“我儿,你姓穆,叫穆良朝。这劫难让你把所有的事忘了,为娘会慢慢教你知道……”

眼前的古装妇人正对著自己絮絮叨叨。李然一片茫然。自己醒来也有半个小时了,可至今也搞不清楚眼下是什麽状况。

这里应该是个地下室吧,没有窗子,只有一种不知道是什麽的发光装置远远地悬在墙角上方,使整个房间显得似明似暗,气氛扑朔迷离。

自己躺著,挣扎了半天,却浑身无力。那个自称自己娘的,也根本没有意思要来扶一把。身下很硬很凉,余光看著,好象是一块大石剖开来,权当床。

自称娘的女人坐在自己正对面。开始用似悲又似喜的表情足足看了自己十分锺,李然自认对别人的眼光已然免疫也禁不住有些发毛。这眼光实在存了太多内容,悲戚与欣喜同在,愤怒与叹息共鸣。这样沈重的眼光打在李然身上,也击中了李然的心,茫茫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正无措间却听得妇人突然开始说话。说的话不象是在对自己说的,倒象是自言自语。

不知道她对谁说,也不知道为什麽自己会出现在这里,李然正胡思乱想著,那妇人突然走过来,端详了一会儿李然,笑道:“走,娘带你回屋休息,这几天娘累坏了,你也累坏了吧?”

说完,不由分说,竟然抱起李然,毫不费力地出了这间屋子。李然大讶,自己怎麽说也是个大男人,这妇人怎麽会有这麽大的力气?抱著自己不摇不晃。一直是往上的台阶,足足走了百八十阶,妇人一挥手,不知道动了哪里的机关,头顶上豁然开朗,耀得李然眼睛生痛。

李然本能地闭上眼睛,等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屋里,四柱大床,雕书桌,还有几个圆凳,一如电视中所演的古代人住的屋子。往窗外望去,是个小小庭院,院中种了一株……应该是柳树吧?李然对树完全没有概念,看枝条柔软,这麽猜测著。

过了一会儿,妇人端了碗汤来,递到李然跟前,李然见汤白鲜香,立时觉得饿了,也不管这情况不寻常,接过碗来几口喝了个精光。

妇人见李然喝得这麽满足,也笑得渐显慈爱,接过碗道:“身子虚,你先歇著,我让弟弟陪你。”

弟弟?李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腿上一重,低头一看,一只……既象狐又象猫的小家夥趴在自己身上,黑色的毛发又亮又滑,眼睛嘀溜溜地转个不停,似是好奇又似是撒娇地看著自己,样子煞是可爱。李然伸手把它抱过来,抚了抚它的毛,它舒服地窝在李然的怀里蹭了蹭。

“好啦,弟弟乖,陪哥哥聊会儿天。”李然听妇人对小动物这麽说著,怀里的小家夥还点了点头,又见妇人转过身来拢了拢李然的头发,慈爱地对李然说:“小朝,那你先休息休息,娘几天没开门了,这还得去忙去。”说著,转身走了。

被妇人这麽一摸,李然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好长,一直搭在了胸前。伸出手来摸了摸脸,再看看修长白晰的手。

啊~~~~~~~李然身子一震,心中惨叫,这不是自己。

2

李然一惊之下,把怀里的小狐狸里给震到了地上,噢地叫了一声,不满地看著李然。听到声音李然这才众神归位,发现自己能动了。探身把小狐狸抱起来,习惯性地抚抚了它的头,再挠挠它的下巴,象对待从前自己养的那只猫一样安慰了几句,果然,小狐狸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拱在怀里放松了。

惊讶过後,李然隐隐猜到一些事,却不敢相信。坐在床上环视四周,这屋里竟然没有镜子。再看看自己这具身体,一身灰色粗布短打,没有补丁。想起身,看地上也是同色系的一堆布条,想来是应该是绑腿之类的东西吧。这屋子里的设施,虽然古色古香,但并不是有钱人家的摆设,看上去简洁粗陋。

费了半天劲,穿好鞋子,推门出去。应该是春天的早晨吧,有小小的寒意。小小的一个院子,中间的柳树随风摆动枝条,旁边有口井,井台与!辘安静地伫立,太阳能照到的那面墙前面架了晒衣杆,几件与自己身上衣物相似的衣服整齐地晾著,门边还晾了两条鱼干,整个画面看上去倒是温馨惬意。

往屋顶望去,果然是青砖碧瓦,勾角飞檐。沿著屋顶往外远远望去,天空格外明亮格外清晰,没了现代满天空交错的电线,没了高楼大厦,阻碍视线的只有几栋两三层高的古楼。最高的建筑,好象是个佛塔。

原来是真的,自己真的不是李然了。叹口气,好吧,从此自己就叫穆良朝了。李然……哦,不,是穆良朝。穆良朝慢慢踱过院子,打开院门面对的并不是大街,而是接著一个门面,一推开门,看到满屋的人,倒吓了穆良朝一跳。

一屋子人都在吃面,这是家面馆。自己的“娘”正在揉面,拉面,笑呵呵地下面送面。整个面馆的人一看就都是穷人,有著底层人民特有的大嗓门和热情,个个都很熟的模样,说说笑笑,嘈杂得很。但这嘈杂让穆良朝几乎红了眼睛,呆立在门边上。

“老板娘,良朝看上去好多了嘛~”有人看到了穆良朝,这样笑著对著穆娘说著。

穆良朝看著自己“娘”和客人们打了招呼,擦了擦手上的面,向自己走过来。这个“娘”,长得很朴实,圆圆胖胖的脸总是笑眯眯的。要不是自己刚醒来那时见过“娘”的沈与悲戚,一定不相信这张脸上还会有别的表情。现在,“娘”对自己慈爱地笑著。

这样和善的目光,穆良朝前世今生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小朝,睡不住了吗?”娘扶住穆良朝的手臂,送他到一边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跟客人的位置是隔开的,旁边支开著一扇窗,有风徐徐地吹,应该是平时主人家自己坐著休息的地方。穆良朝一坐下突然觉得有什麽从下冲到上,一身舒泰,连眉头都舒展开了。看来这身体真是弱,刚才自己只是从院子里走过来,心思乱哄哄的,没注意到身体的疲累。

“小朝,你还得歇几天才能恢复。在屋里睡不住,就在这儿趴会儿吧。”娘摸摸穆良朝的头发,递给他一本小册子:“我先去忙,中午吃饭我叫你,乖。”

娘柔软的声音彻底把穆良朝打动,抬眼看著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娘正用温暖的目光看著自己,这是自己多少年以来的愿望啊,算是自己盗来的吧,盗来的也不要放弃吧。忍不住轻轻地叫了一声:“娘。”

娘的手顿住,看著穆良朝一会儿,突然眼圈一红:“乖,乖……”转身过去,胖胖的手背还在眼角擦了擦,穆良朝没有看到她的眼泪,只听到她爽朗的笑声,对著某大胡子客人道:“大胡子,今天来得早啊,还是三两?”

客人的回答,一屋子的笑声,全都渐渐远去。穆良朝抱著小狐狸吹著春风,晒著太阳,看著街景,翻著书。

自己边上的这扇窗应该开的不是大街,而是大街边上的某条偏巷,虽有人来人往,却算不上很热闹,有个卖糖人的没客人上门,窝在墙根上晒太阳。还有挑担卖小吃的,一路吆喝。还有小丫头小男孩皮在一起,闹闹哄哄不知道在玩什麽游戏。眼前的一切一切,都只能让穆良朝没办法否认,李然不在了,自己真的成了别人了,身一个某类似中国古代的地方。嗯,原因不明。那个一身孤寂的李然应该是死了吧,在雷雨天触电而死。也好,也好。

翻开手上的书册,旧旧的。字倒都是自己认识的中国字。眯著眼睛,一页一页地翻看。书中的内容很让穆良朝吃惊。这个“娘”应该知道自己不是那个穆良朝了吧?这书是一个类似於国家介绍,历史介绍的小册子。想到“娘”这种类似自欺欺人的行为,穆良朝突然有些心疼。娘……

景国已有两百年历史,书上说现在正是一片荣昌明的好时期。从制度还有各种民生看来,这里确实象中国的古代,但中国的古代也确实没有这个朝代。这是在哪里呢?穆良朝无从知晓。穆良朝对国家大事不感兴趣,只要和平就好,没有战争有没烦乱,再加上现在的身份,应该会很幸福吧?随便翻了翻,没仔细看,丢到一边。

对这个世界有个大概的了解,再看这一屋子的快活,一个娘笑呵呵地忙前忙後,时不时转过眼来看看自己,一脸慈爱,自己还求什麽呢?上辈子没有的,上辈子求过了无数没有实现的,这辈子一下子全都有了。应该心存感激的。自己把身体养好,做一个生意兴隆的面馆的未来老板,嗯,一份有前途的工作。

不去想无法想明白的来,不去想不可知的未来。人生不过大梦一场,从前不强求的李然,现在的穆良朝依旧如此,随波逐流是件幸福的事。

春风细细,一人一狐,甜甜睡去。

3

在屋里睡足了三天,穆良朝才把那股子倦懒劲儿散去。第三日一早,穆良朝起了床,古代男人的衣服穿起来真是方便,就是几根带子,随便系一系就穿戴好,出门。

娘起得更早,要起来和面,还要给行面留时间,还要买菜,洗菜,做配菜。每天天还没亮就能听到娘起床的声音,但这两天穆良朝实在是一点用都没有,身上软软的,什麽忙也帮不上。也只有任著自己偷几天懒。今天是打定主意,帮忙不了和面这些技术活,还是可以帮娘买菜的。

开门,娘早就在忙了,见他进店里来,笑道:“小朝,怎麽不再睡会儿了?”

“娘。”穆良朝现在喊娘已经没有半分为难了,抻了抻手臂,表明自己很精神:“我去帮忙买菜吧。”

穆娘愣了一下,欣慰地笑著点点头,往院里一指:“推著车去吧,要买不少。”说著把钱给了穆良朝,还细细说了要买的菜和菜价。

穆良朝推著小小的独轮车出门。穆良朝只在小时候见过独轮车,没想到推起来非常沈,而且不容易保持平衡,加上又是木轮子,更是推得东倒西歪,笑倒了一堆跟在屁股後面起哄的小孩儿。

菜价一家一家细细问了,每个卖菜的都认识这个身体,知道他大病了一场,对於他的客气与生疏也不以为意,甚至更加热情,一个一个地大声招呼,又是挥手又是笑脸的。穆良朝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一时感动地几乎想把整个菜场的菜都买下来。捏捏口袋里硬硬的铜钱,只得轻轻地一声一声地应了,把每个人的名字与长相都记在心里,摆著笑脸,挑了家性价比最合适的,买了一车,再晃晃悠悠地往面馆走。从没有这麽快乐过,从没有说过这麽多话。穆良朝掩不住的笑意。

这一天,穆良朝都是如此快活。择菜,洗菜,来人了就帮忙挑面,送面,收钱。一直从早忙到黑。客人们都说:“良朝这小子病了一场之後,除了不爱说话了,还是这麽勤快。”穆良朝听了,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是的,穆良朝不爱说话。准确地说,不是不爱,是……不太习惯说话。李然十岁上,遇过一瓦斯爆炸,改变了他的一生。李然的妈妈炸伤去世,李然的脸跟手也炸伤,耳朵也聋了。那一年起,李然毁了容,成了孤儿,成了聋子,没过多久,就成了哑巴。一直到李然二十七岁上,好不容易赚了点钱,把耳膜重新补好,才算重新听到了声音,说出了话。虽然如此,但李然长年的沈默生涯也让李然已经不习惯用语言表达了。孤独成了李然的注脚,沈默成了李然的语言。现在的穆良朝,依然如是。

天色暗了,人客稀了,关店。穆娘在洗碗,收拾屋子,穆良朝把门板一块一块装上。装到最後一块的时候,对面突然跑过来一个大概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两个脸颊跑得红红的,对著自己笑,声音甜甜的,道:“良朝哥,我今天刚回来,听说你病好了,来看看你。”

穆良朝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眼姑娘,再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娘,道:“姑娘,我,我……病了以後,好多事想不起了。对不起,你是谁?”

小姑娘闻言,愣了半天,看看穆良朝,再转头去看看穆娘,怯声问道:“穆妈妈,这……是真的吗?”

穆娘过来,点点头道:“小慧,我家小朝脑子有点烧坏了,记不清楚东西。你别怪他。来,进来坐吧。”

“那……那,他还会想起来吗?”

“应该,不会了吧。”穆娘说完,看小慧的眼神一直往下暗去,有些不忍心,拉了拉小慧的袖子:“进来吧。我也好几天没见你了。咱娘儿俩说说话。”

“都忘了吗?把以前所有的一切都忘了吗?”小慧好似没有听到穆娘的话,只顾声音很小地喃喃自语,似是在询问穆良朝,又是在询问自己。眼光在穆良朝的脸上扫了一遍,才伸出手来,递过一样东西,道:“良朝哥,这是给你的。我,我……能问你几句话吗?”

穆良朝为难地看了看穆娘,却见穆娘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去吧,跟小慧聊聊,余下的娘来收拾。”

穆良朝无奈,随著小慧出门。一路在没什麽人了的青石板街上走,半天没有人说一句话。快要走到尽头,小慧突然说:“良朝哥,你愿意娶我吗?”

这话来得太突兀,穆良朝只能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拒绝。小慧见穆良朝这样,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穆良朝听见压抑的啜泣声。不知该如何安慰,穆良朝的手紧紧地扭在身後,过了半晌才道:“别哭了。”

这话一说出来,小慧哭得更厉害,继继续续地说:“今天有人来向我爹提亲了……你,你……我,我本来想来问问你……可你把一切都忘了……我,我该怎麽办……”

“我也不知道你该怎麽办,我怎麽能替从前的穆良朝来做决定呢?”穆良朝心中暗想著,叹了口气,见小慧越哭越厉害,没有办法只好努力劝解,慢慢地低声道:“小慧姑娘,现在我把你忘了,你就视我为陌生人吧。你嫁给我与嫁给别人没有区别,还或者可能因为你对我的期盼,让事情更糟。对不起,小慧姑娘,对不起。”

也不知小慧是听到还是没听到,哭了好久,突然站起身来,盯著穆良朝看。穆良朝从前因为毁容的原因,每出门,必被人看,所以,对於别人的眼光早就免疫。眼下,小慧的目光有有太多不明,或者是悲伤,或者是绝望,也或者透过自己看著别人的情,这些都无法影响到穆良朝。穆良朝就这样直直地负手站在月光下,任小慧把自己看个通透。

夜风很温柔,自己却很残酷,无奈地残酷。轻轻叹口气,自己的到来,是没有一个人欢迎的吧。娘刚见到自己的时候也是悲伤的,现在这个小慧姑娘又是如此。默默无语看著小慧,小慧却突然转身,连再见都没说,就跑离开去。

过了半个月,穆良朝听到了威远镖局林大小姐林慧与张员外之子张秀才订亲的消息,手里捏著那天小慧送的荷包,心里翻滚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这是第一有人对自己示好,却被自己没有任何犹豫地推开,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成亲那天,吹吹打打,一街的闲人都堵著去看新娘子,穆良朝也去了。

新郎官骑著高头大马,一身喜服,一脸笑,长得倒是周正。穆良朝见此人眼光清澈,倒不是个坏人样,也就松了口气。隔著大红轿子,看不清新娘的模样,心中微叹,遥遥送上祝福,转身离开欢笑的人群。

“……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憔见於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

嘴里喃喃念著穆娘教的可以让揉面不累的口决,手上揉著面,这样一来二去,心神皆明,渐渐就把俗事忘了。穆良朝觉得这口诀很奇妙,只要念著口诀,一天忙下来,也觉不出身体上的累。现在的穆良朝已经是面馆正式的拉面师傅了,穆娘终於可以享享清福了。

除了这个有用的口诀之外,穆娘还教了穆良朝一个方便钓鱼的方法。用所谓的灵识寻找鱼源与引诱鱼上钩,穆良朝练了很多,才算有点门道,从此乐此不疲。幸好一家子都爱极了吃鱼,每半个月都要停业一天,去海边钓鱼,钓回来的鱼能足足放满一水缸,够吃半个月。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每天早睡晚起,守著老娘与名叫弟弟的小狐狸,享受一屋子热闹。穆良朝渐渐适应独当一面的面馆老板的生活,这种安静的,没有波澜的生活正是他所向往的,不以为苦,经过受尽白眼的上一世,穆良朝格外珍惜眼前的平淡。只想如此终了一生。

可是天不从人愿。第二年春天时,杨柳依依,春风依旧。穆娘突然病重,卧床不起。没有任何征兆的病,大夫也诊不出所以然来,只开了些强身补体的药敷衍了事,眼见著穆娘一天一天瘦弱下去,以前的胖圆脸,现在也削了尖。穆良朝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个娘虽不是从小把自己养大,却是这两世以来与自己最亲的人,穆良朝已经在心里把她当成了亲娘。

这一天,关了店,穆良朝去熬药,却被穆娘打断:“小朝,来,娘跟你说点事。”

穆良朝转身坐在穆娘旁边,轻轻握住穆娘瘦弱的手,等著穆娘说话。

“小朝,娘死後,你把娘葬在城西三里的一个松树下,不要立碑,切记,切记。”

“娘!”穆良朝鼻头一酸,道:“娘,你胡说什麽,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傻孩子,生死由命,我的命该断於此,我早知道。你赞成要记住我的话,算娘求你一,好不好?”

穆良朝悲从中来,刚享受到的亲情,转瞬即逝,难道真有命运这种东西?眼泪象不要钱一样,不顾一切地往下掉,穆良朝看不清穆娘的表情,还是狠狠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小朝,你要切记。你千万赞成不要让人看到你的身子,不然有杀身之祸。千万记得。娘不是危言耸听,小朝,你与别人不一样,你只是自己不知道。切记切记。”

穆良朝含泪点点头,正要问有什麽不一样,突然发现穆娘正握著自己的手一松,擦了眼泪一看,穆娘已阖然逝去,表情安然,倒象只是睡著。

心中大恸,穆良朝前世今生第一号淘大哭,与一只狐狸一起。

按照穆娘的要求,穆良朝把穆娘葬了,城西三里外,只有一棵松树,穆良朝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地方,按穆娘的意思,没有立碑。隔了一个月,天气渐暖。再去,穆良朝却发现。松树不见了,坟头也不见了。自己的娘好象从来没存在过。穆良朝抱著小狐狸,满怀悲戚地在一片兀自苍翠的树林里来回地巡,一直到天黑。穆良朝又累又伤,心中喃喃念著:真的不见了,真的不见了……

心神憔悴,穆良朝只按著本能,跌跌撞撞往回走。抱著小狐狸走了三里地,回到城里已是夜了。被守门的大哥询问了半天,幸好熟人熟脸的,也就徇了个私,放了穆良朝进门。抄著小路往家赶,才拐了两个弯,就被地上一团东西绊倒,一下扑倒在地。

扑倒在地,穆良朝知道自己身下压的是个人,有血腥气,还听到了对方浅浅的呼痛声。可是自己也好累啊,走了一天。

摸了半天,小狐狸过来舔舔他,穆良朝才慢慢爬起来。抚了抚身上的土,准备走,却被小狐狸咬著衣襟下摆,不让走。劝了几下没用,穆良朝只好把小狐狸抱起来,面对面看著。

“弟弟,想让我救这人吗?”

小狐狸连连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伤成这样还没死的人,恐怕是很大的一个麻烦?你要求我救他,你愿意哥哥我受这个累?”

小狐狸抱著瓜子想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可怜巴巴地看著穆良朝,又咬了咬穆良朝的衣袖,看看地上的人。穆良朝无奈,只好蹲下身去。小狐狸是这世间自己最後的依仗了,它有什麽要求,穆良朝没有办法不理。挟起地上人,一路抱回面馆。

又是洗又是弄,一直折腾到半夜,伤员才算平稳下来。皱著眉睡得正香。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生,长得很好看,好看得有些过份,只是沈睡著,都耀人的眼。衣服嘛,料子不错,是有钱人才穿得起的衣服。样式也很是精细雅致,这人是个讲究人。右手手掌有茧,应该是练武之人。看伤口,很奇怪。伤口很多,而且很杂。不象是普通武器所伤,有钝器所击的伤,有利刃划伤,甚至还有烧伤,看看某些发黑的伤口,穆良朝猜测可能还有毒。

穆良朝能做的,只是把伤口清洗干净,上了点普通的伤药。把那些穆娘余下的大补的药,熬了一碗给这小子灌下去,再拿个湿毛巾给他降降烧。这大半夜的,根本请不到大夫,而且请了大夫怎麽说?穆良朝懒得多管,余下的事,看这小子的造化了。如果他死在这里,就在院子里挖个坑埋了,自家的柳树也免得再施肥了。

冷冷地看了看这小子,穆良朝转身回房睡觉。

5

半夜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惊醒。凝神听了听,是隔壁客房。听到有人在那边轻声细语,说什麽“怎麽这麽不小心,这有几个”之类的话,听不太清楚。穆良朝叹口气。讨厌,这个身体的警醒度真高,耳聪目明地过了度,还真是不好。但想到有人来了,这小子明天早晨应该是见不到了吧?麻烦走了,也算是幸福事情一桩。穆良朝翻个身蒙头接著睡。

果然,一大早起来,隔壁已然空无一人,桌上留了张银票和一张致谢纸条。穆良朝把银票往怀里一揣,纸条揉成一团丢进垃圾里,一并扫了。一天的工作开始了。

此事算了,转眼被穆良朝抛到脑後,只是这张大额的银票的保证,让穆良朝决定一周休息一,去钓鱼。

这样优哉游哉地过得半月,天气越发热了起来,穆良朝研制出自家口味的凉面来,筋斗有劲,清凉可口,销量一下就升了起来。而且,凉面有个好,可以早早准备好了,不需要现拉现卖,白天里,倒是省了很多心。

这一天,穆良朝扬著笑脸,听一屋子人喧闹,突然发现一个……怎麽说呢,明明是个大人了,却还是一付小孩子表情的男人,正馋兮兮地看著自己家的凉面。看他一身的华贵,根本也不可能吃不起这十文一碗的面,可他不说买,也不说要,就是近近地瞪著凉面流口水,倒叫穆良朝为了难。

“老板,给他盛一碗吧。这是卫七公子,这里得病坏了。”一个食客说著指了指脑袋,接著道:“别看长这麽高大,还是个小孩子性子,天天在街上馋吃馋玩的,你给他盛上,一会儿,他家的家仆会来付钱的。”

卫七公子?这京城里头姓卫的官……好象只有宰相府?穆良朝笑著道了声谢。盛了碗凉面递给这位大龄儿童。看他就趴在灶边呼噜呼噜吃得开心,边吃还边对著穆良朝笑。看他吃得满嘴边都是芝麻酱,衬著圆圆的眼睛,小狗一样,还真是可爱。穆良朝第一出於喜爱揉了揉一位成年人的头。

吃完了,卫七公子还是不走,趴在灶沿盯著穆良朝好奇地看。卫七站的这地儿正好是来往过道,穆良朝没办法,只好牵著他来到那个老板专座坐下,对小狐狸说:“弟弟,陪这位小公子玩会儿,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小狐狸点点头,穆良朝准备离开,却听到卫七怯怯的声音:“哥哥,我晚上也要吃,多做点。”

哥哥?咱可当不起这称呼。而且卫七的声音低沈有磁性,说出的却是这麽稚气的话,怎麽听怎麽别扭。穆良朝笑呵呵地没答他的话头,道:“你乖乖坐会儿,一会儿等人来接你。”说著,也不理卫七什麽反应,又去忙乎生意了。

一直临到下午,卫府的家仆才找上门来,态度有礼却也傲慢,说了句客套话,随手丢了钱,头也不回拉著恋恋不舍的卫七离开。

看来这卫七在家里没什麽地位,连一仆人也能用这种态度对他。穆良朝心里起了一丝怜悯之心,转头就被自己唾弃。这世界吃不上饭的人多著呢,他这样锦衣玉食,算什麽可怜?摇摇头继续自己的生活。

可是,穆良朝没想到,这卫七自此日之後,天天都来,每天吃一碗面,就窝在老板专座上与小狐狸玩,没几日,小狐狸也与卫七混了个熟。见他没惹什麽事,穆良朝也就没理,只当做自己生活中多了一件常例事。

七日到,穆良朝的钓鱼日来临。特地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才起身,懒洋洋地梳洗一番,拿著鱼具,抱著小狐狸,出门。

才打开门,就被人抱住。穆良朝往後一退,把眼前人扶得离自己一只胳膊那麽远,定睛一看,竟是卫七。

“今天不做生意,卫七,你回家吧。”穆良朝见是他,就软了口气,劝道。

“哦。”卫七也不知听懂没有,退到一边,等穆良朝锁了门,往城外走。

穆良朝边走边叹气。卫七虽然不说话,但一个这麽大的人一直撅著嘴,可怜巴巴地跟在你後面,你又能怎麽办呢?穆良朝硬下心肠不想带著这位小麻烦,没理他,一直走到城门口,却被守门的大哥道:“良朝,今天又出去钓鱼啊?怎麽卫七跟在你後面哭啊?”

哭吗?穆良朝无奈转过头去,果然见卫七红著眼睛正看著自己。唉,叹口气,伸出手,还没来得及招一招,卫七就跟只小狗一样扑过来,抱住,开始哇哇大哭。

真要命。穆良朝无奈地向守门大哥笑了笑,半拖半抱把卫七拖出了城门。这城门是东城门,东城门靠海,有些零星的渔村,穆良朝有个相熟的渔夫,可以租到一条中型船。

“别哭了!”穆良朝感觉到肩头都有些湿了,拉开卫七的身体,道:“再哭我就不理你了。”说完,见卫七嘴一瘪,又要哭,穆良朝皱皱眉赶紧道:“你乖乖的,哥哥带你去钓鱼,你不乖的话,哥哥就跟弟弟一起走,不要你。”

卫七听了这话,立刻收了眼泪,脸上还的就笑嘻嘻地跟上来。还真是收放自如,这小子练过的吧?穆良朝把小狐狸丢给他抱上,自己去租了船,二人一狐开始了一天的海上垂钓。

其实海钓,大部分人会选择在海边。可是穆良朝就喜欢在海中间,四没有遮蔽的空间里享受。开阔的,让人忘记一切的开阔。海天一色,无边无际。人类如此渺小,置身其中,乐趣难以与外人道。

放下鱼饵,支好鱼竿,任船随风飘在海上。穆良朝在甲板舒展身体,躺好。听海涛声,任海风吹,看白色的海鸟在远翻飞,阳光很舒服地照在人身上,四周一片安静,穆良朝眯了眼睛,沈入自己的神思,一句话也不想说。

卫七见穆良朝如此惬意,也学了他,舒展开身体,躺在穆良朝身边。半天,突然说:“哥哥,你修炼的是什麽功法?”

6

“功法?什麽功法?”穆良朝眯著眼睛,神思恍惚,随意反问。

“哥哥,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呃,功力很强吗?”过了好一会儿,卫七才又道。

身体里?功力?穆良朝想起穆娘临终前的话。猛地睁开眼,转过头,盯了卫七一会儿:“卫七,你平时为什麽装小孩?”

卫七愣了一会儿,怯怯地看著穆良朝,细声道:“哥哥……你在说什麽?”

“我姓穆,你可以叫我穆良朝。别叫我哥哥。”穆良朝不耐烦面对这种假面孔。哥哥?自己早说当不起的。

“穆……你生气了?”卫七保持怯怯的表情没变。

穆良朝摆摆手,皱起眉,道:“算了,我不管你为什麽假装,但是,你说的功法是什麽?”

卫七的眼睛也眯了起来,重新躺好,半天才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看来你真的不知道。那可真是奇怪。”说完转过头来,道:“功法……就是能提升自己某种能力的修炼方法。”

难道这是个武侠世界?这个身体以前是武林高手?还是说那些口诀?穆良朝脑子飞速转了几个圈:“你怎麽知道我有功力?”

“我,我,我见你揉面的架式,猜的。”卫七不知道是不是被穆良朝的严肃模样吓到了,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

揉面吗?穆良朝眼神闪了闪,才慢慢低声问道:“那麽……卫七公子你也是修炼之人了?”

卫七睁大眼睛看了穆良朝一会儿,突然起身欢快地大叫:“啊~鱼上钩了!穆哥哥快来呀~”

穆良朝挑挑眉,过去熟练地收竿,鱼掉在甲板上,扑腾乱跳。这个世界的鱼都是穆良朝没见过的品种,不过口味都差不多,还要更鲜美些。眼前的鱼呈淡淡的蓝色,牙齿锋利,很凶恶的长相,一看就是食肉鱼。

穆良朝把鱼丢进鱼桶里,重新架要鱼竿。笑笑地看著小狐狸瞪著圆圆地眼睛,看著鱼真流口水,不由好笑。这种表情与卫七装小孩的时候是多麽相像。想著,又看了一眼卫七,这人站在阳光下,温柔地笑著,一瞬不瞬看著自己,倒象是自己与他有多麽相亲相爱一样。真是个太会演戏的人,而且这人还出现在自己平静的生活里。不爽,穆良朝撇撇嘴,转过头来,对著小狐狸道:“弟弟,想吃吗?”

小狐狸连连点头。

穆良朝拿起刀,几下把鱼剖好,好好洗了洗,片了一片,沾了点自制的酱料,递到小狐狸的嘴边。小狐狸一口咬下,嚼著嚼著,美味地眼睛都眯了起来。看到小狐狸这麽可爱,也笑得眯起了眼睛,又片了一片,递到小狐狸嘴边,小狐狸嘴里的还没吃完,见嘴边的肉,不由地著急起来,发出吱吱的声音。

穆良朝笑道:“别著急,慢慢吃,哥哥一会儿给你钓好多,够你吃的。”说著,一口把手中的鱼片收回,填进自己嘴里,看著小狐狸更加著急地吱吱乱叫,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穆哥哥,我也要吃。”卫七在旁边撅起了嘴。

这话让穆良朝大吃一惊。没见过这麽厚脸皮的人呢,都知道他是假装的了,他还能假装得下去,而且还装得这麽专业,真让穆良朝无语得很。看了装可爱的卫七一眼,也片了一片,沾了酱料,递给他,却没想到这小子凑过头来,学著小狐狸用嘴接住,边吃,还边笑眯眯地看著自己。这笑容明显不是有智障的人的笑容,一脸的捉狭,临了还大叹一口气,用嗲声嗲气的声音道:“真好吃,穆哥哥,还要~~”

穆良朝翻翻白眼,把刀和酱交给卫七:“自己弄,给弟弟留点。”说完,坐到一边持起鱼竿,亲自钓鱼。看他俩这架式,自己不亲自上阵,根本满足不了这两位的肚皮。

吸一口气,凝神盯住鱼竿的尽头,开始心念口诀。让灵识顺著鱼竿向下延伸。沈入的海底。认准鱼钩旁边最好吃的那条鱼,把灵识凝成线突然释出,捆住,拉过来,OK,鱼儿上钓了。钓鱼就是这麽简单,一收竿一条,一扬竿又一条,一会儿功夫恁大一个鱼桶就装满了。

重新放下鱼竿,穆良朝倒在一边,闭著眼睛呼气。唔,累死了。这种方式虽然快,但确实累人,自己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感觉到眼前有人挡住阳光,穆良朝才懒洋洋地半睁开眼睛,看见卫七嘴角还沾著酱料,一脸严肃地细细研判自己。穆良朝挑挑眉,有气无力道:“怎麽?有什麽新发现?”

“没想到……你还修炼灵识。”卫七的声音与刚才明显不同,幽幽的,很遥远,很严肃。

“钓鱼也算修炼吗?那也不错,我喜欢这种一举两得的修炼。”穆良朝无所谓。

“穆……你是人类吗?”卫七停了好一会儿,突然问出这麽一句。

卫七真是想让自己吃惊到什麽时候?人类?这世界还有长成人类模样的非人类?!穆良朝睁开眼睛,问道:“为什麽这麽问?”

卫七没有回答,突然手中捏了个诀,一个手印向穆良朝拍过来。穆良朝没想到他会不言不语突然发起进攻,躲避不及,一下被一股力量掀翻在甲板上,跌了几个滚才稳住身型。

穆良朝大怒,起身,正要说话,突然卫七过来抱住他,连声道谦:“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心急了,穆哥哥是人类,我胡思乱想了。对不起嘛~别生我气。”边说,还象对待小孩子一样,边拍著穆良朝的背,象是给他顺气。

穆良朝被这麽情况搞得莫名其妙,瞪眼看著卫七,卫七笑眯眯的眼神突然一变,两眼含泪,一把跳开,大叫:“啊,好疼,好疼,弟弟松开啦~我是跟穆哥哥逗著玩的。”

穆良朝低头一看,是小狐狸恶狠狠地咬著卫七的腿不放,眼见著裤管上都浸出了血,穆良朝才笑了笑,对小狐狸说:“好了,弟弟,别咬了,一会儿累坏了。过来哥哥抱。”

小狐狸翻眼看了卫七,再看看穆良朝确实没事的笑脸,才松了嘴,一蹦蹦到穆良朝怀里,拱著拱著地邀功。穆良朝温柔地笑笑,揉揉小狐狸的毛,道:“弟弟真乖,知道保护哥哥了,一会儿哥哥给你做好吃的,奖励你,好不好?”

小狐狸连连点头。一人一狐不理正在甲板上大呼小叫的卫七,施施然走进舱内。

7

卫七在穆良朝眼里已经成了脸皮厚的代名词。纵观前世今生,穆良朝也没遇到过这种人。明知道别人知道他在装,他还装得不亦乐乎,装得专心致志。装假,与他的本性完全融在一起,简直难以说得清楚,哪个样子的他才是真的。

日复一日,那个傻子卫七天天如常地来面馆,吃一碗面,坐在老板专座上与小狐狸玩。只是穆良朝再没有象从前一样,温柔地揉揉他的头发,那种喜爱随著真相的来临消散了。

但穆良朝也说不清楚自己对卫七的观感是好还是坏。虽然那种出於喜爱的亲密不见,但自己并没有把他设定为拒绝来往户,他一样是想来就来,而且还搭上自己的一顿非卖品的家常饭。自己虽没给过他什麽好脸,却也把他视为平常,一来二去,卫七就混成了穆良朝的亲人,虽然这个亲人不清不楚,遇到点事,嘴紧得跟蚌壳似的。

日子没有任何意外地进入了中秋。家家团圆的日子,穆良朝不想呆在屋里任四周的喧嚣把自己的心打成伤感。很务实地自己做了些糕点,打了些酒,租条船,抱著小狐狸,准备海上赏月去。

整个海洋象一碗漂亮的汤,而海上各式各样的船就是大大小小的葱。今晚,很多人与自己一样的想法呢。穆良朝叹口气,把船驶得远了些,丝竹声变得遥远,继继续续随风飘过来。月光正打在头顶。穆良朝突然好想抽支烟。这个身体虽然没有烟瘾,但这个美得让人窒息的夜晚,除了烟还有什麽能够排解?

月光太明,天上看不见星星,全洒在了海里。碎了的银辉随波荡漾,明明灭灭,让人把整个心都沈进去也不够,把每个人都沈淀下来,让每个人都心醉。

“弟弟,你说,人活著有什麽意思?弟弟,你不知道,以前我觉得生存很难,什麽都是煎熬,没个尽头。终於,我以为自己解脱了,谁知道老天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我。当然,我不是在怨,我能遇到娘,遇到你,我真是幸运。”

穆良朝靠在船舷上,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著小狐狸的毛,右手拿著酒壶一口一口地灌。嘴里喃喃著:“现在,生存不难了,可我一样没用,娘走了,我无能为力。连娘的坟我都找不到了,我是个笨蛋,是不是?弟弟,我谁也保护不了。自厌自弃的生活没滋没味。唉……人怎麽就这麽不满足?弟弟,我挺羡慕你的,我与你换,我去当一只旷野呼啸没心没肺的小狐狸,你来当面馆老板好不好?好不好?……”

小狐狸没办法回答穆良朝,只能用担心的眼神看著他,伸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穆良朝被舔得痒痒的,笑了起来,抱狐狸入怀:“还是你乖。弟弟,我们相依为命吧。”小狐狸闻言拱了拱头,算是回答。一人一狐月光下随船轻轻摇,一口酒一句胡话,虽有感伤,倒也惬意。

“兄台,独酌不如对饮,赏脸一起喝一杯?”一个男声从头顶上飘过来。

穆良朝抬眼看,是一艘比自己的般要大很多的船,一年轻男子倚在船栏杆上,举著酒杯对自己说话。背著光,看不清样子,只有咧开嘴的白牙好象在笑。穆良朝已然有些醺然,动也没动,懒懒道:“你来,我请你喝。”

那男子明显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哈哈一声笑,一抬腿就飘了下来。确实是飘,站到穆良朝的船上的时候,穆良朝连一丝船身的摇动都没感觉到。有些惊讶地眯著眼睛看了看此人,年纪甚轻,也是富贵公子哥儿的模样,与卫七不同的是,此人气质张杨,一身暗红色的缂丝袍穿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奢华靡烂。笑容很灿烂,一点也不管月光这麽忧伤。眉眼斜飞,怎麽看都是个风情万种的公子。穆良朝没遇到过这种人,只是点点头,指了指边上的位置,算是打了招呼。

见穆良朝如此,男子勾起嘴角笑了笑,月光下看起来更具魅惑。半分不顾忌那一身几十两的华服,也学著穆良朝躺在甲板上,靠著船舷。这船小,这麽一躺就与穆良朝肩并肩,头挨头,气息可闻。穆良朝不擅与人如此接近,眼下的情况,不由一僵,想著同是男子,应是无事。半天才恢复过来。

“在下范离,不知兄台……?”自称范离的男子,毫不客气,抓起穆良朝自制的糕点就吃,边吃还边呼好吃。

“我叫穆良朝。”穆良朝学不来拽文,随口一句。

“穆穆良朝的穆良朝?倒是清新得很,与兄台的气质很相配。”范离说著,上下打量了一番穆良朝。

穆良朝挑挑眉,被人夸奖外表心中很别扭。发挥自己沈默的本能,不理他,喝自己的酒,看自己的月光。

“穆兄是卞城人?”

卞城?穆良朝头有些晕,再加上从来对这世界的一切不上心,这一问之下著实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指自己所在的这个城池。於是点了点头。

“怎麽会中秋团圆之夜,孤单一人海上赏月?”说这话的时候,范离的声音低沈,头凑得更近了些,气息有意无意地刷过穆良朝的耳朵。怎麽奈穆良朝前世到今生都是男一枚,对情欲之事完全不解,只是觉得不太舒服,把头往边上侧了侧,连带还瞪了范离一眼。范离见他这样,更觉得有趣。

“谁说我是一个人?没看见弟弟吗?”

范离转过眼光,看到一只黑色的小狐狸正不满意地瞪著自己看,不由一愣。仔仔细细地看了小狐狸一遍,才抬起头,面色已不见了调笑,道:“这是……你弟弟?”

穆良朝没有纠正范离的错误,这小狐狸虽然与自己不同种,但与自己是最亲的,说是自己弟弟也无不可。於是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范离见此情景,突然欺身过来,一把抓住穆良朝的脉门,穆良朝使劲挣,可根本使不出劲儿来,当然也挣不脱范离的手,不由地皱起了眉,瞪住范离。

过了半晌,范离突然抬头,一脸严肃,好象完全换了个人,用高高在上的语调问道:“越宁,是你什麽人?”

8

上辈子看够了别人居高临下的姿态,不知道是出於自尊还是出於自卑,穆良朝对於这种态度最是无法忍受。别人高傲,他会比别人更高傲。此时的穆良朝便是如此。

虽然脉门握於他人之手,使不上力,动弹不得,穆良朝还是扬起了下巴,冷冷看著碎银般美丽的海面,根本不理会明显在局面上强势的范离。

范离见穆良朝如此,送了一分暗劲进去,穆良朝吃痛,身体一僵,但表情不变,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范离看著月光下穆良朝安静的侧脸,竟是比初见时多了一分倔强的美,眼神闪了闪,突然伸出另一只手,轻松卷过在一边非常警惕的小狐狸,小狐狸狰扎两下,却与穆良朝一样,全是无用功。

穆良朝大惊,自己受伤受死没什麽,但小狐狸不行。穆娘去了,自己无能,此时如果小狐狸去了,自己该如何自?!穆良朝恨自己无能,说是有一身功力,其实半点自卫能力都没有。形势比人强。

穆良朝看了笑眯眯的范离一眼,低声道:“你放开它,你要问什麽,我都会如实回答。”

“这才乖嘛。”范离放了兀自挣扎的小狐狸,松开穆良朝的手,随意地舒展开身体,边吃糕点边道:“说吧,越宁,是你是什麽人?”

穆良朝知道范离的随意放松纯粹是明白自己连半分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这样的事实真是让人沮丧。抱起小狐狸,把下巴搁在船舷上,望向海洋中黑暗的远,低声道:“我不认识什麽越宁。”

范离没想到这个答案。挑了挑眉,侧过头去看一脸茫然无助的穆良朝,不知怎的,就信了穆良朝说的是真话。

“那你的一身功力是修炼的什麽法门?”

“我不知道。”穆良朝声音木木的,没有生气。

一问三不知,这可不是什麽配合的态度。范离心中有些不爽。范离此生顺风顺水,傲视众生,且不说本身的能力,就是靠这付桃皮囊,也从未受过如此轻视。

范离左手捏了个诀,轻轻抚上穆良朝的眉心。小狐狸大急,跳出穆良朝的怀抱,想咬住范离的手,但还没近身,空中就受到了某种无形的阻隔,撞到晕倒在地。穆良朝见此情景,俯身要去接住小狐狸,却被范离口中念念有辞,轻轻松松抚中。

范离确实不是卫七可比的人物。上卫七只是让穆良朝被外力推得翻了几个跟头,这的范离却让穆良朝内脏一阵剧痛,好象身体要裂成碎块,感觉头都要炸开了。穆良朝抱著头,蜷在地上,缩成一团。

范离姿式不变,斜靠在船舷上,冷眼看穆良朝脸色煞白,在船板上不停地发抖。

穆良朝痛得身体的每分每毫都在被针扎,蜷成一团并不能缓解痛苦,只是本能。身体因为疼痛,某些部位已经有些变形,好想死,死了算了。穆良朝想喊都喊不出来,正在想著死能够解脱的时候,突然想到小狐狸,要是自己死了,它必然也活不成。强忍著这抽筋拉骨之痛,慢慢睁开眼来,寻找刚才掉在地上的小狐狸。

范离见穆良朝支持这麽久,还能睁开眼睛,不由愣了一下,脸上的冷笑转为严肃。

眼睛虽然睁开,但半天无法聚焦,穆良朝本能地用起了灵识寻鱼的方式,在颤抖中把灵识凝成一线,刚释出体外,听到范离一声惊讶地“咦”之後,突然感觉心口一烫,散出大量温暖的能量,不到片刻功夫,就散遍全身,所到之,疼痛消散,说不出的舒泰。

完全醒来,见范离好奇地看著自己。穆良朝不由地恨恨瞪了他一眼,转身紧紧把小狐狸抱在怀里,眉毛一竖,对范离道:“不知我哪里得罪了范兄,让范兄出此重手?”

范离毫不理会穆良朝不友好的态度,只是一径好奇地盯著他看,半天才问道:“小朝,你刚才感觉怎麽样?”

想到刚才生死一线的痛,穆良朝就恨。这世界怎的如此疯狂,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原因,就下此重手。原来,想安安稳稳当个小人物是如此之难。

“范兄完全可以自己尝试一下。”

“呵,我没办法尝试。这个咒术是用於妖物显原形,於人类无用。所以我才问你。”范离竟然笑了笑,喝了口酒,答道。

“什麽?!”妖物?!於人类无用?!无用的话,为什麽……为什麽自己会痛不欲生?!难道,难道……自己竟,竟,竟不是人?!可是自己并没有变形,难道是这小子法力太低?!穆良朝呆在当,傻傻地看著范离。

范离笑眯眯地摆摆手,道:“别这麽看著我,我也不知道你怎麽回事。”

“你为什麽觉得我是妖?”

“你的功体本就是修妖的功体,我这麽认为有什麽好奇怪的?”范离不以为然。

“那我怎麽没现形?”穆良朝心中虽然因范离此话大震,修妖功体!这是怎麽回事?!穆娘她,穆娘她……一片混乱中,穆良朝保持表面上冷静,嗤了一声,道:“不会是你法力不足,还要来捉妖吧?”

范离对此类质疑从来斥之以鼻,但今天这种状况,不说个清楚实在无法服人。只好挑挑眉道:“绝对不可能!就算是修成仙的青牛,在我面前都一样是想让他现形就现形,眼下的情况肯定是你自身的问题,与我的法力无关。”

穆良朝“嘁”了一声。这小子年纪轻轻,口气不小。别开眼去,看著海面,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来历。

“真的不认识越宁?”范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穆良朝一侧头,就见范离离自己只有堪堪的一公分远,赶紧把头往後缩了缩,皱眉道:“你真的是叫范离不叫范近?”

范离闻言大笑,道:“你真是个妙人。难怪卫家小子天天粘著你不放。”

“你是说卫……七?”

“还有谁?!卫家除了那小子还有别人可看吗?!”范离完全恢复了初上船时的公子模样,拈一口糕点喝一口酒,完全把穆良朝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自在。

“你来找上我,折磨我一通,也是因为卫七?”穆良朝越想越气,原来麻烦永远是麻烦,看起来再无害,都是要人命的家夥。

“可以这麽说。”范离半点也不觉得这是在出卖卫七:“冲智那老小子每见我一夸一卫小子,我倒是要看看他看中的人有什麽特别。”

说完,看了穆良朝一会儿,突然道:“我本意没有要折磨你的意思,刚才让你受累,纯属意外,我道谦。”

9

穆良朝闻言,地看了范离一眼,慢慢道:“要道谦就拿出点诚意来,嘴上说说,没什麽意思。”

“哦?”范离轻挑眉,笑问:“你要什麽?”

“我要……”穆良朝抱紧小狐狸,沈声道:“我要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我只是个普通的面馆老板。”

“嘁。”范离斜觑了穆良朝一眼,不屑地下了个定论:“幼稚!”

穆良朝一怒,竖起眉头。

范离接著道:“什麽人过什麽样的生活,你要有觉悟,你没有泯於大众的资本。”

“这个不用范兄操心,在下自认平凡,只要范兄不再出现,相信我的生活可以平淡如初。”穆良朝冷了声音。

“且不论你身世成迷,也不论你是人是妖,就说你现在的面馆,我不去,也自会有人去。你以为卫小七为什麽天天窝在你那里?”范离做出一付长辈提点晚辈的架式,无奈地摇摇头,看著蠢如木头的穆良朝。

是啊,为什麽卫七会天天窝在自己的小面馆里?穆良朝从来没去想过这个原因。卫七这样的人,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做,为什麽耗大把的时间在自己店里装可爱?绝不可能因为自己这个人。

论外财,自己身无长物,那面馆根本不应该放在相府七少的眼里。论形容外貌,自己没有眼前人半分漂亮,比卫七也有诸多不足。穆良朝虽然一直以来没照过镜子,一是屋里根本没有镜子,二是前世自毁容以来,习惯了没有镜子的生活。但从每个食客的眼光看来,自己应该长得很普通。

那卫七为什麽会天天来呢?穆良朝苦思,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一样确实可能是招人图谋的东西。下意识地紧紧抱住小狐狸。这小狐狸虽然自己认为它是狐狸,但其实什麽品种自己也说不清楚。每日里卫七来都是抱著它,刚才范离也是看到它之後突然对自己发难的,难道它……是什麽妖物不成?穆良朝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看自己怀里的小毛团,眼睛圆滚滚的,与往日一样可爱可人。它是自己的弟弟,自己得保护他。穆良朝心里现在只有这一个想法。

转了几个念头,穆良朝抬起头来,直视范离道:“那,你有什麽东西可以来表达你道谦的诚意?”

范离盯著穆良朝半天了,见他对小狐狸的紧张,也知他的想法,笑了笑道:“天下至宝,任你挑。”

口气倒大。穆良朝不动声色,道:“我想学能自保的本事。”

“拜我为师?”

穆良朝看范离一付公子哥模样,心中一早就看不起,虽然後来手段非常,但让自己叫这样一个桃眼叫师父,自己恐怕没有办法。穆良朝轻轻摇了摇头:“自学。我要教材。”

“教材?”范离反应半天,笑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本旧旧的小册子,递给穆良朝:“你运气好,今天刚缴了一本……呃,教材。你拿回去学吧,能学多少,看你造化。”

穆良朝接过,就著月光细看。封面是篆书,三个字,完全看不懂。穆良朝皱了眉,再翻开里页,字倒是正楷,穆良朝都认识。但此书薄薄一本,一共大概就十几页的模样,每隔一页还画了人物图,说起字来,根本没几个字,穆良朝有些许的失望。不过,有胜於无,还是把它揣进怀里,道了声谢。

范离一摆手,笑道:“得酒喝光了,糕点吃完了,我也要走了。”

“不送。”穆良朝一拱手。

“临走前,我要提醒你一句话。”范离突然欺身过来,揽住穆良朝,头靠在穆良朝的肩上,小声说道:“你想要过平淡生活,就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的名字,不然的话,到时你恐怕会比皇帝还要忙,可别怨我。”

穆良朝被这样揽紧非常不舒服,往外挣挣不脱,侧目看向范离,却惊见月如霜人如画,眉眼的风情在清辉下全变成了不可侵犯的高贵,一时呆住。范离说完话,轻轻一笑,随著笑声飘然远去,穆良朝连眼光都没有追到他的背影,就消失了。

这不是人类所能达到的速度。而且这是海面,根本没有借力之,这范离……难道也不是人类?穆良朝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傻傻地站在海中央。

中秋过後,穆良朝下定决心要保护自己与小狐狸,只等著卫七出现,就与他说个明白,让他不要再来。可一直没有等到机会,因为没等穆良朝发话,卫七就真的没有再出现。

日复一日,穆良朝白天当面馆老板,晚上研习那本无名功法。现在穆良朝开始庆幸,此书有图,不然光那些个古文的话,非把人搞昏不成。

秋去冬来,院中的柳树只余了枯枝,叶子落在院中扫也扫不尽。风也越吹越冽,海钓时见到的船也越来越少,不过,这个身体倒没怎麽感觉冷。每遇到这种情况,穆良朝都在心中暗叹,郁闷,果然不是普通人。

穆良朝已经把无名功法记得滚瓜烂熟,习有小成。运用起自身的功力来,得心应手。穆良朝有了一种成为武林高手的感觉,有时夜里睡不著,会沿著卞城屋顶跑个遍,看一家一家喜怒哀乐,也颇为有趣。虽然与范离比起来,差得还远,但穆良朝找到了其中的乐趣,也算收获。

这一日清早起来,见屋外一片银白。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小狐狸见到很开心,在雪里不停地打滚欢叫,吱吱吱。穆良朝见小狐狸如此,也来了童心,把雪拢起来,推了个大大的雪人,非常欢喜。於是今天的面馆开门晚了许多。

食客们中午陆陆续续地来了,一时间,屋里热闹起来。听著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穆良朝看著外面还在纷纷扬扬的雪,心里难得地平静。

“听说了没有?卫相国获罪了。整府都禁在府里不许出来了。怕是要糟吧?”有一位食客用说悄悄话的口气大声说著。

穆良朝闻言一愣,难怪卫七这小半年都没来找自己,原来他……穆良朝不知道自己该用什麽心情对待这样的情况。竖起耳朵继续听。

“什麽罪啊?这麽突然?”有人帮闲。

“说是以下犯上,皇上震怒啊。”

“不对,不对,我听说的是,勾结魔教,意图谋反。”

“魔教?!啊?太可怕了……”

後面的发言一团混乱,说什麽的都有,慢慢走向歪曲。高位者的闲话,说起来总是特别过瘾,小小面馆里一下子比平时热闹好几倍。穆良朝皱起了眉,不知道卫七怎麽样了。

1

过得几日,已经传出相府饿死人的说法了。如果传闻是真的,穆良朝对景国皇帝很不屑。杀伐决断的君王用这种方式折腾臣子,实在很难让人敬爱。这几个晚上,穆良朝远远地站在别家屋顶上观察了一下相府的地形,相府外确实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安静得好象坟墓。

是夜,穆良朝做了鱼丸吃火锅。自己做鱼丸很费事,挑刺,剁泥,调料,穆良朝一心一意地做,头也没抬一直忙到很晚。锅里鱼丸翻滚,香气四溢。一人一狐边吃边说话。

“好吃吗?弟弟。”

“吱吱吱。”

“我教你的功法都记在心里了吗?”

“吱吱吱。”

“多多地吃吧,以後再想吃,恐怕机会不多了。”

“吱吱吱?”

“人会因为牵挂而懦弱。弟弟。”穆良朝揉揉一边吃还要一边分心听自己说话的小狐狸的毛,道:“可我,好象不是人类。所以,也不用遵守人类的行为规则吧?”

小狐狸沈默。

“弟弟,我今晚要去看望卫七。”穆良朝认真地看著小狐狸,道:“如果我一时回不来,弟弟,你就躲到咱家的地下室去,我在那里贮备了水和鱼干。乖乖等我,千万不要被人捉住。”

“吱吱吱!!”

“我一定会回来的。你放心。”穆良朝安抚於暴走状态的小狐狸:“卫七与我不熟,我不会为他冒生命危险的,我只是看看他饿死没有了。弟弟,我是个自私的家夥。所以,你放心。我跑得很快。等我回来,我们就离开景国。”

穆良朝如是说,如是做。藏好了小狐狸,出门。

这穆良朝没从屋顶走,雪还没化完,屋顶上的世界一片银白,根本藏不住人。循著黑暗,一路往相府摸去。穆良朝虽然没有实战过,但电视也看过不少,谨慎虽有,但并不紧张。加上功力厚,只是欠磨练。所以,到了相府外墙的时候,心不跳气不喘,清浅地没一个人发现。

趁著守卫换班的空隙,轻轻巧巧地越墙而入。相府虽然大,但明显地朴素。还没有卞城里的富户来得奢华。又是受难时期,更是简朴得让人心酸,穆良朝挨著墙根往预定目标奔去,一路上根本连个鬼影都没有。安静得只能用坟墓两字来形容,还真是有点诡异了。要不是能听到屋内都有浅浅的呼吸声,穆良朝一定以为这是座空府。但穆良朝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一阵阵地头皮发麻,想不出所以然,也没时间想。还是按著原订计划,往卫七住的偏院奔去。

到了地头,穆良朝猫在墙根听了听,对面没有声音,才一跃而起,谁知刚落地,就觉得脚下一软。穆良朝暗叫一声糟糕,本能地借力往上一窜,飞上空中的一瞬,穆良朝听见哗啦哗啦一阵响,看见地面沿墙一圈尘土飞扬,竟全是空的。

这动静在安静的相府听起来特别大声。穆良朝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有人在卫七的院子装陷井,怕是不寻常。自己不能尽朋友之谊,对不起了。伸掌向後一推,借力人往院中心飞去。

这一下空中再无借力之,眼睁睁地看著自己落入突然出现的网中。穆良朝掏出匕首,照著最大的劲割下去,就听到一沈的男声:“哈哈,别费劲儿了,能让你割断,本王岂不白费劲儿了?”

院内灯火大亮,从屋内几个人拥簇著一人走出来。为首的是个男人,三十岁上下,华冠锦服,剑眉斜飞,眼露精光,肩宽体长,看上去非常有威势,长上位者的脸。此时正得意地笑著,看著在网中的穆良朝。

穆良朝见挣扎无力,也就收了力气,心里叹口气,表面还装做无所谓。这人看来是把每一步自己可能的落脚都设计好了的,自己不落网还真奇怪了呢。只是,为什麽要抓自己?穆良朝没好气地也抬眼回看著自称本王的男人。

自称本王的男人,见到穆良朝抬起脸,看清了面容之後,也愣了一下:“怎麽不是……你是谁?!”

得,看来是抓错人了。穆良朝暗翻了翻白眼,想著小狐狸,软下口气道:“我是卫七公子的朋友。应该不是你们想抓的人,能放了我吗?我从此不会再来。”

“卫七的朋友?”那男人拿著冬天根本用不著的折扇在手掌上敲了两下,笑道:“能与卫七做朋友的人,一定是妙人,本王确实也想放了你。怎奈相府现在的状况,擅闯即犯法,本王怎麽能枉顾王法,说放就放?”

不知道这家夥是个什麽王。看这架式,能在罪臣家里设陷井的,那肯定是有权利放人的。穆良朝低眉顺目,波澜不惊,道:“本人小人物一枚,算不得妙人,让大人失望了。不知大人要如何才肯放了在下?”

那男人正沈吟间,突然见一人走上前,在耳边跟他说了几句。穆良朝现在的身体耳朵好得很,虽然那人声音小,也能听出个大概,是在说自己的身份。心思一转,自己的身份应算清白,只是说不清楚自己这身功夫怎麽来的了,麻烦。这样的情况下,也不知道卫七怎麽样了。

“城西面馆的老板?你这身份可真是有趣。”那男人笑了两声,却没什麽笑意,听著透著一股子冷意。

面馆老板这个身份怎麽会让这男人比刚才的态度更冷了呢?穆良朝不解。点了点头,道:“卫七公子常去照顾在下的生意,感萌在心,眼下他人蒙难,在下只是表一表关心。并无他意。”

男人冷冷地看了穆良朝一眼,对手下说道:“放他出来,重新布置好。”说完率先进了屋。

等穆良朝进到屋里的时候,此人正在喝茶,一脸闲适,全没了刚才的冷硬。

穆良朝打心底里没什麽尊卑之分,以前之所以对富贵之人避而远之,也只是因为怕麻烦。现在,自己的失误,麻烦上门,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也就认了。穆良朝累了半天,感叹自己对於实战还是太嫩了,要改进,要改进。进屋赶紧找个椅子坐下。歇了一会儿,抬头就见到对面几人均一脸吃惊地看著自己,才悟道,自己这是愈矩了。

11

穆良朝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看著对面自称本王的男人。不是没考虑过後果,只是既然已经坐下了,如果再站起来的话,除了让对方巩固高高在上的姿态,就是自己平白在气势上落了下乘,半分好没有。所以,穆良朝没有动。

穆良朝一开始想过突然把眼前的王爷制住,然後逃走。但对方四个人,有两个从装束上看明显是个武人,另一个随从虽是懦生打扮,自己也全不知底细,穆良朝在一瞬间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自己可是对小狐狸说过,要回去的。还是谋定而後动比较安全。穆良朝放松身体,以最舒服的姿态坐在椅子上,看著这个王爷。

王爷收了惊讶之情,露出一分玩味的笑意,呷了口茶,悠然道:“如果穆先生答应本王几个小小的条件,本王可以放了穆先生。”

“大人请讲。”

“一,请穆先生如实回答本王几个问题。”

穆良朝听著皱了皱眉,自己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但自己认识的人好象都对自己有无数问题。卫七如此,范离如此,眼前的王爷依旧如此。自己的回答不想也能知道是什麽。穆良朝笑了笑,点头。

“二嘛……”王爷放下茶杯,突然象猎豹看著猎物一样,紧紧盯著穆良朝,慢慢说道:“本王想请穆先生让出你的面馆。”

这算什麽要求?一个王爷竟然看中自己的小面馆?!穆良朝想不透理由,但知道自己的小面馆怕是里面藏了些自己不知道的秘密。罢了,反正自己不知道,任何秘密到了自己手里还不都是麻烦?不过对方问得如此慎重,这可是自己讲条件的好机会。

穆良朝故意皱著眉,表现出不舍,道:“可以,但……我要先见到卫七公子。”

王爷显然没有料到穆良朝会答应得这麽干脆,愣了一下,笑道:“可以。”说完轻轻拍了两掌,突然从屋子的黑暗角落跃出两个人,跪倒在王爷跟前。

“带穆先生去卫七那里。”

二人一言不发,执行命令。

见两人利落的身法,穆良朝不禁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动什麽歪脑筋。穆良朝被二人一前一後,半挟持半带路,一会儿功夫来到北院一个环绕著树林的幽静院子。

到了门口,二人略一欠身,退走。穆良朝还没敲门,就听到卫七的声音:“是谁在外面?”

“穆良朝。”

此言一出,穆良朝还等著卫七走过来开门,却没料到,根本没有时间间隔,门就被突然打开,一个人扑过来,死死地抱住穆良朝,在穆良朝的怀里扭来扭去地欢叫:“穆哥哥,我好想你啊。”

穆良朝差点被卫七扑倒,後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暗暗翻了翻白眼,这个力气这麽大,声音这麽亮,定是吃得好穿得暖,自己真是白担心了。想想自己痛失的面馆,穆良朝越发觉得不值。

“得了,进屋去说,我可是累了一晚上了。”穆良朝努力把粘在身上的人推开,道。

听了这话,卫七不减欢喜,拖著穆良朝的手进了屋,屋子不小,字画藏书,华帐软衾,布置得并没见亏待。可那麽多椅子,卫七哪都不坐,硬拖穆良朝坐床上,自己坐在旁边紧紧地抱著穆良朝不放。

“穆哥哥,你能来看我,我太喜欢了。”说著,还把头在穆良朝怀里蹭了蹭。

穆良朝最不喜与人肢体接触,挣了半天,才把卫七挣开,见卫七一脸委屈,不由地皱著眉道:“你乖乖坐好,不然我就走了。”卫七这才不情不愿地坐在一边,看著穆良朝。

穆良朝见卫七一付流浪狗的眼神,不由叹气。这明明是一个狡滑的猎人角色,非摆出这付可怜可爱的模样来玩,真有够变态的。从怀里掏出两个油纸包递给卫七。

卫七接过,打开一看,一包是几个包子,一包是些街上买的卤肉。只是包子已经被刚才这一番折腾已经变了形。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穆良朝。

“外面说相府饿死人了,我,我就……”这麽说著,穆良朝看著烂兮兮的包子,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件非常愚蠢的事。不由地就结巴起来:“看来我是多管闲事了。”

卫七收了笑,看看穆良朝,再看看手上变了形的包子,突然眼泪就掉了下来,抱著包子和卤肉号淘大哭。

穆良朝被卫七善变的情绪搞得很无奈。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卫七的背,谁知道卫七这就拱了过来,也不顾手上一手油,抱住穆良朝就不放手,窝在穆良朝怀里,一付不哭个够不罢休的架式,穆良朝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拍了两下卫七的背,见他没完没了地抽泣,不由地不耐烦起来,自己丢了娘的面馆还没哭呢,他好吃好喝地哭个P呀?!使劲推开哭得一脸的卫七,道:“别哭了,不想吃我又不强迫你吃,你哭个什麽劲儿?!丢了就是。”说著,伸手去抢卫七手上的包子。

卫七身法比穆良朝快得多,一个闪身已经退到离穆良朝三米远的地方,拿起包子就往嘴里塞,边掉眼泪边笑,塞得满嘴包子,嘟嘟囔囔地说道:“穆哥哥给我了,就是我的,你别想抢,都是我的。”

穆良朝见卫七满嘴满手都是油,一脸的泪,还笑得开心,狼吞虎咽的架式好象真的是快饿死的人,不知怎的,心中突然一动,身体某个地方柔软了起来。勾起嘴角浅浅笑了起来,温柔看著卫七,道:“慢慢吃,别噎著。”

“真好吃,是穆哥哥的手艺吧?”卫七举著只剩小半个的包子,眼睛亮亮地看著穆良朝。

“嗯。”是今晚和小狐狸吃的鱼丸做的馅。穆良朝笑著点头。

“穆哥哥,对不起。”卫七三下两下吃了东西,收了笑,沈思半晌,走过来,轻轻搂住穆良朝,闷在穆良朝的怀里道。

“是我傻,关你什麽事?”穆良朝推开卫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卫七低著头,看不见表情,可声音眼见著就要再哽咽起来,只一径儿地说对不起。

穆良朝见他这样,轻叹一口气,道:“见你平安,我就放心了。我来是跟你道别的。”

12

“道别?!”本来还一径道歉的卫七呆住,傻傻地看了穆良朝半晌,突然急急忙忙结结巴巴道:“那,那,那你的面馆不要了吗?”

穆良朝闻言,皱起了眉头,盯紧卫七,慢声问道:“卫七。我的面馆……到底有什麽特别之?”

卫七被穆良朝盯得往後退了一步,眼光移开,半天才转过来,望著穆良朝道:“穆……,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知道就不会问你了。”穆良朝声音平平,表情不变,盯住卫七不放。

“穆哥哥,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功力从哪里来,但我知道你并不知道自己是个修行之人,对吧?”

穆良朝点头,道:“现在知道了。”

“穆哥哥,我并不是平白无故,总是去你面馆一呆一天的。你的面馆是……”卫七犹豫了一下,终於下定决心道:“可能是景国最大的灵穴。而且被人用阵法封住,防止灵气外溢,所以一直没人发现。那天我偶然坐到後来我天天坐的那个位置才发现,那里是灵气充沛的穴口。”

“灵穴?”又冒出一个自己不了解的名词,穆良朝皱皱眉。

卫七没料到穆良朝真的是什麽都不懂,无奈笑了笑,解释道:“我们修行之人的功法虽然各有不同,但殊途同归,都是吸取天地之灵气,锻造自身。灵穴,灵气最集中,最充沛之所在。是我们修行最好的地方。加速灵气吸收,自然能快速加修为。疗伤也很好。”

穆良朝点点头,终於明白为什麽刚才的王爷为什麽执著於要自己的面馆了。自己对所谓灵穴,所谓修为,并不在意,给了就给了。只是,不喜欢这种为某种目的而来的交情,不由地看著卫七,刚才的温柔就淡了几分。

卫七见穆良朝这样,也知道他的想法,赶紧过来拉住他的袖子,道:“穆哥哥,别生气。我虽然一开始是冲著灵穴去的,但後来确实是喜欢上了,呃,喜欢上了你……的面馆,才一去再去的。穆哥哥,我现在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穆良朝轻轻挣脱卫七的手,眼神闪了闪,问道:“卫七,在你原先的院子布陷阱的人是谁?”

“三皇子。”说著,拉著穆良朝上下看了看,道:“是他把你逮著了?!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穆良朝一听到皇子两字,头就大了,政治政治,多大的麻烦地儿呀,自己怎麽会搅到这里面去?不行,不行,赶紧走为上策。

穆良朝一拱手,道:“卫七,保重。我走了。”

“去哪儿?”卫七一急,拉住穆良朝的衣袖不让他往外走。

“离开景国。”

“那,那,面馆呢?”

穆良朝闻言撇撇嘴,刚才还在说什麽真情真义,结果到现在还在念著这个。不由暗叹一口气,声音清冷,道:“给三皇子了。”

“啊?为什麽?!”

“自由。”

卫七愣了一下,半天才明白过来,低头道:“对不起,因为我。”

“罢了。再见。”穆良朝不再看卫七,转身走开。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卫七在後面道:“穆良朝,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卫霄,云霄的霄。我会去找你的。”穆良朝轻轻挑眉,脚步没停,开门离开。

由暗二人重新带回卫七以前的偏院。三皇子脸色不变地坐在原,好象穆良朝从来没离开过一样。暗二人上前复命,耳语半晌,三皇子才笑眯眯地转过眼光看著穆良朝。穆良朝坐好,道:“大人,你问吧。”

“穆先生欲往何去?”

“各地转转,看看风光。”

“穆先生师承何?”

“我娘。”

三皇子眼光一闪,又问:“可知冲智上人?”

“不知。”

“可知道越宁大人?”

越宁?!穆良朝皱起了眉头,道:“不知。”

“哦?那为何穆先生表情似有所知?”

“不久之前,有别人问过我同样问题。”

“谁?”三皇子突然紧张起来。

“我答应过他,不能说。”

三皇子拿著折扇敲了一敲,半天才道:“那,先生能给我描述一下此人样貌?”

穆良朝回想当夜,想到苏离最後靠在自己肩头说话的模样,不由呆了一下,才道:“很好看,很年轻的富家公子哥儿。”

此言一出,一片静默。三皇子与那位儒生打扮的人对视几个回合,那儒生突然问道:“那位公子可是穿的红袍?”

“正是。”穆良朝心想,这麽容易就猜到,苏离到底是什麽人?

在场四人皆惊。愣在当场半晌,三皇子又多看了穆良朝几眼,才笑眯眯地说道:“好,我不强求穆先生了。还请穆先生答应我几件事。”

“请说。”

“一,永不与景国敌对。二,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今日之事。三,下再见到那位问穆先生问题的公子,还请先生代我问好。”

前两条穆良朝一一答应。到了第三条,穆良朝也愣了一下,这小小年纪的家夥,怎麽会如此受重视?想不出所以然来,还是点了点头。

三皇子见穆良朝答应,又啪啪拍了两掌,两个侍女,一人捧一个托盘进来,送至穆良朝面前。三皇子道:“这是通关文牒与一点路费,还请穆先生笑纳。”

通关文牒?自己倒是没想到。穆良朝不客气地收下。一盘子的金子,想来也有几百两,穆良朝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的面馆景国最大的灵穴,也就不客气的收下。拱拱手,离开。

知道一路有人跟,穆良朝也没在意,算是保镖吧。回家去放了小狐狸出来,狐狸一见他,立刻扑到怀里哭哭啼啼,眼泪把毛都打湿了,看上去特别可怜也特别傻。穆良朝不由地觉得好笑。解释了半天,小狐狸才把抽泣收了。一听要离开,小狐狸立刻就快活起来。在屋里钻来钻去,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咬来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让穆良朝打包。

穆良朝把那本记得滚瓜烂熟的书包在油纸包里,砌在了自家的地下。自己要带的东西不多,钱和一些干粮。其它的都是小狐狸的东西,足足打了一大包,都不知道有些什麽东西。但一样都不能缺,小狐狸会不依的。

收拾完,天就亮了。一人一狐向城外走去。

13

海风咸咸涩涩的,在冬天特别凛冽,穆良朝抱著小狐狸倚在船栏上,头发与棉袍都被吹得啪啪响。海阔天高中看水手们忙碌。

景国是个岛国,出国就要坐官船,一天一夜才能到达领国庆国。官船很大,有两层高。穆良朝用的是三皇子亲自签发的通关文牒,再加上钱也利索,所以特别受到照顾,安排在头等舱,非常舒服。

上辈子没坐过船,穆良朝兴奋不已。明明一夜没睡了,现在也了无睡意,一个人站在船头,在寒风中享受这难得的经历。

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阳光直射下来,四周一片海茫茫,蓝得沈,没有大的变化。穆良朝终於把海景看够,吃了饭,终於决定去睡觉。一晃一晃中,特别容易入睡,软软的床,好久没睡到了。穆良朝与小狐狸练了阵无名功法,觉得身上热哄哄的,才重新在床上窝好。一会儿功夫,小狐狸窝在枕头边和穆良朝抱著被子一起沈沈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半夜。穆良朝被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醒。迷迷糊糊起身,披上外袍,开门。迎接穆良朝的两把明晃晃的刀,架在脖子上。

穆良朝被刀的寒气激得打了个冷颤,一下就全清醒了。看看眼前两个彪形大汉,皮肤粗粗黑黑的,身上穿著皮袍,头上扎著头巾,一脸凶恶地盯著自己。还有什麽不明白的,穆良朝暗暗点点头,遇到海盗了。

“到甲板上去!”其中一个声音哑哑地开口厉声道。

穆良朝并不害怕,自己现在的功力,自保足够。只是盯著还架在脖子上的两把刀,用手指往边上推推,道:“两位爷,我跑不掉的,您这刀能先放下来吗?万一失手,就不划算了。”

“罗嗦什麽?!赶紧地!”两个壮汉,见穆良朝形容大方,话也说得客气,虽然嘴上一样凌厉,但还是缓下了刀。

穆良朝随著二人,一路上边把外袍穿好边笑眯眯地问:“两位爷是只劫财还是都劫?”

这两位想来是很纳闷穆良朝的多话,对视一眼,粗声粗气,道:“到了就知道了,快点!”说著,推了穆良朝一把。

到了甲板,穆良朝见一甲板全是人,男男女女的乘客挤成一团,大部分衣冠不整,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冻的,一劲儿打哆嗦,还有些咽咽哭泣的女声。押穆良朝的两位把穆良朝往人堆里一搡,也往船头一拱手,复命。

穆良朝顺著那两位拱手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男人抱把刀站得笔直,身量很高,一身旧旧的皮袍在夜风中啪啪作响。正看著瑟瑟发抖的乘客,笑得张狂。脸上有一道从太阳穴斜到下巴的疤,使整个人看上去异常乖戾。但这个男人非常有气势,坚定猛烈的气势。站在船头象座山,不只是因为他的样貌,只是这个人的整体感觉都让人无法忽略。

穆良朝把手拢在衣袖里,眯了眯眼睛,心中暗作评估,这海盗头子倒也是个人物,就是戾气太重。

海盗们一阵吆喝,让众人安静。立时,甲板上只剩下呼呼的风声,海盗头子把眼前的人群扫视一遍,看到穆良朝并不畏惧的状态时,也不由多看了两眼,然後转开目光,道:“我是郑拓,想来各位听过我的名字。”说著,满意地看到这群人吓得连哆嗦都停了下来,又看了一眼没什麽反应的穆良朝,接著道:“那我就不多罗嗦了,我郑拓的原则是:只要财不要命,希望各位配合。当然,如果不配合的话,我就不敢保证我的原则了。”说到後来,带了两声明显是威胁的笑声,吓得突然众人一抖。

这时,安静的甲板上,突然暴出一声小孩子的哭声。在人人自危的时候,孩子的哭声显得特别响亮。众人一致望向正在被母亲死死捂著嘴还在不停哭的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众人目光中有愤怒的,愤怒的人怕这对母子会惹怒海盗。有怜悯的,怜悯的人可以想见这对母子马上会消失人间。甚至有兴灾乐祸的,这些人暗自庆幸有别人当了出头鸟,自己应该没事了吧。

看到众人的表现,穆良朝对人性又失望几分。再看到那个母亲恐惧的绝望的眼神,泫然欲泣的表情,心里万般不是滋味。穆良朝转头看向郑拓,决定看看他什麽表现再说。

郑拓眯了眯眼睛,沈声道:“让他闭嘴!”说完,两个壮汉往这对母子走过来。这位母亲更加绝望了,紧紧地抱紧自己还在哭的孩子,往後退努力躲避,後面的人群怕被连累,自动让开了一条路,这对母子一直退到栏杆边。

穆良朝也慢慢挤在人群中往母子身边移动。这对母子退无可退,母亲抱著孩子扑咚一声跪倒在地,对著海盗开始磕头,边磕边哭著道:“求求大爷饶了我儿吧,饶了我儿吧。求求大爷……”

眼见著头都磕出血来了,众人中心软的都不忍再看,低下头去。两个领命而来的海盗也犹豫了一下,转头看了看郑拓,郑拓没有反应,只好继续走过去,一把架起抱著孩子的母亲,只见这母亲一脸的血,孩子已经吓得哭不出来了,只瞪大了眼睛,紧紧抱著母亲,无辜地看著这一切。

穆良朝实在看不下去了,也不再什麽後手了,飞身过去,一个手刀就往海盗甲脖子砍去。这一变故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别的海盗还没反应过来,海盗甲就已被劈倒,海盗乙意识到眼前人是来救这对母子的,一把母子俩往穆良朝推去,自己往别的海盗身边跑。

穆良朝没去追海盗乙,只是想拦住被这一推将要跌倒的母子。谁知道扶住了母亲,却没扶住孩子。这母亲刚才惊吓过度,手软脚软,一推之下,孩子就从怀里落地,趴在甲板上一滑,眼见著就要滑出栏杆。

穆良朝赶紧放下母亲,向孩子伸出手去,没抓到,孩子已经从栏杆下滑了出去,穆良朝飞身出去,一把抱住孩子,眼见著就要落入冬天的海里。穆良朝心想,完蛋了,救人不成,怕是要与这个孩子一起葬身大海了。对不起,弟弟。

电光火时之间,穆良朝突然感觉腰间一紧,险险地被挂在空中。穆良朝顺著绳子向上看去,正好看到郑拓要笑不笑的脸。

1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郑拓把穆良朝和他怀里的孩子用绳子绕了几圈下来,包成了一个粽子,吊在原,在寒风中飘来荡去。身下是漆黑的大海,头顶是漆黑的天空,只有海涛的声音和寒风呼呼的声音伴著自己,穆良朝第一遇到这种情境,不觉得痛苦,竟隐隐觉得这种命悬一线的感觉挺妙。

穆良朝自己功力厚,并不觉得冷。晃晃悠悠中过了一会儿,却发现怀里的孩子已经冻得有些不对了。开始还往自己怀里拱,但绳子捆得紧,孩子根本拱不动,後来开始发抖,现在,这孩子哼哼了几声之後已经开始昏睡。穆良朝知道,这个时候一旦睡了,生命就危险了。

穆良朝空有一身功法,却只会自保,不知道如何使出来帮助别人。无名功法的修炼路线也只是在体内循环,怎麽样使能量释出,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情急之下,穆良朝想象著前世看过的一些武侠小说与电视,试著让功力顺著经络往掌心凝聚,聚得差不多了,慢慢往外吐。可是,不能成功。眼见著功力慢慢流入掌心,越来越多,手掌都能感觉到又胀又酸,几乎承受不住,可就是发不出去,好象是被某种绝缘体挡著的电流一样,生生地停在掌心徘徊不前。

感觉怀里的孩子动静越来越小,生命力渐弱,穆良朝越发著急。想起自己唯一会的把能量释出体外的方法,就是灵识探鱼的方法。也不管对不对路,直接用到功法上来。用意识把松散的功力凝结成形,凝结的过程穆良朝感觉体内有丝丝的痛。从无形转为有质之後的功力好象也有了重量,所到之都被重新拓开一条新的血路。

被生生撕裂的痛,一下一下没完没了,穆良朝几乎撑不住,头上不停地冒冷汗。要不是能感觉到手掌确实释出丝丝功力,听到孩子的呼吸渐渐沈稳,自己肯定会立刻收回这种方法。穆良朝第一感谢这绳子把自己与孩子包成一体,不然,就凭自己现在的软弱,孩子怕是根本抱不住。

转过几个周天,新路已成,疼痛渐轻,孩子也渐安稳。穆离朝精力用尽,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待穆良朝醒来,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小狐狸。小狐狸见穆良朝睁开眼,兴奋地扑了过来,抱著穆良朝的脖子,用舌头不停地舔穆良朝的脸。穆良朝被舔得痒痒的,不由大笑出声,把小狐狸抱离开,一边缩著脖子躲避它的舌头一边道:“好了,好了,弟弟,我好好的,知道你担心了,乖啊。别弄了,哥哥怕痒痒……”

“哦,原来小兄弟也有怕的东西,我还以为照兄弟的胆量来看,应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略带调侃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穆良朝收起笑,看向声音的来源──郑拓。郑拓还是那付把自己绑起来时的表情,要笑不笑,嘴角含著讥诮,眼睛倒是清澈明亮。穆良朝下意识地把小狐狸抱回胸口,道:“郑……先生,这是哪儿?”

“我的船上。”郑拓见穆良朝如此防备,也收起了刚才还噙在嘴角的那一点点笑意,冷著脸,回答简洁。

“那……孩子呢?”穆良朝想起了自己经历了彻骨痛苦努力救下的孩子,要是功亏一篑就太不划算了。

“跟前他娘找他爹去了。”

“啊?”穆良朝一时没反应过来,心中暗忖,这话的意思里应该没有说那孩子死掉的意思吧?盯著郑拓,努力想从他表情的变化中找出些蛛丝马迹来。可看了半天,郑拓发现自己盯著他看之後,也开始回望自己,眼中笑意越来越浓。不但看不出所以然来,自己还成了郑拓的笑料。穆良朝撇撇嘴,道:“你的意思是说,他还活著?”

郑拓闻言,收了笑意,眉头轻皱,道:“跟你一样活得好好的,已经上岸走了。你满意了?”

穆良朝点点头,心中大安。正在不知道说什麽好的时候,郑拓递过来一碗发黑的药汁,道:“喝了它,再睡一觉,就到地儿了。”

“我病了?!”穆良朝没有接,皱著眉看著药汁随著船身摇摆而轻轻晃动,苦药的气息不断地溢出来。本能地往後缩了缩,平生最怕就是吃“苦”。

“嗯。”郑拓严肃地点点头,心里却因为一直表现冷静的竟穆良朝为这麽一点小事动容而笑翻了去,故作冷声道:“大夫说你脉象不稳,身子虚得很,要补两三个月才能恢复。快喝了它,培元固本的药。”说著又往前递了递。

“不知……郑先生要将在下带往何?”穆良朝还是没接,顾左右而言他。

“喝了,喝了我告诉你。”郑拓不为所动,把药一直递到穆良朝嘴边去,笑道:“你要是再说别的话,我就给你灌下去。”

穆良朝知这郑拓不是说假的,无奈接过药碗,闭上眼睛,捏著鼻子,几下灌了下去。喝完,郑拓接过碗,轻轻拍了两下掌,舱门打开,一个大汉进来躬身行礼。

“去,把公子的饭端来。”郑拓说完,大汉诺了一声,躬身出去。

穆良朝见此情景大吃一惊。这种严谨的上下级关系,不是一个普通海盗做得出来的,更象是军人。

“你是谁?”穆良朝用新的眼光打量起眼前人。高大威猛,气质不羁,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一个女人会趋之若鹜的帅哥。昨天还充满戾气的脸,今天看起来竟然温柔了许多,连脸上那道疤都柔和了起来。

郑拓闻言,眼神闪了闪,道:“我是郑拓。”

“为什麽带我上你的船?”

“一,你当时昏迷不醒;二,我对你有兴趣。”

“兴趣?什麽兴趣?”果然是枪打出头鸟,穆良朝皱起了眉头。

郑拓盯著穆良朝看了一会儿,笑道:“不知道。不过……暂时只是好奇。”

穆良朝挑眉正要说话,就听到笃笃的敲门声,饭来了。

15

吃了饭,摇摇晃晃中一觉睡到地头。穆良朝是被郑拓叫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头还是有些晕晕沈沈的。穆良朝皱著眉,扶著脑袋,起身。自己这特别不清醒,以往根本不可能还要人叫,不会是那碗药的原因吧?

抱了小狐狸,背著大背包,使劲揉了揉太阳穴,下了船。

阳光下,一个不小的渔村,人来人往一派祥和景象。除了来往的村民都非常彪悍之外,织网,修船,晒鱼干,与普通渔村的区别不大。看到海盗们下船,路上的渔民都放在手中的活,冲过来问候。郑拓一脸笑意,领头走在前面,接受一阵欢呼。叽叽喳喳的哄闹声中,穆良朝木木然走在队尾,头开始痛,自己这算什麽角色?

郑拓领队进了村里最大的屋子,应该是议事厅。众人对於首领带陌生人回来,也并不在意,只派了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带穆良朝先行离开。穆良朝没有异议,别人的内部会议,自己当然得早离开早好。跟著一脸不满的男孩,走进村里。

“请问,小哥如何称呼?”穆良朝一边观察环境一边与男孩聊天。

男孩明显不想理这个让自己没机会参加议事的穆良朝,半天也没说话,一径儿地闷头向前走。

“小哥,请问,这是哪里……呃,哪个国家?”穆良朝不气不馁。

男孩没料到穆良朝连这个都不知道,把穆良朝带进一个小院子,才闷声闷气道:“庆国。”

庆国?这……也算是到达目的地了吧?虽然曲线了一点。穆良朝点了点头,道:“谢谢小哥,其它的我自己来就行了,不麻烦小哥了。”

男孩子巴不得地赶紧跑开了,丢下穆良朝与小狐狸一人一狐呆在屋里计划他们自己的未来。

放下包,穆良朝与小狐狸开始练功。这练功,穆良朝发现了自己很多不同,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开辟了新路的原因,功力在体内的循环速度加快了许多。而且用灵识内视,发现以前在丹田里积的功力凝聚了起来,渐渐成了一个小小的发著荧光的圆球,每循环一周过去,它就会更紧实一些,觉得很舒服。

同样的时间之内,穆良朝比从前多转了两倍,收功之後,一身舒泰。头也不晕了,也不疼了。抱著小狐狸开始计划今後的行走路线。本来是没有什麽目的的,只是想四看看,不浪费自己这一生的时间。

穆良朝从包里拿出一份简单的庆国地图,边看边道:“庆国可是地大物博,咱们有得转了。弟弟,你说,我们下一站去哪儿?你想看东陵阁的雪景?还是想看沧山的云海?或者去天下第一楼吃大餐?”

转头看看小狐狸,小狐狸也一脸为难,用爪子抱著头,望天。穆良朝被小狐狸认真思考的样子逗笑。把小狐狸抱在怀里抚弄,道:“等我们玩累了,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再开个面馆吧,弟弟也好久没吃我做的饭了,馋不馋?”

“馋。”

穆良朝一看,接话的正是从不懂礼貌的郑拓,索性不再言语。郑拓毫不在意,施施然坐下,目光灼灼地看著穆良朝,道:“没想到你功夫这样好,竟然还会做饭,真是不知道你身上还有多少让我吃惊的地方。”

“郑先生,真是巧,我正准备向你辞行,你就来了。”穆良朝拱拱手,道:“在下谢谢郑先生这两日来的照顾。既然到了庆国,就不再叨扰了。”

郑拓闻言笑了两声,盯著穆良朝笑了两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份?”

“什麽?”穆良朝愣了一下,抬眼看著一脸笑意,却两眼冰冷的郑拓。

“现在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也不迟,先生,你是我的俘虏,没有你告辞的权利。”

俘虏?!穆良朝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这种时候说什麽都是多余,自己在对方的认知观里已经是一个非平等类生物,还有什麽可说的?穆良朝移开眼光,把对郑拓仅存的那一点好观感,都丢弃到空气里,看著窗外发起呆来。这一年的冬天,一直非常平静,风很小,阳光特别灿烂。虽然没什麽温度,但亮度也让人心安不少,这对於住在海边的人,多少是种安慰。

刚才在路上,自己看过村子的防御工事,只有村口有两个高高的了望塔,村民虽然彪悍,但自己并不放在眼里,只是村里守卫不少,有点麻烦,不是打不过,不过人多的话,怕也是难以逃脱,况且还有小狐狸。穆良朝在一片沈寂中暗暗思索。

郑拓见穆良朝这样,不由地有些懊恼。虽说名义上是俘虏,但自己对穆良朝是不同的,自己很知道。开始注意到他,只是因为他的不惊不恼。後来他为了救孩子跳下去的时候,自己鬼使神差地把他拉住,可真看到他在船下笑著,一脸无所谓地看著自己的时候,又觉得有些来气。

把他捆在那儿吊著,多少有些戏弄的意味,一直在等著他求饶,谁知道他根本没任何动静。拽上来的时候,看他一脸铁青,死了一样,把自己吓得手忙脚乱,再看他怀中的孩子倒是睡得香甜,不知道他用的什麽法子让孩子一点事都没有,此时,自己才真正对此人刮目相看。

如今刚上岸,他说走就要走,怎麽可能?自己看上的猎物还能从手心里逃出去?那自己还叫郑拓吗?

看他这样把对自己的温柔笑脸全部收回,对自己不理不睬,心里确实不由地著恼,本来是可以当朋友的,自己只是想说,他脸色还这麽苍白脆弱,应该在这里多休息两天。不知怎的,在他的客气道别的语气之後,就全变了味道。

“你叫什麽名字?”郑拓打破沈默,问道。

穆良朝不理。俘虏要什麽名字?笑话。

“你要是不说……那我就自己给你起个名字,”郑拓勾起嘴角,坏坏地笑道:“叫宝贝。”

16

穆良朝闻言大惊,这麽恶心人的话,是这个威风八面的郑拓说出来的?扭过头来,讶异地看著郑拓,半天才喃喃道:“穆良朝。”

“什麽?”郑拓故意再问。

“我叫穆良朝。”穆良朝又说了一句,再转头不看他。

“穆良朝,穆良朝……”郑拓自语了一会儿,对穆良朝,道:“想离开这里很容易,我後天启程去应京,你要愿意,可随我前行。”

应京?庆国的首府。他一个海盗去应京做什麽?穆良朝狐疑地看了一眼郑拓,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在路上逃走应该要容易地多。

余下的两日,郑拓天天忙於渔村事务,并没有时间来找穆良朝。只是有了郑拓的命令,穆良朝的生活被照顾得很好,已经定了决心在路上逃走,这两天穆良朝就安心与小狐狸住著,还下海钓鱼,给小狐狸改善,可惜没有了自制的酱。

从地图上看,从这个小渔村前往应京,要经过一条很漫长的山道,而且此山即是庆国以广大神秘著称的雾山。穆良朝决定从雾山山道中逃走,雾山早起常年有雾,地形也非常复杂,追击起来很是不易。

第三日一早,郑拓焕然一新,与两个侍卫扮成商人模样,带著穆良朝,启程前往应京。村里的人一直送到村口,直走到拐弯就要看不见了,穆良朝还没见人群散开。穆良朝感叹,一个海盗做得这麽得人心,还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郑拓的商人扮相其实不象,虽然戾气隐藏,但脸上有道长疤的商人实在不多。与郑拓不同,两个侍卫非常圆融,其中一个长得白白胖胖,不笑的时候也带著三分笑意,不由地让人多信了几分。他叫宋山,另一个叫宋河。每无论住店还是吃饭,都是宋山在与人交涉,其余三人只管享受。

一路上郑拓都积极与穆良朝说话,但穆良朝本性就不是爱说话的人,更何况此人在穆良朝心里形象已跌至谷底,所以郑拓十句能得到穆良朝一句回答,已该偷笑,十有八九只是得到一个客气的微笑。这样的穆良朝,疏远得让郑拓感觉无奈。

穆良朝这一路上,功力越来越纯,在马上颠一天,也不再象头三天一样,觉得骨头都散架了。到了晚上一样精神奕奕。当然,最大的收获是学会了如何适应长时间在马上呆著,开始是忍著屁股与大腿的疼,後来学会了运功疗伤。一路上大腿的伤一时好一时发,最後全结成了茧,完全不疼了。

一个多月来,在郑拓的金钱与大棒的双重政策下,行程没遇到任何阻力。来到了进雾山前的最後一个小镇。小镇很热闹,来来往往都是商贾,车队。郑拓一行进客栈的时候,见多识广的小二对郑拓脸上的疤没有一丝惊讶,非常热情地把四人迎了进去。

“四位要住店还是打尖?”小二笑容满面。

“先吃饭,後住店,领个靠窗的位置。”郑拓按穆良朝的喜好提出要求。

“好!,你请了。”

坐定,郑拓体贴地为穆良朝点了软溜鱼片,穆良朝笑了笑,以示感激。越走越近内陆,且不论气候越来越暖,海鱼也渐渐失去了踪迹,饭馆时里的全是些淡水鱼。不过,穆良朝不计较,不用自己钱,又能顿顿有鱼,实在没什麽可埋怨的。

四人在桌上正边吃边说些路上闲闻,突然一个人过来,拍住穆良朝的肩膀,声音轻快,道:“小朝,你怎麽在这里?!”

小朝?!除了穆娘还没人这麽叫过自己呢。穆良朝差点把刺卡在喉咙里。扭过头却看见一张络腮胡子的脸。愣了半天,也没认出来。见对方满眼笑意,还藏著些捉狭,使劲一拍自己的肩,要不是这些日子来功力练得精纯,这一拍,非得把自己肩给卸下来不可。

穆良朝与络腮胡子对视良久,郑拓开始不耐,皱了眉道:“良朝,这位是……?”

穆良朝不知道怎麽介绍,自己没认出此人来,但自己怀里的小狐狸明显认出来了,正对著他呲牙咧嘴呢。穆良朝盯著络腮胡子唯一显在外面的五官眼睛看了半天,还真是有点熟悉,但是,是谁呢?喃喃道:“这位是,是,是……”

是了半天没是出来。络腮胡子自己热情地过来,拱拱手,对郑拓道:“小人张五,是小朝的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兄弟。几年没见,一时有些失态,还请各位不要介意。不知公子是……?”

张五?穆良朝愣了一下,这人诌得有模有样,倒也有趣。於是笑笑点头,并不揭穿。

“在下陆正拓,也是良朝的朋友。”郑拓有礼一揖,笑道。

朋友?穆良朝撇撇嘴,低著头啃鱼,一脸的讥诮。张五看了穆良朝一眼,笑呵呵地大声道:“我想与小朝兄弟叙叙旧,抱歉,还请各位不要介意。”说著,一付海派样子摆出来,拎起穆良朝甚至还有他随身的包裹一起,就往门外走去。郑拓万万没想到这张五如此大胆,当众掳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反对的话都没有机会说出来,这二人已出了客栈。

等郑拓反应过来,连忙皱著眉起身去追,却被小二拦住,道:“几位爷,饭钱还没付呢。”郑拓眼见著那二人不见了影踪,心中一急,一把推开小二,往前奔去,只留下宋山来收拾残局。

出了客栈门,街上一样热闹,但人潮中张五与穆良朝二人已不见踪迹。郑拓大急,宋河询问了做生意的小贩,一致说往镇东去了。二人才一路向东追去。

郑拓的功夫只精在刀法,轻功并不擅长,一路寻下来,半个时辰,走到了东郊树林,也没见半个人影,郑拓已累得气喘吁吁。郑拓又急又怒,道:“宋河,去找镇守,派兵戒严,封锁路口,一家一家的给我搜,我不信两个大活人还能搜不到!”

宋河为难地看了郑拓一眼,道:“少爷,老爷说,出门不要招摇……”

郑拓冷了脸,一横宋河,厉声道:“按我说的做,有事我担著。”

宋河领命而去。

17

郑拓追出去的时候,张五与穆良朝离得并不远,二人一狐当时正坐在客栈的屋顶上吃生。

“唔,看来这个郑拓挺在乎你的嘛。”张五剥一颗生然後高高地抛起来,再用嘴接著,边吃边玩这个游戏。

“嗯。”穆良朝对这个话题不想多谈,拿著生剥一颗喂一颗给小狐狸,看著小狐狸吃了一颗又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手,不禁觉得可爱。嘴上淡淡地应著。过了一会儿,见郑拓与宋河往城东奔去,不由纳闷,道:“刚才你用的什麽法术?”

“最普通的傀儡纸人。”张五不以为然道。

“哦?普通?郑拓怎麽识不破?”穆良朝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张五,问道。

“因为看到的都是街上的小贩们,郑拓只是道听途说,当然识不破。”说到这儿,张五顿了一下,道:“不过,郑拓就算看到,他也一样识不破。”

看到张五眼底闪闪亮的神色,就知道这家夥又要吹牛了。穆良朝不给他当托儿,转开话题道:“这种傀儡术的傀儡可以干活吗?”

“嘁。浪费法力支配傀儡干活,不如自己直接干来得利索。想要找人干活不如学机关术。当然这尘世有钱什麽都不学,也有人帮你干活。”说著,张五呵呵笑了两声,笑声听起来干吧吧的,一点都不象他的个性。

“我对於和人打交道没什麽兴趣。”穆良朝淡淡道。

“哼,没良心。亏得卫小七一直念著你。”张五撇了穆良朝一眼,道:“也不知道你哪儿好。”

听到卫七的名字,穆良朝心里动了一下,这孩子自己把他当亲人太久了,明知道他就是为自己的面馆而来,也不忍心绝情绝义,叹口气,道:“你什麽时候见到他的?”

“你离开相府之後吧。这孩子哭了好久,你可真是忍心。”

“做什麽样的事,承担什麽样的後果。他哭是为他自己,与我何干?”穆良朝心里不以为然,自己的平淡生活梦想都被他打破了,害得自己背井离乡,自己还没说一句怨念的话呢,他倒是先哭了起来。喂了小狐狸最後一颗生,拍拍手。穆良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过去看著张五,道:“范离,干嘛留个大胡子?”

张五,也就是范离,摸了摸自己毛乎乎的下巴,笑道:“最近忙於找寻宝,没空修。”

“寻什麽宝?”

“主要是矿石。有没有兴趣帮我?”范离看著穆良朝,一付小狗见到骨头的模样,不知道在打什麽主意。

矿石?当矿工?不知道古代的矿井危不危险。穆良朝胡乱转了转心思,点头道:“有。不过要有报酬。”

“你说。”范离又是一付海派口气。

“学傀儡术要多久?”

“你想学?”

“嗯。”

范离把穆良朝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道:“手伸过来,我看你据上之後练得怎麽样。”

穆良朝伸出手来,安心地让范离把上自己的脉门。穆良朝不知道这种信任从哪里来,只是打心底里就觉得范离不可能做出什麽害自己的事,虽然才见过他一。

范离两指一搭,闭上眼睛,做学究状,边搭脉,边摸著自己一脸的胡子。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范离突然睁开眼睛,盯著穆良朝,道:“你小子怎麽练的?”

穆良朝想到船上那的疼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练得有差错,连忙问:“有什麽问题吗?”

“没问题。”范离皱著眉,道:“你的功力加了一些,但并没有到可以让你经络实质化的地步,你是怎麽弄的?修行进度完全与别人不同。”说著,边摇头边自言自语,说什麽不可能之类的话。

穆良朝见范离唠唠叨叨却不说重点,有些不耐,过去轻轻扯了扯范离的大胡子,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好,当然好。”范离被扯得有点痛,往边上缩了缩,还是严肃答道:“经络实质是多少修行的人梦寐以求的事,经络实质化之後,修行速度要加快几倍,而且对身体的改造也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范离还要说下去,却被穆良朝打断,道:“好了,我知道了。关於学习傀儡术的事……?”

范离嘿嘿一笑,道:“跟著我的这段时间,除了剑术,你想学什麽我都教你,但你能领会多少,全看你自己了。”

“为什麽剑术除外?”穆良朝不解。

“剑术是我的看家本事,你又不肯拜我为师,我当然得藏私。”

穆良朝点点头,这家夥的脾性倒合自己的胃口,直来直去。

“喂,小朝,你说说,你怎麽练的?怎麽能在你这种功力水平下就实质化的?”范离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生递给穆良朝,谄媚地笑著问。

穆良朝接过生,一边剥给小狐狸吃,一边学著范离的口气道:“这是我的看家本事,你又不肯拜我为师,我当然得藏私。”

范离闻言,被话噎在一边,转了几个眼,又不知该怎麽反驳。过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过去问道:“这段日子你怎麽过的?怎麽会与郑拓混在一起?”

“……”

二人这样一来二去的交流各自的状况,突然听到下面的街道上一片混乱,往下一看,全是官兵,把各个路口都封锁起来了,到搜查,手段野蛮,吓得小贩们跑的跑逃的逃,有的连摊子都不要了。

“怎麽回事?!”穆良朝愣住。

范离看了穆良朝一眼,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什麽?!”穆良朝不知范离何出此言。

“肯定是陆正拓那小子为了你惹下的事。”说著,范离突然贼贼地嘿嘿笑了两声,看著穆良朝道:“这小子对你可真是情意不浅啊,这样的动静,回家一定得被他老头子骂死。”

穆良朝对这种暧昧不明的话语全无感觉,只觉得危险,道:“那我们要不躲躲?”

范离一听,伸了个懒腰,打著呵欠道:“也是,我一晚上没睡了,见到你都把正事忘了。”说著拖起穆良朝往某飞去。

18

范离所谓的正事,就是睡觉。但现在镇里挨家挨户地搜查,根本没个安稳地方睡觉。自己在小镇上的住所是不能回去了,范离苦恼地在屋顶上四张望了一番,然後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剑,伸手搂住穆良朝的腰,跳上剑飞了出去。

穆良朝第一乘坐这麽危险的工具飞起来,不免有些头晕目眩。从高空看小镇,还真是小。穆良朝忍不住笑了笑。对大胡子的范离道:“御剑飞行?”

范离闻言踉跄了一下,差点从空中跌下去。没想到穆良朝对修行事务一窍不通,竟然知道御剑飞行。范离不得不换个眼光看这个不起眼的小子。不过,现在严重精神不济,还是先睡觉,清醒以後要问个清楚,这小子到底知道些什麽。

范离在雾山上有个洞府。在范离身上,也许只有这一点最象是个修行之人。

洞府很,洞口又有范离设的障眼法的法阵,如果不是范离亲自带路,根本不可能有人找得到。这个洞府是个山洞没错,不过,收拾得比姑娘家的香闺还舒服。明明是冬天,不知道范离弄的什麽法术,整个洞府温度宜人得很,春波碧草,全然是春天的架式。华账暖衾,还有熏香。穆良朝看到也只能对范离这样爱讲究的人竟然还会留大胡子,表达切地不理解。

范离一进洞,就扑倒在床上,对穆良朝摆摆手,道:“你自便,晚上开始干活。你最好现在睡会儿。”说完,也不管穆良朝怎麽想,呼噜声就已经出来了。

穆良朝无奈看了看睡熟的范离,放下包裹,抱著小狐狸打量起了这个范离的洞府。转了一圈下来,对於这个洞府,穆良朝只能用两个字形容:安逸。如此安逸的环境,想在里面修行,有可能吗?混知等死的可能性倒还大些。穆良朝对范离的本事又怀疑了几分。

想著晚上挖矿的工作,应该是个体力活吧?穆良朝决定也睡会儿。可这洞府,明显地就没想过有别人来,只有一张床,虽然床还算大。穆良朝没有与人同过床,一时也没了主意。衡量了一番,看范离睡得正香,也放下心防,开始脱衣服。

把小狐狸先丢上床,再把范离往里面推一推。穆良朝往床上一躺,舒服地叹口气,一会儿功夫就沈沈睡去。这时,范离慢慢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穆良朝,勾起嘴角笑了笑。移身过去,与小狐狸一起,拱在他的怀里,再睡著,这一,是真的睡著。

穆良朝醒来的时候,发现小狐狸和范离一起,在自己怀里拱做一团,睡得正沈。小狐狸是黑毛,范离也是黑胡子,看起来就是黑黑的一团毛,穆良朝不禁觉得好玩。范离难得地不摆出上天入地唯我全能的姿态,微微撅著嘴,表情看起来很有几分稚气。

穆良朝生平第一不想起床,任这两个看起来很单纯的生物扒在自己身上,觉得特别温暖幸福。

摸摸这个的毛,抚抚那个的胡子,一人一狐闭著眼睛,挥爪子的挥爪子,挥手的挥手,想把捣乱的穆良朝的手挥开,然後死撑著不清醒。

穆良朝见这两位一样睡得坚定,睡得沈,也就不再逗弄他们。抬眼看著纹精细的帐顶,细细回想著自己的一生,竟然不再感伤。那些个孤寂的过去,在这个温暖的时刻想来才真正是已为隔世。听著两位平稳的呼吸,和著自己的心跳,一会儿功夫,再睡去。

等两人一狐再醒来,已是半夜。范离一付在别人怀里醒来是正常事的模样,不以为然地拍了拍穆良朝的肩,道:“面馆老板,我这里有好些涧间银鱼,做点好吃的吧,怀念你的手艺。”

穆良朝心底里倒不觉得给人做饭是什麽丢人的事,只是好奇范离所谓的修行与自己理解的修行到底有多少不同。挑挑眉,道:“我听人说,修行之人,不以外物所困,怎麽范离你完全不同?”

“嘁。”范离一睡醒就又是这付德性,鼻子一仰,道:“外物是什麽?天天吃苦就是不为外物所困?我才不这样以为。刻意地受苦,才真正是受外物所困。我这样随性随缘的境界,不是他们那些俗人所能理解的。”

穆良朝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这小子拽归拽,但什麽都能说出些道理来,也算本事。穆良朝也不是爱逞口舌之利的人,无视范离等人挑衅的表情,点了点头,去做饭。

范离愣愣地看穆良朝不发一语就去做饭,有些不习惯自己扬了半天的斗志,竟然无可发。这世间有太多人习惯於占上风,无论什麽事,多大多小的事,都喜欢占上风。范离虽是修行之人,但性子里的跳脱飞扬并没有收敛,所以从未想过忍让二字会在自己的身上出现,而且也不认为忍让是什麽好的品性。

可眼下的穆良朝,不理自己也根本不是忍让,而是平心静气地认可自己的观点,这点让范离非常诧异。这……也许就是他能够这麽快速经络实质化的原因?范离这样思索著,直到穆良朝喊吃饭,才醒过神来抱起小狐狸往厨房走去。

涧间银鱼非常珍贵,只有雾山才产,而且生长在山顶冰冷的涧间,以味道鲜美与药用大补而著称。

穆良朝没见过这种鱼,但第一吃的话,总想吃吃它的原味,就直接清蒸,加了简单的葱姜蒜,又快又好吃。配著颗粒饱满的江米饭,二人一狐吃得完全没有形象。范离一边吃还一边道:“奇怪,怎麽就比我做的好吃呢?”

饭罢,范离道:“趁现在练功吧,看看银鱼在你身上的效果。”

穆良朝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让小狐狸先开始,自己再盘腿而坐,开始练功。范离没动,看著穆良朝练功。几个周天过後,穆良朝开始又热又闷,有些喘不过气来,隐隐觉得自己的功力正在被什麽改变性质,变得粘稠起来,动行起来非常缓慢,很不舒服。刚想放弃,就听到范离的声音象洪锺一样在耳边响起:“撑住,保持灵台清明,抱守元一,千万别胡思乱想。”

“身中诸内境,三万六千神,动作履行藏,前劫并後业,愿我身自在,常住三宝中,当於劫坏时,我身常不灭,诵此真文时,身心口业皆清净……”

范离的声音如醍醐灌顶,把穆良朝从又热又闷的心烦气燥中解救出来,摒弃杂念,慢慢地,一周一周地转下来,开始觉得功力开始从粘稠变得有质感,速度也越来越快。功成。

19

穆良朝收功,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范离一边念清心咒一边紧张地看著小狐狸,不由大惊。上前小声问:“弟弟他怎麽啦?”

范离一见穆良朝好了,赶紧抓他过来,道:“小狐狸和你练的一样的功法吧?你快帮帮他,他的经络没你通畅,怕会有问题。”

穆良朝闻言,赶紧上前,将手放上小狐狸的胸口,把功力释出,帮小狐狸的功力开路。二者功力同源,并不排斥,一会儿功夫,小狐狸终於全身运行了一遍。有了第一之後,後面的就容易得多。终於在两人大汗淋漓之下,功成。

见小狐狸睁开眼睛,穆良朝才算安心下来,身子一软,倒在一边喘气。暗自庆幸,幸好小狐狸是哺乳动物,与人类有很多相似之,如果是条鱼的话,自己还真不知道经络该怎麽走呢。

见穆良朝这个样子,范离苦恼地叹了口气,道:“看来,今晚的工作计划又要延期了……”

穆良朝躺在地上摇摇头,有气无力道:“不用延期,给我一刻锺,我调整一下,就出发。”

“不用啦,我也不急在一时。”范离过来,突然一把打横抱起穆良朝,道:“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横抱?!电视上抱女人才这麽抱吧?太别扭了。穆良朝皱著眉挣了几下,没挣脱。也是,自己在能力最好的时候,也不是这小子的对手,现在手软脚软更不可能。抬眼看范离一脸的光明磊落,穆良朝也就放下了心思,放软了身体,任他抱著,带著小狐狸,往洞的行去。

远远的就闻到了淡淡硫磺的味道,穆良朝皱皱鼻子,道:“温泉?”

“真是聪明!”范离嘿嘿一笑,加快步伐,没一会儿,就在这个曲里拐弯的洞里看到一个大大的温泉。很大,象个游泳池。

范离欢呼一声,把穆良朝往地上一丢,就开始飞快地脱衣服,还没等穆良朝反应过来,这小子已经脱个精光,下了水,舒服地来回游了两圈,趴在岸边对穆良朝道:“快点啊,水温正合适。”

裸泳?!穆良朝被摔得屁股还有些痛,就被迫得思考如此复杂的问题,不由地头有些晕,什麽时候古代人这麽开放了?定睛看看范离,还是一惯的海派表情,笑呵呵地看著自己,清澈地半分猥亵也无,不由地也觉得自己有些太小家子气,挑了挑眉,开始脱衣服。刚解开带子,就感觉到小狐狸咬著自己的裤角,只好俯下身,抱起小狐狸问道:“弟弟,怎麽啦?”

小狐狸满眼焦急,吱吱吱地叫个不停。穆良朝不解,看了小狐狸一会儿,自以为了解地点点头,道:“哦,知道了,你也想下水是吧?不会游泳?没事,让范离先护著你,一会儿等哥哥下去再换手。”说著,笑著把还在吱吱叫的小狐狸递给范离。

范离眼神一闪,笑眯眯地接过小狐狸,道:“交给我放心,你快点。”

看著小狐狸在范离手里还在不停地叫,不停地扭动,眼神说不出的著急。穆良朝也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脱衣服的手不由地慢了下来。想一想,想一想,到底哪里有问题。为什麽好象不让自己脱衣服的样子?脱衣服,脱衣服……穆良朝突然灵光一现,笑了笑,对小狐狸道:“放心吧,弟弟,我会好好的。你也安心洗个澡吧。”

说著,穆良朝脱得剩个里衣,下水。小狐狸松了口气,快快活活地在水里游了起来。范离却皱著眉不解道:“干嘛遮遮掩掩?都是男人怕什麽?”

穆良朝也觉得穿著衣服泡温泉很不舒服,但没办法。靠在边上,道:“我娘说过,不许让外人看见我的身体,我当然不能不听。”

“这麽奇怪的要求?”范离睁大眼睛,看著穆良朝,似乎想看看他说的真话还是假话。见穆良朝闭上了眼睛,明显是在享受,突然笑起来,游到穆良朝身边,神神秘秘地道:“不会你真的是妖,尾巴还没炼掉吧?”说完,还故意偷眼瞄了瞄穆良朝的屁股。

穆良朝好笑地睁眼看看范离,道:“你怎麽跟个小孩子一样,范离,你多大了?”

范离撇撇嘴,道:“谁有心情记这个呀,也就一百来岁吧。”

“什麽?”穆良朝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小子又在吹牛了,可眼见范离一脸认真,一点也不象撒谎的样子,心中大为吃惊。自己一直以为他顶多十七、八岁。

“说起来,你还是我孙子辈的呢。”范离要笑不笑地抬眼看著穆良朝,道:“小子,你多大了?”

穆良朝从震惊中醒过来,也学著他,撇了撇嘴,道:“谁有心情记这个呀,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大了。”

范离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穆良朝的肩,道:“你果然是个妙人,我这一生中遇过无数人,就数你最没规矩,我喜欢。”

“那你怎麽一付十七岁的样子?”穆良朝不管范离说的真话假话,只觉得挺有意思,这世界除了妖,还真有长生不老的事麽?

范离长长地叹口气,故做沈道:“我是个千年难遇的天才,修成之时,才二十五岁,受劫之後,就成了半仙之体,不会老不会死,怎麽样,羡慕吧?”说到最後又开始得意。

听到这里,穆良朝有些真的相信范离的话了。联系起景国三皇子与他的下属的态度,这范离也只有这个身份才比较有可能。但,这些与自己无关呢。

“可……你看起来根本没有二十五岁,顶多十七岁。”穆良朝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范离一番,不怕死地反驳道。

范离眉头一竖,嘴角抽搐了几下,道:“我是以剑术入道,讲的就是修心修性,自然发育得要慢些。你懂什麽?年轻些不好吗?!”

“没有不好。”穆良朝叹口气,道:“只是觉得活得太漫长,怕也是一件无聊的事吧?”

“无聊?!怎麽会无聊?!”范离吹了吹湿成一片的胡子,道:“我的事情忙都忙不完呢,不然还会让你来帮忙?”

“范离,你活得这麽长,还有没有什麽愿望?”

“曾经有过。”范离移开眼光,隔著缭绕的热气望著洞顶的岩石,好象回想起少年时光。

“什麽愿望?”

“练就无上神通,脱离凡尘俗世。”说完,范离叹口气,表情终於与他的外貌有了些许地不相衬。

“那现在呢?现在有什麽想要的吗?”

沈默良久,范离的声音低低远远的,道:“没有了,没有什麽特别想要的了。”

“这还不叫无聊?!”穆良朝要笑不笑地看著范离,道。

范离从怀旧的情绪中惊醒过来,怒道:“臭小子,你算计我!!”

一时间,温泉里欢声四起,两人一狐玩得不亦乐乎。

2

泡到皮肤起皱,两人一狐才略感困倦,打算起身。穆良朝对范离点点头,道:“你抱上弟弟先回去,我换件衣服随後就到。”

范离知道穆良朝是不让人看见身体,也不在意,抱了小狐狸上岸。刚穿上干爽衣服就被小狐狸抖毛甩了一身的水,怒,揪著小狐狸脖子後面的赘肉,骂它。小狐狸一脸无辜地看著范离,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

范离骂著骂著,竟觉得这小狐狸可爱起来,往怀里一抱,笑嘻嘻的转头向穆良朝道别。却看穆良朝在水中微笑,不由愣住。穆良朝样子只能堪称清秀,但眼睛长得还真象小狐狸,尤其是水雾中,更显得迷蒙,红唇柔润,衣服湿湿地贴在身上,全然地信任看著自己微笑。范离不知怎的,觉得身体哪里好象痒痒软软的,有些不知所措。紧了紧心神,转身离开,边走边努力胡思乱想,他们不会真的是兄弟吧?

等范离走远,穆良朝开始脱衣服。谁知道脱了衣服的情景,吓了自己一跳。终於知道自己的身体哪里与人不同了。以前从未发现,今天不知道是因为吃了银鱼的关系,还是泡了温泉的原因,自己的身体,从胸口散出复的纹,红色的,越往外颜色越浅,倒象是晕染开来一样。纹的样子好象工笔画的某种卉,穆良朝低头研究良久,只觉得它姿态娇W高贵,并不认识。这纹不断往外延伸,一直布满整个上身,连上臂都是。红色的纹配著穆良朝久不见阳光的白色肌肤,看上去又是美丽又是诡异。

穆良朝伸手摸了摸,触感上没有区别。忍住心惊,忍住想发泄一场的冲动,穆良朝开始穿上外衣。又是一个秘密,又是一个无法与人述说的秘密,穆良朝皱著眉,心里说不出的郁闷,今天难得的好心情,全被败坏。多一个秘密就多一分孤寂,自己看来是无法抗拒命运。穆娘的话还回荡在耳边,这样的身体如果让他人看见,会招来杀身之祸。杀身之祸,好吧,让自己一个人担了吧。想著,嘴角挂上微笑融入有范离的新生活。

一切如常。日起,范离带著穆良朝与小狐狸在雾山上开始他们的寻宝之旅。

雾山,地势险峻,常年云雾缭绕,人迹罕至。由於灵气充沛,奇异兽、天珍地宝很多,范离是见惯不惊。穆良朝是见面不识,自也不是惊。只有小狐狸很兴奋,东咬一口,西咬一口,咬不动的就让穆良朝帮忙收起来,惹得范离笑它:“小小年纪就是个守财奴了。”

范离所谓的矿工并不是真的挖矿,最主要的工作是寻矿,用灵识寻矿。穆良朝一听,顿时明白,为什麽范离劝自己帮忙的时候,好象小狗见了骨头一样,一则是这个世界会使用灵识探测的生物并不多,而穆良朝就是一位,而且非常熟练。二则,用灵识寻矿是非常耗费精力的事情,穆良朝这个劳力真是要多廉价有多廉价。

所幸,穆良朝并不在乎这点灵识,反正累了休息休息又回来了的东西,象力气一样。而且越用越是灵巧,越用越是充盈,也算好事。而且当个矿工好多多。范离的洞府藏书众多,他本身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老师,虽然长得一付轻佻样,但博闻强记,见多识广,对修炼也很有自己的一套心得,穆良朝跟著他,能学到别人一辈子也未必能学到的东西。

山中岁月容易过,眨眨眼,又一个多月过去了。

这一个多月,穆良朝学会了很多初级法术,如果出山的话,象郑拓这样的角色,再也困不住穆良朝了。还学会了一些简易的机关术,在洞里做了个经常出错的木车流马,沏沏茶,舂舂米,穆良朝自己看了,都觉得奇妙,即使出错,也是种乐趣。除此之外,穆良朝还学了一些自己有兴趣的,或者为了应付小狐狸兴趣的杂学,但时间尚短,看不出功效。

这一个多月,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杂七杂八的灵药,小狐狸倒似长大了几分,也灵巧了几分。皮毛更加光亮,漂亮得很,常让范离看得眼冒狼光。

范离呢,这一个多月除了把胡子剃了剃,恢复了他桃眼乱飞的外型之外,倒没什麽变化。不过,可惜了他的桃眼,对著两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生生地浪费了。

这一日下了雪,山顶上特别冷,三个非正常人类收获良多,找到了一块非常难得的纯净度非常高的紫晶石,还有一块虽然范离用不著,但小狐狸非常喜欢的漓水石,其它都是穆良朝这个收杂货的收著。

晚上回去,范离抱著紫晶看个不停,喝了一口木人沏的茶,摆出一付老爷口气,道:“小朝朝,过年啦,晚上做顿好吃的。”

过年了?穆良朝想起,这是自己来这个世界过的第二个年,日子也终於算是划过了三个年头。渐渐也适应了啊。在这个什麽都没有,什麽都落後的世界,竟也找出些乐趣来了,竟也找到一个可以算是朋友的人。穆良朝转头看看抱著紫晶傻笑的范离,眼光不禁温柔起来。朋友,很温暖的词。

穆良朝包了饺子,做了火锅,把一切都弄好。带著小狐狸,来到洞外,点上三柱香,放了几个异果,对小狐狸道:“弟弟,过年了,咱们也给娘磕个头吧。”虽然穆良朝前世根本不信这个,但今世经历了这麽离奇的复生之後,在有了心念之人之後,穆良朝宁愿相信有一个天堂,宁愿相信穆娘在另一个世界里活得好好的。於是,与小狐狸一起向著景国方向,磕了三个头。

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抱起小狐狸,转身就看到范离一脸疑惑地看著他。

“怎麽啦?”

“呃……”范离不知为何有些吞吞吐吐,半天才道:“小狐狸它,好象有话对你说。”

“什麽?!”穆良朝低头看向小狐狸,果然见到小狐狸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眼里似有难以言明的意义。

21

“弟弟,有什麽话要对哥哥说吗?”穆良朝试探地问了一句。

小狐狸点点头,但发出的声音还是吱吱吱。穆良朝不解,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高莫测的范离。

范离把手臂抱在胸前,眯著眼睛看了穆良朝与小狐狸一会儿,严肃道:“进来再说吧。”

二人面对面坐好,范离道:“小朝,你知不知道,小狐狸是妖?”

穆良朝点点头,道:“我猜过,但没敢确定。”把小狐狸往怀里拢了拢,肃下脸来接著道:“你要诛妖,早就动手了,我与弟弟也根本不是对手。今天说这些做什麽?”

范离闻言突然笑了,道:“小朝,明知我无恶意,你把小狐狸抱那麽紧做什麽?难不成你以为我想吃狐狸肉不成?”说著,捻了捻他已经不在了的胡子,道:“不过,你这麽戒备的姿态,我还真有点受伤呢。”

穆良朝翻翻白眼,道:“说正题。为什麽突然说弟弟有话对我说?”

“他是有话对你说呀,他最近一段时间修炼得妖气渐甚,今日无月之夜,达到顶峰,如果有所准备,你的小狐狸就真的能对你说话了。刚才在外面,他就一直想提醒你来著,可惜你一点都不懂。”

“真的?!”穆良朝惊喜,瞪圆了眼睛看著范离。

“我说的话什麽时候有假的了?我老人家从来不屑於骗人。”范离嘟哝了几句,才提声道:“不过,你要想清楚。成功於否,各有利弊。”

“什麽弊?”利,穆良朝自是知道,所以直问主题。

“一旦化身为人,他的妖气就无法隐藏,普通人类倒没什麽,如果遇到修道之人,他就是被诛杀的对象。而且,化身为人之後,法力锐减,小狐狸这样的,怕只是比普通人多一点灵通,自保很难。其实等它再强大一些能够自己化形之後,可能要安全许多。”

“哦……”这麽一听,穆良朝也为难起来,虽然想让小狐狸与自己真正交流,但是,如果要冒这麽大的危险,到底值不值得呢?关系著小狐狸的性命,穆良朝无法决定。

范离见他定不下主意,道:“不如,你问问小狐狸,看看它自己的意思。”

穆良朝闻言,低下头,对小狐狸说:“弟弟,要不就算了吧?等你再炼炼,等强大起来以後再化身,怎麽样?”

小狐狸著急地连连摇头,咬住穆良朝的衣袖来回摆。穆良朝无奈,想了一想,定下决心,道:“好吧,弟弟,你要是真的打算化形的话,哥哥不会拦你,但你以後一定要跟紧哥哥,让哥哥来保护你。”小狐狸大幅度地点头。

见此情景,穆良朝转头看向范离,道:“我对这个不懂,还请你帮忙。”

范离也学著穆良朝翻白眼,拿起姿态来,仰著头,道:“我一个半仙之体,为什麽要帮一个妖化形?”

这一个多月的相,穆良朝知范离这是他的本性,只是游戏心理,并无恶意,但现下眼见著夜渐,一过了子时一切恐怕就要付诸流水了。穆良朝也不再含混,扑通一声,抱著小狐狸单膝跪在范离跟前,道:“还请帮忙。以後穆良朝任由范离差遣三件事。”

穆良朝这一跪把范离跪晕了。范离辈份极高,跪他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范离从未想过穆良朝会是其中一员。不知怎的,心中竟是有些痛的,总觉得这一跪就跪离了十万八千里,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生生拉开。愣了一会儿,看著穆良朝的头顶,半天才醒过神来,赶紧上前扶起穆良朝道:“我是逗你玩的,你……你这样……”期艾半天,范离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麽。

“范离,你是答应了?”穆良朝问。

“嗯。我答应了。”范离再无心情调笑。冷下脸来,声音平平道:“去准备东西吧。”说著,拿出纸笔,一项一项地把化身仪式要用的法器列出来,递给穆良朝。

穆良朝见范离难得的没了笑容,也不由地心思烦乱。轻轻皱了眉,却不知如何化解眼前的境况。无奈,拿起拿著清单不言不语开始忙。

子夜时分,洞外一片漆黑。摆上法案,焚两柱香,烟直直地送上云霄。用朱砂画了法阵,把小狐狸放中间,穆良朝手持经幡,走到一旁护法,开始化形仪式。

无由来风,树叶哗哗作响。范离左手持宝剑,右手捏法诀,运起功,舞动。越舞越快,快得穆良朝根本看不清范离的样子,只听得见衣袂迅速拍打的声音。突然一束萤光从范离中的宝剑是射出,往阵眼中一送。只见阵法蓦地光芒大作,开始旋转,隐隐地似有歌声飞过。穆良朝定盯一看,法阵未完,却见法阵旁边有各种异兽不知从何而来,盯著法阵跃跃欲试。穆良朝大惊,赶紧拿出范离画好的符,飘然出动。

见一个贴一个,全部定在原,这是范离叮嘱的,作法时不宜见血,才采取的这种保守方法克敌。但眼见著异兽越来越多,符根本不够用。穆良朝只好使用克敌第二招──发动防御大阵。

用尽全部功力,往防御阵眼上送出,只见防御阵发出闪亮银光,把各个攻击者全都挡在了阵外。心中默念口诀,双手护住阵眼,功力源源不绝地送出,就算穆良朝最近功力渐长,但这种大量的付出也眼见著渐渐不继,防御阵银光越来越淡,异兽们眼见要冲了过来,穆良朝突然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叫道:“哥哥。”

穆良朝知是化形已成,顿时松了心神,连小狐狸化成了什麽模样都没看见,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洞口恢复成一片漆黑,众异兽齐齐向身著法衣,一派神仙出尘姿态的范离垂手拜倒,范离一挥手,穆良朝刚才贴出的符纷纷落地。再轻轻哼了一声,众兽奔逃,转瞬洞口恢复一片宁静,好象刚才什麽都没发生一样。

范离抱起脸色煞白的穆良朝,叹口气,带著小狐狸走回洞中。

22

穆良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侧头就看见餐桌前热气腾腾,范离抱著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正大吃特吃,范离自己吃一口,给小男孩喂一口,吃得开心不已,完全忽略了穆良朝一晚上光消耗体力,什麽都没吃呢。

穆良朝一方面因为没力气,一方面因为不太敢确定,低低地声音问了一句:“弟弟?”

小男孩听到声音,把手中的碗一放,跳下范离的膝,圆滚滚地跑过来,抱住穆良朝的胳膊,道:“哥哥,是我。你醒了?”

看著眼前的孩子,长得好象电视常见的人参娃娃,穿著应节的大红袄,扎著两个髻,粉嫩可爱,眼睛大大圆圆的,正闪呀闪地看著自己。

穆良朝看了半天,直把小男孩看得要哭不哭地,小男孩奶声奶气地摇摇穆良朝的手,可怜巴巴地看著穆良朝,道:“哥哥对我很失望吗?”

穆良朝闪了闪神,才伸把小男孩抱上床来,道:“呃,弟弟,我没想到你这麽小。有点意外罢了。弟弟什麽样,我都不会失望的。”

这麽说著,就听到范离在一边扑哧一声笑,道:“小朝,你怎麽跟著我这许久了,还是这麽傻?”

“什麽?”穆良朝没有反应过来,转过头去看著范离问。

“妖化成人之後的形貌,是由他的功力决定的。穆熙现在功力不足,只能化成小孩子,以後强大了,就想什麽样就什麽样了。”

“穆熙?”穆良朝转过头来看著弟弟:“你的名字?”穆熙点点头,道:“娘给我起的。”

“这麽说来……”穆良朝有些愣住,道:“你是我的亲弟弟?”

穆熙点点头道:“嗯,同母异父。我的爹爹是个狐妖。”

穆良朝对这样的事实带得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情况是确确实实地说明自己是个妖了?穆良朝想了想,道:“那娘呢?娘是什麽身份?”

穆熙低了头,道:“娘的原形是猞猁。”

“猞猁?是什麽……?”好象只在书上看到过这两个字,其它全没印象。

“就是山猫。”范离见穆良朝迷惑的样子,点了点头,插嘴道:“长得象猫,非常有灵性。修炼成妖的比例也比别人高得多,而且修行似乎也比别的妖要容易一些。”

“那我爹呢?”穆良朝想到山猫的样子,还是打了个冷颤,妩媚强壮灵巧凶猛,穆娘圆胖和气的样子可没一相似,而且猞猁好象也不怎麽爱吃鱼吧。这一家子,还真不怎麽象妖,低调得可以。

穆熙摇头:“娘从不肯说,我也不知道。”

穆良朝转向范离,一脸迷惑问道:“范离,如果我是妖,为什麽你上没让我现原形?”

“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范离皱著眉,道:“也许和你的身世有关,也许是你身怀异宝,你自己不知道。”

异宝?穆良朝突然想到自己刚泡完温泉之後满身纹的身体。不由闭上了嘴,低下头看了看穆熙,半天才道:“我也饿了。”

一场谈话,就此打住。

之後数日,范离没有出门,一心一意在洞府里炼器。穆良朝不知道他在炼什麽,也没去打扰,平日里没事,就辅助穆熙练功,只盼著他能强大起来,少些危险。哥儿俩能聊天之後,穆熙变得特别爱说话,穆良朝也很欢喜,穆熙奶声奶气的声音听著就让人觉得可爱。

这一日,范离终於蓬头垢面地从炼器洞里出来,拿了个小木鼎,递给穆良朝,道:“你现在的功力还不能炼器,我给你炼了这个,你拿著去学炼药吧。功力有时尽,药也是备身良品。”

穆良朝接过木鼎,看看范离完全没有形象,一头一脸的灰,一身的脏乱,不禁有些感动。这世界除了穆娘还第一有人这麽不求回报地对自己好,更何况自己还是与他完全对立的妖。眨了眨眼睛,把湿意眨回,道:“范离,为什麽……对我这麽好?”

半天,才听到范离低低的声音,道:“我也不知道。”穆良朝抬眼看,却发现范离根本没有看自己,只是盯著远远的岩壁,停了半天,突然笑了起来,转过头来,眼睛亮亮地盯著穆良朝道:“兄弟嘛,还讲什麽好不好?这都是应该做的。”说著,大力拍了拍穆良朝的肩,接著说:“去,做点好吃的,我饿了好几天,快死了。”

穆良朝也笑了起来,觉得格外温暖。

吃饭的时候,范离叮嘱道:“一会儿,我还要进炼器房,你这几天把药经背一背,元宵我们出远门要用。”

“可是,弟弟还……”穆良朝有些担心。

“没事,有我。”范离拍拍自己,不以为然。

穆良朝现在完全信了范离的本事,有他的保证,自是一百二十个放心。点了点头,问道:“元宵去哪儿?”

“去找一个真正的老头子,问他要件东西。”范离神神秘秘地说,不肯再多透露信息。

转眼到了元宵节,范离准时出现,拿了块毫不起眼的墨玉,给穆熙带在脖子上,道:“这是用来压制你的妖气的,千万别取下来,切记,切记。”

穆熙虽然长得是小孩子模样,其实心智非常成熟,也许比自称哥哥的穆良朝还要明白得多。听得这话,摸了摸心口的这块玉,认真的点了点头。

见穆熙答应,范离就放松下来,笑了笑道:“收拾收拾,晚上出发,看灯去。”

这一收拾就足足收拾了两个时辰。又是沐浴又是熏香,等范离再出现在穆良朝眼前时,已变成中秋那夜的范离,风度翩翩,气质张扬,却无法不让人惊W。

这些日子来,穆良朝见到的范离,不是大胡子,就是一身邋遢,几乎都忘了这人其实是个美人。突然见范离这麽光鲜的形象竟只能呆住,好象初看到一样,不能言语。

真好看。穆良朝想到上月夜,范离就是这个样子靠在自己肩头,对著自己耳朵说话,月如霜人如画,自己一直记在心头。可今天,为什麽今天觉得他特别特别好看,比什麽时候都好看,好看得让自己心跳得飞快。穆良朝感觉有些眩目,心里慌慌地,不知所措。

23

“你怎麽还愣在这儿?不是让你收拾一下吗?”穆良朝在一边呆呆傻傻地看著著自己,不动也不说话。范离有些纳闷,也有些莫名的脸红。

“收拾?”穆良朝愣愣神,低头看看自己,道:“我挺好的,干干净净的,有什麽要收拾的?”

“你知道上元节的意义吗?你知道今晚会有多少人来看灯吗?你这个样子……”范离上下打量著穆良朝一身永远不变的灰色短打,只能摇了摇头,也不多说,拉著穆良朝进里屋去,把所有衣服丢到床上,道:“随便挑。”

穆良朝看到堆满一床的各种浅,各种样式,各种质地的红袍,嘴角不由抽搐。半天才干巴巴地笑道:“我看……还是算了,我这样挺好的,咱们走吧……”

范离拿这样的穆良朝无奈,笑了笑道:“也是,你是妖的话,反正寿命还长,就不用急著找心上人了。”

“什麽找……心上人?”穆良朝心头跳了一下。

“上元节的赏灯会可是找心上人的好时机啊,所有的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们都会出现,还配合的有什麽比诗会、游园会之类的盛事,这是人类都知道的事情。”范离说著露出神往的表情来。

“所以你才……呃,范离你不是已为半仙之体?也要去寻找心上人吗?”

“去凑热闹。”范离嘿嘿笑了两声,道:“主要还是去办事的。我要找的老家夥这样的热闹他是肯定不会错过的。”

穆良朝抱上穆熙,点点头,道:“那我们走吧,我对所谓心上人的游戏不感兴趣,就不换装了。”

有了法术,日行千里已是最无趣的游戏。范离捏了缩地成寸的法决,迎风站在飞剑上,穆良朝不得不承认范离确有神仙之姿,负手而立,飘然出尘,真正当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虽然个性与想像中的神仙大相径庭。

远远看到高大的城门,近了,穆良朝意外地看到城门上“应京”两个大字。不由想起郑拓那张带著疤痕的阴沈的脸,也不知道这一两个月的时间有没有到达应京。皱了皱眉,道:“范离,有没有办法让我变个样子?”

二人找了个偏僻之落下,范离道:“有是有,但这种时候,应京地面上鱼龙混杂,用法术的话,很容易招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虽然不难解决,但办事的话,就会被耽搁了。”

“可是……”穆良朝欲言又止,也觉得范离说得有理。却听到穆熙在一边奶声奶气道:“哥哥是担心郑拓吗?”

没等穆良朝点头,范离就笑了起来道:“放心,郑拓是御史台的暗棋,他在这种公众场合决不敢惹事,而且以你现在的本事,十个他,你也逃得掉。再说还有我在。”

穆良朝点了点头,放下心来,与范离一起往越见热闹的城中心走去。

应京城是最没创意的大四方块,从皇城这个小四方块向发散,道路不是东西走向,就是南北走向,纵横交错,没一条是斜的,非常好认。

随著范离一路走,应京城的华尽收眼底,人流如织,灯火通明,亭台楼阁,欢声笑语。穆良朝就算在现代也很少逛街,见了这种景象也不由地新奇起来。范离见穆良朝眼睛亮亮地东张西望,难得地象个小孩子。心思一软,也就放缓脚步来,笑著让穆良朝看个够。

怎奈范离实在是长得太出众,又是华衣锦裘,气质清贵,眼下因著穆良朝更是笑意盈盈,亲切得很。走得慢下来之後,就不停地有小姐的香帕掉在跟前。送还手帕时就会得到一个或羞涩或大胆的媚眼或者一个明约或暗示的邀请。一两做下来,还属W遇乐事,十二十做下来,范离虽然保持微笑,却也觉得自己太象个捡垃圾的了,一直躬腰一直躬腰。

穆良朝终於从新奇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身边香风阵阵,怎麽都是女人?抬眼寻找范离,一点都不难找,只要顺著女人们或羡慕或妒忌的眼光,就能看见范离正满面春风地与某小姐攀谈。这小姐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与范离站在一起笑语妍妍的美景,让穆良朝心里很不舒服,皱了皱眉,慢慢挤上前去,拍了拍范离的肩,道:“去办正事吧,晚了找不到人了。”

范离转头看到穆良朝眼睛一亮,赶忙象小姐致歉,道别,拉著穆良朝匆匆走了。

“哎呀,幸亏你来了,不然真会被缠死。”范离无视自己刚才自己明明白折的笑容道。

穆良朝小声嘟哝道:“没看出来。”看了一眼兴致很高的范离,转移话题道:“你要找的人是谁?在哪儿?”

“叫夏天无,在依翠楼。”

“依翠楼……?”穆良朝愣了一下,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个青楼吧?”

“没错!”范离笑著夸穆良朝聪明,直让穆良朝翻白眼。

“你不是说是一个真正的老人家?”看来没多老,还能上妓院。穆良朝抿抿嘴。

“嗯,七十多了,对於人类来说,算是老人家了。”

“那……难道是他开的依翠楼?”

“不,是他老婆。”

穆良朝闻言一个踉跄。这个世界女子如中国古代一样,地位是比较卑下的。一个女子开了妓院,还能成亲找到老公,实乃奇闻。

“去了就知道了。”范离敲敲穆良朝的头,笑眯眯道。

穆良朝没想到依翠楼这麽大,这麽豪华。虽然一身短打,但随著范离进门,没受到一丝阻拦。才进大厅,就见一个圆滚滚地绿影奔过来,直扑到范离的怀抱。范离笑得非常灿烂,没有半分不情愿,紧紧地回抱著这个圆绿圆绿的胖女人,还凑到她的颈间闻了闻,道:“这麽久没见,我的忍冬越发好看,越发香了呢。想我了吗?”

穆良朝看得目瞪口呆。这是范离?!范离此人虽然看似轻佻不羁,但真的要与人肢体接触却是一向退避三舍。今天怎麽会这麽放得开?

2

穆良朝还没出声,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放开我老婆!又是你!”然後就看到一个青色的高瘦身影冲过来,一把拉开范离与忍冬的距离。

穆良朝仔细观察这个青袍人,奇怪这麽瘦的身子怎麽会有这麽大的肺活量。他看起来四五十岁,个子很高,比范离还要高半个头,把忍冬搂在怀里的样子,好象长颈鹿抱著颗大白菜,很古怪。论相貌,这人长得非常忠诚老实,浓眉大眼,脸方耳厚。但表情与这忠诚老实完全不搭边,一脸的倨傲,一看眼睛就觉得这人非常乖僻,配上高高在上的气势,让穆良朝有隐隐地不适。

范离毫不在乎此人的表现,笑眯眯道:“天无,我找你有事,放下你老婆,跑不掉的。”

他就是夏天无?穆良朝再为自己认人岁数的准确度表示无奈。七十几岁?穆良朝再三地打量,还是不能相信。

“什麽事?”夏天无音调隆了下来,但还是粗声粗气地道。

“该是你还人情的时候了。”范离的声音低低的,但足以让夏天无严肃下来。

半晌,夏天无长吸了一口气才道:“走,楼上说。”说完,转头对那颗叫忍冬的白菜,柔声道:“冬冬,我和范兄上去,你帮我们置点酒菜来。”

忍冬担心地看了看夏天无,点了点头,离去。

一行人,在一片华热闹中安静地上了楼。

酒菜上来,没人动。穆良朝捡了几个看上去很精致的糕点给穆熙吃,自己也是在一边看著。虽然明明知道穆熙只是妖力尚弱才会象个小孩子,其实本质并不能以一个小孩子来衡量。但穆良朝就是忍不住,习惯性地要把穆熙当个小孩子来照顾,穆熙也很配合,跟当小狐狸的时候一样,给什麽吃什麽,乖得很。

“说吧,你要什麽?”夏天无臭著脸问道。

范离笑了笑,倚在跃出的栏杆上看楼外象河一样的一盏盏流动的灯,喝一口酒,道:“天无,别这麽悲观,你也不想想,我能图你什麽?”

夏天无听闻才看了看范离轻松的笑脸,才渐渐缓下脸色来,道:“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我想请你教一个人学医,为期一年,不许藏私。”

夏天无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抱著穆熙一语不发的穆良朝,见他不身不起眼的短打,表情对自己也没什麽尊敬,全不合自己爱奢华爱漂亮的性子,不由地皱了皱眉,突然道:“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

夏天无道:“要收可以,我只收他!”说著手指向穆良朝怀里抱著的穆熙,坚定地看著范离。

老狐狸!一定以为小孩子好骗,一年之内学不到什麽。哼。范离心里气得真哼哼,半点也不觉得自己看得特别顺眼的穆良朝没被人看中也可能是他自己的问题。

“还人情还要讲条件?!夏天无,看来我是面子给你太多了!”范离轻轻放下酒杯,但口气非常不悦。

穆良朝今天是天了眼了,刚才看到了范离与别自然相拥,现在又看到了范离发火。转头看看夏天无的脸一会青一会白,虽然嘴上不反驳,但明显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了。穆良朝本来心中也不喜欢这个乖僻的老头儿,看他这样,如果自己强行要跟他学一年,不知道有多痛苦。但也知道范离都来求於他的话,他一定是非常有本事,於是低下头小声问穆熙:“弟弟,你想不想学医?”

穆熙睁著圆圆的大眼睛,看著穆良朝,道:“哥哥,你学会了可以来教我。”

穆良朝象对待小狐狸一样,在穆熙头上抚弄了一番,完全不管现在的穆熙是两个髻,这麽一弄就全散了。笑了笑,道:“弟弟学会了也可以教哥哥呀。这位老先生很厉害,弟弟去把他的本事都学会,来教哥哥,好不好?”

穆熙闻言,半天没说话,没了笑容,盯著穆良朝半天,才讷讷道:“可是……那样,不不能跟哥哥在一起了……”

“一年,就一年,不论弟弟学成什麽样,哥哥都会来接弟弟走,好不好?”穆良朝觉得穆熙妖力太弱,怕他以後遇到危险,学一项技能傍身才是正道。怎麽说,穆良朝现在的心态都比较象父亲对儿子的心态,虽然不舍,但还是要放手。

“哥哥真的这麽希望吗?那好吧……”穆熙低下头,算是答应了,半天又道:“一年,就一年哦,哥哥不许忘了来接我。”

“当然!你是我弟弟,我把谁忘了,也不会忘掉弟弟的。”穆良朝心中放下大石,轻轻握住穆熙软软小小的手,道:“哥哥等你回来哦,但是,别忘了睡前练功。”

“嗯。”穆熙得到保证,才算露出一点点笑容。

穆良朝走上前去,拍拍范离的肩,道:“范离,就按夏老先生说的吧,穆熙学我也愿意。”

范离看了穆良朝一会儿,见他笑得温柔,再看看他怀里的穆熙,却并没有什麽欢颜,也就明白过来,叹口气,道:“小朝,如果这真的是你的意愿,好吧,就让穆熙去吧。”说完,转过眼光看著夏天无,道:“天无,就依你,这小孩子太小,你要当孙子一样好好待他,要好好的教,要是一年之後我发现你把他教成一庸医,或者掉了一根寒毛,这人情我可是要另一种方式讨回来。”

穆良朝听到最後,不由地觉得有些好笑,这威逼都出来了,真要是不想好好教,那方法可多了去了,这种恐吓根本没用。

夏天无果然白了范离一眼,硬声硬气说道:“无夏天无一身磊落,答应了的事,什麽时候做过暗地里的手脚?你再质疑我的人品,我宁愿你现在就用你另一种方式讨回人情。”

姜还是老的辣。范离被噎得说不出一个字儿来。虽然范离年纪比这老头要大多了,但范离太早的脱离人世,对人情世故还是太薄,真遇到这种老头,半点法子都没有。

穆良朝赶忙站出来,放下穆熙,低声道:“弟弟,去认个师父。”

穆熙见局势已定,也就摆出最可爱的笑脸,上前,跪倒在地,规规矩矩磕了个头,道:“师父在上,弟子穆熙拜礼。”

25

老人都爱孩子,真理。

穆熙此时,一身锦缎红袄,长得又唇红齿白,珠圆宝润,两个眼睛黑黑圆圆的,一句话,就是粉妆玉琢,无论谁见了都没办法的抵抗的孩子。

见这麽可爱的孩子跪在眼前,规规矩矩地叫著师父,夏天无再也绷不住老脸,嘴角不由地就上扬起来,上前抱住穆熙,还拍了拍他膝盖上的灰,不理屋里这二人,出门,远远的就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冬冬,冬冬,快来看,我收了一个乖徒弟。冬冬,冬冬……”

范离与穆良朝相视一愣,就笑了起来。笑过了,穆良朝想起要一年见不到这个三年来时时陪在自己身边的弟弟,不由起了些离愁别绪。倒了杯酒,与范离一碰,道:“来,喝一杯,庆祝一下。”

范离拦下穆良朝的酒杯,笑道:“要喝酒,我带你去个地儿,那儿的酒才叫一个绝。”

说著,拉著穆良朝从栏杆出飞身而下。惊了几个拿著灯嘻闹的小孩。范离嘿嘿一笑,不理,拉著穆良朝在这个热闹非凡的大街上飞奔起来,带起了一路惊慌。看著行人们东倒西歪的样子,穆良朝第一有了恶作剧确实是很让人开心的事的想法。

几个拐弯之後,到了一家并不怎麽起眼,但人非常多的酒肆。进门,范离就大喊:“老板娘,任大老板娘,快出来迎客了~~”

“喊什麽喊?十八里外就能听到你的声音,把我的客人吓跑了,可找你算帐。”声音是略为低哑的女声,虽然是教训人的话,却怎麽听起来都象是缠绵过後的余韵,让人听了心痒痒的。

听到这样的声音,穆良朝不禁对这位任大老板娘好奇起来,盯著声音的来源,过了一会儿,见从柜台後面走出一个女子,虽然是青衣木钗,面容素淡,但她全身的细胞好象都是软的,都是在诠释什麽叫女人。一步一摇,步步生莲,自然得紧,舒服得紧,也看得让人眼馋得紧。这一小段路,她走过来,一屋子的酒客全盯著她瞧,傻傻的,连酒都不知道喝了。

穆良朝心里暗自啧啧称奇,这样的女子,怎麽可能只是一个酒肆老板娘?她怕是後台不小,不然以她的姿色,早就被人金屋藏娇去了。看著她走近,似有似无的香气也近了,带著屋里的漫天酒香,不由地让人心神皆醉。

穆良朝第一这麽近地体会女人的美妙,就在这麽高的起点上,他根本承受不住。脸红心跳,发呆发痴,让任老板娘笑,让范离怒,却是无可奈何,控制不住。

“这麽久没见,你这个老妖怪又跑到哪个仙山修炼去了?”任老板娘说的是实话,一屋子酒客却觉得任老板娘幽默,哄堂大笑。

范离捏了一把正在发呆的穆良朝,笑道:“走,进屋去说。”

穆良朝有些醒神,尴尬地低下了头。一路跟著二人进屋里去。所谓屋里,其实是一个隐藏的雅座,小酒肆用来招待熟客的地方。

“绿玉,绿玉,我要喝你的绿玉……”范离嚷嚷。看上去不爱理人的任老板娘竟也没有生气,亲自去端了酒进来,还有三只很难得一见的琉璃杯,晶荧剔透,在烛光下看上去异常的美。还下厨炒了两个简单的下酒菜,在范离身边坐下。

绿玉倒在琉璃杯里,绿意澄明,拿在手上轻轻荡漾,有浓郁的酒香。穆良朝忍不住一口仰尽。好喝,醇厚芳香,余香长久,还有淡淡的甜味。穆良朝慢慢回味,却觉得突然一把火从胃里轰地烧了上来,头顿时有点晕,身体开始热了起来,抬起头,就看到范离与任老板娘都一脸惊讶地看著自己。

“小朝,这绿玉别看好喝,但非常烈,你这样喝,马上就醉了。”范离反应过来,叫任老板娘去准备秘制醒酒汤,抓住穆良朝的手,轻轻送了一股热力进去,帮他化解酒意。这样什麽都没吃就醉了,穆良朝一会儿得难受死。

穆良朝看眼前人有些晃了,一个支撑不住就倒了范离的怀里。穆良朝想爬起来坐直,在范离怀里揪著他的衣服,努力往上爬,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倒是把一向坐怀不乱的范离搞得有些气喘吁吁。

“范……离,我是不是醉了?”穆良朝大著舌头问。

“废话!”范离毛一竖,看了一眼自己一口没喝的绿玉,不禁郁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抱著穆良朝从窗口飞了出去。

任老板娘进来的时候,屋里空无一人,只见两杯绿玉都没有动,桌上一个精美瓷瓶。轻轻叹口气,拿起瓷瓶打开来,一口喝了下去,闭著眼睛轻声道:“这老妖怪越来越会做了,真好喝……”

没吃没喝的范离,可怜地抱著一个变得喜欢说话的醉汉从空中往依翠楼飞去。

“任,老板娘,真好看。”穆良朝酒醉後从沈默的性子变成了话痨,是他自己也意料不到的事情。

“哼,没见过女人!”范离不以为然。

“不过,范离,你,更好看。”穆良朝说著,还笑眯眯地摸了摸范离的脸。

范离听言,差点从落脚的屋顶摔下去。心里涌上来的不知是什麽滋味,反正,刚才的怒气一下全消了,突然觉得也许,也许让这个家夥喝也不是什麽坏事。本来是打算去依翠楼的,把这小子往床上一丢,自己该干嘛干嘛去。可眼下,突然,很想听听穆良朝的醉言醉语。於是,范离抱著穆良朝来到应京最大的酒楼,要了间雅座,叫了酒菜,边吃吃喝喝,边听穆良朝说话。

雅座在二楼,临著的就是应京城最华的街道。从上往下看,全是灯,各式各样的灯。路上人声鼎沸,男女调笑的声音,小贩叫卖的声音,甚至还有才子吟诗的声音,混在一起,竟也非常和谐。旁边的雅座定是有人叫了唱曲的,丝竹声声,忽远忽近。耳边还有穆良朝絮絮叨叨,范离竟第一觉得这人世间,也有让人牵念的地方。

26

小贩们渐渐散去,街道上渐渐安静下来,街灯依旧明亮,但真正的夜还是来临了。

穆良朝早已醉话说尽,沈入梦乡。范离也酒足饭饱,准备在酒楼打佯前结账走人。还没把小二叫来,就听到笃笃的敲门声。

“进来。”范离为了不把穆良朝吵醒,轻声道。

进来的是小二哥,进来一欠身,笑呵呵地道:“这位爷,外面有一位大师找您。”

大师?范离皱皱眉,现在这个时候只想回好好睡一觉,谁还待见什麽大师?摆摆手正要说不见,就听到一个宏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弟子冲智见过范前辈。”

范离不耐烦道:“得,进来吧。尽挑这种时候,冲智你什麽时候也变成夜猫子了?怎麽连出家人的规矩都忘了?”

冲智进来拱手做弟子礼,小二见状出门。

“前辈,我也是听到有人叫前辈的名号,才知前辈在此。不是故意夜叨扰。”冲智其实与范离算是熟人,并不觉得范离说话这麽冲是无礼之事,毕竟范离的辈份摆在那儿的。

“你小子这麽精,找我肯定不是只是问安吧?说吧,什麽事?”

冲智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看见范离身後睡得正的穆良朝,愣了一下,道:“这位是……?”

“没事,说吧,他听不到。”范离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把身子往边上挪了一挪,正好挡住冲智看见穆良朝的眼光。

冲智见范离如此维护更加惊讶,范离这个游戏人间的主儿,这一百多年来也没见过他维护过谁,这人到底是谁还真是让人好奇。但冲智在范离面前也不敢造,退後一步,低了头,从袖口拿出一封信函,双手呈给范离,道:“家师给您的信。”说完,垂首立在一边,余光努力想瞄一瞄范离身後的穆良朝。

范离展信细读,不由越读越是惊讶,看完,把信折好,侧头问站在一边的冲智道:“楼明现在在哪儿?这信是什麽时候给你的?”

冲智一拱手,道:“家师一个半月前说是去云游,把信交於弟子,命弟子在论道之日前送予前辈。家师现在何方,弟子并不知晓。”

“那你见到越宁了吗?”

“未曾。”

“知道他在哪儿吗?”

“越前辈应该东陵山,弟子正欲前去。”

“把给越宁的信交给我吧,我正要去找他。”范离伸手向冲智。

冲智一愣,支唔半天,道:“可……家师让我亲自……”

“别废话。”范离有些不耐烦,道:“你还信不过我?”说著,手更往前伸了伸。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冲智也是无法,只好拿出另一封信不情不愿地交给范离。

范离接过,与自己那封一起揣进怀里。突然对冲智道:“卫七呢?那小子现在情绪怎麽样?”

“在屋外等候,前辈要见他吗?”冲智知道这位做事乖张的范离范前辈与自己的弟子卫七非常有缘,甚至这些年下来也算得上卫七的半个师父了,所以才有这麽一问。

范离微笑著,正要说好,突然想起身後睡得正香的穆良朝,又把笑容收了回去。摆摆手道:“下吧,我还有别的事。”

冲智点头称是。

“卫七怎麽会跟你来庆国?你们所谋之事败了?”范离的口气不能不说是有些兴灾乐祸的。

说起这事,冲智卑恭的弟子态度完全消散,变得精明强悍起来。挺直了腰板道:“现在论成败还太早。一时成败不影响大局。再说卫相这也元气大伤,很难再得信任,也算有所斩获。卫七,在相府呆得太久,也确实应该出来走走了,弟子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冲智知范离不理人间事务,也不参於任何国家与皇权的争夺。这些事,范离不放在眼里,也绝不可能从范离的嘴里说出去。。所以说起这事来,并不隐瞒。

“出家人不是淡泊名利恩仇?冲智你如此执著,可是犯了大忌呀。”范离每见到冲智都要说这句老话,实在不懂一个这样执著的人出什麽家。

“弟子把个人修为置之度外,只愿我教能在我手发扬光大。”冲智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但范离知道这小子却是发自内心,虽然这些行动里夹杂著一些个人情仇,但不妨碍他真正想要发扬教义的心。

范离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别说什麽把自身修为置之度外的话,有空的时候还是要多多修炼。”

“是,弟子谨记。”冲智一躬到底。

范离袖一扶,冲智起身。范离皱皱眉又问:“楼明说,明年论道他不来了,你知道原因否?”

闻言,冲智大惊,范离没想到楼明连自己的大弟子都没告诉,也不由一愣。道:“你竟不知?你不知道信上写的什麽吗?”

“弟子确实不矢。”

“楼明云游前有没有什麽异常?”

冲智闻言,尴尬了一下,道:“弟子常年不在观里,并不知晓。”

范离闻言颇有怒气,上前踢了冲智一脚。冲智也不敢躲,生生受著。气道:“楼明养你们这些乖有什麽用?!你又不是不知道楼明身子不好,竟然置自己师父不顾,搞什麽变法?!等楼明死了,我看你们发扬个屁!就凭你这点修为去发扬?!”

范离活得太久,身边的人死的死散的散,真正的朋友少之又少,这楼明就是其中一位,虽然是以论道相交,但楼明的温柔性子很合范离的心,一直视楼明为挚友。连带他的徒子徒孙也很是照顾,现在这个冲智可是大大地冲了范离了的忌,忍不住就想好好教训一番。

冲智知自己错了,也知范离与自家师父的情义,这一顿打就心甘情愿地受了。毕竟范离中介用普通并没用任何法术剑术,自己受也能受得住。

“楼明不是任性之人,这突然不说原因地就云游,就不来论道,肯定有问题。哼,你这个笨蛋,如果楼明真出什麽事,我就把你一剑灭了!赶紧回道观仔细查查,有什麽蛛丝马迹立刻通知我。”范离说著,递了个纸鹤给冲智。

冲智闻言也担心起来,归心似箭,接过纸鹤,诚慌诚恐地躬身下去。

27

是夜,范离抱著穆良朝回到依翠楼,找了间干净屋子,把穆良朝往床上一丢,自己坐在一边生闷气。

身边什麽都没带,范离无法,只好拿出几枚铜钱,做最简易的占卜。手捏法诀,七枚铜钱,往空中一抛,竟是地雷复卦阵。范离眉头皱得更紧。一挥手,收了铜钱。出门,上楼顶观星。脚踏八卦阵,范离果然见南方的一颗星忽明忽暗,隐晦不明。

楼明应该性命无忧,但为什麽气息如此不稳?忽明忽暗表明他有所挣扎。楼明如江中霁月,光明磊落的性子,有什麽会挣扎的?范离想不出所以然来,但性命无忧也就放了一大半心。回房睡去。

日晨,穆良朝醒来,见范离睡在自己身畔,紧皱著眉,似是噩梦缠身。穆良朝没见过这样的范离,范离在穆良朝心里的印象,始终是各种不同的笑脸,从不见他忧心。眼下这样的范离多少让穆良朝有些惊讶。

起身,梳洗好,叫范离起身,要去与穆熙告别。等范离洗漱时,穆良朝画了一堆遁地符揣在怀里。然後与范离一起去与夏天无告别。

清晨的依翠楼特别安静。绕过姑娘们住的後院,穿过一片竹林,穆妨朝就看见自己的弟弟穆熙正被大白菜忍冬搂在怀里一径儿地亲。看穆熙一脸的无奈样,穆良朝忍不住想笑。

“天无呢?”范离声音清冷。

忍冬放下挣扎的穆熙道:“在後面的药房。”

“带我过去吧。”说完,看向穆良朝道:“你跟穆熙也告个别吧。”说著,由忍冬带著离开。

穆良朝上前抱起穆熙,笑著问道:“怎麽样?我看好象你师娘挺喜欢你的?”

穆熙点点头,苦著脸道:“就是太喜欢了,没事就捏著我玩,一晚上没睡好。哥哥,你看。”说著指指自己的脸。

果然。穆良朝有些哭笑不得,看见穆熙的脸被捏著红红的,还有几个口红印,虽然看起来更可爱了,但肯定并不舒服也就是了。穆良朝轻轻给他揉了揉。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道:“拿著,这是哥哥做的一些初级法术的笔记,你记著些,万一遇到危险要学著自保,这一年哥哥不在身边,你要乖点。”

穆熙点点头,小心翼翼把笔记收起来。还没说话,穆良朝又拿出一沓遁地符,道:“万一夏天无或者别人欺负你,你就用这个逃,别正面冲突,知道吗?”

这轮到穆熙哭笑不得了。也收了起来,道:“哥哥,当师父的责罚乖是正常的事,你别太担心了。而且还有师娘帮我。我如果在他府里用遁地符会吓著人的。”

“好吧,好吧。”穆良朝也觉得自己太象爸爸了,又罗嗦又讲不到什麽重点。就是觉得舍不得。

“哥哥,我不在,你也要注意吃饭,别只顾著范离,你不比他是半仙之体,他一年不吃都不是问题,你不行。哥哥,一年之後你要健健康康地来接我啊……”

穆良朝眼睛都润了,眼睛眨呀眨地不让眼泪掉下来,连连点头。

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尽说些没用的叮嘱的话,倒也把离愁别绪渲染地有些心酸了。直到范离出来,两人才分开。

范离把穆熙叫到一边,递给他一块雕工精致的木牌,道:“如果有什麽麻烦,就拿这个去东街四弄的任记酒肆,找任老板娘,她会帮你。”见穆熙盯著木牌看,又道:“除了任老板娘千万别让任何人看到这个木牌,收好。”穆熙贴身收好,再点头。

范离拍拍他的头道:“这一年间,我有许多事要你哥哥帮忙,他可能不会来看你了,你要自己小心。我们走了。”

“什麽事?会不会有危险?”穆熙急道。

“有我在,你担心什麽?”范离露出今早难得的一个笑容,说著拉著穆良朝告别离开。

“就是有你在才危险……”穆熙小声嘟哝著,站在忍冬身边向范离和哥哥告别。看著哥哥的身影渐渐消失,穆熙再也忍不住突然大哭了起来。

忍冬胖胖的脸不忍地看著小小的穆熙,抱起这个哭得惨兮兮的孩子,和他一起哭了起来,一时间竹林内外,一片凄惨。

范离与穆良朝并肩走在应京城的大街上,大清早的,除了卖菜卖早点的,没什麽人。一路无语,各想各的心事,各愁各的人。

走过一家卖豆腐脑的小摊子,穆良朝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自己前世最爱吃这种味道的豆腐脑,可惜自己很少出门,吃得并不多。於是拉住范离的袖子,道:“我们吃点东西吧。”

范离愣了一下,看了看穆良朝,再看看小小的豆腐脑的摊子,笑了笑道:“好啊。”说著与穆良朝坐下,大声道:“老板,来两碗豆腐脑。”

“好!~”老板也回应地大声,一天的早上听到这样的声音觉得格外有活力。穆良朝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吃一口,嫩滑有滋味,穆良朝呼噜呼噜吃得开心。就听到范离突然小小声问他:“小朝,你知道你昨晚喝醉了吗?”

“嗯,知道。喝了绿玉我就晕过去了。”穆良朝点点头,停下吃饭的动作,警惕地看向范离,道:“我……有做什麽不雅的事吗?”

“那倒没有,你喝了绿玉一身都是软的,根本没力气,哪儿能做什麽?”

穆良朝一听放下心来。温柔地笑了笑,接著吃。

“但是,我比较好奇的是……”范离故意卖关子,顿在一个最让人紧张的地方。果然,穆良朝紧张地抬起头盯著范离,道:“好奇什麽?”穆良朝想著,是不是自己昨晚胸口的纹又出来了?越想越紧张。

范离看著如此紧张的穆良朝也有些奇怪,他紧张什麽?!但还是把架子摆足,慢慢地吃著豆腐脑,半天没说话。

穆良朝急了,道:“你到底好奇什麽?”

范离几下把豆腐脑扒完,放下碗,凑到穆良朝身前,低声问:“我好奇的是……你昨晚一直在说的电视,是什麽东西?”

简单的一个问题,轰的一声,把穆良朝炸晕,呆呆地愣在当场,哑口无言。

28

最後,穆良朝笑了笑,道:“这是我的一个秘密,范离,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今天。”

秘密?!穆良朝有秘密……这个认知多少让范离有些不舒服。把眼光调向别,范离默默等穆良朝吃完,付了账走人。

一路向东。二人款步而行,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范离目不斜视,望著远方不知在想什麽心事。穆良朝见范离这样,以为范离在为刚才所谓的秘密生气,心里不由有些别扭。只好岔开题来,道:“范离,为何一路往东?雾山可是在北方。”

范离转头看著穆良朝道:“小朝,我打算去趟东陵山,有没有兴趣与我同行?”

“去干什麽?”穆良朝被初升的晨光刺地有些睁不开眼,眯著眼睛问范离。

“去找一个人,送一封信。”

“范离也会当邮差?”穆良朝觉得不可思议。道:“什麽人值得你亲自送信?”

范离点头道:“这世界大部分人确实不值得我亲自送信。但这个人与众不同。”

“哦?怎麽不同?”

“他是妖。”范离盯著穆良朝道。

“啊?你们修道之人不是自动与妖为敌吗?”

“是,本来是如此规则,但这个规则遇到越宁,就完全失效。就算是我,想要真的与越宁为敌,也得掂量掂量。”

“架临规则之上的人,哦,不,是架临规则之上的妖……那他与你这个半仙之体有什麽区别?”

“修行即是修仙,大部分修行者的愿望就是修成象我这样,半仙之体,不老不死。修行有千万条路,但殊途同归,任何事情做到极致,即可入道。我是以剑术入道,越宁就是以妖术入道。所以,越宁虽然说是妖,但与仙的区别并不大,只是本源不同。”

穆良朝点点头,心想这倒与自己从前接触到的某些哲学思想类似。又问:“那,除了你与越宁,这世上还有其它人入道成仙的吗?”

“有。”范离皱皱眉,沈声道:“这就是为了他的事去找越宁。”

“他是谁?”

“楼明,以道术入道的另一人。”范离转过头来笑笑地说道:“就是卫七的师祖。这麽想来,你跟这世界顶尖的几个人物还真是有缘呢。”

“顶尖人物?你是在说自己吗?”穆良朝撇撇嘴,斜眼看著范离:“你怎麽知道这世上没有那种不爱出名,隐居山野的成仙之人?”

范离摇摇头笑道:“只有你这种什麽都不懂的小子才会问出这种肤浅问题。”说著轻轻拍了拍穆良朝的头,道:“入道时的异象不说,还有天劫那麽大的动静,你觉得别人都是瞎子吗?连普通人类都能看到的九重劈雷,修行之人哪个会妄顾?哼哼,说我是顶尖人类,你有什麽不满意的吗?”

“嗯,你这麽解释我就满意了。”穆良朝往边上挪了挪,避开范离做势要敲的手指。

“说起来,卫七也到应京了。”范离收了手,盯著穆良朝缓缓道。

“哦。”

“就一声哦?”范离没想到穆良朝的反应这麽弱,睁大了眼睛道:“你也太没良心了吧?卫七可一直惦著你呢。”

“那你指望我怎麽表示?激动地掉泪?欢喜地发疯?”穆良朝算不上什麽大度之人,尤其是关於感情,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穆良朝都是带著些洁癖的人。

对於卫七一边说著情意一边念叨自己面馆的事耿耿於怀,打心底里觉得他就是虚情假意,而且戏演久了,恐怕他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逮谁都说惦念著自己,更是假得让人厌恶。更何况,因为他,自己的面馆丢了,平淡生活也没了,自己郁闷不说,还对不起不穆娘。现在的穆良朝,对於卫七,心里疏远远远大於亲切。有这样的态度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被穆良朝这样硬梆梆地回过来,范离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在范离看来,那几个月,卫七与穆良朝的关系应该是非常亲密了,却没想到穆良朝如此平淡。这样一想,不由地联想到自己,会不会等穆良朝离开自己,再说起自己的时候,也会如此平淡?

光想著,范离就觉得心情不由自主地烦闷了起来。

“我记得,你不是挺喜欢卫七的?卫七困在相国府里的时候,你还冒死去看他。”

“此一时,彼一时。”穆良朝不想多说。

范离正欲再问,突然从一边的酒楼上扑过来一道身影,直直扑到穆良朝的怀里,就听到卫七哭哭啼啼的声音:“穆哥哥,我好想你~~”

穆良朝本来正忆起卫七的厌恶之,这人就出现,不由地情绪上反应不过来。一把推开卫七,後退两步,道:“卫七公子,请你自重。”

卫七根本没看到边上的范离,只盯著穆良朝看。见穆良朝冷著脸,看都不看自己,不由有些气馁,道:“穆哥哥,你还在生我的气。”

“不会生气,都是我自找的,自己笨,怨不得别人。”穆良朝说著,转头看向卫七,道:“但是,卫七公子,请你以後不要再叫我穆哥哥,我担不起。再者,我并不想见到卫七公子,就让我们以後陌路吧。”

此言一出,不但卫七愣在当场,连范离也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原来穆良朝已经如此不待见卫七了。这话虽说没生气,但任谁听都听得出一肚子的怨气。

“穆……良朝,你到底在气什麽?我要怎麽做你才消气?!你说,我改还不成吗?”卫七颇是委屈地在一边拉住穆良朝的袖子,可怜巴巴地看著穆良朝,却被穆良朝轻轻挣开。

穆良朝叹口气,心平气和地低声道:“其实你没做错什麽,只是我们立场不同。站在你的立场,你一分一毫都没有错。而我,对政治斗争什麽的,完全不感兴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只是不适合当朋友。再见吧,卫七,一切珍重。”说著,拉上还有些发呆的范离往东急走而去。

卫七眼睁睁地看著穆良朝与范离离开,不由地悲从中来。从酒楼缓缓走出的冲智上前拍拍心爱徒弟的肩,道:“傻孩子,朋友没有强求来的。”

卫七低声喃喃:“问题是,根本没打算当朋友的……”

29

东陵山位於庆国的最东面,於与裕国的交界。离应京比雾山离应京还要远上许多。而且与雾山不同的是,东陵山地势险峻,从半山腰起常年积雪,动植物都少得可怜,真的是除了神仙谁也住不下去。越宁就住在东陵山的某,人人皆知,但没人见过。

穆良朝坐在飞剑上,秉承著“不与司机讲话”的好习惯,一直默默不语。越往东走越冷,朔风凛冽,穆良朝虽然能抗住这冷,但不喜欢风吹在脸上好象要把脸皮都是剥离的感觉。把自己抱成一团,头埋在膝盖里。但这个姿式很难保持平衡,在飞剑上东倒西歪,看似摇摇欲坠。

范离见状,轻不可闻地叹口气,停下飞剑道:“我们还是下去坐马车吧。”

穆良朝抬起头,看著范离道:“没事,我没事。你不是很著急吗?还是飞剑快点。”

范离摇摇头,道:“其实没关系的。楼明无论再怎麽虚弱,一般人也绝对伤害不了他。我只是心急,昨日观星,见星芒忽消忽长,意义不明。但其实他的性命无忧,我们不必赶这麽急。走吧。”说著,手一指,飞剑缓缓下降,落入一条山道。

穆良朝见范离随手一挥,飞剑转眼无踪,不禁好奇,道:“范离,你的飞剑平时藏在哪儿的?怎麽都看不见?”

范离拿出片傀儡纸来,往地上一丢,变成辆马车。这一下,更让穆良朝目瞪口呆,道:“范离,你不是说,傀儡术其实并不划算吗?你这样用它来当马车,岂不比走路还累?”

范离呵呵笑了两声道:“上来吧,说不划算是对你们这些功力尚浅的修行者来说的,对於我来说嘛,纯粹九牛一毛,你不必放在心上。”说著,得意洋洋地拉著穆良朝进车。

果然,车里都是范离的风格,非常舒适,温暖柔软,宽敞明亮。坐在里面极易引起困意。

看窗外景物飞逝,路边的树连成了一道道绿色的树影,根本看不清原先的样子。速度应该与火车也不相上下,却平稳得很。穆良朝感叹,人人都去修行的话,要科技真的是毫无意义。

“此去东陵山还有多远?”

“照我们现在这个速度,应该也要半个月。”

“为什麽会想著带我同去?”穆良朝想,如果是范离一人,应该转瞬即至,根本不必受这颠沛之苦。

范离挠挠头,半天才道:“我也不知道。”看了一会儿穆良朝,又接著道:“不知道把你丢在哪儿我才能放心离开。索性就带著了,反正你的陪伴我也喜欢。”

“以我现在的能力,你把我丢哪儿,我都不会有性命之忧,你有什麽不放心?”穆良朝对於范离的回答,愣了一下,才笑著答道。

“呃……好象也是哦……”范离出了出神,有些烦燥地摆摆手道:“客它呢,反正已经如此了,还问什麽原因?顺应命运也是修行者的德行之一。”不想再继续这个让人烦燥的话题,范离笑了笑道:“你不是问我,飞剑平时藏哪儿吗?”

穆良朝点点头。范离从头顶上轻轻摘下一个玉簪,递给穆良朝。穆良朝把玉簪拿到手上细细看,果然是把剑的模样,雕工精细,纹路古朴,细看之下玉质好象还有流光闪过,果然不是凡品。正想著,玉簪蓦地变成了一把剑,穆良朝一个反应不及,差点刺到自己,真心摆正,就听到范离在一边哈哈大笑。

穆良朝没理他,仔仔细细地端详此剑,完全被这把剑迷住。此剑长三尺,剑身细长,泛著淡蓝色的水光,轻轻转换角度,可以感觉它流光飞舞,变幻莫测,很是美妙。

穆良朝不住感叹,正想轻抚剑身,却被范离一把把手抓住,道:“别碰,会伤到。”

“这剑叫什麽名字?”穆良朝第一被美震憾,说起话来都轻声细语。

“有。叫……”范离不知为何叹了口气,道:“流年似水。”

“真美。”穆良朝兀自在一边啧啧称奇,根本没听到范离的叹息。

范离见穆良朝这样,一挥手把剑收回,看著穆良朝不满的表情,道:“你是又一个被此剑迷惑的。”

穆良朝皱皱眉,道:“此话怎讲?”

“此剑与越宁手上那把千山暮雪齐名。嗯,是齐名的凶器。”范离的声音低沈,表情严肃。

“凶器?怎麽可能?看上去很温柔的一把剑。”

“你知道这剑为什麽叫流年似水吗?”范离不等穆良朝回答,接著道:“因为此剑极具迷惑力,什麽人看到它,它就是那个人心中最好的那把剑的样子。执有它的人,心神会为他所惑,不知今夕何夕,直至死亡。他赋予持剑者无上的剑术,也赋予持剑者无穷的杀意。所以,流年似水,是一把天下闻名的凶器,因为拥用它的人,最後都成了荼炭人间的恶魔。”

“那,那你……”穆良朝有些不信地问。

范离突然笑了起来,仰起脸,鼻孔朝天,得意道:“我是谁呀?我能被一把剑左右,那还能以剑术入道吗?”看著穆良朝要笑不笑地看著自己,眼神中是全然的信任与全然的投入,让范离觉得很温暖,嘴角忍不住上翘,笑开了,得意地解说道:“不过,我能以剑术入剑,多少都有此剑的功劳。驾御它,就进了剑术的另一个境界。所以说,它虽是凶器,也是神放入人间的试炼石。”

“那,越宁不是妖吗?他也能用剑?”

“千山暮雪呀……”范离做出无限神往的表情,幽幽道:“在我心里,它才是真正的好剑,可是越宁那个家夥不肯跟我换。”

穆良朝挑挑眉道:“你跑题了……”

范离回神,嘿嘿一笑解释道:“千山暮雪虽然称之为剑,但其实它想是什麽武器就是什麽武器,全看持有者当时的想法。”

“哇,会变形!!”这彻底让穆良朝惊讶了。

“嗯!”范离使劲点点头,看穆良朝终於有一个不一样的表情,有些得意,愣愣地看著穆良朝瞪圆了的眼睛半天,心里隐隐觉得痒痒的,不由地更加卖力,涛涛不绝地讲了起来:“所以说,越宁这小子总比我运气好。你不知道,有一年论道,他把千山暮雪变成了一把双手大斧,以拙制巧,害得我输得一塌糊涂……”

两人,一个说得如痴如醉,一个听得津津有味,时光真如流水,离东陵山越来越近了。

3

行了七八日,越走越冷,也越走越穷,地势越走越平,越走民情越彪悍。人们身上的穿著也越来越象穆良朝心里中国古代的胡服,皮袍马靴,利落得很。

遇到过几山贼,都变成了穆良朝练手的工具,用各种方式把对方打晕了事。虽然这些毛贼与穆良朝相比实力上不堪一击,但还是让穆良朝的实战经验增加不少。二人只是赶路,并不在意宿头的问题。错过了村镇就住野外,有范离在,二人都好吃好睡,没有半分风尘疲态。

这一日,还有三日就进东陵山的地界了,天上阴沈沈地下起雪来。二人行至天黑,运气很好地看到一间废弃的破庙,破庙很破,感觉在风中摇摇欲坠,还有门被吹得乱动的吱吱嘎嘎的声音,庙门上一块挂得歪歪扭扭,漆面斑驳的牌匾,上书三个漂亮的行书大字:“风间寺”。

北风高空呼号,荒烟蔓草间孤零零一所破庙。穆良朝很快活地正要进去,却被范离一把拎住後领拽住,轻声道:“等一下。”

“怎麽啦?”穆良朝停住脚步,惊讶地看著范离小心翼翼的表情。

“很浓的血腥气。”范离一眨不眨地看著风间寺的庙门,听著吱吱嘎嘎的木门的声音,道:“里面有个正在修魔的家夥。很厉害。”

“修魔?”第一听到这个词的穆良朝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种事的时候,只是疑虑了一下,问道:“有多厉害?”

范离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郑重地说:“非常非常厉害。”

“那……不如我们继续赶路,不在这儿停留了。”

“来不及了……”回答这句话的不只是范离的声音,还有一个阴恻恻的,金属一样尖锐地声音划过穆良朝的耳膜。

话音未落,范离右手把穆良朝往後一送,穆良朝飞出三丈远,轻轻落在地上。左手一挥,流年似水已握在手掌。做防守姿态。

庙里的声音桀桀笑了两声,突然间风起云涌,以庙为中心,形成了一个黑色气流的旋涡。范离在旋涡中载浮载沈,根本不知要往何去。看得穆良朝提心吊胆,用最初级的浮空术,穆良朝升到空中,只见旋涡中的范离脚踏太极,手捏剑诀,剑舞银蛇,一声清啸,剑芒暴长,突然往庙中刺去。

可以想见这一击如果击中,定是天地为之变色的一击。穆良朝虽然相信范离,但眼前在一片黑暗中只有刺破虚空的一线剑芒,也不由地很是紧张。穆良朝咬著牙,在三丈外的空中,等著这一击的结果。

轰的一声,旋涡消散,扬起一整个天空的红雾。穆良朝只觉得眼前一片红,什麽都听不见,什麽都看不到,连明明应该很清楚的范离的流年似水剑也不见了。心中一急,不会是范离出了什麽事吧?!穆良朝顾不得自己力微,俯身直往前冲去。

冲啊冲啊,感觉冲了很久,力气都冲尽了,都没有尽头。穆良朝身上软软的,觉得有些不对。也许自己根本没有动。风声,范离的声音,庙门的声音全都不见了。眼前除了一片红,什麽都没有。自己就在一片混沌之中。

幻觉,都是幻觉。穆良朝默默地对自己说。幻觉就是心魔,范离说过,对付心魔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它,就是不相信它,它自然就破了。把自己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式,这种折磨人的安静被弃之脑後,开始反复地念起了清心咒。

“身中诸内境,三万六千神,动作履行藏,前劫并後业,愿我身自在,常住三宝中,当於劫坏时,我身常不灭,诵此真文时,身心口业皆清净……”

那个金属一样尖锐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说话,时高时低,时引诱时恐吓。还有各种气味一阵一阵地扑鼻而来,有时香有时臭,都强烈地让人忍不住想要逃走。过了一会儿,穆良朝感觉到自己身上被尖刀一片一片地割肉,从脚底一直往头顶上割去,疼,钻心地疼,疼得脚指头都蜷了起来。能感觉到血从伤口流了下来,粘粘湿湿热热,还有浓浓的血腥气。

虽然看不见,但穆良朝能感觉到有一双血红的双眼在头顶上看著自己,有恨有怨,还有浓浓的杀意。心神备受煎熬,只要有一丝松懈,就觉得头更晕沈一些,穆良朝努力抱守元一,心里一直想著,这都是幻觉,都是幻觉,都是假的,不要怕,不要怕。头上不停地往外冒冷汗,咬著自己的唇,不要放弃,千万不要放弃。心中这样想著,保持著最後一丝清明。

一直念一直念,穆良朝不知道自己念了多久,斗争了多久,直到真正地心思澄明,元神合一,感觉胸口长著纹的地方一热,全身发了一阵金光,红雾渐渐散去。

慢慢睁开眼,风也停了,天也亮了,自己身体完好无损,正盘腿坐在荒草地上。风间寺还在那里,在阳光下就是个普通的破庙。可是……范离在哪儿?

穆良朝大喊:“范离……范离,你在哪儿?”喊出来,才发现自己嗓子全哑了,出来的声音除了自己很难有第二个人听得见。赶紧爬起身来,刚爬起来又跌倒,竟然手脚酥软,筋骨无力。努力了三,才跌跌撞撞地站直了身子,往风间寺走去。

昨晚穆良朝最後的印象,是范离连人带剑往风间寺刺去。穆良朝打开吱吱嘎嘎要掉不掉的风间寺的门,寺内的情景吓了穆良朝一跳。

寺的正中央,放著一个一人大的闪著红光的……茧?应该是茧吧?好象蚕茧的形状,红光也似丝线,一圈一圈地缠绕成的一个茧。

穆良朝想到昨晚那双血红的眼睛,有些恐惧,忍不住想弃门而逃。可又怕范离会被困在里面,只好壮了胆子,往前慢慢走去。

伸手触到红光,并没有受到阻隔,穆良朝往里伸去,就听到气喘吁吁的范离的声音:“离开,离开那里。”

31

穆良朝闻言立刻往回一缩,後退至庙门。才发现,自己刚才伸进红茧里的左手已经惨白至没有血色,象一张纸。还瘦了一圈,皮肤都皱了起来。穆良朝吓了一跳,伸出右手按上去,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对,一点感觉都没有,根本感觉不到有东西在碰它。穆良朝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左手废了。

“别怕,没事。最多两个月,就能治好。”范离的声音有气无力却意外温暖地在身後响起。穆良朝转过头去,就看到范离一身疲惫,满脸憔悴,好象跑了一夜的夜路。

“你怎麽会这样?”穆良朝扶住范离,问。

范离身上一软就靠在穆良朝肩头,道:“是我的错,我发现中了调虎离山计时,已经跑出千里之外了。幸好,幸好,你没事。我来得还算及时,不然你就被吸成僵尸了。”说著,搬过穆良朝的脑袋细细地看,半天突然笑道:“我还是喜欢你有点肉的样子,嗯,保持住。”

穆良朝被范离逗笑,打闹了一会儿,穆良朝突然道:“这麽说,这个修魔的人目标是我,而不是你?”

范离点了点头,皱眉道:“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但你现在很危险。而且……”范离看了看那个红茧道:“楼明怕也是有危险了。我们赶紧去找越宁吧,这里离他近,他肯定有所察觉。”说著手中剑一挽,那红茧光芒一收,变成了一根细细的红色的丝线。范离拿在手上,沈吟不已。

“这是什麽?”穆良朝看著这根材质不明的丝线,问。

范离叹口气,道:“是楼明拂尘上的线。”

“楼明……用红色的拂尘?”穆良朝觉得哪里有说不出的古怪。

“不,楼明的拂尘是白色的,这红色……是修魔後的表征。”

“你是说,楼明修魔?他不是已入道?”

“谁都可能修魔,楼明不可能。你没有见过楼明,不知道楼明是什麽样的人。”

看著范离说起这个叫楼明的人时的模样,一脸的赞赏,一脸的喜爱,掩都掩不住,穆良朝心里乱乱慌慌的,很不舒服。还是问道:“那现在这拂尘的丝变成了红色,是怎麽回事?”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有人趁著楼明虚弱,或是诱骗,或是欺诈,掳了楼明去,用禁忌之术困住了楼明,取了他的拂尘来修魔,现在遇到了我们。”

“修魔是怎麽回事?”穆良朝确实没见过楼明,所以对范离的话半信半疑,但并不想纠缠这个问题,只好转换话题问道。

“修行的一种,与修仙为两个极端,一个的目的是成仙,一个的目的是成魔。”

“怎麽会有人愿意成魔?听说魔只能活在黑暗中?”

范离严肃地点头,道:“修魔不用控制自己的欲望,甚至还可以把欲望扩大几百倍。修魔在我眼里,就是修欲,自己的各种欲望,不停地索取,不停地满足,也不停地得不到满足。真修了魔,不知道是无穷无尽的痛苦还是无穷无尽的快乐。我对於这种纠缠不清的事情没什麽兴趣,才选择的修仙。”

穆良朝听了范离的解释,不禁翻翻白眼,有人这麽解释的吗?从字面上来看,自己也能明白,一个是正义,一个是邪恶,照范离的说法来看,倒只是麻烦不麻烦的问题了。这家夥,这样也能修成仙,还真是诡异。

“那……修了仙的人,能转去修魔吗?”穆良朝问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

“很容易。”范离点点头,道:“修行之人一旦为自己的欲望所控,自然从修仙变成修魔。”

“那……象你这样已修成半仙之体的人,还会修魔吗?”

“会,会直接变成魔。”范离眼光一闪,严肃道:“而且魔在法力上强过仙。昨晚这个,显然是尚未完全成魔,我打起他来,都很费劲了。”

“啊?!那成仙一点好都没有了?”

“某些时候可以这麽说。”范离笑了笑,道:“不过,成魔之後,自己就变得不再是自己,为欲望所控,力量大了有什麽意思?好好一个有思想有灵魂的人,变成了一个工具,真是无趣。”

“哦,风险与收益成正比。”穆良朝点点头,表示明白。

“什麽成正比?”轮到范离不明白了。

“哦,没什麽。赶紧走吧,用飞剑走,我们赶紧去找越宁。”穆良朝一挥手决定了去路。

两人相偕走出寺门,穆良朝迎著阳光看去,突然叫道:“啊……这寺,竟然不是昨晚的风间寺!”

范离也抬眼望去,果然见那个歪歪扭扭的牌匾上,写著三个大字:“大悲寺”,一时愣住,半天也动不了。

“怎麽?”穆良朝走了几步见身後无人,范离还在呆呆地看著那块牌匾,只好走还回来,问道。

范离心里乱乱的,但对於穆良朝并不想隐瞒,半天才道:“风间……楼明最喜欢一首词,其中就有风间两字。”

“哪几句?”

“昨夜个人曾有约,严城玉漏三更。一钩新月几疏星。夜阑犹未寝,人静鼠窥灯。原是瞿唐风间阻,错教人恨无情。小阑干外寂无声。几回肠断,风动护铃。”

纳兰容若的词,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哪一个人作出来的。穆良朝没有说话。听这词意,倒不象是个无情之人,楼明会喜欢这词,想也是个心事重重之人吧?

穆良朝拍拍范离的肩,道:“走吧,这个家夥很危险,想来楼明更危险,我们还是赶紧去找越宁商量为好。”范离松开皱紧的眉,轻轻一笑,点头。

飞剑上,穆良朝好奇地问:“那个修魔的人,留一条拂尘的丝线在庙里做成茧的样子做什麽?”

“看那个阵式,应该是天魔幻阵的一部分。他逃出让我追,把这个阵留下来对付你,啊,对了,你昨晚没感觉到什麽吗?”说著,范离紧张地看著穆良朝。

“有一些幻觉,很不舒服。不过,最後没事了。”穆良朝轻描淡写答道。

32

范离闻言,伸手去触了一下穆良朝的下唇,穆良朝疼地一缩,差点从飞剑上摔下去。范离有些懊恼自己要带著穆良朝,却没有照顾好他。皱著眉,道:“嘴唇都咬破了,还说只是不舒服?”

穆良朝感觉脸一热,侧开头去,自己也摸了一下,都结疤了,硬硬的,果然有些疼。刚想笑笑说些宽慰范离的话,就见范离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宽口瓷瓶,手沾了些白色的膏体,往穆良朝唇上擦来。穆良朝脸一红,连忙扶往范离的手,有些结巴道:“我自己来,自己来就成。”

范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於亲密,讪讪地收回手,把瓷瓶递过去,由著穆良朝自己涂沫。

范离出品果非凡品,二人飞了一个多时辰後,到达了东陵山的某山峰的时候,穆良朝的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余了道淡淡的痕。范离指挥飞剑缓缓降落,映入穆良朝眼帘的是一片银白,雪在阳光下反著光,让穆良朝几乎睁不开眼。

眯著眼睛环顾一周,穆良朝道:“怎麽在这里就停下了?没看到任何住所……”

“再前面就是越宁订下的法术禁制区,我们在这里不下,一会就得从空中摔下来。”范离看著穆良朝眯著眼睛的样子,笑了笑,接著道:“不用看了,越宁那小子非常喜欢把自己藏起来,再往上,你看到的全是幻术,看也没用。”

穆良朝点点头,跟在范离身後步行。一路观察著步法与行进的路线。范离踏雪无痕,穆良朝故意使劲踏了几个脚印,可是过後,回头一看,却什麽都没有。穆良朝暗叹,实在是厉害。

路线非常复,在一片没有任何标识的雪地上,不知道范离是如何知道方向的。穆良朝不能理解范离的境界,只是默默记下路线,慢慢在脑子里画出一付清晰的路线图。穆良朝一向对图形的东西很有感觉,这几个月跟著范离寻矿学习,学得最透彻的就是阵法的推演。阵法在穆良朝眼里,更象是另一种象形文字,用图来表达意义,其实是有规律的。这一,是难得的实践,越宁布的阵并不是书上现成读出来的某种阵法,穆良朝把路线记下来的图,反复在脑子里推演,受益良多,不由在心里对这个仙级大妖产生一种崇敬与亲切并存的感情。

走到尽头,感觉视野大开,竟然天地换貌,雪迹全无,是一片望也望不到尽头的梅林,有阵阵梅香,随风而至。

踏入梅林之前,穆良朝决定对自己的推演做一下证实,於是低声问:“刚才的,是不是……转移了阵位的天方六合阵?”

范离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穆良朝半天,突然得意地笑道:“咦~没想到,你还挺厉害呀,对阵法很有研究嘛。要是让越宁知道,他摆了几十年的阵法让人一眼看穿,嘿嘿,不知道他会什麽表情。”说著,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格外嚣张。

笑声高昂,穿过梅林,只见梅林好象不堪其扰一样,纷纷抖动,瓣变成暗器,於是,铺天盖地的梅瓣与梅香向范离与穆良朝扑过来。真是又美又残酷。穆良朝知是幻术,也忍不住感叹,只见范离手一挥,流年似水出手,在千万瓣瓣中,直直刺向其中一朵,一经刺中,所有的幻像破除,哪里来的海,只有一小片梅林与远远山头上的一座银白色的宫殿反射著阳光,非常刺眼。穆良朝颇有感叹,住在这样的宫殿里,非把人给住瞎了。

“论道还有一年,你来这里做什麽?”声音清冷,好象机器的声音一样,没有任何感情,从高传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范离皮皮地笑了笑,道。

穆良朝似乎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就见眼前突然现出一条路来,曲曲扭扭通向山头的宫殿。亦步亦趋地跟在范离身後,一路走到宫殿门口。

门口一个白衣垂髻小童,见二人,即上前拱手,微微一笑,看了一眼穆良朝,才转过来对范离道:“范大人,请,家主在宁神殿等候。”说完,在前面带路。穆良朝仔细看这孩子,且不说外貌眉清目秀,就是这行事风度,姿容仪态,确实都不是凡人。走起来路看似沈稳,实则脚不沾尘,速度极快,比之自己全力施为不差。

说是宫殿,但这些殿全都是通的,没有门,没有门槛,宫殿不知用什麽材料所建,好似透明,阳光让整个殿里一片光明。到白白的,没有任何杂色,看上去非常不舒服。而且刚一拐弯,小童已不见,整个宫殿好象根本没人一样,安安静静,没有人影。

范离不以为意,拉著穆良朝的手,走进东侧一个偏门,就见一个沈静的身影,正坐在阳光下打坐。

范离哈哈一笑,道:“越宁,我来可是有正事,别给我摆臭脸。”

完全没注意范离说笑,穆良朝只觉得眼前情景非常让人吃惊,此人非常瘦,气质与宫殿一样拒人於千里之外,坐在那里倒象是宫殿的一部分,并非一个活物。但他并不是不美,有的人生来就高贵,说的就是越宁吧。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是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甚至连穆良朝最讨厌别人高高在上的,在越宁面前也全没感觉厌恶。

但此时的他一头长长的银发,一身白布袍,连闭著眼睛上的睫毛,在阳光下看来,也是白色的。看上去非常诡异。穆良朝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人是白化病患者。”

“你带来一个小友?”越宁没有睁开眼睛,轻轻地问。

“嗯。”范离点点头,拉著穆良朝随便找了个石头凳子坐下,道:“你的同族,放心,不是多嘴的人。”

“孩子,过来。”越宁把头转向穆良朝的方向,还是闭著眼睛,轻声道。

穆良朝这才反应过来,想著,这越宁……怕是个盲人吧?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范离,范离微微点头,穆良朝走过去,站在越宁跟前。

33

越宁伸出手,准确地抓到了穆良朝的脉门。穆良朝只觉得越宁的手与这山上的雪一样,冰冰凉,寒意从手腕直达心里,连心跳都慢了几拍。走得这麽近,看阳光下的越宁,穆良朝终於知道什麽叫冰肌玉骨,整个人感觉象透明的一样,连唇色都是淡淡的,。

“你叫什麽名字?”越宁松开手,问。

“穆良朝。”

离得太近,穆良朝可以看见越宁的手轻微地抖了一下,过了半晌他才低声喃喃道:“姓穆吗?”

“你的功法……是谁教你的?”越宁缓缓地抬起头,好象在看著穆良朝,问。

“我娘。”这越宁应该算是妖族的首领了,这样的问话应该不算涉及隐私吧?穆良朝这样想著,嘴里规规矩矩地答道。

“范离,你去偏厅等我。我与这位穆小哥,有点族内事要聊。”越宁客气地转头,对范离说。

范离连忙欠身道:“越宁,你别为难他。”

越宁轻轻一笑,道:“范离,你也有放在心上的人了?”说著微微侧头,好象在调笑的样子,范离腾的一下脸红了,偷看了一眼穆良朝,却发现穆良朝呆呆地看著越宁,根本没在意自己。不由地脸又白了下来,撇撇嘴道:“别胡说,小朝是我的兄弟,我带他来,当然要保证他的安全。”

越宁点点头,道:“半个时辰,保证他一点事都没有。你去吧。”

范离无奈,走上前捏了捏穆良朝的手,打手势,让穆良朝遇事叫自己。穆良朝回过神来,笑著答应,范离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等范离的身影消失,越宁才缓缓道:“你娘……叫什麽名字?”

穆良朝呆在当场,这一问自己才发现,竟然不知道穆娘叫什麽名字,甚至姓不姓穆都不知道,自己除了叫她娘之外,从没问过。自己对穆娘一无所知……,这个认知让穆良朝颇为沮丧,抿了半天嘴,才吱唔道:“我娘没告诉过我。我不知道。”

越宁也愣住,半天又问:“那你爹呢?”

“不知道。”穆良朝头越来越低,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道:“从我有记忆起,就没见过他。”

“孩子,来,让我看看你。”越宁伸出手,作势要摸穆良朝的脸。穆良朝把脸凑过去让他摸,感觉他冰冷的手在自己脸上从上向下慢慢摸下来。半晌,才停下手。

“你娘原身是只猞猁?”越宁的话突然流利起来,虽然闭著眼睛,却让穆良朝感觉他在紧紧地盯著自己。不由赶紧点头,一点也没觉得他是个盲人。

越宁也好象真的看见一样,并没等他出声,接著又问第二个问题:“你曾经住在景国卞城?”穆良朝再点头。

越宁点头,缓声问:“你娘现在好吗?”

穆良朝再低下头,道:“我娘去年过世了……”

“过世?”越宁侧过头来紧紧“盯”著穆良朝,愣了半天,喃喃道:“怎麽可能?!”穆良朝低头不语。又听到越宁声音大了些,道:“你娘怎麽过世的?!

“病逝。”穆良朝愣了愣,道:“越大人……认得我娘?!”

越宁点点头,沈声道:“如果你娘叫穆菲的话,我确实认得。”说著,抬起头来,道:“你给我仔细描述一下你娘过世时的情景。”

穆良朝一看原来是故人,世上又有一人知道穆娘,不由地有些开心。定了定神,把穆娘突然生病,药石无功,然後怎麽找安排後事,怎麽後来找不到墓地的事一并细细说了。

越宁听著,越听嘴角勾起的弧度越大,最後听到穆良朝说墓地找不到时,哈哈大笑起来,仰著头笑得仿佛很开心。穆良朝被越宁这突然地大笑,弄得有些莫名,虽然自己娘亲过世的消息让人发笑这个事实并不怎麽让人高兴,但穆良朝下意识觉得,这越宁对自己,对穆娘没什麽恶意。

越宁笑完,笑得眼角都溢出泪来,才平缓了情绪道:“你娘,还是那样淘气,连自己儿子都骗。”

“什麽?!淘气?!”穆良朝目瞪口呆。怎麽也难把自己圆圆胖胖的娘与淘气两个字联系起来。

越宁笑意不减,道:“你娘应该是不知道怎麽功力受损,去年以她的功力,又正好是要渡一小劫,她无力在渡劫同时维护於你,才出此下策,你别怪你娘。”

“你的意思是……我娘她没死……?”穆良朝一喜,连死这样直白的词都说出来了。

越宁点头,道:“她这小丫头片子,八成现在不知道在哪儿逍遥呢。”

穆良朝大大地松了口气,也笑开来,虽然把小丫头片子与自己娘联系起来费了点劲,但这结果还是让人非常开心的。过了半晌,穆良朝本著好学的心,问道:“那……那为晨要装死?直接逃走不好吗?”

越宁突然活过来了一样,突然“嘁”了一声,不屑道:“她要是不装死,你们这些小子,还不得天天缠著她呀?她这麽爱玩的人,天天带个孩子在身边,多难受?”

“啊?啊?啊?!!”穆良朝这回彻底崩溃了,半天,才讷讷道:“越大人,也许你说的不是我娘,我娘待我与弟弟非常好。”

“弟弟?!”显然越宁也没料到这麽一个事实,半天才低头苦笑道:“菲菲果然是……唉……”说著,转过头去,似是看了会窗外,半天才又抬头对穆良朝解释道:“肯定是你娘。你的功法没错,是我独创的玄宁功。你们又在卞城呆那麽久,以你娘的性子还能带你这麽久,还真是委屈你娘了……”

说著,突然睁开眼睛,吓了穆良朝一跳,只见越宁的眼睛是浅青色,配在一片白色中,说不出的诡异……美丽。穆良朝忍不住後退两步,却被越宁轻轻一挥衣袖就拉到跟前,直直站好,困在那里,动不了。

越宁上下打量著穆良朝,穆良朝被打量得毛毛的,越宁的眼光冷冰冰的,不象在看活物,下意识地问道:“你,你……不是盲的?”

“你说这里吗?”越宁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按人类的说法,确实是盲的。”

“那……你现在,现在要做什麽?!”穆良朝释出功力,努力要从困缚中挣扎出去,嘴里一边转移注意力。可没用,穆良朝一释出功力,就听到越宁好奇地咦了一声,道:“你这个方法还挺有趣。不过,你不必挣扎,没用。我不是要伤你。你即是我的故人,我只是要给你点好,作为见面礼。”

话音刚落,穆良朝就觉得头顶烫烫的一痛,好象裂开了一样,眼前一白,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3

穆良朝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最後梦到蚂蚁一直咬自己的心窝,麻痒异常,突然惊醒。睁开眼就看见自己睡在一张白色的石床上,应该还是在越宁的宫殿。摸摸胸口,那种又麻又痒的感觉慢慢消散去,只觉得一股热流在那里盘旋不去。

“穆公子,可是醒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穆良朝侧侧头,看见竟然就是那个在门口接待自己与范离的垂髻小童,他正要笑不笑地看著自己,手中捧了个拖盘,盘上放了一碗汤与一丸药。

穆良朝连忙起身,才刚支起一点,就被小童手一伸轻松压了下去,道:“穆公子,请暂不要起身。家主吩咐,请公子服此药之後运行功法九九八十一周天,完毕後,请喝此汤。”

穆良朝一向对中药不感冒,而此童的态度绝说不上亲切,甚至在探究的目光中还隐隐有些不耐,穆良朝轻轻皱了眉,道:“不知越大人与范离大人现在在哪里?”

“现在夜,两位大人已经休息。”小童说著,又上前走了两步,把托盘举到穆良朝脸前,道:“请穆公子服用。”穆良朝最讨厌这种态度,看起来彬彬有礼,其实多有胁迫。可是自己现在身体虚弱,不过,即使不虚弱也不是这小童敌手,於是只是侧了头,道:“放那儿吧,我知道了。请你出去。”

小童轻轻哼了一声,道:“家主吩咐的话,小人不敢不从,还请公子服下,小人就出去。”说著,又把托盘往前伸了几分,几乎要碰到穆良朝的鼻尖了。

穆良朝怒从心生,也哼了一声,道:“怎麽?你们家主的吩咐是要你灌我服下不成?”

小童也是打小生活在这宫里,因身手灵活,加上长得眉清目秀,见到的要不就是感恩戴德之辈,要不就是范离这样的大师,根本不会有人给他脸色看,甚至还对他青眼有加。眼下这小子倍受家主恩赐,竟然这态度,也不由地上火,大声道:“别不识好歹!”说著往前走了一步,恨恨地看著穆良朝,接著道:“你以为你是谁?主子给的赏赐,不感恩还摆臭脸?就你这样的废物也敢摆架子,你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啊?!”

穆良朝身上无力,因为说话少,所以半天也没酝酿出答语来,就见小童从恨恨变成得意洋洋的脸,穆良朝觉得,真是看够了,把心里的话顺出个一二三四来,一字一句慢慢道:“第一,越宁是你主子,不是我主子,你喜欢当奴才,不要把别人都想得与你一样。第二,你主子所谓的赏赐,并未征求我的同意,我没有报怨已算很给越宁的面子。第三,我是你家主越宁的客人,而你不过是个奴才,你有什麽理由,有什麽胆量在我面前嚣张?第四,你有本事威胁我,最好有本事有胆量现在就灭了我,不然,我会让你从今以後很难受。”

“你!你!你大胆!”小童指著穆良朝,半天说不出一句有实质作用的话来,气氛正僵著,就听到门外,啪啪几声鼓掌声,越宁的声音慢慢进来:“果然与你娘一个性子,说得好,我这雪宫也太久没有人管一管了。”

小童一听,吓得青了脸,退後僵在一边,动也不敢动。越宁与范离慢慢走了进来。越宁看轻轻瞄了小童一眼,道:“小青,看来我平日里是太纵著你了,你的性子与修道偏离得越来越远了。”

穆良朝见小童吓得象秋天的叶子,开始发抖,心中不忍,正要说话,却被范离一个小型风咒,蔽住了嘴,穆良朝看了看范离,就见范离笑笑地看著他,摇了摇头,表示不要插手。

越宁的声音在房中响起:“放下药,去刑堂领罚五十,再去炼妖洞面壁五百年。小绿,来带他下去。”听到罚,小青反而平静下来,安安静静地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的叫小绿的人带著出门,可穆良朝清清楚楚地看到,小青临出去之前,恨恨地瞪了自己一眼,眼中的怨毒让穆良朝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越宁转过来,对穆良朝道:“你满意了?”穆良朝点点头,又摇摇头。越宁道:“怎麽?”

“我看那小青走前心存怨念,怕是修道不成,修成魔。”穆良朝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越宁冷冷一笑道:“就他那浮燥性子不改,修道不成,修魔自也是不成。不必担心。”说完,亲自拿出托盘过来,道:“听话,吃了它,免得你娘下知道我见了你却没给你好,你娘他非怨我不可。”

啊?!这又跟那个自己根本不认识了的娘有关系?!但越宁这样的人亲自拿著托盘,穆良朝还真是别扭。不敢怠慢,接过,拿著丸药,看了半天,闻著浓浓的中药气,嘴里已经开始泛苦水。看越宁正殷殷看著自己,只好闭上眼,一下全放在嘴里乱嚼一通,嚼著嚼著竟然发现非常好吃,清凉中带著些甜味,中药味也是淡淡的,一点都不苦,口感也是非常有弹性,好象果冻。不由就嚼地慢了起来,吃完,咽了下去,只觉得一股凉意从丹田升起,就听到越宁的声音:“运功九九八十一周天。”

依法运功,只觉得所到之遍体生凉,明明还是冬日,这凉意竟也不觉得难受,只觉得惬意得很。每循环回至丹田时,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内丹好象活跃了很多,一跳一跳地好象会呼吸,从前淡蓝色的光球,现在表面又沾染了一层雾样的东西。九九八十一周天後,只觉得每个毛孔都随著内丹重新呼吸了一遍,清爽极了的感觉。穆良朝忍不住内视,见自己内丹已经由淡蓝变成了蓝色,刚才运行过程中沾染的雾也全都吸收,整个内丹大了一圈,好象还紧实了一些。

慢慢睁开眼,就见范离紧张地看著自己,一看到自己的眼睛睁开,突然大笑,道:“成了,快喝解垢汤。”

35

穆良朝想到刚才那粒药丸的味道,也就毫不推辞地端起碗,满心欢喜地一仰头就灌了下去。到了嘴里才发现,苦,非常苦。穆良朝皱起脸,可怜巴巴地望著两个不动声色的大人物,只好硬咽下去。

真喝下去,就发现,明明是已经凉了的汤,怎麽一到了胃里,突然就烧了起来,一下就烧到全身各,轰轰的火感觉把整个人都烤熟了。眼前的景物开始变亮,变扭曲,穆良朝神志不清,一声不响,满身通红地,扑通一声倒在床上,开始流汗。

穆良朝醒来,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自己躺在一大片蒸腾著热气的温泉的下水,旁边有个小小的落差,形成一个小型瀑布。起身四顾,就听见范离远远的声音,道:“小朝,快去洗洗,你实在太臭了,我没办法过去陪你了……”

什麽?臭?!穆良朝自己习惯了根本闻不到,只是也觉得汗津津的很不舒服。看看自己,吓了一跳,竟然一身黑油油的,全是不知从哪里来的污垢。虽然闻不到味,却也知道这臭从何来了,一时尴尬地不能言语,看也不敢看范离在哪个角落,赶紧一个纵身,跳进温泉下方的小瀑布里,全当淋浴。

“啊……好舒服……”穆良朝地吸了一口气,水过,污垢完全不沾身,一下就冲走了。穆良朝脱了一身黑泥的衣服,任有些烫的水打在身上,身体对水好象有了某种感应,过身的水都是快乐的,纯净的,一点一点被吸收。抬起自己的左手,穆良朝发现,范离说的要两个月才好的手,完全痊愈了。不但痊愈,而且肌肤如玉,别说皱纹,连毛孔都紧致地几乎看不见,还映著荧荧的光泽。

穆良朝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手。拿起来细细看,再戳一戳,也有感觉。可是,不对……穆良朝连带著也看到了自己用来戳左手的右手,竟然也是一样的细致。再顺著目光看遍自己的全身,竟然全是如此,自己变成了一个象玉像一样精致的人,穆良朝彻底惊了。

那个好吃的药丸难道是美容丹之类的东西吗?觉得自己一个男人被搞成这样,有点点不适应,在穆良朝心里,男人应该是粗糙的,大开大合的。相貌……那都是娘们才在意的事。穆良朝呆了良久终於接受了事实。谁叫随遇而安是穆良朝的本性呢。自己还跟自己解释,不在意相貌,对,不在意相貌,那不在意丑,也不在意漂亮。忘掉就是了。一会儿功夫,穆良朝把自己麻醉了,只是下定了决心,以後更不要照镜子了。

唤了范离丢了衣服过来,穿戴好,低著头,尴尬地出了温泉地带。出了拱门,穆良朝就看见范离与越宁坐在五百米远的地方喝茶。轻轻叹口气,这身体的眼神更好了,凝凝神,连他们喝的茶在水中飘来飘去都看得见。要命,穆良朝呀,穆良朝,你越来越象个真正的妖怪了。

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只觉得身体轻轻的,每一步都要控制控制才不至於飞上天去,又舒服又不知所措。调适著自己的身体,左脚右手,右手左脚,最後索性负手而行,好象在飘,真是美妙。

范离抱著茶,眯著眼睛看阳光下刚学会用新身体走路的穆良朝,心怦怦跳得厉害。明明还是那张脸,明明还是那付模样,硬是感觉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有著强烈魅惑力的男人。一举手一投足,甚至随便拿眉眼瞄一眼自己,都比从前的刺激要大上一百倍。难道……难道,自己这个半仙之体,还堪不破皮相?!

幼稚,幼稚!范离骂了自己一顿,又呆看了半晌,突然转过脸来,看著越宁,喃喃道:“越宁,你有没有觉得,小朝……长得与你有点像?”以前还感觉不大,这服了易灵丹之後,气质转变良多,看起来就明显了许多。

越宁撇撇嘴,道:“你明知我是瞎子,我怎麽知道谁与我长得像?”

抵赖!这越宁有问题。修炼到他这个程度有没有眼睛有什麽区别?之前穆良朝服下易灵丹,外表看来情状颇为吓人,一会热一会冷,让范离只顾担心,没考虑为什麽越宁会突然给穆良朝这麽大的好。现在一切平顺下来,范离心生疑虑,又见越宁与穆良朝颇有相似之,而一向自持的越宁难得地用痞赖的方式表明不合作的态度,让范离一时心中乱哄哄的。越宁这种态度,表明这事情就真的有问题。只是不知该不该继续问下去,很怕自己问出一个自己不能接受的答案来。

半天,范离才稳住心神,看似随便问了一句:“越宁,你怎麽不认他?”

“才不要。”越宁难得地脸红了一下,半天才说了这麽一句,浅青色的眼睛睁开来,道:“等楼明这件事完了,我要去找菲儿,和她一起游山玩水,谁要带个小尾巴?”

“菲儿?”范离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道:“就是一百年前论道会上,你家趁乱跑掉的那个丫头?”

“什麽趁乱跑掉?!只不过是走散了,走散了!”说到这个越宁心情完全坏了,放下茶杯,自己跟自己生气。

“但是……你不认他,他要是知道了,会伤心的。”范离为还没有发生的将来担心。

“嘁~”越宁缓下心情,道:“你们人类的想法就是这麽奇怪。都成年了,干嘛非赖在父母身边?叫人笑话!而且岁月那麽长,谁耐烦天天跟这小子粘在一起?闷也要闷死了。”

人类吗?妖吗?范离无从反驳,只好道:“小朝不闷的。他只是不擅长表达,其实内心很丰富的一个,呃……一个妖。”

越宁喝口茶,无所谓地说:“你觉得他不闷,那就把他交给你了,刚好,我也省心。”

范离第一刻体会到人与妖的不同。从前只与越宁论道,只觉得这家夥思维总是出人不意,很是聪明,加上表面又冷若冰霜,自己对他一直存有一半尊敬一半知己的心情。可如今,真谈起感情之事,越宁竟如此不通世事,范离不知所措的同时,觉悟道,难怪他平时要冷若冰霜,要是不冷的话,说出的话,得吓死多少人哪。

36

草草结束了不能达成共识的谈话,范离招了招手,把还在一边练走路练得开心的穆良朝招过来。

“小朝,我与越宁决定去查访楼明的事情,而你,我和越宁商量了一下,你还是留在雪宫,好好修炼,顺便代理雪宫的家主,待我们查明真相之後,我再来带你离开,你看可好?”范离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不好。”穆良朝坚定地头。且不说自己对家主之类的职务毫无兴趣,而且,让自己一天到晚呆在这个到一片白的地方,还没等他们回来,怕是自己已经成盲人了。穆良朝摇头摇得很坚定。

“可是,你也知道,上那个修魔人非常厉害,而且正是针对你,你要是下山,非常危险。”范离苦口婆心劝说。

穆良朝闻言,轻轻皱眉,虽然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竟然惹上一个魔头,但还真是个麻烦。想了想,还是无法同意,范离与越宁这样的人物,一向不把时间放在眼里,说是查明再归,谁知道是几十年,几百年?自己一年之後还要去接弟弟,如果失了约,弟弟得多伤心?穆良朝,於是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如我去应京城开个小面馆,顺便还可以照看弟弟,我没有妖气,又藏於闹市之中,应该不会让他发现。”

“不行,不行,太危险了。”范离连连摇头。一时之间,二人谁都说服不了谁。

越宁对於雪宫中难得的争论声并不珍惜,嫌弃地皱了皱眉,道:“范离,你带著穆良朝一起,我相信你能保护他。而且以穆良朝现在的能力稍加调教,逃跑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你们不必在担心。”

语毕,越宁向穆良朝点了点头,道:“穆公子,请跟我来。”说著,转身先行。穆良朝看了一眼尚在担心的范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快步跟上。

走进雪宫偏殿,越宁沿著墙一路往南走,走到南面的尽头,墙角,越宁伸手在临空注入灵力划了个太极图,然後轻轻往其中一个太极鱼眼中一按,墙角出现了一道门。越宁不声不响,带著穆良朝进去。

看到里面房间的样子,穆良朝愣了一下,竟然是个女子的闺房,到是软软的红色,与雪宫一点都不搭。看著越宁熟门熟路地走过去,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轻轻地抚摸,见越宁一脸的温柔怀念,穆良朝觉得自己看到了他人的隐私,有些尴尬。虽然这隐私是越宁带他来看的,穆良朝还是转开眼光,假装很有兴趣地打量起别来。

屋子的主人好象才离开不久,枕边还放著一本翻开的书,绣架上还有一块没有完成的绣品。到一尘不染,还有淡淡的轻香。真的是一个古代女子的闺房。

“这是你娘从前的房间。”越宁的声音不向是对穆良朝述说,更象是自言自语。

“我娘?!”穆良朝想著穆娘年轻时候,圆胖胖的身子,羞涩的表情,在这里绣看书……穆良朝打了个冷颤。抿抿嘴甩开脑海里诡异的形象,道:“我娘,多久以前在这里?”

“一百年前。”

一百年,沧海都变桑田了。穆良朝了解地点点头,说服自己想道:穆娘一百年前,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後来离开,当了妈妈之後才长胖的。不知道现在的越宁,再见到穆娘,会不会失望?

越宁走过来,拿著一个黑色镶金色云边的镯子,递给穆良朝,道:“你娘的东西,送给你了。”

穆良朝看著这个镯子,心里浮起诡异的感觉,这越宁不会是把自己变成一个女人吧?先把自己变漂亮,再送给自己镯子……忍不住连连摆手,道:“即是我娘的东西,不如下越大人见到我娘直接还给她好了。”

越宁不理他,拉过穆良朝的手,把链子往他的左手腕上一套,道:“你别管我与你娘的事。这是一个小型的储物手镯,你与范离共同历险,当然得有些防身之物。”说著,开始涛涛不觉地讲授起使用手镯的方法。

穆良朝听了一遍,竟然跟穆娘讲的灵识探鱼的方法一模一样。果然越宁没认错人。穆良朝点点头,表明记住了。开始试著用灵识控入手镯,竟然是个非常大的空间,杂七杂八什麽都有,以书籍,食物的品种最多。没看出来穆娘年轻的时候还是个储物狂。

穆良朝看完,把镯子往衣袖里拢了一拢,一会儿就掉下来,穆良朝又拢一拢,又掉下来。来来回回,看得越宁心烦。叫穆良朝先把手镯脱下来,放在桌上。越宁从怀里掏出一块白晶石,用真元心火熔化,右手仔仔细细地用石液在空中画了一个青色的隐形阵,左手隔空取物,让手镯熔於隐形阵中。

穆良朝看得目瞪口呆。在穆良朝的印象里,炼器应该象电视里太上老君那样,有个大大的炉子,用为烧个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成型。看了越宁的展示,才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误解。一会儿功夫,手镯全变了模样,变成了紫青色,上有复的纹。穆良朝拿到眼前仔细看,纹正是隐形阵。心中感叹,看向越宁的眼光变得崇拜起来。

越宁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这镯子你娘叫它青叶,你赶紧戴上,我们走了。”

穆良朝戴上,果然见青叶上手就消失不见,只有自己用灵识去探,才能发现。真是神奇。

临走前,越宁还叮嘱了一句:“穆公子,你最好先练一练逃跑的功夫。”

出去,就见到范离已经整好行装,准备出发。与不耐烦的越宁告辞,二人离开雪宫。

飞剑上,穆良朝问道:“范离,楼明可有线索?我们这是去哪儿?”

范离道:“昨日,我与越宁合力占卜,楼明的情况非常复杂,竟然有两个去都在阵中显示出楼明的信息,所以我们兵分两路,我与你去曦州。”

“曦州?”穆良朝想了想,才算想起来,曦州虽是南方的一座小城,但此城水道纵横,以水上之城闻明天下,是许多文人墨客最爱流连的胜地。所以,曦州最多青楼妓馆,酒店商铺,是商业非常发达的一座城市。穆良朝想道:“也许有点象古代的扬州?”

37

“那,寻找楼明,有什麽线索没有?”

范离点点头,皱著眉,道:“有是有,只是有些麻烦。”

“怎麽?”

“曦州是庆国裕王爷的封地,而现在的楼明,就是裕王府中。”

“裕王应该也是世俗之人,范离,你有何虑?”

“这种皇家府地,往往有往代流传下来的禁制或牵制修行者法术的阵法,还有防御与警示阵,进去倒没关系,但要把楼明这麽个大人救出来,要颇费一番功夫。”

穆良朝想了想,道:“那,这裕王是个什麽样的人?”

“这位裕王当年是老皇帝的第四子,此人虽然文采武略都是上品,但母亲方面背景不够厚。当年韬光隐晦,天天斗鸡走狗,不现野心,在当时兄弟中最是得宠,在太子登基後,竟也得了这麽一块渔米之乡成封地。虽然没当上皇帝,却比皇帝也不差。现任皇帝性情软弱,对他又非常信任,他的门生遍天下,很多官员都是他的手下,现在在庆国可以说是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这种人……为什麽不造反?”

范离惊讶地看了看把造反说得如此轻巧的穆良朝,暗道,果然妖就是妖,半点人世章法都不放在心上。呆了半晌,才道:“师出无名吧。他现在的裕王王位是用一个承诺换来的,老皇帝去世时,向天下诏书,裕王永世不得进京。他现在肯定是在等一个机会。”

“哦?”穆良朝低头思考,半天道:“那跟卫七此进京可有关系?”

范离赞赏地点头,道:“是有关系,但当初我没在意这些事,具体情况,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卫七的师父冲智可能在帮人策划一场政变。”

“修行之人,为什麽要参与到这种俗人事务中?世人许他什麽好?”穆良朝不理解。

“发扬楼明创建的玄明教,可能是那人得了天下之後会立此教为国教。”

穆良朝叹息著摇了摇头。很难说是这是忍辱负重,还是因循苟且。但穆良朝知道,这种有关名利的斗争就是渊,不论以什麽名义下去,都无法洁身回到岸边。

楼明是冲智的师父,“那,楼明出现在裕王府就是表明,裕王将要有所行动了?可是,照你说的楼明,又怎会屈居人下,为人利用?楼明……他到底有什麽目的呢?”穆良朝半是询问,半是自言自语。

范离道:“还有一种可能。”等穆良朝回过头来看著他,他才接著道:“冲智他们帮的是裕王的敌人,而这位裕王可能就是找了个修魔之人用某种方法掳了楼明来,以要挟冲智。”

穆良朝点头,道:“也有可能。”良久,又问:“那楼明在曦州的踪迹在阵法中显示可有异常?比如修魔之人可在附近之类的?”

“是有异常,但这异常我与越宁均不敢确定其意。”范离为难地摇摇头,道:“明明是楼明的信息,却显出红色的修魔人的表相。”

穆良朝嘴动了动,知道如果自己说也许是楼明修魔,范离一定反驳,不如不说。想著心里就闷闷的,半天才叹口气,道:“也许是上那个修魔人,拿了楼明的拂尘。”

范离点点头,道:“如果真是如此,就简单地多了。我们只需确定不是楼明,就可以赶去登门,与越宁会合。”

“越宁去了登门?”登门是北方的蛮荒之地,草原沼泽,天然陷井无数,不但人迹罕至,连妖都很少,据说怨气冲天,是修魔的最好去。楼明怎麽会在那里?穆良朝眼光闪了闪,问道:“那在登门的楼明踪迹如何显示?”

“确实是楼明,但看起来非常虚弱。星芒若隐若现,看上去生命堪忧。”范离担心地皱起了眉。

穆良朝见范离如此,心思紧了紧,愈发闷气。道:“既然这麽担心,为何不你去登门,越宁来曦州。”

“有两个考虑,一是越宁一点都不喜欢与人类打交道,而曦州这样的华之地,这就是必然。二是考虑你的安全,登门对於你来说,还是太危险。”

“原来是我这个累赘。”穆良朝眼神一暗,低下头来,喃喃自语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道:“对不起,范离,连累你了。”

范离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你非常有用。我把带你来曦州的另一个目的说出来,你别骂我……”越说到最後,声音越低,有些怯怯地看著穆良朝。

穆良朝听到原来自己有用,心中一喜,哪里还会怪罪於范离,只是牵著他的手,道:“你说,我尽力配合。”

范离又看了看穆良朝,确定他不会生气,才道:“我是……有一部分想把你当饵,诱修魔人出现的意思。”

穆良朝压下心中闷气,点了点头,道:“如果那个红色即是代表修魔人的话,我诱出修魔人,就可以知道是不是真的楼明还在裕王府,还是只是修魔人拿著楼明的拂尘。嗯,为今之计,确实如此最佳。”

范离心中愧疚,虽然穆良朝表现得平静异常,但范离却更加不安。过去一把揽住穆良朝的肩,郑重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有危险的,你放心!”

穆良朝拍拍范离的手,道:“我不会有事的,我不是死心眼的人,抗不住,我会跑。不要担心。”

“对不起,对不起,小朝。”穆良朝表现得越是平静,范离越是不安,心中有隐隐的痛,虽然不明其义,但范离就是觉得好生难受。从揽变成抱,紧紧地把穆良朝抱著,整个人埋在穆良朝怀里,不敢看穆良朝的脸,嘴里一直不停地说“对不起。”

“能帮上你,我很开心。”穆良朝叹口气,一下一下地拍著范离的背:“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们是最好的兄弟。范离,你再说对不起,我就要不理你了。”

范离默了声,抱著穆良朝却不放手,任越来越暖的风吹在身上,一直到了曦州城。

曦州城不远,范离与穆良朝到达时,已是夜。从空中看,城中灯光闪闪,映得交纵的河流波光粼粼,欢歌笑语,完全是一派不夜城景象。

38

找了个暗巷降落,范离松开抱著穆良朝的手,率先走在前面。熟门熟路地拐了一个又一个弯。因为都是河道,所以到达一目的地,路线显得特别复杂。

夜风和煦,带著淡淡的水气,吹在身上很舒服。两人不紧不慢,一前一後地走著。范离心事重重,而穆良朝只是在看风景,水光,月光与灯光交相呼映,这个城市的夜色非常美,美得有些梦幻。

一柱香的功夫,范离停在了一家中等住户的门口,轻扣门环。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吱哑哑地打开,一个打个呵欠的老头,眯著眼睛,从门缝里问道:“谁呀?”

范离一把把门推开,用手指弹了老头一个爆栗,笑道:“你家老爷我回来了,还不快来迎接?”

“老爷?”老头愣了一下,赶忙揉了揉眼睛,借著月光把范离看了个清楚,突然大叫:“哎呀,真是老爷回来了。老爷这出门好多年啊……”这一认了出来,老头把范离与穆良朝迎进门,就开始絮絮叨叨。

范离笑著听他说了一会儿,才道:“老孙,大半夜了,明日再说吧,老爷我饿了,也困了。”

老孙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送范离与穆良朝进客厅坐下,留下一盏灯,就跑出去张罗著叫人来服侍。

“你竟然在人世有个家?”穆良朝打量著环境,看来只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布置得倒也雅致,只是女气了些。这府里人应该也就七八个,以范离的排场住在这麽个小院子里,挺奇怪的。

“嗯,十几年前,曦州大水,老孙他们一家被我撞见,怪可怜的。就置了这麽个院子,想著反正有个落脚的地儿。”范离淡淡地说。

穆良朝点点头,道:“你这多久没回来了?”

范离翻起眼睛想了想,道:“也有七八年了吧?”

“七八年……”穆良朝笑了笑,道:“这麽久了,他们还认你这个老爷,还真是不容易。”

范离摇摇头,道:“他们的力量在我面前只如蝼蚁,他们认不认,我不在乎。”

穆良朝愣了一会儿,看住范离,半天才点点头,叹气道:“也是,这世界从来没有什麽公平。只有强大才是正道。”

正说著,一个小丫头进来,福了一福道:“老爷,可以吃饭了。”

范离看了一眼小丫头,笑道:“是小绿珠儿吧?转眼都成大姑娘了。”

这叫绿珠的小姑娘抬眼偷瞄了范离一眼,脸一红,道:“老爷说笑了。”然後飞快地福了福,转身跑掉。

范离见绿珠这付小鹿一样欢快模样,并不以为忤,淡淡一笑,带著穆良朝往餐厅走去。

坐定,几个家常菜,一壶小酒。还有老孙头一家子,站在边上笑眯眯地叫老爷。胖胖的是厨娘,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子。因为穆娘的关系,穆良朝对於这种胖胖圆圆的大娘都感觉非常亲切,也不由对她笑了笑。

“这位是……”范离坐在主位上,指著年轻男子问老孙。

“这是我家侄儿,最近借住在这里,还望老爷同意。”

范离点点头,道:“无妨。你们下去休息吧,明天再来收拾,我与兄弟喝两杯。”老孙应下,一家人鱼贯而出。

穆良朝看了一眼菜,突然笑道:“范离,你这个主子是不怎麽讨喜呀,一回来就招待你毒菜毒酒。”

“唉,人性就是如此脆弱,才让修行变得这麽难。只可惜,贪婪让人愚蠢。”说著范离吃了一口菜,又道:“味道不错,难得的,竟然加了毒药,也吃不出怪味来,小朝,你尝尝。”

穆良朝知是这世间的毒,对於自己与范离早就失去了效用,顶多让人多出些臭汗,所以这些小心眼的人类,还真让人无奈。穆良朝第一庆幸自己是妖。想著这些让人郁闷的事,穆良朝也觉得有些饿了,一挟菜一口酒,倒也惬意。

酒过三巡,范离伸了个懒腰,突然飞身而起,轻轻地推开窗子,用了个简单的困缚术,就把窗子下面正在偷听的老孙一家捆了个结实。范离笑了笑,道:“怎麽?老孙?怕我们吃饱了就睡对身体不好,还给我们留了馀兴节目?

“你,你,你这个妖怪!毒不死你,算我老孙倒霉,要杀要剐随便。”老孙的表情,又惊又恐,还要逞强,青白交错,煞是精彩。一老一小两个女人也是吓得发抖,小绿珠儿还在嘤嘤地哭。只有那个侄儿倒是镇定,一语不发。

“呵呵,被人当成妖怪,什麽感觉?”穆良朝坐直了,吃得很饱的身子,笑眯眯看著范离问道。

范离觑他一眼,转过头看向老孙,道:“算了,我对於你们这种不知感恩的生物,没什麽想法教化。你就去过你遇到我之前的日子吧。就当我们从不认识,还你一个公平。”

“不!”老孙不知是不是想到当年的凄惨,眼中的绝望比刚才打算就死时更浓。声音太过惨烈,穆良朝一挥手,默言术,一片安静。

“不必费劲了,在我的困缚术之下,你要是还能发出信息,那连你的主子怕也会失笑吧?”范离转头看向一脸镇定的侄子。

“他修魔?”穆良朝忍不住皱眉,在范离的提醒下,仔细查了查,确实能在这年轻人的身上发现淡淡的血腥气。

“他呀,门还没入呢。”范离摇摇头,道:“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主子想害他,给他传了一些速成之术,这种方法最是公平,得到多少力量,就会耗去多少生命。这个方法,嗯,根本算不上修魔,只有宁愿用性命力量的人才练的。现在,就算不把他如何,他怕也是快死了。”

年轻人闻言大惊,一脸慌乱地望著平平淡淡叙述的范离,嘴一张一合,似是在请求,可惜在默言术之下,这一切只象是某出可笑的默剧。穆良朝第一发现,自己也非常心狠。

“你是说……那个修魔之人,在曦州培养了一大股这样的势力?”穆良朝真正开始地担心,抬眼看了看年轻人,又转过来看著范离道:“难道说,这里除了你自己,还有别人知道这是你的住?”

“应该……只是巧合。我只是叫张坤而已。”范离闻言,也皱了皱眉,道:“至於这种势力,我很怀疑,除了能给裕王添乱,还能有什麽作用?他们活得实在太短。”

“多短?”

“十年。”

“十年,对於人类来说,算长的了。如果他们的力量强大,时间上足够裕王利用。当然,如果用完他们就死了的话,裕王恐怕会更高兴的吧。”穆良朝忍不住对於应该是人类的范离翻白眼。

39

理了老孙一家,范离不知道用的什麽方法,竟然让那个年轻人服服帖帖地当起了管家,而且范离依旧叫他老孙,连名字都不愿意多记。穆良朝只能笑笑,艺高人胆大,果然如此。而这位新的老孙管家,身上血腥气也渐渐淡了去,性子竟也很平和,而且非常尽职尽责,一切都布置得完全符合范离的高品质生活标准。穆良朝对於这个莫名其妙的新家,也就除了点头,没办法有别的意见了。

安定之後,日子突然变得平缓下来。穆良朝知道范离每晚都会出去,但范离不说,穆良朝也不想多问。他行事神秘,必也是不想让自己牵连其中,穆良朝开始过起了自己在曦州的平淡日子。

每天白天,穆良朝涂黑了脸,出门。大部分时间会去药店买些药材,或者去曦州郊外采些比较难得的药,学著自己炼丹。炼丹与普通人类的制药不同,炼出的丹对於自己这样的修行者也有一定的效用。而且范离给自己的木鼎确实是个好东西,灵敏度很高,费一样的灵力与真火,但成功率却比记载要高得多。穆良朝爱上了这个炼丹的过程。

这一日,穆良朝照旧出门就来到常去的药店。进门夥计早就熟识,并不多说废话,打了声招呼後,就跑到柜台後,在今天才到货的药材中开始挑挑拣拣。正挑著,听到药店门口,一个小孩子的声音,怯怯地,道:“大哥,我今天又采了些,帮我看看吧。”

穆良朝听著这声音孩子气甚重,想起了穆熙,不由地停下手来,仔细听了听。就听到夥计口气不耐烦地道:“小三,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又不认识草药,采来的都是野草,我们不会收的。”

小孩子的声音停了一会儿,突然又道:“大哥,我这些真的是草药。帮我看最後一,行吗?我只想卖点钱,不让妹妹饿肚子……”

夥计闻言也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过去帮他看了,过了半晌,就听到夥计说:“还是没有,小三,以後别做这种白浪费力气的事了。”

小孩子的声音弱了下来,虽然嗯了一声,但听上去象是要哭一样。穆良朝不知怎的,就跟穆熙的形象联系起来,心中不忍,走出柜台。果然看到一个大概六七岁的小男孩,光脚穿著一身全是补丁的衣服,与衣服不符的是,头发梳得非常整齐,衣服也非常干净。此时正背起一个大背篓,向药店门口走去。穆良朝看见小男孩的嘴唇颤颤微微地在抖,好象是要哭,却强忍著不哭的样子。

穆良朝几步追出去,在门外扶住小男孩的背篓,轻声道:“别著急,让叔叔看看成吗?也许有叔叔需要的,叔叔会买。”

“真的吗?好啊,好啊。”小男孩转过身来看著穆良朝,眼睛一亮,点点头,卸下背篓,送到穆良朝跟前,满眼期盼地看著穆良朝。

穆良朝往背篓里随便一看,大吃一惊。虽然自己过来的目的只是想帮一帮小男孩,未曾想到这背篓里全是些很难得一见的炼丹材料。这种材料,普通药铺当然不会收,穆良朝点点头,没有细翻,知道这孩子看来只识这种药材,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还是不愿意气馁。

“我都要了。”穆良朝道:“你以後每天给我采一些来吧,我住在……呃,你一会儿跟我去认认门。”说著,拿出一碇碎银子,递给小男孩。

小男孩并不推辞,很开心地重新背起背篓,道:“好的,我一定每天采新鲜的送来。大哥,我们走吧,去认个门。”

“李公子,你也太好心了。”夥计在一旁叹息道。化名李公子的穆良朝只是笑笑,点头告辞。带著小男孩往家走去。

“你叫什麽名字?”穆良朝好奇这男孩怎麽会认识修行者才用得到的药材,可他明明什麽功力都没有,不知道是有什麽渊源。

“我叫黎为善。”小男孩眨了眨眼睛,道:“大哥哥,你果然认识这些草药吗?”

穆良朝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曦州现在复杂的环境,心思怕是某个陷井,一时间也不知是该承认还是该否认。看了小男孩半天。这男孩长得倒是可爱,眼睛虽然不大,但一笑起来弯弯的,确实是乖巧模样。穆良朝思忖半天,不由失笑。自己这算不算草木皆兵?一个小孩子自己都难以信任了,那还有什麽意思?也许自己比范离那个气度差的不是一点两点。想明白了,於是笑著点了点头。

“为善怎麽会认得这些药草的?”穆良朝还是好奇。

“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黎为善咬了咬唇,道:“可是药店都不收。幸好有大哥哥你。”

“为善还这麽小,就出来采药了吗?爸妈不管你吗?”穆良朝见这男孩虽然穿得破旧,但气质谈吐却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模样,就没有就刚才的话题继续问。

黎为善闻言低下了头,声音细细低低道:“家里只有我跟妹妹两个人了。爸妈都不在了。”

“那你和你妹平时住在哪里?靠什麽为生?”穆良朝心想,这麽小的孩子无父无母竟然没沦为乞丐,太奇怪了。

黎为善道:“我和妹妹平时住在东郊平安村头的土地庙里。因为我还识得几个字,会帮村民们写个信,写个对联什麽的,有时候村民也会给我们些用度,也能过得下来。只是最近村里来了个教书先生,我和妹妹的日子困难了起来,我才想著能卖些药材补贴家用。”

黎为善虽然年纪小,说起话来倒是清晰明了,头头是道,用词也是不普通村民的用词,这孩子的来历,真是让人怀疑呀。穆良朝边走边想。

沈吟半晌,穆良朝对自己点点头,道:“你平时这些药都是哪里采的?”

“呃……”小男孩也疑虑了一下,看了一眼穆良朝,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穆良朝见他这样,知他是怕自己知道了,他断了财路。於是诚恳地看著黎为善,道:“要不,这样,我家里只有我跟表哥两人,你要是愿意,和你妹妹一起,住到我家里来吧,不用做什麽,你帮我采药,你妹能帮忙打扫就可以了。你觉得行吗?”

黎为善闻言,停住脚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穆良朝,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穆良朝也陪他站在原地,看著他,见他如此存疑,怕是有大秘密的孩子,心中更加好奇。於是以退为进,道:“你不愿意就算了。还是去认个门,明天送药来就行了。”说著,牵上他的手,不理他怎麽回答,继续往前走去。

一路走到家门口,穆良朝指了指,道:“就是这里了,你每天这个时候来,敲门,我就在家。”虽然这麽说著,穆良朝并没有放开黎为善的手,拉著他继续往门里走,道:“来吧,把药草放进我的房间。”

这个两进小院,被老孙搞得窗明几净,红柳绿,看起来十分养眼。绕过影背,进到院子,年轻的老孙迎了过来,一付老管家的架式,对一身破旧的黎为善毫不惊讶,一欠身,道:“李老爷,张老爷今天出门,午饭您要吃什麽?”

老爷……,穆良朝每每听到这个词都觉得非常不习惯,忍不住跳了跳眉,转身问黎为善,道:“既然来了,就在家里吃顿便饭吧。”说著,就开始吩咐做饭。

黎为善见穆良朝完全把自己当个大人对待,说不出什麽感觉,又有些欣喜,又有些不知所措。来不及阻止,就已经坐到了餐桌旁。

虽然都是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引得这个饿了很久的,六七岁的黎为善好生艰难地才保持住不让口水留下来。在穆良朝的再三劝诱下,黎为善才慢慢放下大人的架子,恢复成一个看见食物流口水的小孩子,开始埋头吃了起来。

穆良朝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著,细细观察。果然,这孩子虽然吃得快,吃得猛,但动作却规矩有礼。他到底是谁呢?谁家的孩子?怎麽会有一本关於修行的书?穆良朝不知道自己是出於好奇,还是出於同情,就是一心想搞清楚这小子的来历,把他骗回家来。

吃得太快,一会儿功夫,黎为善就吃了三碗饭,小肚子圆圆的,才放下筷子。看著桌上还有的剩菜,黎为善盯了半天,才抬眼看著穆良朝,期期艾艾道:“大哥哥,能不能……让我把剩菜带回家?”

“给妹妹吗?”穆良朝问道。看黎为善脸红地点了点头,穆良朝又道:“这菜,拿回去都冷了,妹妹吃了会拉肚子,不如我叫厨子再给你做一份,放在食盒里带回去,好不好?唉,其实你与妹妹年纪还小,正是要长身体的时候,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刚才的提议还是有效的,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妹妹考虑一下,你妹妹是个女孩子,在破庙里长大恐不妥当。你愿不愿意再考虑一下?”

黎为善抿紧了嘴,明明是有些心动了的模样,却还是半天不说话。穆良朝叹口气,才六七岁就这麽固执,真是不好骗。叫了厨子做新菜,自己带著不肯松口的黎为善进了自己的药房。

把背篓打开,分门别类地理出来。看来黎为善一种药草只采一株,种类还真是多。穆良朝非常惊讶,怕是要包括了水气充沛的环境里能长的炼丹药草的全部了吧?穆良朝非常兴奋,一直翻一直翻,翻到篓底,穆良朝大讶,竟然有一株非常难得的蛇灵果。红红的果子,上面有黄色的小点。可惜……穆良朝叹口气。

“怎麽啦?”黎为善见穆良朝拿著蛇灵果叹气,不由紧张。

“这种蛇灵果非常难得,但你的采摘方法不对,损了灵气,实在可惜。”穆良朝边看边摇了摇头。

黎为善见穆良朝真的叫得出药草的名字,不由眼睛一亮,算是对穆良朝真正地认可了。讷了半天道:“书上说,这蛇灵果应该摘了以後放进刻有聚灵阵的玉盒,可我……都没有。”说著,低下了头。

“哦?”穆良朝愣了一愣,这小子看的书看来比自己看的《药经》说得还要详细些呢。不由侧过头重新看了一眼低著头忏悔的黎为善,道:“没事,这株虽然药性低了许多,但依然可以用。只是,以後再遇到这蛇灵果,你就先不要采了,免得浪费。”

黎为善有些脸红地点了点头,第一在穆良朝面前露出窘迫的表情。

上品蛇灵果是炼易灵丹的必须品。而现在手上这株失去大部分药性的蛇灵果,却有另一番用途,和别的药草一起,可以炼成带有一定幻术效果的易容面具,而且可以让普通修行者查觉不出面具中灵力的存在。在这种非常时期很有用。

穆良朝打定主意,开始挑拣药材,称好重,拿出小木鼎,并不避著黎为善,灵力释出,燃起真元火,正要点火,就听到黎为善,啊的一声大叫。穆良朝赶紧停下来,望向黎为善。黎为善脸更红,半天才道:“炼这个应该用千年晶涎……我看你这里没有,所以,所以叫了一声……”

穆良朝心里尴尬了一番,惊讶一番,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叹口气道:“千年晶涎哪儿那麽容易找得到,我想著也许可以用泉水一试。”

黎为善小老头一样严肃地点点头,道:“用泉水也是可以,可成功率太低,而且就算是成品也很粗糙。”

穆良朝再肯定,这小子看的书肯定是药经的升级版。抿了抿嘴,故作失意,道:“没办法,这个急著用,找不到千年晶涎,只好冒险一试了。”

“我,我,我……”黎为善眼光闪了闪,正要开口。就听到药房的门被推开。穆良朝有些懊恼地抬头一看,是范离回来了。

“表哥,你事办完了?”穆良朝赶紧开口,把称呼定下来。

范离闪了闪眼睛,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黎为善,道:“是啊,办完了。这位是……?”

黎为善小小年纪一付大人样,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黎为善。”

范离点了点头,就被穆良朝热情地拽过去,听穆良朝涛涛不绝开讲这位黎为善的奇迹。范离从穆良朝的各种隐讳的说法中也对黎为善好奇起来。转头仔细看著黎为善,最後突然眯起眼睛,道:“你不姓黎吧?”

1

黎为善闻言,惊得往後猛退一步,突然往门外跑去。可是,怎麽可能让他跑掉。范离轻轻一挥手,黎为善就被一股暗力拉著向范离靠近,黎为善抗拒不了,还是退到了范离跟前。范离一把把他抱起来,从他脖子上的细绳往外一拉,拉出一块玉,点了点头,道:“果然。”然後不管黎为善怎麽挣扎,只是扣住他的双手道:“你娘可是姓任?”

听到这话,黎为善诧异地盯住范离,停止了挣扎,半天,突然又开始挣扎,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不关我娘的事!我们都是好人!不是恶魔!放开我,放开我~~”

范离箍紧他,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对你没恶意。再也不会有人说你是恶魔了。”

黎为善闻言,才真正停了下来,半信半疑地上手拽住范离的袖子,半天才道:“你认识我娘?”

范离咧开嘴,转头对穆良朝道:“任大娘子这下得好好感谢我吧,我把她儿子找到了,哈哈。”

“任老板的儿子?!”穆良朝也一愣,转头又看了看黎为善,道:“长得一点也不像。”这话一说出来,黎为善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撅著嘴,气呼呼的。因为认定这两人是母亲的旧识,黎为善也显出了些小孩子的心性。

范离撇撇嘴道:“哼,长得象他那个不争气的老爸。”黎为善听了更郁闷,却不知该如何反驳,确实是自己的父亲让家里妻离子散的。

穆良朝不清楚事情经过,但看黎为善这样,也有些了解。拍拍黎为善的头,对范离道:“他到底姓什麽?”

范离道:“姓厉。原名应该也不是为善,我记得他娘一直叫他小澄。这为善之名怕是他父亲後来犯错之後,任大娘子给他重起的名字吧。”

黎为善点了点头,眼中泛起点点泪光,道:“嗯,我叫厉澄,妹妹叫厉净。後来爹爹……之後,娘叫我为善,妹妹叫惜仁。大哥哥,我娘,我娘她……现在在哪儿?”

“你娘在应京。”穆良朝代范离回答,道:“不如,你跟妹妹搬过来,等我们在这边把事情忙完了,带你们一起去应京找任老板。”

黎,哦不,厉为善点头,这全然放下心来。

一切收拾妥当,已是晚上。厉惜仁虽然年纪尚幼,但已经是个美人胚子,果然有遗传。穆良朝点点头,这两个孩子挺乖的,自己今天算是与他们有缘。

吃了晚饭,穆良朝正在自己的药房弄他的药,就见范离推门进来,一脸严肃。

“怎麽啦?”

“厉为善的父亲叫厉胜文。”范离忧心忡忡道。

“哦。”穆良朝对一切不解,只能哦一声表示听到。

范离愣了一下穆良朝的反应,才失笑,道:“我忘了,你什麽都不知道。当然不知道厉胜文的事情。”

“与这的事件有关系?”

“我本来是没想到这麽个人的,以为没关系。今天既然遇到这小子,我猜,现在的曦州修魔人突然变多,可能真的与厉胜文有关。”范离叹口气,道:“这几天查的东西,看来要重新考虑了。”

“厉胜文,什麽来历?你最近查到些什麽?”穆良朝也不禁好奇,竟然与这事件有关。

“厉胜文原是首相府的参事,任若云,嗯,也就是现在的任大娘子,她当时是翰林院执事的千金,两人成亲非常恩爱。後来,生了一子之後,这厉胜文偶然的机会得到一本修行的书,开始修行。怎耐他天天在尔虞我诈的环境里生存,早失了道心,怎麽可能修成,连进展都慢得惊人。後来,他随著本性,自然就开始修魔,对於人性与欲望的了解,他修魔进境非常快,但同时,他失去常性的时间越来越多,慢慢就没办法正常在参事室正常工作了。”

“所以抛家弃女?”穆良朝挑眉。

“这时候还没有。”范离叹口气,道:“这事,当时在应京闹得挺大。厉胜文在寿宴上大失常性杀了岳母之後,然後潜逃。而任娘子当时已经怀孕,被夫家娘家认定是恶魔之子,母子三人全都被赶了出来。”

“那他们母子三人又怎麽会失散的?”

“任大娘子当时还是普通女子,认定了嫁夫随夫,生了小女儿後,听说曦州有类似的人出现,就带著孩子一路从应京往这边赶。我遇到她时,她在路边奄奄一息,据她说,是厉胜文再出现,才好一会儿,又失去常性,把孩子杀了。从此之後任若云成了任大娘子,恨透了修魔人。回到应京,成立了一个情报组织,就叫澄净堂。”

“你认为现在这个修魔人就是厉胜文?”穆良朝觉得不太对劲儿。

“有这个想法,只是有些想不通,如果是他的话,上他没必要针对你。”范离皱皱眉,表示不解。

“也许是两个修魔人?算起来厉胜文修魔也就四五年的时间,怎麽可能上让你对付得那麽费劲?”

范离抚著下巴,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沈吟不已。自言自语道:“也许他有什麽异宝之类的东西,会进展神速,而且我对於修魔的进度也不是很了解……”

穆良朝又说:“不过,从行踪上看,厉胜文确实在曦州。我有点不理解的是……”

“不理解什麽?”范离醒过神来,看向穆良朝问。

“为什麽修魔之人都要跑到曦州来?曦州有哪里很吸引修魔人吗?”

范离想了想道:“曦州水性充沛,确实适合性阴的修魔人。但……水性充沛之很多,景国四面环海,应该就比曦州更好,那这一切,怎麽解释呢?为什麽呢?”

穆良朝点点头,说出自己的观点,道:“我觉得,有一种可能,是裕王或者别人,在这里招募修魔人,而且有修魔人压制发狂的功法之类的东西,所以才引得这麽多人来。”

范离眼睛亮了亮,看了一眼穆良朝,道:“我这几天查到一些资料,小朝,你帮我分析分析。”说著,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递给穆良朝。

2

穆良朝看了一眼那厚厚的一本册子,伸手接过。很沈。翻开,纸很薄,字很小,工整的小楷。一条一条,分门别类,穆良朝知道范醒跳脱的性子,要有多大的耐心,多大的精神支持,才能写出这样一本册子。

心情跟著册子在手心的重量一沈,笑容忍不住变得疲倦起来。穆良朝牵起嘴角,轻轻问道:“范离,你很喜欢楼明大人吧?”来到曦州,已经一直没有叫范离的本名,隔了这麽久,范离的名字在舌尖里打了个转,跳出来,把自己也吓一跳。这名字,自己叫起来,竟突然有了些缠绵。穆良朝皱起了眉。

“喜欢?”范离听到这突然偏离主题的问话,愣了一下,侧了侧头,眼光飘向窗外,想起了从前。想起了第一见到楼明,自己还是稚龄小童,楼明已然入道,桃飞舞的春天,自己在林中练剑,一心一意地只想著剑,就听到了楼明轻轻的笑,然後……然後楼明象一个真正的仙人一样,一袭白衣飘然落在自己面前,笑意盈盈。成为自己的朋友,成为自己的老师,成为影响自己一生的人。无数个与剑相伴的夜晚,也有楼明的温柔在。岁月漫长,往事总是很美,一幕一幕在脑海中闪回。

半晌,范离才嘴角噙著微笑,叹口气,道:“楼明呀,是个没办法让人不喜欢的人。他对我亦师亦友,可以说是看著我长大的。我跟他之间的感情,用简简单单的喜欢来形容,不够贴切。他是我生命中最生要的人之一。”

穆良朝的手微微地抖了一下,不再看范离的脸。低著头,平声静气地道:“明白了。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我仔细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什麽线索。”说著,转身慢慢走向桌前的椅子,坐下,翻开册子,看了起来。

范离不知怎的,突然觉得穆良朝的样子,在灯下看起来非常落寞,非常疏离。心中不由生出许多不忍与不安来。讷了半天,站在原,却不知如何开口。

沈默良久,范离才道:“别熬夜,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身体重要。”

穆良朝从册子中抬头,对范离笑了笑,半开玩笑的语气,道:“没事,说不定这会楼明大人正在受苦。我早一点找出线索来,也许我们范离心爱的楼明大人就能早一点平安归来。”

说著话,灯里的烛心燃得啪啪响了几声,火焰跳了跳,照得穆良朝的表情忽明忽暗,让范离看不清楚。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了,范离的不安越来越浓。才发现自己好象白活了这麽久,竟然一点也听不懂穆良朝这麽一个小子说出的话有什麽样的弦外之音。

“小朝,你怎麽啦?好象有些不开心?谁惹你了?”范离第一现出傻乎乎的表情。

穆良朝摇了摇头,自己也对自己突如其来的闷颇有不解。只是心里很清楚,今晚不想再看到范离这张漂亮的脸。重新把头埋进册子里,道:“我挺好的。范离,你回屋休息吧,让我静下心来好好研究。”

范离被穆良朝这轻声细语的拒绝怔住。穆良朝从未拒绝过自己任何事,从未。求他做饭,他再不情愿也会做。请他喝酒,他就喝。甚至无理地拉著他到自己的洞府,他也没有怨言。他却在今晚莫名其妙第一拒绝了自己。范离压抑不住心里没来由的不痛快,没来由的烦躁,却找不到发火的理由。抿了抿嘴,告辞,出门。

穆良朝头也没抬,一行一行地看,慢慢地理出头绪。也许把这件事做完,自己该也找个洞府藏起来了。

一灯如豆,直到天明。

穆良朝打个呵欠,伸个懒腰,看看自己一夜的成果,满意地点点头。收好册子,拿著自己记下的几条,打开门。却看到厉为善背著背篓站在自己门口,精神奕奕地等著自己。一看到自己出门,就笑开了嘴,道:“李哥哥,我带你去看我采药的地方。”

穆良朝闻言一笑,果然是孩子,一旦信任,什麽都肯分享。上去拍拍厉为善的头,道:“为善,对不起,今天不去采药了,你带妹妹去学堂读书吧。哥哥昨晚没睡,采了药回来,也没力气炼制。明天等哥哥休息好了,我们再去,好不好?”

厉为善略感失望地看了穆良朝一会儿,还是点点头,离开。穆良朝踏著晨光往范离的房间走去。

扣扣,敲了两下门,范离低哑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进来吧,门没栓。”

穆良朝推门进去,就看到一个疲惫的范离。一身凌乱,和衣躺在床上,抱著被子一付赖床的样子。穆良朝笑了笑,打窗子打开,让阳光透进来,不意外地听到范离不情愿地哼了一声。施施然坐在凳子上,道:“你昨晚又去哪儿了?精神如此不济?”

“哪儿也没去。”范离把头蒙在被子里拱了拱,说起话来嗡声嗡气,听起来很象撒娇。穆良朝失笑,奇怪这样的范离,从洞府出来,已经很久没见他这样不顾形象了。说起来还挺怀念他的大胡子的。抿了抿嘴,笑道:“睡了一夜就不要赖床了。我昨晚看到一些东西,我们来商讨一下。”

范离僵在床上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穆良朝见范离衣服咸干菜一样皱在身上,头发也乱篷篷的。顶著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嘴角也倦意浓浓,眼睛里似有什麽欲言又止的话,直直地看著自己。范离整个人显得很累,很脆弱。大吃一惊,道:“怎麽睡了一夜,还这付模样?”

范离看了穆良朝一会儿,低下头,嘟哝了两句:“我只是没出去,但也没睡。”说著,揉了揉自己的脸,牵起嘴角笑,做出精神焕发的样子,道:“好吧,开始吧。”

穆良朝皱了皱眉,轻声道:“也别太担心了,楼明大人吉人天相,会没事的。”说著,把手中自己的记录放在桌上打开来。

范离听了穆良朝的话,愣了一下,自己一夜失眠并不是因为楼明,可这样的话在穆良朝面前半句也说不出来。嘴开了又合,开了又合,一个音节也没有发出来。半晌,才放弃地低下了头,走过来,坐在桌旁,拿起记录看了起来。

3

裕王府固若金汤。尤其是几个重要的院落,根本就是闲人免近。

直接闯入的话,守卫倒是小事,只是进去以後的核心部分有太多不确定因素,防御阵与禁忌法术不说,还有哪些修魔者在其中,能力如何,都不得而知,如果上在风间寺遇到的修魔人也在的话,再加上旁助,范离也很危险。而且就算能全身而退,那也会打草惊蛇,再进行第二行动就更难上加难了。

如果用潜入的方法的话,对於范离这样皮相的人来说,也是困难重重。而且不能用幻术改变形象,瞒过普通人却因灵力波动惊动修魔人,太不划算。范离感叹,太出众在某些时候也不是好事。

总有办法,任何事任何物都不可能完美。只要存在就有弱点。而裕王府的弱点……

“这条路不行,侍卫的权利太小,进去也探不到什麽消息。嗯,这条也不行,当仆役,实在不象。这条不行,这条不行……”范离把能进裕王府的几条可能性,一条一条地划掉,最後,定在了裕王的小儿子傅圣袈身上。

傅圣袈,二十二岁,是裕王三个儿子里最没用的一个。虽然此人文不成,武也不成,却长就一付芝兰玉树的皮相,加之其行为雅致,谈吐风趣,是曦州千万女子的梦中情人。虽然在该建功立业的年纪依旧赋闲在家,却颇受裕王宠爱。

这样一个人,他有弱点。他爱美,他爱所有美的东西。男人,女人,美酒,佳肴,鲜,白雪,字画,珠宝……总之,是个抱著不顾一切享乐至死的人生态度的一个人物。

范离看到这个,眼睛一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对於皮相,范离还是颇有把握的。

穆良朝笑了笑,道:“我把他列在最後一条,也是觉得此条最可行。但是,见过你本相的人颇多,我还是要给你做一个完美的易容面具,然後,就可以行动了。”

范离闻言,抬起头看了看穆良朝,道:“还有一件事。我怀疑厉为善与惜仁与他们的父亲的关系怕不是我们了解的那麽简单。你最好能问问清楚。他俩住到这院里来,万一厉胜文某日前来,而万一我又不在,怕你会抵挡不住。”

穆良朝点了点头,道:“我这些日子以来,也增加了不少修为,你放心,打不过,还是逃得掉的。”说完,突然眼波一转,笑了笑,道:“我们妖族有一套心法,很适合你这的行动,我传给你。”

“什麽?有什麽心法我会不知道?”范离疑惑。

“你知道,但你一定从没想过去修炼。”穆良朝的笑意渐显调侃之意,勾起嘴角,道:“就是魅惑之术。”

“什麽?”范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想到魅惑之术的作用,脸色绯红。想反驳,却也知道这个确实是非常合用的一个心法。讷了半天,无法,只好低下声音,道:“好吧,你传我。”

穆良朝传完心法,把这种体悟的说法一并教了。因为穆良朝也未曾炼过,没有什麽可以再提点的了,就自顾自打了个呵欠,补眠去了。留范离一个人在屋里,修炼魅惑之术。

魅惑之术的心法非常简单,但因为此种心法本就是妖族自创,结合了妖族的血脉特性而形成的一个功法。对於妖族是事半功倍的事,放在人类范离身上,就有些费劲了。所幸,此功法不是强调功力大小,更多的还是体悟,悟出美,悟出灵,一切天成。对於悟性,对於美的悟性,范离,非常有灵性。

吃晚饭的时候,范离就来享受成果。一屋三个人,穆良朝,厉为善,厉惜仁,坐在餐桌前等待姗姗来迟的范离。范离很难的地没有穿他的标志红袍,一身白衣,黑发随便一挽,从屋外施施然走了进来。

一屋子人,三种粗喘,穆良朝可以听见自己的心怦怦怦乱跳,血液在血管里轰轰奔流的声音,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只觉得眼前人,一举手一投足都与天地相合,如风如水,有不可言说的妙。轻轻一笑,眉眼全是情,就象是春风里的全开了,非常美,非常美,美得让人沈醉,美得引人占有。

穆良朝紧紧握住自己放在屋下的拳,感觉指甲掐在了手心里,微微刺痛,赶紧趁著灵台一丝清明,灵识内视,抱守元一,才堪破表相,见还是自己熟识的范离,普普通通的一笑,甚至还稍带得意地看著自己三人眼中的痴迷。

穆良朝转头,见厉家兄妹果然已经痴住,嘴张得老大,已经开始流口水。穆良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中愧然,如果自己不是收得早,怕也是如此丑态吧?瞪范离一眼,道:“赶紧收了,别再捉弄小孩子了。”

范离呵呵一笑,玩得开心,故意再飞了个媚眼给穆良朝,穆良朝被这一飞弄得一愣,明明是没受魅惑之术的影响,怎麽依然觉得心在怦怦乱跳,脸一红,赶紧转开目光。果然见厉家兄妹已经是一脸迷惑地看著范离。

范离并不解释,很自然地拿起饭碗,道:“今天不错,还有小朝爱吃的鱼。”说著,挟了块鱼送到穆良朝碗里,道:“大家开始吃吧,晚上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厉为善缓过神来,边吃边问道:“晚上还有什麽事?”

范离看了穆良朝一眼,穆良朝点点头,对厉为善和声道:“晚上来帮我炼药吧。炼了初成品,明早我们去采千年晶涎,回来再一合就成了。你说好不好?”

厉为善显然对於炼药非常感兴趣,闻言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感觉到衣袖被人拽住,一侧头看到妹妹正可怜巴巴地看著自己,反应过来,又回过头来,看著穆良朝道:“李哥哥,我能带著妹妹吗?她一人我不放心。”

穆良朝看了一眼厉惜仁,见小姑娘才四五岁,就已经轮廓颇似任大娘子。心中喜欢,就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道:“好,不过惜仁还小,不许熬夜。”

厉惜仁欣喜地点点头。

范离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突然道:“惜仁还记得爸爸的样子吗?”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厉惜仁年纪尚幼,根本体会不到此问题的言外之意,乖乖答道:“记得,爹爹长得象哥哥。”

此言一出,厉为善脸色一白,差点把手上的筷子掉落在地,惊恐地看著正相视而笑的穆良朝与范离。

“爹爹对惜仁好吗?”范离接著问,不理厉为善的苍白脸色。

“很好的。爹爹每来都带好多……”话没说完,厉惜仁才突然想到什麽,猛地闭了嘴,转头看向自己的哥哥,可怜巴巴地放下筷子,把头缩起来,认错。

穆良朝觉得自己两个大人欺负小孩子,於心不忍,伸手过去,拍了拍一直发抖的厉为善,道:“别怕,我与你张哥哥没有恶意。”厉为善情绪稍缓,但还是半信半疑的眼神看著穆良朝,穆良朝只好叹口气,道:“为善,你也知道你的父亲行过恶事,我与你张哥哥也不过是防患於未然,一则怕你们受到伤害,二则,也怕会连累他人。我们没有恶意,你能理解我们吗?”穆良朝说著,低了头,与厉为善平视,诚恳地望著他,等他回答。

厉为善看著穆良朝半晌,不知是穆良朝长得太过可亲,还是出於对会炼药人的尊敬,这孩子一直以来就难以真的与穆良朝为敌。此时,虽然犹疑地久了些,最後还是松下心防,过去抱著穆良朝的胳膊,道:“李哥哥,我爹爹他不是坏人。他不会伤害我们,也不会连累他人的。他,他……”说到这里,小男孩还是低下了头,声音也缓了下来,道:“对於从前发生的事,爹爹也很难过。现在爹爹真的是个好人。”

穆良朝点了点头,轻轻拍开厉为善的手,还是不习惯与人太过亲近,和气地说道:“知道了,那我们就放心了。先吃饭吧。晚上我们炼药的时候,再说。”

范离在一边笑笑,也没有说话。一顿饭吃得无声无息。吃了饭,范离接著回屋炼他的魅惑之术,而穆良朝就带著还有些忐忑之心的厉家兄妹俩进了药房。

穆良朝进门之後,就吩咐了兄妹两开始铡药,自己在一边开始配份量。嘴里一边问道:“为善,既然你爹爹变好了,为什麽你们不去与爹爹一起,还要自己卖药为生呢?”

厉为善闻言,有些伤心。低下了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爹爹在哪里,这几年他只是偶然才出现一下,出现的时候对我们很好,给我们带好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书。不过,过不了几天,爹爹就突然消失了。每都是这样。”

穆良朝听了,还没说话,就听到厉惜仁奶声奶气的声音,犹犹豫豫对厉为善,道:“哥哥,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才不会!”厉为善把手中的铡刀往地下一放,怒气冲冲地瞪著妹妹。厉惜仁被这一吼吓了一跳,然後突然眼眶就积满了泪,叭哒叭哒,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

穆良朝见不得人哭,尤其还是这麽个小姑娘,也厉声道:“为善,你怎麽当哥哥的?这麽吓妹妹干什麽?!”

厉为善也知道自己错了,而且看到妹妹这样哭也大是心疼,抱起妹妹,低声安慰起来。

这样温馨的场面,让穆良朝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穆熙,自己这世上最亲的人,他应该也在这样一个药房里,不知道会不会也在哭。还有几个月,几个月,自己就能接了弟弟在身边,世间遨游了。想著,穆良朝轻轻笑了笑。不由对厉家兄妹的印象好了几分。未来可期,努力吧。

“为善,你爹爹教过你修行之道吗?”

厉为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爹爹教过,但我没学。”

“不必因噎废食。”穆良朝拿出木鼎,点起真元之火,道:“你不学修行,就无法学会炼丹。如果你真对草药感兴趣,只有去学这尘世的药草之术,别小看,哪一种本事都一样博大精,学好了,都很难,都很有用。”

穆良朝第一这麽语重心长的讲话,还没体会到教育人的快感,就被厉为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拦住厉为善磕头的动作,道:“为善,你做什麽?”

厉为善抬起头来,坚毅地望著穆良朝,道:“请李哥哥收我为徒!”又是哥哥,又是徒弟的,称呼听著真奇怪。不过穆良朝没在意这个,只是大为惊讶,竟然有人要拜自己这个半吊子为师。

斟酌了一下,穆良朝道:“为善,我现在一切也都在学习当中,如何教你?就算是你爹爹也比我要高明许多。如果要学修行,你应该拜你爹爹为师,如果要学炼丹,我只看过一本药经,还没看懂得多,你打算在我这里学到什麽呢?”

厉为善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看了穆良朝半天,穆良朝的话让厉为善不知如何回答。其实,穆良朝的话厉为善都知道,可心底里就是觉得有这样一个师父一定是一件幸福的事。毕竟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说,就把心里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来,道:“我喜欢李哥哥的性子,想让李哥哥当我的师父。我爹爹说过,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李哥哥完全可以当我师父的。还请李哥哥成全。”说著又磕起头来。

穆良朝一挥手,把厉为善托起来。不习惯有人在自己面前跪来拜去,自己又不是佛像。穆良朝对於厉为善的提议有些不知所措。道:“让我从未想过收徒的事。我想想。明天答复你。你先铡药吧。”说著,穆良朝抚著额,皱眉走出了药房。

真是为难,首先厉为善的身份敏感,父亲可能与自己为敌,而母亲据说也不喜欢修行者,自己真要收他为徒,怕是会惹很多人的厌。而且想著要是收个徒弟,就得天天身後跟个小尾巴,就觉得闹心。穆良朝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对厉为善的这种想法与越宁对自己的想法有多麽相像。要是让范离知道,一定会大为感叹的。

走在院中,才发现今晚是满月。月光下,穆良朝习惯性地在烦恼的时候逃避,沈入灵识是逃避最好的方法。

放开灵识,任它与夜色融为一体,让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张开,好象化在了这小小一方院子的月光中。心灵的烦躁慢慢安定下来,穆良朝渐渐感觉不到自己了,好象飘散在了整个宇宙。有什麽悸动隐隐地印在了心上,穆良朝想要抓住,可一凝神这感觉又再消失。

一,一.反复地感受。很美妙。穆良朝忘记了一切。月光照在穆良朝身上,好象不是反射回去,而是慢慢渗入了穆良朝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冰凉的感觉从皮肤一直进入经络,流遍全身,然後回到了自己的丹田。

内视进去,看到自己的丹田今夜似有不同,只觉得其中的蓝色有了别的含义,连形状都有所变化。正看著,突然空中一声惊雷,直直劈在了穆良朝的头上。

5

院中刚开始有灵气异常时,就惊动了范离。范离进到院子看到的穆良朝正在入定,脸上的月光流动似有轨迹,知是穆良朝应有所悟。不敢惊动他,为防他人发现,开始在以穆良朝为中心,画起防止灵气波动外延的阵法。

阵法完毕,在院四周建起了一个屋透明的壁。这边的穆良朝也进入了另一种状态,范离惊讶地看著这样的穆良朝。月光似有实质,被吸入穆良朝的身体,穆良朝四周形成一圈一尺左右的黑暗地带,而穆良朝在这片渐浓的黑暗中,渐渐看不见。没见过这样的情景,范离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只得握紧剑柄在旁边护法。

惊雷劈下,范离一惊,这雷比天劫要小得多,但却实实在在是天劫的模式。这是范离也没见过经历过的情景,惊讶地没来得及反应,惊雷劈入沈入一片黑暗中的穆良朝,一瞬间照亮了沈静如水的穆良朝苍白的脸。

雷从百汇穴直入,穆良朝本来正在内视的眼突然眼前一暗,暗得比闭上眼睛还要暗,完完全全的黑,无边无际的彻底的黑暗。从头顶而来的让人颤栗的能量轰地就直往丹田而去。穆良朝什麽也看不见,什麽也支配不了,眼睁睁地感觉著这股新进入的力量横冲直撞。

好痛,强烈地连头发根都竖起来的痛。觉得脊柱被一点一点强行劈开,把人分成了两半。穆良朝冷汗直流,无法作为,只好死守著一点清明灵台,强撑。

同一时间,体内长著纹的胸口突然一烫,特别特别地烫,从胸口流出大量能把人焚成灰烬的能量往这天外来的能量的来路,纠缠一,抵死反击。穆良朝这会儿不再只是痛的问题了,只觉得身体又烫又麻,从冷汗变成了热汗。

穆良朝觉得自己就要死去的时候,从丹田而来的带著月光与冰雪凉意气息也一冲而出,参与到这让人难以忍受的纠缠中去。但这凉意去了并没有中和炽热,而是各行其是。穆良朝觉得体内到都是冲撞不停的能量,鼓胀无比。一时滚烫,一时冰冷,一时颤栗。

最後,感觉这些能量渐渐融合起来,虽然还是很痛苦,但为著功法受苦良多的穆良朝已觉得此时的痛苦可以忍受了。穆良朝终於感受到一丝光亮。内视进去,见到胸口一个三色的大大的能量球正急速地旋转,一边旋转一边胀大缩小地反复变幻,好象还在斗争。正紧张地看著,突然它炸开,穆良朝再陷入一样刚开始一样的痛苦中去。

这样反复三成球,两炸开,穆良朝觉得自己就要爆体而亡的时候,体内的这个诡异的球,终於完全圆融,流光溢彩,稳定旋转。穆良朝此时全身痛得麻木,无法再思考,只是守著灵台,功体本能地正在一丝一丝地吸收著体内这个新出现的功力。动行,运行,一周天,两周天,不知道过了多久,终於一切完毕,穆良朝已经筋疲力尽。

用最後的力气睁开眼,只看到眼前夹杂著惊慌的范离水渍淋漓的脸,眼前一黑,完全崩溃。

范离在范围外一眨不眨地看著穆良朝的进展。开始穆良朝四周撑起了一个红色的光罩,抵抗一而再再而三的劈雷。这後两支劈雷连光罩的边都没有损害,好象不是劈在上面,只是一下融了进去。暗暗的光映出穆良朝的脸,非常诡异,表情似痛苦又似解脱,汗如雨下,没一会儿功夫,整个人就象从水里拎出来的一样。然後红色的光罩慢慢变淡,有一丝蓝色渗了进去。

看著穆良朝渐渐平淡的表情,似有悲悯,周身的光罩忽张忽缩好象心脏。范离灵光一闪,似有所悟。最後,过了足有一个时辰,光罩才突然往穆良朝身体里一收,天空似乎在响应什麽似的,随著这一收没有任何预兆地下起了暴雨。

雨不要钱地往下拨,范离一甩,脱了外袍,给穆良朝的头顶支起了一个小小的雨篷,站在一边看著穆良朝低眉垂首入定运功。

站足了两个时辰,天都渐渐亮了,雨却没有变小。穆良朝一睁眼,范离赶紧凑过去,就看见一双自己从未见过的一双不应属於人类的眼睛,明明是黑色的眼睛,却闪著荧荧蓝蓝的光。范离一惊,正要说话,就见穆良朝眼皮一翻,已然晕了过去。

等穆良朝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睁开眼,看见的依旧是范离的脸,看著他醒来开心的笑脸。穆良朝也笑了笑,想起身,却刚刚一动就感觉周身都是钻心地痛,还没来得及撑起来,又再倒下。对自己的虚弱,穆良朝心中一惊,询问地看向范离。

范离从边上一直煨著的一瓦罐里盛了一碗粥,开始一口一口地喂穆良朝,边喂边轻声说:“你现在虚得很,最少也得将养半个月,下不得床。”

“我这是怎麽啦?”穆良朝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突然受这不明不白的苦。咽下一口熬得靡靡的粥,舒服地叹口气。

范离沈吟了一会儿,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没遇过这种情况,看情形倒象是小型的天劫。”说著,又给穆良朝送了一口粥。

“什麽?怎麽可能?!”穆良朝瞪圆了眼睛,自己到这世界才三年,怎麽可能就修炼到天劫?

“据我推测,应该不是你真的经历了天劫,而是你可能体悟与功力不符,体悟已至入道之後的境界,但功力尚浅,所以才引至小型的天劫。”范离说著这些想法,看了看似有所感的穆良朝,接著笑了一下,道:“不过,总之是好事,是种承认你某种能力的历练。我测了你的功体,确实有所改变,而且……”

“而且什麽?”穆良朝看了看欲言又止的范离。

范离放下碗,到桌旁拿了面镜子过来,摆在穆良朝跟前,道:“你看,你虽然尚未入道,但你……竟然已经进入神光内敛的境界了。”

“神光内敛?”穆良朝不解地看向镜子中的自己。一看之下,忍不住笑出声来。回复了,回复了最初那个普普通通的穆良朝,那个举手投足都足够精致的穆良朝不见了。这让穆良朝的心一下放了下来,还是喜欢这样。很满意地点点,笑呵呵地看向范离。

6

安下心来,穆良朝再看范离,再看四周,穆良朝发现,自己的眼睛不一样了。看到的世界与从前有细微的不同。从前,这具身体也很好,也能乍得很远,看得很清晰。但是现在,这世界在穆良朝的眼里,好象多了些色彩,多了些息息相关的理解。

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好象都有它们自己的规律,他们自己的呼吸。穆良朝身其中,只要沈下心,就能感觉到,这种感觉很妙,很舒服。耳朵听到的风声似乎不是再风雨声,而是某种轻吟,某种诉说,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情绪,有了表达。

穆良朝对於这种变化还是很喜欢的。但是……“范离,我为什麽会虚弱那麽久?”久到没办法帮你,还要连累你,穆良朝没有把心中的不安宣之於口。

“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上天一向公平。”范离接著喂饭,笑道:“你这算什麽?真的经历天劫的人,要有的要休息两三年。你这下可知道你这所谓的小型天劫有多小型了吧?”

“那你呢?范离,你当时虚弱了多久?是谁照顾你的?”穆良朝兴致盎然地问。

“我才休息了一年。”范离是逮著任何可以得意的机会得意,扯起一边嘴角,勾起范离式的笑容,道:“当时一则是楼明在旁边帮我挡了一部分,二则,我本身也功能雄厚。”

楼明?穆良朝心思微微一沈,赶紧甩甩头把这种无谓的情绪抛开,努力笑道:“你休息这麽久,怕是楼明大人帮你炼了不少金丹吧?”

范离嘿嘿一笑,道:“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了。”

“说起楼明大人,范离你应该赶紧去准备了。我这个,让老孙找个人照顾就成了。虽然我还虚弱,但普通人还是伤不了我的。”穆良朝暗自运动把心头那莫名而来的闷气散去,笑道。

“不需要准备什麽。我都想好了,明天就可以开始行动了。”范离说到这事,收了笑容,严肃起来。说到这里,看了看还皱著眉的穆良朝,道:“不必烦恼帮我做易容面具了,我想到了别的办法。”

“什麽办法?”穆良朝把心头的烦乱抛下,不禁好奇起来。

范离也兴起,笑著起身,道:“你等会儿。”说著,走到屏风後,一阵悉悉索索地声音传来,半晌,穆良朝目瞪口呆地看著从屏风後面走过来的人。

一个年轻女孩,一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女孩。如果不是范离的衣服还垮垮地套在身上,穆良朝几乎不敢认。嘴张了半天,穆良朝平复下惊讶的情绪,才慢慢反应过来,惊叹道:“你练了缩骨功?!你怎麽可能缩小一号就变成女人了?!!”

缩小了的范离半嗔半笑,道:“去。胡说什麽?是我缩小的时候,做了部分调整,才会看起来这麽象个女人。”

穆良朝上下仔细打量著这样的范离,半天,问道:“这种姿色虽然不俗,但不是绝世,很难说一定入得了常见美人的博圣袈的眼吧?而且你的眉毛……也有点太浓了。”缩什麽也没办法缩眉毛,真是可惜。但想到范离要是把眉毛弄成现下女子流行的眉妆模样,穆良朝忍不住想笑。

范离摆摆手,道:“我的气质再装也装不了那种柔弱女子的模样。索性就装成英姿飒爽的女子也好。”看著穆良朝怀疑的眼神,范离勾起嘴角一笑,一侧头,使出魅惑之术,慢慢走近穆良朝。

穆良朝忽地就见范离款步走来,一摇一曳都是风姿,W光不可逼视,知是他开始使出魅惑之术,可就是躲不掉。明明知道只要运功是可以抵抗的,但,心里怎麽就有些舍不得这麽美,这麽对著自己笑的范离呢?任自己呼吸粗了起来,任自己眼神迷离了起来,任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穆良朝不知道是为自己迷惑还是真的被范离的魅惑之术迷惑了。

范离越走越靠近穆良朝,当然能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他的表情,他的痴迷,他的爱恋的眼神。明明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因为魅惑之术,心却不由自主地也怦怦乱跳起来,慢慢地连脸都红了起来。其实如果此时,有人抱守元一,看破本相,这时最本原的范离竟也是很美的,而且因著自然情动,他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与魅惑之术完全不同。可范离自己不知道,穆良朝也任自己沈浸其中不知道。

越走越近,范离可以看见穆良朝微微抖动的唇,可以闻到穆良朝身上干净的皂角味道,还有空气中波动著的他呼出的气息。范离身上一紧,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一股,想把眼前人紧紧抱住,想狠狠吻住这个在眼前抖动的唇的欲望。是的,欲望!范离突地一醒,自己自入道以来,何时起过这种人类才会有的欲望?!自己这是怎麽啦?!心中一慌,猛地往後一退,再也无法保持住魅惑之术,穆良朝蓦然变回了一个惊慌失措的范离。

惊慌失措的范离?!穆良朝呆呆地看著,范离怎麽可能惊慌失措?心中一疼,伸手一把拽住还在往後退的范离,急声道:“怎麽啦?范离,你怎麽啦?”

范离心中乱做一团,哪里还容得自己还呆在让自己心乱的穆良朝身边,突地跃起,竟从窗子就飞了出去,留了一截红色衣袖在莫名其妙的穆良朝手里。

穆良朝拿著范离的衣袖,脑中各种各样的猜测不停地往外冒。为什麽突然见到自己跟见到鬼一样?看看镜子,自己并没有变化,难道是……难道是自己刚才在魅惑之术的诱惑下做出了什麽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穆良朝想到这种可能,心中一紧,如果真是如此,这……这朋友便难做了……

这样的认定之下,重新回想著刚才范离的表情,以及看著自己的惊慌,那种惊慌还带著些脆弱,自己现在想起来,竟然还是觉得美的。

地叹口气,闭上眼睛,手中轻轻摩著范离留下的衣袖,穆良朝第一觉得无助,觉得不知所措,觉得弥漫天地的感伤。

7

之後的几日,穆良朝再也没见到范离,老孙管家很贴心地招了个手脚利索的使唤丫头,穆良朝的生活倒也过得安然。换了厉家兄妹没事过来陪伴,虽然不孤单,却倍感落寞。穆良朝什麽也没问,只这样一日一日地过。

是雨季了,没完没了的雨,让整个人都发霉起来。厉为善不能去采药,下雨天也不用去上学堂。见天地磨在穆良朝跟前。这孩子显然更喜欢现在平易近人的穆良朝,说起话来越来越亲密,也越来越没大没小。

囚笼似的半个月即将过去,穆良朝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虽然力气还不太够,但已经不疼了。这一日,厉为善来到病榻旁,陪著说了一会儿话,突然叹气道:“张哥哥都走了那麽久了,也不知道什麽时候回来。”

“什麽?”这麽久以来第一听到范离的消息,竟然是走了?穆良朝大惊。

“李哥哥不知道麽?”厉为善也愣了一下,才点点头道:“李哥哥你当时生病了,不知道也对。张哥哥十几天前突然说有事要离开曦州一段日子,还让我和妹妹好好照顾你呢。说是,用不了多久,他会回来接我们一起回应京找我娘。”

穆良朝完完全全地呆在当场。范离只身犯险,连话都没给自己留一句,就走了?这个事实,让穆良朝的心凉凉的。半晌,才醒了神,故意叹口气,道:“呆在屋里闷死了,为善,给哥哥哥讲讲,曦州城里,最近,有什麽好玩的事情发生吗?”

“有啊,有啊。”厉为善还是个孩子,说起好玩的,就兴致大好,小嘴劈哩叭啦开始倒豆子:“前些天,雨太大了,把曦州城下游的一家酒楼淹了,据说水上漂了好些东西,学堂里好多同学都去捡了回来,我没去。”说到最後,嘴有些扁了起来。穆良朝笑笑,理解小孩子的这种心理,鼓励他继续说。

一件两件,全是些孩子眼中的稀奇事,全都与穆良朝想知道的事情无关。只好摆了摆手,提醒道:“有没有什麽才子佳人之类的好玩的事儿?”

“这个,这个……”厉为善眨巴著眼睛,半天也没说出话来,穆良朝几乎要失望的时候,他突然一声大叫,道:“前几天我听小翠姐姐讲,说咱们曦州城的什麽王的儿子最近遇到心上人了。”

穆良朝听得眼睛一亮。小翠是照顾穆良朝的那个小丫头,正是爱做梦的年纪,知道这种事也不稀奇,更何况是傅圣袈这样的大众情人。穆良朝这半个月来第一露出开心的笑容。

笑完的同时,穆良朝的心就沈了下来。见了面,成功了,那就意味道范离现在非常危险了。范离的性子那麽跳脱,那麽没耐心,真的能忍得下去吗?而且是做为一个男人的心上人出现,那个男人……不会对他做什麽无理的事吧……?

穆良朝这麽想著,眉头就皱了起来。半晌才道:“为善,明天我们去采药吧。”该做些准备了。穆良朝暗暗下了决心。

随後几日,只要天晴,穆良朝就去采药炼药,下雨,就上各个酒楼茶楼闲逛。除了第一天由厉为善带路之外,其余时间穆良朝都自己去,带个没有修行的小孩子,很麻烦。

曦州城的雨季每年都过得战战兢兢,今年这个由穆良朝开启的雨季也不例外。水太多,天地失衡。每天都可以听到哪家哪家被水淹了,只要不是大面积的,大家都已经拿来当笑话听,酒楼里的谈资泰半如此。

这天,虽然还在飘雨,但只是毛毛雨,穆良朝披件蓑衣,带上斗笠,脚穿芒鞋,又往厉为善起名叫药草坡的地方而去。这个地方在郊外,其实就是曦州城外连绵不段的小丘陵中的一段,只是不知道为什麽这一段竟然仙级药草如此丰富。也没觉得那里灵气比别充沛,也没觉得那里土壤有何不同,让穆良朝疑惑良久。

到了坡顶,已是阳光乍现,给乌云镶了金边,照下来,穆良朝用自己被小天劫改变过的身体几乎可以看到药草们欢快地颤抖,为难得的阳光。穆良朝身体里的功力好象在呼应药草们的欢快情绪,自顾自地突然运转起来。穆良朝不管它,一则是它的运转路线并没有错,二则,第一来的时候,自己就尝试过阻止,结果是无能为力,幸而并不是什麽坏事,也就随了它去。

看著药草们的情绪这麽快乐,穆良朝收起自己的贪婪之心,除了寻找他要的那一味,其它的只是小心地拨开,慢慢前行。

走过外围药草地,进入千年晶涎的产地,一大片好象锺乳石的山洞。山洞的最尽头,就有千年晶涎的一个小池子。非常小,非常小的一个小池子,长年散发著荧光和冰凉冰凉的气息,有传说说,这是圣兽的体涎,穆良朝嫌恶心,一直不肯相信。穆良朝一来只能带走一玉盒的量,过得几日才能补满。

采好千年晶涎,随意转过视线,突然,穆良朝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普普通通的绿色枝叶上竟然长了一个非常象甲虫的蓝黑色果实。蓝黑色的背甲有淡淡的几个红色的斑,在千年晶涎的荧光下看起来闪著动物壳类才能反映的光,非常诡异。

穆良朝吓了一跳,稳了稳情绪,凝神观察,心道,没见过,也没见过记载,这到底是什麽呢?穆良朝正心中苦思,果实突然在头部张开两个眼睛,恶狠狠地盯向正看著它的穆良朝。一只昆虫的眼神眼神死一样的冰冷,让穆良朝蓦地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

穆良朝这一退就退到岩壁,背上感觉到一片湿冷,把穆良朝清醒过来。穆良朝不禁失笑,应该只是株植物,怎麽会把自己吓成这样,真是没用。放下了胡思乱想,安静地向前,凑上前去,仔仔细细地看。一看之下,大讶,竟然会动,果然是昆虫吗?怎麽会长在一株草上?

那虫子见穆良朝凑过去的脑袋,努力地撑开翅膀张开嘴以示威胁,穆良朝看得很清楚,这张嘴里有很多又细又尖的牙齿,这虫,是肉食动物。穆良朝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住笑。看上去一付恶相的虫,其实什麽都动不了,他显然还没有成熟,腹部还长在植株上,这样的威胁在现下的情况下,看起来就非常可笑了。

8

穆良朝觉得这虫是过於早熟的胎儿,明明还与母体脐血相连,就已经学会威胁人了。动物表情怎麽看怎麽稚气。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穆良朝这一笑不得了,这小虫好象知道穆良朝笑容的意思,立时大怒,瞪圆了眼睛,死死盯住穆良朝,半晌没动。然後,突然快速拍打起它还很脆弱的翅膀。穆良朝这样的眼睛也只能看到翅膀的可见有多快。

见这虫乘著风势,连著植株迅速往穆良朝扑过来。穆良朝大惊,知道这一番动作要费多大的能量,这小虫是在跟自己拼命呢。不由有些心疼。手撑住植株,不再让小虫使力,知道这小虫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就对著它道歉:“好了,好了,别生气,是我错了,你好好长吧,我不打扰你了。”

小虫听了穆良朝的话,停下了挣扎,好象累了似的,闭上眼睛。穆良朝眼见著它从头顶开始往後褪色,漂亮的蓝黑色一点一点地变淡下去,变成了死气沈沈的灰色,而且饱满的背也慢慢扁了下去。穆良朝大惊,不会是自己的无心之举,让这小虫把命拼掉了吧?这麽有生命力的蓝黑色,变成灰色,怕是要死了。

穆良朝也不管有用没用,赶紧伸出自己的手指,按在小虫的头上,轻轻地释出一丝功力,往小虫头顶输去。用灵识探进去,想帮它修补一下身体,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这是虫子的身体,自己一点也看不懂。只好任著自己的功力进去就是盘旋在它的头部,只有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的才散象全身。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穆良朝见到这灰色一点一点地变,最後终於变成了自己刚才见到的漂亮的蓝黑色。又过了一会儿,才放开手,见小虫子慢慢睁开了眼睛。才放心地笑了笑,准备离开。

转身的一霎那,脑中浮现一个断断续续,很稚气的声音,在对自己说:“喂,别走,带上我吧。”

穆良朝环顾四周,最後还是定格在正一眨不眨看著自己的小虫身上,不敢置信,这麽个小虫能与自己灵识对话。看了半天,才道:“刚才……是你在我脑子里跟我说话?”

“笨蛋,当然是我。你把你的功力给我,咱们灵识对话很正常,你惊讶什麽?”小虫竟也会翻白眼,让穆良失笑不已。

“可你还不成熟,我怎麽带你出去?”穆良朝指了指小虫肚子上的植株。

“你把手伸过来。”小虫的声音。穆良朝以为它还需要功力,不存疑地把手指伸了过去。

“啊!”穆良朝感觉手上一疼,本能地一缩,就看到自己的手指上被咬了的一口,奇怪的是,竟然没有血流出来,而且过了一瞬,那道伤口竟然自动愈合了。虽然余痛未消,但从表面什麽都看不出来了。

穆良朝抬头看了看小虫,却见小虫发著红光,在枝头猛烈地发抖,身上的蓝黑色变得有些隐隐地透著红了,看上去更加诡异。看著小虫闭著眼睛,很痛苦的模样,穆良朝伸出手去,想去再帮它输点功力,却听到脑海里一个很吃力的声音:“别……动,一会儿……就好。”

穆良朝缩回手去,紧张地看著这不停颤抖的枝头,不知是不是因为功力同源的关系,穆良朝可以感觉到小虫现在的痛苦蜕变的过程。穆良朝想了想,找不到工具,只好拿出怀里的千年晶涎,用功力凝住,在空中临空以小虫为阵眼画了个超小型聚灵阵。

果然,用灵识探测,小虫的进化速度加快了许多,而且稳定平静,不再发抖。一会儿功夫,红光渐收,小虫的质地变得象玉一样,更加光亮细致,蓝黑色中隐隐的红,看上去流光溢彩,穆良朝第一忍不住称称赞一只昆虫长得漂亮。

上虫慢慢睁开眼睛,那种充满死气的目光变成了带著些妖气的蓝黑色,穆良朝没注意过自己的眼睛,不然会惊讶,这小虫的眼睛与自己好象。小虫瞟了穆良朝一眼,鼓起肚子一吸,聚灵阵的千年晶涎顺势全进了它的嘴。

“真是浪费。”小虫轻弹翅膀,已飞到穆良朝的肩头:“走吧,我们回家去吧。”

“回家?”穆良朝侧头看著肚子吃得圆滚滚的小虫,道:“是指……去我家吗?”

小虫又翻一白眼道:“我吸了你的血蜕变,你已经是我的主人了,你家就是我家。”

“主人?我没同意!”穆良朝从不喜欢主人一词,不由有些烦躁:“我可不想负这个责任。我带你出去,你自己爱去哪儿玩去哪儿玩吧。”

小虫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开心,侧头用它的大眼睛盯了穆良朝半天,道:“我很有用的,你确定不要吗?”

“没兴趣。”穆良朝往外走。

一直走到了洞外,阳光照了下来,小虫突然道:“我爱到你家去玩,你不会赶我吧?”

“我哪有那麽绝情?”

“哼,你还真是不了解自己呢。”小虫的声音充满讥诮,站在穆良朝的肩头看著这个新世界。

下面几日,穆良朝日日炼药,小虫没事在他身边乱飞,在他脑子里说话。穆良朝倒也不寂寞,这小虫不知是什麽物什,竟然智力非常,口气更完全是个大人物的样子,虽然盛气凌人,但穆良朝总觉得它刚出生,还是个小孩子,这种口气说话,那就是孩子气的一种表现,也不以为忤。一人一虫相融洽。

终於,穆良朝把药都炼好,连易容面具都做得两面,带上一试,连自己都吓一跳,完全是另一个人,表情的呈现非常自如。而且不知是不是用千年涎晶的原因,并不觉得闷,还有种清凉的气始终盘旋在鼻间,让头脑很清醒。

雨恨云愁的日子,是穆良朝去酒楼的时间。拣人最多的中午吃饭时分,去了就在一楼的大厅里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一壶小酒,一碟小菜,几颗生米,闲坐,与袖里的小虫一起,一坐一个下午。穆良朝现在耳朵很好,脑子也很好,听到很多有用没用的消息都分门别类记在脑子里,偶尔与小虫讨论。小虫很爱喝酒,甚至不比自己喝得少,穆良朝不知道它小小的肚子里怎麽装得下,而且从不醉。小虫的存在,突然让穆良朝的生活多了些快活的因素。

看著它黑得这麽漂亮,穆良朝叫小虫为李逵,小虫以为穆良朝姓李,也就欣然受之。

9

听各种传闻,穆良朝的推测,范离这小子不知道用的什麽方法,竟然冒充了城里大富户陶世南刚刚学艺归来女,取名陶谨。关於陶谨与傅圣袈的香W传说,飞得满曦州城都是,版本无数,穆良朝听过的就不下十种,而且种种都匪夷所思,什麽楼台夜会,什麽三笑锺情,什麽前世今生,没完没了的言情小说的俗烂段子,让穆良朝除了感叹群众的想象力,只能啼笑皆非。只是,不知范离他究竟探到了多少。

这一日,是曦州一年一度以游船会。这个传统节日相当於情人节,这个鲜盛开的春天里,男男女女们可在船间幽会,可隔船对唱情歌,可玩互掷鲜的游戏,也可到赠礼物表达情意。

一个很不错的节日,在这麽苦闷的古代来说。穆良朝怀揣了一堆药走出房门时这麽想。孩子们留在了院内,由老孙看管,自己今晚有重要的事要做。今晚这样全城都是爱情氛围的夜里,傅圣袈绝不会错过,当然,穆良朝也不会错过。

“今晚人多,李逵,别突然跳出来,吓著那些小姑娘们可就麻烦了。”穆良朝对袖子里的小虫叮嘱道。

李逵只是不耐烦地哼哼两声,好奇地从袖口到看,穆良朝从没带著他这麽晚出去门。

穆良朝出门比较早,来到临江楼时,竟然已经有一大批人在那里守著了,而且以小姐太太们为主。临江楼窗临曦州最大的一条河道,今晚,傅圣袈与陶谨的游船就要经过此。穆良朝挑了剩下的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叫了酒菜,开始等。

天气渐黑,酒楼已经人满为患。穆良朝独占一桌,不言不语一直看著窗外,看起来倒有几分孤傲,所以一直没人来要求拼桌。

华灯初上,河道上已经慢慢有了些游船了,虽然有些船并不大,但个个都是经心装饰过的,很有过节气氛,酒楼里更加喧闹起来,都在喊著,这是谁谁家的船,这是谁谁家的闺女,谁谁家的小子。穆良朝听著,觉得很亲切,这种质朴的热情,感染了穆良朝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勾起了嘴角。

“兄台,可方便让在下同桌?”

穆良朝转过头,看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等自己答复。这男子一身儒衫,不华贵也不粗陋,长得不难看也算不上好看,脚步虚浮,不是练武之人。整个人普通得有点过了度。只是笑起来,两个眼睛弯起来,颇有些亲切。看著这个笑容穆良朝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熟悉,於是也笑了笑,答道:“请。”

男子坐下,叫了酒菜,笑眯眯地与穆良朝搭话,道:“在下姓黎,不好意思打扰了。听口音兄台不是曦州人吧?”

穆良朝又扫了一眼河道时的游船,范离的游船应该还有些时候才能到。这麽想著,才转过头来,看向男子,笑了笑,道:“小弟姓李,兄台说得正是,这是小弟第一看游船,颇感新奇。”

男子呵呵笑了两声,道:“这游船节还有个来历呢。话说……”这男子自顾自说了起来,穆良朝初时并不在意,只是随口应著,渐渐地也被吸引了去,听得津津有味,与男子渐渐攀谈开来。这男子,别看长得一般,却是博闻强识,加之口才又好,这一番话谈下来,语峰机变又妙趣横生,穆良朝听得心旷神移,不由感叹,这人真是人间难得的佳友,竟也让自己遇到了,真是好运。

“这人不对劲!”穆良朝正聊得开心,突然脑子里传来李逵的声音。穆良朝猛地一紧,面色不变,心中问道:“怎麽?”

“他说话的腔调,说话的速度与语气,都不对,而且他说话的时候一眨不眨地看著你,眼神也不对劲。”李逵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麽明堂,让穆良朝失笑,没有理会。

李逵见穆良朝如此,大急,道:“不信,你神守灵台,再听他讲话。”

穆良朝心思一动,心想试试也无妨。动起了功法,神守灵台,再听这位黎兄讲话,果然有些不对。语速其实很慢,而且腔调有一种象唱歌一样的节奏感,他的眼睛竟然著红色,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的眼睛。应该是难得一见的言惑术,比魅惑术或者低一档,但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穆良朝赶紧装出一付迷离的眼睛,轻轻笑著。心里想到,自己这个样子,就是范离都没有识破妖身,这人怎麽会突然施功来诱惑自己?想来想去,自己没有任何可图呀,奇怪。表面顺著他演,倒要看看这人要底要搞什麽鬼。

“谢谢,李逵,下回给你弄瓶好酒。”穆良朝在心里与李逵交谈:“你还查觉了什麽?”

“这人不知道用的什麽办法压制了身上的魔气,他来的时候竟然一点都不显。要不是他施术,我们根本不可能发现。”说著,穆良朝觉得袖口轻轻一荡,就听到李逵的声音:“我去探探他。”

“别去,危险。”穆良朝又不敢动,只是在心里大喊,李逵只回了一句:“没事,他这水平,我还不在话下。”然後就再没动静。

听不到动静,穆良朝知道李逵的翅膀飞起来没声音,而且速度几乎可以用瞬移来表达,非常非常快。此时,也不知道李逵到底跑哪儿去了,穆良朝第一把李逵在心里当成自己的东西。眼神的迷离几乎都装不住了,索性慢慢闭起来。范离的船来的时候,这楼上肯定会欢呼的,不怕不知道。

不知道这闭眼睛是不是对上了言惑的征兆,黎姓男子突然停住了风土人情的讲座,用一种更慢更怪的腔调道:“走吧,跟我走吧。”

“去哪儿?”穆良朝并没有站起身来,只是用迷迷糊糊的声音问道。

黎姓男子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的言惑术哪里出了问题,眼前的猎物竟然还会问问题。难道说,是他的精神力异於常人的关系吗?黎姓男子半信半疑地放缓声调,又道:“去见你想见的人。”

穆良朝猛地睁开眼睛,道:“我没有想见的人!” 用了五成功力,把自己的声音钉入黎姓男子的脑子。

“啊!”黎姓男子短促地叫了一声,趴在了桌上。

5

这声短促的声音并没有在喧闹的酒楼引起什麽人注意,黎姓男子趴在桌上,也与醉酒之人完全一样。

穆良朝盯著黎姓男子,想著如何置时,突然看见黎姓男子的头顶慢慢鼓出一个包,越鼓越大,越鼓越大,鼓到比指甲稍大点的圆球时,头皮突然破开,穆良朝惊地差点一叫,就看到竟然是李逵的头从里面爬了出来。李逵一身光洁,好象只是从某个窗口爬进来一样。李逵挣翅一飞,飞到穆良朝的酒杯里,穆良朝再眼睁睁地看著黎姓男子头上的伤口自动慢慢愈合了,和自己上被李逵咬过之後一模一样。

“你怎麽会跑到他脑袋里去的?”穆良朝看著李逵在酒杯里打了个滚,酒就少下去大半。

“我说过了,我是去探探。”李逵喝完酒,扬扬翅膀,示意让穆良朝再倒。

穆良朝给它注满,问道:“那你探到了什麽?”

“这人应该是不认识你,但见过你的画像,受指示来带你走的。”李逵沿著酒边游边喝。

难道……又是那冲著自己来的修魔人下的指示?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呢?穆良朝半分不解,想透了,自己来这世上认识的人也就那十几个,哪个也与自己无怨无仇呀,唯一算是有点间隙的只是郑拓,可是郑拓就算修魔,也不可能这麽短的时间有这麽高的修为。穆良朝摸了摸自己这张脸,也许以後出门得带个面具了。

真是一件苦恼的事。穆良朝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皱眉问道:“还有呢?还探到别的什麽了吗?”

“有,这人不姓黎,他的名字叫厉胜文。”

“什麽?!”穆良朝瞪圆了眼睛,看看李逵,再看看趴倒在桌上的男人:“厉胜文?!”

“你认识?”李逵也挺惊讶。

“是厉家兄妹的爹。”难怪刚才会莫名觉得熟悉,那个笑起来弯起眼睛来的表情,厉为善如出一辙。穆良朝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探出来,厉胜文到底用什麽办法了隐藏它的魔功的?”

“它胸口前带了块奇怪的石头,应该是它。”

穆良朝刚想探手进去拿出来看看,又想到拿到石头,怕会他魔力外泄,引来麻烦,还是住了手。

李逵见穆良朝如此,不由好奇道:“怎麽啦?”穆良朝把原因一说,李逵大笑,道:“不用怕,我早把他的魔功吃光了,他现在就一普通人。笨蛋,你没发现我变大了些了吗?”

“你是靠吃人功力成长的吗?”那不是很象小说里的段誉?穆良朝担心地问:“吃了魔功,你会不会成为修魔……虫?”

“笨蛋,说修魔不过是他的心魔,其实修来修去修的不过都是灵气,我怎麽会被他传染,你真是……”李逵翻了一个你笨得不可救药表情的白眼,继续喝它的酒。

“唉……”穆良朝叹口气,道:“心魔仍在,没有了功力,他还是会再炼,这样的惩戒,除了让他更恨我,其它一点用都没有。”

“那没有办法,欲望永无止尽,我只是只虫,不是神,没有能耐改变一个人的心性。”李逵不以为然瞄了一眼穆良朝,道:“你也不过是只妖,搞得这麽悲天悯人干什麽?太不合身份了。”

穆良朝失笑,正要答话,突然听到酒楼里发出一阵轰叫,赶忙转头看向窗外,果然,一艘非常豪华的大船正慢慢驶了过来。

穆良朝的手紧紧抓住窗沿,眼睛死死盯著这艘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将近一个月没见到范离了,真是太久了……

“你的心,怎麽跳得这麽厉害?有你心爱的姑娘?”李逵的声音非常不合时宜的响起,穆良朝哼了一声,没理它。眼睛盯著游船,只盼能看到某人出现。

先出现的,是个年轻公子,听到满楼的突然加大了许多的叽叽喳喳的声音,穆良朝猜这人就是傅圣袈。果然如资料上所说,芝兰玉树,高贵清雅又不失亲切,非常醒目的一个人。但这人竟然非常朴素,与他的富贵身份相比非常朴素。穿得是暗滚边的缂丝青衫,手拿玉骨折扇,嘴角挂著微笑,抬眼看到酒楼上满是红袖招,也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就是这样的他,一样让女子们尖叫。

看到外形如此出色的傅圣袈,穆良朝说不出心里什麽滋味,胃紧紧缩了一下。移开目光,盯著舱门,等待范离的出现。

傅圣袈对著舱门做了个请的姿式,穆良朝的呼吸都没了,就看到先出现一只手,然後是袖子,然後是……范离。女装也很完美的范离。

看著范离,穆良朝听不见酒楼与四的轰鸣声,看著他,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竟然真的保留著他的浓眉,只是配著他凤眼,怎麽看怎麽好看。顾盼之间俱是风情。确实是他所说的飒爽英姿型的女孩,一种很中性的美,超越性别的美。穆良朝此时只能想到一个词:月光。第一认得他的那一夜,他靠在自己肩头细语的那一幕,自己永远都无法忘记。范离真象月光,象月光一样美,也象月光一样远,遥不可及的远。

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对傅圣袈用魅惑术,在自己这边,虽然还是觉得他很美,但感觉到不到魅惑术的波动。下意识地,用灵识去探,谁知道刚一接触到范离的衣角,范离突然抬起头来,看向穆良朝。范离一见是穆良朝,也霎那间呆住,身体完全僵住,眼神却再也移不开去。

傅圣袈顺著范离的目光看过来,也正好看到穆良朝傻乎乎地,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手上扶著的人,嘴角微微一抿,低头问道:“小谨,这人你认识麽?”

范离收回目光,回眸一笑,道:“他长得象一位故人。一时错认。”说著,牵著傅圣袈的手,转向另一边,留一个背影对著空落落的穆良朝。

“我会传话的。”

“什麽?”穆良朝一愣,看向已爬到自己手背上的李逵。

“我说,我可以帮你传话给别人。”李逵翻了翻白眼,为自己主人的愚笨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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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合集】《穆穆良朝》51-11完结BY:范醒

作者:占边可乐 27-7-16 19:12 2152
51

月练如华的晚上,陶家二小姐范离独伫窗前,叹息。事情已经渐渐往偏离自己的想像的方向发展了,自己该如何是好呢?楼明,还有……小朝,该如何是好呢?

正想著,月光下一道残影直直扑向范离,范离本能地一退,撑起剑气防御罩,紧紧盯住来物。却见来物却并不追著自己,而是轻轻一落,落在了窗棂上。

看清来物模样,范离大讶,喃喃自语:“蝤甲?”这种只见书传,未听人闻的上古神虫竟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太可思议了。范离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看这只甲虫,蓝黑色的背甲,只是初期蝤甲,但隐隐有红色的流光闪过,竟然是已经有主人了?!

见此蜚甲看著自己一动不动,想是没有恶意。范离按书上所写,伸出手指,轻轻按在蝤甲的头上,输入一丝功力,松开。然後脑海里就听到蝤甲的声音。

“怎麽动作这麽慢?!真是,不知道主人怎麽会看上你?!”一出声就是这麽一句不客气的训斥,范离失笑,道:“找我有什麽事?”

“我家主人说,他明天会以你师弟的名义前来会你,让你明天不要出门。”

“你家主人是……?”范离心跳了一下,不敢确定。

“李乾,他说你叫他小朝。”李逵翻了翻白眼,果然愚笨的主人,连朋友都是愚笨的。虽然这家夥要厉害得多。

“小朝?!”范离眼睛一亮,握著剑柄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低下头,又道:“你跟他说,让他别来,有危险。”

李逵飞起,在空是绕了一圈,道:“你的话我不管,明天见到主人你再自己跟他说吧,反正我的话带到了,明天见。”说完,就忽得不见了。

一个晚上,范离整个心都纠成一团,什麽都不能想,什麽都看不进,无法入眠,惴惴不安地等著明天穆良朝的到来。

日晨,穆良朝戴了面具,背著包裹,来到陶府门口。陶府算是曦州城第一富户,主营粮油,兼营酒楼茶楼。很富,门也修得高大,朱红大门,门边上站著几个护院,竟然颇有些官家派头。穆良朝上前一拱手,道:“小哥,请通传一声,在下是陶二小姐的师第李乾,求见陶二小姐。”

护院上下打量了穆良朝一番,穆良朝很瘦,看上去颇是文弱,身上更是连把剑都没有,衣著在看惯绫罗绸缎的陶家护院看来也算得上寒酸,自称陶谨的师弟,护院怎麽可能相信?只觉得是穷酸来攀亲戚的。嗤笑了一声,仰起头,从眼角看向穆良朝,道:“你也配……”话未说完,却突然被人打断。

从门里快步走出个小丫头,向穆良朝福了一福,微笑问道:“可是李乾先生?”穆良朝好笑地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护院,点了点头,道:“正是。求见陶二小姐。”小丫头赶忙道:“我家小姐正等您来呢,快快请进。”穆良朝从别人嘴里听到范离的消息,心突地一扑腾,开始没有节奏地乱跳起来。冲小丫头点了点头,跟著她进了门,留护院一人张著大嘴,呆愣原地。

陶家确实大,假山流水,九曲回廊,跟在小丫头後面足足走了两三分锺,才到达一偏院。小丫头上前轻扣院门,一阵风吹过,传来范离用了变声丸之後略带柔软的声音:“进来。”

小丫头推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式,穆良朝心怦怦怦地乱跳,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听不到,本能地慢步往门内走去,往范离的声音走去。一步一步,没有注意到身後的门关上,小丫头没有跟上来,没注意到这院子非常大,竟然除了范离没有其它人,根本不象一个小姐的待遇。什麽都没有注意到,只看到范离坐在院中池边的柳树下,捧一杯茶,也正傻傻地看著自己。

慢慢走过去,停在范离跟前,蹲下来,仔细从这张脸上找范离的痕迹,晨光下,两人沈默互望半晌,穆良朝才突然叹口气道:“我还是喜欢你男人的样子,这样子的范离,我真是有些距离。”

范离听了这话,也慢慢松了自己身上僵了半天的肌肉,轻轻笑了一声,道:“我也喜欢自己男人的样子,也喜欢你原来的样子……”说著,用手指抬起穆良朝的下巴,轻轻一撕,把面具撕掉,看著穆良朝的本来面目,眼神闪了闪,半天,才道:“小朝,你来做什麽?”

“来帮你。”说著,穆良朝放下包裹,打开来,全是各类药丸与另一张易容面具,“你靠匹夫之勇,没用。范离,我最近发现裕王已经开始行动了,傅圣袈再喜欢你,也不可能这种时候接你入府。我找到了厉胜文,他说裕王现在纠结了许多修魔人,准备做起事的先锋队,而那个最大的修魔人,厉胜文都没见过,只听过声音,我想来想去,不如我们换种方法吧。”

“你说的我都知道。庆国皇帝最近传出病危的消息,现在到了人人自危的时候了,要打仗了。我是想著,趁这种时候去把楼明救出来,可能性最大,所以,我在等著裕王起事。”嘴里说著,范离忍不住用手轻轻摸著穆良朝的头发,在手上绕呀绕。

“我现在有了李逵,它哪儿都能去,不怕什麽防御阵也不怕禁术阵。由它刺探消息,你不用再装陶二小姐了,我们离开。”说著,就拉住范离的手,想带他离开。

范离没动,道:“厉胜文并不可靠,现在你那个院子已经被人监视了。这里很安全,我们先聊聊,再回去。李逵……是指那只甲虫?”穆良朝一愣,点了点头。范离位穆良朝坐在身旁,道:“你怎麽会让……李逵认主的?”

“认主?他说认主,我没让。他只是朋友,义务帮忙。”穆良朝挑挑眉,很舒服地靠在范离身上。

“笨蛋。”两人脑中同时响起李逵愤怒的声音:“两个全是笨蛋。”

范穆二人盯著李逵,穆良朝道:“怎麽笨蛋了?我的计划不对吗?”

“你根本不知道你们要救的人到底想不想要你们救。照李乾给我讲的,那楼明如果真有那麽厉害,就算受困,但求救他肯定能做到,就算不用道术,这也并不是什麽难事,尤其是他的朋友还是姓张的这样的半仙,更是容易接受。可是他没有,他没有求救是为什麽?你们俩没想过吗?”

范穆二人相视一愣,呆呆地著这个李逵,无话可说。

52

范穆二人面面相觑,却听到李逵又道:”你俩有同一个毛病,喜欢把自己的想法想当然地加在别人头上。不要把自己视为神,任何生灵都是个体,都有他自己的想法。你俩现在这种自我牺牲的做法,其实非常可笑,可笑至极!”

李逵越说到後来越不客气,口气听起来倒象是老子教训儿子,但因为声音非常稚气,听真情 为非常奇怪。穆良朝本来还在想李逵的话对不对,最後却被李逵的口气逗笑,总觉得这小子怎麽这麽可爱。伸出手指去摸了摸它越来越大的甲背,笑道:”别气了,别气了,把虫体气坏了,可没得换。”

转过身来,看范离皱著眉,一脸的忧心,道:”范离你打算参与到庆国的国务里去吗?象冲智与卫七一样?虽然目的只是救楼明,但如果你如此决定,结果怕不会是如你想的那样单纯。人类,也许力量上不如你,但心思上却比你曲折一百倍,你不能保证你真的能脱身的。你考虑清楚。”

过了良久,柳树的枝条打在了范离的头上,他都不知道。穆良朝等著他的回答。范离的声音在一片沈寂中响起,声音很低,充满了疲惫也充满了坚定:”小朝,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词?”

”什麽词?

”人生自古水长东,幽怀谁共语。远目送归鸿,浩歌一曲酒千锺,男儿行是,未要论穷通。”范离轻轻吟诵。穆良朝的古文差劲地可以,但这词也能听个七七八八,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就听到范离接著道:”我是这样的人,谁也无法改变,我自己也不行。从前练剑的时候常吟此词,楼明每听此词必为了击鼓而歌,他是个什麽样的人,我很清楚,我不需要确定什麽。对不起,小朝,这事与你没什麽关系,你和李逵回去吧,回应接上穆熙离开庆国吧,要打仗了,我帮不了你什麽了。”

穆良朝身体一僵,死死盯住范离,心如滚水,翻腾纠结,除了痛苦还是痛苦。这种拒绝,这种完全割裂的拒绝,穆良朝第一体会到什麽叫无情。范离,范离,你……真真是无情。

范离并不看他,只是看著自己的手指,发呆,一动不动地面无表情地发呆,任那支调皮的柳枝一下一下打在自己头上。

良久,久到范离以为沧海桑田又变了一回,穆良朝突然起身,用干巴巴的声音嘿嘿笑了两声,道:”那麽,范兄,就此别过。”说著,一个跃身,翻墙出去。范离还是没抬头,就见李逵飞起,在范离头上绕了一圈,道:”笨蛋,都是笨蛋。”然後消失了。范离感受到一人一虫走远,手一松,”UU”两声,椅子应声而倒,散了一地,范离跌坐在一堆木屑里,闭了眼睛,竟然有了想流泪的感觉。

范离索性躺下,用手遮在眼前,遮住刺得人要掉泪的阳光。一边伤感,一边奇怪。自己入道以来,淡情淡欲,竟然在穆良朝身上完全不管用,自己这是怎麽啦?竟然会这麽想一个人,会这麽挂念一个人,这麽……喜欢一个人,自己……怕是疯了吧?想著穆良朝从此逝,从此这世间一如从前,回到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的世界,想到自己的洞府,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不言不语听自己说废话,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为自己做饭,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睡在自己身边让自己没来由地安心,再不会有一个人……范离闭紧了眼睛,眼泪顺著眼角轻轻滚落。

穆良朝一脸冷峻,全力狂奔,心里涌动著又酸又涩思潮,直直地往应京方向奔去。你要的,我都给你,如你所愿,我一切都如你所愿。只有这样不顾一切地奔跑,才能让心中的酸涩不化成泪流下来,只有奔跑。

穆良朝的功力全力狂奔之下,比飞剑差不了太多,路人根本没连残影都看不到,曦州城内突然这麽强大的灵力波动,惊动了所有的修魔人,却发现此灵力是往城外而去,追也追不到,一声骚乱才算罢休。穆良朝奔到半夜,脱力,倒在山岗上。

李逵看著穆良朝的脸,说不出的哀伤,眼角的泪已干,轻轻地叹气,落在穆良朝的额上,双翅微张,开始旋转,越转越快,月光慢慢地在李逵的上方,形成一个旋涡,慢慢地往穆良朝额头渗入。李逵头一钻,就钻进了穆良朝的体内,开始引导他修炼。穆良朝此时心力交悴,根本无力也无心反抗,任著这强大的月光旋流本能地在体内循环,象小天劫那晚一样,不一会儿功夫,穆良朝周身黑了下来,越来越黑,黑到没有任何光能透进去,外人看来,好象是一个大大的纯黑色的茧。

就这样躺著,不知白天黑夜地躺著,黑茧越来越大,越来越黑,有人撞进这片黑茧里,就再也没出来,附近的山民都说这里出了妖怪,请了除妖的法师来,竟然连法师进去之後都失踪了,从此再也没人敢走这条偏僻的山路了,这座黑色的山头成了禁忌。

应京,依翠楼的後院,一个少年,一边摆弄草药,一边凝神看书,蓦地心头一痛,手一抖,书掉在桌上,抬起头来,依稀是长大了的穆熙的模样,虽然还是孩子气的脸,但身量已经高了,十四五岁的模样。穆熙皱紧眉头,起身,走出屋去,走向依翠楼的前厅。

”师父,我来告辞。”穆熙已不再是幼儿时光,做起事来也一板一眼,虽然足够聪明,但夏天无对这样的穆熙并不喜欢,穆熙长得太快,夏天无对他是又怕又厌,多数是不见他的。此时,也只是淡淡的抬眼道:”还没到一年,你要走了,范离那小子来,我如何应付?”

”这与师父无关,我会去与范大哥说,请师父放心。告辞。”说著,也不再理夏天无什麽反应,丢下一张遁地符,忽然就不见了。夏天无道:”范离那个老妖怪的身边果然都是妖怪。”

53

“任姐,可有范大哥与我哥的消息?”穆熙来到任记酒肆,直接走到任大娘子旁边低声问。

“小熙来了?”任大娘子看到是穆熙,不由笑开来。任大娘子第一见到穆熙时,正是穆熙长到五六岁模样的时候,长得乖巧可爱,又特别会说甜话,任大娘子打心底里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而且因为范离的关系,对於他长这麽快,也不以为然,对他很是亲近。每见到穆熙来,都非常开心。穆熙也对任大娘子很依赖,能时时从她这时得到哥哥的消息,很安慰。也就常常来。

拉著他走进後屋,道:“怎麽啦?”

“刚才感觉到哥哥好象有些不对劲。”穆熙想著刚才的那一痛,心里越发担心起来。

任大娘子打开一个暗格,拿出一本册子,看了看,道:“范离两个月前从曦州消失,你哥从十天前也从曦州消失,两人现在俱不知所踪。”说完,叹了口气,转头看到穆熙担心的脸,道:“你放心,那两人都是神通人物,不会有事。”

穆熙皱著眉,沈思,穆熙对於普通人类能查出来的消息,也不报太大的希望,能做成这样,任大娘子已经算是非常厉害了。哥哥与范离在一起,应该没事,可从现在的情报上看,两人却是分开了。这他们在曦州呆了那麽久,不知所为何事。穆熙想来想去,也无法明白。如果是为了修炼,曦州并不是什麽好去。曦州有什麽好东西值得范离与哥哥呆那麽久,只有一种可能,与裕王有关,与庆国即将来的风雨有关。半晌道:“任姐,裕王可有异动?郑拓可有消息?”

“宫中传出皇帝已经病危,裕王与郑拓应该都已做好准备,里应外合,只等皇帝……的消息了。”任大娘子虽然对皇帝并不看重,但毕竟是庆国人,一时也说不出皇帝死亡的话,只好含糊带过。

“我可不信御史台那些人真是傻瓜,任郑拓如此嚣张。”穆熙心里如是想,面上只是淡淡一笑,道:“谢谢任姐,我打算去趟曦州,就此告辞。”

“你现在去曦州怕会有危险,听说曦州到都是修魔人。”任大娘子一把抓住穆熙的胳膊急道。

“修魔人?”穆熙愣了一下,心道,不会是范离那家夥难得地以身作则,去灭魔去了吧?可这种事情,哥哥明明是一个妖去参合什麽?不行,修魔人非常厉害,一定要去看看,穆熙道:“没事,任姐,我的功力尚可自保,不必为我担心,你小心郑拓与有冲智。我先走了。”穆熙拱了拱手,快步离开。

春光烂漫的曦州。

陶家二小姐范离已把傅圣袈迷得不知东西,只是这小子每每回一家,前一的魅惑术就消失一,下还得重来,这点让范离非常郁闷。自穆良朝走後,也不再指望由傅圣袈带进裕王府去,於是平日里只是套套话,晚上自己去闯。

把裕王府的大致地形摸得差不多了,只余核心院落无法进入,只得从傅圣袈入手。

此时坐在自家後园里施展魅惑术问傅圣袈,道:“傅公子可知修行之事?”

傅圣袈著迷地看著范离,答道:“略知一二。”

“我想学习修行,裕王府神能广大,不知傅公子可有能人异士推荐给我为师?”

范离说到“能人异士”时,可以清楚地看到傅圣袈眼中厌恶的情绪,果然,傅圣袈道:“能力强未必好,小谨还是再考虑考虑。”

“此话怎讲?”范离声音慢慢地,连言惑术都用上了。

“府里确实有位能力神通的异士,但此人……”傅圣袈可能是想到此人,微微地顿了一下,脸上一瞬显出又厌又怕的神情,一闪而过,接著道:“此人性情残戾,不适合为师。”

“哦?这样一个修行者也住在王府吗?应该住得离裕王越远越好吧?”

“不是,他住在我爹书房的旁边,他倒不会伤害我爹。”

“天才必有些古怪,傅公子也许误会了。”范离盯紧了傅圣袈,对傅圣袈施展魅惑术非常难,不知道他身上带了什麽防法术的东西,虽然范离可以突破,但做起事来事倍功半的感觉,很让人无力。接著道:“这位修行者,长得什麽模样?”

傅圣袈此时差不多都是讲真话的时候了,问一答三,道:“长得倒是极好的。表面看起来很温柔的一个人。但行起事来,却异常地残戾,怨气很重。”

范离眼珠转了转,突然背过身去,伸手捏了个幻术决,往自己脸上一弹,突然转过来道:“长得可是这样?”

傅圣袈见到变了模样的范离,一惊,大叫一声,往後一仰,跌落在地,颤声道:“你,你,你怎麽会在这里?!”

范离闻言,眼神一寒,一个掌刀把傅圣袈劈晕,点了他的晕睡穴,换了他的衣服,丢在一旁。施施然走出门,带著两个恭谨的护卫,坐上轿子往裕王府走去。

下了轿,进了门,一挥手,挥退护卫,一个人熟门熟路地往里走。这个半下午的时光,裕王今天与曦州城守有约,裕王府里除了内眷,不会有其它人。范离走得很快,没有任何阻拦,走到了最里面的内院院门口。

以为护卫会找傅圣袈问话,未曾想到门口两个护卫意外地好解决,见是得宠的小公子,半句话都没有多说,低头一拱手,就放了进去。一进门,范离就感觉到强烈的压力,范离瞬间解除幻术,压力顿减,站定院门口观察。院子里倒没有闲杂人等。空荡荡的院子,只有几只鸟在叫。地方倒是清雅,隔著一个种满荷的大水塘,进去就是正厅,後面连著的应该就是裕王的书房。那麽……不是左边就是右边。

沿著水塘上的拱桥慢慢走过去,越走近,闻到越浓的血腥气。循气味而去,走向右边的偏院的门。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熟悉的、温柔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响起:“小离,进来吧,我等你很久了。”

5

范离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停住,思绪纷乱,鼓了很久的勇气,轻轻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气与一股长久不见阳光的特有的腐朽气息。屋里竟是一片漆黑,所有的窗子都关得非常严实,还用布封了起来。借著屋外的光,范离看到纸片一样薄的楼明斜斜地倚在屋内唯一的床上,与久远的记忆一样,依旧一身白袍,温柔的笑。如果不是充沛在鼻端的血腥气息,范离几乎会以为回到了那些春风沈醉的晚上,还是那个为自己击鼓而歌的楼明。

“小离,进来,把门关上。”楼明的声音永远这样,温柔却坚定。

范离依言而行。进了屋,关上门,屋里顿时如墓穴一般黑暗。虽然这黑暗对於范离或者楼明都与白昼没有不同,但范离还是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叹气道:“楼明,你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小离,我让你失望了?”楼明微微低下头,头发散了一肩膀,看起来非常脆弱。

范离点了点头,上前坐在床边,伸手抓住楼明的手,楼明明显地缩了一下,又停住,范离道:“我一直不相信你会修魔,楼明,就算现在看到这一切,我依然无法相信。我记忆中的楼明光风霁月,磊落不群,不可能修魔。楼明,你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怎麽回事?”

闻言,楼明的手抖了一下,反手抓紧范离的手,道:“这世间如此相信我的人只有小离一人。我确实没有修魔,小离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

“没有修魔就跟我走,我来,就是来带你走的。你这样的身份怎麽能呆在裕王府这样的世俗之地。”范离牵住楼明,就要往外走。

“不行,小离,我走不了。”被范离拉得紧了,楼明扶著床栏说了这麽一句,突然呕出一口血,范离见状一惊,楼明再跌落床上。

范离皱著眉,伸手往楼明脉门上摸去,楼明笑笑,并不反抗,只道:“没用的,小离。我现在灵体,哪里有什麽脉象可循?”

“灵体?!”范离手中所触果然一片冰凉,没有任何脉动。范离心头大乱,手指忍不住发抖,道:“所以,所以……刚才呕出的不是血,是……灵液?!”

楼明笑笑点头。范离大恸,问道:“是谁?谁做的?!你这样再呕个几日,就会魂飞魄散,你知不知道?你为什麽不向我或者越宁求救?你明明可以的。你为什麽会在裕王府?!为什麽宁愿自己消逝,也不肯向我们求救,我要是今日没来,你是打算从此永别吗?!……”所有的问题一下全被问了出来,范离有些话无伦,楼明即将烟消云散的可能性,让范离没有办法冷静。

楼明轻轻拍了拍范离的手背,示意他安静下来,才微笑道:“小离,我已经活得太久,早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你不必为我难过。”

“你自己不放在心上,难道……你也不在乎我们难不难过麽?”范离近日情绪起伏太大,越发偏离修行之道,淡情淡性的范离因著穆良朝的离去,慢慢开始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就算是已是半仙之体,如此下去也是非常危险的事,可是范离自己也无奈。

这一刻,范离几乎想再落泪。楼明如果是灵体死,那真是魂飞魄散,化为天地间的一分子,连世间所说的转生都不会再有,永远地消失,这怎麽能让范离不心痛?范离象个孩子一样,趴在床边借著黑暗,默默掉泪。

“小离,你是我这世间唯一的……朋友。我知你会难过,但你已是半仙之体,生死之事还不是过眼云烟?痛一时,过个百年千年,哪里还会记得?我并不担心。没向你们求救,是因为,其实,现在的结局,正是我自己所求,我没有理由求救。”

“你想死?!为什麽?!”这个消息大大地打击了范离,已然入道几百年的楼明,早应离了世人七苦,此时竟然还有什麽事情想不开,非要用死亡来解决?那修仙……有何意义?

沈默半晌,楼明幽幽道:“小离,你喜欢我吗?”

范离点头,“喜欢的。”说著,抬眼看著楼明,依旧是那样温柔,嘴角含笑,眼睛象潭一样看著自己。无数个夜晚,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楼明陪自己渡过,那些快乐的往事,现在想起来,格外心酸。这样温柔的人为什麽会想寻死?而且,想死也不必非要用这个方法,楼明选择了最激烈的方式到底所为何事?范离说不出的痛。

“是吗?”楼明笑著摇了摇头,道:“小离,你自己都不明白吧?其实你不喜欢我的。你要真的喜欢我,就不会转身走开,五十年没有消息。如果不是五十年一的论道,你怕是五百年,也绝想不到来看我吧?你这样……怎麽算得上喜欢?”

范离突然听到这麽一番话,不明其意,一时愣住,傻傻地看住楼明,半天才道:“喜欢的。我常常想起你,想起那些你陪我渡过的那些夜晚,我喜欢的。”

“这我相信。”楼明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范离的头发,道:“五十年前那个论道会之後,小离你说你要一个人遨游天地,当时与我道别时,可有一点点舍不得?”

范离再愣住,那时的自己意气风发,心中满满的是今後的快乐生活,哪会有什麽舍不得?

楼明看范离如此,叹了口气,喃喃:“永远这麽诚实,小离,你有时候真是诚实得让人讨厌。”自语完,又问范离道:“小离,你与穆良朝分离时,可会舍不得?”

这个问题一出,范离脑袋轰地一声,立时明白了。不只是舍不得,还有太多别的感受,心如刀割,痛彻心痱……想著那些无边无际的寂寞,排山倒海的空虚,范离终於知道,原来,这才叫喜欢。

“可是……这跟你变成这样有什麽关系呢?楼明,我不懂,你为什麽选择这样痛苦地死去。这一切与穆良朝有什麽关系?他从出生到现在还没五十年啊。”

“有关系。”楼明道:“穆良朝离开你的时候你有多痛,我就那样痛了五十年。”说著,顿了一下,盯住范离的眼,又道:“你没听说过……痛不欲生这个词吗?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55

楼明这样的说法,让范离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算是……表……白?范离心中说不出的诡异,自己从未想过与楼明如何如何,不,应该说,自己从未想过与任何人如何如何。修道之人当然得心存万物,同时也一样是要心如明镜,不染尘埃。存与不存,没有不同。现在,楼明如此执著,执著到寻死?范离死也不愿相信,会有人为自己寻死,特别是楼明这样通透的人,怎麽可能做如此蠢事?

范离低头沈吟半晌,决定忽略这麽感伤的话题,道:“楼明,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有办法,只要你愿意跟我走。”

“生有何欢?小离,你不必为了内疚做什麽,我楼明在世间活了这麽久,无论做什麽我自己会承担的。”

“我不知道可以不管,但现在知道了,我绝不会放任不理的,楼明,你知道我的性子。”

楼明顿了一下,笑了笑,道:“那你打算如何管?”

范离吸了一口气,冷下脸来,下定决心道:“我去找韶光玉来,将你与你的身体合一。”

楼明眼光一闪,沈声道:“五十年了,你知道韶光玉在哪儿?”

范离点头,眼光移开,似在想什麽往事。半晌才缓过神来,道:“楼明,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为什麽你会呆在裕王府?”按理说,灵体与身体分离,不可能自己跑得这麽远。除非……修魔,选择修灵体,才会如此。

“被人带来的。”

范离一愣,楼明这样级别的修行者,要是他不愿意,谁能“带”他来?灵识一探,范离更惊,楼明的灵体上竟然锁著锁魂链!“是谁?!到底是谁?”锁魂链有多痛苦范离知道,说痛不欲生那只能表达其十分之一,到底是谁会忍心这样对待楼明?范离瞪大了眼睛,傻傻地看向楼明,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出答案。

“你真的要去找韶光玉来救我吗?”楼明不答反问。

范离斩钉截铁道:“我会拿来,请你再坚持几天。只要有了韶光玉,锁魂链也不是问题。”

“好,我等你,你去拿吧。”楼明忽然笑了笑,点头道。

“但是,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再呆在裕王府了,不论你是出於什麽原因会在这样混乱的时候住进来这里,我都要带你离开。修行之人,尤其是楼明你这样的清雅之士,怎麽能参与到世俗人的斗争中去?有坏修行。”

说著,范离剑出一扬,一道剑光划破黑暗,在浓重的血腥气中快乐轻吟。叮当一声,一块玉琚应声而落,正是锁魂链的链头,范离把它拿在手上,另一手抱起楼明,一步一步往屋外走去。

打开门,却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负手而立,站在院中阳光下,严肃地看著抱著楼明的范离。旁边围了一圈弓箭手,个个张弓搭箭,只等一声命令,就会把范离射成刺o。

院中的禁术阵,让范离一时无法使用道术,但范离本就是以剑术入道,就算在俗人眼里,也是绝顶的武功高手,对眼前这点人的小阵式,并不放在眼里,现下心中烦乱,无心恋战。冷然道:“让道。”

“放下手中人,在下自会放阁下离开。”中年男人也没把范离放在眼里,只是就事论事。

范离不再言语,直接拔剑出鞘,往男人攻去。范离的剑法没有招,讲的就是心剑合一,入道之时,也正是为此。眼下加上心急,更是眼到手到,可是剑到男子身前半寸却再也刺不进去。范离一惊,看了一眼眼中露出得意的中年男子,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中微笑的楼明,也没有时间多问,剑一挽,从侧面突破,这就简单了许多,眨眼之间,弓箭手们根本拉不住,范离已一跃而出,离开偏院就是没了禁术阵的普通院落。

范离才飞身而起,就听到身後中年人的声音,道:“楼明,你怎能言而无信?!”范离虽然心中不解,但现在不是究的时候,没有理会,轻轻落地。

还没等范离拔出飞剑,头顶就突然织出一张血红的网,范离一打眼,果然四周八个修魔人站八卦位,燃血做网。范离知道这一招的厉害,逃脱很难,但只怕这八个人也支持不了多久,索性站定。

“放下大人,放你一条生路。”阵外一个男人嚣叫。

“大人?”范离心中一跳,勾起嘴角看了一眼什麽都不在意,窝在自己怀里一径笑的楼明。摆好起手式,道:“你家大人,怕是很愿意跟我走呢,你们敢违背你家大人的意见?!”

那个嚣叫的男人显然没料到如此境况,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愣在当场。范离往场中看了看,感受到四周又匆匆往这边赶来一些修魔人的气味,嘿嘿笑了两声,飞起一剑往阵中最弱的那个一剑刺去,对普通人范离还会留手,对於修魔之人,范离却是杀人的招式。

又快又准,此人扬起的血罩,经不起范离轻轻一击,眉心中一点红,随著他哄隆的倒地声,范离抱著楼明驾御飞剑沿著燃血天网的裂缝离去。

一路无语,楼明一路被范离抱著,本就满足,不说话也不以为意。范离是心中烦乱不想言语。半天不到,雾山的洞府出现在眼前。

进了洞府,一如从前,甚至连穆良朝亲手做的错误百出的木马流车都还在。范离心中一痛,闭了闭眼。把楼明轻轻放在床上,上前按了按小木人头顶上按钮,竟然这没有出错,呆呆看著木人傻乎乎的转身去烧水沏茶,不由想起了自己与穆良朝和小狐狸一起的快乐时光,心酸不已。

“第一来你的洞府,没想到你还对机关术感兴趣。”楼明显然兴致很好,东看看西看看,不理范离的失神模样,自顾自问道。

“不是我,是小朝。”范离坐在椅子上,一时就陷入了回忆:“小朝虽然表面装做冷漠世故,但其实性子很孩子气,对什麽都好奇,当初想学法术,也不过是以为傀儡术可以代替劳力。我跟他说,那样消耗法力还不如自己做的时候,他当时一脸的失望,还真是可爱。这木马流车就是他做的,可惜,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楼明的眼神闪了闪,轻轻自语道:“也许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56

茶来了,一样的味道。范离给楼明递了一杯,自己抱著杯子闻闻茶香,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才道:“这里很安全,你等我几日,我拿到韶光玉,就回来。这几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我等你回来。”楼明并没有多问,只是温声应著。反正半仙之体也不需吃什麽东西,这洞府又是灵气充沛之地,正好是休养的好去。

过了半晌,楼明突然道:“如果,如果到时你舍不得拿回来,也请你回来吧。庆国要打仗了,生灵涂炭正是修行之人的羸弱之境,却是修魔人的好时机,你在外面,怕也不安全。”

“舍不得?!”范离猛地转过头来看向楼明,没有听到後面楼明关心的话,只听到这一句,不由大惊,沈声道:“你也知道韶光玉在哪儿?!”

楼明点头,看著范离道:“你别担心,我要伤害他,还会等到现在?小天劫那天我也在的,之後你就离开,他如此虚弱,还不是好好地活到现在?”

范离被说得有些讪然,扭过头去,淡淡道:“楼明,你与我相识这麽久,你应该知道,我是说到做到的人,不必担心,我说会拿回来见你,就一定会的。等我的消息就是。”

“我也是不愿你勉强自己。”楼明忍住锁魂链的痛,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范离看著楼明脸上白中带青的脸色,也很是不忍,捏诀作法,占星卜卦,寻得穆良朝的去。范离看著星盘上穆良朝的星芒光明大放,知他无事,只是这光明中不是纯色,而带有淡淡的蓝黑色,范离猜是李逵的原因,也就定下心来。

对马上将要到来的见面,范离压抑不住期盼,忍不住嘴角上扬,原来真的是喜欢了吗?这就是喜欢的感觉?想要永远在一起,就是喜欢吗?那麽……小朝是否也与自己一样的感受呢?想著穆良朝临走之前称自己为范兄,想著穆良朝临走之前冷峻的表情,想著李逵骂自己笨蛋,想著想著,范离又皱起了眉头。

患得患失中,范离御剑而行,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往穆良朝的方向飞去。

被村民视为妖怪的穆良朝确实是个妖怪,这一点,村民的眼睛是雪亮的。

葱郁树林的山头,黑色的茧从越来越大,到现在又慢慢地回缩。一直缩到与穆良朝本人身体差不多大小的模样,停住。露出进入黑茧以来一直晕迷的村民与法师,看两人面色红润,是沾了穆良朝练功不小的光。

一直到月亮升起来,月光照向这片树林,穆良朝的眉心才光芒一现,李逵破额而出,显是又长大了不少,蓝黑色的背甲变得黑色少了,更加蓝了,月光下发著幽幽的光。

李逵飞向空中,等著看穆良朝身上的黑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终於,等到月光照在穆良朝身上不再被吸收,才现出穆良朝的本来面目。这一修炼,历时一十八天,中途险恶只有李逵自己知道。见穆良朝此时无事,如婴儿般沈静的睡颜,不由叹口气,当人类,还是当妖,都太辛苦,比当甲虫难多了。

这一,穆良朝情绪过度,蓦然加速狂奔,功体自动运转,直至脱力。倒地时意识不清,却波动严重,功力却还在自动运行,若不是李逵引导,怕是此时的穆良朝已然入魔。哪会如现在这样轻松睡在月光下?魔,即是心魔,即是欲望,即是不满,修炼之人最怕的就是这个。这,真是凶险。不过,有了自己,一切都不成问题。等这小子醒来,得让他好好谢谢自己。李逵这麽想著,也累得困了,轻轻落下,窝进穆良朝的衣袖里,沈沈睡去。

范离到的时候,正是月朗星稀的半夜,见到的场景就是三个人一只虫在野地里横七竖八睡得开心。

先看了看两个世俗之人,没事,活得好好的,范离轻口气。再轻轻地走到穆良朝身边,月光看著他睡得安心的模样。真是很久没见了,本以为以後再见很难,没料到……,虽然这来并非好意,但此时的范离却全把目的忘记,轻轻执起穆良朝的手,凉凉的,睡得松软。一指一指地摩划,范离心头随著手指传来的感觉,微颤。

原来真的好喜欢。范离看著穆良朝微翘的唇,终於知道自己升起的欲望是为了什麽。清修已坏,范离不知自己这是欢喜还是忧伤。闭了闭眼睛,就听到穆良朝犹疑的声音:“你……?”

“是我。”范离睁开眼睛,就看到穆良朝睡得有些傻乎乎的,单纯地看著自己。

“你是……呃……”穆良朝看了看四周,道:“我怎麽会在这里?”

“你应该是在去应京的路上晕倒了。”范离想了下路线,分析道。

穆良朝点点头。看了看范离,再看了看被他拉在手中的自己的手,尴尬一笑,抽回自己的手,犹豫半天,问道:“那……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这个问题把范离直接轰到不知南北西东。怔怔地望著穆良朝,抖了半天唇,颤声道:“小朝,你……已经不肯认我了吗?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什麽……不认?”穆良朝看著眼前人,明明长得桃样,应该是春光满眼笑满面的,此时却眼中泛著泪光,一脸悲苦地望著自己,一时也有些怔住,不好打击他,讷了讷,道:“兄台,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范离直起身来,干巴巴地呵呵笑了两声,“小朝,你不必如此。我此前来,只是想来问你借样东西有急用。并非要与你叙旧,你不必害怕。”

穆良朝见此人说得认真,还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得亲热,也有些不解起来,自己何时认得此样人物,这等出尘人物自己怎麽可能说忘就忘呢?眨了眨眼,想了半天,却无半点头绪,只好解释道:“我真的不记得认识兄台。不过,不知兄台要问在下借什麽东西?”自己能有什麽东西可让人骗的?应该只是哪里出了错,这世间还真没什麽舍不得的。穆良朝这麽想著,随口这麽一问。

57

范离见穆良朝的表情浑不似作伪,一时也怔住,心中痛不能言,竟然真的把自己忘了,这种痛远远痛与分别,看著穆良朝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著自己,范离有些恍忽,月光下手指轻轻地颤抖。初识也是在月光下,喝得有些醉了的穆良朝也是这种态度,不拒绝不迎合,冷淡得很。往事一幕一幕划过,世界如此残酷,这些过往竟都成了自己一个人的妄想。

范离突然很想笑,笑这荒谬,笑自己醒悟得太晚,连一分甜蜜都未曾感受,就得背著这痛彻心痱过一辈子。忽然,有些理解楼明了,如果这痛每分每秒地跟著自己,别说五十年,就是五年,自己也承受不住。

胡思乱想著,忽听李逵的声音在脑海响起:“不是借东西?借了赶紧走。”

范离闻言,从沈痛中被拉回,低头,看著又变大了些的李逵正紧张地盯著自己,不由惨然一笑,道:“李逵,你在担心什麽?你的主人都把我忘了,你还害怕我什麽?”

穆良朝看看手背上的李逵,再看看悲戚的范离,疑惑地皱起眉,问道:“李逵,你认识他?”

李逵难得地没有立即反嘴,而是哑口了一会儿,道:“不认得。不过他很厉害,我怕他伤你。”

此言一出,穆良朝只是淡淡一笑,道:“要伤我早伤了,还会等我睡醒?李逵你就瞎操心。”范离听到李逵的话,却完全愣住,这李逵……有问题,竟然绝口不提穆良朝与自己从前的往事。范离盯著李逵,片刻,道:“是你?”

李逵不以为然,笑道:“你很聪明。是我。你赶紧离开,不要再为难小朝。”

“为什麽,为什麽这麽做?!”范离上前,想抓住李逵问个清楚,但李逵的速度飞快,转瞬失了踪迹,只听到脑海里的余音:“我是为了小朝好,你要真为小朝著想,就照我说的做。”

范离转过头,看著一脸迷惑状的穆良朝,心中一叹,半晌才道:“我来,是借一块玉。”

穆良朝低下头摸摸索索半天,才道:“我从不带玉的。怕是帮不上兄台的忙了。”

范离知穆良朝对修行的事情所知甚少,自己没有提过的事,他定是不知。於是点点头表示理解,道:“那玉,在你的身体里,我借去一用,一个月之後就还与你,你可愿意?”

“身体里?!”穆良朝突然醒悟到自己胸口的那些红色纹,穆娘特地说过,不能让人看到身体,会有杀身之祸,那眼前这人,自己根本不认识,更别说看到身体了,他是如何知晓的?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道:“你怎知我身体里有玉?你是何人?”

见穆良朝用谨慎的目光看著自己,范离抿了抿嘴,道:“相信我,我也许会对世上任何人心存恶意,但对你,我范离绝不可能做出伤害你的事。我只是借玉一用,一个月之後定当奉还。此为救命之举,还请……”

看著月光下的范离,穆良朝不知怎的就信了他,信了他的真诚。看著他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心头一紧。这样的目光,带著期盼,带著渴望,带著绝望,带著迷恋,带著种种难言的情绪,狠狠地打在了穆良朝的心头。穆良朝只觉得,这个人,不管他做什麽,自己都会如他所愿的,根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轻声道:“你来取吧。”

此时,两人都不知道这玉对於穆良朝的意义,一个为著救人,一个为著心中莫名的情意,不闻不问地允许了范离的动作。范离盯住穆良朝,手上凝起功力,在空中画了一个奇异的图案,穆良朝不认得,知是某种阵法。然後伸手往穆良朝胸口一探,穆良朝只觉得突然心跳加速,所有的功力俱往一狂奔,自己几乎控制不住,胸口越来越热,越来越热,穆良朝觉得好象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五识俱亡,自己只是缩在丹田里的一小灵识。身体完全僵在原地,任功力四奔流。

然後是轰的一声,眼前一黑,穆良朝什麽都不知道了。范离却什麽也看不出来,只觉得穆良朝一直站在原地,不动不语。拿著还存有穆良朝体温的玉,范离不敢多看穆良朝,只一拱手,道:“一月之後,定当奉还。”说罢,没等到穆良朝的回答,想是穆良朝并不愿与自己多言,心中一苦,低了头,御飞剑,离开。

穆良朝上小天劫时,本是加上韶光玉的能量才得以平衡了体内的功力,此时韶光玉一拿走,体内登时乱作一团,本身的功力与雷劫带来的功力各行其是,穆良朝一时就昏了过去。

本来雷劫的能量要比穆良朝本身的功力要大得多,但经此半个多月由李逵引导的修炼,现在两股力量已经能够分庭抗礼,一番激烈的纠缠之後,穆良朝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轰然倒地,身体不堪折磨,吐出几口瘀血,胸口一轻,神识竟渐渐清明了起来。

穆良朝悠悠醒转,见自己倒地,胸口全是血,身体虚弱不堪。心中认定,是范离的举动造成的,心中不由又恨又痛,自己这麽信任他,他竟然把自己弄成这样,就不管不顾地离开,这人太……想到这里,穆良朝突然觉得,自己好象曾经这样想过,这样觉得过,这个太无情……是的,这人,好象自己真的认识,却怎麽也想不起来。

想了一会,头开始晕了起来。罢了,有什麽放不下?这世间的一切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幻觉,沧海桑田不过一场大梦,自己何必介意?想著,穆良朝不由勾起了嘴角,盘腿而坐,心定神宁,抱守元一,神游物外,一时不知这世间变幻良多。

李逵正在不远吸取汁液,补充它这半个多月来的损失。突然天地突变,这附近的灵力竟似成实质,带著风声,呼呼地往穆良朝的方向旋去,李逵大惊,抬头看头顶凭空而来的乌云滚滚翻动,刚才让人温暖让人伤感的月亮全被遮蔽,四一片漆黑。李逵大叫不好,扬起翅膀想往穆良朝飞去,却发现身边的环境灵力已凝滞成半液状,自己根本飞不动。

“范离!!!快回来救命~~~~~~~~”

58

人生有快乐就有痛苦,但范离从不知道痛苦会这麽重,重到让人无法呼吸。御剑离去的时候,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被生生剥离的痛。跌跌撞撞,无可奈何地离开。一个月,一个月之後,无论如何绝不再与你分离,小朝,小朝……范离这样念著想著,却未料到会是另一个结局。

听到李逵求救的声音时,范离以为是错觉,离开已远,李逵的声音非常微弱,象只是风吹过断断续续的呻吟。范离愣了一下,停下剑,回头去看,却见天空中翻滚著浓重的乌云,和遥远的灵气形成的大旋涡。范离大惊,全力往回奔,“小朝,等我,一定要等我!!没事的,一定没事的!”范离狂跳的心一路不安地这样安抚,不知是安抚穆良朝,不是安抚自己。因为这个现象范离很知道,这是真正的天劫的征兆!

穆良朝此时并不知晓周遭有多少人为他担惊受怕,他自己的感受是非常舒服的。灵力实质般附著在他身上,运功的速度快了不下百倍,不能说吸取天地灵气,而是天地灵气压迫著进入自己的身体。一会儿功夫,穆良朝只觉得一身通透,好象俗世的身体已经不在,意识所到之即为自己的身体,与天地真正融为一体,很舒服,很舒服,连头发丝都觉得舒服。穆良朝完完全全地沈浸其中,不知凶险。

李逵还在哀号,范离还在狂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慢如蜗牛。还有一个人也在惊讶,也在策马狂奔。

天空中腐败的乌云,突然间停止了翻滚,发出野兽般的轰鸣,声音尚未传至下方,大腿般粗细的雷电已经形成,直直地往穆良朝的山头劈去。

李逵的呼救声蓦然停止,眼见著惊雷劈下,知是事不可为,有些木愣的同时,也有些欣慰,叹了口气,笑眯眯地最後看了看穆良朝,主人与宠物生死与共,李逵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的选择後悔,轻轻地闭上眼,等著自己灰飞烟灭的来临。

“不~~”伴著一声不敢置信的呼喊,范离纵身扑向穆良朝,却只挡住了第二到霹雷,然後是第三道,第四道,一直到第九道,一道比一道粗,一道比一道厉。范离只傻傻地用肉身抗著,眼睁睁地看著身下丈许的黑色大坑,泪流满面,欲泣无声。

宁愿就这样被劈死,宁愿灰飞烟灭,宁愿魂飞魄散,宁愿自己从未见过穆良朝,只要他好好活著,宁愿……

范离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坑内,猛地呕出几口血,身上的衣服早已劈坏,身体也如焦炭,黑糊糊脆弱不堪。血肉模糊还散发著烤肉的味道。嘴里还在喃喃:“小朝,小朝……”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直至无声无息。

雷电过後,起了风,大风吹过,吹得这山头仅存的几棵树发出哗啦哗啦欢快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在庆幸噩运终於走到了尽头。不远躺著的一位山民一位法师也悠悠醒转,见这山头被九雷劈过如地狱般凄厉的景象,心生畏惧,不敢多留,一溜烟奔向温暖人间。

此二人才下山头,蓦然天降暴雨。雨势如泼,范离扑倒的坑底一会儿就积起一畦水,和著焦土,就是一畦泥浆,范离静静地趴在里面,任风雨著身,生死不知。

暴雨中传来“的的的”的马蹄声,一个人身著蓑衣,头带斗笠,一路往山头走来。上山时马蹄声很急,上了山头见此情景,显也是一愣,马蹄声顿了一下,慢慢地往大坑踱过来。

“咦?!”来人在坑边见坑中有人,发出一声惊疑的问话。下了马,从坑上亲自跃了下来,走到范离身边,把他翻过身来,脸向上。雨很大,一下就把范离的脸冲刷干净,来人大惊,上前抱住范离,叫道:“范哥哥!你怎麽啦?我哥呢?”正是从应京赶往曦州的穆熙。

穆熙的焦急没有得到回答,只好抱著已昏迷不醒的范离直往最近的城镇赶去。走了不到二十里地,就到了最近的一个镇子,叫九春。穆熙在俗世呆的时间最久,对世俗人的心理非常了解,进镇之间,从包袱里拿出件衣服给范离包上,不显得他太狼狈,不然,就范离那付要死不活的模样,客栈可是很难进。

把范离背著,穆熙进了客栈,喊道:“掌柜,开间上房,快点。”

掌柜嘴里一边应著好,一边假装忙碌问道:“小哥这背上的公子是……?”

“喝醉酒跌泥里了,你一会儿给打桶水来,我要给他洗洗。”穆熙说著,还埋怨了两句,惹得厅里坐的别的客人哈哈大笑,男人为喝醉酒做的傻事多一件也算乐事。掌柜一听,也放松下来,定了房,叫夥计带著进门。

穆熙这一年来学的就是医,这些个外伤倒不在话下,身上有许多药可以治。叫了清水,叫了烈酒,穆熙开始整治范离。清洗,消毒,上药,没一样不疼的,可范离连一点醒转的意思都没有。摸摸心脉,虽然内伤也很重,五脏六腑虚弱不堪,看似命悬一线,但就范离这样级别的修行者来说,只要有一口气,其实就性命无忧。穆熙松了口气,这修行人的身体,坏就坏了,用药只是治标,真要修补还得靠他自己运功疗伤。

这样耗了一两日,穆熙也试著用功力输入进范离的身体去引导他自己的功力疗伤,效果很显著,明显地身体好了起来,但就是不醒。皱著眉,闭著的眼睛凹下去一圈,整个人才得几日,就已经瘦成了骨头,看上去憔悴不堪。

穆熙看著范离这付模样,也担心不已。范离的情况穆熙算得上是了解,如果自己所料不错的话,那远远看到的应是天劫。而范离早就历过天劫,那麽……这世上能让范离这样拼死代受天劫的人,除了自己的哥哥穆良朝,还能是谁呢?!

59

又过得几日,穆熙无法,心中焦虑不安。看著范离一天一天好起来,就是不见醒转,实在担心穆良朝的安危,只好下定决心用妖族特有的恐吓术,来把范离吓醒。妖族的恐吓术,其实也是幻术的一种,只是有著妖族特有血统上的原始暴力,让人所有的负面情绪升至极,而使对方的各方面防御降至最低,中此招的人,一般来说非常容易留下後遗症,但此时的穆熙已经管不了许多了。

在房间四周布上简单的障眼阵法,穆熙的长项不在於此,只好将就。待至月亮升起,阴气沈重,穆熙手捏法决,口中念念有辞,不一会儿功夫,手中慢慢聚起一个妖W的红色光球,穆熙眼泛绿光,往依旧沈睡中的范离,额中抛过去,光球一碰到范离的皮肤就嗖的一声,钻了进去。

月光如水,映在范离煞白的脸上,光球进去之後,一瞬间,范离开始不停扭动,发出呜呜地类似低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开始蜷起身子,号淘大哭起来。穆熙上前,凑到跟前,听到范离嘴里念著的名字:“小朝,小朝……”,登时五雷轰顶,原来是真的,原来真的是哥哥!

穆熙上前一把揪住范离的衣领,把他拎起来,啪啪给他两耳光,哭道:“你当初不是跟我说,有你在,哥哥绝不会有事的吗?!现在怎麽回事?!你给我醒醒!!醒醒!!”

几个耳光把范离打得鼻青脸肿,但也确实有效,范离从闭著眼睛哭泣中慢慢醒转过来,睁开眼睛就看到穆熙愤怒的眼睛。穆熙的眼睛本来就与穆良朝有些相似,眼下因著愤怒,黑色泛著蓝,更与小天劫之後穆良朝像,范离眼泪还不擦掉,看到这样的眼睛,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谁?上前一把抱住穆熙,低低泣道:“小朝,小朝,你没事就好,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一直一直喃喃自语,把穆熙抱得死紧,穆熙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挣脱不开。

“范离!”穆熙也不叫哥哥了,大怒道:“你睁大眼睛看著,我是谁!你到底把我哥怎麽样了?!”

听著穆熙还略显稚气的声音,范离才清醒过来,松开手,仔细地看著穆熙,半晌,眼中一痛,颓然倒下,坐在地上,低著头,沈声道:“弟弟,你杀了我吧……”

穆熙见范离如此,更是忧心,怒道:“你说清楚,我哥到底怎麽啦?!”说到最後怒气突然消失,紧紧盯著范离,心中说不清楚到底想不想知道答案,揪著范离衣领的手微微地颤抖,有真真切切地害怕在最不敢出头。

范离宁愿穆熙把自己狠狠打一顿,也不敢看穆熙的期盼的脸,咬紧牙关,抑不住心中的痛,抬起头来,已是满眼泪,道:“小朝,小朝他受了天劫……”

“所以呢……?”穆熙的声音格外轻柔,象是怕惊动什麽不安的灵魂,盯著范离不放,也不敢放手。

“小朝他,小朝他……”范离反反复复地说著这三个字,却怎麽也说不出口後面的话。穆熙见范离如此,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越来越不敢听到真实的消息。猛地放开范离,转身,快速地语无伦地说道:“没事,没事。范大哥,你还虚弱,不必急著说,不必。你休息休息,我,我,我先出去。”说完,风一样地卷出房门。

范离万念俱灰,只求身死。原来这世间只是少了一个人在,就会变得这麽空,这麽大,这麽无味。睁大了空洞的眼睛,却什麽都看不见,满眼满心全是穆良朝的点点滴滴。

第一,如今夜一样的月光,自己风华正盛,意气风发。而他,是个酒鬼。一点也不臭的酒鬼,自己凑在他的脖间闻过,很干净的皂角味混著淡淡的酒气,很好闻。

第二,自己是大胡子张五,而他,还是一身短打的懒散模样,嘴里吃著鱼,一点都不在意盯著他发呆的郑拓的眼光。是的,郑拓的眼光真是讨厌,自己当时并不知道为什麽会觉得郑拓那麽讨厌,也不理会别人怎麽想就把他掳了走,一起在屋顶吃生,也是这样快乐的事。

後来,就再也没分开。天天在一起,自己从未如此勤勉,探个矿探两个月,自己当时只是觉得快活,并未多想。睡觉时也明明看到他身上韶光玉的纹,也不愿多想,他是谁,他的玉从哪里来的。这些无谓的问题,怎麽都比不上他在自己身边重要。

雪宫的时候,他易了身体,有多美,自己以为自己是被臭皮囊所迷,现在才发现,无论是怎麽样的小朝,自己都是一样迷恋。因为,小天劫之後,他变了,变成了原来的清秀模样,自己也是一样,在他身上移不开目光。

因为害怕而离开,因为恐惧而说分开,多麽愚蠢,愚不可及!!世上也许真的没有後悔药可以吃,这残酷的现实,这孤单单残酷的现实,该如何承受?自己没有了小朝,还活在这世上有何意义?!

小朝,小朝,我好想你,我好……爱你。可是我从没告诉过你,小朝……

范离大恸,无力地闭上眼睛,又呕出几口心头血,全洒在胸前。昏昏沈沈的黑暗中,范离一遍一遍地叫著穆良朝的名字,从来不知道,爱,是这麽痛的事。

当初那一段是多麽好的日子,象流水一样过,为什麽要出山?为什麽要管什麽论道会?!好恨自己。就让小朝与自己相伴一起,过山野生活有何不好?

老天!!要惩罚也应该罚我!为什麽要把他带走?反正他不记得自己,就让自己死去,不是正好?老天,你太不公平!!太无情!!

范离这样大悲大恸,严重地偏离了修道之心,开始不停地呕血。范离闭著眼睛闻著这些血腥气,心中有隐隐的快乐,也许,就要死去,那样,就可以永远地与小朝在一起了。死去吧,死去吧……离开这悲痛的人间。

6

几日下来,无论穆熙怎麽照料,范离的状态还是一天一天地弱下去,几近油尽灯枯,在黑暗中巡游的灵魂,渐渐感觉到即将离去的解脱。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还吐,再吐你就要死了。你要死了,谁去陪我找我家小朝?”

范离突然从别的声音里听到穆良朝的名字,猛地清醒过来,使劲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鼻梁上站著的李逵。

李逵很虚弱,本来蓝黑色发亮的背已经褪地没了光泽。眼睛也是半睁著,瞪著范离。

“李……逵?你……还活著?”范离几乎不敢相信,想伸手摸一摸,确定它是不是幻影,却发现自己弱地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逵见范离睁开眼,再也无力支撑,腿一松,就趴在了范离的鼻梁上,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道:“我活著呢,那表明我家小朝也没事。你赶紧好起来,带我去找他。累死了……”说著,头往下一钻,就钻进了范离的身体里去。

范离是第一看到这诡异景象,却半点也没吃惊,心思完完全全地被穆良朝还活著的消息怔住。足足呆了一刻锺,范离才理解过来,心中涌出狂喜,正要大声喊穆熙的名字,却被一口血堵住喉咙,没叫出声来,却又呕出口血来。

这大悲之後大喜,范离脆弱的身体更是承受不住,一时间就昏厥过去。

是夜,一抹黑影趁著夜色进了这家九春镇唯一的客栈。轻轻打开窗户,跃了进去,半分声息也没有,看了一眼睡在一边的穆熙,黑影一扬手,穆熙头一歪,倒在一边。黑影再转过头去,看向瘦成一把骨头的范离,发了一声轻哼,抱起来,飞了出去,留一地月光照在穆熙沈睡的脸上。

范离醒转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雾山洞府的床上,而身边,笑盈盈看著自己的,正是楼明。暗转了下身体,发现自己好了许多,不由奇怪,问道:“我怎麽会在这里?”

楼明微笑,眨了眨眼睛,道:“不知道,前几日,突然洞口一声响,我过去一看,就看到你躺在洞外。”

“哦?”范离半信半疑,但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看到楼明,范离才想起来,自己去找穆良朝拿了韶光玉是为了什麽。在怀里摸了摸,拿出流光溢彩的韶光玉递给楼明,淡淡道:“给,赶紧与身体复合吧,一个月之後还我,我是借的。”

楼明接过去,放在手上把玩,轻轻道:“如果我不还呢?”

“什麽?!”范离万万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瞪圆了眼睛惊讶地看著楼明。半晌,才道:“为何如此?”

楼明见范离如此,眼神一转,蓦然笑了起来,道:“玩笑而已,小离你什麽时候竟这麽开不起玩笑了?”

“是吗?那就好。”范离点点头,心中念著穆良朝,急忙起身,正要下床,却被楼明一把扶住,“小离,你现在身子还弱,不能起身。”

“我很好。我还有事要做。楼明,你也赶紧去做你的事吧。我们各做各的。”范离没有心情多说,起身就要穿鞋,却发现,脚一沾地,就象被针扎一样的疼,噢地一声,范离没留神又重新被疼弹回了床上。

“我,这是怎麽回事?”范离惊,疑问地看向楼明。自己的身体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哪怕是再严重的伤,只要疗了伤,几天就没事了。现在明明上身已经好了,可下半身竟然一点知觉都没有有,还一碰就痛,这状态太不正常了。

楼明叹了口气,看著范离,真诚地说道:“你这差点经络俱毁,我帮你用功力修补了一段,但後面却是功力不济,你也知道我现在的状况,实在无能为力。对不起。”

范离听了这情形,也是无法,这功力不复如何去找不知在何方的穆良朝呢?范离知道心急也不是办法。只好静了心,开始抱守元一,一点一点地重新补起。楼明见范离坐在床上入定,勾起嘴角轻轻一笑,端起茶杯,惬意地喝一口茶,满足地叹息。

这边的日子日复一日没有变化,范离的身体明显见好,可就是经络怎麽也不通,好象身体被生生割成了两段,上下无法通行。不能施行法术。范离急,却也毫无办法。

楼明倒是天天过得自在,一点也不著急著去与身体复合之事。范离劝过几无效之後,也不再言语,自从知晓这世间的情爱之事,范离对楼明就有了一种愧疚或者说是同病相怜的感觉,言语上不由就软了几分,任著他天天跟在自己身边,只是心里想著穆良朝,无论如何对楼明也笑不出来,两人的相方式,在外人看来,真有点古怪。

这一日,范离打发了楼明离开,独自泡著温泉,闭著眼睛,就不由想起穆良朝在温泉还穿著衣服的模样,里衣贴在身上,现在想来也说不出的性感。正想叹气,突然感觉额头一痒,从头上掉下样东西,睁眼一看,是李逵。

李逵恢复了原样,蓝黑发亮,精神得很,正在温泉里来回地游。

“李逵!”范离眼睛一亮,道:“你这麽精神,是不是说明……小朝他也好得很?”

李逵摇摇头,道:“我们只是同生共死,但身体情况并不相关。”说著,翻了范离一个白眼,不满道:“你怎麽回事?”

范离说到自己不由就皱起了眉,道:“不知道怎麽回事,下半身好象完全麻痹了,经络不通,我现在连个普通人类都不如。我也很著急。”

“笨蛋!”

“什麽?”这跟笨不笨没什麽关系吧?

“你没想过现在这种情况是人力所为吗?你一个半仙之体,怎麽可能因为这点伤就恢复不过来?你不是笨蛋吗?”李逵恢复了涛涛不绝的习惯。

“你是说……?”范离大讶,张大了嘴,看著李逵,半晌,道:“不可能!”

61

穆良朝当日,正在物我两忘的境地时,天上第一道劈雷劈下,直直从百汇穴灌入。穆良朝体内本有上小天劫留下的雷力,此灌入,虽然痛楚难忍,但也不至於身死,只是融合尚需一段时日。

因为当时穆良朝根本没有在意身体,所遇痛苦之时,本能地灵识就缩成一团,往体外逃逸。因为体内已没有了韶光玉,就没有了一直保持人型的能力,再加上本就体弱,这一缩,穆良朝就变回了妖族原型。但当时穆良朝并不知道,只觉得身体轻了许多,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怎麽耐遇著狂风暴雨的恶劣天气,穆良朝身体尚未康复,一时撑不住,就在山头上晕了过去。

当时,范离他们没见著穆良朝的人形,心底认定他已逝去,当然也不会搜查山头,在意一只猫。是的,穆良朝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变成一只猫,比家猫大点,比猞猁小点的一只猫。被雨打湿了毛,贴在身上,又丑又难受。

等穆良朝醒转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草从里。当时,让穆良朝惊讶的是,周围的草变得高大异常。努力撑起身来,却发现手好象不太听使唤,低头一看,穆良朝发出了惨烈惊呼:“喵~~”。这样的声音,除了自己,没有惊动任何人。穆良朝欲哭无泪,四爬了爬,终於明了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猫,明明是晴空万里神清气爽的早上,穆良朝想起了前世所见的流浪猫的待遇,硬是觉得世界危机四伏起来。

试著运了运功,还好,功体还在,只是细弱得很,除了能把身上的毛烘干,什麽用都没有。认了命的穆良朝,没了思想斗争,才发现肚子不争气的饿了起来。起身,四脚著地很别扭地走了一会儿,不会配合啊,动不动同手同脚,很容易就跌倒。穆良朝感叹,当一只猫,真是一件困难的事。慢慢在山头转悠一圈,才算有些适应了这种行走方式,只是还是觉得手放在地上来回磨,很不舒服。来回地踱步,穆良朝努力试图让自己习惯。

拐过一个弯,见到丈许的焦黑大坑,穆良朝吓了一跳,才慢慢想起来,想起自己昏倒之前,看到的范离痛苦的脸。

虽然不认得此人,却也知道他对自己情意重,最後的几道天劫,都是他帮自己渡过。而且,自己对於他,也有莫名的好感,莫明的在意。穆良朝甩甩头,走到坑前看了看,积了一坑的水,却没有人,应该已经是走了吧?穆良朝搞不清楚心底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暗自失望从何而来,只是没见著范离,穆良朝刚才准备好好当一只猫的精神头,突然就消失了,变得有些萎靡起来。

其实穆良朝并不了解自己经历的事情。历过天劫而未死者,都成了半仙之体,其实根本不用吃东西,也绝不会饿死。可穆良朝还在懵懂之间,完全是普通人类的反应,说饿就饿得不行,本来眼睛现下就是蓝的,现在更是蓝得有些绿了。

走了大半天,下了山头,迎著阳光,穆良朝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看到了山下一大片农田。这个季节不知道能找到什麽吃的。穆良朝仗著身形小,速度快,几下就躲过在田里忙乎的几个农人,跑到农田,四下打量起来。

终於见到一样可以吃的,黄澄澄的好象玉米,但穆良朝并不认识,但结在枝头,还种在田里,一定是可以吃的东西。穆良朝後腿一蹬,扑上前去,把这一枝高高在上的茎扑倒在地,努力地用後脚固定,前脚把类玉米摘下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了,手脚都著地的话,怎麽运东西?又没有衣服,真是件为难的事。

没办法,穆良朝忍不住饥火,上前把倒在土地上的类玉米抱住,直接用嘴开始啃没有沾上泥的那一面。啃著啃著,穆良朝真的想哭。猫是肉食动物,根本没有磨牙,这些咬下来的东西,没办法磨碎,怎麽咽到肚子里去?啃了几口,舌头包不住,全从嘴里掉在了地上,看著眼前的一切,穆良朝有一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

得吃肉,还只能吃到生肉。穆良朝一肚子全是酸水,想吐都没得吐。只好运了几遍功,身体暖了些,感觉不那麽饿了,再出发。认命,认命,认命如此之难,朗朗晴空之下,一只沾了一身泥的猫,在官道上狂奔。这只猫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奔跑的速度已达到非正常生物的速度,留一道残影给村民们单调的夜生活多了一份鬼怪谈资。

这样来回折腾了两日,穆良朝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除了在河边舔了点水,还是一样东西未曾下肚,竟然活了下来,真是奇迹。

这一日,穆良朝在溪边喝水,忽然见到一条小鱼在河里游来游去。穆良朝灵光一闪,终於明白,穆娘为何要教自己用灵识捕鱼了。别的不能吃生的,但鱼,自己是可以接受的。穆良朝蹲趴在溪边,体内运功,灵识探下,逮著鱼就往身边拽。已然半仙的穆良朝,此时的灵识的强度哪里是这等小鱼能够挣扎得了的?三下两下,鱼就自动跃在了眼前。

如果猫可以笑的话,穆良朝一定是得意地大笑,几日来的第一道食物大餐就在眼前了,怎麽能不激动?没有刀,有爪子,穆良朝的爪子还是很锋利的,一掌拍死小鱼,刺出爪子,开膛破肚兼刮鱼鳞,然後抱著鱼,在水里冲刷了两遍,眼见著一条漂亮干净的鱼出现在眼前,穆良朝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正要伸嘴去咬,却感觉突然被人拎住脖子後面的肉,吊了起来。

“大哥,快来看,竟然有一只猫吃鱼还知道刮鳞呢,太可爱了。”一个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在穆良朝耳边响起,穆良朝被这样拎著,抱著鱼也使不出劲儿来伸到嘴边,看得见,吃不著,说得正是穆良朝此时的悲惨情景。

62

穆良朝知道自己现在的功力对付普通人都无用,也就不再费力挣扎,如果这小姑娘能给他熟食吃,穆良朝也不介意当一段日子的宠物。想到这里,穆良朝不由叹口气,自己堂堂一男子汉,竟然要落得给人当宠物才能过活的地步,不可谓不可悲呀。

正这样自怨自艾著,穆良朝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咦,这只猫竟然还会叹气,是有些古怪,拿回去给冲智看看,别是什麽妖物吧?”说著,穆良朝就被粗暴地换了手。穆良朝抱紧了鱼,生怕猫生来的第一餐就如此报销。再抬眼一看,也不禁一愣。

真是不是冤家不对头。眼前人可不正是难得的熟人郑拓?不,应该叫陆正拓,穆良朝在脑子里翻了翻关於他的零星信息,他应该是御史台御史陆谦和的么子,对外是因为相貌的原因不能进官场而赋闲在家,其实却是边境线上的最大股海盗的头子,与其父朝野勾结,陆家在台下是庆国真正的权族。

现在看他,不知是不是在家呆久了,皮肤没从前黑了,连疤都变得浅了些,不那麽张狂慎人了。衣著华贵又不张扬,笑容也配合得恰到好,浅浅淡淡,如果不是脸上的疤,陆正拓就是一翩翩佳公子。这种风格,不知道为什麽穆良朝突然想到另一个人,傅圣袈。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怎麽会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但心里却蓦然不痛快起来。

“哥,你看你,出手这麽重,没看到它的眉头都皱起来了嘛!”女声说著,一把把穆良朝抱回胸前,慢慢地抚弄著,边摸著穆良朝的毛,边安慰道:“别怕,别怕,姐姐会好好待你的,乖~”

这又摸又弄的,把穆良朝摸得毛都竖了起来,这种温柔……穆良朝享受不了,在一个小女孩尚未发育良好的胸前,香喷喷地脂粉气,连鱼的香味都盖住了。穆良朝翻开眼睛看了看这个陆正拓的妹妹,长得堪称清秀,样子还小,稚气未脱,此时正看著自己,好似一脸母爱……母爱?!被这麽个小丫头片子用充满母爱的眼光看著,穆良朝差点想吐出来,还不如让陆正拓抱著呢。

穆良朝连忙转身,向陆正拓求救,使劲伸了爪子往陆正拓跟前招。陆正拓愣了一下,看著眼前小猫明显有些著急的模样,心里也不禁觉得,难得这妹妹的眼光不错,这猫,确实挺可爱的。

“哥,我决定了,就叫它,小朝。”小女孩的声音脆脆生生的,一口玩笑的语气。

陆正拓听到“小朝”两个字,笑容一敛,肃声道:“胡闹!”

穆良朝也是一愣,转头看向给自己起名字的小女孩。却见小女孩嘴一瘪,要哭不哭的表情,弱下语气来,小声道:“我也是听大哥总是一个人念叨这个名字,觉得好听,才起的,这样的话,大哥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叫这个名字了……”

什麽?!穆良朝此时不但是毛竖了起来,连头皮都快炸开了。陆正拓没事总一个人叫自己的名字做什麽?!自己不过是与他相了两个月,不至於让他如此情意重吧?或者是恨自己逃跑?穆良朝心思忽地有些怯了,转头偷偷地看著陆正拓,却未料到陆正拓也正看著自己。

说是看著自己,也不对。倒象是透过自己看著另一个人。穆良朝被他这种透视的眼光看得有些发毛,本能地往後缩了缩,却不料,陆正拓却伸出手来,把自己抱进怀里,仔仔细细地放在眼前打量,半晌,才用低得只有穆良朝才听得见的声音喃喃了一句:“这眼睛……还真有些象。”

“好吧,就叫他小朝。”陆正拓说著,突然声音严厉了起来,对著小女孩说道:“不许到乱说刚才的话,听见没?”

“嗯。”小姑娘显然没把陆正拓的话放在心上,一听顺了自己的意,脸立刻就从苦瓜变成了迎春,笑嘻嘻地上前,伸出手来撒娇道:“让我抱抱小朝,让我抱抱。”

穆良朝一听,使劲往陆正拓怀里钻去,死活不愿意。陆正拓见穆良朝如此,也不禁好笑,冲妹妹摆了摆手道:“没看小朝不愿意吗?就这样吧,回家你给它弄点吃的,它才会理你。”

小姑娘见状,只好讪讪地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眼穆良朝,转过身去却立刻开始被别的新鲜玩艺儿吸引。穆良朝安安心心地躺在陆正拓怀时,边吃鱼边想,这确实还是个孩子呢,不定什麽时候会想到什麽新招来对付自己,还是离她远点比较好。

陆正拓对自己这个妹妹一向宠爱有加,她的什麽要求都会答应。明明这些日子以来庆国的形势动荡不安,让自己疲惫不堪,可为了妹妹还是打著精神陪著她出来游玩,却没料到会遇到这样一个意外。

看看怀里吃鱼吃得正香的穆良朝,想起从边境往应京的一路上,穆良朝也是顿顿要吃鱼,吃的时候也如眼前一样,完全不管不顾自己,只顾自己吃鱼,真是只馋猫,眼前的情景就不由让陆正拓心里莫明升起一缕柔情,嘴角勾起一丝笑,喃喃道:“小朝,小朝……”

一路跟著自己调皮的妹妹慢慢踱步,一路抱著这只长得乱七八糟的大猫,陆正拓非常没有形象地任此猫在怀里吃生鱼,把鱼血鱼的碎骨头碎肉弄了一身,还是笑眯眯的。这个举动,引发了多少少女少妇的爱心,被糟蹋成这样的男人还能笑得这麽真诚,真是迷人,可惜脸上有道疤……

终於吃了顿饱饭的穆良朝,并没有想那麽多。虽然眼前人并不合意,但想著对方根本不认得自己,也就心安理得起来。宠物嘛,自己既然当了宠物,当然就应该享受宠物的权利。於是,穆良朝,吃饱之後,困意袭脑,四仰八叉地躺在陆正拓的怀里,呼呼睡著。这不是夸张,确实是是呼呼大睡,因为猫,睡著的时候,就要发出这种呼呼的声音,幸好穆良朝自己不知道,不然,他可能死也不要在别人面前睡著了。

63

穆良朝醒来的时候,正在马车上。一颠一颠中醒过来,睁开眼,就看到陆正拓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见自己眼眼,陆正拓用哄小孩子的声音,软声道:“小朝,乖,一会儿就到家了,到家我叫厨子给你做清蒸鱼吃,好不好?”

穆良朝一听,真是乐开了怀。连连点了点头,饿了几日,突然就变得这麽丰富,实在让人无法拒绝。富贵果然是很能淫的。

穆良朝自己没意识到,但陆正拓看到一只猫因为自己的话而点头,心里头的那个吃惊,可谓是翻江倒海。难道,这只猫,真的是只妖麽?陆正拓自从与冲智合作以来,也知道了这世上不少的秘辛,知道这世上有神,有仙,有妖,有魔,也有修道之人。可除了冲智和他的徒弟之外,自己只知道曦州出现了许多修魔人,却从未见过一只真正的妖。现在,陆正拓目瞪口呆地看著穆良朝,心中说不出是兴奋还是郁闷。

车内柔软干燥,累了几天的穆良朝睡了一大觉之後,才算是能从基本温饱中解脱出来,思考一些问题了。想到那个山头焦黑的丈许大坑,穆良朝不由担心起李逵。闭上眼睛,伸出灵识,散在天地间,探测。这个范围与强度已不是当初穆娘所教的那麽浅显了,可,就算如此,隔得太远,穆良朝也只是隐隐知道李逵还活著,却抓不到更准确的位置信息了。不过,就现在这种状况,能知道李逵还活著就够了,自己的能力还什麽都不可为,怎麽也得养好了,恢复了人形之後,才能行事。

睁开眼睛,看著车窗外,一排排向後奔走的山野慢慢变成家舍,穆良朝知道快到某个城镇了。伸出头去,看到车外,竟然还跟了四五个高头大马的侍卫,穆良朝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陆正拓家正是在都城应京,这样带著妹妹带著侍卫的出行,应该不会走得太远。这……不会只是应京的郊区吧?自己竟然跑得这麽快?才几天时间就跑到这里来了?

果然,走了小半日,到了高大的城墙外,看著城墙上应京两个大字,穆良朝感叹,这是自己第一从正门进入这个城市,却是以猫的身份,这样的经历,还真是古怪。

一路上看著穆良朝东张西望,似有所想的模样。陆正拓进一步地确定了这只猫听得懂人话,懂得思考,应该是只妖。只是见这猫的气质也如穆良朝一样,对自己爱理不理的状态,一时心软,也不知该不该把他交到冲智手上,帮冲智完成一项杀妖的功业。

见是御史台公子的车驾,城卫很客气地让了行。陆正拓保持著翩翩公子淡然地笑,高贵地离开。可想著车厢内那只猫正拱在自己手肘下面使劲往外探头,心里就乱哄哄地几乎把持不住。

含著常年挂在嘴角的笑,进了府,,任这只猫挂在自己怀里,东张西望,心里一直在想著怎麽置它。却没想到,才进了二进院,就看到一个人,陆正拓本能地把穆良朝往身後一藏,对著自己妹妹道:“灵儿,你先回房,我与冲智大人有话要说。”

陆灵儿见状,乖巧地点了点头,半分没有刚才在街上的顽皮,福了一福,碎步离开。陆正拓满意地笑了笑,转过头来看著冲智,一欠身,道:“冲智大人,今日怎麽得闲至此?”

冲智何等人物,虽然不至於半仙,但眼力却也远远好於常人。早早就看到陆正拓抱了只猫过来,一见到自己就藏於身後,不知所为何事。但也难免揣测这只猫大有问题。可是,今日,冲智没有心情追问,只是一拱手,道:“昨日传来消息,家师从裕王府被人掳走。鄙人很是忧心,今天正是来向公子告辞的。”

“哦?”陆正拓听说过冲智的师父,据说是个半仙之体,那样的人竟然还能被人掳走,真是不可思议,一时也睁大了眼睛,道:“掳人的人怕也不是常人,冲智大人可有准备?而且……这里的事情……”

冲智点点头,道:“公子的思虑,鄙人也想过,我只是去确定一下掳人者的身份,并不会做正面冲突。如果是故人的话,家师的安危并不会出什麽问题。至於这里的事情,就先交於鄙人的徒儿卫霄即可。鄙徒虽然顽劣,但在修行上却非常有潜力,公子不必担心。”

陆正拓见冲智如此担心,心下也松了口气,这下就不用麻烦冲智来帮忙捉妖了。事情的发展让自己做出这个决定,不是自己非要放过这只叫小朝的猫的。陆正拓这麽安慰著自己。点了点头,道:“那麽,冲智大人速去速回,注意安全。”

冲智一欠身,告辞离开,临走前还特意看了一眼陆正拓身後的穆良朝,浅浅一笑,搞得陆正拓腾地红了脸,才笑开来,大步离开。

陆正拓尴尬地暗自咒骂了几句,抱著穆良朝往自己的别院走去。自己的院中人非常少,只有两个小厮,俱是心腹之人,进了院,陆正拓才算安心下来。放穆良朝在桌上,看了一眼自己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外衣,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著小厮道:“我要洗澡,去备水。”看著小厮唱诺正要离开,陆正拓突然想起,加了一句,道:“多备个小桶,给这只猫也要好好洗洗。”

穆良朝听了这话,不由地打了个哆嗦,长这麽大了,还让别人帮自己洗澡?!不可能!虽然自己披了身毛,但其实也是裸体好不好?穆良朝虽然不满意这样的安排,但也确实想好好洗个热水澡,决定一切等到水来了再说。

“你是个妖怪吧?”陆正拓一把揪起穆良朝脖子後面的肉,严肃地脸对脸问道。

穆良朝愣了一下,想反抗,但猫被揪住後脖子肉,就根本没地方使力。想了半天,应该是自己今天点头,点出的祸。为了恢复功力前的丰衣足食,只好委屈地点了点头。

“能说话吗?”

穆良朝摇摇头,喵地叫了一声,以做示范。

陆正拓一挑眉,道:“有什麽法力?”

穆良朝依旧摇了摇头,暗恨,要是有法力,还能让你妹那麽一个弱女子给逮了吗?真是笨蛋。

陆正拓想了想,也算明白。接著道:“你以後跟著我,就要完全听我的话,不许反抗,听到没?”

穆良朝坚决不点头,只是傻乎乎地看著陆正拓,直把陆正拓看得投降,才算罢休。

“好吧,不听我的也成,不过,不许害人,这点能做到不?”

穆良朝赶忙点头。

口头协议正式成立。洗澡水来了。

6

洗澡虽是小事,但关乎著男子汉的尊严。穆良朝功力未复,挣扎不过小厮有力的手,但他会叫,喵喵喵叫得凄惨,好象被谋杀。倒把正在屏风後面准备脱衣服的陆正拓吓了一跳。一只普通的猫就罢了,一个能闻会思考还会讲条件的猫妖被折磨成这样,陆正拓心理上还是颇有顾忌。於是,对著正准备把穆良朝挟持出门的小厮道:“算了,别理他了,你先出去。”

小厮也是满头大汗,精神与体力受到双重催残之後,却不能将敌方绳之以法,未免有些不心甘。虽然不敢违抗陆正拓的命令,但还是偷偷地瞪了穆良朝一眼,才唱诺出门。穆良朝没力气在意这些,人一走,就倒在小木桶里仰泳,舒服。

陆正拓看穆良朝如此,也觉有趣。一只猫装著一个类似人的灵魂,行为举动看起来古怪的同时,不得不说是一种乐趣。

“你还挺会享受。”陆正拓脱了衣服,一件一件地挂在屏风上,转过身来调侃穆良朝。

穆良朝翻翻白眼,看了一眼陆正拓,发现他身村非常好。可能是长年当海盗的原因,并不象时下的所谓公子们个个苍白瘦弱,而是典型的宽肩窄臀,精壮结实。这样的身材也许生在古代并不以为美,但看在穆良朝这个还是现代人审美观的人眼里,不得不赞叹。

纵使穆良朝不在乎皮囊,再加上前世因为毁容的关系而受尽白眼,对美有些莫名地排斥,但经过了修道的洗礼,心性再从於自然。现下,对著陆正拓的身体,穆良朝无法升起仇恶的情绪。只是眯了眯眼睛,表示赞赏。

猫没有表情,所有的情绪只能从眼睛里传达。穆良朝感叹一声,对於自己这样拙於应付世人的……妖来说,确实是件好事。不然,以陆正拓对自己的微妙感情,还真难说他现在看到自己的表情,会作如何想。

“小朝,你即是妖,就应该存於山林,这人世间对於你来说,还是太复杂了些。自由自在才是你们的宿命吧?真是幸运。”陆正拓泡进水里,舒服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道:“过阵子,我出城就送你离开,不必担心。看你今天叫成这样,知你也是不习惯。”

穆良朝的木桶太低,仰头看著陆正拓,也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和半边侧脸,看不清表情,可穆良朝就是觉得他说这些话时,颇有些落寞。而且这话,明显是欺负自己说不出话来才说的,说是说给自己听,其实自言自语的成份居多。穆良朝喵了两声以作答。

听见穆良朝这麽一喵,陆正拓不由笑了起来,自己在做什麽?跟一只猫感叹伤怀?笑眯眯地低了头看看在小木桶里游来游去的穆良朝,自己这些年来怕是太寂寞了吧?为家为国,不停奔波,什麽都压抑什麽都隐藏,到头来,天下还是傅家的天下,陆家还是他陆谦和的家,自己算什麽?工具而已。

摸摸自己脸上那道疤,陆正拓叹口气,这人世间没有自由,没有人身自由,甚至也没有思考的自由。自己生在陆家就注定了这一切。罢了,罢了。这个小家夥嘛,陆正拓又看了看穆良朝,心道:“你叫小朝,我还真有些不情愿放你离去。只是我现在连自己都难保,你小家夥就自顾自吧。”

後日,即是清明。祭祖的时候上山放它走吧。陆正拓定了决心,把心中一丝的不舍抛诸脑後。看穆良朝在水中悠闲,一时兴起,撩起水往穆良朝的小木桶泼去,直泼得穆良朝一头一脸。淋得突然,穆良朝来不及多反庆,本能地跳出木桶,一劲儿地甩头甩身上,搞得个手忙脚乱,而罪魁祸首陆正拓却趴在桶沿上看著穆良朝哈哈大笑。

穆良朝奇怪这陆正拓好象全不似自己印象中的模样,笑起来的时候,倒是孩子气得很。船上时的戾气与渔村时的霸气,全然不见,要不是脸上的疤,穆良朝几乎要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了。见陆正拓笑得前仰後合的纯真模样,穆良朝感叹,这人与卫七何其相似,身居人世高位,长於权谋之家。演戏成了他们骨子里的东西了,是一种本能。给个什麽样的舞台,就可以演出什麽样的角色。怕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了。

正自开心著,陆正拓见穆良朝竟然用一种类似怜悯的眼光看著自己,不由一愣。之後纷杂而来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的,几乎成了一种尴尬,一种恼怒。一种被人堪破的恼怒。一只猫,一只猫而已,哪怕他叫小朝,他还是一只猫。一只猫竟然用这种眼光看著自己。陆正拓收起笑脸,心中烦乱,很想发火,却又觉得对一只猫发火太失风度。别过脸去,不再看穆良朝,一心一意忽略这种莫明的狼狈。

一整个下午,陆正拓都在书房做事,虽然穆良朝还跟在身边,却再没理过它。陆正拓不知为何对这麽一只猫这麽在意,这麽小心眼的事情,就算当时自己想著,也觉得自己无谓,但就是控制不住。更何况那只猫自己毫然不觉自己不理它是种惩罚,窝在自己身上呼呼大睡。穆良朝根本没想那麽多,只是在努力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劳累全都补回来。

属下来了,虽然还是一本正经地报事,但见到主子膝头竟然有只不小的猫,心里还是颇有些惊讶,何时一向杀伐决断的主子有了这等柔软之心?

对於别人的眼光,陆正拓倒是可以不以为意。任这只懒猫睡在自己怀里,说著事,还忍不住用手去捋捋穆良朝洗了澡香喷喷软松松的毛。到了晚餐吃饭时间,陆正拓看著穆良朝伸著懒腰醒来,睡眼惺松的样子傻乎乎的,心思里忍不住觉得这只猫还是有些可爱,自己这一下午的别扭纯粹是自己给自己下的套儿。无奈地笑笑,跟一只猫较什麽劲儿呢?下令命厨子蒸鱼,为穆良朝上菜。

65

晚上,猫的夜警性让穆良朝一直於半梦半醒之间。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醒过来,非常不舒服。索性起身。陆正拓的卧房并不豪华,就象普普通通的富贵人家一样,四扇绿屏风,硬木八仙桌,梨太师椅,还有一张雕大床。陆正拓正睡在上面。

陆正拓睡相并不可爱,睡得也很不安稳。似有什麽永不离身的愁心事,他一直紧紧皱著眉,身体也无法放松,僵在那里,睡下什麽姿式,这过了大半夜了,竟然还保持著那个姿式。也不嫌累。穆良朝摇摇头。位高权重果然不是什麽好事。而且,最让穆良朝奇怪的是,陆正拓这个年纪,竟然连个侍妾都没有。他这样过著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到底为什麽?钱吗?权吗?穆良朝完全不明白。

别人生活为了什麽穆良朝搞不清楚,仔细想想,连自己生活是为了什麽,也一样搞不清楚。修行为了什麽?不知道。成仙有什麽意思?不用吃不用喝,无休无止的生命相对於无休无止的无聊岂不等同於坐牢?

不过,今晚,穆良朝知道自己要做什麽。自己既然来到了应京,虽然还没到一年的时间,还是应该去看看弟弟过得好不好。

悄悄开了窗,没有月光的晚上,只有虫鸣和树叶沙沙响,静谧得有些吓人。穆良朝现在是只猫,是完完全全的夜视眼,一切看得分明。法术不灵光,但这身体很灵光。穆良朝一个跃身就上了屋顶,四望了望,这应京城四四方方的城市规划真是方便认路。认准了方向,穆良朝从各的屋顶上,飞身往依翠楼方向奔去。

“梆梆梆”有打更人经过。城里一片漆黑,只有打更人的灯笼晃呀晃。

到了依翠楼,大红灯笼挂在楼门口,满城只有这里还一片华。姑娘们的温侬软语和著浓浓的脂粉香,在昏黄的灯光下,整个依翠楼有种异样梦幻的感觉。穆良朝从房梁上扫了一眼大厅,大白菜一样的忍冬老板娘竟然不在,满场子只有姑娘们甩著手帕到飞。

略过前楼,走向後院。穿过竹林,看见一间单独的小屋子,这里就是与穆熙告别的地方。屋内有灯光透出,药香隐隐约约盈满鼻端,穆良朝心怦怦直跳。

到了跟前,才发现,自己这半年多来经历了太多,竟然没有真的认真想到过这个对自己懦慕之情甚重的弟弟。不应该,太不应该。穆良朝放轻了根本听不见的脚步声蹑手蹑脚走到房前,有些情怯。自己这样子,弟弟怕是认不出自己来,穆良朝存的只是看一眼就走的心,却听到了一番让穆良朝大吃一惊的话。

“天无,这样妥当吗?”是忍冬有些怯的声音。

“有什麽不妥?是他自己非要走的,还说自己跟范离解释,关你我何事?”是夏天无的声音,然後是叮叮光光的声音。

穆良朝跳上窗户,从窗缝里一看,忍冬依旧穿著一身绿,胖胖白白的,衬著倒是珠圆宝润,一脸愁苦坐在椅子上。夏天无一袭青衫,高高瘦瘦在四搜罗,收拾东西,一屋子大包小包,堆满了全是打包好的行李。环视一周,并没有穆熙的影子。

看到眼前情景,再联系两人刚才的谈话,穆良朝多少也猜到,穆熙离开了,而且是主动离开的。到底怎麽回事?!穆良朝大急,差点一头撞进屋里去。在穆良朝的心目中,穆熙还是那个奶声奶气叫自己哥哥的孩子,那麽小的一个孩子,离开多危险啊。而且他为什麽要离开?要去哪里?自己全然不知。

“你说,这仗能打得起来吗?”穆良朝在窗外思绪万千,屋内的谈话还在继续。

“快了,说不得就这两天了吧。”夏天无边说边还在收拾。听得这话,忍冬在一边抖著胖胖的身子,就呜咽了起来。夏天无没有办法,放下手中的东西,过去揽往忍冬的肩,道:“别舍不得了,到了那边,我帮你开个更大的。”

穆良朝在窗外急得来回踱步。自己不会说话,也没有力量,该如何是好?该怎麽问出弟弟的去?要是李逵在身边就好了,他能用灵识与自己对答……对了!灵识!也许自己也可以。

穆良朝盯紧夏天无,用灵识探入他的身体,可是也只能探入他的身体,知道他的身体状况,要如何让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意思呢?穆良朝从未试过,只好象录音机一样,先在脑海里说一句话,然後提取出来,用灵识释出,直入李逵最喜欢的额头部位。

刚一送入,并没有见到夏天无反应,穆良朝以为自己失败了,正在苦恼之即,突然听到夏天无颤抖的声音,小声道:“冬冬,你有没有听到一个声音?”

没理忍冬的反应,看到夏天无四张望,却什麽都没看著之後,吓得不轻的样子,穆良朝知道自己成功了。连忙用最严厉的语调,再把话扎进夏天无的脑海里。

夏天无一惊之後,却也不失为一个男人。先没有理穆良朝的问题,软言把忍冬劝走,独自一人面对这无影的声音。在穆良朝的追问之下,夏天无把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全都说了,穆良朝知这人虽然不招自己喜欢,但做人其实颇有风范,并不是小人。不想再多吓他一个老人家,和和气气地道了再见,飞身上了屋顶。

穆熙的药草之术学得不错,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唯一让穆良朝有些安心的是,知道了穆熙现在不再是个奶娃,是个已经能够防身的少年了。眼下,只有等自己功力恢复,做个星占,再去找他了。

放下心来,穆良朝几下就跳回了陆正拓的家。才打开窗子,正要往里跳,就听到陆正拓清醒调侃的声音:“大半夜往外跑,去会哪只野猫去了?”

穆良朝不满地喵了两声,跃上床,趴在枕边,跑了这麽远的路,还真是有些累了。虽然自己已经会灵识沟通,但并不想让陆正拓知道。毕竟不知道夏天无听到的声音是不是自己的,如果是穆良朝本来的声音的话,被陆正拓听见,可是个大大的麻烦。

陆正拓从小养成的习惯,睡觉非常警醒。穆良朝开窗离开的时候,陆正拓就醒了,虽然有些担心这只猫妖不告而别,但还是压抑住叫住它的欲望。只是怎麽也无法入睡,一直睁眼到穆良朝再回来。心中一松,摸了摸穆良朝被夜露有些沾润了的毛,笑了笑,再睡去。

66

日,一大清早,陆正拓就起了身。准备今天腾出一天的时间与穆良朝好好相这最後的时光。收拾完毕,抱著穆氏猫准备出门。穆良朝昨日在练功中睡著,能感觉到功力与从前大有不同,非常容易就进入到物我两忘的境地,一晚上下来,竟也恢复不少。颇是欣慰。

到了白天,猫的生物性让穆良朝反倒困了起来,窝在陆正拓怀里补眠。阳光甚好的清晨,杨柳依依,春风拂面,凉爽怡人。出来走了一圈,连穆良朝都为之一震,开始盼望即将来到的出行。

一人一猫刚走到院中,就见小厮匆匆忙忙过来,欠身道:“公子,卫公子求见,说有要紧事。”

陆正拓顿了一下,皱皱眉,看了看穆良朝,道:“让他到书房来。”说著,对自己无奈地笑了笑。这,就是自己的生活。

才进到书房前就看到来人已经在门口等著了,陆正拓点了点头,率先进入。可窝在他怀里的穆良朝却著实吃了一惊。来者二人,这两个人,穆良朝都认识。一个是卫七。另一个,算不上认识,但确实是见过,这个人就是穆良朝刚到此世界时向自己示爱的女子──林慧嫁的丈夫。自己只在他成亲时,见过他在高头大马上的模样。但穆良朝生为妖,记忆非常好,再说,林慧是从前世到今生第一个向自己示爱的女子,对她的丈夫,自是留意。虽然见他那唯一的一面,他是喜气洋洋,而此时的他却是低眉顺目,但自己却绝不会认错。

这样两个人的组合,多少让穆良朝有些吃惊。卫七是景国卫相之子,而这位……好象姓张吧,不知道叫张什麽的秀才,照理应该也在景国入仕。而现在两人都出现在庆国御史台御史大夫的公子家中,又摆出一付从顺模样,未免有些奇怪。

穆良朝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更何况是这些国家之间的利益冲突,更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眼下见此情景虽然觉得奇怪,却也就止步於奇怪。对於穆良朝,更大的问题还是见到了老熟人卫七。

卫七比上见到他要消瘦了一些,而且那种在自己面店里吃面时的淘气劲儿也荡然无存。虽然还是个漂亮孩子,但明显没了光彩,规矩得令人生厌。穆良朝没有听进去他们在说的那些国家大事,看到卫七的模样却皱了皱眉,这孩子,虽然性子有不讨自己喜欢的地方,但竟然老成得这麽快,还是让人有些忧心。

想著那些相时的快乐时光,穆良朝还是打心里把卫七当成一个朋友或者说是宠物来对待的,有点象当初对待穆熙的感觉。後来关於不再做朋友的说法,也只是他的身分地位而使他必须做的一个决择,是穆良朝自己的事原则而已,并不是卫七有什麽错。卫七眼下形容清减,确实让穆良朝心疼了一下。

“卫公子魅力无双啊,连我家猫都无法抵抗,从你进来到现在一直盯著你不放,真让我这个当主人的嫉妒。呵呵。”陆正拓调侃的语调将穆良朝的神思拉回,才发现,他们的国事已谈毕,卫七正准备离开。

卫七顺著话题眼光往这只突然出现在陆正拓书房的猫看了一眼,一眼之下,竟也一愣。这猫竟是在用心疼的眼光看著自己。一只猫有这种眼光,卫七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是只猫妖。可探过去,竟是半分也探不出来,而且还有凛凛正气,让自己探不下去。这更让卫七纳闷,这明明是比自己修为更高的修行者才能表现出来的气质,可,如果比自己修为更高,为何会成猫形,屈身为人宠?而且自己对之闻所未闻,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这猫上来未曾见过,陆公子最近得的?”卫七神色不动,平声问道。

“昨日所得。卫公子修为厚,可是看出些什麽?不妨直言。”陆正拓手上摸著穆良朝的毛,嘴上似随意地问道。

“此猫并非凡物,陆公子在此关键时刻,还是……”卫七没有说出弃猫的话,因为这猫的眼神如此和善,如此单纯,连自己打小在权谋圈里打转的人都看不出半点恶意。卫七不由地想到了另一双与此相似的眼睛,看著穆良朝的眼神也温柔了几分。不肯再说它坏话。

陆正拓何尝不知?呵呵笑了两声,转头对张秀才道:“就按张先生说的行事吧,张先生下去再想周到些,我会派人去帮你。”

张秀才面色如水,拱手称谢。才几年没见,已修炼成官场的老狐狸了。被称先生,看来是个幕僚之类的角色,什麽时候都进退有度,神色如常,人类真是可怕。不知林慧跟这样的人在一起,过得可好?照这世界的规律,男人出外行事,应是不带著女人的,看目前形势,林慧不在庆国,要安全得多。穆良朝心中暗暗念叨。

联系昨晚夏天无的话,看来真的要打仗了,各方都在准备。单个人的力量在战争中用非常小,哪怕是到了修行的境界,保命足矣,但於天下形势的变化却无能为力。穆良朝喜爱和平,但能做的确实不多。

“我明日带它去放生,卫公子不必担忧。”陆正拓勾了勾嘴角,牵强一笑,说出这话,是再加强自己弃猫的决心。

卫七眼神闪了闪,看了看陆正拓,再看了看穆良朝,拱手道:“陆公子不介意的话,可愿割爱?”

陆正拓愣了一下,本能地手上紧了紧,放生是一回事,给人是另一回事。心中突地涌起万般不舍,看了看穆良朝,道:“这猫很懂人事,不如问问他的意思。”不等卫七反应,低头盯著穆良朝,沈声道:“小朝,你愿意随卫公子去吗?”

“小朝?!”卫七一惊,问道:“它叫小朝?”刚才只是觉得相似,眼下名字都叫小朝了,卫七更觉得有很大可能就是。心中突然紧张了起来,看著穆良朝,手藏在袖子里,轻轻地发抖。

“嗯。我起的。”陆正拓笑了笑,抬头看著卫七,挑眉问道:“这名字有什麽问题吗?卫公子如此激动。”

“没,没什麽。只是与故人相似,一时情急,倒叫陆公子笑话了。”

陆正拓微一沈吟,突然一笑,对著张秀才道:“张先生先去准备吧,我与卫公子有几句私话要说。”张秀才拱手退出之後,陆正拓看向卫七,道:“卫公子初来庆国之时,上元节日,据说卫七公子在应京城里遇到一故人,卫七适才所说,可指是他?”

67

卫七闻言,冷汗津津。自己果然还是太莽撞了,这点小事,陆正拓能得到消息,还记到如今。眼下只好硬著头皮,一拱手,淡然道:“正是。”

陆正拓并不打算放过他,进一步道:“你的故人可是姓穆?”

此话一出,卫七轻轻退了一步,心中无奈,难怪穆良朝当初要弃自己而去,连陆正拓都知道了他的名字与来历,要是他还在,定是嫌麻烦嫌死了。卫七想著穆良朝可能的表情,不由笑了笑,放了心思,上前拱手,道:“正是。只是故人久未联络,不知陆公子可有他的消息?”

陆正拓摇头,笑道:“卫公子不必忧心,据冲智大人说,与穆公子一起的人是与你师祖齐名的前辈,穆公子的安全不会有问题。”

卫七早知是范离,心中更是一直忧心。如果穆良朝一个人的话,卫七并不担心,穆良朝的功力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安全从不是重要的考虑因素。而范离此人,虽然年纪一大把,辈份甚高,但见过的人都知道他可比自己还象一个小孩子,长得又极漂亮,又爱玩……穆良朝与他在一起……卫七只能叹气。

穆良朝见二人突然说起了自己,也凝神听了起来。但一个名字的问题,就互相试探说了半天,两个虚伪的人,真真无趣。然後说到了一个前辈与自己在一起,自己竟然全无印象,关於与卫七告别的那个早上,穆良朝也只记得自己一个人,与卫七说了什麽话,卫七什麽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但自己当时到底要去哪里,和谁去,却全是一片模糊。

用爪子拍了拍脑袋,穆良朝有些苦闷。自己的记忆好象出了些问题,与别人的描述太多不符,拿走玉的那个家夥明明认得自己,自己却不记得他。现在,卫七又说到一个人,自己也全不记得。自己的记忆哪里出了问题呢?难道自己以为的自己并不是真的自己?那些记忆中模糊了的一段又一段,到底自己经历了什麽?

按著自己记忆中的线索一点一点回想。中秋的船上,雾山洞府的饭桌边,飞剑上,应京城里……一幕一幕,好象,好象将要出现一个眉眼含春的笑,好象……

“喵~~~”穆良朝刚刚好象有一个隐隐的轮廓,突然脑痛地象裂开一样,发出惨厉的一声叫。身子一僵,从陆正拓的膝上跳到地上,抱著头在地上一阵翻滚。

陆正拓与卫七大惊,欲上前抱它起来,谁知穆良朝此时痛得两眼一片黑,根本认不得人,闭著眼睛乱抓乱挠,力气奇大,陆正拓与卫七一会儿功夫都在手上留下了爪痕,也没抓住,还让整个书房随著穆良朝翻滚的路线,一路乱糟下去。眼见著家俱叮叮光光的一阵倒,卫七一急,手上捏诀,念出一定字诀来,往正在翻滚的穆良朝身上一指,竟然全不管用。法力反噬,卫七喉头一甜,知要呕血,又强行咽了回去,但脸色也刷地白了下来。

陆正拓见此情景也是一惊,没想到这只不会说话的猫妖,法力如此厚。赶紧扶了卫七坐下,示意他不要再动,看穆良朝也并不是故意伤人,无法,只有任穆良朝在地上打滚。穆良朝的声音极尽凄厉,陆正拓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怕是自己院中的小厮以为自己在怎麽虐这只猫了吧?

足足过了一刻锺,穆良朝的声音都已经嘶哑了,陆正拓也几乎以为要一直这样下去,计划著要不要拿个棍子来将它敲晕了事的时候,那痛突然消失了,穆良朝又累又沮丧,一翻眼白,晕了过去。

陆正拓过去抱起又脏又丑的穆良朝,心疼地抚了抚。卫七走过去,抓住穆良朝的前爪,寻了下脉门,探进去。大吃一惊,经络之宽,功力之厚,与范离相去不远。这猫是谁?!这样的修行者,自己没道理不知道。修道的圈子就这麽大,有这样功力的妖必早就成名,如何现在竟然这麽虚弱,沦为陆正拓的宠物?

卫七看了看陆正拓,道:“陆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

“这只猫是个修行者,而且功力厚。放在陆公子身边怕是不安全。我想,不若陆公子把它送於我,我会好好待它。”

“这……”陆正拓看著怀里脏兮兮一付小可怜模样的穆良朝,心中越发不舍,一时沈吟起来。

卫七再接再厉,道:“而且这猫受了伤,放在陆公子这里,怕是疗伤不易,送於我,我可以帮它,尽速康复。”

陆正拓沈默良久,点了点头,把穆良朝递於卫七,道:“好好待它,它想离开就让它离开,不要约束它。它最爱自由的。”

卫七点头接过。看向陆正拓,陆正拓再看了一眼穆良朝,又道:“他爱吃鱼,洗澡不喜欢有人帮忙,晚上不爱睡……”说到这里,陆正拓一愣,自己在做什麽?不由叹口气,摆了摆手,道:“算了,你先回去吧。”卫七欠身离去。

爱吃鱼吗?不知是猫的天性,还是与穆良朝一样是特有的习性。这只猫有越来越多的地方象穆良朝了,卫七对它更心存怜惜了,不知它刚才是发了什麽病,一会儿回去得仔细查查。抱著猫一路抚摸,坐在轿中思绪万千。

穆良朝醒来,发现自己被洗得干干净净地趴睡在张陌生的床上还贴心地给盖了个小被子。睁眼四打量,看到卫七稳稳地坐在屋内的书桌前看书。屋外漆黑,桌上一灯如豆,卫七在灯下看书看得入迷,恢复了几分初见时的风采,与抱著穆熙坐在自己店里的表情一模一样,单纯,快乐。这样的卫七,穆良朝看了很欣慰。

到卫七这里来了,看来陆正拓是将自己送给卫七了。穆良朝有些想笑,自己还真被当成个宠物了,可以送来送去。这种经历真的很难得。穆良朝没有象别人一样觉得被羞辱类似的感受,只是觉得挺好玩。不知道这种以乐趣为先看事物的态度是跟……谁学的。是那个人吗?那个人,那个人……是那个人让自己今天会突然而来的头痛的吧?是自己的头痛让陆正拓收了放生自己的心意?

今天突如其来的头痛,是刚要想起那个模糊人影时发作的头痛。穆良朝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电视剧,好象有类似的情节,难道说……自己只是失忆了?发生了什麽样的打击会让自己这个应该一切都无所谓的人这麽放在心上,会痛到宁愿忘记呢?这样的执著……想著,竟觉得,生活有那样一样可以执著的东西,也是件不错的事。穆良朝窝在床上,一时想呆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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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几日,卫七突然忙了起来,只在夜里与穆良朝这只猫共片刻,每看著穆良朝却只是叹气,没有时间与精力探出些什麽。不过,对穆良朝倒是极好的,应了陆正拓的要求,顿顿都有鱼。

穆良朝也趁著这难得的空闲,加紧了修炼。只盼著能恢复了人身,方便去找穆熙与李逵。穆良朝并不知道自己已是半仙之体,只要功力足够支撑,自然而然就是想变成什麽,想变成什麽样都可以。回忆上穆熙化形时的困难,穆良朝只觉得前途黯淡。一练得几日,虽觉颇有进展,但并不知浅。也不知该如何化形,一时只任著功力厚了起来,法术已经可以使用了,身体却还是猫形。

这一日晨,穆良朝刚刚入睡,就被抱起,睁眼一看,是卫七。虽然脸色从容,但动作极快。出得门来,就见屋外停了辆马车。马车不大也不豪华,只有一个看起来很利索的车夫,一付很普通的模样。卫七抱了穆良朝上车,穆良朝才发现身内自有乾坤,车厢底相比普通的车厢要高些,不知道下方藏了些什麽,车架与车顶竟不是普通的木头,而是铁的,非常坚固。

出了城门,穆良朝看著飞快向後奔去的风景,这速度不是正常的速度,卫七这麽赶,不知发生了什麽事。

抬眼看看卫七手中捏著缩地诀,目光却不动声色地凝在自己身上。穆良朝伸出前爪推了推卫七的手,喵地叫了一声,用眼睛询问。

“小朝,我要回景国去,你是愿意随我去,还是留在庆国?”卫七的声音很严肃,好象面对的不是一只猫。

李逵与穆熙都在庆国,自己当然呆在庆国。如果跟了卫七到了景国,一只猫想做船再到庆国来,就难了。穆良朝喵喵叫了两声,就往车厢门走去,做出跳车的架式。

卫七不意外地点了点头,道:“也好。明日到了雾山,你再下去吧,那里就算打仗也牵连不到。”

打仗……看来是真的了。那卫七逃什麽?庆国内乱,景国应该开心的吧?不过,景国是个小小的岛国,就现在的航海技术,庆国内乱,他们应该也占不去什麽便宜。

一路所见,农田新苗,鸡鸣狗吠,民舍井然,一派祥和景象。穆良朝叹气,马上要打仗了,这老百姓还都不知道呢,心里肯定还在盼著这一年的收成与未来日子的甜美吧?命运对於他们来说,实在太过强大,任何上位者的风吹草动最後倒霉的都只能是他们。不过他们就算知道也无用,农民的地是命根子,不到最後一刻怎麽可能弃地而逃?可以想见不久的将来,这些都会变成疮痍,穆良朝再一觉得人类太残酷,人类太渺小。

一日无语,卫七与穆良朝虽然身手相近,互相抚摸,心中却各想各的心事,全不相干。

傍晚一行两人一猫行至一座小城,投了客栈,卫七体贴的叫了鱼。除了穆良朝这只猫扎眼一些,卫七与车夫俱是低调至极,尽量不引人注目。穆良朝猜他们是在躲什麽人。

是夜,穆良朝又在练功。今天心中愁闷,只练了一会儿,就再也无法入定。睁开眼来,却发现刚才还在自己身边睡得气息沈重的卫七已经不见踪影。探爪摸了下被窝,还有暖意,应是离开不久。

穆良朝悄无声息地起身跃下床去。看了一眼门窗紧闭的房间,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知卫七是主动出去的。反正睡不著也无心练功,穆良朝打开窗子,轻身掠出。

明月当空,应是将近十五,四照得跟如同白昼,看在穆良朝眼里,自是纤毫毕现。窗外是个天井,中间一棵高大葱郁的槐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四面都是客房。旁边的几个房间,凝神听去,都可以听到沈重均匀的呼吸,应是客人已然入眠。

穆良朝借著树干一使力,上了房顶。闭上眼,探出灵识,可以捕捉到淡淡的卫七的气息往南而去。与卫七一起的,还有另一个不熟悉的气息。穆良朝好奇,飞身跟上。能感觉到越追越近,气息越来越浓,一直追到城南郊一座破屋外。

“交出来,别让我说第二遍。”穆良朝没听过这麽阴冷的卫七的声音,吃了一惊,顿住准备进屋的脚步。

“大爷,我真的没拿!您说二十遍,我也交不出来呀。”听声音年纪不大的男声,口气非常无赖,听内容似是求情,听口气倒象是调侃:“我只是个过路的,你抓错人了,大爷。”

“哼。”卫七的声音带著些不屑:“三更半夜这麽巧的路过?找借口也找个好点的来说。”

“嘿嘿,有些事当然得半夜做起来才方便。”男子的声音更加无赖,顿了一下,突然笑了一声:“比如……会佳人~~”

穆良朝没有看到屋里什麽状况,只听到男子的话音刚落,就听到U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然後是男声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在安静的夜色中往远传去。卫七到底失了什麽让他追个毛贼一路追这麽远?看这情况,卫七是打算刑讯,穆良朝对暴力没什麽兴趣,正打算离开,就听到那个男子又出声了。

经历了刚才的惨叫,男子再出声竟然还是不改语调,吃吃笑了两声,道:“不过是看小公子长得好,多看两眼,小公子就一路追过来。在下真是盛情难却呀~”这语气仿佛是故意要惹怒卫七一样,卫七也不负所望,再动手。

穆良朝这只听到一声U嚓的声音,并没有听见惨叫。心中暗道,这男子虽然行为孟浪,却也是条汉子,不由生出几分好感来。没有再离开,而是从门缝里望了进去。

看到屋内情景,大出穆良朝的意外。听声音以为年纪不大的男子,竟然年纪不小,头发已有些灰白,而且衣衫褴褛更胜乞丐。此时也是满脸油污,正皮皮地看著一脸严肃的卫七。月光从破窗照下来,映得男子的眼睛意外的清澈。

69

刑讯没有效果,还遭此调弄,卫七纵是掩饰情绪的高手,此时,也不由地面露怒色。恨恨地看了男子半晌,突然表情一软,口气也由强硬变成了温和,道:“那物什不值钱,你拿著毫无用,是我的一个念物,睹物思人而已。你如此……又是何苦?要金要银你尽管开口,只要我有的,我都愿意给你,只请你把东西还我。怎麽样?”

那男子眨了眨眼睛,笑容虽然还挂在脸上,但显然没了刚才的痞劲儿,看著卫七,突然道:“我姓余,叫余度。”

鱼肚?那是最嫩的肉啊,怎麽这位这麽见老?穆良朝在外面看著有些无味,不知道这位余度到底要做什麽,如此不爽快,穆良朝对他的好感也淡了不少,忍不住困,张大嘴,打了个无声的呵欠。

“东西并不在你身上,余先生,你到底把它放在哪儿了?”卫七见余度突然说起无关的话,心思有些著急,不知道穆良朝一只猫练功醒了没有,说话间就直奔重点了。

“我把它丢了……公子贵姓?”余度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卫七,口气不咸不淡地说道。

卫七再好的涵养此时也不禁大怒,抿紧了嘴,盯紧了余度,足足一柱香的功夫没有说话。蓦地狞然一笑,生生把漂亮的脸笑成了魔鬼的模样,把在外面看著的穆良朝吓了一跳,登时清醒了许多。

“即是如此,余先生。”卫七嘴角挂著残忍的纹路,声音又冷又滑,一下就让人想到毒蛇。可余度却眼睛放光,盯著这样的卫七好似非常兴奋,并不害怕。卫七伸出手来,慢慢道:“那就请你为它陪葬吧。”说著,手中隐隐现出白色的光,直直往余度头上拍去。

穆良朝只觉得此情此景甚是诡异,卫七不象卫七,余度也不正常,不但不怕,还一付等待很久了的模样,难道这余度竟是……受虐狂?这样胡乱揣测著,忍不住後退一步,本来想救余度的心此时凉了一半。

心思急转,穆良朝总觉得此事颇不对劲。这余度从始至终一直在故意惹卫七发怒,等卫七真的怒了,他又是一付兴奋模样,浑不畏死。穆良朝不信有人不怕死,除非他明白的知道自己死不了,才会如此。那他为什麽要如此做呢?卫七被他激怒後有没有危险?穆良朝虽然在范离的洞府里看过许多杂书,知道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但眼下情况紧急,一时半会根本想不起这种事情的缘由。

不行,无论如何得阻止卫七。顾不得许多了,穆良朝用灵识在卫七脑海里大喊:“停手!这件事有古怪。”

卫七一愣,怒气渐平,收了手。转头看向门口,正慢慢踱过来的穆良朝。卫七是修行之人,对於灵识沟通有过了解,并不以为意。只是静静地等待穆良朝的解释。

“先把这人捆好了,再说吧。”穆良朝抬头看著卫七平静得有些过头的脸。

卫七点点头,不知道从哪里随手就拿出一根绳子,把余度捆了个结实,再点了各大穴道。穆良朝仔细观察余度,余度见自己进来的时候只是挑了挑眉,并不是十分意外,也不太放在心上,目光只在自己身上一转就又转回到卫七身上。卫七点其穴道时,他虽然有所掩饰,但那眼神明显的是在兴奋是在享受。穆良朝皱了皱眉,收回目光。

“卫七,你怒气平下来,应该也觉得这余度有些古怪了吧?”穆良朝蹲坐在卫七对面,把自己的疑惑一五一十说了。

卫七抿紧了嘴,盯住穆良朝半晌,突然也用灵识,道:“不要叫我卫七,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什麽?”穆良朝还在苦苦思索余度的古怪和可能的来源,却被卫七用这麽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打乱,一时反应不过来。

“穆哥哥。”卫七突然一笑,上前抱起穆良朝,轻声道:“我没想到你是只猫。”说著,撑起穆良朝两个前腿,放於与自己平视的角度,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道:“还长得这麽可爱。”

穆良朝登时蒙了,眼睁睁看著卫七的嘴嘟过来,亲在自己躲来躲去也没躲开,长满毛的脸上。穆良朝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小子疯了。听话不听重点,有事不去解决,兀自在这样的破地方亲一只猫。

“喵喵~~”我说的是余度的事,你别乱岔题!穆良朝一急就习惯性地用嘴说,结果说出来的只是猫叫。结果却是卫七不理穆良朝的严正抗议,一径儿地对他进行身体上的骚扰。东捏捏西摸摸,玩得两眼放光,快活得很。

穆良朝一只猫在卫七的手上,自是反抗不得。虽然当宠物以来,不停有人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早就习惯。但被人这样刻意地骚扰,再看看卫七几乎是闪著光的眼睛,穆良朝毛都竖了起来,太别扭了。其实穆良朝的功力已经可以使用法术,只是卫七这一下来得急,让穆良朝没有反应过来,再加上,穆良朝在猫形下使用法术还是颇有不惯,才让卫七得手半晌。

终是忍耐不过卫七的毛手,心中默念法诀,轻轻一指,一道光直指入卫七的眉心,一个简单的定字诀就解决问题。从卫七的手中费劲儿爬出,跳到地上,用灵识道:“我刚才说的事,你仔细想想吧,这余度怕是不简单。”说著,叹了口气,道:“就此告别吧,卫霄。”果然是不该说话的,穆良朝有些气馁,一旦认出来,就没办法再相下去了。

“穆哥哥,别走。”卫七虽然不能动,但嘴却能说话,一听穆良朝要走,心中一恸,出声挽留:“我不弄你了,穆哥哥,你现在自己出去危险。”

穆良朝摇了摇猫头,道:“我没事,我的功力足够自保。你也保重。”说罢,走到门口,遥身一指解开卫七的定身术,掠身而出,转瞬无踪。

卫七追身上前,却见门外月光荧荧,荒草凄凄,哪儿有半分踪迹,刚才的一切恍然若梦。如所有的夜晚一样,卫七永远是孤单的卫七,穆良朝只活在自己的过去。

7

穆良朝在月光下的荒草中掠过,鼻中都是淡淡的青草的味道,很好闻,也有些淡淡的忧伤。又要自己一个人了呢,唉。做一个朋友就这麽难吗?这世界怕是有些疯了吧?有一分好感就要夸大成十分以做为占为己有的理由,陆正拓如此,卫七依旧如此,穆良朝百思不得其解。

这世界的人怕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吧?特别是象陆正拓与卫七这样的高门大户的弟子,什麽懦慕情,什麽兄弟情重,他们全都不懂。稍稍有个人把他们当人看,他们就跟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死拽著不放。生生把普通的朋友情谊变成了爱情。

穆良朝这麽想著,撇了撇嘴,觉得无趣。找了块干净的地方趴下,夜风吹著身上的毛酥酥痒痒的,让穆良朝不由想起了刚才卫七情切的骚扰。真是别扭,真是别扭。穆良朝皱紧了眉,被人强摸,真是个恶劣的记忆。如果当时自己是人形就好了,绝不至如此。

看著月光,穆良朝轻轻在脑海里叨叨,”变成人吧,让我变成人吧……”却什麽反应都没有,穆良朝气不过,大声地喊出来:”我要变成人~~”,当然在别人听来,只是荒野中一声凄厉猫叫:”喵~~”

声音刚落,穆良朝就感觉自己身上一凉,低头一看,”啊!”忍不住发出一声又惊又喜的呼声。变成人形了。穆良朝四下摸了摸,果然,是人类的手跟脚。穆良朝快活地用光脚在草上来回踩,感受与猫不同的,脚底带来的刺刺的感觉。

原来变成人这麽简单,就是要宣出口,太方便了。穆良朝来回地荒草地上奔跑,享受著风,享受著快乐。玩够了,穆良朝才反应出一个问题来,自己现在是裸体……,这荒郊野外去哪里搞件衣服穿?马上就天亮了,现在进城的话,会被早起的人看到的,穆良朝再锁紧了眉头。

不对呀,那些妖难道变身的时候都随时把衣服带在身边的吗?不应该呀。别的妖是怎麽做的?用自己脑海中最无聊的电视里的做法,穆良朝揪起一片草叶,对著它道:”变!变成一件衣服!”夜风吹得小草在穆良朝的手上来回弯腰,但小草还是小草。穆良朝第一试验失败。

穆良朝想了想,自己又不是练的言灵术,只说说话没有反应也对。看了看立场坚定的小草,穆良朝开始尝试别的方法,输入功力,脑中想著衣服的模样,嘴上还念念叨叨:”变!变成一件衣服!”

手中的小草在功力的催动下,变得光芒四射,一时耀得穆良朝睁不开眼,闭了眼睛,不敢放松,不停地输入功力,感觉快要气竭的时候,才感觉手中一凉,睁眼一看,果然,变成一件衣服。只是这衣服虽然样子还是自己想像的模样,颜色是小草黄黄绿绿的颜色,并不好看。但质地……也未免太好了吧?软软滑滑,套在身上,感觉好象会呼吸一样,成了另一层皮肤一般的感受,非常舒服。

穿上衣服,穆良朝不安的心才算安静下来。疲惫地躺在草从里,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心道,以後还是练练言灵术比较好,如果做一件衣服要如此费劲儿的话,还真是不划算。

穆良朝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做法确实非常浪费,这不是在变衣服,而是生生地把小草用炼器的方式炼成了件法宝,而这件衣服就是穆良朝此生第一炼出的法宝。法宝与自己心灵相通,穿在身上自是感觉非常舒服。可惜的是,小草并不是什麽炼器好材料,这件衣服虽然可称之为法宝,但功效并不是太大,顶多是让穆良朝舒服,不会脏,具有简单的防御力这一类的简单能力。

而且炼器的过程有一定的凶险度,象穆良朝这样,在荒郊野外,又没人护法,就开始平生第一炼器的,不敢说绝无仅有,但肯定是少之又少的。而且还能炼成,也算奇迹。一则是穆良朝炼器时心思单纯,只是一件衣服而已,没有任何功利欲望,二则是穆良朝的功力厚,小草又在原生地,灵性未失,炼起来,算是事半功倍。

穆良朝的修行之路一直懵懵懂懂,全凭心意妄为,却也暗自合了师法自然的道理。现下成了半仙之体尚不自知的穆良朝,如怀揣异宝的孩意,有力却使不出。兀自苦恼在别人看来都是强说愁。只是此时的穆良朝不知道,一味地苦苦思索。

天色渐明,穆良朝缓过劲儿来,想了想,自己还是去雾山吧,穆熙不知道会不会去那里找自己,去看一眼再说。起身,拍了拍并不会存在在衣服上的灰,认了认方向,往小城赶去。自己没有飞剑,赶路的话,还是有匹马比较合适。虽然自己跑起来比马要快得多,但一天到晚地跑,实在无趣。

穆良朝身上没有银钱,可以说除了这身衣服什麽都没有。自是不能去买马,只能偷马。穆良朝来到集市,使了个隐身术,进到马贩子的马棚。进到马棚,穆良朝大为失望,竟然连一头正经马都没有,不是毛驴就是骡子。这城看来太小了。穆良朝正这样感叹,就听到马棚外的马贩们也在感叹。

”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唉……”

”可不是,最近马场的马都被大主顾买走,落到咱手上的,只能是这些货色,能赚什麽钱呐……”

穆良朝一听,愣了一下,立时想到,定是要打仗,马都被征走了,并不是城小的原因。那自己就不要太挑剔了,也许驴也不错。

”你说……”其中的一个马贩突然声音变小了对身边的人道:”这种情况太奇怪了,不会是要打仗了吧?我听我爷爷说,从前打仗时他也遇到过这种情况。”

众人一听,一阵安静,过了半晌,一位老者才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大家赶忙随声附和,一阵哄哄闹过,马贩们却全不似从前,不再斤斤计较,不约而同地全都降低价格,嘴里说是不信,却明显地都开始惴惴不安,只盼著赶紧出货回家。

穆良朝本看上头青头小驴,听到马贩们的话,心中一时不忍起来,别人比自己过得更不容易。最近关於打仗的事越听越多,穆良朝心思微苦,打仗对自己来说只是人世的背景,对於他们来说可能是生命最大转折。罢了,罢了,穆良朝再也下不去手,恋恋不舍地再看了一眼青头小驴,转身掠出,还是自己跑吧,还快。一道残影向雾山的方向飞去。

71

穆良朝到达雾山时已是日下午时分。阳光正好,从树叶间照下斑驳的光影。一路狂奔的穆良朝站在洞府门前的阵法外,喘著粗气。

正想著进去要怎麽说,就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声从洞里传出来:“门外是哪位朋友?”

声音很温和,口气也很有礼,但这个声音穆良朝没有听过。穆良朝暗自揣测这个人是不是洞府主人,是不是自己忘却的那段记忆。扬声道:“在下穆良朝,来寻人,还请朋友行个方便。”

话音刚落,穆良朝就看见一个男人,一袭白色长衫,慢慢走了出来。阳光照在他身上似是会透明一般,嘴角微微勾著,笑盈盈看著穆良朝,整个人非常飘渺。人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却年纪看不出来,相貌也看不清的感觉。穆良朝好象在哪里见过他,却完全想不起来。穆良朝一时呆住,只觉得这人实在太好看,就是传说中神仙的模样。

“穆公子,怠慢了。请。”说著,此人伸手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看著穆良朝发呆的模样浅笑。

无法拒绝,穆良朝一路看著眼前人亦步亦趋进了洞府。穆良朝对洞府很熟悉,随意坐了下来,目光依旧不离眼前人。那男子也不觉得穆良朝失礼,沏了茶,安然若素任他看。

“请问你是……洞府的主人麽?”穆良朝犹疑良久,不敢相信。

男子愣了一下,惊讶的眼神一闪而过。摇摇头,道:“借住而已。穆公子所寻何人?”

“哦。”穆良朝听此人否认,心里莫名松了口气。不知怎的,这男子应该不是自己念念在心却忘记了的人物,虽然他这麽好看,完全当得起自己的喜爱。不理解自己的心态,穆良朝轻轻甩了甩头,笑道:“我找我的弟弟,穆熙。不知他可来过。”

男子闻言,低头沈吟了一会儿,道:“是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对草药颇为熟悉?”

“正是,正是。”穆良朝一听有弟弟的消息,心中大喜。忙道:“阁下见过舍弟?不知他现在何方?”

“我半个月前见过他,但是……”男子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但是他只是照顾了我的朋友几天就离开了。听他的意思,好象也是在找你。但去何方寻你,并没说。”

“啊。”穆良朝发出一声失望的语气词。半个月前,那应该是自己还是猫形的那段时间。他也在寻找自己,一定是担心死了。穆良朝越想越是懊恼,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我看穆公子修为不低,可以等夜晚占星寻找,不必著急。”男子好言建议。

穆良朝脸一红,半晌道:“我来之前做过。但我……”说起这事儿来,穆良朝有些不好意思,期期艾艾道:“我对於占星并不……并不是很了解,没占出结果来。”占星是修行者最基本的修为之一,并不困难。很多修行者虽然功力不高,但这项本事却非常好,完全可以在尘世间混口饭吃。穆良朝总觉得这是神棍才用得著的东西,从没练过。真正占星时,无论程式还是阵法都一塌糊涂,最後当然是什麽都没占出来。

男子一讶,眼光流转,笑道:“如果穆公子不嫌弃,在下倒可以为穆公子一试。”

穆良朝闻言,赶忙起身,拱手,道:“那就多谢阁下了。”

“举手之劳,不必多礼。不过,还请穆公子委屈至子时了。”

穆良朝连连点头。这才松下口气来。一路奔过来,虽然没找到人,但遇到这麽一个好心人,有这样的结果,穆良朝还是很开心的。笑了笑,看住男子,道:“还未请问阁下贵姓?”

“在下楼明。”声音清浅。

“楼明?!”穆良朝吃了一惊,这个人的来历自己知道,他的许多往事自己……仿佛也知道。而且他的名字好象在自己的生活里存在良久,很熟悉。但这样熟悉的人自己竟然以前没见过他吗?还是说,他真的是自己那段忘却的记忆?

“穆公子听说过我?”

“嗯。”穆良朝点点头,下意识觉得能够入道的人都应该是心思澄明之辈,很可信。就一五一十地说了:“我见过越宁大人,也听说过楼明大人,没想到在此得见,实在三生有幸。”说著,偷眼看看楼明,试图从他的表情里寻出些对自己的不一般来。

楼明的表情并无异色,只是淡淡一笑,道:“虚名所累,不值一提。越宁,他可还好?”

“呃……”穆良朝不知该如何说,越宁那个样子算好吗?天天呆在没有人气的宫殿里,无趣的生活,真的很难说是好。穆良朝沈吟半晌道:“也许他自己觉得还不错吧。”

这个回答大大地出了楼明的意料,闻言一愣,突然就笑开来:“穆公子果然是个妙人。”

穆良朝跟著他也笑了笑,心中却大叹,这楼明果然不负别人对他的评价,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他的笑。他这一笑,把天下的都笑残了。他漆黑的发尾随著笑的颤抖,掠过淡色的唇角,看上去风情万种。与性别无关,与长相无关,与年纪无关,除了美,与什麽都无关。真是可怕,这美得有些象武器了,杀伤力太强。难怪成仙,这人世间确实也容不下这样的人物。

穆良朝此时完全没有悟到,这种打破自然平衡的美,这种具有侵略性的美,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修行者应该有的。这样的美的本身就是一种欲望,一朵罂粟,招摇绽放的同时也掩埋了它的堕落。

穆良朝只是为这美感叹著,叹自然造物的神奇。然後就把眼光移开了,心中隐隐觉得奇怪,这样的美,自己竟然不心动。虽不以美丑论人,但人心爱美,实属常事,自己似乎有过记忆,为某种美摒住过呼吸,为某种美心跳加速过。可眼前这一切,面对非凡的美,自己竟然只是理智地感叹,平静地移开目光,自己真的有问题。是谁,是谁桎梏了自己的激情?到底……自己失去的记忆是谁呢?穆良朝越来越想知道。

72

“请问,这里的主人可在?”穆良朝好奇问道,自己在这里住过那麽久,那这里的主人自己应该是见过的。

楼明闻言,眼光一转,道:“他出门了,一时不会回来,才借予我住的。”

“哦。”穆良朝有些失望,又问道:“这里的主人……他叫什麽名字?”

“穆公子不知道麽?”楼明眯了眯眼睛,问道:“那穆公子是如何寻来的?还会认为可以在这里找到令弟?”

“我记不清了。”穆良朝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苦恼道:“只记得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但对於主人一点印象都没有,所以才想问问,免得下见到时失礼。”

“穆公子尽可放心,鄙友不是小气之人。” 说著,楼明欠身添水。

“你!你……”穆良朝看见楼明脖子上的那块流光溢彩的玉,一惊,指著楼明,颤抖的声音问道:“这玉……怎麽在你这里?”

“这个吗?”楼明伸出手来,从脖子里拿出玉来看了看,笑道:“朋友送的,怎麽啦?”

“送的?!”穆良朝心口一窒,堵得人喘不过气来。那个自己变成猫之前看见的人,那个满眼忧伤的人。他不是说借一个月还给自己的吗?竟然是送人了?!他!他!穆良朝心里突地一痛,不想指责他言而无信,自己只是,只是……只是什麽呢?容不得他对别人好於自己?!穆良朝感觉自己疯了。

闭了闭眼睛,吸一口气。道:“楼明大人,您还没告诉我,这洞府主人的名字呢。”

“他叫……”楼明盯著穆良朝轻轻慢慢地道:“范离。”

范离!范离!!好熟悉,让人窒息的熟悉。嘴里轻轻喃著范离的名字,这两个字从自己嘴里念出来,那声调象虫子一样,一下钻到穆良朝的脑袋。

痛,好痛!穆良朝脑袋突然有千万个画面哄然而出,乱成一团,挤得整个头都要炸开了,好痛!再一,这样的痛。穆良朝本能地缩了起来,倒在地上,抱紧了脑袋,发出痛苦的呜呜的声音。

楼明见此情景也是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眼光一闪,似有所悟,勾起了嘴角。上前扶起穆良朝,放进里屋的床上,随手一点,穆良朝安静下来,沈沈睡去。

穆良朝醒来时,夜色已沈。楼明正坐在床边,看他睁眼,只是笑了笑,道:“时间正好,我们可以开始占星了。”一句话没有多说,就起身,率先走出去。

穆良朝还未清醒,楼明的话让他反应了一会儿,才突然跳起来,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来到洞外,见楼明已负手而立,仰首望月,似在沈思。月凉如水,情景如画。楼明听见穆良朝出来的声音,转过头来笑了笑,道:“马上就到子时了,到时还要借穆公子的血一用。”

“血?占星还要用血吗?”穆良朝不解。

“也可以不用,”楼明点点头,不以为意,软声道:“只是用了血後,会比较准确。而且你寻的是弟弟,有血亲亲缘,用血的效果会更好些。别怕,只要一滴。”

没听过这种说法,但既是楼明这样的大人物说的,自己怕是孤陋寡闻了。穆良朝点了点头,伸出手去。

楼明拿个玉盘过来接著,道:“想著你要寻找的人的模样与名字。”等穆良朝点头後,用剑轻轻一刺,穆良朝的一滴血坠入玉盘。楼明转过身去仰头对著月亮,手拿玉盘举高,口中念念有辞。穆良朝站在楼明的身後,看不见楼明的样子,只觉得这景象颇是诡异,楼明的衣襟与头发无风自动,全都浮在空中。月光在楼明的如祈祷般的念辞中,突然亮了起来,直直一柱照在玉盘上。

穆良朝的那一滴血,随著月光,慢慢晕开来,白色洁白的玉盘,一会儿功夫就变成了淡红色。然後,这红色,突然从玉盘中跳出来,浮空形成一片红色的星点点,忽明忽暗。

穆良朝心里有说不出的怪异感受,好象心跳被什麽牵制了一样,怦怦跳得很不自然。不由皱起了眉头。

保持这样的景象良久,楼明仰著头,似在看这片红色的星。慢慢的,好似被风涌起的衣襟与头发才恢复过来,自然垂下。楼明转过身来,面带微笑,两眼闪著穆良朝从未见过的带著些诱惑的璀璨光芒,亮亮的,似是很兴奋。

“可有结果?”穆良朝上前一步,问道。

楼明点点头,道:“令弟在曦州,你赶紧去吧,我看他的星盘渐暗,怕是有什麽危险。我就不留你了。”

什麽?!穆良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惊之下,赶忙拱手,道:“多谢楼明大人,在下先行一步。”

楼明眼光闪了闪,摆手道:“快去吧,再晚要来不及了。”

穆良朝一点头,急匆匆向曦州方向奔去。

同一夜的子时,范离正站在昨日穆良朝曾躺过的荒草地上,焦急地寻觅著,并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

“奇怪,前一阵子都占不到小朝的信息,昨天怎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这里竟然有这麽大的灵动波动,他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呢?不会被人掳走了吧?”

“放心,小朝现在也是半仙之体了,想要掳他,得掂量掂量。这麽大的灵力波动嘛……”李逵也满地爬著思索:“范离,你有没有觉得这股波动很熟悉?”

李逵与穆良朝血脉相连,对他的灵力波动的感受要比范离强多了,才会有这麽一问。范离皱了皱眉,仔细感受,却只能隐隐觉得似有若无。心中一急,这感觉又消失了。越是焦急,越是无解。心中有些泄气。

“李逵,你觉得熟悉的话……是不是说,这波动是小朝他自己造成的?”范离摸著下巴,道:“可是,他如果不是打斗,为什麽突然释出这麽大的灵力?”李逵也不解地摇了摇了头。

一人一虫怎麽也想不到穆良朝竟然是为了造衣服。

“再占一吧。”范离看看月亮,摆开架式,右手拿剑,左手捏诀,边舞边算,蓦然停伫,不可思议地看著李逵,轻声道:“小朝他……竟然在雾山我的洞府。”看著李逵也一付诧异模样,突然笑道:“李逵,你有没有觉得,你如此费劲打通我的经络,我们这出行,很无意义?直接在家里等著,还能快些见面。”

李逵愣了愣,郁闷地翻翻白眼,道:“快走吧,我们回家。”

一人一虫御出飞剑,快乐地急驰而去。

73

“小朝可是来过?”范离进得洞来天翻地覆地一通找,没见到穆良朝,心中一急,转过身来问坐在一边闲闲喝茶的楼明。

“小朝?”楼明闻言只是牵牵嘴角,道:“可是穆良朝穆公子?”

范离点头,著急地盯著楼明,等待答案。楼明淡淡一笑道:“是来过,不过刚刚离开。”

“他去哪儿了?”

“说是去找弟弟。”楼明倒是有一句答一句,并无半句不实,倒叫范离有些不习惯。

范离静下心来,坐下,看了看楼明不变的笑容,有些无奈,道:“楼明,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你该去合体了,一个月的期限快到了。”

楼明摸了摸脖子上的玉,脸色沈静,半晌,突然笑了笑,道:“我正要与你道别,今晚我就走。”

范离闻言,面露喜色,道:“从星盘上看越宁已经找到你的身体,登门离这里千里之遥,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楼明目光忧郁,侧头不再看著神采飞扬的范离,半晌,道:“小离,我的离开真能让你如此开怀,我也算欣慰。”

闻言,范离笑容微敛,见楼明身影落寞,心生愧疚,不由喜悦渐散,讷讷无语。一片沈默中,突然听到李逵感叹的声音在脑海响起:“这楼明真的是人类?这手段可比小朝这个正牌妖要妖得多啊。”

范离会意一笑。朗声道:“楼明,俗话说有舍才有得,你不必介怀。今天说开来,劝你一句,我范离论功力,论才情,论相貌,都在你之下,你没必要为一个样样不如你的人如此执著。好了,我们开始吧,来,把玉给我。”

“那你呢?穆良朝又哪一比得上你了?你为何对他这麽执著?”楼明转过头来,眯著眼睛,紧紧盯著范离问道。

提到穆良朝,范离心头一暖,看著木马流车,微笑道:“他比我温柔,他比我纯真,他比会做饭,他比我话少,他比我……”范离转过头回视楼明道:“他比我更让我爱。我爱他,楼明。改不了的。”

这样一番话下来,楼明脸上血色褪尽,心痛如刀绞。好怨,好怨!能感觉到自己从心口升起一股自己即将无法控制的气息,楼明惨淡一笑,一把扯掉脖子上的韶光玉,递予范离,道:“来吧。”说著,闭上了眼睛。

把自己的心意说明,范离也觉得心头一松。接过玉,见楼明盘腿坐好,开始施力。捏诀,剑舞,蓦地大喝一声:“合!”将手中正在发光的玉往楼明胸口一拍。眼见著楼明的身体红光大放,半晌,突然开始慢慢变得透明,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最後完全消散。楼明离开了。

范离有些脱力,跌坐在椅子上,喘气。对李逵道:“我的功力大不如前,看来感情之事果然有伤修行。”

“你可後悔?”李逵爬出来,伸了伸手脚。

“不可能。”范离一笑,道:“我知道我自己,放出了感情,一向是不死不休。对剑如此,对小朝亦然。”

李逵对於范离的表白不以为然,道:“谁说感情之事有伤修行?完全是谬论。你是人类,有感情实属平常,修仙又不是修石头,展现本性也属自然的一部分,没什麽不可以。”

“哦?那我为何功力大退?”范离不解。

“你什麽时候功力大退的?”李逵循循善诱。

“看到小朝消失之後……”范离说到此,突然明了,道:“你的意思是说……大悲大喜,这些变化过於强烈的感情才是功力倒退的原因?”

“孺子可教也。”李逵点了点头。

范离起身,剑一挽,收回。道:“走吧,我们继续去找小朝。”李逵点头,随著出了洞府,月光如练,照得快乐的人更快乐。星盘一摆,范离皱了皱眉,道:“小朝竟然往曦州方向去了。那里现在很危险。我们快走。”释出飞剑,奔向穆良朝。

穆良朝只是用腿跑,没有飞剑快,却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尘土飞扬少了几分仙人姿态。幸好穆良朝新炼的法器长衫有不沾灰的功能,能保持穆良朝一身清爽。但到达曦州城外时,没盖上长衫的头脸已是灰头土脸了。

排队进城,穆良朝却发现守城士兵突然多了不少,而且一付戒惫森严的模样,不象从前那样随便看看就挥手进门,而是一个人一个人的盘问。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有什麽事,问得没完没了,穆良朝有些嫌烦,挤至角落,趁没人注意,一个隐身术,从城墙上方跃了进去。

跃过城墙时,穆良朝明显感受到城墙竟然被人布了防御阵,虽然对自己来说形不成阻碍,但这样的事实,提醒著穆良朝,曦州城现在是非常时期,自己得早些早到弟弟离开为上。

习惯性地先往范离在曦州的家奔去。曦州城景色依旧,气氛却变了许多,穆良朝感叹。一路上行人稀少,而且个个行色匆匆,从前的熙熙攘攘的商业气氛全然消失,倒是有不少的官差,拿著武器在街道上来回巡逻。到了门口,发现大白天的大门紧闭,穆良朝敲了敲门环,半晌,无人应答。倒是隔壁几户人家,有人伸出头来看了看,又赶紧缩了回去。穆良朝心觉不对,跃身而入。

进了院子,才发现,院中象是长久无人打理的模样,兀自长了些野草。推开仆人房的门,空无一人,灰尘满地。推门进入里院,扫一眼四周,比外院稍好一些,看似有人住的模样,但并没有收拾。凝神听了听,听到药房旁边的屋子里有清浅的呼吸声。穆良朝上前敲了敲门,道:“我是李乾,谁在里面?”

话音刚落,门就突然打开,一个孩子的身体直直扑到穆良朝怀里,大哭。穆良朝抱著他拍拍背,和声问道:“为善,告诉哥哥,发生了什麽事?爹爹呢?妹妹呢?”

提到厉胜文与惜仁,厉为善哭得更加厉害,边哭边说,口齿非常不清楚。穆良朝反复地问,才算明了一个大概。厉胜文与惜仁竟是都被抓走了,厉为善当日上山采药才逃过一劫,回来的时候,正看到厉胜文与惜仁被官差和几个黑衣人拎进马车,疾驰而去。厉为善从前带著妹妹生活过很久,对於这种事情,知道明哲保身,等官差都走了,才敢回来,关上门,就再也没出去,这过了三天,穆良朝就到了。

“老孙他们呢?”刚才看仆役房除了空些,并没不乱。

“都逃走了。”厉为善哭到最後,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抱著穆良朝道:“求,求你,救,救救我爹和妹妹。”

穆良朝叹口气,帮厉为善擦干眼泪,点了点头。

7

连拍带哄,几日来一直紧张哭泣的厉为善终於在穆良朝怀里睡去,只是睡著的时候,还是皱著眉,掉著眼泪。噩梦连连的生活,对於这样一个六岁的孩子,确实是太难渡过。穆良朝把他抱上床,刚一松手,他就醒,只好执著他的手,看著他睡熟,才叹口气。

穆熙,厉胜文,厉惜仁,还有李逵,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不见了,战争还未爆发,已到了如此境地。穆良朝对於穆熙与李逵的踪迹没有头绪,但对於厉家父女倒有些想法。厉胜文从前是修魔的,还是在某个组织里的人物,如今他虽说功力已失,但关系应该还在。掳了他去,还掳惜仁,想来是用来挟制他的人质。那麽,他那样在官场上常混的人,只要有机会就必不会有性命之忧。厉为善完全不必哭得如此伤心的。

看著厉为善哭著睡著的脸,穆良朝不由觉著,自己从前一直孤僻自己,觉得自己活得痛苦,其实想起来,还比他幸福一些。前世自己十岁前,最少还是跟妈妈在一起的,穷是穷点,但还是快乐的单纯的童年,虽说後来的生活因为外貌的原因受到歧视,但总是有人养的,在孤儿院也算平平安安长到大,哪曾吃过他这样小小年纪就要担心受怕的苦?来到这世界之後,自己更是一个幸福的人,有母亲,有弟弟,後来又有李逵,可能还有……那个自己忘记的人。第一,穆良朝觉得自己如此幸福。

用别人的遭遇反衬自己,穆良朝得到些领悟,也隐隐有些愧疚。慢慢松开厉为善的手,准备去给他弄点吃的,看他的模样,定是几日来没有好好吃饭了。小孩子,不吃东西可不行,这是妈妈小时候经常对自己说的话。

站在灶台前,看著锅里的米一点点糜下去,空气里飘出浓浓的米香。穆良朝把火撤了,把粥盛出来。转身,就看见一个人站在厨房门口傻傻地看著自己。

光从他的背後打进来,看上去倒象是他本人在发光。穆良朝现在的眼光不受背光的影响,把来人看得很清楚。风尘仆仆,不修边幅,但是看著自己的眼睛很亮,亮得让穆良朝头有些晕。这人自己见过,正是自己变猫那晚,站在自己眼前的悲戚的脸的主人。

“小朝。”来人僵直在那里,半天才说出这麽一句,想笑,却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看上去有点可怜。穆良朝觉得这人非常熟悉,明明头发也乱七八糟的,衣服也脏兮兮的,靴子有一只还脱线开了口,可穆良朝就是觉得这个人很好看,好看得让自己的心管不住的怦怦乱跳,一会儿功夫,脸就红了。明明……不认识的。可他叫自己的名字,怎麽就心里一颤,穆良朝心里有些懊恼。

“小朝!”穆良朝正想著如何回应才得体,来人已经扑了过来,与厉为善一个动作,抱住自己就哭了起来。虽然不是号淘大哭,但他呜呜的压抑的抽泣的声音,更让自己心疼。看来今天是要连哄两个人了,虽然不明白为什麽他要扑到自己怀里哭,穆良朝愣了愣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来人的背。

“小朝,能看到你活生生的太好了,能这样抱著你,太好了。小朝,小朝,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来人在穆良朝肩头一直絮絮叨叨,口气又低又急,感觉到肩头有淡淡的湿意,让穆良朝莫名有些心疼。

等他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从穆良朝的怀里出去,穆良朝看到他尴尬的一笑,把脸转向一边,不敢看穆良朝,口中胡乱说著:“我……我,我没事,一时激动。”

穆良朝看到他的耳朵映著日光,看起来是淡淡的粉红色,很可爱。穆良朝笑了,道:“对不起,我的……记忆可能出了点问题。阁下……跟我很熟吗?”

来人闻言僵了一下,脸上的笑没了,耳朵更红了。转过身来,低头怒道:“李逵,你给我出来!”

李逵?穆良朝一听,欢喜了起来。往他的袖口一看,果然见李逵探头探脑地爬出来,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来人,虽然看不出李逵的表情,但穆良朝知道他一定在笑。李逵的声音道:“叙旧叙旧叙完了?该我了吧?”说著,振翅就飞了过来,落在穆良朝的鼻尖上,与穆良朝对视,差点把穆良朝看著对眼。

“小朝,这些日子你跑哪儿去了?我好想你。”说著,还用几只脚来回在穆良朝的鼻子上划,以示撒娇。穆良朝被搞得鼻头痒痒地,好想挠,就笑了笑,用手把它捏下来,放在与自己半米远的地方对视,道:“我也想你,一直在找你呢。”李逵一听,乐地飞到空中跳起舞来。

“喂!李逵!别光顾你,快帮小朝恢复记忆!”来人怒气挺大,伸手弹了个小指头指甲大小的小火球撞向李逵,李逵也不是吃素的,轻轻转过身,用他光滑的背一顶,那火球又弹了回来,直往来人的头上落去,一人一虫这样的游戏想来是玩惯了,来人笑眯眯地往後一退,却意外地撞到了门槛,小火球还是堪堪地擦到了襟边,把他身上本来就灰尘扑扑的衣服,烧了个破洞。

“李逵,第三件衣服了!”来人佯怒,上前伸手去抓李逵。

李逵绕著穆良朝飞呀飞,嘴里还得意地挑衅:“你可是有事求我的哦,范离,别太嚣张。”

范离?!范离?!这人就是范离?!洞府的主人,和自己生活过好几个月,然後被自己忘记的人?穆良朝听到这个名字,还没来得及多想,不知怎的,感觉这两个字象某个开关,脑子里的某突然一片混乱,一阵眩晕,心蓦地停跳了一下,眼前出现一片红色闪烁,然後就咚地一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没听到一人一虫全然惊住,然後大呼小叫的声音。

75

穆已良朝醒来就看到床前三张疲惫的脸,愣了一下,赶紧起身,道:“我没事,刚才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晕了过去。其实一点事没有。”说著,还挥了挥胳膊表示自己完好无损。

范离与李逵对视一眼,有点担忧地又转过脸来。范离想了想,对著在一边兀自著急的厉为善,道:“为善,你先去休息,我要给你李哥哥治伤,不方便让你看。”

厉为善看看范离,再看看穆良朝,虽然依依不舍,终於还是懂事地告辞离去。

穆良朝看著厉为善的背影消失在门背後,才道:“你俩怎麽啦?这付表情。”

李逵的声音有些沈重,道:“小朝,你刚才晕倒前,是不是眼前一片红?”

穆良朝回忆了一下,点头。心里起了疑,无缘无故的晕倒不说,而且晕倒按理不应该出现一片红的,自己到底是什麽问题?也纳闷地看向李逵。

李逵道:“我们有点怀疑……你被人下了血咒。不过,还要再试一下就是了。”说著,看了看穆良朝,突然转过去对著范离说道:“范离,你说呢?”

范离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盯著穆良朝的反应。果然,范离的名字一出现,穆良朝眼皮一翻,再晕倒。范离抿紧了嘴,上前把蜷缩在床边的穆良朝抱著躺好。转过头来怒气冲冲地看著李逵道:“这,除了他,不可能是别人!太过份了!”

李逵也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道:“看来,以後你的名字会成为我们之间的禁忌了,”说著,突然笑道:“要不……你也改姓李吧。可以当我弟弟。”

“叫什麽名字无所谓。”范离紧锁了眉,忧心地看了看穆良朝,道:“血咒不解,随时只要有叫我的名字,他就会晕倒,这实在太危险。”叹了口气,上去握住穆良朝的手,喃喃自语道:“而且……我想念小朝叫我的名字的声音已经太久了……如今,如今……”说到最後,声音有了些颤抖。

见此情景,李逵叹息,也识趣地没有说话。半晌,等范离缓了心情,才道:“破解血咒,必须找到下咒本人。我去找他,可是……李逵,你能在这段时间保护好小朝吗?”

李逵摇了摇头,道:“现在曦州形势危险,小朝醒来肯定要去寻找穆熙,我能做的不多。对付单个人也许可以,如果群攻,我也无能为力。再加上,如果小朝中血咒的消自己在修魔人中间传出去的话,小朝就算是半仙之体,也是毫无抵抗力的。很麻烦……”

此言一出,一人一虫相对叹息。半晌,范离才道:“那麽……你现在可以解开小朝的记忆封印吗?”

李逵再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血咒除了言术之外是否还有记忆,不敢冒险。”

范离心中一痛。不能忍受,不能忍受穆良朝眼中没有自己,不能忍受穆良朝对自己客气疏远。手紧了又紧,却又无可奈何,正想迁怒李逵,怪他封印自己在穆良朝脑中的记忆,就听到穆良朝的声音:“你手劲儿真大。”

范离一愣之下,猛地抬头,看著已经睁开眼,笑盈盈的穆良朝,心痛更盛。握紧发白的手,自责道:“小朝,你真的中了血咒,都怪我!”

穆良朝呵呵一笑,道:“干嘛把别人犯的错误往自己身上揽?是他自己心魔太盛,与你何干?不过……我奇怪的是,为什麽下血咒的人要把你的名字当成开关。我从前跟你很熟麽?”

范离抬眼看著两眼闪著好奇的穆良朝,苦笑了两下,道:“很熟。小朝,虽然你现在没有恢复记忆,而且在血咒解开之前不敢给你恢复记忆,但我还要告诉你,小朝,我很爱你。”

穆良朝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看得出来。”

此言一出,两人俱都沈默。半晌,穆良朝才故作轻松道:“你的名字挺好听的,可惜现在得换个名字了。”

“小朝,你给他起个名字吧。也让他跟你姓,姓李。”李逵在一边苦中作乐,飞在空中打圈,笑得嘿嘿哈哈。

穆良朝一愣,看著李逵道:“我其实姓穆,叫穆良朝,李逵你不会不知道吧?”

“什麽?!”李逵一惊,从空中掉了下来,直直摔在穆良朝的腿上,半天才翻过身来,怒瞪著穆良朝,道:“你从来没告诉过我,我怎麽知道?!”

“呃……”穆良朝也一阵尴尬,呃了半天,道:“我看你能从厉胜文的脑中读取记忆,我以为我的事,你都知道……”

“笨蛋!笨蛋!怎麽一个两个都是笨蛋?!”李逵气得来回打转:“你是我的主人,我怎麽可能不经过你的允许去读你的记忆?!”

“都说了是朋友的,哪有什麽主人?”穆良朝转移重点,摸了摸气呼呼的李逵的背。

李逵半天才平复下来,在一边喃喃自语:“那我……岂不是也要改名叫穆逵?”

“不必,不必,李逵挺好听的。”最重要的是顺口,穆良朝没说後话,只是连连摆手。李逵听了也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李逵好听。那他……”说著,用脚指了指在一边看著二人发呆的范离,用眼神询问穆良朝。

穆良朝虽然不记得范离,但心底里对这人的亲近感还在。伸手自然地抚了抚他的头发,道:“要不,你自己起个新名字吧,让我来叫。”

范离见穆良朝对自己如此亲密,好象又回到洞中岁月,心中的郁苦消了一半,再握住穆良朝的手,感觉他手里的温暖,才心中渐安。抬眼笑了笑,道:“既然是小朝要喊的名字,就由小朝来起好了。”

“那你就跟李逵姓好了。”此言一出,李逵在一边笑得开心。穆良朝哪有什麽创意?无非都是剽窃,李世民?李格非?李商隐?好象都不错……,算了:“那我以後就叫你李白,好吧?”两个字好记。

“李白?他……”范离还没有说话,李逵先接起嘴来,看了看范离道:“他可一点都不白。”

穆良朝被李逵的好心情感染,也起了难得的孩子心性,向李逵眨了眨眼,用灵识沟通,偷偷对李逵道:“是白痴的白。”

李逵一听,笑得打跌,直嚷贴切、贴切。在穆良朝腿上来回打滚。范离眯了眯眼睛,道:“你俩说了我什麽坏话?”

穆良朝不以为意,依旧笑盈盈地道:“表字:太白。”

76

玩闹不过是苦中作乐,没有办法中的办法。穆良朝明明已历天劫,为半仙之体,直来直往当然不会吃亏,可修魔的法术本就是以奇诡残忍著称,正面攻击那是下下之策,以穆良朝的心性会中计,实属正常之事。

照此情形,范离只有不离开穆良朝半步,亦步亦趋地跟著才放心。只是,这样也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更何况还要寻穆熙救厉家父女。两人一虫坐在床边苦思冥想。

“很奇怪,我见到楼明,不知他施了什麽术,就是看不清他的长相,可又觉得很是熟悉。”穆良朝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说出来,明明那麽美的模样根本不应该从前见过不记得的。

范离点点头道:“这见楼明确实变了许多,我也很吃惊。就算你以前见过,现在再见不认得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重点不是他变了没有。”穆良朝叹口气,道:“重点是,我明明应该没见过他的,却对他有熟悉的感觉,你不觉得奇怪吗?”

范离与李逵闻言皆是一怔,傻傻地看著穆良朝,半晌道:“你从前真的见过他?在哪里?”

“有些熟悉,不敢确定是不是他。”穆良朝向范离点点头,道:“比遇见你和卫七都要早。我娘去世後一个月,我去扫墓,回家的时候,路上捡了个受伤的人,不过,半夜他就被人接走了。现在想来,那人给我的感觉很象楼明。只是不敢肯定,当初那人没睁过眼睛,而且看上去才二十岁左右,非常年轻。後来见到的楼明又看不清长相。只是二人的气息感觉很相似。”

范离愣住,呆呆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是在所有人之前最先遇到的人是楼明?!然後,你才发生一系列变故,被迫离开景国?”

穆良朝点点头,道:“如果那个人是楼明的话,就是如此,当然除了我娘和穆熙之外。”

不知所措,不知所措。只有用这个词来形容现在范离的感受。蓦然起身,来回在房内踱步,低著头思索,嘴里喃喃道:“那我之前想的,就完全不对,竟是那麽早麽?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别一个人瞎想,有什麽想法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穆良朝看得头晕,道。

范离看了看穆良朝,又低头想了想,才道:“你可能也猜得出来,楼明怕是对我情意不浅,才会做出诸多错事。”穆良朝点点头,听得范离又道:“我一直以为,他与你的第一交锋是在风间寺那一,却没想到原来你们的渊源更远。”

“风间寺?!”穆良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虽然不记得范离,但还记得风间寺发生的事。道:“就是那个改了名字的大悲寺?你是意思是说,楼明已经化身成魔?”

范离无奈地点头,叹气,道:“我也一直不肯相信,可如今事实俱在,除了他,没有别人。”

“难怪那修魔人如此厉害,原来是楼明。”穆良朝大悟。又道:“这和我早就遇到他,有什麽关系呢?”

“你遇到的那个人如果是楼明,就非常有问题了。往年,那个时候,楼明都是闭关时刻,不应该出现在景国的。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受伤,定是有原因的。只是这原因我们暂时无从知晓了。我很怕,这原因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穆良朝皱起眉头来想了想,道:“很有可能。他走之後没几日,卫七就来到我店里赖著不走,卫七也不是那种无缘无故的人,虽然他後来承认说是知道我店里是灵穴,才呆下来的。但他来之前是如何知晓的呢?很让人费解。现在想来,他本就是楼明的徒孙,做出这样的事,不奇怪。”

“小朝,你第一遇到楼明之前发生过什麽事?你怎麽没说过?”李逵突然插嘴。

穆良朝一愣,这真是问到了自己的死穴,自己那个时候才来,哪知道发生过什麽事?不过肯定是发生过什麽事,才会让真正的穆良朝命殒由自己代替,只是该怎麽跟这两位说呢?穆良朝看看范离,再看看李逵,只好用最俗烂的谎言来套了,慢声道:“之前,我生了场大病,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醒来没多久,娘就去世,然後就是楼明,卫七,还有……呃,李白,之後大家都知道了。”

此言大出范离与李逵的意料,齐齐瞪住穆良朝,道:“大病?!”

穆良朝点头,道:“我娘对我这麽说的。”

范离道:“你一妖平常怎麽可能生病?如果真病到能失忆的话,那就不是病,你遇到过什麽灾祸,受伤倒是有可能。”

穆良朝心思乱飞,如果说他们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穆良朝,该如何是好?只好任范离猜测,不敢多言语。

“受伤的话……”范离抿紧了嘴,道:“就算是冲智,也未必是你娘的对手。你娘虽然功力不高,但她的法宝甚多,以前论道会,我可是见过你娘的招,把人耍得团团转的时候太多了。那会是谁呢?如果是楼明的话,为什麽要向你和你娘动手?”范离百思不得其解,又回到屋中间来回踱步。

良久,李逵看得不耐,道:“别转了,头都晕了。”

“是啊,想不通就先不要想了。”穆良朝也附和道:“不如,你先帮我占卜一,看看弟弟在不在曦州?楼明即有如此恶意,那他的占卜结果,我也不大信了。”

范离点头,在院中摆出法案,月明似水银,洒在院内,范离开始占卜。一番程式化的捏诀,剑舞之後,范离看了看星盘,道:“星芒光彩,穆熙没事,他现在在应京与曦州的中间,不知道是往曦州来还是往应京去。”

李逵道:“去应京很安全,就算打仗暂时也打不到那边去。来曦州的话,我们在这里等著他,也没有关系。小朝不用担心了。”

穆良朝也放下心来,笑笑,道:“听夏天无说,弟弟现在长大了,不知道什麽样子。”

“普通样子,眼睛跟你有点象。”范离接嘴道。其实论长相,穆熙要比穆良朝好看得多,毕竟有狐族的血统,成为人类,自也是上上之貌。不向穆良朝,一只懒猫和一只更懒的山猫生下来的孩子,长成人形,能成穆良朝这样,堪称庆幸。只是当时照顾范离的时候,范离的眼中只有那双象穆良朝的眼睛,其它都没注意,才会有此一说。

“哦?普通也好。”穆良朝倒是不在意穆熙的长相,男孩子,好不好看有什麽重要?只要人好好的,比一切都强。现下得了穆熙安在的消息,穆良朝的心情非常好,把自己将要遇到的一堆困难暂时都忘了。

77

两位上仙,一只仙虫都不用吃饭,可是厉为善却是凡人一个,这都等到了天黑还在饿著肚子,站在一边,看著一点也没想起吃饭的两位大人,只好主动提出,伸手拽了拽穆良朝的袖子,道:“李哥哥,我饿了。”

闻言,穆良朝一拍脑袋,道:“哎呀,一高兴把这事给忘了,可厨房除了米没别的东西了。不如,我们出去吃吧。”

“会不会危险?”李逵有些担心。

“没事,总不能一辈子当个乌龟缩起来吧?总要面对的。”穆良朝不以为意,牵起厉为善的手,往门外走去。范离与李逵对视一眼,也紧随其後。

天黑了,曦州街上的人更少,最多的是官差走来走去地巡逻,一行三人一虫显得很醒目。来到酒楼,小二很热情,客人稀稀落落的。三人一虫占了最好临窗的位置,菜是紧著厉为善喜欢的点,主要是他吃,别人都是陪衬,吃饭纯粹吃味道,不如喝酒。

一杯接一杯,范离忍不住一看再看穆良朝喝了酒以後有些泛著红的脸,最後连笑都迷离起来了。酒不醉人,只是范离表现得太象个醉了的人,偷偷看到最後变成了直直地看著穆良朝根本不转眼,害得穆良朝尴尬地没法言语,特别是,还在一个孩子面前。

这样的范离更让穆良朝知道这人对自己的情意,虽然之前他表白过,却远没有现在的目光这样让自己切体会。也许,也许就是这样的目光下,自己才会受到某种挫折之後,选择把他忘记的吧?这样想著,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还在看著自己发呆的范离,范离的表情要笑不笑的,抱著酒杯一动不动。眼光里有痴迷,还有点伤感,乱糟糟的外表也没来得及打理,整个人看起来别提有多傻了。感情让一个平时看上去挺聪明一人变得如此可笑,真是可怕。穆良朝叹口气。

突然酒楼里仅有的一点嘈杂消失了,一片安静中,穆良朝与范离也转过头去看看来了什麽大人物。门口长身玉立的竟是傅圣袈。风采依旧,笑容依旧,依旧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身後跟了一个中年人,看样子象是随从,存在感很低,灰衣旧袍,面目模糊。

穆良朝认识傅圣袈,而且心里对他有莫名的敌意。这些莫名的情绪……穆良朝转头看了一眼范离,果然,范离虽然表情没变,但眼神却破有些尴尬地避开了。范离与傅圣袈有过什麽过往,这个认知,让穆良朝眼神冷了下来,非常不舒服,却无法宣之於口。

范离现在一身男装,倒是不担心傅圣袈认出自己,只是觉得自己当初与这个年轻孩子相良久,存心欺骗,这孩子的纯良本性让范离颇有些愧疚。此时,见傅圣袈在自己不见了之後,并不见颓废,也放心不少。只是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穆良朝,果然见他就冷下了脸,自己知他记忆未复,这一切只是本能,一时又是有些欢喜,又是有些尴尬,不知如何解释。

穆良朝一行人的位置非常好,傅圣袈选择的恰巧就是他们的邻座,中年男子意外地没有做为随从立在一边,而是很自然地坐在了傅圣袈的对面。一楼的人,恢复了神情,细细低语的声音慢慢响起,但都还是偷偷在看这位曦州城的贵公子。

“这个中年人有问题。”李逵从穆良朝的衣袖里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

“修魔人。”范离碍於厉为善在场,只是做了做口型,没出声。

穆良朝细细感受,果然有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灵识里。穆良朝的灵识远比中年人来得强大,这样探测并没有引起注意。中年人在楼里扫视一圈,看到范离的时候还是顿了一下,然後就若无其事地往桌上另两个人看了一眼,目光移开。

“徐叔不必天天跟著我,我不会有事。父亲那里想来有许多事要忙的。”傅圣袈喝了口酒,声音很低,还带著些无奈。

“这是大人的命令,小人不敢不从。”嘴上说得谦逊,表情却沈静如水,半分小人的意思也没有。

“呵。”傅圣袈表情清淡,声音却意外地冷:“徐叔,你在我面前摆这个姿态没有任何好。”说罢,低头吃菜,不再看这位所谓的徐叔。

徐叔眯了眯眼睛,看著傅圣袈半晌,突然软下口气来,道:“大人也是关心你做傻事,你对大人误会很。陶家的事……”

话没说完,傅圣袈突然把酒杯重重一放,砰的一声,惊得客人们俱都停下了筷子,盯著这位一向风度翩翩的公子哥看。但傅圣袈表情不变,嘴带浅笑,好象刚才那一下根本不是他弄出来的。没事人一样,继续吃菜喝酒。

众人都愣了一会儿,才有些讪讪然地重新埋头吃喝。邻桌陷入长久的沈默。李逵突然笑了笑道:“李白,你魅力不小哦。”

范离扬扬眉,不以为意。刚才的愧疚随著傅圣袈现下的阴狠气息消散无踪。这位与在陶谨面前纯良的傅圣袈相去甚远的傅圣袈远比自己想像得坚强,没有自己,一样活得很好。范离看了一眼傅圣袈,牵牵嘴角,自言自语道:“海里的一朵浪而已,翻过去,连个沫都不留下。”

穆良朝转过视线,看向徐叔,却发现徐叔也正看向自己。穆良朝一笑,举了举酒杯,算是招呼。这样明目张胆、不避不藏的举动,倒是把徐叔搞得有些无措,表情在脸上僵了一下,才学著穆良朝笑笑点了点头。

傅圣袈显是发现了这个异常,也顺著徐叔的眼光看过来,看到穆良朝愣了一下,起身,慢慢走过来。盯著穆良朝,一拱手,道:“可是李乾李公子?”

此言一出,连带李逵一起,三人俱是一愣,被尚自清醒的厉为善牵了牵袖子,穆良朝才反应过来,赶忙起身一拱手,微笑回视,道:“正是,不知傅公子有何指教?”

78

傅圣袈盯著穆良朝看了一会儿,道:“请问你师姐……”话没说完,突然打住,看了看四周宾客竖起耳朵的样子,抿了抿嘴,换词问道:“不知李公子现居何?在下定去拜访。”

穆良朝一拱手,回礼道:“在下今日刚到曦州,住在一个亲戚家。”意思就是不告诉你,你也不方便造访。

傅圣袈也不以为意,顿了顿,突然笑道:“既是如此……後日是曦州城一年一度的赏会开幕,我想请公子与……”傅圣袈看了看范离与厉为善,停住,用眼光询问穆良朝。

穆良朝也笑了笑,指了指范离,又指了指厉为善,道:“这位是我弟弟,叫李白。这位是我的记名弟子。”傅圣袈向范离与厉为善点了点头,转过脸来接著道:“还请李公子带著令弟赏光。”说罢,招了招手,叫了小二准备笔墨,从袖中拿出张请柬,亲自在上面写了李乾的名字,递给穆良朝。

此举一出,酒楼时一阵低低地惊呼声,全部的眼光都盯向了穆良朝。

穆良朝欠身接过,笑称一定到。傅圣袈拱手告辞,回座结账率先离去。临走,徐叔看了穆良朝一眼,点了点头,亦步亦趋跟著傅圣袈离开。

转过头来,看到范离与厉为善都好奇地看著那张请柬,笑了笑,把请柬随手放入袖中,对厉为善道:“为善,吃好了吗?吃好了,我们回家吧?”

厉为善很乖巧地点头。一行三人结账,在众人又惊又羡的眼光中离开。

“曦州赏会?有什麽来头?”穆良朝牵著厉为善,转过头去问范离。

范离收回皱著眉看著傅圣袈与徐叔的目光,道:“曦州特产沙罗,非常珍贵。据说,好的品种可医白骨活死人。虽然这些都是传说,没人真的见过,但沙罗还是很值钱。每年四月间沙罗的期,曦州都会开办赏会,会以城守的名义邀请名士前来,众客云集,非常盛大。有大概两百年的历史了。”

穆良朝沈吟:“今年这样的状况还开赏会,怎麽可能有人来?而且,我也不是什麽名士。”说著,看了一眼范离,笑道:“傅圣袈这样盛情地邀请我,会不会与你有关系?”

范离脸热了一下,幸好天黑,不自然地把头转向一边,道:“很有可能与我有关,晚上回去,我与你讲讲其中的利害关系。後天你要小心点。”

“我们不如明日里准备准备,在後天的赏会搞出些骚乱来,趁乱救出厉胜文和惜仁。”穆良朝摸了摸下巴,提议。

厉为善一听到厉胜文和厉惜仁的名字,登时路都不走了,拉住穆良朝的袖子道:“李哥哥,我也去。”

穆良朝抱起他来,边走边道:“不行,为善太小,去了只会拖累哥哥。”也许是话说得太直,厉为善一听,几乎要哭出来了,穆良朝一向不太会用言语哄小孩子,见厉为善这样,也无法,只是笑著拍了拍头,并不说话。

到了家,穆良朝让厉为善去睡,厉为善怎麽都不肯,一径儿地拽著穆良朝不放,眼巴巴地看著,又不敢开口。范离见此状况,只好拍了拍厉为善的头,软声道:“为善,我们去行动,家里也需要人看著,万一救了你爹与妹妹回来,家里却藏了坏人怎麽办?你在家里帮我们看著家,有坏人就提醒我们,这个任务能完成吗?”厉为善一听有自己的事做,立刻紧张地点了点头,被范离哄去睡了。

穆良朝拿出请柬,在灯下细细地看。题诗素柬,边上却纹了金线云团,果然风雅又不失华贵。傅圣袈的字,有点象瘦金体,修长如竹,雅致也如竹,却非常有力,很奇怪的组合。

穆良朝叹气,见字如见人,这个傅圣袈不好对付。後天的聚会,裕王府下属的一园林,就叫傅园,在曦州城的西面。就自己这半吊子,在名士堆里,怕是很难过了。幸好,自己也不是去玩乐的。

等范离进屋,李逵也跳了出来,在桌上爬来爬去。两人一虫对坐桌前,算计著如何把厉家父女救出来。

“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来,我还想在曦州呆著等弟弟呢。”穆良朝一开口就是难题。

“那我今晚去探探他俩在哪儿,後天才好行动。”李逵振起翅膀就要飞,却被范离拦下,叮嘱道:“等等,你要是要去裕王府的话,裕王府有禁术阵,如果被人发现,千万别恋战,你的速度我倒是放心的。”

穆良朝听了这话,也道:“等等,我有样东西给你。”说著,从怀里一根红线,套在手上,上下翻飞一阵之後,成了一个类似阵法的网子,然後往线中注入功力,红线一阵发光,越来越透明越来越透明,穆良朝提子,往李逵身上一套,只见著红线就钻进了李逵的身体。

范离见此情景,知这红线非一般物,一惊,道:“宠灵阵,小朝,这线……你哪儿来的?”

穆良朝笑了笑,道:“就是风间寺时,楼明留下的那根拂尘线,你拿了没用,前些日子,我想起来,可以做这个,一直没机会,今天才实现,不错吧?”

“可……这是修魔人的东西,用来做宠灵阵,李逵不危险吗?”范离看了看还在一动不动的李逵,有些担心道。

“没事,李逵乃天地灵物,这点东西还抗得住。”穆良朝看著李逵,很有信心地说道。

范离有些紧张地盯著李逵,道:“楼明的拂尘可不是凡物,威力极大,与我的似水流年和越宁的千山暮雪齐名,人称‘万径人踪灭’,修魔之後,怕更是厉害。别的没事,我怕里面的魔性,李逵只要有一丝的不纯正,肯定会被魔气所袭,变为魔物。”

穆良朝一听,也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严肃起笑脸,盯住一动不动的李逵不放。耳边又听到范离喃喃自语的声音,道:“李逵一旦变成了魔物……一旦……”穆良朝转头道:“你要说什麽?!”

范离抿了抿嘴,坚定地说道:“如果,李逵变成了魔物,必是以杀为第一位需要,他的能力如果配以如此心性,必是大害。就由我来斩杀他吧。”

“不可能!”口气虽然狠,穆良朝自己却有些心虚,转头死死盯住桌上的李逵。

半柱香的功夫,李逵突然睁开了眼睛,却是一眼的血红,直直地望著穆良朝。穆良朝一惊,却见范离的剑已经刺了过来。

79

穆良朝本能地一把抓过李逵,侧身滚落在地躲过范离的剑。范离把剑停住,严肃道:“小朝,不要这麽心软,魔物是六亲不认的。你想想厉胜文的经历就明白了,不要走到那一步才想起反抗。趁它还虚弱,给我。”

穆良朝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看手中的李逵,再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它是李逵,我不能允许它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己人手上。”说著,站起身来拍了拍土,一摆手,制止住范离还要开口说的话,道:“能变成魔物,自然也能变回来,你不会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李逵吧?”

“厉胜文是上有李逵帮他吸了魔功,现在,是李逵自己,你有什麽办法帮他?!”范离见事不可行,把剑收了起来,但嘴上还是跟穆良朝苦口婆心讲道理。

穆良朝伸手凝功,一点,把李逵点翻在掌,轻轻甩袖,把李逵收了起来。皱著眉,道:“这,是我的不对。我会找出办法来的。我现在封了它,它不会惹事的,你放心。”

范离看了穆良朝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那麽,我去探探厉家父女的消息,你先帮李逵找找看,有没有什麽办法。”

“你要小心,找不到就走,不要恋战。”穆良朝有些愧疚。

“放心,裕王府我去过,比较熟悉,没问题的。”范离笑著拍了拍穆良朝的肩,转身出门。

穆良朝从袖中拿出李逵,看到李逵已被自己封住,眼睛闭著,几只脚都蜷缩著,完全是一付死虫样,不由有些气,气自己莽撞。但穆良朝说有办法,也不是胡说的,只是有些麻烦而已。李逵再说是穆良朝的朋友,可实际上还是穆良朝血脉相连的宠虫。主人与宠物之间有很多特别的术法,可以用。比如现在穆良朝正打算用的──共享功力。

穆良朝想著,如果有了自己的功力引导,抗魔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这个术法有些危险,一损俱损的危险。如果其中一个承受不住的话,另一个也必会随著死去。而且施法过後,会有一大段时期的虚弱期。所以,才不告诉范离,以范离对自己的情义,他要是知道了,必会反对。现在也不施法的好时机,等救了厉家父女再说吧。

穆良朝对著李逵说了句对不起,郑重地收了起来。在共享功力之前,还得找个法子把李逵收到自己体内去,不然带在身上,万一哪天丢了,可就麻烦了。穆良朝按著记忆,打开《药经》开始寻找那个收宠的配方。

聚精会神的时间过得特别快,感觉只是一瞬,找到了药方的穆良朝,伸了伸懒腰,却听见屋外打更的声音,竟然已经四更天了,范离还没有回来,他不会出了什麽事吧?想到这种可能,穆良朝的心蓦地一跳,飞身出门。

不会占卜,就用灵识探察。穆良朝使了个隐身术,飞奔在曦州城的屋顶上。边跑边释出灵识,方圆百米都在灵识的控制之内,一草一木,一举一动皆在掌握。在这样狂奔中,还能连经过的一只老鼠的喘息都听得一清二楚,穆良朝从没有过这麽细微的感受,这样的微观的灵识感应,穆良朝颇有些惊讶,不过,现在不是钻研这个的时候,一心一意地找到范离为主。

结果还同到裕王府,穆良朝就在裕王府一里外找到了昏倒在暗巷的范离。范离虽然倒在地上,但还是本能地隐藏了气息,要不是自己灵识的掌控到达了微观的境地,还真是难以发现。

挟著范离,飞速地返回了住。在门外布了防御阵,穆良朝把范离平放在床上。扒了衣服,一看,吃了一惊。九颗血红晶亮的珠子,地嵌在范离的胸前。范离在裕王府遇见了谁?怎麽会有人用定魂佛珠炼出血煞阵来!楼明?!不可能。楼明对范离的情意,就穆良朝知道,绝不忍伤他如此。那会谁呢?修炼这个法阵,功力也要不浅,而且要修行的见识广博。除非,除非……除非范离嘴里的的冲智老头去修魔。如果冲智都去修魔了,那麽卫七呢?自己最後一见卫七,并未见他修魔呀,而且当时的卫七……应该是在逃难吧?那……到底是谁呢?

穆良朝咬著唇,在屋里苦苦思索。

血煞阵,在自己的认知里,可怕又可鄙,不但会让人肉体受九九八十一天的痛苦折磨,最後一天还会魂飞魄散,连重新投生都不能。而且用的还是魔化了的定魂佛珠,更的残酷,这八十一天之内,就算你想死,也绝无可能,把魂魄死死地定在这个肉体之上,必要受阵之人受尽折磨才能死去。

这麽残忍的阵法……穆良朝打了个冷颤,范离,范离将要如此麽?魂飞魄散?!自己绝不允许!可是……自己能有什麽办法?看著范离气若游丝,面色惨白,心中一痛。穆良朝皱著眉,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来回在桌里踱步,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冷汗,今晚一晚,自己就要损失两个至亲好友麽?

不行,绝对不行。穆良朝定了主意,心中暗忖:“楼明,这是你逼我的。我本想过平淡人生,无意与你作对,你要如此待我与我的朋友,我当然不能退缩!”穆良朝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主动地决定承担起责任,做出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

穆良朝先给范离输了功力进去,在他的丹田中保护住真元。再从药柜里拿出药鼎,千年晶涎,挑出几样药草。要快,要快,後天就是赏会,自己必须得去,不然万一傅圣袈带著那个修魔人找到自己,那连这两位都保不住。

聚精会神地碾药,磨粉,炼药。不顾自己因炼药而释出功力过度,全身都被汗湿透,穆良朝手脚不停,皱著眉,转得象个陀螺。终於在鸡鸣天微明时,炼成两粒仙丹,一个玉一样乳白,一个血一样鲜红。

“只能暂时压制,范……李白,你等我,千万等我。”穆良朝不知是因为累的,还是因为恐惧,声音不由地颤抖。捏开范离的嘴,把白丸轻轻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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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药很管用,范离一会儿就醒了。睁了眼,看到穆良朝松了口气,又闭了眼睛。穆良朝见他如此,本来有千百个问题要问,也停住了嘴,过去摸了摸脉,暂时没事。过了半晌,范离才再睁开眼,很疲惫地牵唇笑了笑,道:“小朝,我给你带回了一样东西,你一定喜欢。有了它,你能做成你所有想做的事。”

说著,慢慢撑起身子,伸出手,往自己的胸口一按一拿,一对破破旧旧带著铜锈的青铜方戟出现在范离手上。范离喘了一口气,把方戟举到穆良朝眼前,手一直在发抖,目光殷殷地看著穆良朝。

穆良朝有些愣住,看了一眼还在流著冷汗的苍白的范离,再看看因著范离发抖的手而不停晃动的青铜方戟。接过来。触手冰凉,沈沈地狠狠压在掌心里。穆良朝几乎能感觉到这方戟的呼吸,一下一下和著自己的拍子,让人安心的感觉,见著铜锈一点一点地从自己所执之剥落,最後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全新的青铜方戟。

穆良朝感觉有些奇怪,抬眼看著范离,却发现他变得更加苍白,白中还泛著隐隐的青,汗把鬓角都打湿了,看自己看向他,就咧嘴对著自己笑了笑,眼中晶光流转,想说什麽,却张了张嘴,只一瞬又倒了下去。

“范……”穆良朝叫了一声,冲过去,摸摸脉,竟是心脉全无!穆良朝不敢相信,绝不敢相信。不死心,再摸摸鼻息,却也是一片冰凉。

穆良朝的手停在范离的鼻端动也不动,足足有一刻锺。呆呆看著闭眼如沈睡的范离,他的嘴角还留有对自己最後的一抹笑,比活著的时候更安详。穆良朝心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似乎应该痛哭,应该愤怒,可打开心里的一道门,却全是空的,什麽也涌不起来。空的,什麽都没有。

穆良朝安静地把范离扶起来,试著从膻中输入进去自己的功力,可是,却象是船行沙地,半步也无法前进。进不去,进不去,怎麽都进不去。使劲,使劲啊。穆良朝憋红了脸,内里脉息乱作一团,一径地被穆良朝强行往掌心输去。可是,没有用。感觉手已经炸开,全身都已经炸开,范离还在那里嘴角噙著笑,无声无息。

脱力倒下,浑身都在发抖,穆良朝想大喊,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象海面上乌云翻滚的日子。轰隆隆,狂风乍起,屋外突如其来的雷雨闪电,照得屋内一片惨白。握紧手中的方戟,感觉有一股冰凉冷静的力量从手中直直传入丹田,穆良朝不再发抖,有了些力气,慢慢站起来,打开门。

风很大,夹著暴雨迎面扑过来,冲过穆良朝,把屋里的物什吹得叮叮光光乱响一通。穆良朝一步稳似一步地往外走,雨打在脸上,浸湿了眼眶。一道接著一道闪电,直直地往这院中劈来,穆良朝只觉得这光劈开了自己的头,把自己从头到脚劈了个通透。眼前蓦地一片光明,亮得什麽也看不见。盲目地走,往院外走,回忆,哗啦啦,潮水一样,全都回来。

“范离。”穆良朝轻声喊这个名字,却意外地没有晕倒。嘴角也学著他爱斜眼觑人的模样勾起,只是这笑,在闪电的映衬下,显得特别狰狞。

“范离。”每一轻声呼唤,穆良朝都可以感觉到手中的方戟好象回应一样,发出阵阵轻颤。是快乐的,解脱的轻颤。

“范离。”一幕幕回忆中的范离,竟全是笑脸,快乐的家夥,连死,都不忘记笑。可穆良朝记得最的,却是他没有笑的那一,他变成了女人,对自己说,你走吧。从此分离,从此物是人非,从此一切都变成了回忆。

穆良朝慢慢在雨中往裕王府走去。这夜得,连打更人不在了。忽亮如白昼,忽黑如海,这街,诡异地象地狱,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不知道是谁,化做风,在空中哀号。

裕王府在东南方,穆良朝直直地往东南方走,遇桥走桥,遇路走路,遇水走水,走到裕王府前时,穆良朝已不是穆良朝,而是索命的厉鬼。

手执双戟,一身孤戾。裕王府门前的守卫持刀相向,却经不起穆良朝轻轻一挥。跌落在雨中,血水和著雨水,一会儿就冲刷得好象什麽都没发生一样,干净。

一戟劈开大门,听不见大门轰然倒地的声音,听不见人群四奔逃的呼救声,听不见不得不前来阻挡的侍卫的问话,听不见自己随手挥过的血肉横飞的惨叫,只是见人劈人,见树劈树,一路劈往裕王府二进院重地。

穆良朝对裕王府很熟,当初范离的情报册子,他仔仔细细看过,一一记在心里。现在正好用得到。“范离,原来世事早就算好,所有都有轮回。那就是让我来为你报仇的。”

挡在穆良朝身前的人越来越少,空旷旷的裕王府也不过如此。穆良朝冷冷一笑,踏进裕王府重地。

走至院中央,四周突然踏出十六个修魔人,各个手执拂尘,齐齐运功,燃血网密密罩在了穆良朝的头顶上,只有调皮的雨不顾一切地往下泼。

“哼。”一声冷笑,对面屋子的门此时洞开,一个中年男人负手而立,背对著灯光,不屑地看向穆良朝:“阁下功夫不错,若愿归顺本王,本王饶你不死。”

穆良朝盯住中年人半晌,突然也呵呵笑了起,声音在大雨滂沱的夜里,听起来异常凄厉。中年人在笑声中再也撑不住不屑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久居上位,倒也不失威势。可惜他面对的是已化身厉鬼的穆良朝。

“就算你饶得过我,我也不会饶过你的。”穆良朝的声音并不大,却实实在在地打在了在场每个人的脑海里,带著沈重的阴戾之气,带著浓厚的怨怼之气,带著不可测的仇恨,只是轻轻地说:“你们,全部,都必须死。”范离那样跳脱的个性,就算到了阴间,也是会怕寂寞的。

说著,把范离留给自己的最後一个礼物举向天空,在燃血网上蓦地发出刺眼的光芒,映亮整片天空。

81

这一举也许可以称之为天地为之变色。光芒划破长空,把黑夜照成白昼,燃血网瞬间化为灰烬,十六个修魔人口吐鲜血,轰轰然一起倒在了地上,把整个院子都染成了红色。

“画天戟!”这个声音是厉胜文的,他与一群人一起站在裕王的身後,看著穆良朝手中的光芒惊呼。

“画天戟认主了。”这是裕王的声音,有惊讶,有茫然,有不信,还有些绝望。

雨还在往下泼,穆良朝惨白著脸,任雨水冲刷,不知道从身体的哪部分发出一声如夜枭般凄厉的呵呵笑声。盯住一脸迷茫的裕王,一步一步靠近,还没走到跟前,突然从裕王身後走上前一位中年人,挡在裕王前面,向穆良朝施了一礼,道:“还请穆公子三思而後行,杀了裕王殿下也於事无补,不若大家坐下来谈谈,看穆公子有什麽要求,裕王一定能帮穆公子实现。”

裕王回过神来,对於性命自然在意,听到有条件可谈,更是不怕,也略带矜骄地附和道:“冲智说得对,穆公子有什麽条件尽管摆出来。”

“冲智?!”穆良朝把看向裕王的目光调转过来,看了看这个神气饱满的中年人,轻轻慢慢,一字一句地问道:“是你用定魂珠炼就的血煞阵?”

冲智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穆良朝手中的戟,大悟,道:“穆公子问的可是守护画天戟的阵法?是家师借助上古仙阵炼化定魂珠所成,在下并不知晓是不是穆公子所说的血煞阵。”

“楼明?真是楼明?”穆良朝突然很想笑,真想让那个情意重的楼明看看,是谁一手把自己的爱人送上黄泉。他要是知道怕是比自己还要生不如死吧?爱恋百年,结局如此,上天怎生的安排,可以如此残酷?“哈哈哈哈~~”穆良朝仰天长笑,直笑得声音从哈哈哈变成了呜呜呜。穆良朝跌坐在泥地上,不管不顾,痛声大哭。

为什麽幸福的时光终要逝去,为什麽美好的事物从不停留,难道必定全是虚无?难道永远无从圆满?这世界无边无际,流动的全是忧伤。

一群人,连带裕王看著穆良朝忽笑忽哭,如此疯颠,都不禁呆住。忘了上前去逮住这位以下犯上的刁民,这位以武犯禁的贱民,这位天下凶器之首画天戟的主人。齐齐望著眼前这个在雨地里哭得象个孩子一样的穆良朝。

凄凄惨惨凄凄。等穆良朝哭至声音嘶哑,才慢慢抬头,却见,围著自己已形成了铁桶似的九宫八卦阵,每个人的武器都指向自己。穆良朝勾起嘴角一笑,看向裕王,道:“这就是裕王所谓谈条件的阵式?”

“阁下神勇,本王不得不防。”裕王对於这样的指责根本不以为意,顿了一下,又道:“阁下有什麽条件,还是可以提。”

穆良朝冷笑一声,平生第一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看一个人,看向裕王如看蝼蚁。语气轻飘飘地道:“如裕王所言,我很神勇。所以,我要的,你给不起。”

裕王闻言骄气隐现,一个竖子小民而已,再修行,修行成楼明那样?还不是为自己所利用?裕王也勾起嘴角一笑,道:“只要阁下说得出。”

我要范离活著,我要李逵还是一只快乐的虫子,我要时光倒转,我要我从来没来过这世界,让范离和李逵可以永远开开心心,可以永远活著。穆良朝仰头,任雨水冲刷眼帘,黑蒙蒙的天代替自己掉泪,用忧伤把自己完全地封印。这些,岂能与眼前的凡人俗子讲?呵呵笑了两声,道:“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这句纯粹恶搞,抄袭。)

话音刚落,就远远地听到一声鸡鸣。天,要亮了。

裕王听了这话,也不由呆住,这算什麽条件?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绝无可能。明摆著是不成的事,裕王脸色一敛,手一挥,九宫八卦阵启动。

穆良朝嘴角含笑,不为所动。转眼看著厉胜文,道:“不是我不救你,是你不情愿让我救。那麽,黄泉路上请别怪我。”说著,一举手,功力往画天戟中送,画天戟发出阵阵轻吟作为回应,光芒暴长,不过尺长的戟,转眼变成与人同高的大物,穆良朝闭上眼睛,用灵识感受身边的一切。

一举一动,一个呼吸,一个心跳,都逃不过穆良朝。能团团围住的绝不是现在的穆良朝。“惜命吧,各位。”轻身跃起,直直向著正准备撤退的裕王劈去。你死了,战争就不会开始。没有人应该是世界的中心,你就代替天下苍生去死吧。不管对错,不论理由,穆良朝闭著眼睛追寻那个终於因为害怕而急促起来的呼吸。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快意。

人挡人死,佛挡佛亡。风涌过来,血涌过来,闭著眼睛,看不见漫天飞舞的红色与范离的袍子有多象。斩杀中,穆良朝可以感应到画天戟的兴奋,一下一下,也不管斩向谁,一路往那个仓促逃走的呼吸追去。

终於,听到那个呼吸停止,有血溅到自己脸上,竟是热的。穆良朝笑了笑。扬起画天戟,当作飞剑,捏诀而起,升上高空,让冰凉的雨水把自己淋透,洗掉这一身的血污。

飞回家。看见厉为善站在药房门口,正一脸惊恐地看著自己。穆良朝无心多语,随手一指,把他点倒,丢到他屋里的床上。转身进到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药房。

走向前去,范离还是自己离开时的模样。嘴角噙笑,神态安详。给他整了整头发,理了理衣服。爬上床,躺在范离身边。穆良朝叹了一口气,刚才是靠成画天戟的力量支撑才不至倒下,眼下,放下一切,画天戟白光一闪从手中消失。空荡荡的感觉如海水一样袭上来,终於脱力晕了过去。

82

穆良朝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有安安静静的范离在身边,好象特别安心。神志醒来,本能地先伸手去摸了摸身旁,却发现手触之都是凉凉的缎面,空无一人。心中一惊,慢慢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自己的药房里,白色的幕帐,温软的被子,还有缎面的床单,都比自己的住要华丽太多。

转过头,看见一个坐在桌前的男人的背影。穆良朝还没开口说话,此人就转了过来,赫然就是楼明。

“醒了?”声音轻淡,透著说不出的疲惫。

穆良朝点了点头,皱眉问道:“范离呢?”

话音一落,楼明愣了一下,道:“你的血咒怎麽解的?”

“范离呢?”穆良朝心中著急,怕楼明瞒著自己把范离的尸体做了什麽理。不想纠缠,对楼明也有说不出地不耐烦,直问重点。说罢,想起身,却发现手软无力,叭得又倒回床上。

“他……”楼明盯住穆良朝,慢慢走过来,接著道:“他还有七十九天的时间,你可愿救他?”

“你……说什麽?”穆良朝愣了半天,眨了几下眼睛,几乎不敢置信地问:“范离他……还,还……活著?”

这话出来,连楼明都是一愣,瞪著穆良朝,半晌问道:“你不是给他配了药,为了他免受痛苦,隔绝了身体与灵魂的关联吗?不是你配的药?”

“我只是配了药,让他少受些痛苦,但……没想到把什麽隔绝的功能……”穆良朝被楼明说得,把心中的排斥都忘了,说起话来理不直气不壮,期期艾艾。心中却满是欢喜,还有什麽比范离还活著更好的事呢?想著,忍不住就笑弯了嘴角。连这个在自己心里的大恶人楼明,都变得顺眼了许多。

“有定魂珠在,范离一时死不了,你放心。”楼明走过来,坐在穆良朝床边,看紧穆良朝,一字一句地强调道:“但是……也活不长。”

穆良朝的欢喜之情还没完全涌起,又被这句话打翻在地。心头一痛,猛地抬起头来,瞪住楼明,道:“他要是死了,我定会杀了你祭他!”

楼明不以为意,轻轻一笑,道:“不用你来,我自会去陪他。”说著,把慢慢俯身下来,贴近了穆良朝的脸,盯著他的眼睛道:“现在,有一个救他的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一试了。”

“你说。”穆良朝往後仰了一仰。

楼明突然发力,穆良朝以为他是要进攻,猛地往边上一退,却见他只是往自己胸口一抓,眼见著他蓦地脸色苍白下来,手中拿出块红玉,正是从自己那里拿去的韶光玉。

“别怕,要杀你你早死了,不用等现在。”楼明把玉递给穆良朝,气息不稳地闭上眼睛,青白著脸,半晌,才道:“你知这玉的功用麽?”

穆良朝想了想,道:“好象有稳定的功能。整理内息,保持人形之类的,在我身上都应验过。”

楼明摇了摇头,道:“远远不止这些功能,你说的,都是小节。韶光玉,很多人抢夺,是当年是论道会的宝物之一。它最大的功能是……”说到这里,楼明转过有些疲累的眼光看住穆良朝,沈声道:“可以让人回到过去。”

穆良朝一愣,喃喃道:“穿越时空?”这是不是自己能够回家的机会?心头一跳,手中捏著还带著楼明温度的玉,一时有些无措起来。

听到穿越时空这四个字,楼明反应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点头,道:“不算时空,只是时间。回到过去,再回来。”

穆良朝知道不能回到原先的世界,心中叹息。让脑中纷乱的念头缓了缓,平静地问:“这麽多的人想回到过去?楼明……当初要这块玉,也是如此打算?回到过去?”

楼明听了这话,抿了抿嘴,低了头,半晌,才抬头看向穆良朝,道:“正是。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都想回去改正。这玉……”说著,转头看向那块有惊人力量的玉,叹口气,道:“韶光玉就是传说中的後悔药。谁不喜欢呢?”

穆良朝拿起玉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不由生疑:“真有人回去过麽?”

“有,有过传说中的人,但都不可考。”

“你给我玉……与范离现在的状况有什麽关系?我回到几天前去阻止他麽?”这麽一想,穆良朝心中一喜,正是这个道理,回到几天前,李逵也是好的。眼睛不由就亮闪闪地望著穆良朝。

“不是。”楼明眉头不展,忧心道:“如果那样就简单多了。”转过头去看著穆良朝,道:“这玉虽然能回到过去,回来的时间也很准确,但不保证回到什麽时候的过去,所以……我只怕,怕你去了也遇不到小离。”说著,眼神一黯。

“现实中没有办法麽?”穆良朝虽然不喜欢楼明,却也知道他比自己在修行方面懂得要多得多,对范离也绝无恶意,不由就问了出来。

此话一出,楼明眼眶一红,眼中就水光一片。猛地转头看向别,小小的声音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来求你了。”

“这阵法不是你当初设的麽?!你怎麽会没办法?!”穆良朝想著范离最後的样子,心中也是一痛,道:“你怎麽可能是不给自己留後路的人?!”

“是画天戟的关系。”楼明想了想,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你回来,我再仔细告诉你。范离的时间不多了。”

“好吧,你说,让我做什麽?”穆良朝皱眉问道。

“魔化的定魂珠只有一种解药,名字叫引魂。但这引魂全天下只有一有,且四十年才成熟一,最近的一成熟是在十五年前,我们等不住。你这回去就是采它回来。”说著,从袖里拿出一张纸来,画得正是引魂的图样。

“你为何不去?”穆良朝问。

楼明惨笑一声,道:“你以为我不想?可你看我现在这样,我才合体几天,从星象看到范离的状态不对,没有休息就来到这里,身体怕是抗不到回来就魂飞魄散了,我倒没什麽,那样的话,小离他就……”

穆良朝点点头,把引魂的图郑重收在怀里,道:“引魂,它长在哪里?可有人看护?”

楼明的眼光突然就幽远起来,道:“就长在应京的范家,范离的范家。有人守护,不过,你现在有画天戟,不怕。如果你有幸,可以看到从前的小离。唉……”

83

“我想先去看看范离。”穆良朝道。

楼明点点头,带著穆良朝走出房门。出了房门,却发现竟然就是个山坡,不高,但看下去也全是葱郁,没有人烟。就象很普通的荒山一样,除了自己住的有一排房子之外,其它空荡荡的什麽都没有。穆良朝有些诧异,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就是从前的范家旧址,後来发生了一些事,范家全都搬到应京城里去了。”说著,转头看了看穆良朝道:“因为地点无法改变,我就选了这里,也是方便你寻找引魂。但是,你要记住,你找到引魂立刻回来,绝不要多呆,引魂的鲜活期非常短。而且,你在那边,千万不要试图改变小离什麽,也不要涉险,你死了……小离也活不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按照记载,你十五天之後就会再出现在这里。”

穆良朝点点头。看著楼明,眉头紧锁,眼睛里有地哀痛。发现这个男人,在没有恶意的时候,确实是个有情有趣有义的人,如果不是如此境地,自己定会把他当成朋友的。

“哦,对了,傅圣袈的赏会!”穆良朝突然想起来。

“裕王暴毙,谁还敢赏?!而且你睡了两天了,就算开了,你也错过了邀请的时间。”楼明斜眼看了一眼穆良朝这个凶手,语气不由有些讥诮。

“不,我不是说这个。”穆良朝摆手表明,赏会并不受重视:“我只是听说极品沙罗有活死人,医白骨之功效。如果这有筹办赏会的话……”

楼明眼睛一亮,沈吟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

穆良朝点了点头,道:“这韶光玉回到过去的功用,谁都没见过。我是怕万一意外,我……我也不想范离有事,这里还请你照顾。”

楼明看著穆良朝,呆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如果不是小离,你也算是个不错的家夥。”

穆良朝眯了眯眼睛,道:“同感。”

跟著楼明进到一排房屋的最顶头一间,打开门,一片空旷,只有中间,放了一个大大的玉床,床上躺的正是打理得一身清爽的范离。可见楼明是了大功夫对等范离,穆良朝再确定了楼明的心意,心中说不清楚是松了口,还是郁闷。

走近去看,范离虽然脸色青白,但还是嘴角含笑,神色安详。要不是无声无息,穆良朝定会上去踢上一脚,把他踢醒。可如今,只能过去轻轻地握住他的手,用目光仔细描摩范离的模样,仔仔细细记在心里,这一去,不知道要去多久,在过去的时光里等待引魂的成熟,如果不幸运,就得等个四十年。

穆良朝心中一痛,感觉眼眶一热,赶紧低下头,喃喃道:“范离,你要等我。虽然我回来可能在你看来只要十五天,但我……却要与你分别经年。等待忧虑的滋味,如果一尝四十年,我想,我会疯的,范离,你要给我支撑的力量。”

穆良朝在床边低语,楼明这样的人站多远自然都能听得见。听到一尝四十年时,眼神一黯,长叹一口气,负手立於门外,从高眺远,四十年……原来这世界是公平的,自己的情苦,姓穆的小子也要去尝。想著其中滋味,楼明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对穆良朝的敌意,又减去几分。同情,同情,原来是这麽回事。

半个时辰之後,穆良朝红著眼眶出来,对楼明道:“送我走吧。”

“等等。”楼明道:“是我刚才没有想周全。没想到你这一去可能要去四十年,我想……”

楼明的话说了一半,穆良朝又被勾起心痛,抿了抿嘴,用自己劝服自己的语气,打断道:“没事,无论我去多久,只要我能回来,就只是过去了十五天。”

楼明见穆良朝如此,只能上去拍了拍穆良朝的肩,道:“我是说,如果要去那麽久,我应该为你做些准备。”

“什麽准备?”穆良朝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只能本能反问。

“很多人的一生也不过就那麽长的时间。”楼明道:“你要过那麽久的话,我不能让你还去为什麽生活奔波。”

“不用,我现在不吃不喝也能活。”穆良朝一摆手,只想快去快回,不愿多做罗嗦。

“我知道。能活是一回事,但要那样过四十年的话,也未免太辛苦。我不想小离醒来见到你烟尘满面一付沧桑模样。他定会怨我。”楼明不再多说,道:“跟我来。”

穆良朝想想也对。跟著楼明重新进到自己的房间。见屋上早已准备好一个包袱,上前打开一看,亮闪闪的都是些金稞子。耳边就听到楼明淡定的声音:“不知道你回到多久以前,银票怕是没用的,只好让你带些金子了。还有一点,如果……如果你回到的是这引魂成熟期之後,那麽,只有请你努力改变历史了。如果不得以……就杀了我吧。”

穆良朝一惊,转头看著楼明,却见他眉眼倦倦,神情却有著不同以往的坚定。见到这样的楼明,穆良朝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麽。楼明也不打算听他说什麽,只是随便扬了扬手,指了指屋内的大木桶,道:“先洗个澡吧,别过去被人当乞丐。”说罢,出门而去。

穆良朝看看自己,果然是乱糟糟,臭不可闻。心情沈重,不知是为楼明,还是为自己不可知的四十年。穆良朝跳进浴桶,把自己淹在水里,柔柔暖暖的水把自己压紧,有一种类似还是婴儿时的安全感受,好舒服。轰轰乱的思绪,清楚了不少。所有多余的想法都是无谓,只有一个目标,去拿回引魂,救活范离,别的都不要多想。一切如此清晰,穆良朝哗地起身。

背著包袱,一身白袍,穆良朝站在楼明面前。楼明道:“方法很简单,回来的时候,你也要用,现在看清楚,记住。”说著,楼明拿起玉,往穆良朝头顶上画了个简单的阵法,按在他的头上,穆良朝感觉头上一热。楼明突然面色一冷,伸脚,一脚把穆良朝踹飞。

“楼明,你个王八蛋!!”穆良朝感觉一阵眩晕,捂著被踹的肚子,睁开眼,刚骂了一句话,就看见一柄木剑压在自己的脖子上。

8

桃盛开的三月,很香,很美。一场剑舞下来,落英缤纷,梦幻得如临仙境。不过,范漓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范漓满心满脑只想练成天下最好的剑法,长大以後,成为天下第一的剑侠。听大人们说,晚上练剑是最好的。范漓就每天夜里来家中後山的这个桃林练剑。这个季节最好,不冷不热,练完功不会太疲累。

可最近,常常觉得力不从心,怎麽练总不见提高。范漓的心思越来越烦燥,照此下去,自己这一生就如同所有人一样,要碌碌无为地过了。

这天与往常一样。一个单纯的刺的动作练了千遍,不进反退,越发地不够速度与准确了。范漓,有些气馁地坐在地上,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自己怎麽这麽笨?!“笨蛋,笨蛋!”范漓一边喃喃,一边站起身来,重新拿起剑,再练再练,不信练不成!

一下,两下,一千下,两千下。范漓擦擦头上的汗,正准备为一晚上的徒劳无功郁闷时,突然听到一阵咚咚咚的声音,有人从山坡上滚了下来。范漓赶忙飞身过去,却见到一个穿著白袍的人一脸痛苦地跌坐在地上,背上还背了个包袱。

这里是范家私地,怎麽会有外人在这里?!而且还背著包袱。范漓第一想法就是,这人是个贼,伸剑压在他的脖子上,故意压低声音问道:“你是谁?到这儿来干什麽?!”

“楼明!你这个王八蛋!”来人回答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疼痛,有些小,但范漓也听清楚了,这个叫楼明的家夥在骂自己王八蛋。范漓一挑眉,把剑压得更紧些,但心里却有些不知所措,就算抓了个贼人,自己该怎麽把他从後山带回家里去?回去後,怎麽跟顽固的父亲解释,自己大半夜在桃林里做什麽?好烦恼……只能压紧了剑,不说话。

白袍小贼睁开眼睛,先看了看木剑,再看看范漓,愣了半晌,突然和气地笑了笑,道:“请问……小哥,这里是哪儿?”

不是吧?一个贼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范漓眨了眨眼,故作厉声,道:“这里是范家,你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做什麽?!”

小贼一听,也不管脖子上的木剑,直接起身,四周转了一圈,嘴里喃喃著:“还真有来了……”

范漓见这小贼虽然行踪不诡,但形貌正气,看著自家的景色时,竟也毫无贪婪之色,而且眼神中有太多自己看不懂的情绪,很压抑的,让人心头一窒的情绪。范漓把木剑另在腰间,跟著小贼,尽职地盯梢,一路转悠。

小贼转了一圈,又坐回原地,嘴角勾起淡淡地笑,喃喃自语道:“原来他家是这付样子……”

“喂,楼明!”范漓对於一个贼对主人不理不睬的行为有些郁闷,走上前去,拿剑指著小贼,大喊道:“说,你半夜来这里做什麽?!”

“楼明?!你叫我楼明?!”小贼仿佛吃了一惊,张大了嘴,盯著范漓半晌,突然悟了似地,眼睛一亮,上前拉住范漓,拍了拍他身上的土,捏捏范漓的脸,笑道:“小弟弟,你长得真可爱,告诉哥哥,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范漓。”范漓感觉脸上火烧一样。有些不知所措,长这麽大,还没个人这麽温柔过,看著这小贼似乎也长得顺眼了许多,不由就低了头,实话实说地回答出来。

半晌,范漓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有些纳闷。抬起头来,就看到小贼还僵在原地,正傻傻地看著自己,表情象笑又象哭,眼睛的是自己完全看不懂的情绪,让自己的心怦怦怦跳得厉害。

感觉过了一个世纪之久,范漓听到小贼的声音,清清浅浅:“范漓麽?呵呵,我真是幸运。”说著,就把自己紧紧搂在他的怀里。非常紧,紧得让范漓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范漓想伸手推开,却能感觉到抱著自己的小贼好象在哭,在自己的肩头哭。被汗水打湿的衣衫再一被泪水打湿。

没见过这麽脆弱的男人,范漓心中又有些鄙视,又有些尴尬。半天,才伸出手去,也抱了抱小贼。只是与他身量相差太多,并不能抱到他的背,只能在他的身侧,学著妈妈小时候安慰自己的模样,拍了拍,道:“别哭了。”

情绪发泄完了,小贼松开怀抱,脸红了一红,拍拍范漓的头,道:“叫我哥哥,别叫我楼明。”

“哥哥,你来这里做什麽?”因为这个拥抱,范漓的口气一下主软了下来,把剑收好,仰头问道。

“我来,找一样东西。”小贼眼光闪呀闪地盯著范漓看,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道:“没想到,你小时候长得还挺可爱的。”说著,又上前去捏了捏范漓的脸。

范漓一躲没躲掉,左右两边现在都被这小贼揪得一样红了。范漓大怒,再拔出木剑,向小贼攻去,却不料小贼身法奇快,好象随便一迈步,就躲过了自己的剑锋。

再刺,再躲。说躲其实不贴切,小贼只是闲庭信步,左一步右一步,笑眯眯地看著范漓发疯。范漓却是越打越怒,最後完全是拼命的架式。可怎麽也刺不著。这一段日子以来剑术的停步不前,本来就让范漓焦躁不安,现在更是遇到一个完全打不到的家夥,让范漓更加又是怒气,又是气馁。心中的烦闷,让范漓几近疯狂。

一阵无章法地乱踢乱打之後,被小贼两指轻轻挟住剑身,怎麽也无法动。范漓此时还是个小孩子,一晚上几重的打击之下再也撑不住,突然跌坐在地上,埋头开始默默掉泪。自己实在原来真是个笨蛋,看这个小贼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自己竟然连他的衣服边都碰不到,自己注定一事无成了。父亲,母亲……越想越悲,小小的范漓泪流成河。

“别哭了,如果你愿意,每晚你来这里,我教你吧。”声音温柔的小贼正是一百多年後的穆良朝,此时他拍了拍哭成一团的小范漓,安慰道。

“真的麽?”范漓闻言,赶忙把头抬了起来,泪眼婆裟地看著穆良朝问道。

穆良朝点点头,道:“范漓,你现在几岁?”

“十岁。”

“唉,还有十五年,老天待我,算是不错了……”穆良朝叹了口气。洗澡的时候穆良朝往前推算过,每一个引魂成熟年,穆良朝都记得很清楚。范离二十五岁历天劫那年正好是引魂成熟的一年。而他……穆良朝看了看眼前还扎著两个髻的范离,只能笑著叹气。十五年,算起来,那边的一天就是这里的一年。

“什麽十五年?”范漓连眼泪都还没收,就好奇起来。

“没事。范离,如果你愿意,哥哥以後会教你剑术的。”穆良朝只好安慰自己想,陪著小范离长大,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愿意。”

85

范漓第二天晚饭後被父亲留在书房训话,拖了很久。又是不读书没出息的老一套,范漓虽然心急,却只能僵著脸唯唯诺诺。晚上偷偷来到桃林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找穆良朝,环视一圈,没有半个人影。范漓心中说不出的失望,自己果然还是太容易信人,父亲训得没错,自己就是个笨蛋,那人原来真的是个贼,再温柔也是个温柔的贼罢了。这样想著,范漓不免有些伤心失落,拿著木剑呆立在桃林的空地上呆了半天,没有象往常一样,一来就练剑。

呆了一会儿,范漓抿紧了嘴,摇摇头,要把自己的失落的心情丢到一边。没关系,没有人教自己也能成为大侠的。给自己鼓了鼓劲儿,严肃了小脸,伸手,做了个起剑式,开练。

一整套剑法练下来,收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几声“啪啪啪”的拍掌声,穆良朝的声音从树上传出来:“不错,不错。范漓练得很好啊。”说著,悠悠然从树上飘了下来,身形的洒脱轻盈让小小的范漓看得张大了嘴。

“嘿,小时候这麽愣气,怎麽长大以後那麽鬼?”穆良朝站定在范漓身边,点了点范漓的额头,道:“来晚了哦,我在树上都睡著了。”

知道穆良朝没有骗自己,范漓刚才的委屈一瞬间消散,上前学著大人样,拱了拱手,道:“师父……”还没把迟到的理由说出来,就见穆良朝吓了一跳似地猛地跳退了一步,这一下,也把范漓吓了一跳,抬起头,愣愣地问:“师父,你怎麽啦?”

“别叫我师父。”穆良朝赶忙摆手,心道,这会儿我要当了你师父,等我回去以後,可怎麽面对长大以後的他?师生恋加不伦恋再加禁忌之恋?呃,穆良朝脸白了白,赶忙甩甩头。

可话说这麽直,显然让范漓理解错了意思,眼见著还有些婴儿肥的脸就低了下去,一付眩然若泣的模样,可怜巴巴的。穆良朝只好上前拉住范漓的手,解释道:“我不是说不教你,我只是说,我们以朋友互称,可好?”

“朋友?”范漓看了看穆良朝的模样,确实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也许确实当朋友比较合适。但是……“朋友也可以教导剑术麽?我听人说,剑术都是家传的,不许外传。”

“呃……我能教你的也不算是剑术。”穆良朝如是说,自己确实对剑术并不在行,可话音一落,就见范漓的小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的神情。还真是小孩子,一点心思都藏不住,穆良朝看著小小的范漓,还没有长开的模样,只有那双细长的眼睛还有些雏形,其它还真是看不出什麽来。笑了笑,接著道:“我能教你的,只是一些使剑术成长的方法,也许我们可以互相讨论著来,所以说是朋友也完全合适。”

剑术成长麽?范漓以退而求其的心情,点了点头。

“我看你刚才练的是最基础的长阳剑法,对吧?”穆良朝温和地问。

范漓不由红了脸,自己最想当的就是剑侠,却到现在也只会这种随便一个武馆师父都会的剑法,实在丢人。还是点了点头。

穆良朝不以为意,也点了点头,道:“但你练得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纯熟得多,而且还加了一些自己的小变化。”这麽小就有意识地改造剑法,难怪後来会以剑术入道,穆良朝看著小范漓的眼光不由有些亮起来了,果然是天才少年啊。

范漓却有些局促,自己的改动,虽然是自己练的过程中觉得不很流畅的地方,但对於一向讲究正宗的武林来说,自己这种做法,无疑是会遭人耻笑的。

“其实呢,在我看来,剑法用什麽招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克敌。你这样的改动,虽然小,但我很欣赏。”说著穆良朝对有些木讷了的范漓绽开了个大大的笑脸。这样的肯定,多少让范漓有些开心,但同时心里也有了些怀疑,怀疑这位自己的新朋友是不是真的能教导自己。不由看向穆良朝的目光就闪烁了起来。

范漓这点小孩子心事,哪能瞒过活了两世的穆良朝,他只是呵呵一笑,拿出风清杨说令狐冲的一些话来,打算先把范漓唬弄住,再教功法什麽的,他才能上心学。於是,难得地,斟酌了一番,口若悬河地开讲:“正确的使剑观念是:行云流水,任意所至。不拘泥於招式,要做到无招胜有招。克敌最重要的是:料敌机先和攻击破绽,以攻代守……”

一番话长篇大论讲下来,足有半个时辰。穆良朝讲得口干舌燥,范漓也听得两眼闪星星。有太多想法让他自己从前想得朦朦胧胧的东西全都有了清晰的轮廓,实打实地说到了范漓的心坎里去了。穆良朝从这一番话之後,彻底成为了小范漓的偶像。

从这一天起,范漓对穆良朝的话几乎达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让练功法练功法,让练剑法练剑法,乖得很。范漓也渐渐觉得练了功法之後,从前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完全消失了,不敢说身轻如燕,但确实是指哪到哪,非常准确了。穆良朝也常常下场与他比划,一般不使什麽力,只是见招拆招。穆良朝也许对剑法有些理论上的认识,但实践方面,其实可能连十岁的范漓都不如,两个人说是互相成长,也不为过。

因为夜夜见面,穆良朝在范家外围买了个不大的宅子,除了个厨子,就是个小厮,那一包袱的金稞子足够自己奢侈地在这应城城郊住个十五年了。

范家与穆良朝想像地稍有出入。现在的范家是个大药材商,在应京城里有大宅子,这城郊的别院,就穆良朝想来,应该是为守护引魂专门建的。范漓是范家四子,母亲不怎麽得势,身子又打小单薄,就一生下来不住在了这里,从未去过应京城里的宅子。范父倒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时不时会来看范漓母子,金钱上对范漓母子也不薄。

但因是商人出身,一直希望自己儿子某天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每来都会狠狠地提点范漓。关於这一点,范漓已经在穆良朝面前抱怨过很多了,他最大的愿望是成为天下第一的剑侠。但这个愿望除了穆良朝,谁也不敢说。

86

四年来,穆良朝与小范漓象两个夜行性动物,虽然相互熟悉,日复一日地在一起练武说话甚至喝酒,成为对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却其实从未见过对方白日里模样。

在范漓的印象中,甚至梦里,穆良朝都是月光下一袭白袍的对著自己微微笑的模样。明明看得也很清楚,但心里总觉得哪里缺了一块,空落落的。对於这个亦师亦友的哥哥,有一种无法理解的渴望,天下只有跟他在一起最舒服。恨不得他真的是自己的亲哥哥。

穆良朝的心态也变了许多。从开始的焦急等待到现在学会了把一切放进心底,学会了在沈默中等待。十五年的时光在无穷无尽的生命面前只如沧海一栗,但真正地一分一秒地过起来,却又很漫长,漫长到能把范漓从一个懵懂孩童变成一个成年人。

现在才过了四年,范漓却已与初初相见的孩童变成了还略显稚气的少年。长高了不少,脸也渐渐显出些男孩的轮廓,似乎也越来越有长大後范漓的风姿了,顾盼之间,在月光下常让穆良朝忆起往事。

有时候,穆良朝盯著小范漓盯久了,记忆会有些混乱。会渐渐想不起来长大以後的范离真实的样子,回忆起来,只有越来越清晰的悸动越来越强烈的渴望存在心里,可真切的画面却变得有些破碎了,记得一些眼角流转的风情,记得一些红袍飞扬的襟角,记得自己肩头范离的眼泪的温度,似乎什麽都记得,但其实却有些恍惚地有些抓不住。

这种恍惚让穆良朝很害怕,经常在范漓练剑的时候盯著他发呆。还有十一年,穆良朝不知道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十一年之後,自己还能记得什麽。人的记忆真是奇妙的东西,感情没有变,不想忘记的东西却不得不随著时光流转而变形或者模糊,无可奈何。闭上眼睛,流光溢彩的过往一片一片飞过,越发觉得空虚,好想在手里紧紧握住他的手,把他抱在怀里。可是,还有十一年……

四年来,穆良朝再端起了酒壶,现在这个身体要醉很难,穆良朝只是给自己找个醉的理由。等待的滋味,没有尝过的人不会了解,漫长得几乎让人绝望,幸好有这个孩子在身边,这个自己爱的人的过去。穆良朝睁开眼睛,看到现在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范漓,正沈醉在剑术世界中的范漓,看起来格外可……爱?笑了笑,心里涌动的,自己也说不清是什麽感情。这个……孩子吗?

大雪天,没有月光的晚上,穆良朝还是一年四季都穿的白袍,抱著酒壶,笑意盈盈地看著一脸严肃练剑的范漓。这人後来夸自己是天才的时候从没说过,他是如此专注,如此刻苦,比别人刻苦一百倍都不止。

“哥哥,怎麽样?这一招比昨天有进步吧?”练了整套下来,范漓走过习惯性地撒娇讨赏。穆良朝从走神中回来,笑著拍了拍范漓的头,道:“速度是快了些,但左手的配合上你忽略了,如果敌人从这里进攻的话,你怎麽办?”说著,随手折下一段树枝往范漓刺去。

范漓显是早就习惯这种比划,穆良朝上场比招其实更能让范漓兴奋,一来二去,就见雪地上翻飞起两个看不清的身影,随著剑气划过,树枝上的积雪纷纷落下,在安静的夜里,几乎可以听到风吹过的声音。

一刻锺过後,雪地已经空出一大块光秃秃的土地,穆良朝左手还抱著自己的酒壶,右手用树枝指著倒在地上范漓的胸口,但笑不语。

“哥哥,你用身法快欺负我。论剑术……”范漓撅了嘴,话还没说完,就被穆良朝打断,穆良朝虽然笑著,但口气并不柔和:“输了就是输了,找什麽理由还是输了。会找理由推卸责任的人不可能进步。”说著,把树枝丢在一边,灌了口酒,道:“今天到这里吧,你早些回去睡,快过新年了,你肯定有很多事要忙。”

范漓跃起身,一把拽住正要离开的穆良朝的袖子,道:“哥哥,我错了。你再陪我说会话吧,我现在还睡不著。”

穆良朝知道范漓的功法已有小成,睡觉这种事,不需太多。只是今天穆良朝些心浮气燥,不想让自己的心情影响范漓,只是摆了摆手,道:“明天吧,今天哥哥累了。”

“哥哥,你怎麽啦?不开心麽?谁招惹你了?”范漓有些担心,对穆良朝的感情其实也是亲昵远远多於敬畏,於是并没有放开穆良朝的袖子,跟著上前又多问了几句。

怎麽啦?呵呵,穆良朝干笑两声,能怎麽跟这个半大不上的孩子说自己怎麽啦?怎麽能说,自己是看到别人家家张灯结彩准备过年,触景伤情,受刺激了?怎麽能说,自己是等他长大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穆良朝转过眼光,看向抱著自己胳膊,仰著头一脸疑问也一脸信赖的范漓,这麽纯真的表情,哼哼哼,穆良朝说不清自己心底里那种带著些咬牙的感情是怎麽回事。

忍不住抿了抿嘴,伸手使劲揪了一下他的脸,看著他哇地一下跳开,捂著脸带著些嗔怨看著自己的样子,突然那种咬牙的冲动缓解了不少,心情也松了下来,笑意渐渐溢了上来,招了招手,温柔道:“来,你想说什麽?给哥哥说说……”

范漓捂著脸,看了穆良朝一眼,最後还是抵不住自己想靠近穆良朝的愿望,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靠在穆良朝身边,重新抱住他的胳膊,开始说些自己的困惑。都是些孩子气的话,穆良朝看他神采飞扬地说著,雪光映在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著诱人的光亮,越发地象长大之後的范离。穆良朝渐渐听不清那张小嘴里到底在说些什麽,只一径地看著那双眼睛再走神。

这种带著些迷离又专注的目光,让十四岁的范漓很舒服,本能地越发表情丰富起来,眼波流转带著隐隐的风情,只是范漓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麽,只是本能地知道这样做,穆良朝的目光会更长久的,更专注地放在自己身上。一切只是本能,享受快乐的本能。

“哥哥,你有没有听到我说什麽?”范漓摇了摇穆良朝的胳膊。

“什麽?”穆良朝转回目光,重复问句。

“过年要去大宅吃饭,娘很紧张。给我做了好多衣服,天天在我身上比。好象我是女孩子一样,真是不舒服。”范漓说起大宅还是有些不自然,撅了撅嘴。

“有什麽好比的?你不是一向穿红的最好看麽?”穆良朝顺嘴说了一句,再想到当初范离去应京之前铺了一床的红袍让自己挑衣服的画面,不由勾了勾嘴角。

87

瑞雪兆丰年。过年的几天,一连下了三天三夜的雪,应京城里城外一片白,天晴之後,阳光照在雪上反射的光,让人都睁不开眼。红妆绿袄的丫头小子们满大街地奔走笑闹,炮仗声时不时地在耳边响起。

穆良朝慢慢走在这百年前的应京城里,眼睛半眯著,享受著难得的过年气氛。空气中冷凛中夹著炮仗的火药味,很舒服,好象一下子就让人回到无忧无虑的儿时。应京城格局变化不大,这许久以前就是正正方方的四方块了,怎麽走都不会迷路。范漓这几日去了大宅,穆良朝没什麽事,放了小厮和厨子的假,自己出来领略一下时光的滋味。

到都是意气风发的恭喜的声音。心情很好的穆良朝看了看挑高的酒旗,意外地闻到了小时候妈妈卤鸡翅膀的味道,右脚一转,就进了这间太风酒楼。

酒楼不大不小,却非常热闹,吵得几乎听不见小二招呼的声音,每个人都是笑脸。穆良朝只得到一个角落的单桌,并不在意。要了两角太风酒,几道小菜,最重要的就是那个闻起很妈妈味的卤鸡翅膀。

鸡翅膀没有想像中好吃,味道没记忆中淳厚,还有点咸,但那麽一点点相似的味道,就让穆良朝心头一酸。太久了,连妈妈的样子都忘了,若认真想来,自己也不敢确定妈妈的卤鸡翅是什麽味道。从前世到今生,自己这样离奇的经历,说不上好或不好,但就这样一点一点把过去的人或事慢慢被时光磨淡,最後全都忘却,未免活得有些太孤单,连记忆都保不住。穆良朝看著周围的食客有孩子到奔跑著叫著爹娘的,心头一阵一阵地发酸。

鸡翅再也啃不下去,放下筷子,果然只有酒最适合自己。一口一口地灌,却越喝眼睛越亮,目光越冷。这世界,有些寂寞是什麽都无法填补的,哪怕是爱情。

“客官,麻烦您个事,方便给搭个桌吗?”穆良朝心意懒懒地顺著小二的手看到一十七八岁的公子哥,笑得诚恳,穆良朝足足愣了三秒,因为这人……比范漓还象范离,看到来人眼光都变了,忙道:“请。”

坐下来之後,穆良朝想著这位“老祖宗”反正不认得,索性就明目张胆地看著。就近看了,虽然眉目确颇为相似,但无论神情还是风采都差了十万八千里,不由松了口气。这位长著一付范离相,却用这张桃脸露出有些拘谨的憨态可掬的表情来,穆良朝怎麽看怎麽觉得这世界太奇妙了。不由就呵呵笑了起来。这一笑,来人脸突然就红了,看了一眼穆良朝,颇有些尴尬,却因是刚坐下,又不好意思离开,坐在桌边很是不自在地等著上菜,眼光左看右看,就不看穆良朝。

“公子贵姓?”穆良朝放下酒杯,笑笑地看著有些不知所措的人。

“姓范。”来人答得很快,答完又赶紧闭了嘴。看了一眼笑容满面的穆良朝,好象不那麽紧张了,却还是不敢象穆良朝一样直直地看人,只是拱了拱手,然後低头看著筷子。

范麽?穆良朝笑意更了一些,自己看来跟这范家真是有缘。不知道是范漓的哪个兄弟。做出诚恳的表情,问道:“可是范氏药行的公子?”

范公子愣了一下,面上一喜,道:“原来公子认得在下?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呃?”穆良朝笑了笑道:“在下姓李,名乾。并不认得范公子,只是远远见过,冒昧一问。见谅。”

这一说,范公子算是为穆良朝刚开始的眼神给了个合理的解释。顿时觉得此人也是直白的性情中人,防备之心顿减。随便找了个话题,道:“公子过年一个人来吃酒?”

穆良朝点点头,一边眯著眼睛细细品味范公子的眉眼,一边随便答道:“在下刚到应京不久,还不曾认得朋友。”

“李公子来应京可是赶考?”

“赶考?”穆良朝对这个词感觉太陌生了,那种在话本里才看得见的词突然出现在生活里,还真是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呆怔半晌,才呵呵一笑,道:“不是,我只是四游历,并无特别目的。”

一听这话,范公子眼神稍稍暗了暗,但转瞬即逝,又欢快地笑道:“那李公子一定阅历丰富,真让人羡慕。”

这些有的没的客套话,让穆良朝有些不耐,但贪看这位范公子的样貌,也就沈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酒凑到唇边,要喝不喝地一眨不眨地看著这位十七八岁范离模样的范公子。

上菜了,穆良朝没什麽胃口,看著范公子半天没说话。这位范公子也不是傻的,见眼前的这位李公子三句话答一句,眼睛却一瞬也不离开自己的脸,自是知道他对自己有不一样的兴趣,心里有些尴尬,又有些恼怒,可对方除了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并没有任何其它无礼的举动,让自己一时也有火无发,最後实在受不住,只好停下筷子,正视著穆良朝,道:“李公子,在下的脸可有问题?”

“没,没有。”穆良朝不以为尴尬,只是觉得这位老实可爱的范公子能坚持这麽久已是非常难得,只是放下酒杯,目光不离地道:“是我失礼,范公子实在长得很象在下一位故人,所以一时看呆,还请见谅。”

嘴上虽然说著请见谅,可目光并没有任何收回的意思。范公子平生第一遇到这麽……难堪的场面,越发地坐立难安,可穆良朝看著他红起的脸,心里却越发高兴,想起有一在飞剑上帮范离的嘴唇涂药膏,他也是这样红著脸,有些尴尬的模样,让人心动。这麽想著,穆良朝眼光一软,看著范公子的表情也不由地脉脉含情起来。直把这样可怜的范公子看得心里直发毛,真想起身就走,可又觉得太失礼,强自镇定,坐在位置上,却再怎麽好吃的菜都食之无味了。

一人惬意,一人尴尬的场面正在表面平和的状态下暗自涌动时,突然听到一声还在变声期,有些沙哑的男孩子的声音:“三哥,我来了。”

88

范公子听到这声音登时轻松下来,总算能从有如实质一样的目光中解脱出来了。转过头来笑道说:“小漓,等你半天了。”

“三哥,抱歉,我路上……”小范漓在大冷的天跑得有些喘,脸红扑扑的,笑脸还没放下,就看见自己三哥的对面的人,一时呆呆怔住,喃喃道:“哥哥……”

穆良朝也收回盯著范家三公子的目光,转头看向范漓,看到日光下的范漓别有一番可爱,也牵唇笑了笑,道:“原来是范漓,来,坐。”

“哥哥,你,你怎麽会与我三哥坐於一?”范漓盯住白日里,有些不一样的穆良朝,说不清心里的滋味,但绝不是欢喜就是了,有点点堵,让人闷得喘不过气,说起话来都有点结巴。

“小漓,你与李公子认识?”范三公子好奇插话问道。

“李公子?”范漓目光没有离开穆良朝,只看到穆良朝只是笑笑,并未解释,半晌才缓过劲儿来,转过头来对著范三公子笑了笑,道:“我与李公子见过几,算得上有些交情。三哥,怎麽会与李公子同坐?”

范三公子看了一眼穆良朝,见他仍是笑笑地看著自己,心里一阵尴尬,刚才只有两人还不觉得太丢脸,这下弟弟就在身边,更是说不出的恼怒,不由脸上一红,道:“只是刚好遇到,人多就搭了个桌,没想到是小漓的旧识,倒真是有缘。”说著,就转头叫小二多上双筷子,试图掩去自己的神色。

穆良朝就喜欢他红脸的样子,目光也顺著转过去,心思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一付神游模样。范漓看著这样子的穆良朝,再看看脸红的范三公子,心里更堵,手不由就握紧成拳。原来,穆良朝的眼光并不是只会落在自己身上,原来对别人的时候也一样会迷离一样会专注,这样的认知,让范漓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堵心。

三个人各怀心事,坐在一张桌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吃菜,喝酒。

范漓不时偷眼看看穆良朝。穆良朝好象比月光下更显寂寞,看著范三公子时,明明是笑著的,可连嘴角牵起的纹路都是带著淡淡忧伤的。一个空壳一样的人,寂寞的,温柔的,盈盈笑著的人,范漓有一瞬觉得自己并不识得这样的他。

范漓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伸出手去握住穆良朝带些凉意的手,搓了两下,试图让它温暖一些,直到穆良朝转过眼来,温柔地看著自己,才道:“哥哥,我约了三哥今天去看庙会,你也同去,可好?”

穆良朝看看范漓,再看看象极了范离的范三公子,点了点头,道:“也好。我还从没去过庙会,很有兴趣。”

范漓心中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象当初剑法怎麽练都不长进的时候的心情。剑法还可以给自己打气,再练再练,总会好起来的,如今该如何排解呢?范漓的记忆中,对於理这种情绪上的问题,毫无经验,一时之间,只能压抑著,纷乱著,怎麽解决却没有半丝头绪。只是食不知味地填了肚子,拉著穆良朝,跟在范三公子身後,一行三人往庙会走去。

一路往城郊走去,路上全是沈默,目光一个追著一个,情形有些古怪。

“小漓,你也快及冠了,我昨日听爹说要给你说门亲,然後送你去书院读书呢。”范三公子不习惯一路的沈默,自顾自与自家弟弟搭话。却不料此话一出,倒让一直看著自己的穆良朝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严肃地看向范漓,半晌道:“你要订亲?”

范漓本也是第一听到这个消息,其实心里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谁家儿郎不是如此?但见穆良朝突然如此紧张,心里还是有些窃喜,也有些不明所以。所以,愣了一下,还是点了下头,道:“爹的安排,我自是遵从。”

穆良朝心里腾地燃起了一把火,虽然明知道多年之後的范漓是孑然一身,但现在想来,不会是他成亲了以後,自己又长生不老,最後才被迫落得单身一人的吧?穆良朝死死盯著小范漓,眼神越来越冷,直把范漓盯得有些忐忑不安了,正要开口说话,却听穆良朝突然道:“你们去吧,我有事先行一步。”说著,理也不理范漓在身後的呼喊,飘然而去,幸好此时的路已属偏僻,但穆良朝飞离的身影,还是吓倒了几个无辜的行人。

“这位李公子……他脾气好生奇怪,这到底怎麽啦?”范三公子从对穆良朝这身功夫吃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看著也是一脸茫然无措的范漓,问道。范三公子完全不解穆良朝的行为,只在心里暗自揣测,他这种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行事方式是不是秩事上所说的那些狂士风范。

“我,我,我也不知道他怎麽啦……”范漓跟著范三公子又走了几步,心里越想越荒,等快到庙会的时候,突然拉住范三公子,道:“三哥,对不起,我不去庙会了,我也有事先走了。”说著,急步离开,留著莫名其妙的范三公子在後面喊:“小漓,是你自己要来看的呀,怎麽……”话还没说完,人已不见踪影,范三公子,站在路中间,叹自己这一天的莫名经历。

范漓想著穆良朝离开时冷漠的眼神,心里惶惶不安,急著要找到他问个清楚。可是,到了自家别院外面,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穆良朝住在哪里。自己这四年来,一直只是晚上约在桃林,今日不但是第一在白天见到他,而且还是第一在桃林之外的地方见到他。这叫范漓如何去寻呢?

本能地,往桃林走去。还没走到就听到一阵剑气纵横的声音。“呲呲呲”一声强似一声,比自己厉害多了。范漓心中一喜,知是穆良朝,快步向著剑气的方向奔去。

可,还离自己平时与穆良朝约定的地点还很远的距离的时候,范漓就已经走不动了,穆良朝的剑气象个密密扎扎的网,把所到之都变成他的领域,那一片桃树林已然不见,只有四翻飞的枝杈。范漓只能远远看到一片树枝乱飞的空间里只有一个白色的残影,说是在舞剑,不如说在发疯。

89

穆良朝开始只是是在发泄,发泄无从发泄的愤懑。知道范漓要成亲又如何?自己到这里来,只是来采引魂,并不能任由自己的意志去改变任何事,若是改变了,那未来的范离会是什麽模样,什麽时候遇到别的危险自己都无从知道,不敢冒险,就只能由著历史按著它自己的路线走,最後,才可以把结局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是,可是……想到范漓会订亲,会成亲,会有一位娘子,甚至或许还会有孩子,那样一家合欢的场面在穆良朝的心里狠狠地扎进了一根刺,又酸又痛又无奈。拿起范漓平时放在这里的木剑,任由激荡的功力四溢,由著翻滚的心情鼓起浓浓剑意。起武,起舞。只觉得让思绪完全沈浸在这舞动中,能得到片刻的澄静。

剑意没有任何阻碍地往外延伸,穆良朝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好象再散掉,与扬起的雪一同飞舞在半空中,丝丝的凉意从毛孔慢慢渗入,很久没有感受到的与自然同在的惬意,重新回来,刚才的压抑不快,痛苦酸楚,统统被忘却,只顾,舞啊舞啊,停不下来。

站在剑气外围的范漓却能感觉到异於寻常的压力,不只是剑气的压力,而是排山倒海的威慑,身体的每一个角度,每个细微之都於压力之中。范漓几乎支撑不住,但好强与不肯远离穆良朝的心理,让他咬牙站在越来越强的剑气震荡中,用自身的功力努力抗衡,但毕竟功力尚浅,一会儿功夫,脸色就变成煞白,虽然依旧站在原,却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瑟瑟发抖。

如果说从前穆良朝下场与范漓过招,多少还是在意分寸,而且比得重点又是在剑法,穆良朝的剑法并不见长,让范漓虽然敬重,却从未象今天一样,真正认识到他的可怕。

眼见著穆良朝剑气所到之,枝杈已变成齑粉,一切都化为灰烬,穆良朝并不自知,只感觉这种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感受如此美妙,根本不想停,不愿停,一径儿地舞著。范漓的功力生生不息地运转,但入不敷出,生之不及,丹田一竭,气息立时紊乱,只觉得胸口一窒,扑地喷出口血,慢慢倒在地上。

穆良朝正在沈醉,天地灵气,通神通窍,却猛地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就象素食主义者来到了屠宰场,那种让人窒息的感受,使穆良朝不得不停了下来,按剑四顾。

木屑安静地落下,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转头就看到范漓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一惊。穆良朝忙走过去,就见范漓的一身红袍胸前开满了点点血,青色的嘴角也顺著流下浓重的血。

这种景象与百年後范离怎麽样都无声无息的景象重叠,穆良朝心头一紧,脑中飞出千万种不祥的可能。手忍不住微微颤抖,不会范漓还没有活著遇到未来的自己,就死在自己剑下吧?想到这种可能,穆良朝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定了定惊恐的心,慢慢伸手过去,别死,别死,千万千万。战战兢兢地触了触范漓的鼻息,热热烫烫的呼气刷过手指尖敏感的神经,穆良朝手指缩了缩,闭上眼睛,捂住自己怦怦跳的胸口,幸好,幸好!

自己怎麽遇到范漓就变成傻瓜,这麽沈重的呼吸,不用凝神都听得见。刚才明明是被眼前血流当场的景象所惊,竟然生出那麽多无谓的想像。平静下来的穆良朝嘲笑了一下自己,扶起范漓,给他运功疗伤。

先给他护住心脉,还没开始真正开始疗伤,天就突然起了风,下起雪来。无奈,穆良朝抱起昏迷中的范漓,往自己的住飞去。

屋里的人都已被自己放了假,一切只能自己动手。穆良朝在上范离无声无息之後,来到这里的四年间,特地研读过许多关於疗伤的书,也算已有小成。眼下范漓的这点伤,只是受到剑气震荡,喷血也不过是血气不顺,并不严重。就算是让穆良朝来练手,这点伤都称不上份量。喂了粒培元固本的药,再引导他自己运转了几个周天的功法,伤势基本已去,只等范漓醒来就是。

只是,只是……穆良朝颇有些为难。大冷的天,放范漓在床上,那身红袍又是血污又是木屑,早就脏到不行,应该脱了,然後清洗,然後捂好被子睡个好觉,起来应该就见好了的。只是……穆良朝看了看范漓还留有稚气的脸,自己不是没见过范离的裸体,在他的洞府常常共浴,只是当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存有如此心意,自是自在自然,如今……

如今,再让自己面对那样的场面,怕也是很难把持……其实现在想著,就有些血气上涌。穆良朝赶紧摇摇头,看著眼前沈睡的少年,长得只比自己低一点,身量已经成年,自己又明明知道他就是范离,他就是,哪怕是小一点的范离,他还是范离啊。穆良朝站在床前,看著这个范漓想著那个范离,越发地不知所措起来。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听到范漓在床上呻吟,定睛看去,缩成了一团,冷得发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也会犯这麽愚蠢的错误。这一下伤虽然治好了,怕是伤风还得受一阵子了。穆良朝赶紧上前,闭著眼睛,三下两下,把范漓的衣服扯下来,然後看也不看,用被子把他捂紧,才算松了口气,睁开眼,让自己快跳了三倍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盛了水来,给范漓擦了擦脸,血与污渍粘在脸上,非常难洗,来回把范漓的脸揉来揉去,看著范漓脸上的肉被自己揉得挤来挤去,穆良朝心里莫名有些快感,揉得越发起劲。直至昏迷中的范漓呻吟呼痛,才罢休。探探额头,果然……穆良朝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这个大夫,治好了一伤,又新添一伤。范漓不出所料地发烧了。

9

熬药,喂药,清洗,运功辅助。穆良朝一个人忙前忙後,这个年过得真是太有意义了。

范漓醒来的时候,已出过几身的臭汗,身上轻了不少,但也臭得可以。穆良朝基於对自己的不信任,除了头脸这外,根本不帮他清理,就任他臭著。所以,范漓醒来的时候,一方面觉得身上粘粘腻腻,一方面鼻间闻到一股非常香的食物的香气。努力侧过脸去,就看到穆良朝踞坐桌前,吃得正是开心。范漓忍不住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哥哥……”范漓的声音又干又哑,觉得自己说了很大声,可听在穆良朝耳朵里跟个蜜蜂嗡嗡差不多。

“嗯?醒了?”穆良朝放下碗,走过来,帮范漓揩了揩头脸的汗,伸手探了探额,凉津津的。点了点头,温柔地笑道:“你几天没回家,你娘肯定著急了。既然退烧了,就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吧。”

范漓眨了眨眼,没想到穆良朝会对自己如此客气疏远。回想起当时穆良朝走开时的脸色,范漓有些委屈,看著转身离开继续吃饭的穆良朝,半晌,道:“哥哥,我哪里惹你生气了麽?你说出来,我改。”

穆良朝这几日来早就想通,做好了心理建设。此时闻言,只是拿著筷子的手一摆,头也不抬,清清淡淡地道:“不必,你想如何生活是你自己的事,做任何选择都不必考虑我。我不会生气。”

“可,可……”范漓见穆良朝如此,心中越发堵了起来,全是些自己都无法理清的思绪,更别提把这些思绪宣诸於口,期期艾艾半天也没说出个重点。话虽然没说清楚,肚子却非常清楚地再一鼓鸣起来。穆良朝一听,笑了,又拿了碗盛了一碗自己做的虾肉馄饨,走上前去,递给范漓。

范漓想接,却病後初愈,虚软无力,根本端不住碗。穆良朝也不甚在意,一勺一勺地喂他,边喂边絮絮叨叨地道:“我与你府上并不认得,这几日来,你也病得厉害,我不放心你回去,也没去说。现在你娘一定非常著急,一会儿你先回去,安定好了,以後我们还是晚上见吧。这,我又领悟了一些剑法上的事,到时我们可以互相切磋切磋。”

馄饨很好吃,范漓被一口接著一口压过来的勺子弄得根本没有机会说话,只能呆呆地看著穆良朝。只觉得他看似依旧温柔,但从前的那种亲昵却荡然无存。明明馄饨很好吃,鲜美淳厚,却因隐隐觉得穆良朝越来越远,心中忍不住还是一痛,范漓鼻子酸酸地想掉泪,赶紧抽了抽,才算平静下来。穆良朝却面上笑著,心思飘远,并没有在意眼前这个小小的范漓的异状。

终於吃完,收拾停当。范漓起身坐在床边,半晌,道:“哥哥,你是不喜我成亲麽?”

穆良朝身形一顿,蓦地笑了笑,道:“我没什麽喜与不喜,只要范漓你自己愿意就行。”

“可是,哥哥你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范漓抬起脸来,仰视著站在一边的穆良朝。

穆良朝看向窗外,沈默了片刻,低沈了声音慢慢道:“我只在意你的剑法进境,别的,我无所谓。你也不必介怀我的想法。”

“哥哥,你会一直陪著我吗?”范漓抓紧床边,手指节因用力而显出青青白白的颜色,可说出的话,声音却特别轻,特别小心翼翼。

“会陪你到你二十五岁。”想到还有那麽久的时间,穆良朝忍不住叹了口气。

“为什麽?”

“什麽为什麽?”穆良朝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表情非常镇定的范漓。

“为什麽只到二十五岁?为什麽非到二十五岁?为什麽?”范漓的眉毛越拧越紧。

还能为什麽?还不就是为了你麽?穆良朝有些好笑地看了看稚气版的范漓,浓黑的眉毛拧成了个川字,想到如果一百年後的范离还能记得起自己曾经有这麽苦大愁的表情,曾经对一个人如此依赖,不知道会是什麽心情。讪笑还是得意?

想著成长之後的范离完全是跳跃洒脱的性子,现在的孩子气与执著不知道什麽时候早就被他抛下,想著他还曾留过大胡子变成张五,想著他为了几块矿石把自己窝在山上几个月,脏兮兮地当野人,想著未来说爱自己的范离,再看看眼前这傻兮兮的少年,穆良朝不由就有些开心。

上前去使劲抚平了拧成一团的眉毛,笑道:“你若不愿我陪,我就不陪,没关系的。你说就是了。”

“谁,谁说不要。”范漓恨恨地甩开头,道。毕竟年纪尚幼,思维很容易地就完全被穆良朝转移了方向,根本不记得自己要说的重点不是让他现在离开,而是要他永远不离开。只想著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不要他陪的话,被穆良朝会离开的恐怖想法吓到,只能顺著穆良朝的问题,回答。

“好吧,那我们从明天起就象往常一样,晚上再见吧。现在你先回家安抚你的母亲。”说著,也不管范漓还有什麽话要说,穆良朝拖起还有些虚的范漓,往门外走去。

天色傍晚,雪化得山头斑驳一片,这是郊外,人烟稀少,只有远远的炊烟,偶尔的鸡鸣狗吠。

“范漓,你有没有觉得那天我的剑气与以往不同?”穆良朝扶著还有些虚弱的范漓一步一步往范家别院挪,边走边问。

“嗯,大有不同。哥哥知道为什麽吗?”说起剑法,范漓把刚才的郁闷又抛至脑後,不由停下脚步,急急问道。那种强大的,几乎无法防御的剑气是如何形成的,范漓在病里的梦中都想过无数,却毫无结果。

“范漓,你说,这世界什麽最强大?”穆良朝循循善诱。

“上仙?妖怪?还是……魔?”范漓每说一个,都被穆良朝笑著摇头给否决掉,也不由心生好奇:“哥哥,你说,这世界什麽最强大?”

“自然之力,自然之力最强大。”穆良朝点了点头,强调道:“我们的修行,无非是在模仿自然,掠夺自然,但其实我们永远无法打倒自然。”

范漓心里好象有根弦突然被拨响,隐隐觉得哪里被敲醒,却不是很分明,一时就想呆了去。穆良朝扶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并不打扰他的思绪,笑眯眯等著他自己醒悟。

91

等范漓真正地与自然和鸣,穆良朝又足足等了五年。范漓不是穆良朝这样随遇而安的温吞性子,剑这种东西,虽然有时想来风雅,但说到底还是凶器,剑法就是行凶的方法。不知练的是剑法的原因,导致他的性格越大越是爱憎分明,越是棱角峥嵘。而性格越是鲜明,剑法也越是凌厉,相辅相成,十九岁的范漓越来越象一把出了鞘的剑,锋芒毕露。

十九岁的范漓表面看上去是旁人十五六岁的青涩模样,如果除却气势不谈,现在的范漓还是粉嫩可爱的娃娃脸。这一点范漓很恼恨,穆良朝却是早就知道,凭他长到二十五岁还是一付十七八岁的模样,就完全可以想象。

穆良朝一如既往地出现在范漓的夜里,有月亮的夜里,没有月亮的夜里,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桃开了又败,败了又开,除了剑法穆良朝绝不多问一句,日子竟也就悄无声息地过了五年。

范漓这五年变化巨大,从心理到生理,从童稚长为成人。看著穆良朝九年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依旧是自己初见时的青春模样,不是不吃惊的,最後问出来的结果却非常让自己郁闷,原来这个温柔的哥哥在某种程度上已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与自己有天上地下的差别,这多少让好胜的范漓有些不是滋味,越发地一门心思地钻进剑法的世界中去。

范漓没有成为父亲心目中的好儿子,弃文从武本就是粗人做的事,一心想著要光宗耀祖的范父也从开始的劝诫到惩罚一直到最後的失望,慢慢地也放弃了这个儿子,也就随他在别院野草一样地成长。这麽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连说亲的都甚少上门,偶尔几个上门的,也被范漓粗鲁地赶走,一两之後,再也没有媒人上门了。这一切,都随了范漓的意,却让范漓的母亲伤透了心,范家这样的大家族里,娘家没有背景,儿子又如此没有出息,范母很早就操心白了头,范漓终於还是在人生的某一面上失了职,却无可奈何。

只有那一个一个的夜晚,才是范漓觉得人生归之所在,有剑在,有穆良朝在,一天一天地并不难挨。

这一夜,范漓练完了剑,坐在桃树下,与穆良朝对饮。

“范漓,你知道引魂麽?”

范漓点了点头,道:“范家的子孙成年之後都知道。哥哥也知道麽?”范漓有些吃惊,这种事外人知道的实在不多,见穆良朝点了点头,又想到眼前人是个上仙,知道这些小事,应该也属正常,於是收回惊讶的目光,接著道:“我倒觉得引魂不值那麽珍贵,又难成熟,用又小。除了能解魔化定魂珠算是救人的用途之外,基本上,引魂算是个害人的药草。不知道我家里人为什麽常年守护著它。”

穆良朝点头附和,道:“能被魔化定魂珠所伤,还有人愿意救人的话,那受伤之人必定是个非凡人物。”说著,穆良朝转头看了看已与成年范漓相像八九分的脸,又呷了口酒道:“守护引魂,也算是商业投资行为了,呵呵。”

“商业投资?!”范漓听到这词愣了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嗯,四十年做的一生意,利润之大,可以想像。”穆良朝说到这里,突然道:“范漓,引魂守护应该很难吧?你家这麽重文轻武,如何能守护得住?”

说到重文轻武,范漓有些气馁,叹气道:“守护引魂,其实根本用不到武艺,引魂外本来就有上古留下来的守护阵,只有我范家子孙知道破阵之法,自是不用担心。”

“哦?!”穆良朝眼神闪了闪,道:“上古阵法?真是让人好奇。非常厉害麽?不知道我能不能闯得过去……”说得口气颇为向往。

“别去!”范漓赶忙拉住穆良朝的袖子,道:“虽然我不是家主,不知道守护阵的破解之法,但是我还是知道每成熟之期写在阵里的人数不胜数,从来没有一个能活著出来的。

“我是上仙,你忘了?怎麽能与那些俗人相比?习武之人不就是不断地挑战自己才能成长的麽?”穆良朝不以为意。

“不是。”范漓想了又想,半晌,才下定决心,道:“哥哥,我与你说,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嗯,我不说。”

“守护阵是一回事,但守护阵的中心有一把千年凶器,见人就屠,一招毙命。曾经有人试过用挖地道的方式避过阵法,但还是一样的结果。”

“凶器?!”穆良朝眯著眼睛半晌,慢慢沈声道:“这凶器可有名字?”

“有,叫似水流年。”范漓轻声道。

穆良朝闻言,忍不住勾起嘴角一笑,盯著范漓半天不说话。范漓纳闷会得到这样的反应,讷了讷,道:“这名字有什麽异常麽?”

“没有,只是觉得这名字很配你。”穆良朝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笑意不减地说道。

什麽啊,这麽莫名其妙的回答。范漓看著穆良朝故作的高莫测的模样,有点郁闷,调过头去,不理他,这人也太爱说些玄机重重的话了,听多了真是让人不舒服。

“书上说,引魂长在极湿极暗之地,与范家所的位置完全不象。难道范家只是四十年到的时候,远赴千里之外去采?可其实引魂的药性很难保存……这麽说来,范家还真是颇有办法呢。”穆良朝又似自言自语,又似随便说给范漓听。

“才不用远赴千里呢……”范漓这麽说著,突然觉得不对劲,转头看向一脸无所谓的穆良朝,道:“哥哥怎麽会突然对引魂这麽感兴趣?”说著,心思乱飞,不禁揣测这位上仙哥哥不会是因为引魂才结识自己吧?还说呆到二十五岁……范漓一算,顿时眼前炸成一片空白,如果真是如此……如果真是如此,自己该如何面对?!

“如果我说,我就是对引魂感兴趣,范漓你会如何?”穆良朝转头看向一脸震惊的范漓,口气平淡地说道。

92

范漓的心一下紧缩一下膨胀,怦怦怦跳得特别有力,特别缓慢,好象还有些疼。看著穆良朝明明没有表情却目光熠熠地盯著自己,似在期盼什麽。看了一眼,赶紧调开目光,没办法真地停在那张自己在此之前打心底里觉得亲昵的人的脸上。

这个人陪自己渡过了最青涩的时光,温暖和煦,一直是自己心里认定的最重要的人。可是今晚,却一句话把自己砸醒,原来一切不过是利益,不过是建立在利用基础上的手段。太荒谬了,范漓抿了抿嘴,忽略心里的钝痛,猛地站起身来,拿剑指向穆良朝,道:“我以范家四子的名义向你挑战。”

穆良朝没有动,只是翻了翻眼睛,好象有些失望的模样,叹了口气。范漓在月光的树影下看不清穆良朝的表情,听到这样的叹息声,心思突然一软,拿在手里的剑抖了一下,最後还是没动,依旧指著穆良朝。

“你平时就打不过我,现在更是一点战意都没有,你这样的挑战……”穆良朝说著,慢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根本毫无意义。”

“你不接受?!”范漓刚才还有些软下来了的心思,被穆良朝这句清清淡淡的话,完全打回硬如岩石的状态。这种被瞧不起,被轻视的感觉来自於自己一向仰慕的穆良朝,更是让人受不了。怒气夹杂著羞辱,在心里翻腾,范漓冷了脸,摆了个弟子的起手式,一躬,做到有礼,也做到了生疏。

“剑是凶器,剑意比剑招更重要。你现在这个样子,比刚才有意思多了。”穆良朝往前进了一步,淡淡一笑,接著道:“但,还是不够,你应该让这剑意战意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想著连身边的气都与你一样愤怒,连那棵桃树都与你一样呼吸,学会用灵识看事物,而不是用眼睛。那个时候,你才有可能打败我。”

范漓抿著嘴,不发一语,在周身快速运功几周天,这几年的训练下来,下意识地把穆良朝的话放进心里,闭上眼睛,开始只是听到风的声音,慢慢让心情沈淀下来,感觉到空气中有著自己心跳如何和谐的波动,本能地捕捉它,操纵它,适应它,最後,真的如穆良朝所说,能隐隐地觉得这世界与自己好似同在,自己愤怒,它们也愤怒,自己忧伤,它们也忧伤。

照著穆良朝的方向,猛地刺出一剑,剑速极快,还带著隐约的霹雷的声音,旁边的空气也被这剑气所震,随著剑指的方向,发出金属相磨的兹兹的声音扑面而来。穆良朝见此情景轻轻一笑,终於,九年了,终於这小子初窥门径了。但,这样的水平对付自己还差得远~~自己这九年也不是白过的。随手一挥袖,卷过剑身往旁边一带,范漓的身子被这样一歪,差点没站稳,凌厉的剑势好象消失在棉里,什麽回响也没得到就消解了。

范漓晃了一晃,站直身子,脸上通红,又羞又恨,刚才明明觉得自己进入了另一个境界,结果竟然还是一样。收了剑狠狠地盯著穆良朝,却不再出剑。

“再来啊,刚才那样就很好。”穆良朝不以为忤,继续鼓励道。

“我很认真!”范漓咬牙。

“我也很认真。”穆良朝点头附和。

这种轻忽的态度再一激怒了范漓,范漓两眼冒火,面容却沈静了下来,引导著功力合乎自己愤怒的频率刺了过来。一时间桃林里一片隐隐的风雷之声,剑速并不若从前那样快,但一招凌厉似一招,越来越有威势,连穆良朝都能感觉到有一丝压力,心中暗自快慰。

这小子果然非常有天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这样下去,自己慢慢怕也是没什麽可以教他的了。穆良朝一边错开脚步躲过越来越慢,却越来越难躲的剑势,感叹自己在这方面真是远远不如范漓。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打一个躲,范漓的剑势越来越弱,最後连剑都快要拿不稳了,穆良朝轻轻一推把他推倒在地,道:“行了,今晚你做得非常好。这麽多够了,再打下去脱力就不划算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体会一下今晚的心得,明後两天我不在,大後天来检查。回去吧。”说著,穆良朝上前一把把软绵绵的范漓提起来,往别院走去。

跳过院墙,飞过走廊,穆良朝带著范漓来到了范漓的居所。把他放下,正要离去,去被范漓抓住袖子,半天,才道:“你这两天要去哪儿?”

穆良朝愣了一下,以为照范漓生气的程度,现在根本应该不会推理自己,没想到这小子还算有些情意。心思一软,笑了起来,转身,看到范漓又有些担心又有些尴尬的脸,忍不住想逗弄他一下,以後长大了,就没这机会了。上前去捏了捏还有些婴儿肥的娃娃脸,道:“放心,引魂离成熟还早呢,我暂时不会去打它的主意。”

“不是。我没那个意思。”范漓又羞又恼的情绪最近出现得太勤,以至於自己都有些不耐烦,翻了个白眼道:“我只是好奇,你这两天要去哪儿?”

“你不恼我打你家引魂的主意了?”穆良朝决定问个清楚,坐下来,看住范漓问道。

“呃……”范漓顿了一顿,道:“还是有点恼的。”说著,瞄了一眼带著浅笑的穆良朝,又道:“但我想来想去,你对我的好不象是假冒的,我就没必要那麽介意最初的原因了。”虽然这麽说,但说到最後,范漓还是有些口气酸酸的,声音越来越小。穆良朝并没有插话,只是伸手上前握住了范漓的手,轻轻拍了拍,范漓心中一暖,抬头看著穆良朝,道:“反正打引魂主意的人听说每都有很多,也不差你一个。谁有本事谁拿去好了,我们范家反正是没有办法真的抵抗。”

穆良朝笑著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被范漓断了过去,道:“我想阻止哥哥去,也不是在乎引魂,只是没有家主的引导,去摘取引魂,实在太危险,哥哥……”话没有说尽,只是看著穆良朝的目光全余了担心。

穆良朝心头也是一暖,这孩子不枉自己九年来如此对他。笑了笑,道:“你对我没信心?以前的那些俗人我还比不上麽?”

“可是,那似水流年真的很厉害,据说就算是上仙也未必能挡得住。”

“我知道似水流年的厉害。”穆良朝想到以後的范离拿著似水流年的模样,不由一笑,道:“不过,再厉害的武器还是要有主人才能发挥所才,只凭一柄剑,我还不放在眼里。你对我的实力还不够了解。”

“你怎麽知道似水流年是剑?!我都不知道……”范漓越来越迷惑。

93

“我不但知道它是把剑,还知道它的来历,你想不想听?”穆良朝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强自忍住心中的狂笑。自己要是把从成年之後的范离那里听来的所谓来历讲出来,这不就是个死结?到底事实真相如何永远无从知道了。真是一件好玩的事。

“想。”范漓本来练的就是剑法,对剑当然在意,尤其还是这麽一把千年凶器,对於范漓的吸引力完全可以比之以带肉的骨头与狗之间的感受。听到穆良朝用诱惑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还如何能抵抗,连连点头,眼睛盯著穆良朝的时候都是烫的。

“好,就说给你听。”穆良朝从正身子,一付老爷爷说床头故事的架式,捻了捻并不存在的山羊胡子,摇头晃脑道:“这剑之所以叫似水流年,是因为此剑极具诱惑力,会迷人心神,执剑者会得到无穷的力量,但同时还会被赋予无穷的杀意……”

一通传奇讲下来,听得范漓心动神摇,两眼全是小星星,向往啊~~剑客武器中的梦幻逸品。范漓完全忽略了似水流年的可怕之,满心满脑都是力量力量。

穆良朝见他如此,心中也犹豫了一下,不知这样早地告诉范漓,会不会做了件错事,以他现在的本事,怕是没摸到剑就会被剑所杀。伸手过去捏了捏范漓的手,郑重道:“范漓,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让你现在去取剑。你千万不要起这个心思,切记。以你现在的功力与心性还驾御不了这把剑,就算侥幸得到,也会如从前的执剑者一样,成为似水流年的奴隶,你想这样麽?”

范漓心中燃起的火哪儿那麽容易灭下去,眼神只是一闪,嘴上道:“好的,我记下了。”穆良朝见他如此,知道现在怎麽说都是无用,只能担心地看著他。范漓也知道穆良朝并不相信,也不多说,停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驾御似水流年,跟心性有什麽关系?”

“其实驾御凶器,心性比功力更重要。”穆良朝叹口气,道:“凶器本身就存有强大的怨念,只要执有者心存恶念,就很容易被它所左右。一个执剑者被剑所左右,岂不是很可悲?到底谁是工具?所以,范漓,我希望你能压下心中一时的贪念,真正的力量要自己修炼得来,才够真实。你现在这样,就算得到了无上的力量,也一样会沦为力量的受害人,我不希望看到那样的范漓。”说著拍了拍范漓的肩,道:“你好好想想,我走了。”

“哥哥!”范漓呆了一下,就见到穆良朝已走出门外,一急,从床上翻下来,大叫:“你还没说你这两天去哪儿呢。”哥哥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太会转移话题了,说了这半天,竟然还是没回答自己最初的问题。

“我两天後就回来,你放心在家休养吧。”声音远远的传来,说的还是句废话,范漓懊恼地回到床上,倒下。

引魂,引魂。范漓这两天在家里突然对自家这个传说中的引魂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特地把已功名在身,在范家非常有地位的范三公子约了出来,想要问个清楚。因为范漓的不争气,这个家里,现在也只有范三公子还理范漓了。

“三哥,我想问你个事儿。”拉了半天家常之後,范漓终於说上正题。

“我猜你就有事,不然怎麽会想起三哥我?”范三公子也并不生气,笑眯眯地拍了拍自家这个淘气但性情真诚的小弟,道:“问吧,什麽事?”

“那个引魂……”范漓一时不知道该怎麽组织语言,才说出引魂两个字,就见到范三公子变了脸色。

“小漓,关於引魂的事,你还是不要多问。”范三公子肃了脸,道:“这事一向只有家主才可以过问,你这样私下里问,要是被爹或者族里长老们知道,就麻烦了。”

“不,不是。我对引魂或者家主都没兴趣。”范漓连连摆手,道:“我只是听说,守护引魂的有一把剑……”

说到剑,范三公子全明白了。自家小弟是个武痴,对剑感兴趣实属寻常,也就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带些好笑地,略为惊讶地口气问道:“你知道得还挺多,谁告诉你似水流年是把剑的?”

范漓一听,愣住,总不能说是听外人说的吧?那范家人不得大乱?讷了半天,才道:“不知道是哪个哥哥说的,我太小,都记不清了。”看范三公子信了的表情,赶紧接著说:“那把剑……真的有那麽大威力麽?”

范三公子严肃道:“据说是如此。上引魂成熟的时候,你我都还没有出生,但要不是那把剑,引魂差点就被盗走的事,你知道吧?”

这事,范漓当然知道,当年闹得很大,就是挖地道那一,似水流年连斩十八人,据说当时还发出龙啸一样的声音,几里外都听得到。那时的范家家主还是范爷爷,范爷爷到达引魂所在地时,守护阵都被染成了红色,杀戳之气冲煞人,范爷爷采了引魂之後,足足病了半年,才算缓过劲儿来。

见范漓点头,范三公子接著道:“那十八个人可是当时武林的顶尖人物,组成了九宫阵,可谓思虑严密,但依然敌不过一把剑,你说似水流年厉不厉害?而且据爷爷描述,那十八个人死得非常惨,并非是一招毙命的招式,而是生生把人的血放干的方法。这似水流年啊……”范三公子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显然对於似水流年残忍的杀人方法颇不赞同。这种凶器为范家所用,范三公子又是欣慰又是有些不安。

武林中顶尖人物?范漓眨了眨眼睛。以范漓现在的身手,其实已然超脱出武林的范畴,但他自己并不知晓,听到顶尖人物这样的说法,不由有些向往。

“那引魂……可是确在阴山谷底?”

“正是。引魂性喜阴……”范三公子没有防备地按实回答,说到这里,心中一凛,连忙按住范漓的手,道:“小漓,你千万别去打似水流年的主意!不然,我告诉爹,把你禁足!”

“放心,我本事不行,不会打似水流年的主意的。”范漓的话听不出真假,让范三公子足足盯了他大半天,心中懊悔不已。

9

两天後,穆良朝回来,采了一堆药。听穆良朝说要炼给自己吃的丹药,范漓心喜,早日成长,早日配得上似水流年。现在的范漓已经下意识把似水流年认定为自己的剑了,只是刚好还不在身边而已。

叮嘱了范漓,穆良朝把自己关在屋里闭关了几日,炼丹。穆良朝现在还炼不出易灵丹那样的药,但是渐近性地改造身体还是做得到的,每日让范漓服用一些,只盼著六年後,范漓真的能在自己离开之前历劫。

自此之後,范漓对於自然之力的应用愈见成熟,但量变始终没有达到质变,让穆良朝很是困惑著急,如果一直等到自己摘了引魂,范漓还没有历劫的话,那谁来帮在修行上尚显稚嫩的他来挡劫呢?

时间慢慢过,又过了五年,还有一年就要到范漓二十五岁。五年间,穆良朝抓到过几范漓徘徊在阴山谷下,虽然没让范漓对似水流年死心,但对於阴山谷的地形也了解了个透彻。范漓越已成了成年後的范离的模样,笑起来常常让穆良朝看呆了去。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穆良朝带来的压力的原因,笑的时候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很严肃,随著离别的日子逼近,他越发地沈默,穆良朝也夜夜眉头锁,督促范漓练剑。

日期渐渐逼近,从前觉得漫长的时光,现在突然觉得不够用了。什麽都没安排好,什麽都於未知的危险之中。穆良朝第一感觉到原来养成计划弊端,原来自己养成的孩子,要真的放手是这麽地难。舍不得是一回事,不放心的成份更多。再加上,养成的这个人竟然是自己未来的爱人,多少在心理上有些古怪的情绪,既象孩子一样管教的时候宠溺,又象大人一样亲密的时候怜爱。看著已经比自己高些了的范漓,穆良朝经常满脑子浆糊,说不出话来。

月朗星稀的夜晚,天冷得一般人都伸不出手来,并不影响桃林里的二人。

范漓的剑从以前的龙吟剑啸,慢慢回归到无声无息,越发地邃了。看著范漓的身影在月光下飞舞,穆良朝对他与自然融合的程度羡慕不已,只是不明白,为什麽一直没有天劫降临,是哪里出了问题麽?想著这个长久以来的问题,穆良朝再锁紧了眉头。

“哥哥。”范漓到了现在,看起来比穆良朝还要大些的模样了,但称呼还是没变,哥哥依旧叫得很亲:“哥哥,明年三月间,就是采摘引魂的时间了……”范漓口气平淡地陈述事实,眼睛去亮闪闪地盯著穆良朝看。

还有三个月了……穆良朝叹口气,并没有答话,转眼去看范漓虽然长成大人模样,在自己面前表情却还象个孩子,怎麽办,这麽一个单纯地总也不长大的孩子,怎麽舍得一丢丢个一百年?

“范漓,你很想要那把似水流年麽?”

范漓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穆良朝,似乎并不是责怪自己的模样,慢慢点了点头。

“好,我会帮你的。算是在我走之前给你的最後的礼物吧。”穆良朝拍拍范漓的肩。想著自己十五年未从身体里拿出来的画天戟,心里有些好笑,一人一个,算是还你,你不用感激哦。

“不。”范漓摇了摇头,并不接受穆良朝的好意。

“怎麽?”穆良朝很诧异。

“要我自己征服的……”范漓有些不知该怎麽说,停了一下,道:“嗯,那样似水流年才算自己的。”

穆良朝愣了一下,心里并不知道范离是什麽时候得到的似水流年,应该是天劫之前吧,他说过,似水流年对於他历劫帮了不小的忙。那麽……现在的范漓真的能够应付得了似水流年麽?这样想了片刻,穆良朝才慢慢地众神归位,失笑。越发觉得自己象一个父亲,而不是一个爱人。考虑问题的角度与情绪,全都是长辈式的,真不知道回去以後,如何面对百年後的范离了。懊恼。

“好,那我们一起去吧。”穆良朝无论如何还是不放心,有自己在旁边掠阵,应该安心些吧?

“嗯,哥哥尽可安心去取引魂,我来对付似水流年。”范漓定了决心,郑重地说。

“呃?”怎麽变成他为自己著想了?穆良朝愣了一下,道:“你真的不在意自家的引魂了?还打算帮我?”

范漓低了头,看不清表情,半晌道:“反正引魂本来就是能者居之,我在意也没用。就算没有我,哥哥志在必得,我不做逆天之事。”

这种自暴自弃的话……“其实……范漓,如果你现在全力攻我,我也未必能赢你的。”这是实话,穆良朝的强项并不在攻击性上,谦冲自牧的性子与自然之力非常相属,才是穆良朝入道的关键。

范漓闻言,抬起脸来,表情平淡地看著穆良朝,眼睛在月光下闪著穆良朝有些看不懂的情绪,半晌,才道:“哥哥是我的老师,我的亲人,我怎麽可能与哥哥动手?”

“范家是生你养你的家,你要是为了他们与我动手,我绝不会怪你。”穆良朝对於范漓的这个决定有些奇怪,一般人,怎麽可能为了一个所谓老师而背叛家族利益的?而且穆良朝也不想看到范漓将来为了这个样的决定後悔,这个孩子是自己看著长大的,怎麽也舍不得让他难受。於是,又说了这麽一句。

“不会後悔。”范漓再把头低下,声音低低地从晦暗不明的表情下传来:“绝不会後悔。”

“范漓……”穆良朝看著这样的范漓有些犹疑,半晌,才问道:“你是否有话要与我说?”

“哥哥,你离开之後……还会回来麽?”依旧没有抬头。

“呃……”穆良朝不知该怎麽说,那种互不相识的状况相遇,称不上回来吧?斟酌了一下,穆良朝道:“如果不出意外,我们还会遇见。但是……可能隔的时间会久一些。”

“多久?”范漓抬起头。

“久到……你会忘了我的样子……”穆良朝突然想到自己与范漓初相见的夜里,他虽然那样眼光亮闪闪地看著自己,却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时间确实可以冲淡一切。

“怎麽可能?!”范漓闻言大为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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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都有可能。”穆良朝象拍小狗一样,拍了拍范漓的头,虽然在笑,却自己都觉得这笑容有些寂寞了。

“那……哥哥也会忘记我了?”半晌,范漓突然这麽问道。

“不会忘,只是……会有一段时间不知道你是你。”穆良朝把就中嘴边的叹息咽下,这种事还是不要多做解释得好,时间会让一切明晰。

“没关系。”范漓点了点头,道:“只要能再相遇,多久,我都可以等。”

“那你努力吧。别让自己太早死掉。”穆良朝突然觉得特别空虚,特别想念那个范离,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起身就想离开。却听到身後范漓的声音,带著笑意的声音。

“没关系,哥哥,你尽管忘记我吧,我不放弃就可以了。”

穆良朝没有回头,一路飘回自己的小屋,坐在屋顶,吃著生,就著酒,叹气。

三个月的时间一点都不长。范家有了范漓这个奸细,范家家主定於三月二十这个黄道吉日去采引魂的秘密消息,轻易地就传到了穆良朝耳朵里。於是,穆良朝决定三月十五去摘。

三月十五,把一切收拾停当。房子卖了,钱送给了小厮与厨子。是夜,穆良朝独自背著自己来的时候的那个包袱,往阴山谷行去。

进了谷底,就看到躲在一边的范漓早早就在等著自己了。穆良朝笑了笑,向他招了招手,相偕而行。

阴山谷听著名字吓人,其实到了这三月中,却是草长莺飞,春意盎然,非常明媚美丽,看起来半点也不阴沈。只是荒草丛生,非常突然迷路。穆良朝为了阻止范漓来过很多,无论前山後山都了如指掌。

到达引魂所在地,要经过一个山洞。从前,穆良朝与范漓也只是找到了这个山洞的洞口,并没有进去过,今天二人的冒险就要从这里开始。

进得洞来,发现这个洞曲折异常,而且非常黑暗,越往走,越能感觉久未见过阳光的特有的潮湿腐朽之气扑面而来。洞里有一些专门在黑暗中生长的生物,闻到生人之气,就冲过来咬。范漓出剑一挥一片,但还是不够,这些小虫数量庞大,这样杀下去没个头。而且血腥气好象反而引来了更多的这种虫子。

穆良朝可以听到空气中密密麻麻的振翅的声音,象是有实质的雨点一样,扑到自己身上就粘住,一会儿功夫就能感觉到前身扑满了厚厚一层,衣服都因著这些小小的重量相加,变得越发地往下坠,很不舒服。能感觉到扑到手上,脸上的小虫,正在用一种针类的东西刺自己,麻麻痒痒的,并不痛。穆良朝开始还没反应,拉著范漓一径儿往前走,过了一会儿,突然感觉手指好象不太听使唤了,一惊,功力急转,一下就清明自如。

连自己都能伤害到的药,这种小东西很厉害。转头看著自己拉著的范漓,果然,他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闭著眼睛,一脸青白,还有些落在他脸上的小虫还在叮咬。显然他现在只是强撑著最後一点清明,盲目地随自己前行。赶紧从自己的背囊里拿出两粒清毒药丸,一颗给自己,一颗给范漓。

张开防御气罩,把范漓扶在自己身边坐下,运功帮他快速恢复。一会儿功夫,范漓的脸色已有血色,穆良朝松开手,细细观察不停地攻击自己的气罩的小虫子。算是小虫子吧?长得象一种比较大的蛾子,灰褐色,嘴上有长长细细的针状物,身上还毛茸茸的,眼睛血红,说不出来的恶心。穆良朝看了一会儿,心里本能地生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心道:“同样是虫子,怎麽比李逵丑这麽多?”

不知道范家家主是用什麽特别方法走过这段路的?范家当家主的人还真是不容易呢,光这种恶心劲儿,普通人也受不了。穆良朝这些想著,却全然忘了普通人哪能在这麽黑暗的地方看见东西?只有他才根本没想到用火把之类的东西,直直往前冲,本来这一段是有了火把非常好走的一段路,那些虫怕火,怕光,有了火把根本连见都不会见到这些虫。可这位压根忘了这世上还有需要火把的地方。平白无故地受了这番苦。

该如何是好呢?穆良朝思绪一散,习惯性地将自己融进这无尽黑暗中去。用灵识探出去,却发现,前方还有大约一百米左右全是这种虫子。正要叹气,却意外地发现,刚才还在自己的气罩上四不停攻击的小虫突然全集中到范漓的那边去了,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存在。穆良朝眼睛一亮,原来如此。

看著范漓清醒过来,穆良朝道:“收敛心神,抱守元一,融入黑暗。”

范漓愣了一下,突然了悟地点点头,笑道:“正是,我们与黑暗一体,小虫不把我们当敌人,自是不会攻击我们。”说著,凝神运功,一瞬间气息全敛,要不是穆良朝能看到这个人,也绝不会知道眼前存在这麽一个人。

一切尽如所料。这一百米,走得有惊无险,小虫们从他们身边飞过,甚至撞到他们,都一样无视,与刚才的情景大相径庭。出了小虫区,穆良朝与范漓相视一笑。

“後面的路,我们都保持这种状态吧。要小心。”穆良朝牵住范漓的手,叮嘱道。

“好。”范漓的手紧了紧,反手握住穆良朝温暖干燥的手,率先走向前。

地势一路向下,地面越来越湿,腐败之气越来越重。山洞也越来越低,怪石嶙峋,穆良朝与范漓慢慢得猫著腰才能向前了。要不是能感觉前方的灵气波动不同寻常,穆良朝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路。

路上又窜出过一些从未见过的生物,都未再攻击过穆范二人。一路顺利地过了度。这样走了良久,穆良朝忽然听到轻轻的水流的声音。心中一喜,连忙快步往声响走去。

“沿著这条暗河走到尽头,就能看到引魂了。”暗河四周意外的宽阔,莫名地长了一些发著荧荧蓝光的草,看上去非常诡异。范漓直了直终於可以挺直的腰板,心情带些紧张,又有些兴奋,提供自己所知的最後的信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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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良朝盯著那一片发著蓝色荧光的草发呆,没有听到范漓的声音。半晌才傻傻地自言自语,道:“竟然……传说中的释言也会成片的长……”说完,突然欢叫一声,冲上前去,开始采,不是一株一株地采,而是成捆成捆地采。

范漓从未见过穆良朝如此狂热的状态,一时也惊在原地。半晌,才醒悟过来,上前去拉,穆良朝才反应过来,看著自己怀里一大抱的释言,尴尬地笑了笑,很可惜地丢下一大半,其余的小心翼翼地放进包袱里,解释道:“这个……实在难得一见……呃……”

释言药典中所记,非常稀少,记录也非常简单,只说了药性,连生长地都没说过。用於化解了魔化定魂珠之後,身体因失魂过久而虚弱的调养,非常有效。而且还可以炼制释言丹,一种让人说真话的药丸。所以,穆良朝才一见就非常激动。

范漓也有些好笑地看了看穆良朝道:“反正知道它们长在这里了,你可以随时来的。不必急於一时。”

“随时?”穆良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苦笑一下。今天也许就是自己跟这个范漓分别前的最後一日了,却连离愁别绪都没有时间表现,有太多事要做。振作了下精神,笑了笑,道:“走吧。”说著,迈步向暗河的源头走去。

暗河时宽时窄,时而湍急时而平缓。河边的释言一从一从安静地生长。没有了阳光的转移,就没有了时间流逝的感觉。不知道走了多久,范漓突然拉住穆良朝,停下来,道:“哥哥,感觉有风,应该马上就到尽头了。”

风?穆良朝没什麽野外生存的经验,被范漓这麽一说,才反应过来,刚才一路走来,因为在地底,竟是一丝风都没有,现在感受一下,自己被潮气润湿的手确实能感觉到一丝丝清凉。有风,就表明要出山洞了。难道……引魂竟然不是长大洞底的麽?完全与自己想像的不同呢。

穆良朝点了点头,两人提了十二分地小心,无声无息地往前走。

走了两百米的样子,突然看到前方透出一丝光。穆良朝一喜,与范漓相视一笑,加快脚步向前。终於,看到了,前方竟然是一个类似於天井一样的存在,直直的岩壁向上通出一个天来。这样的山中间,突然出现这麽一个天井,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更何况这天井的中间还长了一棵高得望不到顶的葱郁的树,而树下,一柄很普通地剑斜斜地插在那里,整个情况看起来颇为闲适,一点都不危险。

这天井对於整座山来说,可能小得可以忽略不记,但对於人来说,却足够摆阵了。穆良朝与范漓齐齐张大嘴,一个看著树,一个看著剑,站在洞口阵边,太吃惊了。

“我,我以为引魂……是草……”看图样也就是一株草啊,怎麽现场却是这麽一大棵树,让自己怎麽采回去?穆良朝忍不住喃喃自语。

范漓看著那把剑半晌,嘴角的笑纹越来越开。听到穆良朝的话,才转头笑道:“我以为你知道,引魂是长在这棵生命之树的树巅,你地爬树吧?”

“我不会爬树。”穆良朝摇了摇头,笑道:“不过,我会飞。”

“再往前迈出一步,就是守护阵了。你识得这阵麽?”

穆良朝仔细看了看在外面地上或隐或现的阵脚,暗自在心中画图,多方比照之後,愣了一下。半晌,才转过头来,看向范漓,道:“这阵我不是完全认得,但是其中一部分应该有迷幻阵的效果。”是人都有欲望,迷人心志,最是容易,最怕是为幻像所迷,就再也出不来,一直到死在幻像里,穆良朝不由有些担心。

范漓倒是半点不担心,道:“没关系,你拉著我的手,我带你过去。我除了似水流年,没什麽想要的,不会被迷惑的。”

穆良朝看了看一脸坚定的范漓,伸出了手。并不是相信范漓真会不被迷惑,而是担心他,而希望牵著他的手,给他以支持。相视一眼,双双迈出进阵的第一步。

迈出这一步,眼前景象完全不同。穆良朝只觉得是走在一边是悬崖一边是高山的窄窄的山道上,一不小心就会滑落的感觉。明知道一切都是幻像,但下意识地,穆良朝还是贴紧了高山的一面,手中不忘紧紧握住范漓的手,一步一步沿著山道往前走。有山风从脚下一路涌上来,让人感觉轻飘飘地,更加危险。

走著走著,穆良朝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到脚都有些麻了,但这些山道还是没完没了,无限延伸。穆良朝心思一动,自己真是傻了,明知道是幻像,还沿著山道走,难道幻象给出的道路还能是真的麽?人的惯性思维真是可怕。

穆良朝笑了笑,道:“范漓,你肯定走累了吧?”半天也没听到回声,穆良朝一惊,回头看,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其实只是握著一段树枝,范漓……早就不知踪影。

穆良朝心中大急,自己倒无所谓,但是范漓要是遇到什麽事,可如何是好?!把树枝往地上一丢,眼前情景又是一变,芳草依依,杨柳青青,小河边一间竹屋,一派春景灿烂。竹屋的门吱吱嘎嘎地打开来,走出一个女人,对著穆良朝笑意盈盈,温柔地招了招手,道:“宝宝,来,到妈妈这里来。”

这声音如此熟悉,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前世就逝去已久的妈妈。还是妈妈年轻时的模样。这是穆良朝在那一世上最後的温情,此时看起来也一样打动人心。如果,如果自己的妈妈不是穿著古装的话,穆良朝也不敢确定自己能够把持住心神不走过去。明知道是幻象,穆良朝还是心中一痛,盘腿坐下,知道自己得赶紧定下神来,这样下去没个尽头。既然出现了自己的妈妈,那後面肯定会出现自己在这个世界里遇到的人。如果这时突然出现范离,那自己是根本无法辩认真假的。赶紧,赶紧。

97

万象皆空。清空清明。“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

穆良朝五心朝天,紧闭双眼,口中默念道诀,却难以奏效。只觉得心神惶惶,暗夜不见天明。空气若有实质,狠狠地压在穆良朝的背上,让人喘不过气来,越来越热,越来越闷,穆良朝只觉得从头顶开始往外冒汗,有汗流下来,流过眼睑,流过脸颊,慢慢滑下嘴角,还能尝到浓浓的咸味。

“小朝,小朝……”感觉有人拍自己的肩,用范离的声音温柔地叫自己的名字。穆良朝皱紧了眉头,心中一直对自己念著,是幻觉,是幻觉。可是,这声音太亲切,与自己这十五年来夜夜的梦境如此相似,太渴望,从心底冒出的欲望不时打断自己念诀的心思。打断一,颤回神,还得从头再来。一,一。

感觉衣服全都湿透,紧绷的身体开始发抖。穆良朝一狠心,使劲往自己的舌头上一咬。浓浓的,带著些甜味的血腥充满了整个感官。和著血肉与疼痛,穆良朝静下心思,一遍一遍把道诀念完。念完的一瞬间,压在穆良朝身上压力消失,那个温柔的范离的声音消失了,但立刻听到另一种声音,一阵类似颤抖的欢叫声。这种声音穆良朝听过,当初拿到画天戟的时候,画天戟也是如此轻吟。

似水流年!范漓!穆良朝猛地睁开眼睛。就听到范漓的一声长啸,看见范漓两眼赤红,正与似水流年斗於一。以范漓现在的功力,其实要斗赢似水流年也并非不可能,但不知范漓遇到了什麽幻象,心魔重,似水流年的轻吟仿若嘲笑,轻盈地东指西划,把两眼赤红一头热汗的范漓逗得章法大乱,脚步沈重地好象村野山夫一样,乱打乱刺。

见此情景,穆良朝只好用洪锺之声,用功力将清心诀排山倒海地推至战斗现场。这样做极其费力费神,但穆良朝顾不了那麽多了。这时不把范漓救出来,就能范漓侥幸能胜,也会被魔化,为似水流年所用,那整个人就毁了,自己回到这一百多年前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凝神诵念,一遍一遍,范漓眼中的赤红渐渐淡去,神志慢慢归位,脚步也随著剑法忽快忽慢,似水流年眼见有所不敌,突然跃了起来,弃范漓不管,从天而下,向盘坐著穆良朝刺来。

穆良朝的身上有画天戟,似水流年与之只能算齐名,并不能穆良朝如何,这一招,只是要打断穆良朝的诵诀声。穆良朝眼见著似水流年刺近,一伸手,画天戟立现,一道青光狠狠往似水流年劈去。画天戟是霸道武器,光就威势来看,似水流年远远不及。果然,带著风声的青光闪过,似水流年临空转身,又往范漓刺去。

穆良朝随手一收,画天戟还没来得及显形,就再消失不见。抬头见范漓看向自己的担忧的目光,知他已清醒,道:“范漓,这剑交於你了,抱守元一,就不会被它所迷,我先去采引魂。”见范漓缠斗似水流年,眼神清颤,忙中微一点头,穆良朝甩出一个浮空术,往树巅奔去。

生命之树的树冠奇大,葱郁异常。穆良朝一边寻找落脚点,一边往上一下一下地飘。没一会儿,就根本看不见陆地了,只觉得在一大片绿色的海洋里,颇有些让人迷路架式。不过,此时的穆良朝已脱了幻境,自是不再为它所迷,只觉得这片绿海生命之息浓厚,在里面潜行,非常地舒服,好象把全身从内到外都疏通了一遍。放开身上所有的感官,一边往上急行,一边享受这种难得地清涤的感觉。

不知道跳了多久,穆良朝感觉照自己的速度,就算是阴山的山顶都应该到了几百遍了,可这树,竟然还没到顶。不知道范家家主没有功夫是如何摘取引魂的?肯定不会要爬这麽久的树吧?穆良朝觉得不对,找了个树杈停下来,仔细地观察,仔细地想。

凝神听,还能听到树下范漓与似水流年打斗的风声,还有似水流年的轻吟声。这麽说,自己根本没有走那麽远了?可自己这种状态,应该不会再陷入幻境了才对。穆良朝在树杈上系了根衣带做记号,然後又试了一回,轻轻跃起,眼睛仔细仔细地看著树的变化。

果然,不是自己跃得不够高,而是这树自己会随著自己的动静而变化。自己落来落去,出现在自己脚下的,始终是那根绑著衣带的树杈,也就是说,自己白跃了半天,一点也没动。苦恼,真是苦恼。

除非不沾著这树,才有可能达到树巅。穆良朝想来想去,只能如此。伸出拿出画天戟,作御剑飞行之术,直往树巅飞去。御剑之术,穆良朝并不在行,只是见过范离做过。这一飞,难免有些不熟练,上升的路线歪歪扭扭,所到之,就算是生命之树的树杈也被画天戟劈飞,一时之间,枝叶横飞,穆良朝在绿海中自己生生劈开了一条通路。

终於到了。就算是见过很多异草的穆良朝也一时呆在原地。从说明上看,早就知道引魂是红色的,却没想到会红得如此漂亮。明明是普通形状的叶子与径,却在红光的闪烁下显得珠圆宝润,煞是可爱,整株草只有手掌大小,却生机勃勃,好象随时在笑一样,在树巅连连颤抖。

从怀里掏出早就备好的玉盒,用布把手包上,这等仙物,手触即萎,真是要命地麻烦。轻轻摘下,一点都不费事,小心翼翼放在玉盒里,穆良朝忍不住心中狂喜,终於……终於可以回去了!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天空中传来滚雷阵阵,一抬眼,就见乌云堆积,正正地就在头顶。眼见著乌云越积越多,从乌青色,一直积至完全的黑色,整个天井一下就暗了下来,雷声越来越近,穆良朝大惊,这情景自己见过!难道范漓的天劫竟然选在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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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良朝把玉盒往怀里一收,飞剑一撤,沿著自己刚才上来劈出的道路,没有任何阻碍地直直地跌了下去。重重地落在地上,把地上狠狠地坐成了一个大坑,不过就现在穆良朝身体的强度,只是觉得有些痛,并没有任何伤害。连忙往范漓与似水流年的方向看去,却见范漓一身是血,看见自己跌下来,竟然还用满脸血的脸对自己笑了笑,才直直地倒了下去。

起身,从坑里爬出来,奔过去,穆良朝没见过范漓流过这麽多的血,只觉得心怦怦跳得特别快,完全控制不住地害怕。一把把范漓扶起来,摸上脉门,才一愣,不敢相信,再摸,才不可置信地看向范漓。这小子竟然好象重生一般,有脱胎换骨般的清爽,凡人体内的那种浊气正一点一点地淡去,正气清气一点一点充盈起来。虽然还有些虚弱,但性命绝无问题,难怪要历劫。

穆良朝四看了一眼,果然不见了似水流年的影子,竟是真的收了。心里有一些高兴,也有一些失落,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终於不靠自己,也能做成大事了。也好,只要历了天劫,自己走得也会放心。

往范漓头顶的百会穴轻轻一拍,范漓悠悠醒来,看到穆良朝的脸,很是开心,道:“我征服它了。我在能感受到它的波动与情绪的同时,就征服它了,好奇妙。”

穆良朝点点头,牵强地笑了笑,这个感受等了十五年才到,不奇妙才怪。指了指几乎看不见的天空,道:“你确实应该开心,你的天劫来了。”

范漓一愣,“天……”劫字还没出口,第一道劈雷已经斩下来代替了他的尾音。这道雷再劈开了一条通往树巅的路,直直往范漓的头顶劈过来。

穆良朝感觉一切都突然变得缓慢得好象静止,范漓沾了血的脸,和天空上劈下来的雷,都静止在穆良朝的思绪里,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历天劫的那一,自己当时不记得范离了,范离却是在那样悲恸的情况下,傻傻地,用他的身体帮自己挡天劫。最後的印象,范离也是口吐鲜血,脸色惨白,可看著自己的表情,竟然是笑的,快乐的安心地笑容,如同现在的范漓一模一样。

本能地,穆良朝也如是做。把虚弱无力的范漓放平,自己伸出手去,一道青光闪过,挡住天雷,一道一道劈下来,一连九重雷,每一道劈下来,穆良朝的脸就白一分,范漓在地上躺著,根本动不了,空让满眼焦急的目光直直地瞪在穆良朝的脸上,瞪在他安静的笑容上。

第九道雷劈下,穆良朝终於忍不住心头涌起的一股腥甜,扑地一口喷出,直直喷到范漓的脸上。看了一眼一脸血沫的范漓,尴尬地笑了笑,软软地倒在地上。缓了半天气,转过头,看著躺在自己身边的范漓,道:“范漓,我要离开了,你保重。”

“别走!”范漓只能发出哼哼一样的声音,不具任何力量。眼睁睁地看著穆良朝虚弱地在自己头顶画了一个阵,然後捏起脖子挂著的一块玉,人的影像突然就变得扭曲起来,然後,慢慢地变淡变淡,直至消失,消失前,还对著自己笑了笑。

历劫之後,范漓本就虚弱至极,这一下,更是痛不可加,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小番外

范家出了个不世出的天才之後,慢慢凋落,几场莫名其妙的战争之後,更从商人之家慢慢走向官宦世家。范漓的家人老的老死的死,而自己明明已经是爷爷辈了,却还是一付青春少年模样,在众人又敬又畏的眼光中,无法正常地生活於世间,范漓终於在论道会前一年,离开尘世,抛却家人,真正地成了范离,成了离开人世的上仙。

穆良朝的模样在五十年里,被世事与思念磨得有些模糊了,但范离始终相信,自己如果真的能再遇到他,一定会第一眼就知道是他。可范离最後却荒谬地发现自己错了。

论道会上,范离见到了楼明,却发现,如果不是越宁介绍,自己绝不可能认出来,这个人竟然就是陪自己过了十五年的那个人,虽然他还是一样的温柔,看向自己的眼光有无限的柔情。可是,自己竟然觉得这个楼明如此陌生,竟然完全不认识他,这个打击,让范离有些不知所措。

躲开楼明,在东陵山的山顶上枯坐等天明。一整个晚上,努力地,仔仔细细地回想那十五年来的记忆,想与现在的楼明联系起来。却无助地发现,没用,一切的回忆都是无用。全是片段,全是一鳞半爪。也许是阳光下的一个衣角,也许是温柔笑著的一个嘴角。什麽都记不全,知道自己是想念他的,却连他是什麽模样竟然都只能被眼前的鲜明的楼明覆盖。自己真是失败。

日,见到楼明,还是一点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范离走过去,道:“楼明……”哥哥是无论如何再也叫不出口了:“你还记得我吗?”

楼明的眼光虽然温柔,却也是明明白白的困惑。看了范离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范离失望地低下头,他还记得穆良朝曾经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不会忘,只是……会有一段时间不知道你是你。”原来,现在就是他不知道自己就是当年那个范离的时间了。

范离眨了眨眼睛,心有不甘。自己没一时忘却,而他却一点都不记得了。上前拉住楼明的手,开始絮絮叨叨把自己与他初识,与他相的十五年的过去,能记得的点点滴滴一点一点地说出来,试图唤起他的回忆。

说著说著,范离不知道是说给楼明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完完全全地陷到记忆中去了。楼明不声不响地听著,嘴角挂著温柔地甜蜜的笑,听到最後,突然问了一句:“我离开你的时候,抓著的脖子上的玉是红色的?”

范离点了点头,楼明见此情景笑了起来,道:“别怕,我会记起来的。虽然现在不记得,但我依然很喜欢你的,范离。”

范离虽然跟著楼明的话点头,但心里却空落落的,有些不知所措。自己对楼明的感情……竟然在五十年间完全变了质麽?那种熟悉的,亲昵的,快乐的感情全然消失了。这种失落,也是对自己无法坚持的一种失望。自己竟然……这麽短情,难怪楼明当初说,会“久到……你会忘了我的样子……”,自己说什麽不放弃,结果却一切都如他所料。

范离在这一年的论道会上,提早离开,虽然还按著那十五年的情谊与楼明保持著相当友好的关系,却除了论道会再也不愿意主动去见到楼明了,那种失落,那种害怕面对的自己,让人没办法躲避的隐隐的伤心,都让自己没办法去见到现在依旧温柔的楼明。

这样一过,就过了一百多年。

99

人生苦长。穆良朝只昏迷了一瞬,醒来时却已是百年之後。眼前一个是古灵精怪的漂亮女子,一个是稚气的脸配成沈稳的表情的少年,後面坐著一位表情不耐,百无聊赖的男子,这个男子,穆良朝认识,白发白衣,正是越宁。

“小朝!”
“哥哥!”

看到穆良朝睁眼,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穆良朝有些发怔,见眼前一男一女两个人紧张兮兮地盯著自己看,而自己明明不认得,却又觉得熟悉异常。两双眼睛这麽象,圆溜溜,眼尾上挑。好象在哪儿见过。穆良朝不出一声,暗自揣测。

叫自己哥哥……除了小范漓,就是……“弟弟?!”穆良朝惊喜。

穆熙含泪点了点头,道:“你回来的时候满身血,吓死我跟娘了。”

“娘?!!!”穆良朝大讶。转头仔细看著这个明显地是古灵精怪的年轻女子,虽然眼中含著泪,但这……也未免太年轻,太漂亮了吧?当自己妹妹自己都会觉得不好意思,突然冒出来说是自己娘,杀了自己也叫不出来啊~~

“小朝,几年不见,连娘都不认了麽?”女子撅了嘴,唇看起来粉粉嫩嫩,更是可爱中带著娇俏,两只眼睛楚楚可怜地看著穆良朝,让穆良朝生生打了个冷颤。

“你……还是变回从前的样子吧,你这样,我叫娘叫不出口……”讷讷出言。

“哼!”这声冷哼是远远坐著的越宁发出来的。据说是穆娘的女子回头轻轻甩了他一眼,他却又不再说话,把眼光转开,看向窗外。

“这是娘的原貌,习惯一下就好了。”穆娘,呃,也就是穆菲儿伸手轻轻拍了拍穆良朝的头,用青春无敌的脸,做了一个慈爱的表情,让穆良朝忍不住嘴角抽搐。自己这一家子……穆良朝只能叹气地移开目光。

穆熙见穆良朝如此,知道他的心情,忍笑上前,拉住穆良朝的手,道:“哥哥,我也长大了。”

“嗯。”穆良朝看著穆熙的眉眼与穆菲儿依稀相似,比起自己的模样来说,可要胜上许多,不由有些欢喜。反手拍了拍穆熙的手,道:“我没什麽。只是被雷打了几下。”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低头一看,衣服都被人换过了,连忙问道:“范离呢?范离怎麽样了?”

越宁又哼了一声,转过头来,很不耐烦地说道:“他好著呢,定魂珠也解了,正养著呢。你都睡了四天了,怎麽不担心担心自己?”

“我没事。”穆良朝虽然不知道越宁为什麽这麽说,但越宁与自己的娘有一段感情纠缠是自己早就猜到的事,爱屋及乌的可能非常大。但是……穆良朝想著,还是撑起了身子,边准备下床,边道:“我想去看看范离。”

“别动!”穆菲儿一把把穆良朝按下去,道:“你出去看看不到他。”

“什麽?!范离他……怎麽啦?”穆良朝闻言一惊,看看穆菲儿再看看穆熙,问道。

“我们赶到的时候,就只见到你。楼明留言说把范离带走了。”穆熙接话道。

“这个楼明!自己辛辛苦苦熬了十五年,取到了引魂,结果竟然连范离的面都见不著。”穆良朝怒气一下就冒了出来,再起身道:“不行!我这绝对不放过他。”不放过楼明,也不放过范离。

穆菲儿再把穆良朝按倒在床上,道:“小朝,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现在出去一点用都没有。你刚受过雷击,身子还虚,将养好了,再去讨回公道就是。再说,还有娘帮你,那个楼明,早与咱家结仇,娘也不会放过他的。”

“结仇?我怎麽不知道?”穆良朝想了想,知道范离在楼明那里一时也不会出问题,也只好先听穆菲儿的话。听到结仇两字,不由好奇起来。

“你知道什麽?!”穆菲儿斜瞟了穆良朝一眼,撅嘴道:“我用招魂阵把你招来,之前的事,你哪里知道?”

招魂阵?……那可是禁忌之术,这位娘真是一位……不世出的百无禁忌的女子,“娘……”终於不得不叫出口,穆良朝很是别扭,惴惴不安地问道:“你知道我不是从前的穆良朝了?”

“当然知道!我是什麽人哪~”穆菲儿得意地笑笑。

穆良朝看著越宁在身後虽然目光并没有望向这边,但嘴角那抹淡淡的笑,完全显示了他听到穆菲儿说话之後的好心情,这两人的配对,还真有些古怪。

“那娘还对我这麽好……我……”穆良朝一进不知该说什麽,反正心中感激有,尴尬也有。

“真是个傻瓜,我那孩儿没历过此劫,是他没这个福份,难道我还能迁怪到你的头上麽?”穆菲儿笑笑拍了拍穆良朝的头,道:“我把你招来,是我与你的缘分,自是应该珍惜。你难过什麽?”

“那,那,当初的穆,穆良朝怎麽会……?”

“当初我跟你爹吵架,带著你离开。”穆菲儿偷偷瞟了一眼越宁,道:“後来又遇到了小熙的爹,呃……呃……没留神又生下了小熙。然後我不好意思回去,就在景国留了下来。”

“什麽叫没留神?!”穆熙对於这个说法非常不满意,但看看穆菲儿,再看看越宁,也只是撅了嘴,小声嘟哝。

“後来,不知楼明是如何知道韶光玉在我身边,就暗自来抢。我不肯让你爹知道,楼明也要瞒著你爹,所以,一直打得很……呃……低调。”

自己这位娘的用词,就此,穆良朝完全服气。表情淡然地听著,余光里看见越宁的脸渐渐臭了起来。

“他虽然道法高明,但我带出来的法宝甚多,也并不惧他。来回几,最後,因为娘的疏忽,我儿为了救我,重伤不治,娘实在伤心,就用了招魂术,结果招来了你,而且用韶光玉稳住了你的灵魂与身体,但娘当时确实是受到反噬,力不随心,怕他再前来挑衅,玉在你身体里,他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而且也不会屑於与一个小辈动手。就诈死逃了。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1

穆良朝听完,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半天才感叹道:“娘的意思是说,我的到来,和之後发生的事,都间接是楼明引起的?”太神奇了,虽然说楼明做起这些事来,是心存恶意的,但就结果来说,穆良朝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在某种程度上感谢这个执著的楼明?没有他,自己不会来到这里,没有他,自己没有娘也没有可爱的弟弟,没有他,自己也不会认得范离,没有他,自己也不会回到过去与小范漓过那相依相偎的十五年。这样想来,楼明还真是……可怜可悲,所做的一切,全为自己而做一般,他却不自知。

穆菲儿点点头,道:“正是,一切都是他引起的。我不明白他为何特别执著於韶光玉,真是魔性天生。”

“我倒是理解楼明。”越宁突然说话,只是说话时眼睛一直看著穆菲儿,道:“如果我是楼明,而范离就是菲儿的话,我肯定会和他一样,做出一样的事,不会後悔。”

穆菲儿柳眉一竖,训道:“尽说浑话,做妖也要有做妖的原则,哪能为了情爱小事,去害无辜之人?!”

“情爱在你眼里只是小事麽?”越宁的声音突然就低了下来,接近於自言自语地嘟哝,道:“那我呢?菲儿,我在你哪里摆在什麽位置?”

穆菲儿闻言眼神暗了暗,看了一眼穆熙,然後慢慢把眼光转开,并不答话。越宁见她如此,更是伤感,慢慢地低下了头。

两位长辈在眼前毫不避讳地表达著情爱纠缠,穆良朝与穆熙只能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自。一室尴尬,半晌,穆熙突然笑道:“哥哥这几天一直没有进食,现在一定饿了吧?娘熬了粥一直温著呢,我给你端过来。”说著,也不管其它人如何说,迅速地撤离,只留下动弹不得的穆良朝,傻傻地呆在两个沈默的长辈中间煎熬。

“娘,我们现在是在哪里?”穆良朝无奈地把眼光看向窗外,蓦然发现,景色已不是自己离开前的山顶,心中一喜,算是终於找到一个话题,赶忙问道。

穆菲儿牵了牵嘴角,道:“你要养伤也得两三个月,我与……”穆菲儿顿了顿,道:“我与越宁商量,还是带你离开比较安全,现在,是在途中的客栈。”

“准备往何去?”两三个月,不知道范离在这期间会有何遭遇,穆良朝不禁有些担心。

“我说去雪宫,你娘要去景国,我们正在商量。”越宁也把失落藏起来,淡淡答道。

“当然去景国。”穆菲儿见越宁如此,再活跃起来,翻翻眼皮道:“去雪宫哪里是养伤,闷都要闷死个人。景国,海边有很多鱼,小朝最爱吃鱼了。”

“呃……”不只是自己吧?穆良朝见穆菲儿以自己之名,说得理直气壮,一时也无法反驳。

越宁听到说吃鱼,不知想起了什麽,竟然也笑得眼睛眯了起来,看著穆菲儿半天,道:“也好,我也很爱吃鱼的。”

这麽一说,穆菲儿突然红了脸,猛地站起来,看也不看越宁,只对穆良朝道:“我去看看粥。”说著,飞快地出了门。

越宁笑得甜蜜,看著穆菲儿出了门,半晌还沈醉在她的脸红中,穆良朝虽然不明所以,但也什麽都不好说,只好盯著自己的手,不说话。

“菲儿从前一点都不爱吃鱼,但我是极爱吃的。雪宫所在的山上,产一种雪鱼,味道极美,我每都强迫她吃,她也每都摆出满心不情愿的模样。没想到,离开我之後,竟然会学了我的习惯……”越宁低著声音絮絮叨叨,穆良朝心里说不出的尴尬,这两个长辈能不能象长辈一点啊?一点小事,折腾个七八十年,幸好都是妖,不然地话,早都错过几辈子了。真是不知道珍惜,还尽在自己这个小辈面前真情流露,让自己该如何表示?

“你这是什麽表情?!”越宁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走到穆良朝床前,把穆良朝吓了一跳:“虽然你不是我儿子,但还是用我儿子的身体吧?看著父母分开,你都不知道帮忙麽?”

“儿子?!”穆良朝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听到越宁的话,一时惊住,半晌,才道:“你真是……穆良朝的父亲?”

“废话,你照照镜子,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竟然你自己还不知道麽?这麽笨?!”越宁果然除了穆菲儿,对别人都一付不耐烦的表情。

一模一样?穆良朝嘴角抽搐,无论从哪个角度说,自己这个平凡的模样和越宁的仙人之姿都差了十万八千里吧?也只有他能说一模一样说得理直气壮。可,做为儿子,也无法反驳,笨就笨吧。

“越,越……”爹是叫不出口的,可直接称呼名字也不太合适,穆良朝正犹豫著,就见越宁摆了摆手,道:“直接叫我名字。我可没有人类那些臭毛病。”

“越宁,那,你想让我如何帮你?”穆良朝顺竿爬,越宁的名字叫起来还是顺得多。

“我帮你把眼前的事结束之後,你以後离菲儿远点。”说到这里,越宁还是不放心,又加了一句:“带著你那个弟弟,都离菲儿远点。”

“呃……”穆良朝没想到是这样的要求,半天才道:“你得先说服娘,她要是很想跟我们在一起,我这做儿子的,也不好推辞的。”

“哼,一点妖性都没有,活生生象个腐朽人类,半点不可爱,真是讨人厌。”越宁很不舒服地撇撇嘴,小声嘟哝了一句,然後声音变为平常,道:“这点你放心,只要你们不粘著她就是了。”越宁得意得哼了一声,见穆良朝点头,就再也不看穆良朝一眼,施施然出门找穆菲儿去了。

穆良朝的耳力很好,当然把越宁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朵里,一时失笑,自己打心里确实从来没真正把自己当成一个妖呢,灵魂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人类啊,没想到竟然在这方面会遭自己的爹厌弃。当一个妖,自己还远远不够合格呢。

11

一路向西而行,在陆地上走得几日,就越宁与穆菲儿的样貌惹出不少事,虽然对於上仙来说,这些麻烦根本称不上麻烦,却是讨人烦就是了。

“哼,人类都是贪婪得可笑。”穆菲儿把今天第七十二个色眯眯的男人胖揍一顿之後,有些烦躁地说道。

越宁随手一指,悄悄地让这个男人一年内不举,然後快步跟上穆菲儿,进了客栈。

是夜,一家四口,坐在自己的房内商量。

“不能再沿著陆路走了,不然三个月也到不了景国。”穆菲儿首先发言。

“可,哥哥这样子,怕是无法御剑飞行。”穆熙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脸色还在苍白的穆良朝。这几日来,虽然用自己的医术对穆良朝进补,但,一路奔波,效果并不大,只能稳住元气而已。

“一个是笨蛋,两个还是笨蛋。”越宁翻了翻白眼,还要再说,却见穆菲儿一白桌子道:“我生的儿子怎麽可能是笨蛋?!你自己笨,就不要说别人!”

越宁无奈,只好伸手拉住穆菲儿,柔声道:“好啦,好啦,是我说错。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既然是妖,就没必要非要保持人形。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嘛。”

穆菲儿一听,也是眼睛一亮,伸手捏诀,往穆良朝额头一点,没反应过来的穆良朝瞬间平生第二化身成猫。本来就虚弱的表情,配著猫的圆眼睛,显得更加可爱。穆菲儿见到,心中喜欢,正要上前抱住,却被越宁拉住不放。

“穆熙,快去抱上你哥哥,咱们走了,明早就能到海边了。”越宁递了眼色给穆熙。穆熙赶紧弯腰把穆良朝抱进怀里。

越宁释出飞剑,黑著脸,带上抱著穆良朝的穆熙,穆菲儿紧随其後,一行三人一猫,从窗户飞出,直往海边飞去。

穆良朝被穆熙抱在怀里,心中苦笑,好象把自己与穆熙的身份互调一样,当初出景国的时候,自己是这样抱著穆熙一路走来,现在回去,却被穆熙这样一路抱著回去。不过,保持原形,确实要省很多力。

“越宁,你可知道楼明带著范离去了何?”穆良朝习惯性地用灵识问道。

“去了登门,那儿是楼明修魔的大本营。”说起别人的事,越宁一向语气淡淡。

登门?穆良朝想了想,道:“范离与我去曦州的时候,越宁去了登门,到底找到了什麽?为什麽当初占卜时会有两个楼明的信息?”

“修魔对於一个上仙来说,无论如何,都会非常挣扎,楼明也是如此,虽然心已入魔,但身体本为道体,本能地排斥魔体入侵。所以,楼明把自己身体封在了登门外的被称为魔沼的地方,修了魔的灵体离体而去,才会出现占卜时的状况。当时我与范离都没想到楼明会如此做,所以才会猜不到。”

“那你当时找到楼明的身体时,他的身体是没有意识的?岂不是跟范离中了魔化定魂珠的现象类似?”穆良朝纯粹是好奇。

越宁点点头,道:“表象看来确实类似,不过,楼明如果灵体修魔大成的话,完全可以抛弃肉身的拘束,而范离不行,定魂珠无论是否魔化,定魂的功能,都会把灵魂死死地定在肉身之内,无法解脱,如果解不了,就得随著肉身一起灰飞烟灭。”

“啊?!那楼明抢夺韶光玉并不是为了合体了?!”穆良朝惊讶。

越宁摇摇头,也是有些困惑地道:“应该不是。但具体为了什麽,我也想不明白。”

“关於韶光玉的记载是如何说的?”穆良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光秃秃的脖子,应该是自己回去之後,玉就被楼明取走了。

“上古灵玉,灵力强大,可固本培元,对於修行有大益。内藏有无上功法,不过没人参透过。还有就是你这用过的功能,可以回到过去。”越宁说著,看了一眼穆良朝,道:“我看不出这些功能对於已经成为上仙百年之久的楼明有什麽用。”

穆良朝歪著脑袋,想起楼明把玉给自己时说的话,他说:“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都想回去改正。这玉……就是传说中的後悔药。谁不喜欢呢?”

後悔药,後悔药。穆良朝想来想去,慢慢道:“也许楼明就是想回到过去,让范离重新选择,爱上自己。他无论修魔还是做什麽,目的只有一个范离,我想不出他还能为什麽。”

越宁闻言,转过头去看著穆良朝,突然笑道:“那楼明怕是非常难过的,这麽难得的机会竟然给了你,白白计划了这麽久,竟然便宜了你小子。”

“便宜我?”穆良朝想撅嘴,却发现猫嘴根本撅不起来,只好咧了咧嘴,道:“他这把范离带走,随时可以回到过去,再回来,一切都会改变,我现在的状态除了担心,别无所能,算得上什麽便宜?”

“嘿,说是笨……”越宁说著一顿,看了一眼一旁的穆菲儿,把蛋字咽了回去,道:“……还不信。你不知道回到过去这个功能非常消耗能量,就算是韶光玉也只能五十年间完成一,你这用了,楼明他想要做的话,非得等个五十年整,才能完成心愿。”

穆良朝一惊,道:“那楼明这一把范离掳走,怕是不囚禁个五十年不罢休的,那还能好好给他解魔化定魂珠吗?”

“解还是会解的。不解的话,范离必死无疑。楼明那小子万万舍不得。不过……”越宁慢慢悠悠地道:“解了魔化定魂珠的范离也一样虚弱不堪,楼明有无数个方法可以封印他的力量。没有了力量的范离,给他一百个机会,他也逃不出去魔沼。”

穆良朝听著,把头皱得死紧。只听得越宁在旁边兴灾乐祸,道:“其实,你慢慢来,就给楼明几年的共宿双飞的时间,也算还他一片痴心,有何不好?”

听到这话,想著楼明与范离相依相偎的情景,穆良朝眼睛都红了,怒道:“那你也给我娘几年时间与穆熙的爹共宿双飞,应该也无不可吧?”

越宁大怒,道:“胡说八道!”说著,怒气不减,提剑,把穆熙带著穆良朝狠狠地摔了下去。就听到空中,穆熙发出:“啊~~~”的惨叫声。穆菲儿见此情景,也来不及骂越宁,直接撤了剑,直直追了过去。

12

越宁见穆菲儿追去,虽然心恨穆良朝口出恶言,却也无奈地也跟著追了过去。

穆熙只是被摔得突然,才本能地惨叫,其实虽然穆熙不能御剑飞行,但浮空术之类的还是可以用的。只是下降速度太快,等想起用浮空术的时候,已经快要降至地面。浮空术使出来,还没显出威势,穆熙抱著穆良朝就摔到了地上,摔了个四脚,哦不,八脚朝天。浮空术只起了个缓冲效果,不至於摔伤而已,摔得生疼还是有的。

穆熙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身边就围了一群人,看起来全是渔民的架式,还有几个拿著鱼叉抵著穆熙的脖子,其中一个大汉,恶声恶气,道:“哪儿来的……”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不知道该怎麽说,这人明明是从天下掉下来的,可空中根本没有能藏身之,这人……怕是妖怪吧?村民们都如是想,可真要从嘴里说出妖怪两字来,还是颇有些胆怯。

穆熙的屁股被摔得生疼,一时呲牙咧嘴,没空理这些虚张声势的村民。抱著穆良朝,翻来翻去地看了看,穆良朝本来就从高落下有些晕,现在再被穆熙这样来回折腾,更是差点吐出来,忙道:“我没事,别翻我了,头晕。”穆熙闻言笑了笑,把穆良朝正正地抱在怀里,摸了摸毛,表达友好:“我也没事,就是屁股有点痛。”

“喂,问你话呢!”被忽视的大汉很不爽,拿鱼叉拍了拍穆熙的肩,大声道。

穆熙手指轻轻一推,把脖子边的鱼叉推开,站起身来,拍了拍土,正要说话。就听到远走过来一个人的说话声:“宋河,不得无理。”这位叫宋河的大汉本来被穆熙一个小指头就推开自己使足劲儿的鱼叉很不爽,心中又是愤怒又有些发虚,一时还不知如何是好时,这个声音算是给自己解了围,连忙恭谨地退到一边,等来人上前。

穆熙一看,愣了一下,喃喃道:“郑拓!”

陆正拓一付海盗打扮,完全恢复了狂野气息,一点也不象穆良朝在应京所见到的谦谦君子模样的陆正拓。也许,这个时候还是叫他郑拓比较合适。穆良朝睁圆了眼睛,看著眼前一身戾气,连笑容都是邪气十足的郑拓,有些感叹。

“公子认得在下?”郑拓在穆熙跟前站定,把刀抱在怀里,半审视,半微笑地问道。

“有幸在船上见过一。”穆熙虽然并不把郑拓这样身手的人类放在眼里,但这人算得上是救过穆良朝一命,笑得也还算客气。

“哦?是吗?我们真是有缘。”随口敷衍著,郑拓转过眼光,突然看见穆熙怀时抱著的猫形穆良朝,愣了一下,半晌,才直直地看著穆良朝,小声道:“小朝?”

“喵~”穆良朝知道自己原形的样子蛮有特色,毛色又,个头又不小,既不象家猫,也不象野猫,挺好辩认的,只好答应了一声。

郑拓听见穆良朝回应,眼睛一亮,伸出手去,要摸一摸穆良朝的毛,穆熙却是一退,让郑拓的手落了空。

“小兄弟。”郑拓改了口,不叫公子了,倍显亲热地叫著兄弟,笑道:“这猫曾是在下的宠物,後来走失了。不知小兄弟从哪里得到的?”

“宠物?!”穆熙一下跳了起来,自己的哥哥怎麽可能给这麽一个普通人类当宠物?!笑话!低头看象穆良朝,穆良朝只好用灵识对穆熙三言两语地讲了讲历天劫的经过。穆熙听了连连点头,算是表示理解。

郑拓见眼前的男孩,虽然年纪小,架子却不小,听到自己的话,竟然理都不理,只是低头看著自己的小朝,心中不由火起。脸上的笑却是更加甜蜜了,沈声慢慢道:“不知小兄弟从哪里来的此猫?”

“他本来就是与我在一起的。”穆熙抬头看向郑拓,冷冷道:“被你当成宠物完全是场误会,还请郑公子不要记在心上才是。”说著,一欠身,就要离开。

“哼!把小朝留下,我放你条生路。”郑拓来得晚,并不知晓穆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事情,不然以郑拓与冲智相交多时的经验,应该清楚的知道这人根本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范畴。所以,此时的郑拓满脑子都是想著那只自己喜爱的猫,根本没仔细想,为什麽这麽一个小小少年会不畏自己的气势,才这样放出话来,白白让穆熙耻笑。

穆熙看了一眼把自己团团围住的村民,冷冷一笑,看著郑拓道:“我看你是个人物,才与你说这麽多。如果你非要自取其辱,那我也会成全你的。”穆熙正要放手一搏,却在脑海中听到穆良朝的声音:“弟弟,走了就是,别伤及无辜。这人毕竟照顾过我一阵,给他个面子。”

穆熙只好收回手,看了一圈村民,随手一挥,丢下一张遁地符,一阵白烟过後,消失不见。一时之间,在场村民全部沈默,没见过此等神通,只能感叹自己命好,没有受到伤害。

郑拓更是呆在原地,因为他在冒出白烟的同时,在脑海中听到穆良朝的声音:“陆正拓,永别了。别再念著我了。”这样的告别方式,一下就把郑拓的未来打成了黑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郑拓与穆良朝的世界完全不同,自己所有的想念都是无谓,所有的愿望都是妄想。

裕王死後,朝廷大清洗,御史台也大清洗,陆谦和无奈下野,陆正拓也真正地当了自己最爱的海盗。本来还想著会有那麽一天,可能会有那麽一天,能再见到穆良朝,却未曾想到,真的见到了,却是这样的场面,永别的场面。郑拓呆在原地,一站站了一天。

穆熙抱著穆良朝从远远的地方冒出头来,呼了口新鲜空气,就看见穆菲儿与越宁双双站在自己面前,一个面无表情,一个面无血色。穆熙有些好笑地看了看,道:“走吧。”

13

沈默地飞越海洋,到了景国,由最不惹麻烦的穆熙出面,在卞城租了个院子,一家四口安然住下,给穆良朝休养,顺便解这一家子的馋鱼之欲。

穆熙抱著穆良朝去了旧时的面店,却发现面目全非,面店已经不在了,改成了一家独门小院,私人住宅。可是冷冷清清,好象并没什麽人住。穆良朝想了想,叹气。这景国修行的也就是楼明的徒子徒孙。而这些人都被裕王弄去了庆国,裕王死後,也不知去向。这里对凡尘俗世之人并无大的用,自然就荒废了下来。真是暴殄天物,人类都都贪,也不管贪来有用没用。穆良朝越发地从心底里对这尘世失望起来。

穆熙也是触景伤情,想起从前与穆菲儿穆良朝在一起的平淡甜蜜的生活,再联系现在,虽然只是多了个越宁,却全然变样。不由也叹了几口气,抱著穆良朝去了景国最大的酒楼,那里有景国做鱼做得最好的厨子,从前当小民,根本没机会这样奢侈。

“酸笋蒸鱼头,香煎冰蓝鱼,蒜爆鱼春,软溜鱼片,白炒墨鱼卷,侉炖青鱼,鱼羹……”一道一道,把能点的都点了,一桌子鱼,一人一猫,闻著鱼香味,把刚才的郁闷全都忘记。离开景国以後,一直都身内陆,好久没有机会吃到这麽鲜美的海鱼了,馋啊~~穆家兄弟在雅间中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相视一笑之後,大块朵颐。

穆良朝发现当猫吃起鱼来并不比人慢,只是常常吃得一脸脏而已。没一会儿功夫,一桌鱼只剩下狼籍一片。正打算结账走人,穆良朝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雅间外面响起。

“别跟著我!”是卫七的声音,全是不耐的腔调。

“小霄,别走这麽急嘛,昨晚你没休息好,走这麽急,累坏了我可心疼。”这个声音带著调弄,带著喜爱,还有些无赖。穆良朝听著也觉得似乎有印象,想了想,竟然是最後见到卫七那晚时的余度。余度怎麽会在景国?怎麽还会跟著卫七?听这语调,好象二人还关系不浅。穆良朝心里有些好笑,当初只是卫七缠人,哪料到世事轮转,也有卫七被人缠到不耐烦的时候。

穆熙自也是知道卫七,结了账,看了一眼正在沈思的穆良朝,出了雅间的门。果然看到卫七坐在临窗的位置,一头发白的男子,送在他旁边腻著,卫七一脸的不耐与无奈,理也不理。许是感应到有人看自己,卫七也移过眼光来,看了看穆熙,然後看了看穆熙怀里的穆良朝。

“穆哥哥!”卫七猛地起身,奔了过来,直直盯著穆良朝,想要伸手来抱,却被穆熙侧身闪过。卫七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穆熙,自己是修行之人,自是能感受到一定的灵力波动。而且这波动还有些熟悉,心思一动,拱手,道:“公子,小朝他……可是受了伤?”这麽久了,还在原形状态,怕是伤得不轻。卫七的揣测相去事实千里之外,可问出的话,却无任何不妥。

“现在好得差不多了,养两个月就好了。”穆熙与卫七相过一阵子,对他的印象不坏,虽然最後离开景国多是因为他的原因,但哥哥也说过,立场不同而已,算不得什麽罪过,於是,说话口气也颇为客气,与面对郑拓时大相径庭。

“咦,就是那天那只猫啊~~”余度的声音插了进来,永远是开心的快活的声音,让穆良朝对这人印象挺好。不过,这是第一正面看到他,倒是大吃了一惊。看过他白的头发,一直以为是个中年人,现在就近了看,却完完全全是个少年人的模样,只是头发是白的,看上去有些诡异,但配著他带著痞味的笑容竟然意外地和谐好看。於是向他点了点头。

“不知公子现居於何?”卫七忽略靠在自己身上的余度温度和余度在自己耳边边吹气边说的话,热切地盯著穆熙,道。

这几个月来余度天天腻在身边,肢体接触也是时时都有,开始是排斥恼怒,甚至有大打出手的时候,意外地是自己完全打不过这个余度。虽然对他的来历很是好奇,但这人虽然平时嘻嘻哈哈,真到了问实质问题,却是什麽也问不出来,只是一径儿地打岔。几个月来,一方面裕王事件之後,卫七也得躲回景国,没时间跟余度玩捉迷藏的游戏。一路走下来,也慢慢习惯,把这种无时无刻都在的肢体接触视为无物。反正这余度有个好,就是,并不会过份,卫七也就忍了下来。

“谢谢你,卫七。但家父家母都在,怕是不方便。我只在景国养伤几月,之後就会离开。还是不要见的比较好。”这话是穆良朝说的,看著余度眼中不容否认的情意,而卫七也并未真的拒绝於他。这个情景让穆良朝也觉得欣慰。自己於卫七缘浅,身份上的鸿沟实在太多,以前是政治,现在是楼明。穆良朝打定了主意这对楼明必不会轻饶,还是与楼明的徒孙相忘於江湖的好。

卫七愣了一下,身子不由僵住,才感觉身上冷意从脚底直直窜上头顶,然後就感觉到余度温暖的大手掌撑在自己背上,一点一点地化解这孤独寒冷的感觉。半晌,才缓过劲儿来,笑了笑,道:“可是要找范离大人?”

穆良朝有些黯然地点了点头。

卫七对於范离与楼明的事情,只是知道一个隐约,是以,并不知道穆良朝与楼明已是死敌。见穆良朝点头,他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递过去,道:“范离大人行踪不定,这个天魔镜是当年范离大人给我的礼物,他只是当作玩艺儿,其实非常有用。现在转赠於你,希望可以帮到你。”

穆熙接过,仔细看了看,吃了一惊。刚看远看,以为是红铜镜,谁知拿近了看,竟然是黄铜镜上缠满了血丝,镜背後也是魔化的沙罗,硕大诡异。穆良朝轻轻施了点灵力,那魔化沙罗立时瓣绽天,流光溢彩,扭曲转动,似要吞噬什麽似的。这麽一面镜子……

“确是魔化的法器,但个人认为其实法宝只要不害人,勿需分得太清。”卫七见穆熙的表情,了解地解释道:“以血为媒,可以见到想见之人的情形,但一天只能使用一,一半个时辰。需灵力支持。”

1

卫七见穆良朝只是傻傻地盯著天魔镜发呆,并不答话。心中一痛,赶紧低头告辞,被余度半拖半扶地回了席,再没往穆家兄弟这边看一眼。穆熙也把几个人扫了一遍,抱著穆良朝,穆良朝抱著天魔镜,转身离开。

“没想到楼明自己道性渐失,他这个徒孙倒是得道心之大义。”越宁听了穆熙的转述,对卫七的印象大好,拿著天魔镜在手中不停把玩,完全忽视穆良朝在一边急得磨爪子。

“越宁!”穆菲儿抱著穆良朝,声音不快地叫了一声越宁。

越宁看了一眼连生气都如此有活力的穆菲儿,突然脸上一红,赶紧把眼光移开,道:“小朝现在神虚身弱,不易使用这种魔物,还是等他养好再说吧。先放在我这里,免得他偷偷使用,对养伤有误。”说著,拿著天魔镜在穆良朝郁闷的眼光中,带著些得意地施施然走了出去。

後来的日子,没有任何悬念地过著。穆良朝一个月後,只除了功力还需些时日恢复,差不多大好。复了人形,拿回了天魔镜,只等著去找范离。

一天一,穆良朝躲在屋里看著天魔镜里的范离。要不是他偶尔眨动的睫毛,穆良朝几乎以为这天魔镜是坏的,半个时辰里,范离一动不动,抱膝坐在床上,木木然看著窗外。一天这样,两天还是这样,足足看了十天,每天范离都是如此状态。

看著这样如同没有灵魂一样的范离,猜到他是被封印了力量,穆良朝心中越来越急。可是越是急功力的恢复越是慢,被越宁趁著穆菲儿不在的时候结结实实地骂了一顿,才不得不敛下心思,沈入功力的修炼中去。

又过得几日,穆良朝自认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一家人决定明日出发往登门去。各自休息的时候,穆良朝再拿出天魔镜。这些日子已成为习惯,明知道镜中的范离只是个木头娃娃,不会动不会笑,但就算是木头娃娃也是最象范离的木头娃娃。穆良朝万分舍不得他。离开他实在太久了,久到空虚得让自己无法呼吸。

轻释灵力,见镜面七彩旋涡出现,一会儿,定在了范离望著窗外的影像上。穆良朝痴痴看著,眼见著半个时辰的时限将至,一向不变的影像突然发生了必变,楼明,是楼明,突然出现在影像里,慢慢坐在了床边,说了几句话,范离没有反应。楼明的表情越来越僵硬,突然伸手只轻轻一推,范离就倒在了床上,只是范离的目光还是看著窗外。不知道楼明在说什麽,只看到楼明的表情激动,嘴巴一张一合,范离却只是倒在床上,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

穆良朝没意识到自己抓著镜柄的手已变成惨白色,只看著楼明在一阵说完之後,猛地俯下身去,似是要去吻范离,穆良朝大急,刚把镜面往自己眼前更拉近些的时候,突然,镜面一阵扭曲,时限到了,画面消失。

“啊~~~”穆良朝心中乱成一团,想到最後可能出现的画面,穆良朝怎麽可能再安睡得下去?揣好镜子,红著眼睛冲出房间,在院中大叫道:“我不能再等了,我要现在就去救范离。”说著,手中青光一闪,穆良朝看了一眼冲出房门惊讶的家人,一飞冲天,往登门而去。

从景国到登门,要过海,要越山,就算是飞剑,也得要整整两日才能到达。更何况到了登门,登门是魔物盛行之地,做为修行之人,是魔物的上好食物,修行稍差,都很难生存。穆良朝凭著一口气冲上前去,其实危险多多,让追在身後的穆菲儿与穆熙二人担心不已。

15

登门位庆国的边境,登门往外就是恶名昭著的没人敢管的地带:魔沼。在行政单位上来说,登门只是个小镇,除了魔沼的威胁,再加上恶劣的生存条件,所以登门除了镇守的官兵,镇民少得可怜。

穆良朝两天後到达登门的时候,情绪已经冷静了下来。进了登门小镇,却连个客栈都没有找到,还被官兵百般盘问,实在不耐,本来就脆弱的情绪当场失控,冷了脸,当众飞起,吓得官兵们一片混乱之後,全体戒备。看著战战兢兢的人类,穆良朝也觉得自己做得事太无趣,火气一下就消了。转头离开。

在魔沼外围走了走,只是些简单的类似食人之类的化魔植物,长得并不丑陋,甚至可以说是比一般的植物看起来更加鲜W,更加可爱一些,随风摇曳著,让整个所谓的魔沼远远看去倒象是世外桃源。等穆良朝随便丢了块食物过去,那些漂亮的看似与世无争的植物猛地露出原貌,把穆良朝了也吓一跳。锯齿状的牙齿包在脆弱的瓣里,柔美的蕊可以喷出粘液,伸出蛛丝状的物质掳获猎物。一切的行为只在食物丢出去的霎那呈现,然後在一片醉人的香气中,食物在一片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穆良朝叹口气,魔物的这种手段,虽然猛地看来有些吓人,但对付穆良朝还是不行的。只是,照越宁所说,是越往里走,魔物越是厉害。不只是直接的杀伤力,还有很多防不胜防的欺骗手段,非常麻烦。一路杀过去,虽然不是不能对付,但颇费精力,只怕等找到了范离所在地,也没有多余的精力认真对付得了楼明了。不知道楼明带著范离在魔沼的哪个位置。穆良朝坐上飞剑打算从天空去巡查,却发现从上空往下看,一片雾蒙蒙,就算穆良朝这样的眼神,一样是什麽都看不清楚。而且这个魔沼非常大,就肉眼看过去,穆良朝体会了什麽叫一眼望不到边。无奈,只好决定等到子夜时分,占卜一下,再做打算。

在魔沼旁,找了一避风,穆良朝席地坐下,拿出天魔镜,却发现天魔镜不知是不是受到了魔沼魔气充沛的影响,镜面背後的魔化沙罗看起来特别生动。穆良朝谨慎地仔细检查了一遍,正想输入功力,打算用这段空闲看看朝思暮想的范离。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朝,你在干嘛?”

穆良朝一听,愣了一下,低头一看,愣住。“……李逵?”看著趴在自己袖口,模样大变的虫子,穆良朝有些不敢置信。还是原先的大小,只是现在看上去象黑玉雕成的一样,晶莹剔透,两个看著自己的眼睛更是流光溢彩,美丽异常。如果说从前的李逵是虫子界的潘安宋玉之流,那现在的李逵就完全是虫子界的二郎神了,有了仙人之风。

“确实是我。”李逵看著穆良朝惊讶的眼神,有些不耐烦,翻了翻白眼道:“你上跟我共享功力之後,我的身体受到冲击太大,在你体内闭关,现在终於融合完成了。”

穆良朝是去了一百年前之後,空闲甚多,又比较安全,就选了某日进行了功力共享的法术。当时,李逵是醒了过来,但非常虚弱,只说了一句话,就重新扎入自己的身体里,一直到刚才之前,再也没见过。当时他说:“天,时间完全不对。等你回去,我们再见吧。”搞得穆良朝莫名其妙了好一阵,但想著他不再是赤红眼睛的魔化模样,才算放心不少。十几年没见,回来又受伤,一直就把它给忘了,没想到今天这样的时刻突然出现,穆良朝确实吃惊。

“你完全好了麽?”穆良朝伸手摸了摸李逵的背,凉冰冰的,非常舒服。

“嗯。”李逵点了点头,四看了看,道:“这是哪儿?魔气怎麽这麽重?范离呢?”

穆良朝听李逵这样讲,才想起来,范离的事,他完全不知道。只好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重新细说一遍,说到紧要之,心中也不由地恨自己糊涂,怨楼明为了一己之私害了这许人。才冷静下来的思绪,说著说著,又激动了起来。却被李逵一脚蹬在鼻梁上,蹬得鼻子酸酸的,才又清醒过来,一种讲下来,天渐渐黑了。

李逵听完,在穆良朝手背上转了一圈,道:“好吧,一会儿子时到,你先占卜,然後我再去侦察,你在这里等我的消息,我叫你,你再冲过来。”

“不行!你刚才恢复,这里魔物众多,我怕你再有闪失,我承受不住。”穆良朝一把把李逵抓在手里,任它N脚在空中乱舞也不放手。

“你傻了,我与你功力共享,这些魔物哪伤得了我?!”李逵扭了扭身子没扭动,烦躁地说道:“而且功力共享之後,你我可使用感应互通的宠主术法,到时我看到什麽,你都知道,我逃起来,比你方便多了,我的速度,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是被楼明发现,他一时也不能耐我何。”

“感应互通?”穆良朝回想了一下,当初为了共享功力特地去翻过主宠类的法术书,好象确实有此一说。想到感应互通的功能,穆良朝眼睛一亮,自己并不以功击见长,真要自己杀过去,确实目标太大,而李逵身形小,速度快,做为前锋确实非常好。穆良朝想著笑了笑,道:“好,不但要感应互通,还有一项法术也要施行。”

“什麽?”李逵有不好的预感,问得有些犹豫。

“收回。”穆良朝看起来很严肃。

“不行!”李逵不肯,绕著穆良朝的头顶来回飞,表达抗议。收回的主宠法术听起来很简单,功能也很简单,就是主人有权随时把在任何地方的自己宠物收回到自己体内。这倒没什麽,但这个法术有个问题是,不象感应互通的法术那样,可以在事後解除,收回是无法可解的。而且没有时效性,一旦施法,就是终生性的。这样做了,就相当於穆良朝对於李逵的行动权有了完全的掌控权,李逵当然不愿。

“我不是要占你便宜,我是怕你真的与楼明正面冲突时,万一紧急,我可以救你一命。”穆良朝也知道这个术法有些过份,对於在心底当做朋友当做兄弟的李逵来说,确实是不应该,但时下情况却不容忽视,只好解释道:“我发誓,这事情解决之後,不得到你的同意,我决不使用此项法术,行不行?”

“以范离的名义发誓。”李逵停下来,眼著穆良朝,半晌突然冒出这麽一句。

“以范离的名义发誓。”穆良朝一手指天,一手看著李逵。

“好……吧。”李逵再三地想,足足过一刻锺,才点点头,答应下来。

16

主宠法术施完,穆良朝觉得感觉怪怪的,李逵情绪上的失落中带著兴奋,还有暖暖的友情上的温情,自己都能感受得到。如果闭上眼睛,甚至能感觉到风吹过李逵背甲时的舒适感,能看到从李逵眼中看起来世界的模样,自己的模样,都怪怪的,也很新奇。

“小朝,你别担心,范离不会有事。”穆良朝突然能感觉到李逵眼中自己的脸突然变得好大,吓了一跳,一睁眼,果然看到李逵落在了自己的鼻梁上。听到这样的话,心中一软,知道李逵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情。伸手把李逵拿下来,用手轻轻地抚著,因为知道自己如何抚弄李逵才会舒服,手法越发地轻盈起来,道:“没事,李逵,我们俩一定能把他救出来的,对吧?”

“当然。”李逵舒服地半闭著眼睛,道:“范离不在,小朝永远不会开心,那样,我也不会开心的。”

这话真挚得几乎逼出穆良朝的眼泪。仰头,把心中这份悸动压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却看到月亮已移至头顶,在魔气的环绕下,似有七彩,看起来非常诡异。穆良朝眨了眨眼睛,道:“子时到了,我来占卜。”

在空中画出星盘,见范离的命星暗淡,显是灵力尽失之後的普通人类的星芒,想到前日所见范离无力抵抗的画面,穆良朝心中一痛,半晌才缓过神来,解读星盘。道:“在我们的西南方,此去差不多三十里,在魔沼的中间,李逵,你小心一点,出发吧。”

李逵二话不说,振翅就走。穆良朝闭起眼睛,仔细感受。

李逵没有从高空中飞行,而是一头扎进了魔气缭绕的魔沼,一路往西南而去。因为速度非常快,一般的功击根本还没到达身边,身形已经远去,空余一路魔物的长叹。不知道是不是长久闷气的原因,穆良朝可以感受到李逵越飞越是快活的身理感觉,一径儿地向前飞,简直有些上瘾的架式。

李逵眼里的魔沼,在月光下看起来非常亮,从上空看起来的魔雾半分也不见。虽然魔物横行,但景色竟然还非常不错,如果可以忽略一个个两眼赤红见生物就扑的习性,魔沼比一般的所谓名景也并不差。随著李逵的前行,穆良朝可以看到,时而的流水溅溅,时而青草依依,只是景象的速度奇快,要不是用李逵的眼睛看,自己用这样的速度,一定什麽都看不清。

三十里,对於李逵来说,不过就是片刻功夫。转眼,穆良朝就看到这魔物盛行地的中央,竟然有一亭院,院墙用的是江南的黑瓦白墙,看起来颇是雅致。穆良朝心中一紧,知道地方到了。

飞过围墙,是一大片桃林。穆良朝一愣,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竟象是自己与小范漓相那十五年的时光里,天天所在的桃林,大小形状,都非常类似,甚至中间也有一片当初被自己发疯砍空的一片圆形空地。这楼明……是如何知道的?他干嘛做如此情态?穆良朝完全想不通。

李逵的飞行速度蓦地慢了下来,甚至可以感觉到它有些小心翼翼的心情,翅膀挥动地无声无息,竟然也学会了用穆良朝融入自然的状态,慢慢地绕过桃林,往边上的房间飞去,一路飞,一路紧紧盯著桃林。穆良朝随著他紧张的心思,凝神一看,竟然看到一裾白袍的影子,是楼明!站在空地旁边的桃树下,阴影罩著,看不清表情,一动不动,象是在思考什麽。

李逵与穆良朝功力共享,现在的实力与一位上仙相同,再加上在应用方面比不谙世事的穆良朝要灵巧不知道多少倍,这样飞过去,沈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楼明并未发现。一路有惊无险地飞过桃林。

是个二进的小院子,李逵飞进二进的月亮门。二进的院子里景色一如江南普通富户的模样,只是泛有隐隐的红光,穆良朝可以看出,布有魔化的防御阵和禁术阵,还有攻击力非常强的八卦血阵。不过,这些对李逵都没有,李逵只是只虫子,只要不用法术,这些阵法就纯粹摆设。穆良朝暗自庆幸,如若是自己去,一路与魔物拼打,且不说是会不会受伤,就是时间也绝没有这样快,到了这小院,见到桃林,一时激动,怕是连楼明那一关都混不过去。更别说还有这些防御与禁术阵了。幸好有李逵。

李逵也甚是识货,避过阵眼,避过机关,往二进的主屋飞去。到了门口,通过李逵的耳朵,穆良朝什麽都没听到,看看门上有个禁制,竟然连声音都屏蔽了,可恨。李逵不得门而入,只好绕至後窗,後窗的窗外就是一大片池塘,这个季节,荷只有新叶,零星点缀在水中,微风中慢慢摇曳,倒也风雅。

後窗有好几扇,一扇一扇地巡过去,只要临著池水的,都是开著的,临著陆地的,都是不但紧闭,还加了与门上一样的禁制。想来这湖水有什麽古怪,才让楼明敢如此放心大胆地开窗。

李逵飞了进去,穆良朝第一眼就看见了月光下发呆的……范离。穆良朝心中一紧,也能感觉到李逵似乎松了口气,慢悠悠地上前。

李逵飞至范离的面前,他竟然眼珠都不转一下,好似根本没有看到。贴得更近,转了几圈,都是如此,范离只是一径儿地发呆。这下,不但是穆良朝大吃一惊,就连李逵也惊得差点掉到床上。范离他,竟是盲了。

穆良朝心痛地大叫:“李逵,李逵喊他。”

也不知道李逵是不是真的听到了穆良朝的声音,定了定神之後,开始用灵识对范离说话。这些感应相通的穆良朝完全可以听到。

“范离,别出声,我是李逵。”

范离一怔,猛地把头转向李逵的方向,只是看不见,眼光有些不准。一脸的惊喜,伸手要去摸。李逵叹口气,自动跳上范离的手,让他轻轻摸著。穆良朝可以感觉到范离的手指在轻轻发抖,摸在李逵的背甲上,一颤一颤的。

17

这样的感受让穆良朝心中一酸,看著范离惨白清瘦的脸,喃喃:“范离,你受苦了……”

李逵自是能感受到穆良朝的心绪,但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等范离的心情沈淀了一会儿之後,道:“范离,我与小朝要来救你,你可有什麽好法子?或者这院子有什麽仳漏之可以利用的?”

范离半晌没有吭气,突然低声问道:“小朝他……现在如何?”

李逵一惊,道:“范离,不会楼明把你的灵识也给封了吧?你竟然用声音在说话!!”说著,也不管范离怎麽回答,一头扎进范离的身体,查看起来。

这个时候的穆良朝完全看不懂了。看起来只是些筋骨皮肉的内里情景,穆良朝看不出任何区别,但李逵的心情是明显的忧心,一路往爬去,连带著穆良朝也忧心起来。在范离的身体里溜了一圈,李逵从额头里爬出来,看了看范离,还是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

“楼明太狠了,不但封你功力,封你灵识,还用他的血配制魔灵水,让你除了他,谁也看不到!!”李逵恨恨的说,穆良朝知道是在说给自己听,但听到最後一句,也不由一愣,楼明……未免太过执著,太可恨了!

范离笑著摆摆手,不以为意,又道:“小朝他……”

“他很好,就在魔沼外面,让我来探路的。”

范离闻言,呆了一呆,侧过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半晌,才叹口气道:“让他别来,楼明呆在这里,做好了准备,就一直在等他来,很危险。我没事的。”顿了一顿,又道:“楼明他已经完全魔化,小朝他……本就不擅功击,不是楼明的对手。你回去千万对小朝说,让他别来。”

“没用的。我与小朝已经用了感应互通,我能感受得到的一切,他都能感受得到。他的我也能感受。”李逵说到这里,范离明显一怔,似乎是有些激动起来,嘴抿了又抿,没有说话。李逵接著道:“我现在就能感觉到,小朝的心情,酸涩难当,这回他决不可能放手,你要真的死了,他必也不能独活。你劝也没用,还是赶紧想想,有什麽办法没有,比较合适。当然,如果你没有办法,也没关系,你只要一会儿能配合我们离开就是。”

越听,范离的表情越急,正要说话,却突然听到开门声,李逵猛地一头钻进范离的袖口里,偷听偷看。来人,正是楼明。

“小离,还没睡麽?”楼明过来坐到床边,从李逵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下巴,声音倒是温柔情切得很。

范离保持著平常模样,并未理他,只是一径看著窗外,虽然什麽都看不到,却还是一径看著。楼明看了他半天,轻轻一笑,道:“没关系,等我回去改变过去,你会爱上我的。我有的是耐心。你就别念著那个穆良朝了,反正总有一天,你会根本不认得此人,而且他也没那个能耐救你出去。”

范离还是没有说话,楼明看了一会儿范离,突然伸手一推,把范离推倒,细细摸著范离的脸颊,自顾自道:“小离,你为什麽避我如虎?从第一见面即是如此,虽然看似与我亲近友好,但其实自从那一夜你对我述说小时候咱们俩的相遇相知之後,你就一直在逃避,我不知道我哪里让你如此害怕或者忌讳了,你说出来,我改,还不行麽?回到象从前一样亲密,一样相亲相知,不行麽?”

听著楼明越来越不知所云的话,看著楼明手指在范离的脸上来回描画,穆良朝忍不住心中的怒气。不想再听下去,不想再看到楼明对范离如此轻侮,穆良朝皱紧眉头,在心里对李逵道:“李逵,现在能出去麽?”

“能。”李逵说著,探了探头。刚才在范离体内滚了一圈,身上有浓厚的范离的气息,再加上与自然同在的能力,楼明也正在越说越激动的当口,完全没有发现,范离身边竟然有这麽一只小虫子。

“小心点,到院子里去,看看有没有地方可以搞破坏的,在那里等我。”

“嗯。”李逵答应著,转头对范离说:“你扬扬手,让我出去。”范离果然从木讷不动的状态,突然扬了扬手,李逵顺势从他扬起的袖子里飞了出去,残影都没有留下,就远去了。

李逵趁楼明在范离屋中激动,在院子里寻找可以突破的漏洞。四下翻找,突然看到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房子,刚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屋子没有窗子,只有一个极小的门,而且门上还有比范离门上还要复杂多样的禁制法阵。

没有窗子不怕,只要一个小小的通气孔,就难不倒李逵。李逵慢慢爬进去一看,完全怔住。屋内唯一的一张床上,躺著的竟然是另一个楼明!照穆良朝的说法,应该已经合体了的楼明,此时怕又为了更的魔化,而再抛弃了身体吧?把自己的身体关在这里,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想的。李逵过去探了探,楼明的身体并没有被魔化,道体改造过的痕迹还在。但已毫无生气,但也无死气,就这样好象没有时间流逝一样,安安静静。

看看长相,与刚才在屋里的楼明虽说一样,却完全没有那个楼明那样夺目的光华。这个要沈内敛得多。床的旁边还种有一种能有保鲜作用的植物,看起来绿意盎然。

楼明把身体藏在这里,并未销毁,是不是说明,现在的他,还无法真的完全靠灵体存在呢?李逵心中一喜,那麽,破坏的目标,就是这个身体吧。只等穆良朝来到,好戏就可以上演了。

“李逵,可以感应到我吗?我现在的位置,在哪里?”是穆良朝的感应,在李逵心中响起。

“对,差不多了,再往西十米……对对对,再……”李逵闭上眼睛感应,边感应边指挥穆良朝来到自己的正上方。

穆良朝缓缓降落。

18

穆良朝往下落,自然会触动防御阵与禁术阵。还没完全落下,御剑法术即失灵,直直地往下跌去,穆良朝这倒不怕,就这样的高度,掉下去也死不了。手一伸,青光一闪,画天戟在手。一戟砍在墙上,穆良朝毫发无伤地落在地面。再轻轻一收,墙面轰然倒塌,楼明的身体安然沈睡的模样显於人前。

这样说著,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这样大的动静,当然也没打算瞒过楼明。楼明已从范离屋内奔出,站在门前冷冷地看著穆良朝,道:“我已恭候多时,穆公子来得太慢了。”

穆良朝到来就是为了打败他,救出范离,此时当然不与他多废话,想到刚才他轻薄范离,眼中闪过森然杀机,这样的杀机画天戟也能感受得到,兴奋地轻轻颤抖。穆良朝看著华美异常的楼明,心神突然冷静下来,用灵识对李逵道:“开始!”说完,也不管结果如何,一戟就直直往楼明劈了过来。虽然不能使用法术,但功力还在,画天戟在穆良朝的功力充盈下,青芒四放,超过了一个成年人的长度。劈过来,戟未到,势已到。伴随著低低的呼啸声,简单直接的招式,反而是最凌厉的招式。穆良朝的此番表现楼明反而认真起来。

楼明现在是灵体,如果只是寻常武器,并不怕这样的劈砍,只是此时却是画天戟。楼明心念一动,血红的拂尘出现在手上,拂尘的丝线,随著楼明的心意伸展。在黑夜中幽幽闪著赤红的光,与穆良朝手中的青芒此消彼长。

穆良朝并不擅打斗,此时,完全是凭著心中的一股气,拿著画天戟的手稳定如磐石,所做的攻击完全化自於这十五年来,与小范漓喂招出来的剑法精义,虽然剑法用於画天戟,功力大打折扣,但楼明还是不禁惊讶,这小子的攻击大好於前。眼光一闪,右手拂尘一断,左手突然一挥,发动了院中的攻击阵法,顿时,千万朵亮丽如的火球轰然向穆良朝飞了过来。

夜,越发沈,李逵来时的如练月光此时却隐晦起来,一时间,院中只见火球的光芒照亮楼明赤红的双眼。无形浓厚的杀机迅速弥漫扩散,充斥了整个魔沼,连远在魔沼边缘的魔物都收敛起气息,躲避这让人颤抖的寒意。魔沼中死寂一片,只有风在轻轻叹息。

“扑扑扑!”无数个火球被画天戟斩飞,火球激起的风,吹得穆良朝整个人看起来象是要向後仰倒。拂尘在画天戟忙於对付火球之时,打算趁虚而入,刚一上前,却突然发现,所有被斩飞的火球都飞往一个方向,正是自己安睡的身体。突如其来的攻击,使得楼明方寸大乱,怒火也腾地起来,眼见著连头发都开始慢慢渗出红色。

禁术阵对於设阵者楼明并无用,而且魔气冲沛,此时的穆良朝危险非常。伴著楼明的吟诵,楼明身体的周围形成了一个红色透明的魔气罩,火球全都被弹飞。只是楼明没有注意到,魔气罩中还有一只冷笑的小虫。

“小离,你就清眼看著,你的小朝是如何死在我手里的吧!”楼明勾起嘴角,看也没看扶著墙慢慢走出来,正倚在门边喘气的范离,只随手一点,范离就跌坐在地上,动也不能动,两眼焦急地四搜索,可是什麽也看不见。

“小朝,别怕,无论如何,有我陪著你。”声音有气无力,说完了还被四溢的剑气冲击地剧烈地咳了起来,但语气的坚定还是让正在激斗中的穆良朝绽开了笑脸。穆良朝咬紧了牙,道:“范离,坚持住,等我。”

楼明此时魔性完全被激起,不理会二人的情意绵绵,兀自吟诵著法诀,手中不停,越打越是凌厉,每一下拂尘的攻击都带著浓重的血腥气,直把道体坚定的楼明逼得节节後退。眼见著楼明眼中的红光越来越盛,穆良朝知道,这是他的吟诵到了最後的关键时刻,看著他勾起的嘴角全是残忍的笑意,也明白这个法诀如果让他念完,自己就不只是死去那麽简单了。

穆良朝突然改守为攻,忽略自身的安全,一味地抢攻,画天戟本来就是霸道型的武器,一攻起来也确实有锐不可当的气势,但楼明看了一看被拂尘拂过的穆良朝的身体一点一点往外渗血,竟还在坚定地向前冲过来,只是顿了一顿,并不以为意,依旧轻描淡写地挥舞著拂尘。穆良朝大叫一声:“李逵!”

这一叫,倒把楼明叫得一愣,李逵?是谁?!正想著,穆良朝突然往楼明身体的方向奔去,楼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轰的一声,自己的声音突然著起火来。那火发著淡淡的蓝色的光芒,却是平时上仙用来炼药炼器时用的真元火。

“啊~~~”楼明凄厉的叫声穿越天际,这真元之火用来炼器,本来就是什麽坚硬的矿石都可以熔化,现在只是楼明的身体,虽然经历过天劫的身体强度非常好,但在真元火面前,根本不算什麽,转眼成灰,正是形容的眼前状况。

穆良朝与李逵相视一叹,幸好及时,打断了楼明的吟诵。趁著楼明的愤怒,转身向范离奔去。楼明眼见著自己的身体轰然成灰却救不得,心中大恸,没有了身体,五十年後,就算回到过去,又有何意义?!让范离与自己一起修魔吗?怎麽可能?自己爱的范离就是那样单纯的,道心纯正的范离,地狱,自己一个人下就够了。

楼明的怒气,怨气几乎化为实质,让整个人都飞了起来。转头就看见穆良朝抱著范离,一戟砍在了禁术阵的阵眼上,威力直让地面抖了三抖,禁术阵化为齑粉,沈入一个丈许的大坑。穆良朝并不恋战,禁术阵一毁,第一件事,就是抱紧范离御剑而起。

“想走?没门!”楼明森然一笑,拂尘指天大声道:“天罗地网!”

19

既然要死,大家就一起吧!楼明手中的拂尘根根直指上天,象发疯的植物一样,迅速诡异地生长成一个庞大无比的红色的茧,把整个院子都包在其中。楼明,范离,穆良朝,李逵,全都包在其中。

这个茧穆良朝与范离都见过,在风间寺那一夜,一根拂尘丝做成的茧都差点要了穆良朝命,更何况是一整个拂尘做成的茧。这茧的功用,应该就是把里面的人都吸成人干吧?象自己从前只伸进去一只手一下,出来就皱成了一团,现在……以血养拂尘。

穆良朝试著用画天戟一劈,却好象劈进棉里,根本不受力,没有任何用,只是被劈的地方轻轻弹了一下,又恢复原状。

穆良朝看了一眼站在一边冷笑连连的楼明,没有理会。这人是明摆著是自己不想活,要拉自己与范离一同陪葬。既然事已至此,穆良朝才不肯把最後的时间浪费在楼明身上。对李逵道:“对不起,李逵,牵累你了,我死了的话,你也活不成了……”

李逵也不飞了,省力气,在原地趴著,道:“没事,我本是天地灵物,再过个千把年,我会再生的,到时如果有缘,我们还是朋友。”

“好,我们约定吧。来生我们还做朋友。我再也不和你签主宠约了,再也不让你受我所累了。”见李逵不以为然的模样,穆良朝只是笑笑。抱了范离走到一边,坐下,看著范离瘦骨嶙峋的模样,心痛道:“我想跟范离最後说会儿话,李逵,你能帮我不要让楼明过来打扰麽?”

“成,他现在是灵体,在这里面远比你们受罪,想来打扰怕也是不能了。”说著,李逵还是慢慢地爬了过去。

“范离,对不起。看来,我们要一起死在这里了。”穆良朝摸了摸范离的头发,轻声道:“我竟然觉得很幸福。”

范离看不见穆良朝,这茧的吸血能力在范离的力量被封印之後,也难以抵抗,一会儿功夫就有些喘不过气来。穆良朝把手心放在范离的背上,慢慢输入功力。范离靠在穆良朝胸前,笑了笑,有气无力地道:“别费力了,小朝,能死在你怀里,我已经很开心了。可惜,最後也不能看见小朝你……”说著,伸手摸了摸穆良朝的脸。

“范离,这些日子以来,你受苦了。”穆良朝并不放手,看著范离的眉眼,亲了亲,突然笑道:“我前阵子去为你拿引魂,见到你小时候,真是可爱,和现在一点都不象呢。”

“我小时候?!”范离突然抬起头来,眼光看向穆良朝脸的方向,道:“小朝见到我小时候了?我多小的时候?”

“刚开始见到的时候,范漓你才十岁,我还陪了你十五年呢,你竟然全都忘了!”穆良朝假意嗔怒,象小时候一样,拍了拍范离的头。

“是你?!竟然是你吗?小朝,原来一直以来,我都认错了人……”范离沈默良久,也突然笑了出来,道:“小朝,你是个笨蛋,十五年里,你只让我叫你哥哥,竟然从来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呃?呃……我是怕如果因为我的到来改变了历史的话,在这个一百年後的未来,就没有机会救你了。谁知道……竟然还是救不了……”穆良朝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想了想,又笑了笑道:“不过,我们还是遇到了,也挺好的,不是吗?”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你叫楼明……这後半句被范离咽回了肚中,现在说这些都已无意义,也笑了笑道:“可不是吗?我第一见到你,就觉得这人好亲切,只是你当时功法未成,气息并不相同,我也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只觉得这个人我非常喜欢。算是一见锺情吧,呵呵。”

“什麽一见锺情?!”穆良朝忆起从前,有些不愤这种撰改,道:“一见锺情还能看著我痛得遍地打滚不管啊?”

“我,我……”范离提起这事,本来惨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道:“我当时对於自己的那种心情很不理解,以为你是用了妖族的魅惑之术,所以才……谁知道根本不是呢?小朝就是平常的模样一样让我心动,我才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样的情境。”

“嗯?怎样的情境?”穆良朝的声音略带轻佻,笑意浓浓地摸著范离的脸,问道。

此时的范离,却是放得很开,只是笑笑道:“当然是爱上你的情境啊,而且爱得无可自拔,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情种早种,一切皆是有缘。我爱你,小朝。”

“我也爱你。范离。”穆良朝把怀中的范离抱得更紧了一些。把头放在范离的肩窝,在这种时刻听到爱语,无论如何还是让人心生绝望吧,心酸酸的,甜蜜地好想落泪。

“亲亲我吧。”这是范离的声音。看不见穆良朝的模样,无法知道他的唇在哪里。

穆良朝愣了一下,虽然一直以来,与范离心交,但真正的亲密却从未有过。听到这样的要求,不由也有些心怯,只是此时此刻,心怯之类的情绪都被死别的压走。轻轻捧起范离的脸,长眉细眼,嘴唇的颜色几乎淡到惨白。就算是孱弱无力的时候,范离也一样打动人心。虽然看不见自己,但范离的睫毛轻轻地颤抖,穆良朝知道,他也在紧张。於是,轻轻叹口气,覆上他的唇。

冰冰凉凉,软软润润。穆良朝只觉得心酸随著激情一起涌上来,胸口里怦怦直跳的,不只是心脏,连带著灵魂似乎都被眼前越来越弱的人震动,随著他越来越慢的心跳,越来越快。

穆良朝心痛得真抽气,什麽反应也做不了。明明应该自己主动的时刻,竟然被范离轻轻地用舌头打开了牙关,慢慢地伸进来,共舞。好象回到了小时候,一起在月光下的桃林里,喂招,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看似攻击,实则甜蜜。

穆良朝尝到了唇中淡淡的眼泪的咸苦,却越发地激情起来,探入,似要把范离吞进腹中。

“对不起,对不起。你本来可以好好活著的,都怪我……”穆良朝满脑子这些念头,越吻越,越吻越激,越吻越是绝望。突然,穆良朝感觉口中被范离送进了一样东西,好象是一个圆圆滑滑的圆球,穆良朝正要松开唇问话,却被范离舌头一卷一送,被迫把这东西咽入腹中。

11

那东西入得腹中,穆良朝只觉得丹田一热,突然急速地奔流起来。穆良朝大惊,一把推开范离,道:“你给我吞的什麽东西?”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范离轻轻一笑,嘴角流下一道血来。鲜红配著惨白,煞是吓人。

穆良朝急输功力,范离想摆手叫停,竟然只能动动手指头。道:“别费力了。我刚才把我的内丹给了你,你输功力给我,也是无用。”

穆良朝哪管这些,手上不停,又捧过范离的脸,要哺还回去,却被范离别开了头。范离断断续续地道:“别-白-费-力-气-了。”说著又喘了几口气,道:“我-的功-体本-就是-你-给我-打得-底,相-融-性-很好,一-进到-你的-身体-里,自是-与-你-化为-一体。-就-算-你-把-你的-内丹-再-哺还-给我,我的-身体-也-撑不过-楼明,一样-要死,何-苦-呢-?小朝,只-要-撑过-楼明,你-就-可-以……”范离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你-好-好-保-重……”

眼见著范离口吐鲜血,气若游丝,穆良朝几乎可以看见范离身上渐渐飘起的灵魂。

“不~~~~~~~~~”穆良朝虽然明知道要死,可真的让范离就这样死在自己眼前,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凄厉地一声惨叫,穆良朝抱住范离,一边输入功力一边急切地喃喃道:“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这样胡思乱想著,穆良朝突然转向楼明,却见著楼明嘴角带著微笑,看著范离倒下之後,身形也越来越淡,似在说著什麽同生共死的誓言。穆良朝火起:“怎麽可能?!要死,就你一个人去死!”穆良朝得了范离的内丹,现在精力充沛,大步流星地过去,拿起画天戟,一戟砍向楼明,楼明竟然笑意盈盈,眼睛快乐地落在悲愤的穆良朝的脸上,一动不动,任画天戟劈在了自己的头上。果然,随著楼明渐渐消散的身影,头顶上的茧也层层散落,最後化为拂尘轻轻落在了楼明所在的地方。

楼明死死盯著那柄拂尘,不发一语。一生要承受两爱人的死亡,穆良朝已无力悲伤。只是有天地茫茫独自一人的失落。一片沈寂中,却是李逵突然大叫一声:“小朝,快,用韶光玉定住范离,他死不了的!”

“什麽?韶光玉?!”穆良朝反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但也来不及多想,只要能救活范离,照办就是。穆良朝眼睛一扫,见韶光玉就躺在拂尘的旁边,一把抓起,奔至范离身边。

也不管范离此时是不是一付死气沈沈之相,迅速地画了个定魂阵,往范离胸口一按。只见范离的身体蓦地抖了一抖,重新倒回地上,并不见睁开眼睛,穆良朝此时已方寸大乱,一脑门子全是“救不活麽?还是死了麽?怎麽办?我该怎麽办?”这些个无谓的念头。伸手往鼻端一探,也并不见呼吸,穆良朝抱著范离僵在原,原来一切还是来不及麽?

“小朝,把范离放开,他没死。”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远远的回响,穆良朝两眼发直,根本无法反应。

几声之後,突然穆良朝被一个耳光打醒,转了转眼珠,就看见越宁与穆菲儿穆熙站在眼前。

“范离……死了……”说著,穆良朝突然之间眼泪跟放闸一样,奔流。

“笨蛋!”越宁大骂了一句,骂完才觉不妥,转头看了看穆菲儿,却发现穆菲儿此时竟然是在点头,完全认可自己这的骂,才定了定心,转回头来又骂道:“笨蛋!范离没死,被你这麽死掉著,过半个时辰,也得死了。”

“呃?什麽?”穆良朝不解,似乎听到范离没死这四个字,但又隐隐地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看著越宁。

“我说,范离没死!!”越宁声音放大,道:“你把他放开,我来救他。”

这,穆良朝听清楚了,赶紧起身,把范离放平,拽过越宁,道:“快救,快救。”

越宁过去,把了把脉,愣了一下,也没说话。从怀中掏出一粒绿色晶莹的药丸,往范离口中拍入,然後往他咽下的穴道一点,范离不自觉地做了个吞咽地动作,药丸随之而下。越宁道:“小朝,你来,往他膻中穴输入功力,一点一点输入,帮他把药给消化了。”

穆良朝此时只能唯唯诺诺,一切照办。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穆良朝听到范离的喉头发出咕噜一声,赶紧凝神去看,果然见范离的气血开始流转,再摸摸鼻息,虽然还很弱,但确实是在呼吸了。穆良朝大喜,抬头看向在一旁要笑不笑的家人,自己率先笑了出来。

“好了,笨蛋儿子,带著你的范离,我们回家去吧。”穆菲儿上前摸了摸笑得跟个傻瓜一样的穆良朝的头,又好气又好笑。

越宁捡起楼明的拂尘,叹了口气。转头就看见在一旁的李逵,不由大喜道:“咦,这是个好东西啊。”说著就伸手去抓,却被李逵一个飞身闪开。但越宁是何许人,一招不行,还有第二招,一时逼得李逵连连後退,边退边大叫道:“小朝,小朝,快来救我。”

穆良朝此时心思全不在这上面,只是随便回头一看,道:“李逵,那是我爹,你陪他玩玩,没关系的。”说著,抱著范离,御剑离开。

“哦?竟然是小朝的宠物?这小子的福气不浅哪。”越宁虽然如是说,但手上的招数不停,一路向李逵攻去,幸好李逵的速度比上仙不差,此时又有两位上仙的功体,虽然嘴上叫得凶,其实一点都不危险,一人一虫边打边走,往魔沼外飞去。

“弟弟,我们也走吧。”穆菲儿揽了揽小儿子,道:“这以後的日子,该安生了。”穆熙笑著点点头,与穆菲儿坐在剑上,看著不远的太阳慢慢升起来,镀了这世界一片金光。

全文完。

范穆两人之生活片断

“老三,带着弟弟妹妹们睡了,不许吵闹!”穆良朝巡视了一圈之后,用训导主任的腔调重复一遍每天都要说的话,吹灭了灯,走出房间。

已是月上中天,穆良朝走过庭院,打算回屋,却听到屋顶上有人剥生壳的声音DD“卡兹卡兹”。抬头一看,正是范离。坐在月亮里,比初见时稍见成熟一些的脸上,全是郁闷。

飞身上去,“想什么呢?不是让你先睡?”穆良朝过去轻轻抱住范离的腰,亲了一下他的耳朵,小声问。

“睡不着。”范离扭了扭,没挣开穆良朝的手,也就作罢,继续剥着生壳DD“卡兹卡兹”,口气有些意兴阑珊。

穆良朝呵呵笑了两声,并不答话,知道范离在为何郁闷。只是把手缩紧,让两人的身体更密切地贴合在一起,上前轻轻地啮咬范离的耳朵。不出意外地就看到范离开始脸红心跳,手上的生都拿不稳了。

范离气闷,这人每都来这招,太不新鲜了。不过……好象总是有用。懊恼之余,翻转身去,一把把穆良朝推倒,压了上去,道:“我很生气!我想和你两个人过云游四海的生活,而不是和一群小萝卜头争你!”说着,口气哀怨起来:“明明,我俩都是男的……”

穆良朝被压躺着,并不着恼,笑眯眯地看着范离,道:“等你重新修炼入道,我们就出游,不理那群小子,好吧?”说着,把手伸近范离的衣服,轻轻描摩衣下柔韧的肌肤,却被范离一把挡开,只好笑笑,接着道:“还不是你修行不努力,才拖到现在么?怪谁?”

“这跟修行有什么关系?!”范离有些气恼兼不以为然,道:“就我的经历,真想再入道,根本不用什么时间。”

“那你干嘛一直耗着?”穆良朝跟范离在一起这许多年来,越来越喜欢逗弄这个表情越来越丰富的范离了,故意转了转眼睛,道:“难道说,其实你是很喜欢老三他们,想跟他们在一起,才故意不修炼的?”

“扯!”这话是范离跟穆良朝学的,现在已经成了他的口头禅:“我只是想看起来比你成熟些,才决定等些日子再入道的。”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和越宁他们很担心,以为我们的药哪里出了问题。”

“嘁~越宁那小子会担心我?!”说到这里范离就气:“担心我的话,就不会没事就生个孩子,然后丢给你自己与穆菲儿四逍遥!然后再生再丢,有这样当爹娘的么?!说起来,穆菲儿竟然也愿意,明明只是猫好不好?在生孩子方面完全把自己当猪,实在让人想不通。”

“拜托!我也是他们的儿子好不好?不要因为是个人就歧视妖!”见范离还要还嘴,穆良朝一把拉过范离的头,亲了过去,直把范离吻得头晕晕脑胀胀才松了嘴,看着范离脸红气喘的模样,甚是开心地道:“别对越宁有成见了,楼明虽然是经由他你才认得的,但跟他也没啥关系啊。再说了,他后来在魔沼的时候搭脉知道你没了内丹,虽然当时镇定,但回来以后,比我还急,要不是他藏了那么多灵药,你以为你能这么好端端地在这儿让我亲么?嗯?”说着,又亲了一下。

“不爱养孩子就别生嘛~”范离气平了些,还是嘟哝了一句:“我想了千万遍的二人世界就生生被他搞成了猫园,我恨~~~~”

“那你就努力,只要你一入道,我们立刻就走~~不管他们。”穆良朝只是这么一说,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对孩子或者猫猫狗狗都非常有经验与耐心,这些成天还只会喵喵叫的家伙,说起来,都是自己的弟弟妹妹,让上世缺少亲情的穆良朝照顾起来,格外用心,格外感动。

“好,我这就努力给你看!”范离突然坏坏一笑,扑身上来,开始扒穆良朝的衣服。边上下其手边上去吻住还要说话的穆良朝的嘴,吻。

屋顶上,月光下,一片旖丽。空气中全是浓重的粗喘声,在夜里,听起来格外情色。

“喂~~小朝,范离,你俩等会。”李逵从穆良朝的头顶爬出来,也气喘不已地道:“能不能先把感应互通关掉,你们再继续?”

……

“啊~~~~~~~~~~~~~~”别怀疑,这是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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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文一完结之后,人整个就没情绪鸟。。这是憋了好久的结果。。大家。。呃。。勉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