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嫣然 by 等闲

第一章

「红―酥―手」,低沈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一字一字,似在喉间玩味一番再吐出,接着是一声低叹,我的手被轻轻执起。

我抬头望月,月光如水,冷月无声。

「竟美成这样。」

温润的唇落下,在手背上滑过,一遍一遍。

我没有动,甚至没有恐惧,这一天迟早会来,不管怎样逃避和自欺,我虽愚鲁却还看得清事实,而天性懒惰,所以不愿浪费力气去挣扎。

强者不是都喜欢征服吗?那就让他征服吧,我不吝于给,在无法保有的情况下。

温润的唇来到耳边,霸道的手已抚上胸前的敏感,有些刺痛,也有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我闭上眼,微微勾起嘴角,我亦不吝于笑,在无法哭的时候。

「张开眼,看我。」

声音越见低哑,带着些许耐人寻味的磁性,紧贴着我的身体紧绷起来,呵呵,谁能抵御我的笑呢?即使冷酷如他。

「大哥。」

张开已蒙上水雾的眼,面前的人有着飞扬的眉和邃的眼,五官刻,完全继承了苏家的好相貌。单论长相,此人甚至比二哥更为出色。

二哥――我颤了颤睫毛,心头浮上八个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笑容不自觉地加大,再加大。

火热的身体压上来,好重,我难耐的扭了扭身子,换来猛然的抽气声:「小东西,你想把我逼疯么?」耳畔的喘息越来越急,身上一凉,柔软的碎片飘落床下,残破如我的明日。

望进他的眼,这应该是毫无防备的时刻,我在里面读到赞叹和迷恋,还有让我心惊的幽晦凝然。

他亦紧盯住我的眼,双眼轻微一[,霎那间锐利的光芒闪过,腰上的手紧到令我无法喘息,火热的坚挺抵在幽,却隐而不发。

「啊――不要――」

我忙敛起嘴角的笑意,睁大的眼瞬间染上惊恐,晶莹的泪在眼中凝聚,滑过如玉的脸颊,然后,尽力挣扎。

该害怕时就要害怕,像我这样的柔弱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怎能不流泪呢?既然无法逃开,少受些苦也是好的。

我亦不吝于哭,在需要的时候。

何况还有什么比眼泪更能惹人怜惜呢?

「大哥,我――好怕,求你,大哥,我――」

「我的宝贝儿,」腰上的手放松了些,抵着我的坚挺稍稍后移。

「这般美丽的唇合该配清泉般动听的声音。」宛如叹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的唇被覆上,宛转纠缠,放开时我已全身瘫软,只有喘息的力气。

腰被坚定地抬起,火热的坚挺一寸寸入,缓慢而执拗,我只觉脑中「轰」的一声,下体如被撕裂般的痛。一瞬间,所有的血液似被抽离,又狠狠向上撞去。视线渐渐模糊,所有声音都已远去,神志却不肯稍离,甚至愈发的清明,灵魂彷佛脱离了肉体,成为独立的存在,静静地注视这一切。

宿命吗?无法抗争吗?笑意浮现,黑暗淹没了一切。

※※※

醒来已是一室光亮,我咬牙坐起,衣饰完好,身体清爽,显然已理过了。要不是某疼痛难当,浑身酸涩,肌肤上满是纵情的痕迹,还以为那只是一场恶梦。

终于过了这一关,心中竟觉放松,自嘲一笑,常被骂作「无耻贱货」的我确实没多少羞耻之心。

我,苏慕然,落岫山庄庄主、前武林盟主苏常青的私生子。据说我娘原是三夫人的丫环,引诱主人生下我后,竟下毒加害大夫人,被大夫人赶至最偏远的院落,不久即疯了。二夫人可怜我们母子,让贴身仆人黄妈照顾我们,母亲和黄妈相继去世后,更将我接到身边教养,那时我六岁,二哥慕华十岁。

一个月后我见到了所谓的「家人」,十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

那天二哥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大厅,骄傲的说:「爹,弟弟好漂亮。来,弟弟抬起头。」

我抬头,乖巧地笑,大厅一下子安静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记事起每个见我的人都是这样,目瞪口呆。

六岁的我已尝过人间辛酸,疯了的娘会打我,越哭打得越狠,但是只要微微一笑就可以让她停手,那时她会捧着我的脸,呆呆的看,会抱我,轻怜蜜爱,会笑,美丽无比。所以我害怕时笑,紧张时笑,疼痛时笑,不知如何是好时也笑。

第一看到父亲,只是觉得他比我想象中更好看。他看我的眼神很专注也很复杂,六岁的我不懂,现在回想仍然不懂,事实上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从未读懂过父亲的每一个眼神。

我从容下跪,磕头,却不敢上前,更不敢开口叫「爹」。

「贱种!」,父亲身旁雍容华贵的妇人狠狠瞪我,「谁让他来的?」

「大姐,他毕竟是夫君的骨血。」二夫人说完,走到父亲身旁,在他耳旁说了些什么,父亲点头。

大夫人愤然离席。

二夫人笑了,优雅而娇媚:「好,我以后就有两个儿子了。」语气中充满欢欣和慈爱,眼神却告诉我,她,也同样讨厌我。

三夫人垂首而坐,未曾开口。

那天父亲认了我,赐名慕然,却从未亲近。大夫人所生的姐姐亦不曾理我,二哥说是因为她嫉妒我的容貌。

念及二哥,心中一痛,唇边的笑意不自觉地加。

「三少爷,你终于醒了。」翠儿进来,欣喜地叫。

翠儿长我一岁。十岁那年不再和二哥同住之后,一直是她跟着我。

我看着她手上的饭菜,顿觉得饥肠辘辘,才忆起昨晚好像也没吃什么。我向她微笑,想下地,可是刚一动就觉全身绵软,无力支撑,差点摔下床去。

翠儿忙扶住我,竟哭起来。

「傻丫头,哭什么,还不快伺候我吃饭,饿死了。」声音干涩,好难听,苏慕诚说我的声音像清泉,这下成了枯井,我又笑。

翠儿反而越发哭得厉害,看着我的笑容竟会痛哭的,翠儿还是第一人呢。这丫头,真把她宠坏了,我无奈摇头,靠着她叹气,看来还要饿一会儿了,可是,嗓子也痛呢。

「好翠儿,先给我口水喝可好?你的眼泪虽然像下雨一样,可是也不能用来解渴啊。」

翠儿哭声一顿,「少爷,你都――还有心情说笑。你――你怎么能什么都不在乎呢!」

她义愤填膺,拍案而起,可怜把全身力量靠在她身上的我,一下子摔落床下。

一声痛还未呼出,已被抱进温暖的怀抱,「啪」的一声,翠儿被甩出门外,铿然落地的声音让我心头一震。

随着关门的声音,我重新被放置在床上,抬眼对上邃的眼眸,暗道可惜,这么好的相貌,却因气质阴沈,削弱了他的神采。

经过昨夜,该怎样呢,惊恐万状?跪地求饶?痛哭失声?或是寻死觅活?

可是我太累、太饿、也太懒,做不出什么高难度的动作。何况,那些做法对冷酷的人恐怕毫无用,何必自讨苦吃?

我笑:「大哥,看来只好请你喂我吃饭了,先来那碗汤可好?」

其实我的伤痛还远未到不能自己吃饭的地步,只是懒。

吃饱了,我满足的叹息,不得不承认,苏慕诚喂饭的技术不错,这样阴沈倨傲的人伺候起人来非但没有一丝的不情愿,还如此耐心,真是难得,我是不是该感激涕零?

我这个大哥还真奇怪,离家十二载,从未回来,而回来后仅一个月就逼走了二哥和二夫人。

是为家产吗?三年前父亲突然留书出走,将落岫山庄和所有生意都留给二哥,三年来二哥经营得有声有色。可是他将二哥逼走之后,只是派其随从楚风良去打理,自己看都不看。

是为娘亲出气吗?当年父亲走后,大夫人大闹了一场,却被二夫人气的狂吐鲜血,到女儿家养病去了。

那么他夺得家产之后是不是就要将大夫人接回?想到大夫人的狠辣手段,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二哥那天受了一掌,不知怎样了。

二哥自幼习武,人人都说他是练武奇才,父亲留书上说:「慕华武功尤胜我当年,江湖上已罕有敌手??」可在苏慕诚手上竟未走过十招。二哥在武学上颇为自负,还从未受过如此挫折和羞辱,这怕要难受了。

好困,我哈欠连连,眼前的人只是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却不说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这人不怎么识相呢,也难怪,从来不须看人脸色嘛,不像我。

「大哥,我好困,想睡了,可以吗?」语气恭敬而亲昵。

「你的身体――」苏慕诚皱了皱眉,叹道:「睡吧。」却不离开,反而在床边坐下,挑起我一缕发丝,在手指上缠绕把玩,眼神专注而温柔。

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吗?我笑笑,翻身径自睡去。半夜醒来发现睡在他怀里,后背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他的手臂揽在我腰间。

这样也不错,虽已是春光明媚,北方的山谷还是夜凉如水,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这天然的暖炉,岂有不用之理?

『暖炉』微微一动,我忙闭眼继续睡,听得耳畔似有叹息。

※※※

第二天醒时苏慕诚已离开,翠儿也回来了,却绷着脸不肯理我,冷眼看着冬儿为我洗脸、梳头、更衣。

「三少爷,你的头发真好。」冬儿是苏慕诚找来伺候我的,年纪不大却聪明伶俐,人美嘴甜。

「怎么个好法?冬儿说来听听。」

「又黑,又亮,又软,像丝绸一样滑,还有――,哎呀,我不会说,反正就是好。」

我微笑,翠儿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

「三少爷,你长得好美啊。」

我含笑摇头:「男人怎么能说美呢?」

「真的,我从未见过像三少爷这样美的人,刚开始还以为看见仙人了,把腿都捏肿了。」

我奇道:「为什么?」

「看是不是做梦呀。」她娇俏地歪头,眼睛眨啊眨。

我大笑:「冬儿,你真可爱。」

「啪」的一声,翠儿拍案而起:「三少爷,二少爷对你这么好,你竟然忘恩负义,你怎么对得起二少爷?」

我叹,傻翠儿,昨天的亏还没吃够吗?人在屋檐下啊,还当是二哥在的时候吗?

「翠儿姐姐,你不能这样对三少爷说话。」冬儿挺身而出,神情温婉,语气诚恳。

「滚开!」

「翠儿姐姐,你不要这样,三少爷――」冬儿为难地看我。

我拍拍她的手,笑了笑,「没事,这丫头被我宠坏了,你先出去。」

冬儿点头:「三少爷,不要罚翠儿姐姐好吗?我想她不是故意的。」

担忧地看了看我和翠儿,她转身出去,轻掩房门。

我立刻抓住翠儿的手,压低声音:「大声哭。」

翠儿一愣,我大声道:「别以为我平日里宠着你就无法无天,敢这样对我说话,当我好欺么?」

「哇――」翠儿大哭起来。

「太过分了,今天定不饶你,跪下。」我沾水在桌上写:无人知你有武功,我安排你尽快离开。

翠儿摇头,继续哭。

我抬手打她一个响亮的耳光:「这一巴掌是让你懂规矩。」

写:二哥受伤颇重,恐有性命之忧。何况在这里你我互相牵绊,更无法脱身。

翠儿愣愣点头,泪如雨下。我笑了,将杯中水全倒在桌上,翠儿一脚将桌子踢翻,随即跪下。

门「砰」的一声打开,冬儿冲进来,苏慕诚的贴身下属楚风奇站在门口。

「三少爷,您没事吧。」冬儿满脸担忧。我摇头,这丫头倒真像是关心我,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风奇见过三少爷。」

「楚二侠有何事?」

「主人有朋友来访,须亲自接待,叫风奇跟您禀报一声。」

「知道了,多谢。」

「属下告退。」

居然派威名远播的楚氏双雄之一来「保护」我,真有面子。

楚风良精明能干,楚风奇冷面冷心,二人十几岁就已成名,是江湖上有名的少年英雄。当年二哥还将二人的事当床边故事讲给我听。如此人物,竟臣服于苏慕诚,二哥,你毫无胜算啊。

「三少爷,翠儿姐姐只是一时胡涂,您原谅她吧。」

还有这冬儿,也非等闲之辈,比翠儿聪慧多了。二哥隐瞒翠儿的武功,派她保护我,她武功虽好,却无甚心机,以致我多年来有苦说不出。这用人上二哥也远不如他。

我拉起冬儿的手:「冬儿刚到山庄还没逛过吧,我带你走走。」

「好啊,可是您的身体还没恢复。」

「没事,躺太久了,有些闷。」

「那我们就去前面的园吧,不太远,风景也好。」

「好,走吧。」

「三少爷,带翠儿姐姐一起去,好吗?。」

是放在身边监视吧,我微笑点头,这丫头,如果不是苏慕诚的人,倒真是个良伴呢。但是现在这样的人在身边,可要小心了。

刚到园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声。

「天啊,落岫山庄绿柳依依,风景秀美,可这园也太差了吧。风良,这是些什么?怎么好像杂草似的。」清亮悦耳的女声,还带有些许豪爽之气。

「不知道,看起来像是野。」清朗的男声,是楚风良,这姑娘是谁?竟要楚风良来陪。

「哈哈,怎么有人在园种这些?」

翠儿脸色大变,冲进去斥道:「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大胆,风良,这丫头是谁?」

唉,这傻丫头,还那么冲动。

这个园叫「然园」,是二哥让我解闷儿用的,原是不许人随便进的,如今物是人非,倒让人取笑了。里面当然没什么名贵草,因为我懒,不好养得都死了,不过这儿却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我看了冬儿一眼,她立刻上前:「凤郡主,楚大哥,翠儿姐姐是我的朋友,她不认识你们,言语冒犯之我代她赔罪了。」

翠儿却不领情:「谁是你的朋友?你们都出去。」

「好猖狂的丫头,敢这样对我说话,风良,这是你的失职了。」

楚风良也动怒:「冬儿,还不把这个无法无天的丫头带下去。郡主,这儿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去看王爷他们下棋吧。」

我不愿见他们,忙向一旁躲,却忘记自己的身体状况,一下子摔倒在地,倒成了众目睽睽。

「三少爷。」翠儿、冬儿一起冲过来将我扶起。

「见过三少爷。」楚风良躬身施礼,那凤郡主却直直看着我,眼睛眨也不眨。

我含笑点头:「楚大侠不必多礼。」

「冬儿,三少爷身体不好,你怎能让他出来?还不快扶三少爷回去休息。」

「等等,三――少爷?怎么可能有这么美的男人?你是――」回过味儿来的凤郡主挡住去路。

我微笑颔首,躬身行礼:「在下苏慕然,素闻凤郡主容貌出众,武艺超群,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慕然,你是慕诚的弟弟?怎么没听他说过。我要是有这么漂亮又斯文乖巧的弟弟,一定天天带出来炫耀。慕然,干脆你当我弟弟吧?」

快人快语,这郡主倒是个妙人儿,我但笑不语,

「郡主,你饶了我们吧,冬儿,快扶三少爷回去。」

「不行,我要定这个弟弟了,我去跟慕诚说。走,慕然,我带你去见我大哥。」

凤郡主冲上来要拉我,被楚风良和冬儿拦住,三人竟动起手来。实际上只有郡主进攻,偏她武功很高,二人无奈之下才迎上去,竟也一时无法脱身。

「好玩,看招。」风郡主开心大笑,越打越急。「慕然,看姐姐大发神威。」

真是绝好的机会,我低声说对翠儿说:「趁乱走,现在!叫二哥不要回来,我会去找他。」

保重,我冲翠儿一笑,大喊:「不要打了。」趁他们三人同时出招之际,闭着眼冲进战圈,他们都盯着我,而翠儿易容术一流,出去应当不成问题。

「三少爷!」

「慕然!」

「风奇!」

??

「啪啪」几声之后,冬儿和楚风良倒地,应是收招太急所致,而楚风奇竟挡在我身前硬受凤郡主一掌,x时一口鲜血喷出,一时几人都呆住了。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楚二侠你没事吧?」

我赌楚风奇会救我,我赢了。

楚风良和凤郡主马上为他运功疗伤,冬儿跳起来飞快地跑了出去,是去找苏慕诚吧,轻功不错。

※※※

「然园」所在原是一个小湖泊,我7岁那年被人推下去,差点淹死在这里,二哥一怒之下将其填平,筑起围墙,其后竟成了我们独享的天地。二哥不准任何人进来,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们一起种的,从未假手他人。1岁那年,我病得快死了,二哥抱我在这里坐了一夜,我奇迹般的好转,却被宣判终身不能习武。这些年二哥太忙,我太懒,什么时候这里竟如此荒芜了。

「三少爷,你怎么在这儿,你哭了?」

「冬儿,都是我害楚二侠受伤的,怎么有脸见大家。」

楚风奇伤的不轻,其实凤郡主出掌并不很重,只是打中的部位不好,临近要害。

「这怎能怪三少爷?何况楚二哥已无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三少爷不要自责了。」

「为什么我总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我宁愿伤的是自己。」

「三少爷,快别这么说。楚二哥内力厚还伤成这样,如果这一掌打中您,恐怕有性命之忧,那样凤郡主会内疚一辈子,主人也会伤心,他那么疼你,你忍心让他如此吗?我的好少爷,再不要这样想了。」

好个冬儿,比解语。

「可是,楚二侠他――」

「楚二哥也很高兴能救了三少爷。」

「我想去看看楚二侠,好吗?」

「可是――」

「好冬儿,答应我吧,否则我不能安心。」

「可是――您得先擦擦眼泪才行,三少爷伤心的样子,我看了都难受,主人得多心疼啊。」冬儿俏皮的眨眼,我破涕为笑。二哥,翠儿,你们要平安啊,我一定会去找你们。

楚氏兄弟住流风居,属大夫人的势力范围,虽然离二哥的轻云居不远,我却从未进去过。

这里除苏慕诚、凤郡主和楚风良外,还有两个人在。坐着的那个剑眉虎目,英武不凡,气度威严尊贵,眉目间和凤郡主有几分相似。旁边站立之人白衣胜雪,面容是少见的俊美,举止潇洒淡然,气质飘逸出尘。

看到我,二人几乎同时眸光一闪,都有惊诧之意。

「大哥,」我站在门口,目不斜视,对那二人视而不见。

「过来。」苏慕诚对我伸手。

我还未抬脚,一袭红影已挡在身前。

「小然儿,你的眼睛红红的,谁欺负你了,姐姐给你出气。」

小然儿――,这位郡主还真会叫,是天性豪爽,还是真的一见如故?

我垂头不语。

「你还敢说,不是你胡闹,风奇怎会受伤,三少爷怎会难过?」

「楚风良,你讨打,要不是你拦着我认弟弟,什么事也没有。」

「请――莫要再吵好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楚二侠――」

我喉咙哽住,吸了口气,谁都看得出我在拼命忍住眼泪。

坚实的手臂揽住我,苏慕诚瞪二人一眼,将我带到楚风奇面前。

我低着头,满脸愧疚:「楚二侠,谢谢你救我,对不起,我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楚风奇面色有些苍白,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这是属下应该做的,三少爷没事就好。三少爷可否知道翠儿姑娘刚才离开了?」

「我知道,之前她曾表露过离开之意,我同意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还未来及向大哥提起。」

楚风奇不再说话。

「主人,翠儿姑娘一个弱女子,孤身行走江湖,无依无靠,非常危险,您看是不是派人将她找回,或是护送她走?」

「是啊,三少爷一定很担心翠儿姐姐。是不是?三少爷。」

冬儿和楚风良还真是好搭档,现在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默默看着苏慕诚,若我说是,他们就有借口将翠儿抓回;若说不是,就显然是我故意放翠儿走的。说什么都是错,又何必说,翠儿自求多福吧。

「她自己要走,我们不必管。以后然儿跟着我就好。」

我刚松口气,又不禁苦笑,不是要我形影不离吧,我可没本事从他眼皮底下逃走。

「不行,我要小然儿跟着我,你虽是他大哥,也不可以将他藏起来。小然儿既已认我为姐,我就要照顾他。」

我失笑,何时认她为姐了?她是要故意激怒苏慕诚,还是真的替我不平?

「小然儿,姐姐带你游山玩水,闯荡江湖好不好?」

「凤儿,你还没闹够吗?」威严的声音一响,凤郡主立时噤声,看来很敬畏兄长。

「慕诚,你好像忘记介绍我们。」

我恭敬地施礼:「安平王爷威名远播,沈先生智冠天下,慕然虽离群索居,亦常听闻,何须大哥介绍。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仰慕已久的传奇人物,让慕然惭愧之极。」

「好啊,」安平王爷抚掌大笑:「怪不得凤儿说什么也要认弟弟,这个弟弟我认下了,这是本王从小戴的,送慕然当见面礼。」

说着从身上拿出一块碧绿的玉石,放到我手上,竟是暖的,上写「轻雷」二字,是安平王爷的名字。

暖玉本已难得,何况还写着王爷名讳,这个礼物太重了,我望向苏慕诚。他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我也要送,小然儿不准拒绝。」

最后,凤郡主送我一件天蚕软甲,轻薄如羽翼,却是护身至宝。沈东篱送我两棵雪莲子,可解百毒。

※※※

回到轻云居,偷眼看去,苏慕诚的脸色不太好,我将那几件礼物放到他面前:「大哥,麻烦你明日还他们,慕然实在受不起。」

苏慕诚面沈如水,目光幽,突然用力圈住我,迅猛而热烈地吻我。腰几乎被勒断,嘴唇好像破了,我强自忍耐,前日的记忆涌上,不禁颤抖起来。

他猛地放开我,看我片刻,脸色渐渐缓和:「别怕,别怕我,宝贝儿。」

又是宛如叹息的低醇声音,温润的唇留连似的在我眉尖眼梢游移,须臾转而向下,落在唇上,用轻柔而亲密的方式吻着。

我退后一步,强自镇定:「你不高兴么,大哥?是为翠儿的离开,还是方才――」我咬了咬下唇:「明日将礼物退还,我以后不见那些人便是。」

「慕华吻你,你也退开吗?你为翠儿竟不惜性命!很好。」

他语气平和,却泛着冷,二哥走后,这是他第一在我面前提起,知他已动怒,我低头不语。

「你从来没问过慕华的情况,告诉我,你担心他吗?想他吗?」语气越发森冷。

我抬头,直视他的眼:「我非常担心,也很想二哥。不曾问你,是因为你答应我放过他,我相信你,而我答应留在你身边,也请你――相信我!」

我的语气坚决,铿锵有力,眼中却泪光浮动。

苏慕诚看我良久,邃的目光几乎穿透我的眼,然后抱住我:「对不起,我嫉妒,他保有你近十年,我却藏不了十天,这一点我不如他。」

「好像有酸味呢,大哥,你连朋友都不放心吗?」我笑,尽量让语气轻松。

「因为是你,我无法放心。不准对别人这样笑,你的笑,会让人失去理智。」他开始解我的衣服,看来今晚是逃不开了。

他的手抚上我的胸部,向下探去,身体随之压下。

「然儿,对不起,那天太粗暴了,今晚我会补偿你??,宝贝儿,我的宝贝儿??你让我发狂呢??别怕??我不会再让你受伤??」

平日里寡言少语的苏慕诚,这个时候却如此多话,我含笑主动吻上去,堵住他的嘴。

粗暴和温柔都无所谓,都昭示将要到来的漫漫长夜,只是他,和二哥都叫我宝贝儿……

第二章

好累啊,十几天了,苏慕诚真的将形影不离的原则贯彻到底,吃饭睡觉不消说,现在四游玩要我相随,理事情要我相陪,饮酒下棋要我相伴,就连切磋武艺也要我看。唉,这样下去,连半分逃走的机会都没有啊。

落岫山庄宽阔的演武大厅,凤郡主和楚风良正在比试武艺,打得不亦乐乎,冬儿陪着安平王和沈东篱说话。我揉着酸涩的腰叹气,嗔怒地看了看身边的人。

修长的手伸过来扶住我的腰,轻轻地捏,带着笑意的声音随着热气拂过耳畔:「累了,嗯?」

我退后一步,警告地看他一眼,尽管可能山庄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也不愿让别人看到这种暧昧的画面。

苏慕诚低笑出声:「宝贝儿,你瞪人的样子真可爱。腰痛吗?不如我们回去休息。」

「不,不必,我没事,安平王爷和郡主是贵客,我们理当相陪。」

我忙陪上笑脸。休息?他的休息只会让我的腰更酸痛。

「不累吗?亏我昨夜还拼命节制,怕我的宝贝儿累坏了,看来今晚可以试试??」英俊的脸上浮现出高莫测的笑。

「大哥就会欺负我。」

我气呼呼地背过身,却被他抱了个满怀,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落得只能气喘吁吁地靠在他怀里,换来他得意的笑。

这些日子,他的心情很好,这和我的乖巧有很大关系。

翠儿的事让我知道,任何的动作和心机都瞒不过他。他未加追究,是不想和我弄僵吧?

是啊,以二哥的武功机智都溃不成军,何况是足不出户,见识浅薄的我。所以想要瞒过他,唯一办法就是不瞒。

这些天来,我完全放下心防,以真心真情待他,没有虚假的笑,没有刻意的哭,没有任何的小动作,目光只追随着他,不靠近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就像,就像对二哥一样。

可是,在某些时候,看着这个阴沈冷静的人在我面前露出宠溺、关爱、怜惜、痴迷,甚至无赖的、类似孩子般的表情,我的心就会没由来的疼痛起来。

「小然儿,快来看。」

听到凤郡主的声音,我忙推开他答应一声。凤郡主大笑着跑来,一身红衣的她耀眼得让人不能逼视,手里是楚风良的半截衣袖,看来是她赢了。后面的楚风良懊恼不已,眼里却含着笑。其它人听到动静也走过来。

「哈哈,我赢了。楚氏双雄名满天下,也不过如此嘛。」

我含笑点头,将手巾和茶水递过去。

「小然儿真是贴心,姐姐好感动,来,奖励一下。」张手要抱,电光火石之间我已落入苏慕诚的怀中,根本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

「好,我们来比试。」

凤郡主大叫着又扑过来,苏慕诚抱着我腾身跃起,在空中吻住我的唇,柔情缱倦。

温热而坚实的怀抱,纵情而温柔的吻,安然而甜蜜的感觉,我闭上眼,感受荡在空中的悠然,如清风,如雨丝,如飘飘飞舞的雪,有力的手臂,紧贴的身躯,交缠的唇舌,搅动得空气都甜腻起来。我的心却缩成一团,丝丝的疼。

终于落地,听得轰然叫好声,我脸红成一片,埋首在他怀中,手指狠狠捏在他腰侧。

「我还没见过这么张狂的慕诚呢,慕然,你真让我们大开眼界。」沈东篱啧啧称奇。

「是啊,慕诚,你节制一点嘛,慕然被你吓坏了。」安平王佯怒调侃。

「好过分,慕诚,你在向我示威吗?」凤郡主愤愤不平。

「咳、咳、少爷,好创意!」楚风良赞叹不已。

「好美,好幸福啊!」冬儿满脸陶醉。

苏慕诚不说话,只是搂着我笑。

※※※

夜色降临,我却难以入眠。

今天苏慕诚说这里的事已了,过两天会带我离开,先四游玩一段时间,再回他的城堡。他说我要将这里留给母亲和妹妹、妹婿,也知大夫人恨我,说不会让我见到他们。

一个月了,这些日子是我这十几年来过的最放松的日子,什么也用不担心,相信不管发生任何事他都能保护我。

即使二哥在时也没这么轻松,那时要时时防着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加害。七岁落水、八岁摔断腿、九岁中毒都是大夫人所为,那年之后二哥就再没给她机会下手。而十岁那年的化功散却是二夫人逼我喝的,她废去了我辛苦练的武功。父亲走后,尤其是二哥为我屡拒婚以后,她更变本加厉,屡想致我于死地。不过有一点我们心照不宣,就是都不愿让二哥知道。

当日他们兄弟决裂,二哥不顾二夫人阻拦要放弃一切,他说:「你是大哥,这里的一切尽管拿去,我只带母亲和慕然离开就好。」

苏慕诚不允,二哥战败后也曾苦苦哀求,誓言宁死也要带我走。

苏慕诚却只有一句:「你保护不了他。」

他的霸气是内敛而不形于外的,从来都是从容淡定,似乎没有什么能撼动分毫。不得不承认,他在气度和风范上确实胜二哥良多。

明日是我的十六岁生日,几个月前,二哥还说等我到十六岁,会送我一件极好的礼物。言犹在耳,人却不知沦落何方。

苏慕诚突然睁开眼,我却闭上。

「主人!」楚风奇的声音,他的伤早已好了,协助兄长管理山庄。

「什么事?」苏慕诚披衣而起,走出门外,我也揉揉眼睛起身跟过去。

「后山有动静,派人查看却被古怪的阵法困住,好容易才脱身。」

我心一跳,那阵法是我和二哥无意之间发现的,没有外人知道。

苏慕诚沈吟了一下,却听爽朗的女声道:「有东篱在还怕什么阵法,大哥,我们去看看吧。」

凤郡主他们也来了。

沈东篱言道:「天还没亮,很难破阵,不如静观其变,等天亮再去。」

「好,反正天快亮了,就依东篱。」

静静等了一会儿,突然几道光亮直上云霄,是焰火,有人在山上放起焰火。众人脸色都凝重起来,楚风奇快步向外走去。

持续的焰火划破夜色,照亮浓黑的苍穹。先是一阵雨,姹紫嫣红,绚烂夺目,然后竟出现几个大字:「宝贝儿生日快乐」,这几个字在空中排开,在天空保持了片刻,慢慢坠落,熄灭。

一时间无人说话,气氛凝重。

我慢慢走回房,关门,泪滑下面颊。

门外响起箫声,悠扬低徊,隐隐带出淡淡的愁绪,苏慕诚总爱在傍晚时吹奏洞箫,可惜我不通音律,只知道很好听,却听不出个所以然。

洞箫声中,天渐渐亮了,我打开门,含泪微笑:「大哥,今天是我生日,你没有礼物吗?」

苏慕诚拿下唇边的玉箫,看着我,我坚定的迎视,无一丝迟疑。

邃的眸子渐变成灿若星的晶亮,恰似黑玉琉璃,其间隐隐有波光荡漾,他笑了,笑容绽放的瞬间整个人都明亮起来,再无一丝的阴沈,英俊的令人无法逼视,我的心又开始疼痛了。

他疾步上前,伸臂抱住我,紧的让我无法呼吸:「当然有,然儿,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我的宝――然儿」

因为二哥的焰火,不叫我宝贝了吗?

我笑:「我知道,大哥。」

「主人――」

我抬头,是楚风奇回来了,他还带来一个人,竟是形容憔悴的翠儿,此时脸色惨白,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她怎么了?」我忙把他们让进屋来,将翠儿安置在床上。

「属下见到翠儿姑娘时她已是这样。」

「大哥,请你救她。」我紧抓着苏慕诚的衣袖,满脸惶急。苏慕诚皱眉,一言不发地拉住我。

「三少爷放心,沈先生医术精妙,定能救得了翠儿姐姐。」冬儿出言安抚。

我含泪看向沈东篱。

「慕然放心,我一定能治好她。」沈东篱冲我温和一笑,令人如沐春风,我稍稍放心。

不一会儿,翠儿醒了,抬眼看到我,叫了一声「三少爷」就大哭起来,「二少爷他――」。

我心头大震,忍不住浑身颤抖,莫不是二哥出事了,他的焰火,难道竟是向我告别吗?

「翠儿姐姐,别哭了,这些日子三少爷好担心你,现在你回来就好了,来擦擦脸吧。」

「滚开,不用你们假惺惺,三少爷,你信错他们了。」翠儿一把推开冬儿,声俱泪下:「他们表面答应放过二少爷,暗中却派人追杀――」

「胡说,不要信口开河。」楚风良大声斥责。

「三少爷,是我亲眼所见,半月前杀手忽至,说是落岫山庄所派,安阳城一战,二夫人被擒,二少爷身受重伤,我――他们以为我不会武功,才勉强逃脱。三少爷,请你救二少爷,他一定在这附近,二少爷受伤极重,必想见你一面,哪怕是,哪怕是――」

翠儿话未说完,一口血喷出,又晕了过去。沈东篱拿出一粒药让冬儿喂她服下。

「哪怕是最后一面吗?」我喃喃说道,吸一口气,看向苏慕诚。他也看着我,目光晦暗邃,一语不发。

「三少爷,我们真的没有派人追杀。」楚风良急切保证。

「我相信决不是慕诚所为,若他派人,这丫头岂能活到现在?」凤郡主第一帮楚风良的腔。

「是啊,主人那么爱三少爷,定不会做让三少爷伤心的事。」冬儿诚挚的看我。

我仍没说话,苏慕诚也是。

「慕诚,你说句话吧。」安平王叹道。

「你信我吗?」他一字一字地道,英俊的面容冷静如昔,身体却有些僵硬。

我含着泪笑:「慕然相信大哥。」

怎能不信呢,这个内敛的人对他的感情却丝毫未加掩饰,不知何时,他对我的好已成为我心中的刺,时时提醒着我:今日爱愈,他日恨愈重。

我相信不是他派人追杀,但也相信他知道是谁,有意无意之间,他默许甚至纵容了行凶的人。

「真的相信。」我用手指抚过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倾身向前,碰了碰他的唇:「可是,我必须知道是怎么回事,请大哥给我一个答案,好吗,大哥?」

他捧过我的脸毫无顾忌地吻,然后狠狠压在胸前心头部位,放开时眼中的激狂已换成严肃。

「我会给你一个交待。风良,你随我去,风奇保护然儿。」

「我也去,倒要看看何人如此大胆?」凤郡主热烈道,恳切地看向沈东篱。

沈东篱微笑:「如果是追杀苏慕华,看到昨晚的焰火,那些人应该会在那里。」

「东篱,我们就去见识一下这阵法吧。」安平王也起身。

「大哥,如果,如果――,我是说――」我拉住苏慕诚,支吾着,神色惶然。

「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我不会伤害慕华。」苏慕诚正色道。

我如释重负:「大哥要保重,快点回来,我,等着你。」说罢脸上微微发红。

「我会的。」苏慕诚紧抱我一下,当先走出。一行人跟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我仍然定定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冬儿「噗哧」一声笑出来:「三少爷,主人早走远了,别看了,嘻嘻。」

我脸一红,低头回身进屋。

翠儿还未醒,身上满是尘土,混着血。

「冬儿,请你照顾她。」

「三少爷放心,我会好好照料翠儿姐姐。」

我毅然走出房门:「楚二侠,陪我走走好吗?」

楚风奇点头,果然是惜言如金。

我沿着小径走,楚风奇跟在后面,一路无话。

快到当年母亲当年所住院落时,我停下,忧心忡忡地问:「大哥他们不会有事吧?我好担心。」

「不会,天下还没有人能伤得了少爷,请三少爷放心。」

我点头:「我知道,可是――」

一阵风吹过,我「啊」的大叫一声捂住眼睛,弯下腰。

「三少爷,怎么了?」楚风奇立即挡在我身前。

「没事,好像有什么东西进到我的眼睛里,哎呀,好痛!」

「我来看。」他拿开我的手,凑上前来。

我眨了眨眼,出手如电,遍袭他周身三十六大穴,他当即僵住,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对不住了,楚少侠。」我轻笑:「别惊讶,我是中过化功散之毒,却从未说过不会武功。」

不理他愤怒的眼神,将他带到屋内,一个消瘦的黑衣女子已等在那里。

「东西都准备好了,你晚了十天。」

「抱歉,无法脱身。」

「这些都拿去吧,你得罪了这些人,今后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多谢三夫人,时间紧迫,慕然告辞,三夫人也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三夫人惨然一笑:「我命不久矣,不会离开这里,我对不起妹妹和――,就在这里陪她好了。你终不肯――,算了,你去吧。」

我跪下,叫了一声「姨妈」,磕头,谢她数年来暗中出手相助,再磕,谢她今日赠药之恩。

「请不要伤害楚二侠。」

我转身而去,服下解药,一刻也不敢耽搁,在庄内飞奔,一路点上三夫人特制的迷香。

三夫人当年号称毒手观音,这迷香是她了近三个月才制成的,无色无味无形,中后昏睡,更可怕的是只要中了,哪怕只一点儿,即使未能使之昏睡,也会全身瘫软,不能运功,任你武功再高也无计可施。

很快山庄里到弥漫着迷香,所有人都昏睡了。

来到我的房间,冬儿已倒在床边,我救醒翠儿,交待她离开。然后来到大厅,坐在椅子上喘息。

此时我浑身已被汗水浸湿,双腿也微微发颤。多年来数徘徊在生死边缘,虽是武功未失,身体却已不能养好了。以我的体力,支持这么久已属不易了。

下面那一仗才是关键,那些人每一个都极难对付,一步都不能错,我抓紧时间,努力调息,镇定心神。

※※※

「然儿!」

「小然儿!」

「风奇!」??

惶急的声音伴着嘈杂的脚步近了。

终于来了,我把手心的汗在身上擦了擦,站起身,含笑安然而立。

大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群人冲了进来,果然有大夫人在,还有她的女儿、女婿――我的姐姐、姐夫,果然是他们要害二哥。

一行人见我一人立于大厅之上,面露微笑,神情悠闲,都顿住,一时无人说话。然后,有人慢慢倒下去,片刻之间,已无人能站立。

好厉害的内功,看着眼前盘膝而坐的几人,我暗叹,从怀中拿出一根迷香,点燃,微笑着轻轻晃动:「怎么去这么久?慕然都等急了。」

「为什么,小然儿你――」凤郡主一开口就支撑不住了,慢慢软倒。

「郡主!」沈东篱急忙去扶,也不支倒下。

我走到安平王爷面前,摘下暖玉,递过去:「对不起,慕然自知不配认王爷为兄,暖玉请王爷收回。」

安平王缓缓摇头:「送出的东西,本王不会收回,慕然今日所为欠妥,日后天下之大,也恐无慕然容身之所。」用的竟是腹语。

我一笑,将暖玉重新戴上:「多谢王爷,慕然不需容身之所,但求与所爱的人一起。二哥若有不测,慕然也不会独活。」

「好个但求与所爱的人一起,你为他竟不惜舍去一切。本王南征北战,纵横天下,竟――输于慕然之手,真――」突然一口血喷出。

「王爷!」我忙扶住他:「腹语极耗内力,王爷莫要多言。」

他忽然出手,伸指点在我胸前「膻中穴」,我身体一晃直跌了出去。

好险,我挣扎着起身,只觉胸中气血翻腾,强自压下,笑道:「王爷苦肉计果然高明,可惜慕然身穿郡主的天蚕宝甲,以王爷现在的功力,恐不能制住慕然。」

「好,好,原来慕然武功很是不错,」

安平王转头环顾四周,叹道:「慕然,你可知我对你,对你――」话未说完向后便倒,再无声息。

我缓步走到沈东篱面前,突然出手点了他的穴道,轻唤:「沈先生。」

沈东篱睁开眼:「慕然怎知我中毒不?」

「沈先生精研医理,身上必有克制毒药迷香之物,先生有『小诸葛』之称,聪明绝顶,机敏过人,慕然只是觉得以先生之能,倒下的太快了。」

沈东篱微笑:「小小年纪,如此心机,我们都小看慕然了。东篱自追随王爷,未尝败绩,今日先输于阵法,再输于机智,他日定然再请慕然赐教。」

竟是下了战书。今日即使走脱,也后患无穷。

我苦笑:「那阵法是先人所摆,慕然偶然发现,用一年时间方才破解,沈先生一时之间破解不开,也在情理之中。慕然心机智谋俱不能与先生想比,先生只输在轻敌罢了。慕然今日所为,实属被逼无奈,不敢求先生原谅。」说着施礼,沈东篱闭目不言。

我吸一口气,看向苏慕诚,他定定看着自己的手,面沈如水,静默如昔。

知他的本事,我不敢走近,敛起笑意,叹道:「大哥,今日之局,在你到来山庄之初就已布下,只是炼制这迷香颇费时日,若你不对二哥出手,慕然也不会――」

他倏地抬头,目光寒冷似冰,锐利如剑,一字一顿:「你――骗――我。」

听来轻柔似耳语声音却比嘶声大吼更令人心寒,我情不自禁退了一步,惹上这些人,终难免大祸,我须为二哥谋条生路。

「大哥,此事二哥一概不知,我知你恨我,日后要打要杀,慕然无怨,只是大哥答应我不会伤害二哥,请大哥切记,慕然就此别过。」

想起这一个多月的时光,心痛如绞,我毕竟不是全然无情啊,勉强冲他一笑,转身欲走。

苏慕诚忽然大吼一声,飞身上前,拍出一掌。我只觉头痛欲裂,想躲却不能移动身体,只觉后心剧痛,忍不住一口血喷出,扑倒在地。

「狮子吼」!他在这种状况下使出大耗内力的「狮子吼」,竟是不要性命了吗?

我调息一下,知无大碍,心中暗道侥幸。这些人出乎意料的强,今日多亏这件宝甲,否则恐难走脱。

慢慢站起身,回头见苏慕诚摔落于地,口中鲜血喷涌而出,显然内伤极重,我心中一痛,欲上前相扶,犹豫一下,喟然放下手。

他见我如此,怒极反笑:「你最好求上天别让我找到你。」

我咬牙转过身,走到大夫人身前,一掌打断她的腿骨,她惨叫一声,惊醒,目眦欲裂的看着我,却疼得说不出话。

「这一掌不为你害死我娘,不为你屡杀我,只因为你伤害了我最重要的人。」

她嘶声大骂,片刻又晕倒。我冷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女儿、女婿的手臂。

伤害二哥的人,决不可原谅,所有的罪与恨,我一力承担。

胸中积压许久的闷气终于消散,我喘了口气,看向一旁的二夫人,两月不见,她已然面目全非,形容憔悴枯槁,哪里还见当年的美艳和妩媚?

我长叹一声,救醒她。她抬眼看看周围,又看看我,一切了然于胸,不禁低下头去。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你武功被废,可去六里桥找翠儿,她会照顾你。」

说罢我转身急奔。在此地耽搁得太久,二哥不知怎样了,久无人进阵救他出来,怕有危险,何况二哥身受重伤。

找了匹马,一口气跑到后山口,我把马栓到一个隐秘之,稍稍调息了一下,微笑上前。

守在阵外的楚风良看到我,大惊之下立时猜到不好,飞掠过来,出手便攻。

我勉力躲开几招,已气喘吁吁,心知武功差他太远,忙道:「如果我是你,会先想想其它人的状况。」因说话分心,肩头被掌风扫过,热辣辣的疼。

楚风良凝身问:「你待怎样?」

我笑:「让我进阵,解药给你,若你继续缠斗,纵杀了我,他们也恐性命不保。」

「好。」他咬牙道。

我飞身进阵,将药瓶丢过去。

他一把接过,看我一眼说:「你负了少爷,他日相见,但求速死吧。」说罢头也不会向山下飞奔。

我自嘲一笑,冲着他背影道:「多谢楚大侠。」

瓶中只有一颗解药,只能救一人,我猜他们会先救沈东篱,再寻解毒之法。有沈东篱在,这阵法保不了我们,但毒手观音的迷香那么好解吗?到那时,我和二哥早已离开此地,远走高飞,此生再不踏入江湖。

我快速绕过机关,冲上山去,山顶小屋前一人迎风而立,含笑张开双臂。

「二哥――」我大叫着,又哭又笑地扑进他怀中。

第三章

「咳,咳。」

「夫人,你再不肯喝药,我告诉老爷去。」红儿嘟着嘴威胁。

唉,看来我当不好「主母」,一点威严都没有,不知二哥从哪里找来这么尽责的丫头,比当年的翠儿还恬噪,还是冬儿温柔,又善解人意。冬儿,她也恨死我了吧。

两年了,安平王府、落岫山庄,以及黑堡都在找我们。落岫山庄不足惧,但是另外两个却是万分棘手。

我也是后来才知苏慕诚竟是黑堡之主。

传说,黑堡有覆盖全国的情报网,黑堡中人个个都是一流高手,而且身份隐秘,黑堡之主的武功更是不可测,却从不涉足江湖。江湖中人有求于黑堡者众,如此机会怎肯放过,竟是倾力而出,欲讨黑堡一个大大的人情。

安平王爷是当今皇上的堂兄,号称「常胜王」,位高权重,威震四方,与当今圣上亦臣亦友,各地官员无不想尽力巴结。

真如他当日所言,这天下之大,竟无我二人容身之所。

我端过药碗,苦笑连连。

「夫人,你快喝嘛,喝了我给你讲好玩的事。」

威逼不成又利诱,这丫头。

「你先讲,否则我不喝。」

「不行,我讲完后夫人又要耍赖。」

「是你根本没有故事讲了吧,我才不上当。」

「谁说的,昨天我表哥跟我说――」

真是天真纯朴,我笑:「哪个表哥,做捕快的那个还是做强盗的那个?」

「夫人,你又说错了,我大表哥是长鲸帮洪水堂副堂主,不是强盗啦。长鲸帮势力很大的,连我们金陵太守也不敢招惹呢,」

「好,知道了,你副堂主表哥能说什么好玩的,不外乎打打杀杀。」

「才不是,表哥跟我说,他们帮主这两天接待了黑堡的人呢,是黑堡啊,夫人。」红儿满脸兴奋。

「是吗?那又如何?」我声音淡漠,手却悄悄握紧。

「夫人,我跟你说过的,黑堡――」红儿涨红了脸。

「好,我知道,黑堡很厉害,这和你表哥有何干?」

「黑堡两年前曾许诺,如果谁抓住或发现那个,那个苏――对,叫苏慕然的人,会答应他一件事。听表哥说,这黑堡来的人身份尊贵,应该是发现了那人的行踪。表哥还说,如果他能抓住那人,就要什么有什么了。夫人,夫人,你在听吗?」

「哦,很好玩的事。红儿知道黑堡的人长得什么样子吗?」

「不知道,我也问表哥啦,表哥也没见到,不过听说在江湖上很有名的,好像叫楚什么的。」

楚风良,应该是他。

我微笑揶揄:「也有红儿不知的吗?」

红儿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头:「这个虽然不知道,不过我今天见到一个好美的公子。」

我笑着敲她的头:「小丫头思春了,男人哪里能称得上美?」

红儿顾不上保护额头,两眼放光,急切的拉住我:「夫人,是真的,今天早晨我去找表哥,做捕快的那个啦,想把昨天大表哥说的告诉他,刚走到衙门门口,就见太守陪着一个人走出来,那人穿了一身白衣,衣袖飘啊飘的,好像仙人一样。他笑起来的时候让我感觉心里暖暖的,连太守也对他很恭敬的样子,不知是谁?」

红儿一脸痴迷,我却不禁皱眉:「沈东篱!」

「夫人您说什么?」

「没什么,你接着说。」

「后面没有啦,我看那人看呆了,忘了找表哥就回来了。」

我大笑,红儿也很可爱呢。

「苏慕然,苏慕然,这名字好熟,好像――,对了,好像表哥说过,做捕快的那个啦,金陵府也悬赏抓他两年了。这人不知犯了什么罪,不过好像说不能伤他??」

我微笑倾听。

楚风良、沈东篱,这二人到此,恐怕凶多吉少,须早做防范。

「夫人,我都说完了,你还不肯喝药,你耍赖。」

「我就知道你又不听话了。」

二哥进来,我「噗嗤」一声笑出来,看了一年多,还是不习惯他的装扮。白皙的脸染成黑红,英挺的鼻子变得扁扁的,红红的鼻头,额上几道皱纹,脸上还点了几颗痣,一说话,八字胡一抖一抖的,煞是滑稽。

「喝药!」他知我在笑什么,板起脸,咬牙道。

我摆手要红儿出去,埋首在二哥怀里:「二哥,我也好惨呢,堂堂大男人要扮成女子,还这么丑,不把你也扮丑,我怎甘心。」

二哥拉我坐下,叹道:「苦了你,是二哥无能。」

他一直对从前的事自责。

我抬眼恳切地看着他:「才不苦。慕然最喜欢二哥了,和二哥在一起怎么都好。只要――不喝药。」

「调皮鬼,是不是想让我喂?」

「慕然越来越喜欢二哥,二哥都不喜欢我了。」我搂住他的脖子摇晃。

「小懒虫,别想蒙混过关,我来喂你。」

他喝了一口,倾身贴过来,把药缓缓送到我的口中,如此反复,喝完药,二人都气喘吁吁,二哥伸手解我衣带。

「二哥,现在是白天呢。」

我一手推拒,另一手却悄悄探进的他衣内,捏上胸前的突起。

「小坏蛋。」二哥一把将我推倒在床上。

「我不要丑丑的二哥。」我翻身躲到里侧,在脸上比划他现在的样子。

「好啊,敢嫌我丑,也不看看你的样子,丑相公配丑娘子,正好。」

「不要,我喜欢英俊的二哥。」

「小色鬼。」

二哥笑骂,还是揭下人皮面具,露出俊逸的脸。比之那个人刀削般的脸部线条,二哥偏于俊朗柔和,但是他们的相貌还是有相似之,比如脸型,比如眉毛扬起的弧度,如凝眸的瞬间??

我呆呆看着,心突然一抽。

二哥笑了,「也让我看看你。」说着也将我的面具除下,喃喃的赞叹:「宝贝儿,你真美。」

兄弟里,其实只有我和他们一点都不像,甚至不像父亲和母亲,是私生子的缘故吗?我无言地笑。

二哥温柔地吻我,抚摸着我,似把我当成世间唯一的珍宝。我更加用力拥抱他,热情地吻他,主动抬腿勾住他的腰:「二哥,二哥??」

「啊――宝贝儿,你这样,我会――失控的。」

「那就失控吧,我要你狠狠的――爱我!」

我加大身体间的摩擦,把他的欲火激成猎猎狂焰,沈醉在激荡的热情里,忘记一切。

但是短暂的忘却之后还是要面对,激情的余温还未退去,二哥抱着我幽幽开口:「宝贝儿,我们要走了吗?」虽是问话,语气却很肯定,带着无奈的惆怅。

我在他怀中轻轻颔首。

「可是你的身体。」

「我不要紧,只要能和二哥一起。」

又要逃亡了吗?那事之后,我们不停变换装扮,不停的逃,几个月才基本甩脱他们。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之下,我的身体更糟了。

二哥决定在华的金陵安家,大隐于市,一来必须为我治病调养,二来这里是所有消息的集散之地,一有动静就可以知道。

我们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决心住下来,没想到竟平安度过一年多。

我治病需要钱,二哥开始经商,不得不说,二哥经商的本事实在很厉害,一年之间,我们竟成了金陵城中有名的富户。

两年来,二哥勤练武功,我专攻三夫人给我的毒经、药典,可我们都知道,这些对那些人来说都不算什么。

「慕然,你已经有办法了,是吧。」

「这沈东篱和楚风良亲至,比之两年前更为艰难,只怕――」我把凶多吉少四个字硬生生咽下去,叹道:「如果两年前是这二人追捕的话,我们也许逃不了这么久。」

那时我和二哥身上都有伤,尤其是二哥伤的很重,多亏有三夫人所赠的伤药才保住性命。

不过那时他们也在养伤吧,我笑。

三夫人的迷香何等厉害,中毒之后若乖乖昏睡,解毒后几日便好。他们妄想用内力抵挡,安平王爷和苏慕诚甚至出手袭击我,他们的内伤恐怕会养上几个月。而楚风良就更惨了,我在药瓶上下了慢性的软筋散,他一路狂奔,等发觉时,毒已渗入经脉,半年之内都别想动武了。

当日在邯郸城郊的烟翠湖畔,楚风奇追上我们,曾言道:「??如今堡主生死不知,安平王爷伤重难愈,郡主昏迷未醒,我大哥功力全失,夫人和小姐、姑爷断手断脚,这些全赖三少爷所赐??」

这些人恐怕从未吃过如此大亏,那几个月的日子定然也不好过。

「这二人如此厉害吗?宝贝儿,你想到什么了?」

「想到在烟翠湖边一句话惊退楚风奇的人。」我叹道:「当日若非是他,我们早就被抓回去了。」

后来才知那人是安平王爷的师弟,曾经为保护一个被怀疑是魔教余孽的少年,在武林大会上力败各大门派高手,最后和黑堡之主一战,虽然逼和苏慕城,却也受了重伤。大概因为这个过节,他才会帮我们。而这无人相助,能否走脱全靠运气了。

「是啊,若二哥有那人的武功,能够力败群雄,傲视天下,也不会让你跟着我受苦。」

「二哥,」我打断他,却抑制不住心中一紧,二哥素怀大志,却因我而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我想说是我拖累了二哥才对,硬生生忍住,现在不是互相愧疚的时候。

我打起精神道:「上我们身上有伤,又措不及防,才会那么狼狈。这早做筹划,当可无事。」

二哥点头,我又道:「我们分头走,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分开,离开金陵后,一路向南,我们大理城见。」

苏慕诚在北方势大,而传说大理段氏与安平王府素来不睦,我们行踪已露,大理虽不见得安全,却是目前唯一可去之地。

我将天蚕软甲拿给二哥,他坚决不肯穿:「我武功比你好,这宝甲怎能让我穿?」

我叹道:「二哥,我的武功穿上宝甲也无用,而且这能否逃脱要靠你引开他们的注意,可谓凶险之极。」

他仍摇头:「别又想哄我,先说说你的计划。」

我笑,二哥被我哄怕了。记得他知道我仍有武功时,气我居然瞒了他六年,我解释了好半天,当然未提是二夫人害我,他仍不能释怀,后来追兵来了才和好。

「我易容现在走,二哥等在这里。我想他们应该也只是怀疑,一个找上长鲸帮,一个找上金陵府,可见他们之间并未合作。沈东篱应该会来探一探虚实,以黑堡的情报网,楚风良定会等在暗,伺机下手。二哥你不动声色,等他们确定了来攻时,打出去便是,以二哥的武功可以做到,他们去追你,我就可以轻易逃脱。」

「可是他们发现我只有一人时,会反过身去找你,这样引开追兵的就是你了,轻易逃脱的反而是我。慕然,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二哥这样正色叫我慕然的时候就是生气了,我忙解释:「二哥,他们都吃过我的亏,又知我善于用毒,精于易容,会以为抓我比抓二哥更难。而且他们清楚,只要抓到二哥,我定会乖乖送上门,谁让二哥是我的命根子,你说,他们怎能不卯足力气追你?」

二哥沈吟了片刻,拿过天蚕软甲穿上,我松口气。

「二哥,沈东篱诡计多端,不要和他多说话,也不可靠近他。楚风良武功极高,不要和他缠斗,这些药和暗器可以帮二哥对付他。记住,对他们不要有仁义之心,二哥一旦落败,慕然也死定了。」

二哥点头,我拿出当年沈东篱所赠的瓷瓶,倒出一棵雪莲子:「这两颗雪莲子,我们一人一颗,还有一些克制迷香的药物,切不可离身。」

「好,你也快准备吧。」

「二哥――」我怔怔看他,万分不舍,几欲落泪。

二哥紧紧抱我:「宝贝儿,不要难过,我们很快就会见面。」

我仰头吻他,偷偷将另一棵雪莲子也放入他怀中。

※※※

准备好一切,我嘻嘻笑着,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口。

「红儿姑娘,又去找哪个哥哥?」门房的牛伯笑着调侃。

「是找表哥,做捕快的那个啦,回头有好玩的事是一定先告诉牛伯。」我也冲他笑,还未开门,就觉空气中似有淡淡的菊香,他来了,好快,我稳住心神,慢慢拉开门。

听得牛伯在身后问:「你早上不是刚去过吗?」

「没见到表哥,不过我在衙门口看到太守陪着一个好看得让人流口水的公子,他――」

我憨笑着,在看到门外的白色身影时,整个人如中了定身法。

沈东篱临风而立,衣袂飘飘,眼含笑意看着我。

「你――」

我张口结舌,眼珠不错地痴痴看他。这人当真是俊美无匹,飘逸出尘,怪不得红儿会痴迷。

「这位姑娘好面善,请教姑娘芳名。」沈东篱折扇轻挥,一派潇洒泰然。

「我叫红――红――」

「原来是红红姑娘,你家主人可在?」

「在――里面。」我抬手一指,仍痴傻的看着他。

牛伯跑过来,狠狠捏了我一把,赔笑道:「我家老爷和夫人在房里,不知公子是――」

「我是你家主人的故友,路过金陵,特来拜访,不必通传了。」说着径自入内。

牛伯推我一下,看我还傻傻愣在当地,只好抬步跟上:「公子,公子??」

他们的身影一消失,我转身疾走,很快来到城门,却见重兵把守,不放人出城,心中暗自叫苦。

「红儿,你怎在这?他们说你刚才找过我,怎么没进来?」一个身穿官差制服的人突然叫住我。

「噢,刚才啊,是夫人突然找我,表哥,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来人将我拉到一边儿,悄声道:「今晨安平王府来人,说发现一个重要疑犯行踪,要我们严加防范,所有人等,一律不许出城。」

「真的?」我一脸兴奋好奇:「什么疑犯?」

「不知道,你赶紧回去吧。」

「可是大表哥让我去找他,好像有什么事。」

「今天恐怕不行,太守有令,一个也不许放出去。」

「这样啊,那我走了。」我转身欲走,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我今天早晨找你是大表哥要我告诉你,他知道一个你们都在找的,叫苏――什么的在哪儿。」

「苏慕然!」红儿表哥两眼放光。

「对,就叫苏慕然,大表哥说不能让别人知道。」

「你跟我来。」红儿表哥回头跟守城卫兵交待了一声,七拐八拐,将我带到一个无人的小屋。

「红儿,大表哥说什么?」

「说什么也没用,你又不能出城。」

「我有太守所赐腰牌,可以出城,你快说。」

「大表哥说,那人就在――」我突然出手点了他的穴道,笑吟吟地道:「对不住了,表哥,借你的身份一用。」

出得城来,一路上静悄悄的,显然楚风良也行动了,长鲸帮恐怕已把陆地和海上要道都封锁住,好快啊。不知二哥怎样了?以沈东篱的本事很快就能识破二哥,他一定想用计困住二哥,逼我现身。必须让楚风良也尽快露面,由暗变明,二哥才有机会脱身。

我向长鲸帮洪水堂走去,不出所料,那里只剩下两个小喽罗看家。

「罗捕头,你怎么来了?」

「今天高兴,我来请弟兄们喝酒,大表哥呢?」

「副堂主带弟兄们出去了,一时恐不能回来。罗捕头什么事这么高兴?」

「哈哈哈,安平王府的沈先生带我们抓住了那个苏慕然,以后免不了升官发财,要什么有什么了。」

二人大惊,互看一眼,齐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亲自去的,那苏――,咳,咳,既然表哥不在,我回去了。」我掩嘴懊恼的看了他们一眼,似悔失言,掉头疾步而去。

楚风良很快会得到消息,他卯上沈东篱,不知谁赢?

※※※

马不停蹄,出了金陵府和长鲸帮的封锁,我换掉装束,易容成云游的书生,一路向南,天渐渐暗下来,不敢住客栈,投宿到一个农家。

沈东篱和楚风良很快就会发现上当,一旦二人连手,二哥恐难以对付,须想办法将沈东篱引开,剩下楚风良一人,二哥应可无恙。

可是用什么办法能引开沈东篱而又不被他抓到呢?沈东篱聪明绝顶,武功又高,还精通医术,毒药迷药恐怕都不会有用,怎么办?

我一直想到天亮也没想出好办法,只得起身。打开门却见房前柳树下,一人含笑而立,白衣胜雪,飘飘若仙,正是沈东篱。

「慕然睡得可好?我在门外守了一夜,就怕会打扰慕然休息。」

「有劳先生一路护送了。」我施礼。

沈东篱心细如发,定是在门口就看出破绽,一路跟随,怪不得这一路如此顺利。早知如此,昨晚就不用绞尽脑汁苦思对策了。

「慕然还没进餐吧,我已准备好食物,一起用如何?」

「多谢先生。」

「我想请慕然陪我一起乘船畅游长江,可好?」

「在下高兴还恐不及。」

造型古朴的大船内设雅致,我洗了把脸,恢复成本来面目,揽镜而照,竟觉得很陌生,大概好久没见了,我轻笑,不错,还是很俊。

「慕然很喜欢笑呢。」

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回头再一笑,却不言语。

「慕然可是有话要问?尽管道来,我定不会有所隐瞒。」

我起身施礼:「先生知道慕然想问什么,请先生为在下解惑。」

「慕然真是聪敏,就如你所愿。慕然一定想知道我怎会发现你们的行踪?」

我点头,沈东篱示意我坐下,我客气的推拒,垂手站在一旁。

沈东篱微笑:「不过,慕然要先答应我两个请求。」

「先生请讲。」

「第一,我当慕然是朋友,朋友之间不必如此拘谨吧?第二,我想听慕然叫我的名字,你以后叫我东篱可好?」

「好,慕然放肆了,先生的名字真的很好听。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我从容落座,叫了他的名字,又似未叫。

沈东篱摇头叹道:「慕然冰雪聪明,却做此笨事,得罪了――,唉,情之一字,伤人至啊。当日我们养好伤已失去慕然的踪迹,王爷和郡主非常想念,命东篱去找。我料慕然必学古人大隐于市,故在各个城市安插眼线,一年有余竟一无所获。直至得报金陵城有一户人家,一年之间挣下偌大家产,却来历不明,才至金陵探访。至于风良怎么来的,我也不得而知了。」

原来是二哥太会赚钱惹得祸,这是不是人为财死呢?我笑。

至于楚风良,要么原因相同,要么干脆盯住沈东篱,见他一有动作,就立刻行动,后发先至,布下天罗地网,以黑堡的情报网,这很容易做到。

「那先生是如何发现红儿就是我?」见他挑眉,我忙加上一句:「东篱。」

沈东篱轻笑:「慕然易容术当真了得,面容、体态、声音、甚至性情都毫无破绽,只是我很奇怪,那小丫头长相一般,竟有一双绝美的眼睛,眼波流转之间光华四溢,让人移不开视线,这样的人若曾见过,一定印象刻,而我早上见她时却毫无所察。何况――」

原来是我自作聪明了,竟那样痴痴看着他,可是若不看他,也是破绽,非是我易容术不惊,也非是我不够警觉,只因遇上的是智冠天下的沈东篱啊。

我苦笑:「何况有这样眼睛的人并不多见。」

沈东篱朗声大笑:「何止不多见,这样的眼睛,东篱至今只见过――」他突然顿了一下,随即微笑:「慕然太谦了。」

还是容貌惹的祸,我叹气:「东篱是要将我交于安平王爷吗?」

「不错。」

「可是这样黑堡必不肯罢休,慕然恐会给王爷带来麻烦。」

「慕然不必担心,王爷自有对付黑堡之法。难道慕然想让我将你交给黑堡?」

我黯然垂下眼:「慕然若到黑堡,怕是生不如死。」

沈东篱微笑着轻轻展开折扇:「那慕然想要怎样?说来听听。」

我一鞠到地:「事到如今,慕然只有一个愿望,请东篱成全。」

沈东篱扶起我:「我说了,我们是朋友,不必多礼,慕然但讲无妨。」

朋友,我在心底叹息,他英姿天纵,人才出众,偏又善解人意,此生若能有这样的朋友,也是莫大的福分啊,可惜我无福消受。

「不怕东篱见笑,慕然十六岁以前从未出过落岫山庄,这两年颠沛流离,惶惶不可终日,也从未好好看看大千世界,无限风光。而且我喜欢东篱,和东篱一起游山玩水一定会很尽兴。可否请东篱带我游玩几天,唉,慕然恐怕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沈东篱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也喜欢慕然,和慕然一起游玩,定是人生一大乐事,我是求之不得。可是慕然太聪明了,我怎能放心?」

我叹气,将身上所有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甚至束发的丝带都解开给他看,沈东篱还是但笑不语。

别无他法了,我一咬牙,退后几步,催动内力,全身骨骼啪啪直响,霎时五内俱焚,痛彻心肺。

「慕然不可――」

沈东篱急冲过来,我笑,来不及了,眼前一黑,便瘫软在他伸过来的臂弯。

醒来时看到沈东篱坐于床边,静静看着我。见我睁眼,他面露喜色,拿一粒药放在我唇边:「快服下。」

张口吞吃,待要坐起,只觉浑身无力,丹田空空如也,我惨笑:「东篱可放心了?」

「是我的错,慕然何需如此?我竟将你逼迫至此吗?」

沈东篱怔怔看着我,竟流下泪来,他是真的痛心,还是做戏?如此逼真,怕是连我也要相信了。

我摇头苦笑:「当日伤了王爷、郡主和东篱,我寝食难安,内疚至今,废去这身武功就当慕然赔罪了。当日设计欺骗大家,东篱不肯信我也是理所当然,何况我也想不到别的方法以示诚心。」

沈东篱伸手轻抚我的头发:「睡吧,明日我带你到镇江去看看。」

第四章

正值初夏时节,江南风物华,美景如画,晴时长空万里,雨时清润如酥,就连阴天也别有一番滋味,最能引人诗兴。

沈东篱真是个好游伴,我心中所需所想,不须言语,他都能一一做到。听他在耳边将各个典故娓娓道来,嗓音圆润,字字珠玑,真比亲眼所见还动人。看他或吟诗舞剑,或饮酒品茗,或弄赏月,或击节高歌,均有万种风情,他的激昂是踌躇满志的豪情,他的温柔是善解人意的体贴,让人无法不沈醉其中,无法不为之折服。

我们一起到镇江,赴扬州,又到常州,沈东篱知我不喜易容,只让我轻纱覆面,一路之上,楚风良竟一直没有追来。

按理说,他早该得到消息追过来。难道自知不是沈东篱对手,不敢轻举妄动,那么他一定会去搬救兵,那,那下一个来的就是――,我突然打了个寒颤。

「冷么?天气变化无常,慕然要记得添衣。连日游玩,累了吧,我们今日下棋品茗如何?」

「正合我意。」

说实话,我不太会下棋,因二哥不好此道。

二哥忙,我却无所事事,便终日泡在落岫山庄的书房内,曾看到一些很年代久远的棋谱,亏我记忆力甚好,今日便照本宣科,居然也能和沈东篱博弈一番,虽败多胜少,但偶出奇招,也能令他惊讶赞叹不已。

「慕然似乎心不在焉,在担心什么?」沈东篱从容落下白子。

「我担心二哥,不知他怎样了?」我皱着眉,举棋不定。

「慕然不必担心,慕诚最重信义,答应不伤你二哥,必会做到。」

可是我却骗了他,他还会守信吗?我苦笑,弃子认输。

沈东篱柔声安抚:「棋能观人性,慕然与世无争,偏好随遇而安,只要不过分苛求,这一劫当可安然无事。」

「但愿如此。」我叹气。

一时两个人都无话,清雅的菊香从茶壶中透出来,菊,中隐士,他偏好菊,是天性淡漠,还是也隐藏了什么?

他对我未免太好,我却看不出一丝缘由。

沈东篱倒上一杯茶递给我:「慕然莫怪我唐突,有句话我一直想问。」

「东篱但问无妨。」

「当年的事,慕然并未全告诉你二哥吧?」

我点头,和大哥的关系,以及三夫人的事,我从未和二哥提起。

「慕然为什么会喜欢他,苏慕华的确很好,但比之――」

我笑了笑,正色道:「二哥无论武功、权势、智谋都不及大哥、安平王爷和东篱,相貌风度更远不及东篱,但是感情并不能用这些衡量,也不能用理性去思考。十几年来,我一直为生存而苦苦挣扎,二哥是我唯一的支撑,他给了我坚持的勇气。或许东篱会觉得二哥有些傻,但是没有人生来就谙熟阴谋诡计,获得这种『才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我不要二哥付出这种的代价。我希望二哥一生都这样温良醇厚。二哥能做到的,就让他做,不能做到的,我会为他做到。只要能在二哥身边,能看到他,触摸到他,听到他,我就获得幸福了。当年的事,虽是被逼无奈,我却从未后悔,即使日后受千刀万剐之苦,即使死一百,我也不后悔。」

我一口气说完,自己都吓了一跳,竟说了这么多。看向沈东篱,却见他呆呆而坐,似痴了一般,心中若有所悟。

※※※

入夜,突然下起雨,想着苏慕诚或许很快就到了,我心中惶惶不安,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沈东篱似乎也没睡,我贴着墙壁凝神倾听,隔壁传来踱步的声音,显示他似乎被什么事困扰着,只听他喃喃道:「没有人生来就谙熟阴谋诡计,获得这种『才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我希望二哥一生都这样温良醇厚。二哥能做到的,就让他做,不能做到的,我会为他做到。只要能在二哥身边,能看到他,触摸到他,听到他,我就获得幸福了。」

原来在重复我白天的话,听他又道:「他竟如此情,难道我错了?这样做错了吗?」

我心中一阵不安,如果真如我想得那样,他其实并不想将我交给安平王爷,难道他竟是在等着苏慕诚的到来。那么即使我当日没有自废武功,他也会一样拖延时间吧?

想到此,竟觉心中一阵难过。

有他相陪,这几日真的很快乐,他说是朋友,但是终究无法成为朋友。要走了吗?还真有些舍不得呢,我笑。

闭目酝酿了片刻,我突然大叫一声,坐起身来。

沈东篱立刻冲进来,急问:「慕然,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满头大汗,目光呆滞,紧咬牙关仍止不住浑身颤抖。

「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猛地抱住他:「我梦到二哥,二哥他――」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沈东篱松口气,轻拍我的背:「别怕,慕然别怕,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还是担心,东篱,陪我说说话好吗?」

「好。」

沈东篱扶我躺下,侧身躺在我身边,将我揽进怀里,轻抚着我的背,温言抚慰。这人的温柔真能醉死人,就算明知是假的,还是让我心中一动。

渐渐的我平静下来,悄声问道:「东篱爱过什么人吗?」

黑暗中他低笑出声:「慕然怎么想起问这个?」

「东篱那么好,温柔体贴,机智多谋,武功又高,人也长得如此俊美,一定有很多人爱你,就不知东篱爱的是谁?」

「我爱的么?我爱的――」

他的声音轻柔舒缓,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想来此时的神情一定很动人。

趁他沈湎于回忆中,神情恍惚之时,我突然出手,点了他的穴道。

他愕然的表情一定也很动人吧?

我愉快起身,点着灯,先将属于我的东西悉数取回,收拾停当后才转而看向他。

他的眼里没有痛恨,只有一丝复杂的情绪和淡淡的伤感。

我一击成功,心情极好,笑道:「东篱很惊讶吧?你一定检查过,我自废武功是真的,却不过几日又恢复。不过以东篱的聪明,应该很快就能想到,我就不浪费时间了。东篱爱的是安平王爷吧,否则以东篱为人,岂会甘居人下,替他人卖命。东篱放心,我不喜欢王爷,王爷也未必真的喜欢我,我倒觉得王爷很喜欢东篱呢。时候不早了,慕然就此别过,希望东篱早日得偿所愿。」

听了我的话,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殷切而焦急,连睫毛都微微抖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冲他一笑,作出很潇洒的样子摆了摆手,暗道:此人诡计多端,早走为妙。

※※※

冒雨离开,我的心情非常沉重。

这几日和沈东篱在一起,我已在担心,如果二哥和楚风良开战,不管结果怎样,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才对。

为了探听消息,我曾故意叫沈东篱带我到华的街头,热闹的酒楼等地方,却未听到任何传言。这样看来二哥恐怕是被擒了,只愿苏慕诚真的信守承诺,不会伤害二哥。

可是倘若如此,苏慕诚只要以二哥相胁,我必定乖乖就范,可是他并未如此,难道是要亲自抓我,就像猫捉老鼠,戏弄够了才下手?

不,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沈东篱又一被我所骗,上是针对所有人,而这却只针对他,他会恨我了吧。他说我是他的知音,这段时间以来,我又何尝不以他为知己。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我们却――

我苦笑,原也不该怪他。安平王爷和苏慕诚迟早会找到我们,只要我和二哥一起,安平王爷就有机会抓到我。

当惯强者的人,把巧取豪夺视为理所当然吧,他们会说:「谁叫你弱呢?如果保护不了,就不配拥有。」

就像苏慕诚对二哥做的,二哥当日的悲愤必是不可言喻的吧。

沈东篱先找到我,显示他已出力,再让苏慕诚从他手里把我抢走,若苏慕诚亲自出面,他会败也是正常,这样就可以对安平王爷有个交待。

他或许还会对安平王爷说:「东篱无能,有辱使命,请王爷责罚。」

沈东篱仙人之姿,再受点儿伤,安平王爷心疼还有所不及,怎肯责罚于他。我一旦落于苏慕诚之手,安平王爷也就死心了。而沈东篱卖了这个人情给黑堡,也使黑堡不至于和安平王府交恶。

真是好计谋,可是我和二哥呢?谁又关心我们的想法,弱者就注定被牺牲掉吗?

事到如今,真的逃不开了吗?

即使明知必败,我也不能束手就擒。

沈东篱一定已经猜到我练的是「嫁衣神功」(「嫁衣神功」取自古龙名著《绝代双骄》)。

我原对练武没什么兴趣,二哥却兴致勃勃地要教我,我不忍拒绝只得学了。可是我天生体质弱,又很懒,怎么也练不好,大夫人几加害,我都没有还手之力,那时二哥年幼势单,不能和大夫人对抗,只好加紧督促我练功。

二哥对我极好,唯独督促练功极为严厉。一我练功不慎扭了脚,二哥不加安慰反而骂我,我万分委屈,冲他哭叫:「我不练了,就是死也不练了,我讨厌二哥!」

二哥气得掉头就走,我更是难过,比母亲打我,比父亲不理我,比被大夫人害得快死了还难过,于是一直哭。

二哥毕竟舍不得我,又回来抱我:「是我的错,慕然的体质原本就不适合练武,只怪二哥无能,不能保护我的宝贝儿。」那是二哥第一叫我宝贝儿。

我央求二哥不要再让我练了,二哥叹道:「我不会再逼你。」

从此果然不再逼我练功,倒是我有兴致时,会缠着二哥教我一些不难学的功夫。

那日他还说:「听说世上有一种功夫叫『嫁衣神功』,练成之后可以转注给他人。要是我有这种功夫就好了,我练成之后再转注给慕然,你不用练功也能保护自己了。」

我说:「要是有『嫁衣神功』就让我来练,我武艺不精,要内功也无用,我练成之后给二哥,二哥就更加厉害,有二哥保护,慕然谁都不用怕。」

二哥闻听严正警告我:「绝对不可,这『嫁衣神功』练起来非常痛苦。」

不久后,我竟真的在父亲的书库中找到嫁衣神功,于是开始偷偷的练,那时我九岁。

嫁衣神功取的乃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之意,我一练之下,只觉真气如火焰般凶猛,练得越久越痛苦,日夜受它煎熬,却丝毫不能自己运用。若为自己,我早就放弃了,但为二哥,我咬牙坚持。

那些日子,我时常生病,每生病,二哥都抱着我,整夜不睡。有一差点病死,二哥陪着我不吃不喝,我好了,他却差点垮掉。

后来二夫人逼我喝下化功散,让我不能习武,我伤心之余,也为不用再受练功煎熬而松了口气。没想到的是,事后发觉体内还有功力,而且收放自如,再练嫁衣神功也不再痛苦。

我大惑不解,又仔细研究才发现了嫁衣神功的秘密。

因此功太过刚猛,练下去必受其害,所谓「欲用其利,先挫奇锋」,要练成此功,需在练到六七成时,将全部功力化去,重新练过。

二夫人的化功散无意间救了我,挫去了嫁衣神功的锋棱,威力却增强了,可惜我练的时间短,功力太弱,受益不大。

为怕二夫人破坏,我继续偷偷练,连二哥也不敢告诉。本想等练成之后转注给二哥,没想到练至三成就再无精进了。终于知道因未练至火候就被废掉,我怕是终生也无法练成了。

在沈东篱面前自废武功之时,还担心再废掉一,不能再恢复,但情况紧急,只好铤而走险,幸好功力也恢复了。

沈东篱刚才为何那样看我,他想说什么?

以他的聪明,应该什么都猜得到才是,是啊,他并没有惊诧之意,或许开始有,但是后来一直是――焦急的眼神。以他的个性,即使面对死亡也会从容慷慨,他在着急什么,或者仅仅是诱我上当的伎俩?

只这一点我猜不透,却没时间细想,一刻不敢停歇,向南疾行。

果然,一离开沈东篱立刻就有人追捕我,这的追捕迅猛异常,既有黑堡的人,又有安平王府的人,他们似乎连手了。江湖上的大小门派,甚至官府也闻风而动,加入追捕的行列,虽然他们不足惧,可也很是讨厌,害得我走不快。但苏慕诚和安平王爷并没有出现,沈东篱也没有。

在无锡城郊遇到楚风良,那时我易容成一个老妇人,他一眼就识破了,想来是知道了我的破绽。

我易容时,为了能被自己人认出,总要留下一个破绽。就是不管扮成什么样子,都在唇边点一颗红色小痣,因嘴唇是红的,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可是沈东篱心细如发,又见过我扮成红儿和其表哥的情形,想来必已洞悉这一秘密。

我一看不好,出手便攻,不给他喘息之机,武功却终是差他太远。

楚风良显然不想和我缠斗,一看我不支便道:「三少爷住手,我有话讲。」

我跳开几步,警戒地看着他,手偷偷摸向腰间的霹雳弹。

楚风良大叫:「别动。」又出掌攻来,我暗道可惜,只得接招,片刻之间已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心知这样难以逃脱,于是使出两败俱伤的打法,不顾自身安危,一味急攻,楚风良果然不敢逼得太紧,直拍出一掌道:「住手,我不想伤你。」

我怎肯住手,在他出掌之时,直接将要害迎上,他大惊收招,我乘机扔出霹雳弹,一阵巨响,浓烟四起,我趁机向前急奔。

那烟中含有迷药,他应该一时追不过来。

※※※

天亮了,暖暖的阳光从摇曳的树叶间隙中透过来,洒在身上,驱走夜露的寒。

我伸了伸酸痛的身体,不急着起身。从太阳出来到现在,一个时辰的时间,从我脚下走过七伙儿、三十四人,个个正义凛然,身手矫健,是代表武林正义的七大门派。他们都想替黑堡之主抓住苏慕然这个「恶贼」,从此立威于武林,扬名于天下。

好笑的是他们竟不知道黑堡之主的名字叫苏慕诚,是苏慕然那个「恶贼」的大哥。听他们纷纷猜测苏慕然的长相,所说的样子,真比我易容扮过的所有人都精彩万分。

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啊。

而我呢?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我靠在树上,静静地看,默默地听,无声地笑。

昨日楚风良的表情怪怪的,看我的眼神也没有当日说:「他日相见,但求速死」的愤恨和犀利。似乎很着急的样子,因为我没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吗?

既然能识破我的易容,必是和沈东篱有过接触,他想说的应该和沈东篱一样吧?他们为何如此着急?走投无路如丧家犬的是我不是吗?

想着当日沈东篱悠然站在门口时的模样,想着他的笑,他的泪,他的绝世风姿,那时他一点都不急呢,似乎从沈东篱身边逃走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看楚风良的样子,二哥并未在他手上。

二哥在哪里呢?为何没有一丝动静?

而苏慕诚又在哪里?他并未如我所料的出现,却听说安平王爷现身江湖了,沈东篱也不再出现。他们都未来找我,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二哥,他们去找二哥了。

二哥需要劳动这三人去对付吗?而这三人出动,竟也没见有二哥的消息,那么就是――要么二哥躲在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以黑堡和安平王府的势力,这种地方恐怕不多;要么这个地方既使找到,也一时不能奈何他,等能奈何时,二哥已不怕了。

这样的地方,记忆所及只有一。我的脑中电光一闪,竟是如此吗?

二哥――我心头大痛,所有想不通的事突然之间豁然开朗。

所有的疑点指向一个的可能,二哥没有去大理,也没有为我引开他们,而是一个人走了,去成就他绝世武功,傲视天下的志向。

黑堡抓到我,在他意料之中,甚至是希望的吧?他要我这样帮他吗?果真如此的话,那么现在我能为二哥做的就是自投罗网,在那样历尽千辛万苦逃出来之后。

我仰天大笑,直笑得喉咙疼痛,不能发声,却没有泪。

我风神俊朗的二哥,我温良纯正的二哥,我款款情的二哥,十二年来,朝夕相,你把欺骗和隐瞒放在哪里呢?

微笑里,注视里,关怀里,还是呵护里?

仲夏之日,天气炎热,我却忍不住瑟瑟发抖。

我不再易容,恍惚着不知走了多久,来到苏州城郊。

休息一下便去苏州城吧,该好好洗个澡,吃顿饭,再好好地睡一觉。

离开常州那日淋了雨,加上连日来疲于奔命,片刻不得安宁,身体已到极限。

坐在路旁大石之上,我只觉头昏眼,口干舌燥,浑身无力,勉强来到小溪旁,蹲下想喝口水,不料脚一软,竟扑倒在水中。

好狼狈啊,我笑,干脆躺在水里,让清凉的溪水冲走我一身的尘土和痛苦,最好将我也一并带走。

不是说「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吗?虽然没有扁舟,不过可以散发。

呵呵,我大笑着散开头发,是这样吗?

「三少爷。」

似乎听到久违的称呼,我转头,一个挺直的身影站在溪旁沉静地看着我。

「你想看我洗澡吗?风奇。」我笑道:「楚二侠,我叫你风奇好不好听?」

「三少爷生病了。」平淡的语气,甚至听不出是问是答。

还是时时冷着脸,惜言如金,这人真是无趣。

我加笑容:「是啊,这都要怪风奇来得太晚,慕然一直在等你呢。」

英挺的眉皱起,却没有说话。

我抬手,湿乎乎地伸向他:「怎么办?我动不了,不如风奇抱我起来吧。」

话音未落,身体突然被一股大力托了一下,腾空而起,稳稳落在楚风奇的手臂上。

「好功夫。」我赞道。

可是这一动头更晕了,干脆闭上眼,湿淋淋地靠在楚风奇怀里,意识渐渐模糊,他的身体真硬啊,也很暖和。

※※※

我在一个干净的房间里醒来,看窗口的光线应该是早晨,难道已昏睡了一天一夜?想坐起身,身体却动不了,是穴道被封,还不只一。

我好笑地叹息,果然为人严谨,我都病成这样,楚风奇竟然还是不放心。

听得外面脚步声响,一人推门进来,却是楚风良。

「三少爷好些了吗?」他状似关心,语气却还着讥讽。

我微笑:「好多了,多谢楚大侠,怎么不见风奇?」

「舍弟准备车辆去了,我们即刻启程,请三少爷原谅。」

他敛起情绪,面无表情地解开我腿上的穴道,俯身相扶。

「可是我还没吃东西,好饿。」

楚风良手一顿:「请三少爷忍耐一下,我们车上吃。」

「我要风奇扶,要他喂我吃。」

伸到面前的手突然突然攥起,握成拳,他冷冷道:「舍弟愚鲁,不善言辞,请三少爷不要戏弄他。舍弟若有得罪之,风良代为赔罪了。」

「那么是你要抱我,你要喂我吃饭?」

楚风良咬牙,额上青筋暴出:「是我又怎样?」

我微笑,悠然开口:「慕然感动异常,日后会对大哥言明,楚大侠一路上待慕然极好,亲自抱我,喂我吃饭,不肯让他人代劳。」

楚风良脸色难看地站在当地,怒目而视,却无话可说。

楚风奇走进来,二话没说,扶起我就走,将我安置在车上。

楚风良绷着脸跟出来,低声和赶车的交代了两句,坐在车箱外侧,放下帘子。

片刻之后,马车徐徐而行。走了一段后,渐渐加快,不过还算平稳。

我冲楚风奇眨眼:「风奇,我饿了。」语气亲密。

楚风良刚坐好的身体一僵,回头看了我一眼,似在警告我不要招惹楚风奇,我也冲他眨眼,粲然一笑,他脸一红,很快回过头去。

楚风奇拿起食物开始喂我,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可我总觉得他好像在笑。是啊,看一向伶牙俐齿、自命风流的楚风良吃瘪,的确很好笑。

不过很快我就后悔让楚风奇喂饭了,他端着药碗时也是毫不妥协。我苦着脸喝完药,连一点渣儿都不能剩下。

楚风良开怀大笑,拿出一块糖果放在我口中。我一下子觉得他也不是那么讨厌,不好意思再为难他。

楚风良却笑容一敛,正色道:「三少爷,沈先生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我叹道:「楚――风良,当日我不想听,今日却是不必听了,你何苦再提起呢?」

楚风良看着我道:「是风良的错,三少爷绝顶聪明,又怎会不知呢?」

我也看他:「大哥回黑堡了吗?」

他点头:「这不正是三少爷的意思吗?否则三少爷怎肯轻易让我们找到。」

「安平王爷和东篱呢?」

「和堡主在一起,连凤郡主也来了。」

我沈吟了片刻:「风良,当日你说,『他日相见,但求速死』,今日你还会这样劝我吗?」

他低头沈思,半晌才道:「我猜不透堡主的心思,他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第五章

临近黑堡,路却越走越复崎岖,好似迷魂阵一般。这样行了半日来到一座山脚下,山非名山,山势却极为雄奇。山壁陡峭,只有一条小路可走。

沿石阶而上,青山绿水,风景倒也宜人。

半山腰的建筑比我想象中要朴素的多,青砖壁瓦,都保持原色,几乎没什么装饰,富有人家惯常的雕梁画栋,九转回廊等等一概没有,却显得巍峨庄重,极有气势。

黑堡,我终于还是来到武林中人可望不可及的黑堡了。

来到大厅入口,我下了软轿。

一路上,除了开始那天,其余的日子,他们看管虽严,却不再点我的穴道。

「三少爷,你的病还没好,不要逞强。」

慕然岂是逞强之人?我冲面露担心之色的楚风良笑笑,看向楚风奇,他还是面无表情,却在我看他时微微别开眼。

我吸气,昂首而入,大厅之上,一人居中而坐,面容冷峻阴沈,目光幽难解,正是苏慕诚。

我先冲在一旁坐的安平王爷、凤郡主和沈东篱一一点头示意,安平王点头,脸上露出赞赏之色,凤郡主则神色焦急,欲言又止,沈东篱冲我眨眼,摆了摆手,似乎是学我那夜的离开时的动作。

我微笑,转头直视苏慕诚:「大哥,好久不见。」似多年好友互致问候。

苏慕诚不动如山,表情看不出悲喜恼怒,只是沈地看着我。

幽邃的目光穿透我的眼,化作无形的手攥住我的心,我坚持迎视,直到脸上笑容再也挂不住,直到身躯微微颤抖,直到以为久已尘封的记忆破茧而出,汹涌翻腾,我涩然垂下眼帘。

当初知道二哥必败,怕他被阴沈的大哥害了性命,我偷偷跑去求苏慕诚,知晓他对我的迷恋,承诺甘愿留在他身边,任凭置,只要放过二哥。

他做到了,不仅在当初,就是这两年来,黑堡通缉的也只是我,没有提二哥,甚至没去找二夫人的麻烦。

不管有任何理由,是我失信于他。

想到那一个月的眷宠呵护,想到他的怒,他的笑,他内敛的霸气,他沈静的温柔,想到空中的热吻,悠扬的箫声,想到那日绝望的眼、愤怒的吼和喷涌而出的血??一切一切如在昨日,我的心又疼痛起来,再也无法坦然面对。

却听低醇的声音传来,语气平和却隐隐泛着寒意:「显然你求得不够,老天并未帮你,今天又有何话讲?」

我吸了一口气,双膝跪地,恳切道:「我的过错由我一人承担,还是那句话,大哥要打要杀,慕然无怨,但求放过二哥。」

「哈哈,好一个无怨,我怎知你是真的无怨,还是和苏慕华串通,安排了什么妙计?」

听他提起二哥,我心中一痛,愤而起身:「当日之事,二哥确实不知,大哥信也好,不信也好,慕然在此,凭大哥置便是。大哥只需一掌将慕然打杀,便知有怨无怨。」

「好,事到如今你还在为他说话。」苏慕诚冷笑:「你就那么想死在我手上吗?」

「慕诚,你要杀小然儿?就算他做错事,也是年幼胡涂,你怎忍心?」凤郡主跳起来大叫。

这个直肠子的郡主,亏她还生长在帝王之家。

我当初那样对大哥,能被一掌打死,是求之不得。何况大哥若要杀我,又何必费这么大力气,当初那一掌若不是手下留情,我早就立毙当场,怎能有今日?

我黯然道:「郡主,当日你待我如亲弟,赠我天蚕软甲,我却骗你、害你,如今你又为我求情,让慕然愧疚之极。」

「我既认你,你就是我弟弟,」凤郡主拉住我的手,回头对大哥说:「慕诚,我跟小然儿说几句话好吗?」

大哥点头,邃的目光看向凤郡主握着我的手,我不落痕迹的抽回手。

「小然儿,你知不知道苏慕华一直在害你?」凤郡主急道。

「姐姐说笑了,二哥怎会害我?」

「他让你练『嫁衣神功』就是不安好心,他想要你的功力,你不要被他骗了。」

「二哥没有骗我,我本就想等练成之后,将功力转注给二哥。」

「气死我了,你怎么这么胡涂!」凤郡主顿足捶胸。

我含笑安抚她,「姐姐不必担心,慕然知道该如何做。」

「那你知不知道,接受功力的人虽可受用无穷,另一个却会油尽灯枯而死。」安平王爷亦起身上前。

我心一颤,淡然道:「原本不知,多谢王爷教我。」

「知道苏慕华如此对你,你不气愤吗?」

我昂首道:「这『嫁衣神功』是我自己要练,与二哥何干?一直以来,二哥与慕然朝夕相对,二哥若想要我的功力,随时可以,可见二哥不想如此,是王爷和姐姐误会了。何况慕然的命是二哥的,二哥若要,给他便是,复又何言?」

「你――」安平王爷气结:「罢了,罢了,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东篱,你来说。」

我笑,安平王很依赖东篱呢,看到我揶揄的目光,沈东篱轻咳一声道:「王爷,慕然冰雪聪明,一切定已了然于胸,我们不必操心。」

安平王爷点点头,沈东篱转向我,问道:「后山的阵法是苏慕华让慕然去破解的吧?」

「不,是慕然无意间发现,引起兴趣才去研究的。」

「那里应该不只这一座阵吧?」

「还有三座。」

「慕然也是无意间发现的?」

「不错。」

「均由慕然所破?」

「有一个当时未破,不过已于数月前想出破解之法。」

「可曾告知苏慕华?」

「当然。」

「慕然可知那些阵法的来历?」

「不知。」

沈东篱摇头叹道:「以你我的心机,竟也看错了苏慕华,此人城府之――唉,慕然,什么人都可以骗,自己却是骗不了的,你的聪敏也不允许你骗自己,单纯一点,傻一点的确是一件幸福的事。」

知他暗指我在常州时所说的话,我也叹:「慕然明白。」

当日我说希望二哥一生都温良醇厚,言犹在耳,今日再想起,却是绝大的讽刺,如果我单纯一点,傻一点,一直不能看透,是不是就能一直幸福呢?也许幸福对我这样的人来讲是痴心妄想,是奢求。

「当年之事,慕然后悔了吗?」

「不悔。」

他长叹,不再问。

原来他是真的知我怜我,我想这一生都会当他是知己了,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相视而笑,默契于心。

「你们可以走了。」大哥冷冷的声音传来。

「才刚见到小然儿,我不走,而且我还没搞清楚刚刚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等你搞清楚,头发都白了,慕诚,请你善待――算了,你自有分寸,就此别过。」安平王爷起身告辞。

凤郡主跺跺脚跟了出去,沈东篱施一礼:「东篱在安平王府恭候堡主和慕然,请到时务必光临。」

楚风良和楚风奇送他们出去,眨眼之间,大厅里只剩下我和大哥,我突然紧张起来,手心微微出汗。

大哥缓步走过来,捏住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我垂着眼不看他。

「你的巧舌如簧呢?怎么不讲话?」

我抬眼一瞟,又阖上,他的脸色居然很好,却比发怒时更摄人心魄。他的手指按在我的眼皮上,状似随意地拨弄我颤动的睫毛,但是我发现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这么美的眼,是在诱惑我吗?难道你认为我还能任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大哥,」我叹,头越来越重了,睁眼都费力:「两年了,一切都不同了,当日大哥疼我,才会上当,今日大哥恨我,又怎会被我所骗?」

「不错,两年了,这一天我等得太久了。」大哥突然放开我,坐回原位,淡淡开口:「你不求饶吗,若你开口,我说不定会罚的轻一些。」

失去他的支撑,我身子一晃,苦笑:「慕然不会求饶,大哥动手便是。」

「为何不求,你最擅长装可怜不是吗?」

我黯然摇头:「慕然若开口求饶,甚至做追悔莫及,痛苦不堪之态,便是欺骗大哥,慕然不会再欺骗大哥了。」

「哈哈,好一个不会再骗我,你骗得还少吗?你当我还会信你么?」大哥纵声大笑,彷佛听到什么极为可笑的话,笑声中却露出悲凉萧瑟之意。

是啊,当年的切肤之痛,大哥又怎会再信我?我心痛难当,待要说话,却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浑身软绵绵的,身体晃动,双腿乏力。

我努力看着大哥,只见他笑声一顿,冷冷得看着我,微斜唇角,脸上露出讥讽之意,似乎在说:「不肯求饶,原来是要用苦肉计啊。」

我努力睁大眼睛,却渐渐看不清他,终于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

黑暗中,听到二哥的声音:「宝贝儿,我们很快会见面,等我。」

我想看他却睁不开眼,惊慌地哀求:「二哥别走,别扔下慕然――」

漆黑一片,再没有二哥的声音,我嘶声叫:「二哥,二哥,你为何如此待我??」辗转反侧,不停的问,却没有回答。

突然,大哥冲出来,指着我控诉:「你骗了我,你又骗了我??」口中鲜血喷涌而出。

我拼命摇头:「我没有,我再不骗你,再不骗你了,大哥,你相信我啊。」

大哥突然变成大夫人:「你这个无耻贱货,我要杀了你。」一剑刺来,我却不能动。

「不――」

猛然清醒,周围静谧无声,我急促喘息着,一身的汗,身下的床单潮乎乎的,我动了动,却发现一人静静坐在床前,凝然如石,不动如山,清冷的月光在他身上洒下一层银白色的光晕,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大哥。」我艰涩地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我。

须臾,悠扬的箫声响起,低徊怅然,如泣如诉。

我的眼前闪过十六岁生日的清晨,那暴风雨前静谧温馨的片刻。

十几年来的一切在脑中回放,二哥,你的爱是真,你待我的好是真,但是为何会这样?

我闭上眼,泪滑落,开始是无声的哭,渐渐的,再也压抑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我一直哭,直到不知不觉地睡去,恍惚中,箫声似乎一直未停。

醒来天已大亮,身下的床单干干的,衣服也换过了。

我睁开眼,只觉眼皮肿胀,头痛欲裂,大概是昨夜哭得太久了。真丢人,生平第一放声大哭竟是在大哥面前,不知他会不会以为我又别有居心。

听到有脚步声,我立刻用被子蒙上头。

温婉清脆的声音轻唤:「三少爷。」

是冬儿,我想起身,却没能坐起,只露出了脸。

「三少爷!」

冬儿惊呼,为我红肿的眼和憔悴的面容。

「冬儿!」

我亦惊呼,为得却是她的肚子:「你要当娘了?我不知道你已经――」

「还有一个月,」冬儿羞涩一笑,坐在我床前,「听到三少爷的消息,冬儿即刻前来,可是行动不便,昨日才到。」

「冬儿,当初我――」

「三少爷不要为过去的事介怀,冬儿了解三少爷的无奈和苦衷。」

还是那样善解人意,我笑了:「你的夫君能娶到你真是有福啊,他是什么样的人?对冬儿好不好?」

冬儿晕生双颊:「他只是个普通人,很老实,有时笨笨的,但是待冬儿极好。」

「老实人,」我怔忡地笑,「冬儿也很有福呢。」

「三少爷,你昨日一直昏睡,还发高热,大夫说你郁结于心,不能发泄出来的话会伤了五脏六腑,从此落下病根,堡主好担心,他在这里守了一夜呢。」

「我知道。」这丫头,还是不忘替大哥说话。

「三少爷,二少爷那样对你,我知你难过,但是还有很多人关心你啊。」

「冬儿不要听风良胡说。」我淡淡道:「二哥对我很好。」

「那么请三少爷告诉风良,什么叫不好?」清朗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我抬头,大哥端着药碗,楚风良拿着饭菜站在门口。

黑堡没人了吗,竟要堡主和总管亲自伺候我这个囚犯。

冬儿忙起身,站在一旁,楚风良拿过凳子让她坐下。

想起昨夜的号啕大哭,我涩然转开头,避开大哥的眼。

大哥坐在床沿,让我靠在他怀里,递过药,我不敢拒绝,乖乖喝下,好苦,不禁看向楚风良。

风良笑笑,拿出一块糖果,晃了一下,却递给冬儿。

我暗自咬牙,好个楚风良,碍于大哥在,不敢说什么,只笑道:「我可以问风良几个问题吗?」

「三少爷请问,风良知无不言。」

「这你一直没有见到二哥对吗?」

「不错。金陵府扑空之后,我探听到你和东篱在一起,还没追过去,东篱却先找我,说只要告知三少爷『苏慕华居心叵测』这句话,三少爷就会跟我走。而他去找堡主和王爷,堡主不放心,又派风奇前来。」

我叹气,东篱知我,怕比我自己还,不再问下去,愣愣出神。

二哥不要我的功力,是因为这样我会死,还是因为我功力有限,抑或只是利用我知道练功的秘密,或者三者兼而有之。而他怕是早就开始练了,是从我十岁那年吧。那年之后,二哥找来翠儿伺候我,不再让我和他住在一起。

二夫人害我和三夫人助我的事他也应该早就知道。

如今,四阵全破,他的「嫁衣神功」也练至六七成,现在应该在落岫山庄的阵中,先自废武功,练成神功,再取得秘籍和宝藏,就可以大功告成。

而顺利完成这些,需要我为他拖住黑堡和安平王府。

二哥,我要如何为你辩解,才能骗过自己。你做得并不高明,直到现在才发现,实在是对你不曾设防啊。

楚风良和冬儿默默出去,大哥拿过饭菜。

我食不下咽,勉强吃了几口,忍不住问:「大哥,那阵中有什么?」

「绝世武功,倾国宝藏。」

「大哥既知道,为何不自己取来,任凭二哥去取。」

大哥不肯再说,我不禁惴惴不安,他是还在生气吗?还会惩罚我吗?

「大哥,我知你恨我,我――」

大哥猛地放下碗筷,瓷碗顿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

「我恨你,这两年来,日日恨,时时恨,想过几百、几千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可是――」

大哥伸臂圈住我,语气无奈:「可是当听到你有生命危险时,差点乱了方寸,再见到你时,也无法下手;在你生病时,更心急如焚。比起恨你,我更恨自己!」

我怔怔看他,说不出话。

「然儿,你说不会再骗我,我信你。那你告诉我,你还爱着慕华吗?」

我点头:「是,二哥对我的好不容抹煞,也许他骗了我,但我相信他不会害我,也不会仅凭想象就定他的罪,我会等他的解释。」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呢?你还爱他吗?」

又开始皱眉了,我笑,是你要听真话啊,而真话总是比较不中听。

「即使猜想的一切都是真的,二哥仍是我最重视的人,但是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做他人玩弄的棋子和登攀的梯,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去爱轻忽和利用我感情的人,即使那个人是二哥,我和他从此相忘于江湖。」

大哥释然一笑:「那你对我呢?」

对大哥么?我恨过他,因为他伤害二哥,我也伤害了他;我怕过他,怕他的权势,怕他的报复,也怕他的温柔;可是我们却有着最亲密的关系??

比起我做的,他可以说并没有真正伤害到我。

不管心中如何想,我对任何人都是斯文、谦和、有礼,但我对他也是不同的啊,我会为他心痛,会对他发怒,会真心的流泪,会感动于他的温柔??

「大哥并未真正伤我,我对你――我――」我几乎语无伦,求助的看向他。

大哥叹气,终不忍逼我,「你的骄傲和自尊也不会允许自己去爱伤害你的人吧?我庆幸昨日没有出手伤你,否则就真的失去你了。你如此柔弱,却无比坚韧和顽强,如此聪明,却总做最傻的事。然儿,我是自私的,不会因为你爱他,就放弃你,成全你们,我要你履行当初的承诺,这是我没有伤害慕华的原因,我守信,也要你守信。」

我怔了怔,默然点头。二哥,你真的以为在那阵中就安全吗?那是因为大哥信守承诺,就算你练成绝世武功,取得倾国宝藏又如何?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坚持。

良久,我幽幽开口:「大哥,二哥练成绝世武功,取得倾国宝藏之后,第一个就会找你的麻烦,你为我放过他,却是为自己树了一个强敌。到时或许他强你弱,你怎知我还会信守承诺留在你身边?毕竟我爱的是二哥不是吗?」

大哥展眉笑道:「然儿在为我担心吗?」

一句话让我瞠目结舌,这人啊,不说则已,说起来可是一下子就戳中要害。

※※※

我的病渐渐好了,只是精神上还有些倦怠,不想动,每天足不出户,只偶尔和冬儿、楚风良聊聊天。但冬儿的身体状况不能时时陪我,楚风良管理黑堡日常事务,也很忙,所以大部分时间是我一个人,在屋里看书,喝茶,睡大觉。

晚饭时,楚风良说起当年的事,他说大哥当年伤的很重,昏迷了两天,又足足养了半年才好,自那以后,性格更加沉默,终日不开口,也再不吹箫。

大哥自我病好之后就很少来看我,好容易来了,也是沉默居多,而且脸色时常阴晴不定。

我知楚风良又在暗示我主动示好,去看看大哥。

我叹气,当年的事,所有的人都释怀了,只有大哥还是介意的,那的伤害一定让大哥刻骨铭心吧。

可是当终于抓到伤害他的人,却不能出手报复,还为那人难过、焦急,担惊受怕,对那人还要呵护备至,费尽心机。

不能用强,不甘示弱,不忍相逼,更不愿放手,还有那无法发泄的愤怒,得不到响应的感情,无可奈何的悲哀,难以释怀的心伤定时时折磨着大哥,让他寝食难安。

大哥的骄傲和自尊更不允许把这些在人前显露,尤其是在我面前。他无法面对的不是我,而是自己。真正郁结于心的是大哥啊!如果不能发泄出来的话怕会害了他。

既然是我系的结,就由我来解吧。

该如何做呢?我缓缓笑开了,却见楚风良吃惊的站起,疾步退到门外。

「你怎么了?」我纳闷地问。

「三,三少爷你笑得――咳,风良过几日再来,明日让风奇过来。」他转身飞奔而去。

我笑得怎么了?看向镜子,明明很好看。

第六章

时值盛夏,天气又闷又热,让人喘不过气来,从早晨我就趴在床上动也不想动,耳听又有人进来,我闭着眼叹道:「风奇,我还是不想吃,你不用理我。」

暗自咬牙,楚风良竟真的不来了,楚风奇这个闷葫芦却来了三趟,也不说话,真要闷死我。

来人撩起纱幔,轻轻坐在床边,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脸,好凉,好舒服,我贴着他的手蹭了蹭,喃喃道:「大哥,你的手好冰。」

低沈的笑声在耳边徜徉,大哥躺下来,拥我入怀。

他身上好凉,也没有汗,我更靠进他怀里,满足地叹息:「大哥,你这是什么功夫,教给慕然好吗?」

「你好好吃饭,我就教你。」

「算了,学功夫好费力,反正有大哥在。」

我紧贴着他,又蹭了蹭,忍不住把手伸进他的衣服,贴上他凉凉的肌肤。大哥的身体突然僵直,呼吸也粗重了。

我睁开眼,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多么暧昧和煽情。

头发没束起,如黑缎一般披散在床上和身上,宽大的袍子半敞,因刚才的磨蹭露出大片莹白的肌肤,整个人像慵懒的猫儿一样贴在大哥身上。

我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大哥一把按住。

「别动。」他的声音暗哑,饱含压抑的痛苦。

「对不起,大哥。」我又缩回他怀中,唇不小心扫过他襟口裸露的肌肤。

大哥抽气的瞬间,我突然出手疾点他的穴道,连续变换十三种手法封住他周身三十六大穴。然后站起身来,俯身笑吟吟地看向他。

「大哥,慕然得走了,大哥不要太想我哦。」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走到门口,回身看他。

大哥双唇失色,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神情危险而狂暴。

我无辜地眨眼,粲然一笑:「大哥,慕然这样出去没关系吧。」

说着轻撩了一下头发,又拽了拽衣襟,露出大半个胸膛。他的眼中似要滴出血来,涨红了脸,呼吸粗重。

我轻笑着拴好门,走回床边,他仍瞪着我,似乎松了口气,目光的狂怒的火焰变成沈的幽晦。

我解开他的哑穴,笑道:「大哥,慕然舍不得走,怎么办?」

「你想怎样?」

他的声音已恢复了沈稳,好快,我暗自佩服,慢吞吞爬上床,故意蹭过他的身体。

「慕然也在想呢,不如大哥给我出个主意吧。」

他咬紧牙,目光闪烁,却不说话。

我趴在他身侧一边打量他,一边赞叹不已。

「大哥如此俊美,如果能常笑的话,不知能倾倒多少人?」

他还是不语,连眼睛都闭上了。

我一不做二不休,动手解开他的衣襟,轻抚着他的身体,手指在紧实的肌肉上揉捏。

「大哥的身材真好,肌肤光滑又有弹性,慕然好羡慕。」

我吻上他胸前的敏感,舌尖轻轻转动。他还是一声不吭,呼吸却渐渐粗重。

「大哥不喜欢慕然这样吗?那这样呢?」

我的手沿着他的身体曲线下滑,直至胯下挺立的昂扬,轻轻握住,感受它的火热和脉动。

「放――手――」声音似从齿缝中挤出,呼吸越发急促,浑身像着了火一般。

「大哥真的要慕然放手吗?好可惜,不过慕然听大哥的话。」

我重重一捏,放开手,大哥「啊」的一声叫出来,急促喘息,额头的汗水淋漓而下,哪里还见方才的清凉?

「大哥似乎好热,让慕然帮你吧,看大哥难受的样子,慕然会心疼。」我轻轻拭去他额上的汗。

他额上青筋突突跳动,浑身的肌肉瑟瑟抖动,脸上却隐去了表情,眼睛微微[起,寒光乍现。

看他的样子,我心中一凛,不敢太过分,心道见好就收吧,迅速起身套上外衣。

「大哥不要我帮,可是你这样会很难受,我叫别人来帮大哥如何?」

我作势要走,他爆出一声低吼:「站住!你到底要怎样?」

我撇撇嘴:「慕然只是想帮大哥而已,大哥日后如不怪罪慕然,慕然就放了大哥。」

「好,我不怪你。」

「也不恨慕然?」

「不恨。」

「不惩罚慕然?」

「不罚。」

「好,我走了,大哥集中精力很快就能冲开穴道,大哥记住,不怪我,不恨我,不罚我。」

他的脸色难看之极,我捏捏他的鼻子,笑道:「大哥一生,从未如此狼狈吧。」

我潇洒地离开,不过没忘记替大哥关上房门。

耳听又怒又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回来,你竟这样就――」

我大笑着一路狂奔,急冲到楚氏兄弟,上气不接下气道:「快――通知,一会儿堡主动怒,谁都不要靠近。」

话音未落,就听一阵巨响。

楚风良和楚风奇互看一眼,循声跑了过去,这两个笨蛋,我也只得跟去。

只见我住的院落已夷为平地,漫天遍地的碎片,大哥衣冠不整地站在当中,怒气笼罩,宛若天神一般。好惊人的武功,我缩了缩身子,看看周围,还好这里不让人进来。

楚风良和楚风奇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缓过来,大哥飞身而起,向山上冲去。

山上的生灵啊,慕然对不住你们了,可是――我大笑起来,大哥方才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那二人瞪着我,说不出话来。

※※※

中午突然下起雨来,又急又大,如瀑布从天而降。

晚饭的时候,大哥才回来,衣服被雨水浸透,黏在身上,面容除了略显疲态之外毫无异常。

他径自进来谁也不看,也不开口,坐下就吃。

楚风良看看他,又看看我,满脸的疑惑,楚风奇也眼露关心之色。

我看了一眼楚风良,沾水在桌上写:「想不想知道大哥为何生气?」

楚风良用力点头,冲我谄媚地笑。

我也冲他微笑,大声道:「大哥,风良想知道你为何生气?」

「啪」的一响,大哥手中的筷子应声而断,危险而锐利的目光如刀锋一般扫过来。

楚风良大叫一声:「我没有。」话音未落便飞身直掠了出去,顷刻间已看不见踪影。

我转头地冲楚风奇赞叹:「你大哥的轻功越来越好了。」

楚风奇双唇紧抿,目中闪烁笑意,冲大哥一躬身也向外走去。

如刀锋的目光又扫向我,我心头一寒,跳起身喊:「风奇等等――」

还未抬腿,肩头一麻,身子已被定住,竟是传说中的「隔空打穴」!好厉害的功夫。

「大哥,你答应不怪我,不恨我,不罚我的。」

看着缓步走过来的他,我颤声道。

「不错,我的然儿,别担心。」

大哥俯身抱起我走进内堂,我闭了一下眼,这下死定了,慕然啊,慕然,你这么聪明,怎么又干蠢事,方才应该让大哥立个字据才对。不知现在求饶还有没有用?

「大哥,慕然知错了,大哥饶了慕然吧。」

大哥将我放在床上,柔声道:「然儿穿这么多不热吗?你不是最怕热?大哥帮你。」

他的动作却是和声音完全不同的霸道,一把扯开我的衣服,冰冷的手抚上我的肌肤,我打着寒战叫了一声。

「冷吗?我都忘了,外面在下雨,不怕,大哥会让然儿热起来。」

冰凉的手忽然变热,从我的胸膛向下滑去,滑过小腹,探向腿间的柔软。

报应来得如此快,我难受地摒气,怒道:「大哥不守信约。」

大哥浅笑:「我没怪你,也没恨你,更没罚你。然儿那样帮我,大哥怎能不好好疼爱然儿呢?」

火热的手摩挲着我的柔软,等到它微微抬头的时候却倏地一捏:「然儿方才是这样做的吧?」

我大叫一声,哭起来。

大哥停下手,拂开我的穴道,叹息着抱住我:「别哭,别哭。」

我暗自松了口气,不平地控诉:「大哥说对我好,却欺负我。」

大哥怔怔看着我,良久,突然用力抱紧,紧到我无法呼吸。

「你吓到我了,我以为你又骗我,又要走了。」他的手臂抑制不住地颤抖,声音低哑:「再不可以这样吓我。」

我伸臂回抱他,不知为什么,刚才装哭是硬挤出的眼泪扑簌簌而落,汹涌如潮。

半晌,大哥放松了手臂,轻轻抬起我的脸,手指摩挲着汲取我的泪:「为何没走?」

我垂下眼不说话。

「然儿真的不会走了,对吗?」

我微微点头,他收紧双臂,埋首在我的发间,慢慢的,有什么东西淌下来,沾湿了我的发,落在我裸露的肩头,凉凉的。

我的心似乎被什么扯动着,说不出是酸是苦还是悲。

良久,就这样抱在一起,谁也没说话,外面的雨似乎小了,淅淅沥沥的,轻敲着窗。

大哥不知想起什么,突然笑起来,先是低低的,然后,越笑越收不住,最后纵声大笑。

我揽紧他,感受他胸膛的震动,不禁微笑,大哥他,终于发泄出满腔的愤怒、无奈、痛苦和彷徨,终于放下当年的事,也终于信我了。

这招叫「以毒攻毒」,就知道一定管用,我正在得意,却见大哥笑声一顿,一字一字道:「但我还是不能饶了你。」

「不要,大――」我待要求绕,唇已被迅猛地堵上。

※※※

那天的事让我三天不能出门。而那三天,除了大哥,谁也没见到。

三天后终于刑满开释,我兴奋的想找人聊天,却发现冬儿回夫家待产去了,楚风良一见我就跑,楚风奇根本不让我靠近,大哥又不让我见别人,这下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更糟糕的是,我的住被毁,只能住大哥那里,而大哥这些天好像没事做一样,天天陪着我,结果可想而知。我仰天长叹,万分后悔去挑逗这个禁欲两年的闷骚之人。

半月后传来消息,冬儿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我们高兴得饮酒庆祝。大概是酒能壮胆,楚风良终于敢和我说话了。

他走过来,未开口先施一礼:「三少爷,风良若有得罪之,请三少爷千万不要介意。风良在这里赔罪了,日后若风良所为欠妥,也请三少爷告知才是。」

我困惑地眨眼:「风良此话怎讲?你这些天都不理我,慕然还以为那里得罪风良了,正要请风良告知呢。」

「哪――里,我只是太忙了。」

「那风良不是因为我陷害你而怪我了?」

楚风良咬牙干笑:「三少爷谦和有礼,纯良如玉,怎么会陷害人?」

「那我就放心了。」我点头:「那么,风良一定知道大哥那日为何生气了,告诉我可好?」

楚风良面色大变,小心的看向大哥:「风良――不知。」

大哥拉过我,那起一块糕点堵住我的嘴:「调皮,别再欺负风良了。」

楚风良长舒一口气,这才恢复了惯常的风流倜傥:「堡主,一切都准备好了。」

「什么――事?」

我努力把糕点咽下去,差点噎到,大哥拍着我的背递过水杯,我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才好些。

楚风良憋笑:「我们去安平王府。」

「太好了,」我欢呼:「又可以见到东篱了。」

这些日子闷死了,好怀念有东篱相陪的时光。

「你很想念沈东篱吗?」

腰上突然一紧,耳边低沉醇厚的声音一样好听,却微含咬牙切齿的意味。

糟,我忙收敛:「大哥,记得东篱走时说,他会在安平王府恭候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轻雷嫁妹。」

「凤郡主要出嫁,我怎么不知?嫁给谁?」我一迭声的问。

大哥笑而不答,我看向楚风良,他的眼神似乎黯淡了一下,笑道:「这个人与安平王爷素来不慕,王爷很是不满,又无可奈何,故不愿宣扬。三少爷绝顶聪明,应该知道是谁了吧?」

好个楚风良,还敢给我打哑谜,我笑:「原来是大理段王爷,与姐姐倒是郎才女貌,我们何时出发?」

「三日之后。」

我兴奋的等待,心想终于可以一偿夙愿,好好的游玩一番,不用担惊受怕,不用躲躲藏藏,却传来又一个消息,二哥已夺下落岫山庄,正要参加武林大会,参选武林盟主。

当年父亲以绝对优势夺得盟主之位,几年间就一举瓦解了横行无忌的魔教,被武林中人钦佩敬仰,几乎奉为神灵,可是不久他就退隐江湖。以后历任盟主都是浪得虚名,得不到武林人士真正的拥戴,苏常青成为江湖中不变的神话。

江湖传言,落岫山庄二少爷丰神俊朗,武功极高,行事颇有乃父之风,是此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

我们按时出发,当初设想的一路纵马飞驰,观赏天下美景,游览名胜古迹,却变成心神不宁地窝在车里发呆。

出发三天还是四天了?武林大会不知何时开始?二哥会赢吗?

二哥的「嫁衣神功」应该练成了吧。自废武功异常凶险,也极为痛苦,那些日子,二哥一个人必定很难熬吧。

二哥可曾想着我?可知道我已经――

车帘突然掀开,我不想说话,靠在座椅上假寐。感觉一只手轻触到我的脸,我反射性地的一缩,只听大哥沈声道:「停车!」

我一惊抬眼,见他脸色难看,不由心中一怯,低下头去。

大哥看了我片刻,叹道:「我们还有时间,去泰山吧。」

※※※

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六月二十八,天下武林豪杰齐聚泰山,等待朝贺新任武林盟主。

今日正是六月二十八,一早我们来到泰山脚下,很多武林人士在这里留守,听说各门各派的首脑大多在昨日就已上山。

我们都不愿易容,他们三人是不屑,我是怕热。但是我的容貌太过引人注目,只好沿用东篱当初的方法,轻纱覆面。武林中性情怪僻之人本就很多,倒也无人见怪。

一行四人来到山口,不想这里竟有人把守,要有现任盟主的请帖才可上山。

我拉拉大哥的手:「大哥,我们有没有请帖?」

「有」

「那就行了。」我松口气。

楚风良嗤笑:「那是给黑堡堡主的,武林中一有大事就会发请帖给堡主,虽然堡主很少参加。三少爷不知吗?」

大哥不愿暴露身份,这请帖是不能用了,倒是我问的蠢。

好个楚风良,竟然取笑我,我转转眼睛,拉住他的手,柔声道:「风良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楚风良惊恐地退后,躬身道:「承蒙三少爷看得起,风良这就找一张来。」

说着抬脚要走,却在突然停下。

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对面小路上走来一人,锦衣华服,风度翩翩,是个风流公子一般的人物,却流露出一股清雅的贵气。

那人也看到我们,快步走来,「堡――苏兄,二位楚兄,你们也来了。」

他有一双斜飞的凤目,神采湛然,可见非寻常人物。

大哥微微颔首,楚风良拱手道:「唐兄,来这么晚,不想当武林盟主了?」

唐,难道竟是蜀中唐门的唐?

听说此人是唐门的骄傲,武功极高,尤其是暗器,堪称天下第一。他要和二哥争盟主之位吗?蜀中唐门,精于用毒,二哥他――

我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手心渗出汗来,大哥皱眉,握住我的手。

来人诧异地看我,见大哥脸色不善,忙转开眼,笑道:「你楚兄都不当,我当然更不能当了。」

不当啊,我舒了口气。

楚风良悄声说:「堡主不希望暴露身份,有劳唐兄带我们上山。」

「求之不得,唐感荣幸。」

于是一起上山,楚风良和唐在前,大哥拉着我的手居中,楚风奇在后。

一路上到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人人争着和唐打招呼,显然他交游很广,却基本不认识大哥。

可是我也注意到有几个人,看见大哥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待要过来,楚风良一摆手又退去了,装作不认识。

看来虽然黑堡从不涉足武林纷争,但江湖中也有很多黑堡的人。二哥,你就是练成绝世武功,夺得武林盟主之位,对付黑堡恐怕也不易。

唐走着走着,突然回过头问:「堡――苏兄,这位是?」

楚风良道:「这是我家三少爷,想来此看看热闹。」

唐笑道:「我还奇怪你们怎会突然来到这里,原来是苏小弟――咳,是三少爷要看热闹。三少爷,唐有礼了。」

我微笑,拱手施礼:「不敢,慕然见过唐大少爷,唐大少爷的威名,慕然可是耳熟能详,万分景仰。」

「慕然,你叫苏慕――」他的眼睛突然睁大,看向大哥,勉强笑道:「三少爷不必多礼。」

苏慕然这个名字,这两年江湖中人可谓无人不知,我又笑:「唐大少爷叫我慕然就好,以唐大少爷的本领,为何不去争武林盟主之位?唐大少爷如若出手,必是手到擒来。」

「慕――咳,三少爷,别理楚兄的话,我这点儿微末本领,难登大雅之堂,岂敢妄想盟主之位。听说这盟主之位呼声最高的是落岫山庄苏慕――咳,那个,武林大会早已开始,我们须快些上去。」

来到山顶,武林大会已然过半,我们站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看,这里没什么人,虽然远一点,视线还不错。

大哥看我有些喘,让我靠在他身上,轻抚我的背。唐也没去唐门的所在,反而跟着我们,看见大哥的动作,又是一惊,再打量我,却没说话。

台上有两个人在比武,我无心看,极力在人群中搜索二哥的影子,没有找到。

突然一阵喝彩声,一个人已被摔出场外,台上那人向四周拱手。由于太远,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也看不清他的长相,似乎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人。

我看向楚风良,他笑道:「昆仑派掌门崔定桓,近年来在江湖颇有名望,武功极高,如无人上场,他就赢得和现任盟主动手的机会。若能取胜,就是新任的武林盟主了。」

我刚要说话,又一阵喝彩声传来,凝神一看,是二哥以一个十分优美的姿势跃到场中。

我猛然站直身体,待要上前几步,却被大哥拉住,靠回他身边。

台上已动起手来,崔定桓剑光如雪,气势如虹,招式刚猛异常,迅捷无比,一出手就引来一阵喝彩。二哥却没有拔剑,闪转腾挪,让足了三招才反击,第一招震开了那人的剑,将自己的剑也扔掉;第二招对掌,那人退了三步,二哥稳如泰山;第三招,那人势如猛虎,和身扑上,去突然摔倒在台上。

二哥轻松获胜,我还未来及为他担心,甚至没有看清他如何出手。

场外先是静了片刻,然后是雷鸣般的叫好喝彩声。

大哥握着我的手紧了一下,楚风良皱眉,楚风奇双眼一[,唐喃喃道:「好功夫。」

我笑了,的确是好功夫啊,能够力战群雄,扬威天下,二哥,我该为你高兴吗?

如此一来,再无人上场。

片刻之后,现任武林盟主武当掌门空静道长出场,似乎和二哥寒暄了几句。然后开始过招,空静道长的太极两仪剑法,大开大合,看似绵软,却隐含着凌厉的攻势。二哥空手相对,姿势轻盈美妙,潇洒从容,却只守不攻,十招一过,双方突然同时跃开。

场外又响起雷鸣般的喝彩声,历久不衰。

唐道:「空静道长自愿让贤,倒也聪明,不想苏慕华竟有如此武功。」

果然,只听群雄喊道:「苏盟主盖世神功」??

「恭喜盟主」??

「苏盟主当之无愧。」??

二哥站在台上拱手答谢,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想是意气风发吧。

我垂下眼,黯然道:「大哥,我们走吧。」

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去,二哥似乎也正向这边看。

我轻唤:「二哥。」声音在喉咙里转了一圈,也不知到底有没有说出来,眼泪却涌出。

二哥似乎身子一僵,随即拔身而起,跃过众人的头顶,向这边飞掠过来。

与此同时,大哥紧紧拉住我,转身向山下而去。

耳听二哥的声音传来:「慕然,是你么?」竟是以浑厚的内力发出,那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漫山遍野的响。

「慕然,是你么??是你么??是你么??」

二哥终是没有追上来,他毕竟是新任的武林盟主啊。

武林大会,变故迭生,这下江湖上的各种传言怕要沸沸扬扬了吧。

※※※

从泰山下来后,大哥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路上都不肯理我,也不再和我住在一起,知他心中不快,我却不愿开口。

楚风良对我也很不满,几暗中出言讥讽,看我没反应,便也不再说。

唐原来也是东篱的好友,便与我们一同前往安平王府,他倒是和颜悦色,但被大哥眼刀一杀,也缄口不言。

于是,我终日一个人坐在车中。

「三少爷,请用饭。」楚风良把饭菜放下转身就走。

徐徐的清风吹的窗帘扑啦啦地轻响,温暖的阳光透进来,我呆了片刻,拿过饭默默吃了两口,再也咽不下,把碗放到一边,将头埋入手臂和双腿之间。

半晌我抬起头,自嘲地笑,拿过饭菜用力吃起来。

快到开封的时候,我病倒了。

大哥焦急起来,埋怨我身体不适,为何不早说,我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大哥叹了口气,将我揽进怀里,还是那样温暖坚实的胸膛,我突然哭起来,心中暗恨自己的软弱,却控制不住委屈的眼泪。

大哥轻拍着我的背:「别哭,别哭」。

这人只会说「别哭,别哭」吗?笨死了,想到这里,不自觉又想笑。

「大哥,」我终于止住泪水:「不要不理我,好吗?大哥不理我,慕然心里好难过。」

大哥拭去我脸上残留的泪:「再不会了。」

唐医术颇精,楚风良请他来为我诊治。但那里只是个小村镇,没有什么药,只得随便抓几味吃了,尽快赶往开封。

到开封时,我的病越发的重了,浑身滚烫,不停地发抖,大哥抱着我不敢稍离,决定暂时住在开封的登云客栈,那是唐门的产业。

大哥坐在床上,让我半靠在他身上,不情愿地拿下我的面纱,我想笑,却冷得打颤。

唐看到我愣了片刻,被大哥一瞪,忙转开脸去,专心诊治。

唐医术果然精良,我的病来的快,去得也快,两日后就能下床了。到第四日除了身体还有些无力外,已大好了。

我闷得发慌,又素闻开封华,恳求大哥带我去转转。

大哥耐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只得带我出去。可是才在街上走了一圈,我就气喘吁吁,大哥再不肯妥协,带我到附近的一家酒楼吃饭歇息。

酒楼上人很多,唐让老板安排我们坐在楼上靠窗的角落,这里既能看到外面,又能将酒楼内的一切一览无遗,却不会引人注意。

我慢慢喝着茶,楚风良点了几样我最爱吃的菜。

「风良,我要吃这个。」用手指着楚风良最爱吃的川味辣子鸡。

唐马上吩咐人做。

楚风良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瞪唐一眼:「你倒手快,三少爷根本不吃辣。」

我悄悄撩开面纱,冲他做了个鬼脸,楚风良忍不住笑了,至此才算和解。

轻倚着大哥,边吃边听着楚风良和唐说起江湖中的趣事,我的心情大好,却突然听到有人说到二哥的名字,忙凝神倾听。

楚风良和唐也不再讲话。

声音是从楼下传来,那里坐了六个人,五男一女。个个容貌出众,衣着华丽。尤其是那女子,容貌明丽娇艳,眉宇之间却英气逼人。

我看向楚风良,他还未开口,唐抢先悄声说:「玉剑山庄大小姐玉横波,武林四大美女之一。可是和三少爷比――咳,听说她对新任武林盟主一见钟情。」

只听玉横波道:「五师兄,打听的怎样了?可知武林大会那日,苏盟主为何突然失常?」

那五师兄笑道:「小师妹有令,我焉敢不尽心完成。据说盟主那日是看到他失踪的幼弟,才不顾一切,发足狂奔,却没有追到。小师妹可知盟主的弟弟是何人?」

另一男子道:「五师弟别卖关子,快讲。」

「是,三师兄。苏慕然这个名字各位都很熟吧。」

「是这两年来黑堡和安平王府都在找的苏慕然吗?原来他是盟主的弟弟,难怪盟主那日叫『慕然,是你么?』」

听她说起当日二哥的话,我心中一痛,大哥握紧我的手。

酒楼里都静下来,所有人都在听他们说话,那几人依然旁若无人。

玉横波又问:「那苏慕然到底为何被黑堡和安平王府通缉?他武功也像盟主那么好吗?五师兄你消息最灵通,快说。」

五师兄却摇头:「这我也不太清楚。」

忽听一人说道:「我知道。」

此人独坐在楼下里侧的角落,年纪很轻,眉目之间似含着笑意,神态和善可亲,一身利落的湛蓝衣衫,衣料不错,却在不显眼的地方打了几个补丁。

我直接看向唐,他冲楚风良挑了挑眉,笑道:「丐帮最年轻的净衣长老莫可问。」

果然,玉剑山庄的人都起身施礼,玉横波问道:「请莫长老告知。」

莫可问一笑:「据落岫山庄的老仆人说,三少爷斯文谦和,不会武功,终日里足不出户,苏盟主对他极为疼爱。玉女侠如此着急,可是想帮盟主找回弟弟?」

玉横波面上一红,却不扭捏:「是又如何?既然如此,苏慕然又怎会得罪了黑堡和安平王府?」

唐看我一眼,也露出好奇之意。

莫可问眼光若有似无地向我们这里瞟了一下,笑道:「玉女侠最好打消念头,那苏慕然现在应该是和黑堡之主在一起。」

「那又如何,黑堡之主就能抢走人家的弟弟吗?」

「就是啊,盟主这剑锋直指黑堡,拟请几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出面,一同向黑堡要人。」那五师兄也义愤填膺。

楚风良冷笑一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莫可问但笑不语,那几人又愤慨了一番,径自离开。

酒楼很快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

莫可问施施然向楼上走来,到我们桌前,躬身施礼,刚要开口,唐已抢先道:「莫兄快坐。」

莫可问坐下,向大哥拱手:「泰山之巅,堡主走得太快了,可问未曾上前叙话,请堡主见谅。」

大哥点点头没说话,楚风良道:「你这个家伙,不去要饭,跟着我们做什么?」

莫可问依然笑[[的:「前些日子,听东篱提起三少爷,可问说什么也要来看一看。」

我忙问:「东篱可好?」

莫可问冲我微笑道:「东篱很记挂三少爷,说离开黑堡那日就知三少爷身体不适,特亲手配了一些药,让我带来。」说着递给我一个瓷瓶。

我暗叹,这个东篱,他当日不点破我的病,是知道只要我一病,大哥必不忍心对我出手。

楚风良怒道:「那你为何不早送来?」

莫可问不理他,又对我说:「东篱让我等三少爷去过泰山后再拿给三少爷,东篱说,三少爷身有顽疾,不宜大喜大悲,此药可除病根。」

我叹,东篱,东篱,还有什么是你不知的?

安平王爷、沈东篱、唐还有这个莫可问,个个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大哥还有多少这样的朋友?二哥一人却要和这些人为敌吗?

纵然他城府再、心机再巧,武功再高能奈何这所有人吗?

第七章

又停留了一天,一行六人离开开封,不日来到嵩山脚下,这里已临近洛阳。

反正时间还够,我想去嵩山游览,大哥不准,我耍脾气躲在车里不出来,大哥非但不肯妥协,反而让楚风奇快马加鞭,这太反常了。

想到此,我大声道:「停车!」

楚风良过来问:「三少爷怎么了?」车却没有停下。

我咬牙:「再不停我就跳了。」

车立即停下,我跳下来,直接对大哥道:「二哥在这附近对不对?」

大哥不语,我看向唐,他沈吟了一下:「据说新任武林盟主前来拜会少林方丈。」

我向他们逐个看去,原来都知道啊,就瞒着我一人。

我一把扯下纱帽,瞪视着大哥,大哥默然看着我,脸色不佳。

片刻后,只听莫可问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我转头看他一眼,他立时噤声,脸却红了。

唐「噗嗤」笑出声:「我还道乞丐头儿脸皮有多厚,却敌不过三少爷一记秋波。」

这换成大哥瞪他了,唐也立时噤声。

莫可问朗声大笑:「我还道唐大少爷暗器功夫天下第一,却敌不过堡主的眼刀。」

那几人俱是大笑,我也绷不住了,大哥见我笑了,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楚风良道:「三少爷,堡主不想让你见苏慕华只是怕你徒惹伤心而已,你的病才好,若再伤心,身体怎受得了?」

我看着大哥,正色道:「大哥,我知你为我好,只是慕然说过要给二哥解释的机会,这一面势必要见的。」

唐笑道:「慕――咳,三少爷,你还不明白吗?堡主不知你的心意,怎肯让你见二哥?你只需表明心意,想见谁都没问――咳,别扔眼刀了,算我没说。」

「多事!」

大哥的脸竟有些红了,拉住我的手道:「我会让你见他,只是――算了,想不见都不行了。」说着俯身捡起纱帽为我戴好。

我抬头看去,一行人从山上下来,当先一人正是二哥。后面跟着几个人,居然还有那个玉横波,她伴在一个中年文士身边。

唐低声道:「好厉害,少林方丈、武当掌门、四大山庄庄主都来了。」

莫可问奇道:「玉女侠也来了,少林不是不让女人进寺吗?」

二哥看见我,疾步上前:「慕然,你没事吧?」

我点头:「二哥,我很好。」

二哥安心地笑了,转头对大哥躬身施礼:「堡主,慕华如有得罪之,但凭堡主置,请堡主放了舍弟吧。」语气恳切,近乎哀求了。

大哥皱眉,握着我的手一紧,淡然道:「盟主何出此言,我与盟主素不相识,又何谈得罪?」

看着他二人的神情,我突然觉得很奇怪。其实只要大哥表明他是落岫山庄大少爷,同样是哥哥,又是长兄,那二哥就没有任何理由要回我,可是他却不肯承认,二哥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敢公然带这些人来要人。

二哥忧心忡忡地看了看我,再施一礼:「既然如此,请堡主让舍弟随我回家,他自幼体弱多病,实在不适合到奔波。」

后面有几个武林名宿都捋着胡子,微微点头。

大哥扶了扶我的纱帽,没有说话。

楚风良上前道:「堡主待三少爷极好,三少爷也愿意和我们一起,何况三少爷已是成人,盟主既非父母,又非长兄,不好过于干涉吧。」

二哥戚然长叹:「舍弟从小母亲亡故,是家母视如己出,抚养成人,家母年事已高,非常想念舍弟,以至精神恍惚,请堡主让舍弟回家探望家母,日后若他还想追随堡主,苏某绝不阻拦。」

楚风良冷笑:「好一个视如己出,抚养成人,把三少爷抚养成体弱多病,不能习武吗?」

二哥默然不语,为难地看向身后。

武当掌门空静道长上前施礼,寒暄了几句才道:「苏盟主武功极好,人品又佳,贫道虽然落败却是心服口服,今日盟主相求,贫道断不能推托,可否请堡主给贫道一个人情,让三少爷随盟主回家探母。」

少林方丈了凡大师频频点头:「不错,听说黑堡通缉三少爷两年,就算三少爷有得罪之,黑堡在武林何等威名,何必难为一个不会武功的少年。老纳已答应盟主为三少爷求情,也请堡主给老纳这个薄面。」

其它人也如是说,语气虽然客气之极,却都要向大哥讨个人情。

我心头一惊,二哥必知大哥不肯答应,如此这般,竟是要大哥得罪天下武林吗?

大哥轻轻拍了拍了我的手,向那几位武林名宿拱手施礼:「非是在下不给面子,此事乃是在下私事,与武林无干。我知诸位前辈宅心仁厚,担心慕然的安危,在下保证,断不会为难于他,若他想去探母,我会带他前去。今日是我等失礼,日后诸位如有差遣,黑堡必竭尽全力。」

楚风良傲然道:「黑堡之主,一诺千金,各位可以放心了吧。」

唐点头:「我以唐门执事者身份担保,三少爷绝不会受伤害。」

莫可问也道:「可问在丐帮地位虽低,也断不会坐视三少爷无辜受害。」

这莫可问也太谦了,丐帮最年轻的长老,帮主的接班人地位还低啊。

那几人面面相觑,不好再说什么,脸上均有些尴尬。

玉横波忽道:「何不问问三少爷的意愿?」

二哥精神一振,冲玉横波感激一笑,那玉横波立刻晕生双颊,目光盈然见喜,她身边的中年文士含笑点头,似颇为满意。

二哥殷切地向我伸出手:「慕然,这些日子,二哥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你,如今我们谁都不用怕了,跟二哥回家好不好?」

我心一颤,险险便要迈步向前,听得楚风良冷冷「哼」了一声,心中一凛,默默低下头。

「慕然,二哥无能,不能好好保护你,让你受苦了。」

二哥的声音还是像从前一样的温柔,却多了些许难抑的伤痛和厚重的沧桑感,我心痛难当,胸口如一把火在烧,忍不住弯下身咳了两声。

大哥揽住我,轻抚我的背,声音却冷峻异常:「你明知他无能为力,又何必为难于他?」

二哥仰天长笑,悲愤的声音道:「不愧是黑堡之主,真能颠倒黑白!你用诡计夺我山庄,驱逐我的母亲,囚禁我的弟弟,在我们逃脱后又苦苦追杀两年,现在却说我为难,哈哈,好一个为难――」

「二哥!」

二哥一向温柔俊朗,即便是当初落败,也未见他如此伤心癫狂,我的心似被揉成一团。

「盟主!」

玉横波待要靠近,却被身边的中年文士拦住,她有些焦急地跺了跺脚。

良久,二哥笑声一顿,虎目含泪,颤抖着声音道:「慕然,你也认为二哥在为难你吗?」

我的身体随着二哥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大哥紧紧拉住我的手,怒道:「住口,你到底想怎么样?」

二哥挺直身体,定定看着我,断然道:「慕然,当日所受的痛苦和屈辱,今日二哥为你一并讨回。」

说着拔剑直指大哥,声音已平静下来,冷冽如冰:「素闻堡主武功盖世,苏某不才,恳请堡主赐教。苏某若侥幸得胜,请堡主放了舍弟,若不幸落败,今生今世再不见慕然便是。」

今生今世再不见我,二哥竟是要命相搏吗?

我只觉胸口炸裂般的疼痛,悲声大叫:「二哥,不要啊――」话音未落,只觉喉咙一甜,鲜红的液体从唇边呕出。

「然儿――」大哥一把抱住我,拿掉沾血的纱帽,急唤:「然儿!」

「慕然!」

二哥急冲过来,楚氏兄弟和莫可问一起出手拦住,几人战在一。

我紧紧抓住大哥:「不要和二哥动手,求――你。」

唐急道:「不要讲话。」出手点了我几穴道,拿出一粒药丸放在我口中。

我恳求地看着大哥,大哥默然点头。

我勉力抬手指着正在交手的几人:「大哥――」

大哥叹道:「放心,我去叫他们住手。」

还未起身,忽听一个严厉的声音喝道:「还不快住手,你们想要慕然的命吗?」

那四人立刻各自退开,一人飞身落在我面前,叹道:「我还是晚了一步。」

我笑了,轻唤:「东篱。」

「慕然,」二哥看到我的样子,长剑砰然落地,想上前,却被拦住,只得焦急地问:「你怎么样?」

「二哥放心,慕然没事。」

二哥愤然把长剑一扔,嘶哑着声音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保护不了我的宝贝?」

我心中难过,险些又一口血喷出,强自咽下,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沈东篱。

他了然点了点头,朝大哥伸出手,大哥看了我一眼,将我放到东篱臂弯。

东篱扶着我,慢慢走到二哥身前,我伸出手,二哥紧紧握住,两行泪缓缓滑下脸颊:「对不起,我的宝贝,是二哥逼你太甚。」

我轻道:「慕然求二哥,再不要有以命相拼的念头,慕然最喜欢二哥了,二哥若死,要慕然怎么活?还有――」我用力喘了口气,微笑:「二哥掉眼泪的样子好丑,慕然喜欢英俊的二哥。」

二哥把手贴在我的脸上,含泪而笑:「慕然不怪二哥么?」

我闭了闭眼,仍挥不去心头的痛楚,怅然道:「我知二哥定有苦衷,但是慕然还是非常难过。」

「对不起,」二哥温柔的目光也染上痛楚,手指怕触痛我似的轻轻摩挲我的脸:「母亲想见你是真的,她怕你不肯见她,写了一封信,说你看了会明白一切。」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信。

明白一切?我在心底叹息,虽然不知道二夫人了解多少,但是至少后山的阵法,她并不知情。

我地看着二哥,摇头:「慕然只要知道二哥不会害我就够了,其它人、其它事慕然不想知道。」

「不错,你我之间,原也不用靠这信来解释。」

二哥将信攥在手心,须臾,抬手一扬,雪白的碎片x时飘满了天空,飘飘洒洒的落下来,如雪片随风而舞,硬是在浓烈的夏日,飘出继续冬的严酷。

那一瞬间,突然有些苍凉萧瑟的感觉,我闭上眼,轻叹:「东篱,走吧。」

东篱扶着我退开一步,朗声道:「慕然是安平王爷义弟,王爷爱之甚于性命,沈某奉王爷之命带他回王府,不能拜见诸位武林前辈,还请见谅。」

那些人均道:「沈先生太客气了,请先生代我等向王爷和郡主道贺。」

东篱微微一笑,二哥突然道:「等一下。」

楚风良怒道:「你还要如何?」

二哥不理他,拿出天蚕软甲和那两颗雪莲子,递给东篱,傲然道:「这是你们的东西,还你。」

东篱转头看了一眼莫可问,莫可问上前接过。

二哥恋恋不舍地看着我,当初给二哥雪莲子的时候,我也是这般看着他,那日一别,竟生出这许多变故。

我开口待要说话,东篱柔声道:「慕然莫要再开口。」

二哥退后一步,冲大哥道:「我不会放弃,你我来一场真正的较量吧,不是黑堡堡主对武林盟主,而是你和我。」说罢转身疾驰而去。

※※※

「慕然,尝尝这茶。」

我懒洋洋的靠在床上,笑道:「东篱总有样,可惜碰到我这对茶道一窍不通的俗人。」伸手接过,一饮而尽:「这是不是叫牛饮?」

东篱朗笑:「泡茶、喝茶都是要怡情养性,只要我泡得高兴,慕然喝着好喝就好,管他什么茶道。」

我把玩着描金的细瓷茶杯,问道:「东篱这样疏于职守,王爷不会怪罪吧?」

这几日东篱放下王府的所有事务,专心为我调养身子,也幸好有他,我才能这么快就恢复。

东篱含笑轻抿了一口热茶:「慕然想说什么?」

我嗔道:「真是的,你就不能假装一下吗?什么心思都被你看透,让我没了说话的乐趣。」

「是没了戏弄人的乐趣吧?」东篱摇头笑道。

我嘿嘿笑了两声,凑过去悄声道:「以东篱的本事,安平王爷还不手到擒来,为何东篱迟迟不下手?」

东篱放下茶杯,好笑地看着我:「那慕然也要告诉我,你怎样把那个沈闷的黑堡之主手到擒来的?」

我脸上一红,咬牙道:「楚风良这个大嘴巴。」

东篱大笑着抚了抚我的头发。

我顺势往他身上一靠,闭上眼轻叹:「和东篱在一起的感觉真好,为何我喜欢的不是东篱?」

东篱掩面做痛不欲生状:「慕然不喜欢我吗?我可要伤心死了。」

我笑,默默看着梁上精美的雕,良久,叹了口气:「他们谁都不理我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是东篱一定不会这样。」

东篱揽住我的肩,柔声道:「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会好受些。」

我不禁流泪:「虽然没有说,可是我知道他们心里都在怪我,怪我水性杨,怪我没有节操,怪我放不下那个却又招惹这个,怪我――」

「不是的。」

东篱轻抚着我的头发,温和的声音如清风徐来:「慕然是水,水有百态,或湖或江或海或小溪,或雨或雪或冰或霜露,在哪里都能随遇而安,都能呈现出极致的美。慕然不管过的多么艰难,都会笑着面对,从不记恨,也从不自寻烦恼。没有人会忍心怪你,只会心折。」

我呆了片刻,激动地抓住他:「东篱,东篱,我怕要爱上你了。」

东篱突然退开,从窗口飞身而出,柔和的笑声传来:「这句话东篱牢记于心。」

我一惊抬头,见大哥站在门口,脸罩寒霜,不禁心中叫苦,方才得意忘形,这下怕要吃苦头了。也罢,先下手为强。

我淡淡瞥他一眼,故作视而不见,看向窗外,欣赏院中有名的洛阳牡丹,可惜过了牡丹开的季节,只有枝叶可供观赏。

大哥果然不能忍受我的冷淡,拥我入怀,叹道:「我还没气,你又在气什么?又想耍心眼哄我。」

我笑道:「大哥明知慕然的心思,却还上当,可不能怪我了。」

大哥苦笑:「小东西,你是吃定我了。」

我埋首在他颈侧,沉默了片刻,问道:「大哥怪我吗?二哥――」

「我怪。」大哥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伤感和惆怅:「我只怪为何留在山庄不是我,为何照顾你十年的不是我?我还怪――」

他的声音突然变硬,似从齿缝中挤出:「为何你能轻易对别人说喜欢,说爱,却吝于对我说一句?」

我靠在他怀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悠然道:「大哥不知么?那慕然岂不白白痛苦了?大哥真以为一个承诺就能留住慕然吗?何况是一个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许的承诺。黑堡之主,一诺千金,但你的然儿却不理这一套,大哥是不是很失望?」

大哥怔了怔,神情从惊喜交加到激动难抑,低头便要吻我,我忙抬手制止。

「还有,大哥答应慕然再不会不理我,可是我们到安平王府好几天了,所有人都来看过我,只有大哥一直没来。哼,原来什么『黑堡之主,一诺千金』的话,也是在放――咳,也是胡说。」

「想我了吗?」

大哥笑了,不理我的抗议,执拗地吻我,抬头时,邃的眸子已变得璀璨如星。

「我是怕然儿看到我会想起――不高兴的事,影响你养病。」

我叹:「大哥宁愿不见我,也不愿我想起二哥吗?大哥,不要恨二哥好吗?」

「为何不恨?每堡主刚要得到幸福,他就会出来捣乱,若我是堡主,早恨死他了。」

楚风良推门进来,随后进来的还有安平王爷,东篱,风奇以及唐、莫二位。

我站起身,带着复杂的心情一一看向他们:「你们是大哥的朋友,我知你们不喜欢二哥。」

「不喜欢苏慕华,和是不是堡主的朋友没关系,只是讨厌伪君子。」唐倒也不客气。

我笑:「大哥有你们做朋友真好,但是二哥他没有朋友,因为我。或许你们会说,二哥有没有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

见他们点头,我又笑,却很苦涩。

「你们个个都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又怎知看着关爱的人被伤害却无可奈何的痛。父亲无视我,大夫人想杀我,二夫人讨厌我,三夫人阴晴不定,二哥该多担心?多少我醒来,二哥就守在床边不敢睡;多少我挣扎在生死边缘,二哥抱着我流泪;『嫁衣神功』我只练了不到一年,就痛苦得差点死去,二哥却足足痛苦了八年,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虚名吗?」

我哽住,大哥默默拭去我的泪,其它人都凝神倾听。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道:「世家子弟十几岁就要去闯荡江湖,结交朋友,增长见识。因为我,二哥不能去,因此他几乎没有朋友。他总说,等他足够强了,就带着我离开,过我们想过的生活,但那一天还没有来,大哥就来了。大哥,二哥可以恨你,但你绝不能恨他,因为你抢走了他唯一的宝贝。」

「可是他利用了你,也差点儿害死你。」安平王皱眉。

我摇头:「也许二哥曾经骗我,利用我,但他绝不会害我。我的伤痛有大哥,有东篱,大哥的伤痛有我,有他的朋友,可是二哥呢,如今他一个人要在哪里舔伤口啊?」想到二哥的境况,眼泪再滑下面颊。

众人无言,屋里静了下来,半晌,楚风良终于开口:「反正你心里还是向着那人,堡主对你的好,你都可以视而不见。」

还是愤愤不平啊,大哥何幸,有如此朋友?而我除了苦笑之外还能说什么?人世间有太多的事是无法控制,也没有道理可讲的,尤其是感情。若我真的能视而不见,或许会好过一些。

情不自禁看向东篱,他向我微笑点头,眼中充满怜惜和了解,我亦微笑,知我怜我惜我,可叹这世上只有一个东篱。

大哥突然怒道:「你们都没有事可做了吗?」

被他气势所震,所有人都不禁退后一步,安平王爷忙道:「我们是来找东篱的,他现在不管事,我们可是忙得昏天黑地。」

「是啊,」唐陪笑:「本来以为很轻松,谁想到这么忙,唐门的事加起来也没这么多。真不知东篱平时是怎么做的?而且我最讨厌那些假惺惺的名门正派。」

「就是嘛,让我一个乞丐去应付达官显贵,太难为人了吧。现在王府乱成一团,所以我们来看看,若三少爷好些了,就请东篱出山收拾残局。」莫可问苦着脸。

楚风良也说:「堡主,王爷不指使你,却把我和风奇调去城中巡视,也不想想我们是客人。」

东篱但笑不语,我笑道:「只怪王爷平日用东篱太苦,慕然虽好些了,可还想让东篱陪我。」

大哥一把拉住我,正色道:「慕然已无大碍,段王爷不日便到,轻雷懒散惯了,东篱还是去主持大局的好。」

那几人长舒了一口气,齐道:「正当如此。」

东篱点头:「好,不过这几日,我什么事都没有过问,恐怕千头万绪,难以――」

「东篱只要主持大局就好,我们都听东篱调遣。」唐谄媚地笑。

「那好,慕然,我一有时间就来看你。」

东篱冲我一笑,目光闪了闪,潇洒地摆摆手向外走去。我笑,上瘾了吗?老是学我那日的动作。

那几人问候了我几句,也纷纷告辞,喜滋滋地跟了出去。

笨蛋,东篱肯定会故意整他们的,我靠在大哥怀里笑不可抑。

大哥皱眉:「你真的那么喜欢东篱吗?」见我一愣,又喃喃道:「原来我防错人了,东篱比轻雷更危险。」

我捧腹大笑,不小心岔了气,难受的咳嗽,大哥忙拍我的背,粗声道:「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我一边咳一边大笑,大哥怒冲冲地扑上来压住我:「不准笑。」

我好半天才抑制住笑意,喘息着道:「大哥和他们认识那么久,却不知东篱喜欢王爷吗?」

大哥凝神沈思,断然道:「不可能,是东篱告诉你的吗?」

「东篱怎会说?是我猜的,否则以东篱为人,怎肯投身官府,屈居人下,除非这个人对他很重要。而且那天――」

那夜东篱说:「我爱的么,我爱的――」声音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能被东篱所爱的人,除了安平王爷,还能有谁?能被东篱所爱,王爷真有福气啊,我欣羡不已地想。

正想得出神,忽觉身上一凉,我猛然惊醒,忙抓住大哥的手,「大哥,你不能――」

大哥一边吻我,一边熟练地除下我的外衣:「我为何不能,你故意气我,让我难受,又想骗我,所以要付出代价。」

他的手带着灼热的渴盼,在我腰部柔软的地方揉捏,一股酥麻的感觉倏地蔓延到全身,我咬住下唇才抑制住将出口的呻吟,惊慌道:「大哥,你欺负慕然生病吗?」

大哥手一顿,无奈坐起身,不甘心地抓起我的手抚上他膨胀的坚挺:「那我怎办?」

一向沈稳的大哥居然露出像吃不到糖的孩子一样嘟着嘴、又可怜又可爱的表情,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吧,否则肯定恼羞成怒。

我垂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才憋住笑,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那么,就让――就让我――」突然转头大叫:「唐!出来!」

大哥一愣,我迅速出手袭上他的穴道,却觉手下一滑,知道不好,忙收招,双手已被大哥抓住。看着大哥挑起的眉和似笑非笑的嘴角,我心中一寒,糟糕,他这种人,怎会两上同样的当?

正要求饶,却听「砰」的一声,一人冲进来:「三少爷怎知我来了?东篱叫我――」话未说完就愣在当地,呆呆地看着我们,正是唐。

我吃惊地睁大眼,终于知道什么叫歪打正着。

大哥迅速扯被覆上衣冠不整的我,低吼:「出去!」

唐似猛然惊醒,飞快跃出,大叫:「你们竟不栓门就――东篱害死我了。」

东篱,东篱,唐怎生得罪了你,要被这样陷害,这下他不被大哥扒皮拆骨才怪。

我越想越好笑,浑然忘了现在的状况,直到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笑够了吗?」

我一惊,抬头对上大哥危险的眼,不禁大叫:「救命啊――」

第八章

转眼到了段王爷驾临的日子,一早王府就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大哥,慕然不想去。」

我扯着大哥衣角哀求,唐的长舌比风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天的事之后,我怎么好意思见人?

「再这样会闷坏的,然儿不想去看看热闹吗?」大哥一边为我着衣,一边轻声诱哄。

「当然想,可是那天――都怪大哥,让慕然没脸见人了。」说到那天,我又羞又气。

大哥不以为然:「他们本来就知道,有什么可别扭的?」

「知道是一回事,可是那日是唐看到――」

大哥咬牙:「唐那个家伙,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哼,最好不要让我看到。」

「大哥,慕然不去好吗?我就在这里等大哥回来。」我搂住大哥的脖子摇晃。

「不行。」

「为何不行?慕然一点儿也不闷,求求你,大哥。」我摇着大哥的手臂。

「我说了,不行!」

他的口气很是恶劣,我惊讶地抬眼,每我一哀求,大哥即使知道是假,也大多会妥协,就算不肯让步,也必温言劝解。只有事关二哥时,才会这样断然拒绝。

我收起硬挤出的眼泪,叹道:「二哥又做了什么?」

大哥手一顿,「他几日前突然不知所踪。」

「你怀疑二哥会到这里来?」

所以这三日来他时时守着我。

「郡主出嫁,全城庆贺,势必混乱,他一定会来。然儿须和我形影不离。」

我无奈点头。

大理的迎亲队伍终于到了,我们随着安平王爷在王府门口相迎。

那段王爷果然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怪不得凤郡主不顾兄长反对,一定要嫁给他。

显然,安平王爷对他还是很不满,一见他就皱起眉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全仗东篱从中调和,才使场面不至尴尬。

段王爷的随从由洛阳太守相陪在外厅款待,东篱将段王爷迎入内殿。

落座之后,东篱为段王爷一一介绍在座诸人,却独没有提我。

段王爷奇道:「东篱,这位是谁?为何面罩轻纱?」

不等东篱回答,我起身施礼:「在下苏慕然,是东篱的朋友,今日得见段王爷,真是三生有幸。祝王爷和郡主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段王爷点头:「原来是东篱的朋友,很好。」

我从容落座,在桌上玩儿起手指,大哥握住我的手,我笑了笑,低头喝茶。

段王爷眸光一闪,笑道:「安平王爷一向可好?」

安平王爷懒散地说:「托段王爷的福,还没死。」

东篱忙起身上前:「段王爷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东篱敬王爷一杯。」举杯一饮而尽。

「好,我与东篱饮了此杯。」

段王爷也干了一杯,二人相顾大笑。

东篱躬了躬身:「从此安平王府和大理是一家人了,日后还请王爷多多照应。」说着伸手去握二哥的手,指间似有亮光一闪。

我大叫:「不要!」急冲向前,却被大哥一把抓住,跌回他怀里。

段王爷急速缩手,侧身躲开东篱射出的细针,随即飞身而起,轻飘飘落在几步之外。

我长吁一口气,担忧地看着他。

二哥,你明知他们防范,竟还是来了。你易容成段王爷虽是好计,怎瞒得过东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安平王爷赞道:「好功夫,要在如此近的距离躲开东篱的暗器,当真不易。你就是新任的武林盟主苏慕华吧?」看了看我,又道:「本王可是久仰大名啊。」

二哥利落地取下面具,微微冷笑:「原来号称『小诸葛』的沈先生喜欢暗箭伤人。怪不得当日慕然说,沈东篱诡计多端,让我不要靠近。」

东篱含笑看我一眼:「原来慕然如此看我,我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呢?」

我取下覆面的纱帽,涩然一笑:「东篱如何看破二哥的伪装?」

东篱反问:「慕然又如何看破?」

我微微低头,轻道:「慕然不必看。」

大哥抓着我的手一紧,二哥看着我柔声道:「我知。」

东篱点点头:「苏盟主的易容毫无破绽,东篱久未见段王爷,一时未能看破。」

「那东篱何时得知段王爷是二哥所扮?」

「府门。」

「府门?」楚风良讶然道:「你竟在门口就已得知,你如何得知的?」

其它人也都露出诧异之色。

我叹,当初在金陵城他也是在门口就认出了我,东篱,什么伪装你都能一眼看破吗?

东篱眼波一闪,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当时我们全都站在门口,只有慕然面遮轻纱,大理来人莫不好奇打量,只有段王爷眼光也没扫一下,那时我就有所怀疑了。」

莫可问沈吟道:「这么说,东篱在介绍时漏掉三少爷,是在试探他了?看你的举动我也有所怀疑,可是他有问到三少爷,也没露出丝毫异样的情绪,你又如何确定?」

东篱看着我,笑而不答。

我不禁叹气:「二哥若继续视而不见,便是心虚,若问起则必会看我,目光一对,东篱便可看出端倪。这是必输之局,除非他是真的段王爷,不是二哥的易容术不够高明,只因为对手是东篱。」

东篱含笑点头:「慕然不愧是东篱的知己,看陌生人与看至亲至爱之人,眼神总是不同的,隐藏的再好,也会有破绽,这的确不怪盟主。」

安平王爷把酒杯一顿:「苏慕华,你此举已构成大罪,本王不管你此来所为何事?若想用段铭枫那小子威胁本王,怕是行不通,我正不想将妹妹嫁给他。」

莫可问道:「苏盟主惹上大理段氏可谓不智之极,请盟主速放了段王爷。」

二哥冷然一笑:「我不会伤他,只要你们让慕然跟我走。否则郡主大婚,新郎失踪,安平王府也会颜面尽失。王爷忍心让郡主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吗?何况大理侍从都随段王爷进了安平王府,若段王爷突然失踪,或许大理还会认为是王爷故意施计害了段王爷,谁叫王爷与段王爷素来不慕,如此一来,可不仅仅是颜面问题了。」

「你竟如此歹毒?」安平王爷怒道:「小然儿,你喜欢的竟是这样的人吗?」

我低头不语。

二哥道:「若不是你们苦苦相逼,又怎会如此?当年慕然为我得罪了黑堡和安平王府,今日我为他得罪天下又有何妨?堡主,你怎么说?」

大哥紧握着我的手,直视二哥,缓缓道:「你要怎样是你的事,我不会让然儿跟你走。何况然儿也并不想跟你走,你看不出来吗?我以为在嵩山你就该知道,看来是我高估你了,你实在没有丝毫自知之明。」

二哥脸色一变,看向我:「慕然?」

我心一颤,大哥,这是你在逼我了吗?你逼我做出选择,要么再背叛你,要么让二哥死心。而我的选择却只能在你不放手的前提之下。大哥他再温柔也是强势的,怎能允许我三心二意?

若我说想跟二哥走,你固然不会放过我,二哥为我只会更加不择手段,他一怒之下,若伤了段王爷,必然得罪安平王府和大理段氏,倘若因此害了郡主一生的幸福,甚至造成两国交恶,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而若我说不想跟二哥走,就算他万念俱灰,放了段王爷,可他自己,他自己会怎样呢?

「慕然,」二哥颤着声音唤:「你当然想跟我走对不对?」

我挣开大哥的手,上前一步:「二哥真的要这么做吗?慕然不信,我爱的二哥,温良纯正,心肠最好,断不会这么做。」

二哥脸色一白,惨笑道:「温良纯正,心肠最好,慕然还相信二哥是这样的吗?若温良纯正的代价任人欺辱,而巧取豪夺却反而能得到一切,那么我也会――」

「若如此,二哥就真的失去慕然了,慕然宁死也不要二哥这样为我。」

二哥的脸更白了:「慕然要二哥怎样?」

我缓缓跪了下去:「慕然求二哥,放了段王爷,也放了自己,二哥十几年来,都是为我担心、忧虑、痛苦,费尽心机,又何尝有过真正的轻松快乐,现在我再没有生命危险,二哥何不放眼天下,做自己想做的事,做我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二哥脸白如纸:「我想做的事就是和慕然一起,现在慕然不再需要二哥了吗?慕然希望二哥离开吗?慕然要将二哥忘记了吗?」一连三问,一字一泪。

我哽着声音道:「二哥好傻,难道二哥不在身边,慕然就会忘记二哥吗?二哥永远都是我最重视的人,只会更牵挂,更思念。要二哥离开,是因为二哥本不该做守护慕然的家禽,而应该做振翅高飞的鹰。二哥素有雄心壮志,却因为我而没有机会施展,现在二哥身系整个武林,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你。只要能经常听到二哥的消息,看到别人提起二哥莫不钦佩敬重,那么不管在那里,不管做什么,慕然都能获得幸福。」

二哥悲声大笑:「不错,慕然当然不会忘记我,就如我也不会忘记慕然一样,慕然永远是二哥唯一的宝贝。如果离开能让慕然幸福,二哥离开又有何妨?」

我含泪而笑:「是二哥的幸福才能让慕然幸福,二哥要时刻牢记。」

二哥看了我一眼,转身去了。

他并没有变啊,还是最疼我,最爱我的二哥。

我默默看着二哥消失的地方,良久无言,直到一双手臂从后面圈住我。

我站起身却没有回头:「我不想看到你,大哥。」泪滑落。

大哥身子一震,却将我揽紧,苦涩的声音道:「我知。」

楚风良上前道:「三少爷,此事怪不得堡主,他是为你,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摇摆不定。既然总要有个了断,那么拖得越久大家就越痛苦。现今那人自愿离去,一场大祸也得以消弭,三少爷又何必――」

「自愿?」

我笑,看着方才二哥站立之,那里还有他洒落的泪痕,「二哥怎会自愿离开,是我利用他的感情逼迫于他,不管我的姿态多么诚恳,语气多么哀婉,话说得多么动听,终是逼走了他。二哥怎忍心见我跪地相求,他不走又能如何?」

莫可问道:「不管怎么说,三少爷已做出选择,再伤心也是无益。」

「选择?我怨的不是选择,而是――」我再笑,退开一步,朗声道:「大哥,慕然能有别的选择吗?」

「不能,我不会允许你有别的选择。」

「是啊,我别无选择,那大哥又何必让我选?」

安平王爷叹道:「那是因为慕诚知道,你必不忍心见你二哥犯下滔天大罪,也只有你能将伤害降到最低,慕然的确做到了,安平王府感激不尽。」

我无话可说,我帮了他们,却伤害了二哥,他们的感激就是二哥的痛。但是,二哥的痛与泪他们又怎会在乎?二哥离去时的背影是那么孤单和苍凉,天下之大,他要去哪里啊?

唐轻咳了一声,道:「既然他走得并不甘愿,那会不会又对段王爷不利?」

「不会。」我断然道:「因为段王爷根本不在二哥手上。」

「你说什么?」楚风良惊道。

「那他在哪儿?」莫可问急问。连一向无话的楚风奇也挑起眉。

我看向沈东篱,他有好一会儿没开口,必是知道了什么。

东篱缓步走来,叹道:「慕然如此聪明,当知情之一物,最是伤人,奈何――」突然出手,抓住桌旁持壶倒酒的小厮:「段王爷热闹还未看够吗?」

「还是瞒不过东篱。」

那人伸手一揭,面具下是一张英俊得近乎张扬的脸,英挺的眉,修长的凤目,薄唇轻佻地勾起一抹懒洋洋的笑容,浑然天成的潇洒帅气中透出些许的疏狂和跋扈,却不是段王爷是谁?

我暗自叹息,二哥的易容虽然能做到形神兼备,但是此人天生的风流和贵气却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

安平王爷怒道:「段铭枫,你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子,你一直在这里,看我们为你着急,很好玩儿吗?」

段王爷眨眼,一幅无辜的表情:「我可没看出你有为我着急,只听到你说正不想把妹妹嫁给我。」

安平王爷气得涨红脸,却说不出话来,众人面面相觑。

段王爷满不在乎地笑,潇洒地踱到我面前:「小兄弟如何得知本王不在苏慕华手上?」

见此人的笑得愉快,我心中大痛,他把这一切当成是热闹,想必方才看得津津有味吧?我寒着脸转过头不加理睬。

二哥走了,我不用再顾虑任何人,想笑便笑,想怒便怒,你们又能奈我何?

愉快的笑容流泻出一丝尴尬,「我得罪过小兄弟吗?」

东篱笑道:「慕然怕是恨死你了,我还从未见他这个样子。」

段王爷奇道:「小兄弟为何恨我?我对小兄弟可是一见如故。」

我干脆走开两步,看向窗外。

东篱叹道:「你莫再招惹他,我来告诉你吧,苏盟主扮成你的容貌很容易,但要将一个陌生人连举手投足都扮得如此之像,可就非几日之功了。那么必定有人帮他,而这帮他的人也要对王爷非常熟悉才是。」

段王爷笑道:「我的随从都不知此事,这帮他之人就只有我本人了是吗?」

「不错,大理段氏武功何等厉害,能够不让随从知道,擒住段王爷,已是极难。即使侥幸做到了,要逼迫王爷帮他,却是根本不可能。」

段王爷又笑:「那就只能是本王自愿帮他了?」

「不错,以王爷的――个性,这很有可能。何况,与其扮成王爷,引人注目,还不如扮成随从更不被人注意,更方便做事,苏盟主不会这么傻。」

段王爷还要再说,安平王一把揪起他的胸前的衣物,咬牙切齿:「你竟然帮别人算计我们,自己还在一旁看乐子。」

段王爷立即呼吸困难,却还笑道:「你这样,我怎开口?」

安平王愤愤放手,段王爷揉揉胸口:「东篱所言极是。那苏慕华本来的确是扮成随从,却因不懂大理习俗,被我识破。我见他身为武林盟主,却要扮成我的随从,非常奇怪,于是――」

「于是假装钦佩他的武功,待之如好友,诱骗他说出实情。」安平王爷冷冷道。

段王爷大笑:「王爷干嘛说得这么难听,我武功不如他,只得如此。他见我没有敌意,也据实以告,说安平王府扣住了他最重要的人,请我帮他。我还道是王爷抢了人家的老婆,我这人最有侠义之心――」

安平王爷冷哼一声:「什么侠义之心,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你是不是还假装同情他的遭遇,义愤填膺的誓言帮助他,甚至主动提出让他扮成你的样子。」

段王爷笑嘻嘻的说:「还是王爷了解我。」

安平王爷怒道:「你也太过分了,若真出了事,要如何是好?」

段王爷晒笑:「有安平王爷和东篱在,会出什么事?何况我就在这里。不过我还不知,东篱你是怎么看出我的?」

东篱轻叹着摇头:「只怪你看热闹的时候得意忘形,不是东篱责怪王爷,王爷未免太过幸灾乐祸了,这种情况你也能笑得出。」

「我还以为没人注意我,还是东篱心细。」段王爷抚脸笑道:「我为何笑不出啊?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这么精彩的一幕,幸好没有错过。」

听他如此说,我只觉胸口如受重击,眼前一黑,险些跌倒。

二哥被识破时,定曾擒下他,他假意要帮忙,其实只为借机来看热闹,他欣赏我们的痛苦,用嘲弄的语气谈到二哥,我决不能允许有人这样对二哥,即使他是郡主喜欢的人也一样。

大哥握住我的手,见我颤抖的厉害,又将我揽进怀里。

我微笑:「大哥,段王爷也是你的朋友吗?」

大哥扶了扶我的头发,对安平王爷说:「轻雷,我们离开黑堡已多时,恐有事要办,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回去,不能参加郡主大婚,还请见谅。」

说罢不等安平王爷回答,拉着我转身便走。

耳听段王爷说:「他们干嘛急着走?」

东篱轻叹:「王爷,这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自求多福吧。」

※※※

回到所住院落,大哥命楚风良和楚风奇收拾东西,二人领命前去。

我坐在床头,低头看着面前的方砖:「大哥,给我三天就好。」

「你想怎样?」

「我还能怎样?我只要他再不能笑,再不能骗人。」

我端起桌上的凉茶一边喝一边想对策。

大哥突然笑起来,我抬眼瞪他,他反而越笑越是欢畅,好容易止住笑,却用意味长的目光紧盯着我的眼,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情不自禁垂下眼。

大哥走过来,轻抚我的脸:「然儿,你并没有真正恨我,对不对?」

我转开头不说话,大哥叹息:「是我笨了,你若真的恨我,我可能早就死过数了。」

我转身想走,却被大哥拦腰抱住,压倒在床上,堵住了唇。

「最少在这种时候,然儿就有的是机会出手。」

我红了脸瞪他:「大哥要慕然现在出手吗?」

大哥看着我,慢慢敛起笑容:「你又吓到我了,刚才你说不想见我时,我的心跳都停止了。你说该不该罚?」

我叹了口气,抱住他的腰:「慕然只是生气。」

也许真的没有恨过大哥吧,每大哥一这样我就没法硬起心肠。他不爱笑,却把几乎所有的笑容都给了我,他所有的痛苦也同样来源于我。

「你气什么?」

「我生气为何明知大哥在逼我,明知段――那个混蛋不在二哥手上,却还是,还是――」

我顿住,不敢想二哥的表情。

「慕然怨过大哥,真的很怨。我怨大哥毁了我和二哥的幸福,怨大哥不肯放过我。」

发现大哥身体一僵,我轻抚着他的背,就像他经常作的那样。

「直到发现二哥骗我的事,苏州郊外,我躺在河水中,想着连二哥都会骗我,还不如死了的好,那天如果风奇没来,我可能真的死了。」

大哥紧紧抱住我,咬牙道:「不准,我不准你死。」

我笑了,大哥恐怕也没有真的恨过我。

「到黑堡时我想,大哥一定极恨我,死在大哥手上也算死得其所。」

大哥脸色一沈,我抬手抚上大哥皱起的眉:「这么好看的眉,皱起来多可惜。」

大哥拉过我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接着说。」

「大哥非但没有一指加害,还是爱我疼我一如当年。那天夜里听着大哥的箫声,生平第一痛哭,从此再不怨大哥了,也忘记了大哥对我的粗暴,只记得大哥的好。」

大哥突然别扭起来:「你真的不怪吗?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揶揄笑道:「那是为什么?慕然被那样对待,总有权利知道原因吧?」

大哥脸上微微发红,粗声道:「在那之前我从未和他人燕好,有些不适也正常。」

我震惊得睁大眼,第一吗?

「慕然不信,大哥是黑堡之主,要什么样的人没有,怎会――」

大哥稍稍转开眼:「我不喜和人接触。」

我一惊,回想大哥除了我之外,的确从不靠近任何人,就连几个人坐在一起吃饭,身边也总是空着两个位子。怪不得当日唐看到大哥拉我的手,会那么惊讶。可是为何会这样呢?

大哥显然不愿我提这件事,转移话题:「后来呢?」

「后来,大哥非但没有趁虚而入,却躲着我,我了解到大哥对我的感情没有一丝虚假和欺骗,了解到大哥的痛苦、挣扎和无奈,决定帮大哥解开心结。」

想到大哥那天的样子,不禁笑起来。抬眼看到大哥危险的眼神,赶忙又道:「同时,我也放开心防,渐渐喜欢上大哥。」

以为他听到我说喜欢他,会高兴甚至激动,没想到他脸上刚露喜色,却又怒视我,咬牙道:「你那时就喜欢我了,为何还要若即若离的折磨我?」

我叹道:「慕然也不知道为何,可能是因为我痛吧,忍不住也想让大哥和我一起痛,大哥,慕然是不是很恶劣?」

大哥一把抱紧我,似恨不得把我揉进的体内:「是啊,我该为你的恶劣生气,但不知为何却很高兴,高兴然儿愿意让我和你一起痛,就算你是为慕华而痛。」

我黯然垂下眼:「在泰山之巅见到二哥,我心痛,在嵩山脚下见到他,更痛。痛过之后,仍不明白二哥为什么要骗我,要骗自己至亲至爱之人该多么痛苦,他有什么样的苦衷啊?尤其想到,他的武功在江湖也算少有敌手,又明知道我练『嫁衣神功』痛苦得差点死掉,却还要偷偷练。为和我在一起,或者为江湖扬名,真的需要这样吗?这些日子我常想,若没有我,他会过得更好吧。」

大哥突然坐起,皱眉:「你曾说他从八年前就开始练『嫁衣神功』,那肯定不是防备我,他到底在担心什么?然儿你真的不知吗?」

我摇头,也有些害怕,我竟从来没到这一层?而大哥呢?他为什么那么小就离开山庄?从未听说过他有师傅,那么他在哪里练就这么好的武功,他创立黑堡,却为何不让别人知道他的名字和与落岫山庄的关系?

「大哥,你为何离开山庄?又为何――」

大哥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提高声音叫:「风奇!」

楚风奇很快进来,大哥道:「速去联系慕华,就说然儿想见他,还有,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楚风奇领命而去。

我紧张地问:「大哥想到了什么?莫要瞒我。」

大哥沈吟片刻,缓缓开口:「我离开山庄是因为二夫人陷害。」

我想问怎么害,又顿住,肯定不是好事,大哥或许不想让我知道。

大哥笑笑,抱住我继续说:「我离开后不久却遇到一个蒙面人,他给我一本武功秘籍和一笔财富。他――」

我叹道:「是父亲,对吧,武功秘籍和财富应该是来源于那阵中。他是故意让你离开,从此与落岫山庄无关。」

大哥点头:「不错,我练成武功后创立了黑堡,十二年未回过落岫山庄。」

「那大哥又为何会突然回来?」

「我回来纯粹是一时兴起,本想看看就走,却见到了你。」

我笑:「大哥对慕然一见钟情了吗?所以舍不得走了?于是――」

大哥脸一红,粗声道:「是又怎样?」

我搂住他的脖子:「大哥为何对二哥出手,也是因为慕然吗?」

「不错。」

我叹,这人连说谎解释都不屑,即使知道我可能会不快,但是现在我已猜到他为何出手。

那时二夫人又一暗中害我,那是他救了我,我求他不要告诉二哥,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却在心里迁怒二哥,认为二哥不能保护我。但是也许那只是个借口,以他的强势,既然认定了我,恐怕迟早都会出手。

而我和二哥都自以为是的要保护对方,互相隐瞒,带来的却是伤痛。再来一的话,我定不会再骗二哥,唉,我又何尝骗得了他?

那他呢?再来一的话,二哥还会不会骗我?

想起在黑堡时大哥问我若二哥真的骗了我,我会怎样,我说:「二哥仍是我最重视的人,但是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做他人玩弄的棋子和登攀的梯,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去爱轻忽和利用我感情的人,即使那个人是二哥,我和他从此相忘于江湖。」

就算仍然忘不了二哥,或许永远都忘不了,却再没有办法像从前一样了。大概是早就知道了这一点,见到二哥才会那么心痛。

我静静靠在大哥怀里,没有心情再问下去。

良久,大哥道:「我们暂时不走了,但是然儿,那段铭枫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却绝非等闲之辈,看他能骗过慕华就知道了,你不要太过分。」

我笑了,大哥终于解开和二哥的心结,同意让我教训欺骗戏弄二哥的人。突然想起,大哥从未提过当年我打伤大夫人的事,甚至从未在我面前提过这个人。

这人的温柔啊,总是在不经意中显露。

第九章

晚宴之时,安平王爷和东篱恳切地挽留我们,大哥答应等郡主大婚后再走。

第二天,风奇回来,说没能找到二哥,我不由担心起来,二哥不会离开太远才对,以黑堡的消息网,以风奇的能力,竟找不到他?

风奇道:「三少爷放心,二少爷武功罕有敌手,不会有事。」

我点头,想他或许还有事向大哥禀报,于是说去找东篱,走了出来。

东篱没在,却见到了那个段王爷。

段铭枫,这是老天不肯饶你,我也没办法。

段铭枫见到我很高兴,热络地道:「小兄弟也找东篱?他不知去哪儿了,我也正想找他。」

我沉着脸,转身就走,他飞身拦住我,笑道:「小兄弟莫走,我有话说。」

这招欲擒故纵,真是百试不爽。

我停下,寒着脸瞪视他。

他无辜地笑:「小兄弟对我有所误会,那天我不是要看你的热闹,我――」

我冷冷开口:「我不想听你说,也不想看到你,请你让开。」

他长吁了一口气,笑容愈发魅惑:「小兄弟肯和我说话就好。我一见到小兄弟就喜欢的紧,郡主叫你小然儿,我也叫你小然儿可好?」

我气结,绕过他要走,他身形一晃挡在我面前,我急忙收脚,改变方向连绕了几,都没有成功,我咬唇苦恼地站在当地。

他朗声大笑:「原来一个人生气的样子也能这么美。小然儿,让我陪你说说话好不好?」

我冷笑:「我不要你陪,你到底想怎样?」

他作委屈状:「你明明对别人都很温和的,为何唯独对我这样?我好伤心。」

我不耐烦地道:「我管你伤不伤心,别再烦我。否则就是自讨苦吃。」

「为小然儿吃苦也是难得的福分,小然儿要怎样才肯消气?我让你打我好不好?」他诞着脸仍旧调笑。

我哼了一声:「这是你说的,不要后悔?」

他慷慨的拍拍胸脯,笑道:「来吧,我不后悔,只要小然儿别打我的俊脸就好。」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含笑看了他片刻,突然拍向他胸口,他倒真的没躲,还是一脸愉快的笑容,就是用这笑容哄骗二哥的吗?就是用这笑容嘲弄二哥的吗?

手掌已触到他的衣襟,他竟然还沈得住气,轻挑眉梢看着我。是啊,打上又何妨,大理段氏护体神功何等厉害,我又怎能伤得了他?

手贴在他胸前,却未吐内力,我咬牙瞪了他片刻,喟然叹道:「算了,原也不该怪你。」黯然收掌,走到一边,缓缓坐下来。

他大笑着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姿势狂放而潇洒,又轻轻落到我面前。

「我就知道小然儿不舍得打我,这回消气了吗?笑一笑好不好?我免费表演给你看呢。」

我不禁笑了:「段王爷都是这样哄骗女孩子的吗?可惜我是男人。」

「可是小然儿比任何女人都美。」

我却怔怔流下泪来,喃喃道:「那又如何?我仍然是男人,这是无法改变的。大哥――」

段铭枫不再说话,蹲下身,轻轻擦去我的泪,好温柔的眼神,好温柔的动作,不愧是情场高手。

我向后一缩,躲开他的手,用力吸气,勉强笑道:「我没事,大哥对我都很好,只是我,只是我――」

他坐在我身边,自然地揽住我的肩,柔声安抚:「只是你并不喜欢对不对?你大哥不肯放你走吗?可怜的小然儿。」

我一惊,惶恐道:「你别这样,大哥会不高兴。」起身要走,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诚挚道:「别怕,我帮你。」

我嗔怒地看着他的手,他讪讪放开,突然脸色微微变了一下,马上又换上疏狂傲然的笑容。

「我能帮你,小然儿,你的心愿我都能帮你实现。」

上下审视了他片刻,我笑了,执起他的手:「大理段氏最有名的功夫叫『一阳指』吧,段王爷必是个中高手,不知段王爷用那只手指呢?」

他目光一闪,笑道:「小然儿想学吗?我可以练给你看。」

我抬手连点他几大穴,谦逊道:「慕然班门弄斧了,大理段氏点穴功夫天下第一,让王爷见笑。」

他微微苦笑:「小然儿太小心了,你已用药封住了我的内力,又何必点我的穴道呢?你方才就可以打我,我不会还手,为何却要下药?你是在那时下的药吧?」

「不错。」我笑道:「王爷护体神功厉害,慕然怕手疼呢,这样慕然就不怕了。」

他朗声笑道:「我真该死,怎么能让小然儿手疼呢?」

还笑的那么愉快,当我不会下手吗?

我轻轻拿起他的右手食指:「若王爷得罪的是慕然,慕然不会记恨,可是王爷偏偏――」微一吐内力,「卡」的一声轻响,我笑道:「王爷恐怕不能练『一阳指』给慕然看了。」

他倒硬气,一声未吭,额上已然见汗,却还笑道:「日后再练也一样,只要小然儿想看,我随时愿意。」

我加笑意,拿起他右手中指:「听说大理段氏有一门绝技叫『六脉神剑』,要用到六根手指呢?也请王爷日后再练给慕然看如何?」

说着毫不犹豫地折断,他脸上汗如雨下,笑容再也做不出了,目光却出奇的晶亮,牢牢盯着我的眼睛。

「没想到,小然儿这么美,这么聪明,看起来又这么柔弱,心却是如此强悍狠辣。怪不得东篱说我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这连我都不禁躲开他的视线,咬咬牙,又执起第三根手指。

「不错,我只对喜欢的人心软,对王爷嘛――」待要用力,却听一人叫到:「慕然不可。」

我笑,毫不犹豫的折断,再回头看去,东篱站在门口,见我如此,叹道:「放过他吧?」

「就依东篱。」我退后两步,找了把椅子舒服地坐进去。

东篱解开段铭枫的穴道,放一粒药在他口中,然后察看他的手指,轻声责怪:「我告诉过王爷不要招惹他,你却偏不听,自讨苦吃了吧?」

段铭枫却不说话,只是用莫测的目光看着我。

我倒了杯茶,悠闲地喝着。

此人果然不简单,日后须离他远些才是。今日之事,也是他活该,本来就憋着一口气,他偏要撞上来,对我百般调笑勾引,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这点苦头算便宜了他。

我抬头,见他还在看我,冲他微微一笑:「王爷,别人的东西还是不要看的好。」

他也笑了,忽然抬手一点,只听『哧』的一声,我手中的茶杯已碎裂,茶水洒满前襟,我笑了,又拿起一个茶杯,从容倒茶,轻抿了一口叹道:「功夫是好功夫,只可惜了这么好的茶。」

他眼中闪过钦佩,缓缓道:「这是小然儿想看的『一阳指』,我左手也会。」

「怕是比右手更强吧,那么王爷是故意让二哥擒住你的?」

「我们还会再见面,下一我要小然儿为我心软。」

他一笑起身,矜持地欠了欠身:「多谢东篱。」说着缓步向外走去。

我笑,冲着他的背影道:「慕然很喜欢王爷,也会想念王爷的,但仅限于王爷的手指。」

他身体一震,头也不回地大笑而去。居然还能如此潇洒,现在我倒是真的佩服他了。

东篱哭笑不得,揉揉我的头:「你啊――,让人气不得又恨不得。」

我掸了掸衣襟上的水:「那人的伤不碍事吧?」

「大概三个月后就没事了。」东篱摇头叹气,皱起眉头:「慕然,方才你为什么不躲,若是真的受了伤可怎么好?让我担心死了。」

我苦笑:「你都没能防住他出手,慕然那里躲得开?只是故作镇定罢了。」

东篱郑重的点头:「我都不知他功夫如此好,慕然惹了他,今后再不要见他了。」

我谄笑着拉住东篱的衣袖:「东篱为何对我那么好?我伤了安平王府的娇客,东篱不怪我吗?」

东篱宠溺一笑,拿出一件衣服给我,柔声道:「换上吧,小心着凉。」

我低头看了看:「还是算了,一会儿就干了,不然我那个小气的大哥看到会不高兴。」

东篱也不强求,收起衣服,揶揄的眼神扫了我一眼:「你很在乎他生气吗?」

我眨眨眼,嘿嘿笑道:「事实上,我喜欢看大哥生气,不过得是我气的才行。大哥生气的样子很可――」

「咳、咳、咳」东篱突然咳嗽起来。

我耸然一惊,忙道:「我也该回去了,出来一会儿,还真想大哥呢。」一转身,大哥果然站在门口,微[着眼,面沈如水。

我惊喜交加地叫:「大哥怎么来了,慕然正想你呢。」

「咳、咳、咳」东篱咳得更厉害了,低声道:「太假了,而且他都听到了。」

我垮下脸:「为何不早告诉我?」

东篱笑道:「你不是喜欢看他生气,现在他好像生气了呢,慕然高兴了吧?」

我苦着脸道:「大哥生气,代表我就要遭殃了。」

「还不快过来!」

一声令下,我马上飞奔入怀,可怜兮兮的叫:「大哥。」

大哥一句话不说,拉起我就走,回到房中,将我往床上一放就扑过来,扯下我的衣服。

我抗议地叫了一声:「大哥,你又没关门,会被看到。」

大哥却拿出一件衣服扔给我:「换上。」

我脸一红,原来是我想歪了,很快换上。见大哥脸色还是不好,于是抱住他的腰轻轻摇晃:「大哥,大哥。」

大哥拉开我,危险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你让他摸你的脸,让他搂你的肩,对他那样笑,还――」

我一惊:「大哥怎知――,大哥一直在旁边对不对?」

大哥只是瞪着我,我愤然道:「那个混蛋,敢调戏你的然儿,大哥一定很生那人的气,慕然已经替大哥狠狠教训他了。」暗道侥幸,幸好没有太出格的动作,否则――

大哥还是一脸严肃:「还在背后说我的坏话,说我小气,说喜欢看我生气,我生气的样子怎样?」

「我不是――」见大哥眼一瞪,我心虚低头,「大哥本来就小气,爱吃醋,大哥生气的样子也的确很可爱嘛。」说罢一头扎进大哥怀里,不敢再抬起。

却听大哥笑起来,轻抚着我的背说:「消气了?心情好了?嗯?」

「嗯。」他的胸膛随着笑声微微震动,我点头,专心感受他的有力的心跳。

「然儿对他也真够狠的,以后我可要防着此人了。」

我撇嘴:「那是他活该,谁叫他欺骗――」想起二哥,又不禁黯然。我教训了那人又如何,伤二哥最的是我啊。

大哥托起我的脸,目光闪烁:「要是有人伤了我,然儿会不会也为我报仇呢?」

我傲然道:「除了我谁能伤得了大哥?难道大哥要让慕然害自己吗?」

大哥拧眉:「然儿还会伤我吗?」

我大笑,猛地搂住他的脖子:「再不会了,要是有人胆敢伤了大哥,我会让他一生一世不得安宁,痛苦一辈子。」

大哥愣了片刻,默默收紧双臂,把我整个人圈在怀里,良久才道:「我本不想问,但是――,你对我和慕华,哪一个更――」

「不必说,我明白大哥的意思。」我掩住他的唇,抱歉的看着他:「对不起,大哥。我也问过自己,可是仍然不知道对大哥和二哥哪一个爱得更多。但是我知道,我对你们的感情是不同的。」

大哥屏息道:「怎么个不同?」

我沈思了一下,幽幽开口:「对二哥的好是不由自主的,我情不自禁的会事事为他考虑,为他担心,总想保护他,不能忍受他受到委屈和伤害,即使知道二哥武功极高。但我却从不担心大哥,和大哥在一起似乎什么也不用想,只要在大哥怀里就很快乐,甚至有时想故意气气大哥,整整大哥。」

见大哥又皱起眉,我抿着嘴笑:「气过之后,我也会负责哄的。」

大哥捏我的脸:「小东西,就喜欢欺负大哥。」

我握住大哥的手,轻轻摩挲着:「不管二哥做了什么,我都能原谅他,不会恨他,一样会对他好,即使是伤害了我。但是要是大哥对不起我,伤害我,我可能会恨死大哥,似乎大哥就应该对我好一样。」

我看着大哥,吸一口气,又把眼光转开,颤着声音道:「那天二哥走了,我心痛难当,可是――,如果是大哥离开,我怕要心碎了。」

大哥身体一震,埋首在我颈窝,半晌无语,环在我腰上的手臂收紧到近乎痉挛。

我转头亲吻着他的头发,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

良久,他抬起头:「然儿对我心软吗?」我点头。

「再不可以对别人心软。」他顿了一下,又加上一句:「除了――你二哥。」

我含泪笑了,用力再点头。

大哥看着我,慢慢的嘴唇贴上来,先是轻轻含着我的唇,用舌尖细细描绘,渐渐的,越吻越是火热,手也不规矩的伸进我的衣服。

「大哥,不要。」

我尽力阻挡挣扎,大哥却不肯停下,甚至把手放在我大腿内侧,脸上浮现出一抹邪魅的笑容:「怎么啦?然儿不喜欢这样吗?嗯,那这样呢?」

他的手撩拨似的抚住我腿间,轻轻摩擦了两下,我仰着脖子叫了一声,再也没有意志抵抗,勉强道:「大哥,门――」

大哥一愣,无奈起身,一幅懊恼的样子。

我好笑地看着他,突然想到,唐那个家伙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

※※※

转眼到了郡主大婚的日子,这些天,郡主都要乖乖的当准新娘,房门也不能出,一定闷坏了吧。郡主那么好,却要嫁给那个混蛋,不知会不会吃苦。不过有安平王爷在,那个段铭枫应该也不敢怎样。

段铭枫裹着手指当新郎,肯定会令所有宾客终生难忘吧。想到这里就觉好笑。

本来应该很高兴,可是一早风奇来,说还是没找到二哥,大哥虽然没说话,但是我知道他心里也有些焦急。

我的心情更是糟透了,一想到二哥或许有危险,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怕和大哥在一起,又会忍不住说出让他痛苦的话,于是趁安平王爷来时,借尿遁偷偷溜了出去。

我信步走着,一路上见所有人都忙忙碌碌,兴高采烈,心情更是沉重。

于是转身走进一个无人的小圃,取下纱帽。

站在群丛中,感清风拂面,气袭人,看彩蝶飞舞,落英缤纷,我怔怔流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如芒在背的感觉让我打了个冷战,猛一回身,却见段铭枫含笑站在身后,身体几乎贴上我,不禁寒毛直立,急退两步。

该死,是我太没警觉,还是他轻功太好?竟没发现他是何时来的,倘若他方才出手暗算,我毫无还手之力。唉,就算他现在出手,我又何尝有还手之力?

看看四周,暗道糟糕,方才怎会到这里来?一个人都没有,求救无门,经过上,他不会再上我的当,此番要如何脱身?

段铭枫微笑着上前一步,我再退开两步。

「小然儿怕我吗?我可是时时刻刻都想着你呢。」

段铭枫加笑容,磁性的声音加上俊美潇洒的外形,怎么看都是温和守礼的翩翩佳公子?却让我心惊肉跳,我陪笑:「段王爷今日大婚,怎么可以到这里来?」

他迈着潇洒的步子缓慢上前:「今天只能算是『亲迎』而已,到大理才算真的大婚。我很快就要走了,说什么也要和小然儿告别。」

我再退,突觉背后一凉,已靠在石墙之上,待要侧身,段铭枫将手臂撑在我身体两侧,含笑看着我:「可是,见到小然儿,又舍不得告别了。苍山洱海,风景如画,小然儿随我到大理玩玩儿可好?」

尽力压下心头的恐慌,我定了定神,笑道:「好啊,我早就想看看大理的风光。过一阵子,我定叫大哥带我去。段王爷,你们大理的茶是不是很美?」

段铭枫紧盯着我,存心压迫似地倾身向前。

「莫说是茶,就是这洛阳牡丹在小然儿面前也黯然失色。方才看到小然儿站在丛之中垂泪的样子,我就想――就想――」

眼看他的唇就要碰到我的,我悚然转开头,大声叫:「大哥,我在这儿。」

段铭枫笑了,英俊到近乎张扬的脸停在我面前,只隔寸许,呼吸相闻。

我摒住气,偷偷将手伸向腰间,忽觉肩头一麻,僵在当地。

大理段氏天下第一的点穴功夫早有耳闻,亲身经历却让我苦不堪言。

似有无数的气流在我体内游走,痛痒难当,眼前红雾浮现,什么都看不清了。我不禁呻吟了一声,忙咬住唇,全身汗如雨下,瑟瑟发抖。

段铭枫轻轻握起我的手,放在唇边亲吻,啧啧赞叹:「连手也美成这样,真让人,真让人――」却不说下去,将他受伤的手在我眼前一晃。

我又惊又怕又痛苦:「放――手――」语未成句,又溢出几声呻吟。

段铭枫无辜地眨眼,低声笑:「小然儿要我放手吗?可是我越看你越不能放手。」

我呜咽出声:「求――你!」。

段铭枫莞尔:「求我啊,那好吧。」

他轻轻放下我的手,却敛起笑容,抬手抚在我脸上,眼中闪过万千情绪,喃喃道:「我怎能放手,这眉、这眼、这泪、这销魂的呻吟。」

他的手指在我脸上抚摸,说到哪里,就触摸到哪里,最后停在我的颤抖的唇上,爱怜地摩挲着,声音低沈又带着盅惑的意味。

「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能让人发狂呢,怎么办?小然儿,我不能放手了,怎么办?」

我体内时痛时痒,痛时恨不能以头抢地,痒时恨不得将全身的肌肤都撕烂,却不能稍动。他做了如此残忍的事,偏偏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的温柔。

我恨极又怕极此人,用尽全身力气叫:「大哥,救我――」却只是喉间的哀鸣,如游丝一般随风飘散。

段铭枫仍然温柔地笑,语气却凌厉起来:「小然儿又想骗我,我已找人拖住苏慕诚,他来不了,你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却听冷冷的声音传来:「段王爷好兴致,大婚的时候还在这里赏。」

我猛睁眼,是大哥,还有东篱,刚松一口气,却痛的几欲昏去。

段铭枫转身面对大哥,东篱疾步过来,解开我的穴道,痛痒顿消,我一下子全身瘫软,东篱伸臂抱住,我倒在他怀里犹自颤抖不已。

东篱轻哄:「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只听段铭枫冷笑:「堡主又来这里做什么,也是要赏吗?」

大哥沈声道:「黑堡与大理段氏从此互不往来,今日之事,必择日与王爷清算。」

段铭枫冷笑:「本王也早想领教堡主的武功,又何必择日呢?」

两人相对而立,一触即发。

我看向东篱,他扶我起身,叹道:「堡主,慕然受了惊吓,你带他回去休息吧。王爷,你这样要将郡主置于何地?要将安平王府置于何地?」

那二人还是不动。

东篱又道:「我想段王爷只是为前日之事,想吓吓慕然而已,没有恶意,是不是,段王爷?」

段铭枫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轻唤:「大哥。」放开东篱的手,脚步虚浮地走向他。

大哥把我搂在怀里:「对不起,是大哥疏忽了。」

「我再不离开大哥了,那个人――」

偷眼看向段铭枫,他冲我一笑,目光却锐利如针,我打了个寒颤,紧紧抱住大哥:「慕然讨厌那个人,不想再看到他,大哥带慕然离开好吗?」

大哥点头,拦腰抱起我刚走出两步,忽然皱眉,身体晃了晃,他轻轻将我放在地上,盘膝坐倒。我只觉头昏眼,昏昏欲睡,心头一惊,忙凝神运功。

段铭枫和东篱也盘膝而坐,额头渗出汗来。

无色无味无形,致人昏睡,这是――三夫人的迷香,这迷香只有我和二哥有,难道是二哥?

看向东篱,他向我微微点头,随即倒地,他也知道了,所以不再用内力抵挡。

说什么也要先救了大哥,我尽力摒住气,艰难地拿出解药,一寸一寸递到大哥唇边,忽觉哪里不对,不好,这不是,不是――

忙收回手,却已站不稳,跌倒在地,心中惊惧,不禁浑身颤抖。

虽然很像,但那不是三夫人的迷香,倘若那解药一吃,大哥不死也会中毒难解。是谁?是谁如此歹毒,竟想嫁祸二哥,再让我亲手害了大哥。

我张口欲言,却无法发声,全身绵软无力,双目酸涩,意识渐渐模糊。我咬牙,折下一个带刺的枝,在手臂上一划,鲜血迸出,头脑一下子清醒了些。

大哥急忙抓住我的手,气息也开始不稳,我冲他摇头,颤抖着在他手上写道:「不是二哥,莫用内力。」

他点头,我勉强一笑,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第十章

天气很好,碧空万顷,无风无云,阳光没有一丝阻碍地照射,明亮而晃眼。

开始热了,快中午了吧,我半[着眼,靠在树下的躺椅上喝茶。

到这里已经有十天了。

也不知当时昏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已在路上,又走了大约半个月,感觉一直向西,一路随行的几人都有易容,看不出本来面目,但是待我倒还有礼,衣食住行也很周到,甚至为我治疗那天抵御迷香所受的内伤。

这里应该是西夏国境内吧,地偏远,又位于在群山之中,极为隐秘,但却奢华的就像一座宫殿,似乎建造的年头也不算久远,不知主人是谁。

这里的人甚至小丫环武功都很高,所有人都不肯和我说话,待我的态度倒是极为恭敬。

一路上和来到这里以后,我也曾想尽办法逃了几,都没有成功,那些人似乎能料到我的举动,于是干脆不逃了,反正那人迟早会出现。可是,会是谁呢?

当日应该和两年前落岫山庄时的情形一样,所有的人都中了迷香,否则昏迷不醒的我也不能轻易被带离。

三夫人的迷香叫「梦魂」,那天的迷香的确和「梦魂」的很像,甚至可能就是用「梦魂」,只是在里面加入了离魂草,离魂草能将发作的时间放缓,更不易察觉,药效却更为猛烈。

大哥和东篱一定以为又是中了「梦魂」之毒。离魂草本来无毒,但是若碰上「梦魂」的解药却可产生剧毒,想到此我不禁又打了个冷颤,好险!

幸好当时是在园,离魂草无味,但若混了某种香,就会产生一股特殊的味道。当时我身边正有一株玫瑰,只是觉得玫瑰的香气有些怪,才猛然警觉,否则大哥就危险了。大概能让离魂草产生怪味的香就是玫瑰香,竟是这株玫瑰救了大哥的命。

那人的用心恐怕还不只如此,用极似「梦魂」的迷香,又将我虏走,他是想将这一切都推到二哥身上,这样二哥就得罪了黑堡、安平王府、大理段氏、丐帮,以及当日道贺的所有达官显贵、武林人士,岂不成了天下公敌?

是谁这么狠毒?竟想将大哥、二哥全都害死!

能做到这一切的人必定对我们非常熟悉,并且知道「梦魂」,精通药理。

段铭枫?不是,他不知道「梦魂」,也应该不会在自己的婚礼上捣乱,大理段氏丢不起这面子,何况他也不会将我弄到西夏来。

安平王爷?不会,他虽中过「梦魂」之毒,却不懂医术,就算他讨厌段铭枫,也不会拿凤郡主的幸福做赌,而且他对我已经死心,其实我从始至终就没觉得他对我有异样的感情,他当初那样说应该是另有意。

唐?蜀中唐门,精于用毒,也可能听说过安平王爷和大哥他们两年前中毒的事。当日为我看病,有可能拿到我身上的迷香,再说就算那天看到我和大哥――也不至于失踪那么多天。是要去安排这一切吗?

但是当年三夫人炼制「梦魂」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唐只有十数天根本不能炼成。何况安平王府不比落岫山庄,在偌大的王府放毒,又是人来人往的婚礼之日,能不被发现应该是早有预谋,不是几日时间就能办妥的。而我在泰山时才认识他,二哥以前应该也不认识他,他又怎么可能预谋这一切?

如果不是唐,那么他既会用毒,又懂医术,武功既高,心思又细密,将会是那人行动的最大障碍,恐怕是那人故意让他离开的。

那么就是――

我心中猛然一惊,不,不可能是他,他是大哥的朋友,他对我那么好,怎么会,怎么会――不会的,不会是他。

但是也只有他对我们如此了解,也有足够的能力做到这一切,不,不会,我不相信,我不要相信!

正在拼命想理由为那人辩解,却听一个温雅的声音传来:「慕然好悠闲啊,有没有想我?」

我一下子瘫在躺椅上,一切――都不必想了。

我抬头苦笑:「东篱,你拖了这么久才来,要把慕然闷坏吗?」

东篱微笑着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慕然莫怪,我可是恨不得飞着来见你。现在好了,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再不分开了好不好?」

我叹:「早该想到是你,可是为什么是你?」

东篱拿过我手中的茶杯,将半盏茶一饮而尽,然后躺下来,将我揽在怀里,闭上眼叹息:「连日赶路,好累,别动,慕然,先让我休息一会儿可好?」

不一会儿竟真的睡着了,这人对我丝毫不设防吗?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不过看起来他真的累了,眼圈都是黑的,人也消瘦了些,却依然飘逸出尘,俊美无匹。

看着他安然的睡颜,听着他均匀的呼吸,过往在脑中闪过,一幕一幕如在昨日。

微笑的他,流泪的他,机智的他,博学的他,抚琴唱歌的他,饮酒舞剑的他,下棋品茗的他,侃侃而谈的他,最聪明、最默契,最温柔,最善解人意,只需一个眼神就能领会一切,我最信赖的朋友,我的知己。

我稍稍向一旁挪了挪,脱下外衣为他盖上,静静看着他,一切恍如隔世。

东篱,东篱,为什么会这样?我该恨他的,可是这样看着,心中竟没有一丝恨意。

他睡得像个玩耍累了的孩子,唇边还带着笑意,宁静而安然。

他这一觉竟一直到傍晚时才醒,睁开眼看到我,愣了片刻,绽放出一个迷人的笑容,目光温柔如水,其间隐隐有轻雾弥漫,他起身抱住我。

「太好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

我突然觉得喉咙被什么哽住了,喃喃地问:「为什么,东篱?」

他笑了笑,拉着我的手道:「慕然,我们先去吃东西好不好,我带来了你爱吃的点心,来尝尝。」

我含笑点头,就像这一个月来的一切从不曾发生过。

※※※

天色暗下来,月朗风清,东篱带我到房顶上赏月。

这里被东篱设计的美轮美奂,鲜碧草,小亭长廊,木桌藤椅,雅致而脱俗,皎洁的月光流泻在绿色的藤蔓上,洒下点点银光,如粼粼碧波。

我笑道:「果然符合东篱的风雅,居然在房顶上种。」

东篱向前走了两步,袍袖一挥,既潇洒又带着豪情满怀:「这是我一年前做的,不错吧。慕然那么懒,当然什么都要为你准备好。」

一年前,我怔忡了一下,不由叹息:「东篱觉也睡了,饭也吃了,现在总该说了吧?」

东篱莞尔:「慕然还真是性急呢,你不是都猜到了?何必非要我说?」

我摇头:「我只想知道原因,为何你要害大哥和二哥,甚至不惜破坏郡主的婚礼?」

他目光炯炯:「只为你,慕然,这一切只为你,你不知么?」

我沉默,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段王爷,怪不得大哥说不可能,原来是我想错了。那么他在安平王爷身边多年是为了什么?功名吗?权势吗?

我定定看着他,月光下,他白衣胜雪,衣袂飘飘,似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不,满心功利的人怎会有这般飘逸出尘的气质?

他缓步走近,拉我坐下:「也不算破坏郡主的婚礼,郡主本来就不想嫁给段铭枫,她喜欢的人另有他人,慕然猜猜看如何?」

「是东篱吧,你拒绝了她,她才想嫁给和安平王府不睦的段王爷对不对?」

回想她看东篱的目光,充满着钦佩和骄傲,却在某个闪神的瞬间,溢出莫名的伤感,但是很快又被热情爽朗掩盖,她甚至不愿造成东篱的困扰,可谓情入骨了。

「不错。」东篱赞叹地点头:「慕然还知道什么,说说看,不知道的我来帮你解惑。」

「是唐回来救了所有人,那天也是你故意陷害他走的?」

「不错,我告诉他郡主大婚时再回来,堡主纵然余怒未消,也不好发作。」

「二哥也是你找人拖住的吧。」

「不错。」

「那天早上――那天早上也是你故意叫段铭枫知道我一人在园里,也是你找来大哥的吧?」

让最难对付的两个人因怒气而放松警觉,成功就更容易了。

东篱轻轻揽住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他竟然敢那样对你。放心,我决不会放过他。」

我闭了闭眼,压抑住浮上心头的痛:「你从何时策划?」

「两年前。」

「两年前。」我喃喃道,不禁浑身颤抖,愤然站起身。

「你要让我亲手杀了大哥,你要让二哥成为众矢之的,你想要黑堡与大理段氏结仇,要安平王府与大理联姻失败,这一切的后果将是一场武林浩劫,甚至天下大乱。这一切仅仅是为了我吗?」

东篱表情悲悯,沉默不语。

「两年前你到落岫山庄也是有目的的吧?」

东篱沈吟了片刻:「不错。」

「为那阵中之物吗?你早就将那里面的东西取走了吧?所以才有这山中的宫殿。」

东篱叹道:「慕然,你的聪明智慧会让你更痛苦,你真的要知道一切吗?」

我点头:「人生又怎么可能没有痛苦?明白的痛总比胡涂的痛好。」

东篱又叹:「好吧,我会告诉你一切。」

他让我靠在他肩上,缓缓道来:「我和慕城很多年前就认识了,偶然间得知他原是落岫山庄的大少爷。两年前,我到落岫山庄的确是为了那阵中之物。没想到那么容易就找到了,还要多谢苏慕华的焰火呢。那时得知慕然能破阵,还道里面的东西已被苏慕华得了去,幸好慕然当时还未能破齐四阵。」

「你取走了那些东西,二哥进去时,里面岂不是空的了?」

所以二哥预感到将有大事发生,练成了「嫁衣神功」之后,顾不上去找我,就直接去参选武林盟主。

东篱微微冷笑:「他千辛万苦才得以进入,我当然会给他留一两本秘籍,至于财宝,我就不客气了。不过那里面的东西也有部分在慕城那里,应该是苏常青所赠。哼,他想――」

向来温雅动人的声音,在提到父亲是带上了些许充满森冷和仇恨。东篱总是那么温和,我从未见过他这样,想来是恨极了。可是父亲二十年前就退隐江湖,那时东篱应该还是个小孩子,难道是上一代的恩怨?

东篱拉住我的手,停了片刻,神情恢复如常。

「这里我从十年前就开始建,但的确是因为那些财宝才得以完成。然后开始着手安排今日的一切。」

「所以这两年来你并没有全力找我,因为还未准备好。」

「不错,那些人都很强大,我必须有万全的准备。」

「在常州你是故意让我逃走的吗?」

东篱摇头:「我好容易见到你,怎会想让你离开,我当时是真的以为你自废武功,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还有防备?虽然知道你中过『化功散』却还有武功,还道是被三夫人所救。我早知苏慕华让你破阵就是包藏祸心,没想到他竟让你练那害人的『嫁衣神功』,只这一点,只这一点就――」

「这就是你这样害二哥的原因?那大哥呢?他是你的朋友,你为何要那样害他?让大哥死在我手上,我也不能活了。」

我哽住,想到当日的凶险,仍是胆战心惊,后怕之极。

「你真的已经对他――」东篱叹口气:「他内力厚,就是中毒也死不了。」

我站起身来,看向空中的圆月,喃喃道:「即使他不会死,也会以为是我和二哥连手害他,那样的痛苦恐怕还不如死了好。东篱,你的计策一环扣着一环,是将退路都封死的。」

东篱沉默了片刻,问道:「慕然是发现那迷香不对,才没给他吃下解药吗?你是如何发现的?」

我摇头:「当时只是觉得有哪里不对,稍一犹豫,就已力竭昏睡,才没有害了大哥。」

那天我在大哥手上写字时,东篱已经昏睡,应该不知。

东篱拉过我的手臂轻抚,那里只剩下浅白色的伤痕:「这伤是怎么来的?」

「慕然也不知,醒来时才发现,大概是摔倒时被枝所挂。」

东篱微微一笑,不再追问,缓步踱开几步,举头望月,轻声吟道:「天,休使圆蟾照客眠,人何在?桂影自婵娟。每看到明月,我都会想到这首词,都会想着有一天能和你一起,再不用问人何在?现在我终于做到了。」

月光下,他的面容莹白如玉,俊美柔雅,胜雪的白衣随风而动,飘逸出尘的气质就像最高贵的神祉。他的目光情而温柔,却隐隐带着莫名的悲哀。

「今后我会一直陪着你,再不让你受到一丝的伤害和痛苦,好不好?」

我吸一口气再轻轻吐出,缓缓摇头:「东篱,你的神情告诉我有更可怕的事实等着我,你不愿让我知道了,是吗?」

东篱仰天长叹:「倾城倾国貌,七窍玲珑心,老天既如此厚待慕然,为何却还要给他那么多痛苦?慕然,你――问吧。」

「东篱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恨我的父亲?恨到要害大哥和二哥。」

「父亲?」东篱惨然一笑,咬牙道:「慕然,就是他害死了你的父亲。我们与他有血海仇。他们也不是你的兄长,我才是你唯一的亲人。」

「我――你――不,这不可能。」我惊得语无伦。

东篱坚定地看着我:「是真的,慕然可曾听说过二十年前一夕覆灭的天衣教?」

「天衣教?就是传说中的魔――」

「不错,就是让那些名门正派既怕又恨的魔教。我的父亲是天衣教的教主,而你的父亲因为懒散,不肯担任教中任何职位,却是父亲最亲密的朋友,母亲最疼爱的幼弟。慕然,我是你的表兄。」

我溃然坐下,颤声道:「为何你那么肯定我是他的――」

东篱蹲下身,看着我:「他精于易容,即使教中也很少有人见过他的容貌,但是我见过。我曾和他朝夕相了一段时间,虽然那时还小,却知道,舅舅是天下最美的人。他的容貌,任何人只一眼就永远也不能忘。慕然,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了,你和他几乎一模一样。你――不信么?」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宛如暖风滑过底留下的呢喃,却带着漫溢的痛苦和思念,沈似海,幽晦如夜,我痛苦地蒙住脸,怎能不信啊?

「他绝顶聪明,却很懒,从不肯好好练武,他精于用毒,谙熟阵法,他――」

「东篱,」我打断他,悲声道:「我信,我信你,可是为何我会在落岫山庄?为何父――苏常青会认我。」

「苏常青!」

东篱霍地站起身,恨声道:「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舅舅无意中救了他,结为好友,却不知苏常青只是想利用他。他隐瞒身份,隐藏武功,通过舅舅加入我教,不仅偷学武功,更勾结那些名门正派,想将我教一举歼灭。」

说到这,东篱举头看向茫茫夜色,半晌不语,似已陷入沈思之中,良久,才缓缓开口。

「二十年前,我父生日,各地教众俱来道贺,却突然有人来袭。天衣山一役,我教上下悉数中毒,那些所谓的正道中人却执意赶尽杀绝。一日之间,美丽的天衣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父亲和几位长老勉力支撑,护着教中妇孺且退且走,终于进入秘道,却发现苏常青等在那里,他,原来是新任的武林盟主。」

没有风,东篱的袍子却突然开始地抖动,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

他身体一震,拍了拍我的手,接着道:「我亲眼看着长老们倒下去,父亲倒下去,舅舅疯狂的大喊:你骗了我,你骗了我,你骗了我??他不停地喊,声音凄厉,直到狂喷鲜血还在喊。」

这是我浑身发抖了,东篱反手抱住我。

「苏常青看他如此,过去拉他,他却回剑刺入自己腹中,苏常青忙于救他,我们才得以逃脱。但是,名门正派还在不停的追杀,父亲和几位长老不久相继伤重不治而死,母亲带着我们一直逃到西域,设计诈死才骗过他们。我们辗转来到西夏,在这里安下身。经此一役,我教力量所剩无几,只得慢慢招募散在各地的教众,重新培植力量,以图报仇。几年前,母亲也去世了,我接任教主之职。」

我退出他的怀抱,凝然看向夜色下如宝石般莹蓝的碧空,等待激动的心情慢慢沈淀下来才开口:「所以你才投到安平王麾下,借他的在朝中的权力和对武林的影响力,暗中扶植自己的力量。」

「不错。」

「那阵法又是怎么回事?」

「那阵法是舅舅所摆,放的是我教所有的武功秘籍和财宝。二十年前那一战太过突然,没来及取走,知道的人又大多死于当日,连母亲却只知个大概,我找了很久,才得知是在落岫山上。」

「可是我――我怎会――」

「安身之后,母亲曾派人打探舅舅的下落,一无所获,却得知苏常青那一役之后也退隐江湖,还道舅舅那日就已――在落岫山庄看到慕然,我大吃一惊,才知他当日并没死,想是被苏常青囚禁。你离开后,我偷偷找到三夫人,她已将死,只告诉我,她和你的母亲原是我教中人,到落岫山庄只为救出舅舅,未能成功,却累得舅舅为救她们而死,你是舅舅的骨肉。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不肯说。」

至此我再无可问。

真相大白,原来这才是二哥真正担心的。

六岁那年第一见苏常青时,二夫人说『他毕竟是夫君的骨血』,那么她也是不知道真相的了。大哥也不知,看来苏常青有意让大哥脱离这一切,却把全部重担压在二哥一人身上。

苏常青看我的眼光多为愤恨和不屑,却又在不经意间带出的眷恋和痛苦,他也情不自禁爱上父亲了吧,却终于害死了他。

真相,这真相让我如此痛苦!我将脸埋入掌心,整个人缩成一团,紧咬牙关却止不住瑟瑟发抖。

东篱抱住我,不停的温言抚慰。

直到旭日初升,我抬起头看着他,沙哑着嗓子道:「东篱,你要报仇,我不会阻拦,但是如果有朝一日,大哥或二哥落在你手上,请放过他们好不好?」

东篱长叹:「你的心里仍是向着他们,慕然,他们不是你的兄长,而是仇人。」

「我不管这些,东篱――」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哀求:「我留下来,我和你在一起,只求你放过他们好不好?」

东篱沉默了片刻,站起身退开两步。

「慕然觉得我诡计多端,怕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是不是?慕然记不记得当日在常州时你曾说过一句话。没有人生来就谙熟阴谋诡计,获得这种『才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这句话我一直记得。慕然想不想看看我的代价。」

我茫然看着他,他微微苦笑,缓缓解开衣襟。

天,我掩唇摒息,他的身上遍是伤痕,红的,白的,平滑的,凹凸的,形状各异,交错纵横,竟没有几片完好肌肤,有几甚至足以致命。他到底受过怎样的苦啊?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而这些仅仅是看得见的伤痕,日日夜夜,那些看不见的心灵之伤又怎生折磨着他?

东篱掩上衣襟,温柔地拭去我不知何时已挂满腮边的泪。

「就是这些伤痕让我学会阴谋诡计,慕然,我怎能不报仇?我怎能放过他们?难道慕然认为他们一旦知道这些,会放过我吗?名门正派都说,魔教余孽,死有余辜,人人得而诛之。我一旦心存仁慈,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慕然希望如此吗?」

我跪倒在地,失声痛哭,他们任何一人受伤我都会痛不欲生啊。

天,我宁愿现在就死,肝肠寸断就是这个滋味吗?我紧紧抓住胸口,只觉胸中气血翻腾,不禁剧烈喘息。

「慕然,闭目凝神。」

东篱把手贴在我后心,一股暖流缓缓渗入心肺,我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东篱吁了口气,拿出一个瓷瓶递给我。

「它叫『忘情』,是我专为慕然所配制,只需喝下它,就能忘记过往的一切,再不会痛。」

我接过来,紧紧攥住,东篱转身要走,我轻唤:「东篱。」

他回头看着我,我含泪冲他笑道:「想办法除去那身伤痕好吗?就算为我,我不想每看到都心痛。你做得到,是不是?」

东篱微笑,轻轻点头。

我又问:「我的父亲,他叫什么名字?」

东篱道:「他姓萧,单名一个遥字,是他自己取的,他最向往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他爱笑,最常用的毒叫『嫣然』,人称『嫣然公子』。」说罢飘然而去。

嫣然――我笑,看着手中的「忘情」,真的能忘情吗?

下部  第一章

「公子。」

刚从屋顶上下来,就有人肯和我讲话了,真是受宠若惊啊。我睁大眼睛看他,是一个英俊的青年呢,淡蓝色劲装,身材修长,双目有神。

大概是我的眼神太过殷切,他脸上微微发红,躬身施礼道:「教主让属下告诉公子,他已经离开,大约几日便回。」

我微笑点头:「叫我慕然就好,你是――」

他又躬身:「属下姓常,名忆君。教主让我听公子吩咐。」

「忆君,」我点头,轻声吟道:「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真是好名字。」

他脸上却现出悲伤之意:「这是先母为纪念亡夫所取,先父二十年前殁于天衣山一役。」

我怔了怔,执起他的手:「有这样英勇的父亲和情的母亲,你该骄傲才对。」

他目光一闪,随即腼腆笑道:「多谢公子教诲。」

我问:「东篱还说了什么?」

他的脸又红了:「教主说公子不管想做什么都要我听话就好。」

我轻笑:「东篱是不是还说,这样我就不会欺负忆君了?」

他的脸更红,低下头去。这样英挺的青年,竟如此害羞,真有意思。

「可是我要你叫我慕然就好,忆君并没有听啊,怎么办?」

我伸着懒腰向前走了两步,他赶忙跟上来,躬身施礼。

「在下不敢。公――慕然,教主让我准备了姜汤,请公――慕然服下,以防着凉。」

「好,拿过来吧。」

西夏的夜晚还真的很凉,东篱的体贴无不在。

天衣教应该准备重出江湖了,那么现在该是东篱最忙的时候,他连日赶路回来,却只是想替我解惑。

七日之后,东篱回来了,还是一幅疲惫的样子,还是温柔的笑,还是挤在我的躺椅上倒头便睡。

我坐在一旁调制祛除疤痕的药,听到背后有动静,知道他已醒,却没有回头。

他靠在躺椅上,伸手把玩我的发,也没有开口。

一片静谧中,风轻轻抚过柳稍,有蝉声长嘶,鸟鸣啾啾,时间悄悄滑过。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走过来,躬身施礼:「教主,公子,请用饭吧。」

我抬头:「你是?」

他惊讶地看我一眼,躬身道:「属下常思君,是忆君的孪生兄长。」

东篱微笑:「慕然的聪明真是无人可比,你是第一个见到他们兄弟而没有认错的人。思君一直跟着我,忆君也没有告诉你他有兄长吧,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笑道:「忆君很久没叫过我公子了,就算因为东篱在这儿,以他的腼腆叫起来也应该不会这么自然才是。」

常思君大笑:「教主和我打赌说少爷一眼就能认出我不是忆君,当时属下还不相信,现在可是心服口服了。」

我冲他眨眼:「要是思君也叫我慕然的话,说不定我真的会认错呢,要不要试试?」

常思君看向东篱,见他点头,遂道:「好,思君放肆了,请教主和慕然用餐。」他可比弟弟爽朗多了。

东篱起身,拉住我的手走向房内,在我耳边低声笑道:「慕然会认错才怪。」

※※※

用过饭,我将「忘情」递还东篱,他拿在手里掂了掂,笑了,拔下瓶塞,将整瓶药倒进嘴里。

我摇头轻责:「天下根本没有能让人忘情的药对不对?东篱太不该了,用一瓶蜂蜜坑我。要是慕然真的喝下去,却发现东篱骗了我,该多伤心啊。」

东篱含笑看着我:「我知慕然不会喝,只是想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若你选择忘却,那么不用任何药物就能忘,若你选择不忘,又有什么药能让你忘呢?这是慕然的坚强和骄傲。」

我叹,东篱,有知己如你,夫复何求?

询问了几句我这几日的情况,东篱才告诉我,他已将安平王府的事全部了结。

我讶然道:「安平王爷怎么肯放你走?」

东篱微笑,笑容里却带了些许的苦涩。

「我若要走,谁又拦得住?我只说郡主大婚,出此大事,东篱难辞其咎,并表示誓要找回慕然才肯回来。只要态度坚决,安平王爷又有何话说?」

事情恐怕不那么简单,我握住他的手,不再问,只道:「不管怎么说,郡主成了这事的牺牲品,东篱,你对不住她。」

东篱长叹:「这样郡主还有幸福可言,若嫁给段铭枫,就真毁了她一生。」

想到段铭枫的手段,我不禁点头。

自那日后东篱就未再走了,终日陪着我。听话地让我为他治疗身上的伤痕,理天衣教的事务也从不避我。

我终于见识到另样的东篱,没有了温柔的东篱。他的手段、他的强悍、他的冷酷、他的凌厉和他的残忍。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天衣教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席卷江湖,我看着他将当年参与天衣山一役的仇家一一绞杀,便如信手拈来;看着他谈笑间就让诸多成名高手俯首称臣;看着他随意撩拨就让不肯服从的帮派自相残杀??众多门派或主动示好,或退避三舍,或干脆归顺,仰其鼻息,连天下第一大帮――丐帮也避其锋芒。

没有人知道,神秘的天衣教教主,就是安平王府号称「小诸葛」那个优雅而谦和的青年。

最后只剩下一些较大的门派和四大山庄结成攻守同盟,意图顽抗。

每剿灭一个仇家,东篱就会让我陪他把酒临风,狂歌痛饮一番,醉酒的东篱是狂放的,豪情的,他或纵声大笑,或放声痛哭,或击节高歌,或举杯邀月,尽情挥洒,却隐隐带着一丝孤傲之气。

他骄傲也孤独,高不胜寒啊。但这样的东篱却仍美的让人炫目。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有如此多的面貌。

记得东篱曾说过:「慕然是水,水有百态,或湖或江或海或小溪,或雨或雪或冰或霜露,在哪里都能随遇而安,都能呈现出极致的美。」

我看东篱才像水,具百态,而每一态都有万种风情,让人心折。

但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又绿水之波澜,我也有长相思,那过往的一切,不能忘却啊!

有一天不知为什么,他又开始喝酒,这却是闷头喝,我担心地劝他,他拉住我的手,说道:「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蜇病可相思?我知慕然爱的是谁,想的是谁?」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些日子以来,这是东篱第一提到感情的事。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蜇病可相思?我那天随手写在纸上的两句话,却被他看到了。

他醉态可掬地笑:「有一个人,城府极,心思狡诈,他明明有不让慕然担心的能力,却隐藏起来,让慕然日日为他忧虑牵挂,这样的人原本不值得慕然去爱。而另一个,另一个嘛――」

我不禁敛起笑容:「东篱,你从不说人坏话的。」

东篱闭目,无奈轻叹:「慕然可还记得我说的,骗别人容易,骗自己却难,也许慕然的眼睛还未看清,心却已如明镜,何不干脆承认?慕然思念的是另一个吧?慕然为何不能将一切都忘掉?」

「忘掉?」我喃喃道:「若慕然将一切都忘掉,就不是这样的慕然了,就像东篱若能将一切都忘掉,也就不是这样的东篱了。过去的一切或许痛苦,可是又何尝不是它造就了现在的我们。既不能忘,又何必非要去忘?须知万事都不可强求。」

东篱怔怔看我,良久,摇晃着站起来。

「慕然心胸之宽广豁达,东篱自叹不如。过一阵子,我们回中原吧?」

三日之后,东篱将教中事务交与副教主宁寒山,带我启程回中原。那宁寒山是东篱父亲的弟子,东篱称之为师兄。

※※※

天衣山非雾崖位于离邯郸城不远的太行山脉之中,山峦秀美,山顶却有大片的开阔之地。当年天衣教盛极一时,这里该是怎样的盛况啊?如今却都付与断壁残垣。

东篱白衣胜雪,临风而立,若非衣衫飘动,还以为是某座完美的雕像。他的神情时而轻快,时而怀念,时而悲戚,时而愤怒,时而微笑,时而抽搐??却良久不语。

我走过去,抱住他不住地轻唤:「东篱,东篱,东篱??」

东篱安抚地拍拍我的肩,拉我坐下,缓缓开口:「从那以后,我从未来过这里,甚至不敢去回想。」

「可是,它仍然在东篱的心中、肉中、骨中、血中,永远都不能忘。」

东篱眼中浮现湿意,搂过我笑道:「是啊,那天听慕然说『既不能忘,又何必非要去忘』,我突然想来这里看一看。这里有我最美的回忆和最的痛苦,怎么可能忘却?你说的对,万事不可强求。有时太执着只能害人害己。我把你强拉入我的痛苦之中,还觉得理所当然,你怪我吗?」

我摇头:「东篱没有错,我有权利知道真相,苦也好,痛也好,我都不后悔知道。」

东篱沉默片刻,长长吐了口气:「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这里的人也该安息了。」

我微笑,这里的一切在他心里也安歇了吧,他或许放不下仇恨,却绝不会再折磨自己。

东篱回头看我,眼中浮上不舍和忧伤:「我身上的伤痕好的差不多了,无物结同心,烟不堪剪,慕然要走了么?」

还是什么也瞒不过东篱,我点头,「我曾想试图抚平东篱的伤痕,现在身体上的伤痕虽然消失了,心上的伤我却无能为力,甚至只会加重它,所以慕然该走了。把它留给全心全意爱着东篱的人去治疗或许更好,只要东篱肯放开心。」

东篱苦笑:「有这样的人吗?」

「东篱不信么?过去以为东篱喜欢安平王爷,的确是慕然肤浅。但是现在慕然知道,至少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爱着东篱,默默支持关心着东篱,也只有那样的人才配去爱东篱,看到他,我才能安心离开。」

「哦?」东篱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慕然看到什么?」

「他是第一个看到慕然而没有惊诧的人,那是真的视而不见,除了东篱,所有的人在他眼里都是一样,东篱要我说出他的名字吗?」

东篱摇头却不语。

我又道:「一个人,再怎么聪明、能干、坚强,也是会累的,身上的累可以休息,心里的累呢?」

东篱笑得无奈:「慕然,慕然,你就那么想把我推给别人吗?为何你不肯对我放开心呢?」

我叹了口气,目光越过山峦,穿过清风。

「只因慕然的心再也放不开了。」

东篱亦叹:「我早知会是如此,却忍不住要去试一试。那么慕然也是要去找全心全意爱着你的人治疗心伤吗?慕然真的不在意当年的事吗?」

我坚定地点头:「往事太苦,慕然咽不下,便忘却;仇恨太重,慕然背不起,便放下。东篱也说过,慕然从不自寻烦恼。」

东篱笑了:「慕然的洒脱令人钦佩。但是有很多人都全心全意爱着你,你却只找他,你对他也是――」

「东篱,」我轻唤,站起身道:「你要笑慕然愚钝吗?原本我也不知,经过这些日子,我才终于明白。」

我转过头,迎着初冬的风,看着连绵起伏的群山,好几个月了,不知他在哪里?好不好?

我这么久踪迹全无,生死未卜,他又怎能好呢?

怅然叹了口气,我轻轻开口:「我想他,非常想,我会为东篱心动心折,会为二哥担心忧虑,却只是单纯地想他。所以,东篱,我必须走。」

「甚至不在乎他是仇人之子?」

我缓慢而坚定地点头:「东篱会怪我么?」

东篱笑了,轻抚我的发:「慕然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我钦佩慕然的潇洒,什么都能放开,不为任何的外物所羁绊,随心所欲,随遇而安。我答应你,只要慕然和他在一起,我就不会对他出手。」

东篱竟如此为我!

我感动地抱住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东篱笑道:「别高兴得太早,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慕然要如何找他?」

我笑:「那就让他来找慕然吧。」

※※※

我未遮面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邯郸城最大的酒楼――烟翠楼,东篱含笑跟在后面。

落座后,东篱露了一手顷刻间让茶杯变成齑粉的功夫,冷然的目光一扫,就再也没人敢看过来。有几个人,已悄悄离开。

「慕然想要天下大乱吗?不知第一个来的是谁呢?」

我倒了杯茶,轻抿一口:「谁来又有什么关系,大哥一定会来就行了。我想他想到心都痛了,他为我排除这些障碍难道不该吗?」

东篱摇头笑道:「我有点可怜被慕然爱上的人了。」

我感动地看着他,从前的东篱又回来了,本来我们的感情就更像知己,知己远比情人更难得啊,东篱就是东篱,我心里甚至不能当他是兄长。

东篱也看着我,相视一笑,默契与心。

我握住他的手,他反手握住我的,今生今世,有知己若此,夫复何求?

我们边吃边随便地说这话,我时刻注意周围,却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来的会是她――玉剑山庄的玉横波。

她看到我,美丽的脸上满是惊诧,急冲过来道:「你是,你是――」看看周围,压低声音道:「三少爷,请随我去见盟主。」

我微笑着拱了拱手:「玉女侠请坐,我二哥可好?」

她坐下,低声道:「盟主临危受命,欲挽救武林于水火,请三少爷不要再让他担心,快随我去见他。」

我摇头:「玉女侠若见到二哥,就说慕然很好,叫他不必担心。慕然还有事,玉女侠请便。」

她美目圆睁,既惊讶又愤怒,霍地站起身,张口想说什么,看看东篱,又顿住,拂袖而去。

东篱叹道:「临危受命,欲挽救武林于水火。苏慕华果然不简单,看来天衣教倒帮了他。这样的人,段铭枫应该骗不了他才对,他――」

我蹙眉:「东篱。」

东篱笑道:「好,不说你的宝贝二哥,慕然这样护者他,不怕另一个人生气吗?对了,我忘了,你喜欢看他生气的。」

我哭笑不得:「东篱,我们还是走吧,二哥应该就在这附近。」

从西夏出来,东篱就切断了和天衣教的一切联系,看来这些日子,江湖又有变动。

是他们将二哥推到风口浪尖,还是二哥主动请缨?

大哥从那日后就失去消息,他又在哪里?

东篱不在教中,天衣教会不会有事?我担心地看了看东篱。

东篱含笑摇头:「放心,师兄应付的来。」

我们还未起身,第二个人就到了,竟是段铭枫!

他竟然在这里!难道大理段氏也插手中原武林与天衣教之争?

「小然儿,我们又见面了,想不想我?」

段铭枫依然十足的潇洒贵气,笑声朗朗中透着疏狂。

「东篱也在啊,还是东篱有办法,我们都没找到小然儿,竟让东篱找到了,还是说――」

他的眼光故意在东篱身上扫了又扫,又看看我,意味长地一笑。

东篱起身施礼:「东篱见过段王爷,据闻段王爷早已返回大理,为何却在此?」

「没找到小然儿,本王寝食难安,哪里能回大理?」段铭枫轻挑地冲我眨眼。

我心中厌恶,冷声道:「我可不想看到你。」

段铭枫笑道:「那怎么行?我可是想时时都见到小然儿呢,来,让我看看小然儿是不是更美了。」说着竟毫不避讳东篱,伸手摸向我的脸。

这人真是肆无忌惮,我急退到东篱身后,东篱拦住段铭枫。

「东篱素闻王爷对喜欢的人最是温柔体贴,王爷既喜欢慕然,又为何总要吓他?」

段铭枫看了看我紧紧抓着东篱手臂的手,眼光回到东篱脸上,冷笑:「安平王府暗算我在前,悔婚在后,当我大理国小好欺么?」

我撇嘴,这人真是卑鄙,竟然将我暗算他的事算在安平王府头上。

东篱好整以暇地微笑:「段王爷戏弄安平王府在前,又无视郡主,公然调戏欺侮安平王爷义弟在后,是认为安平王府势小力孤吗?」

段铭枫上下打量东篱,笑道:「怪不得,东篱拒绝郡主原来是为他。小然儿,你的入幕之宾真不少?」

东篱皱眉,正色道:「这里不是大理,王爷说话还请三思。」

我知东篱已然动怒,忙抓住他的手:「东篱,我们不要理他。」

东篱点头,突然朗声道:「盟主难道眼看着自己的弟弟被人羞辱吗?」

我一惊,二哥已经来了么?

「慕然。」

熟悉的声音,急切的脚步声,俊逸温文的面容,果然是二哥。

「终于找到你了,慕然要让二哥担心死吗?」

「二哥。」

我轻唤,转头看去,方才面对段铭枫时太过紧张,竟不知何时,酒楼上已空无一人,大门紧闭,外面却有人影晃动。

我失踪之后,别人或可不知,二哥必然已经怀疑东篱的身份。是我太急切了,而东篱又太纵容我。天衣山距落岫山庄只一日路程,我和东篱下山之后,不加掩饰的四闲逛,不被二哥知道才怪。

可是,以黑堡的情报网,大哥早该到了才对?

二哥向东篱施一礼:「沈先生不辞辛苦,将慕然找回,在下感激不尽,在下对先生仰慕已久,可否请先生赏脸到落岫山庄一叙?」

我松了口气,二哥也应该只是怀疑,说不定我和东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他反而更拿不准了。二哥那样辛苦隐瞒一切,若知我已明了真相,该多难过啊。让他以为东篱及时找到我也好。

东篱冲我微微颔首,转头对二哥道:「盟主盛情,沈某愧不敢当。慕然在安平王府走失,王爷万分焦急。沈某奉安平王爷之命找寻慕然,幸不辱使命。等沈某带慕然向王爷复命后,再去拜会盟主如何?」

段铭枫大刺刺地坐下,笑道:「怎么这么巧,就让东篱找到小然儿?东篱真的要带小然儿回安平王府吗?我看你们神态亲密,倒像是情人私奔,说不定当日小然儿的失踪也和东篱脱不了干系。盟主以为呢?」

我怒瞪他,东篱但笑不语。

二哥摇头:「段王爷说笑了。」又对东篱道:「多谢安平王爷如此关心慕然。在下不敢阻拦先生前去复命,只想请先生留一日,待在下交代一下,明日我随先生一同前往安平王府相谢。」

东篱淡然道:「盟主身系天下武林祸福,沈某怎敢劳动盟主相随。何况大理段王爷不远千里而来,倾力协助中原武林,盟主怎可弃他于不顾?」

二哥道:「先生多虑了,大理段氏与中原武林素来交好,何况段王爷知道我的诚意,定不会怪罪。」

段铭枫笑道:「不错,我与盟主可是一见如故,合作愉快。何况小然儿想看我的『六脉神剑』,我怎能让他失望?为了小然儿,我也与你们同行吧。」

说到「六脉神剑」,他眼中闪过锐利,却笑得暧昧,我心中一紧,靠向东篱。

东篱扶住我的肩,安抚地拍了拍。

「段王爷一向大度,又豪爽坦荡,却为何对此事如此计较?何况段王爷也曾出手报复,大理段氏独门的点穴功夫,可让慕然吃足了苦头啊!此事盟主可知?」

二哥摇头:「慕然年幼,做事不知轻重,若有得罪王爷之,我代他向王爷赔罪,请王爷不要见怪。」

二哥此话让我如受雷击,怔怔站立,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段铭枫大笑:「那天的滋味,一定让小然儿终生难忘吧。小然儿求饶的样子也让我终生难忘呢。不过真没想到小然儿那样硬气,撑了那么久都没有晕倒。」

说着用眼睛斜斜瞟过二哥,又冲我眨眨眼。

二哥面色发白,眼中露出痛苦之色,吸了一口气:「慕然,随我回去吧。」说着伸手拉我,我不禁一退,难以置信地看着二哥。

他为何要这样对我,难道是段铭枫对他做了什么?肯定是这样,段铭枫那么可恨,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何况,二哥身为武林盟主,要对抗强大的天衣教,自然应顾全大局,大理段氏断然不能得罪。

这样也好,把过去的一切诸脑后,他找到真正想要的,我也有了我的归属,何必再互相牵绊?

心知这样最好,可是我还是万分难过。

不禁自嘲一笑,慕然,你果然自私。

二哥的手僵了一下,脸上同样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十几年来,这是我第一躲开他的碰触。

东篱揽住我,正色道:「慕然是为你得罪了段王爷,因为他不允许有人欺骗羞辱他的二哥。」

二哥脸更白了,目光闪动,颤声道:「慕然,我――」

段铭枫突然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久才手捂着腹部道:「小然儿竟然是为了这个原因伤我,哈哈哈,太好笑了,小然儿你怎会认为――」

「住口!」二哥大吼。

段铭枫眼含讥讽,轻蔑的扫过二哥,犹自大笑不止。我默默转开脸,生平从未觉得如此难堪和狼狈。

东篱轻声道:「慕然,我们走吧。」

我点头,是啊,也该走了,事到如今还有何话说?

二哥飞身拦在前面,涩声道:「慕然,原谅二哥,我不能让你和此人在一起,跟二哥回去好吗?所有的一切,我会向你解释清楚。」

我低头不语。

二哥又道:「你不必担心沈东篱,若你跟我走,我保证不会伤害他。」

东篱笑道:「若慕然不答应,盟主就要伤害我了?慕然,我的命攥在你手上了,慕然可要三思啊。」

我抬头看着二哥,缓缓开口:「当年看见二哥的焰火,我不顾一切的逃离落岫山庄,不惜伤害了很多对慕然很好的人,那时慕然一心一意要和二哥在一起,哪怕是死。时至今日,慕然仍然不悔。如今慕然要走,决心一如当年,求二哥成全。」

二哥身子一颤,伸出手又缓缓放下。

「慕然现在是一心一意要离开二哥了吗?在嵩山和安平王府,为情势所迫,我不得不走,今日形势逆转,我再不会让你离开了。慕然,二哥做了很多让你伤心的事,是二哥的错,但是我爱慕然之心从未变过。慕然真的忍心离开二哥吗?」

我胸中发酸,眼眶涩涩的,用力吸了口气才忍住眼泪,却压不住声音的颤抖。

「今天走到这一步,不是哪一个人的错,而是我们都太自以为是,以隐瞒和欺骗维系的感情不堪一击,谜底一旦揭穿,就千疮百孔,再难愈合。我知二哥有苦衷,但是二哥可知慕然被至亲至爱之人欺骗利用的痛苦。二哥在金陵城不顾而去,等于将慕然送到黑堡,二哥可想过慕然的遭遇?若大哥一怒之下杀了我呢?」

二哥沉默了片刻,咬牙道:「他不会杀你。」

原来他都替我想好了,料定只要放低姿态,大哥便不会伤我。

我苦笑:「是啊,大哥爱我,不会杀我。那么等到二哥拥有了战胜他的能力,慕然就可以欣然回到二哥身边了是不是?二哥当慕然是无心之人么?还是二哥认为慕然天生便朝三暮四?」

「不,我没有,我也是无可奈何啊。」二哥痛苦的闭了闭眼:「慕然仍是怪我骗了你,是不是?你心里只想着他了吗?十二年的朝夕相,慕然都忘记了吗?」

十二年的情意重变成这样,原来都是我的薄情健忘。

我想大笑,眼泪却先流了出来。

当初楚风良说:「反正你心里还是向着那人,堡主对你的好,你都可以视而不见。」不想今日轮到二哥说同样的话。

我用尽全力逼回眼泪,直视着他,断然道:「二哥对我的好,慕然永远不会忘记,二哥为我吃的苦,慕然纵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二哥,当日在安平王府慕然所说的话确是肺腑之言。二哥骂我也好,恨我也好,慕然今日必须离开,没有人可以阻拦。」

二哥默然看着我,神情伤痛而坚决。

段铭枫抚掌大笑:「好气魄,我倒要看看小然儿要如何离开?」

我紧紧抓住东篱的手臂,看着二哥,平静地问:「大哥他,还活着吗?」

二哥脸色稍变,瞬间又恢复如常,淡然道:「慕然此话怎讲?」

大哥知我在此,断不会不来。就算不能赶到,黑堡的人也会来才对。有机会伤他的只有二哥,我一直要他不要恨二哥,不要伤害二哥,却是害了他。

我的手不自觉的攥紧,直至痉挛,东篱默默握住,温柔地安抚。

我看向段铭枫:「这位段王爷是帮凶吧,所以方才他才会说一见如故,合作愉快。」

段铭枫抚掌大笑:「好个聪明的可人儿,怎么得了?我越来越喜欢小然儿,简直是迷恋了。」

二哥昂起头:「不错,是我伤了他。我恨他,若不是他,你我又何至如此?慕然要为他报仇吗?慕然若要杀我,二哥无话可说。」

「不是这样的,二哥!」

我摇着头,双腿颤抖得几乎站不住,泪眼朦胧中,生平第一对二哥使用了激愤的语气。

「没有他,二哥就不会骗我了吗?没有他,二哥就不会利用我了吗?如果这一切都为我,为什么最后却伤了我。慕然不是怪二哥,也不会恨二哥,只是想离开这里而已。二哥若不肯放,慕然死在这里倒也省去诸多痛苦。」

二哥面色惨白:「你竟然以命相胁,还说不怪我,不恨我,你分明是恨我入骨了。」

我咬牙不说话,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恨二哥,但是今日却是真的怨恨他了,我的每一句话,虽婉转恳切,又犀利如刀,既伤他至,又让他无法反驳。

当初我说,不管二哥作了什么,我都能原谅他,不会恨他,一样会对他好,即使是伤害了我。现在我却做不到,只因为他害的是大哥。

当初大哥问我,「要是有人伤了我,然儿会不会也为我报仇?」

我说:「要是有人胆敢伤了大哥,我会让他一生一世不得安宁,痛苦一辈子。」

那时只当说笑,却原来是我的真心话。

情到,原来是如此的自私,没有道理,没有顾忌,不惜一切。就像当年对二哥一样。

大哥如有事,我该怎么办哪?

不,他一定没事的,他是武林中人人敬仰钦佩的黑堡之主,哪会那么容易就死?

东篱扶住我:「慕然,他不会有事,我陪你去找他。」

我感激地笑了笑:「大哥当然不会有事,他那样爱我,怎么会让我伤心?」说罢当先向外走去。

二哥怔怔站在当地,没有拦我。

却听段铭枫悠然道:「他或许真的还未死,如果小然儿跟我走的话,我说不定会救他。」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即使你一定会救他,我也不会跟你走。若大哥没事,我或许不会杀你,若大哥有丝毫意外,你的命不够偿还。」

段铭枫笑道:「既然无论如何小然儿都会对付我,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

我刚要开口,却听外面人声嘈杂,紧接着涌进一群乞丐,当先一人净衣白面,神态可亲,正是莫可问。

「可问,丐帮消息灵通,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该罚。」

东篱拉住我的手,一股柔和的内力从他的手心传到我的手心,我胸中撕裂般的疼痛顿时一消。

莫可问冲东篱抱歉一笑,转头看着我道:「三少爷可好?」

我微笑点头,他转身向二哥和段铭枫抱拳:「我和东篱约在此喝酒,原来盟主和段王爷也在,真巧。」

二哥冲他微一点头,痛楚地看着我,欲言又止,终于转身走了出去。

段铭枫不理莫可问,施施然走到门口,突然回头笑道:「小然儿,你的脸色很差,可别生病哦,我会心疼的。东篱,小然儿,我们后悔有期。」说罢潇洒的一摆手,转身而去。

我抚脸冲东篱笑道:「真的――很差吗?」

东篱猛地抱住我,急切地道:「慕然,不要这样,你的身体不能过于伤心。」

我摇头,想说句「没事」,张开口却一口血涌出,染红了东篱的衣袖。

第二章

莫可问安排我们下榻丐帮邯郸分舵。

五天了,莫可问发动丐帮全力找寻大哥和楚氏兄弟,竟是一无所获,黑堡也全无动静。东篱已没有话来安慰我,莫可问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我坚定地道:「大哥一定还活着。」

东篱拉住我的手:「慕然等着他,他当然不会有事。」

连东篱都不信呢,他们大概以为我情之所系,只往好想。

我笑道:「东篱,不用担心,我很清醒。大哥虽然很少在江湖上露面,但是出了这样的事也该有人知道。现在连消息最灵通的丐帮都不知,显然是有人封锁了这个消息。」

莫可问道:「是苏慕华和段铭枫吗?他们暗算堡主,当然不会想让人知道,封锁消息也是正常的。」

我摇头:「黑堡的情报网何等厉害,堡主失踪,怎会不知?二哥虽是武林盟主,怕也难以瞒住。段铭枫狂妄的很,可能都不屑去隐瞒。而且――」

东篱把药拿给我:「而且可问没有找到风良和风奇,说明他们和慕诚在一起。苏慕华和段铭枫再厉害,也不可能将他们三人一并杀死。他们只要有一个人走脱,就会传遍江湖,黑堡立刻会展开行动。」

莫可问猛地站起身来:「不错,现在黑堡没有任何动静,难道封锁消息的是堡主自己。那就是说他们还活着。但是,堡主为何要隐瞒?难道他――」

我点头:「大哥他们一定伤的很重,二哥和段铭枫武功既高,势力又大,大哥和风良、风奇一伤,黑堡群龙无首,堡中也无人可以对付他们。大哥想要黑堡保存实力,才会封锁消息,这样二哥和段铭枫就无从下手。」

「那我们要如何去找他们?」

我摇头:「没有办法。二哥是武林盟主,有天衣教的事忙,应该无暇顾及大哥。只有继续盯紧段铭枫,不让他有机会害大哥。」

莫可问点头:「也只有这样。我们先找到唐,堡主或许中了毒。」

东篱扬声道:「我们不必找,他已经来了。」

就听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东篱和三少爷现身江湖,我怎能不来?」话未说完,已经来到屋内。

莫可问打了他一拳:「你这家伙是何时来的?干嘛偷听我们说话。」

唐让过他的拳头,先向我问候,才道:「我一进邯郸城,就看到可问,于是没有现身。几天来我暗中跟随段铭枫,未发现任何异状。」

「你也没有发现。那么他一定知道我们盯着他,没有任何动作,难道是他确信大哥的伤好不了,不必追杀,只要要拖住我们,大哥就――」

说到此,我胸中大痛,猛咳起来,将喝下的药全部呕出。东篱忙扶住我,轻拍我的背。

莫可问道:「那么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堡主,否则――」

唐皱眉:「他们那么会藏,要怎样找呢?」

东篱扶我躺好,正色道:「唐,放出消息,说慕然病重,恐将不治,然后继续暗中跟随段铭枫。可问,集中丐帮所有力量,严密防范落岫山庄和各大门派。」

二人愣了片刻,欣然点头,领命而去。

东篱轻抚我的头:「对不起,慕然,我们只能冒险。」

「我知,让大哥自己现身虽冒险,却是最快的办法。他得知我病重,一定会来,除非,除非――」

东篱拭去我的泪,我抓住他的手,用哀求的眼光看着他。

东篱一震,缓缓抽回手:「慕然要我动用天衣教的力量?」

我闭上眼,轻声道:「算了。」

大哥毕竟是苏常青的儿子,东篱肯做到这一步,已经是难为他了,我又怎能再逼他动用天衣教的力量去救仇人的儿子。

过了片刻,却听东篱叹道:「我答应你,但是慕然要答应我,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想,乖乖喝药,乖乖在这里等。」

我又哭又笑,抱住他叫:「东篱,东篱。」

东篱笑道:「好了,你的身体不宜大喜大悲,今后也不要太过纵情。我再去给你弄些药来。」

「嗯。」

看着他的身影从门口消失,我默默流下泪,东篱,东篱,如此情厚谊,慕然今生要如何报答?

又是几天过去,全无消息,我不问,却不能不想。

东篱陪着我,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几度欲言又止,表情是出奇的凝重。

他要跟我说什么?似乎是很严重的事?但每都长叹一声,岔开话题,我心中更是不安。

「慕然,你该喝药了。」

东篱微笑的神情真是好看,如果没有药碗就更好了,我嘟起嘴:「一清早又要喝药,东篱,你的药太难喝了,我怀疑东篱是故意整我。」

但是,有言在先,不敢不喝,我吸一口气,仰头喝下,然后不停的哈气:「苦死我了。」

东篱大笑,拿出一块亲手做的糕点给我。

我放进嘴里含着,又香又甜又酥,都舍不得咽下去,闭上眼慢慢享受。

「以前喝药时,风良也会拿糖果给我。」

不知他们怎样了?我犹豫一下,终没有问。

「慕然放心,我刚得到思君的消息,说他们已脱险,不日就要到了。」

「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兴奋的抓住东篱的手猛摇。

东篱笑了,笑容里却满是苦涩,叹口气,温柔怜惜将我拥入怀中,久久不语。

我也不再说话,闭上眼,默默靠着他,眼泪无声滑落,慢慢的竟然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枕上的泪痕犹在,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暖,空气中也满是他清雅的菊香,但是我知东篱已经走了,再不会回来,也没有留下只字词组。

他终于没有将要说的话说出口,就这样黯然而去,东篱――

惆怅感伤之间,忽听箫声响起,仍是悠扬低徊,曲意缠绵悱恻,却略显无力。

「大哥!」

我几步冲了出去。

大哥靠着院中的柳树,拿箫的手竟微微颤抖,看到我,站直身体,目光闪动之间,他缓缓笑了。

我急奔上前,在他面前停下。

大哥好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圈儿,眼中布满红丝,脸色灰白,印堂发青,显然中毒很。可是为何还是一样的英俊迷人?

我伸手轻抚他的脸,喃喃道:「大哥是真的,不是梦,对不对?大哥,你骗了我好多,让我空欢喜了好多,我不信你了,我――」喉咙似被什么哽住,手下温暖的触感让我泪如泉涌:「大哥,再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大哥伸臂抱住我,还未开口,就缓缓滑倒。

「大哥――」我扶住他,恐慌大叫,唐急忙跑过来诊断:「不要紧,堡主只是晕过去了,这对他是好事。他受伤如此重,竟能撑这么久,真是难以想象。」

莫可问叹道:「堡主是见到三少爷,终于放心,才肯晕倒吧。哪像那两个,明明没有堡主伤的重,却一直昏睡到现在。」

我看着大哥,含泪而笑。

※※※

夜已,我看了看熟睡的大哥,悄然起身。

宽敞庄重的大厅,灯火通明,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凝重。

「三少爷,堡主外伤内伤虽然都很重,但都可治,只是所中之毒我从未见过,也无法可解,对不起,请恕唐无能。」唐一脸愧疚地看着我。

我摇头苦笑,大哥中的毒叫『情根种』,是当年三夫人所创,记载于给我的《毒经》之上,却没有给出解法,只说无药可解。

此毒不会致人死命,只是一运功就会发作,发作时毒气侵入全身静脉,痛苦万状,无任何的药物可以缓解。就如缠绵入骨的情,不可控制,不能阻挡,所以叫『情根种』。

中了此毒,纵有绝世武功也无计可施。

这就是二哥的目的吗?黑堡之主纵然不死,也再不是他的对手。

「慕然知道,不要紧,我们慢慢想办法。风良和风奇怎样?」

「他们没中毒,外伤也不要紧,虽然内伤颇重,但只需将养一段时间就无碍了。」

「多谢你们。」

唐又道:「毒是苏慕华所下,也许他会有解药,我们要不要――」

我摇头,别说二哥没有解药,就算有,我也不能去找他要。

莫可文叹道:「要是东篱在话,或许会有办法,他――唉,他总说情之一物,最是伤人,自己偏偏老是――」

唐也黯然不语。原来他们都看出了东篱的感情,怪不得从未问过东篱为何离开。

我默然片刻,道:「大哥快醒了,我去看看。」转身疾步离开。

夜色笼罩,走在铺着青砖的小径上,疏影横斜,如水的月光在上面淡淡洒满清辉。

那夜也是这样的明月,东篱在月下轻吟:「天,休使圆蟾照客眠,人何在?桂影自婵娟。」

他说:「每看到明月,我都会想到这首词,都会想着有一天能和你一起,再不用问『人何在?』了。」而现在我不在他身边,他又在哪里吟唱呢?

东篱――

※※※

清晨一睁眼就看到大哥的脸,他正静静地看着我,目光邃而温柔。

他知道了天衣教的事了吗?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从他的眼睛里,我看不出。

我伸了个懒腰,嗔道:「天都这么亮了,一会儿他们都会来,大哥也不叫我,要让慕然出丑吗?」

大哥宠溺一笑:「我看你睡得那么香,舍不得叫。何况你半夜才睡,就是叫你,怕也醒不了。」

原来大哥知道我昨夜出去过,我拢了拢头发,不好意思地笑:「我去找唐他们问问情况。」

大哥笑道:「我又没怪你,解释什么?」

我嘟起嘴:「谁叫大哥小气,爱吃醋,我怕你多想。」

说着扶他坐好,小心地为他束发、净面、换衣??

大哥非但不感动,反而取笑:「我的然儿什么时候这样勤快了?你从前可是恨不得吃饭都要人喂。那个时候你――」

我瞪他,这样伺候他还要说风凉话,敢说我懒,我哼了一声,用力擦他的脸,大哥痛叫一声,连连告饶,我不禁大笑起来。

大哥伸臂抱住我。他怕我担心他的伤,又在哄我高兴。

我蹲下身,把脸贴在他胸前,轻声道:「等大哥的伤好了,再喂慕然吃饭好不好?大哥也要这样伺候我,还要――」

大哥突然伸手掩住我的嘴,看向门口,我忙起身。

「堡主一定甘之如饴。」唐端药进来,冲我眨眼。

这家伙竟敢偷听,忘了安平王府的教训吗?想到安平王府那,我脸上一红,不敢再看唐,转头道:「风良、风奇,你们的伤还未好,怎么也来了?快坐下。」

他们依言坐下,楚风良道:「三少爷的病好了吗?」

「早好了,只是着凉而已。唐为了引出你们,撒了谎,害你们着急了。」

我边说边接过药碗,吹凉了些,递给大哥,大哥一口喝下,又递还我。

「可不是,堡主急死了,一得到消息,当时就伤口崩裂,后来唐找到我们,一再保证三少爷没事,堡主还是不肯相信。堡主对三少爷――」

大哥看他一眼,他立时噤声。

我笑了,楚风良还是怕我会负了大哥,时时都要为大哥说话。

莫可问笑道:「风良不必操心,三少爷那日知道堡主有事,立时和苏慕华决裂,还吐了血,确实病得很重,可见――」

我和唐同时猛咳,莫可问忙住口已是不及,神色讪讪。

楚风良惊道:「你和他决裂?」

楚风奇担心地看着我。

大哥一把拉过我,瞪视唐,目光如刀,一字一字地说:「你说他没事!」

唐退后一步,仰天长叹:「天,为什么我如此命苦,总是被好友陷害?」

我扑嗤笑出来,轻抚着大哥的手:「我真的没事,大哥知道慕然一伤心就会生病,但是很快就会好。」

「东篱已将你治好了不是吗?为何又会发作?」

我看着大哥,轻叹:「可问都知道了,难道大哥不知?」

大哥定定看了我片刻,伸臂抱住,紧紧压在胸前。我听到唐他们轻轻退了出去,关上门。

「大哥,别这样抱我,你的伤――」我低声抗议,却不敢挣扎。

大哥没有动,我叹道:「大哥,放开慕然好不好?要不让我来抱着你。」

大哥松开手,我扶他躺好,又挨着他躺下。

良久,我们都没有说话,可能是有太多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也可能是怕一开口就破坏了这一刻的幸福。

「大哥,这些日子我好想你。」我忍不住开口,手无意识的轻抚着他,「真的好想??」

我埋首在他颈窝,喃喃地说着。

大哥一声不吭,渐渐的,他的身体开始绷紧,呼吸也粗重起来,终于他压着嗓子叫:「然儿。」

「怎么了,大哥?」

我抬头才看到他眼睛里的火焰,不禁轻笑出声,大哥脸上微微发红。

「大哥,你答应我几件事,我就帮你。」

大哥看了看我,轻轻点头,脸更红了。

「第一,我知大哥有很多事想问,我不会瞒大哥,也不会骗大哥。但是要等适当的时候才能说,大哥先不要问好吗?我保证不会让大哥等太久。」

大哥点头,这世间哪里有永远的秘密。我叹了口气,忍不住想如果当初二哥不瞒我,不骗我,现在会怎样?

「第二,请大哥不要怪二哥,黑堡也不要报复他,他现在已经很艰难了。」

武林盟主也不好当,尤其是这个时候。二哥要对抗天衣教,大哥那些朋友对他也充满敌意,再加上我的绝情,他恐怕是焦头烂额,举步维艰。

大哥睁开眼看着我,微一点头:「我会交待风良,还有唐和可问他们。」

「第三,我们回黑堡后,请大哥让我来对付段铭枫,我绝对不能放过他。」

大哥挑眉,邃的目光闪了一下,坚毅的双唇轻扬,漾出一个迷人的笑容:「好。」

我粲然一笑,手滑进他的衣服,在敏感之轻捏了两下,俯身在他耳边吐气:「第四――」

大哥抽一口气,抓住我的手,咬牙道:「然儿,你又故意的整我是不是?到底还有多少条件?」

我轻咬他的耳垂:「这是最后一条,我担心大哥的伤,所以一会儿大哥不许动,也不许出声,我可不想点大哥的穴道,大哥现在没有还手之力哦。」

大哥迟疑了一下,我坐起身拉开自己的衣衫,笑道:「大哥怕我么?大哥的身体这样,慕然心疼还来不及,哪敢搞鬼?」

大哥又抽了一口气,眼中的火焰越烧越旺,终于点头。

我轻巧地解开他的衣衫,小心避开伤口,贴上去,感动地亲吻,抚摸。这两天像做梦一样,这一刻才有了真实的感觉,大哥就在我身边。

他的肌肤比从前粗糙了些,却一样有弹性,手感极好。我的手抚过他英俊刚毅的脸颊,形状优美的锁骨,宽阔温暖的胸膛,还有那柔韧的腰身,平坦的小腹,一路向下探去。

大哥的呼吸越来越粗,眼神也渐渐迷离,禁不住轻吟出声,又赶忙咬牙忍住。

黑堡之主露出这样软弱和诱人的表情,让人好想欺负,我为自己的坏心羞愧,却忍不住想看他更诱人的表情。

我握住他的坚挺揉捏抚弄,大哥咬住嘴唇,全身肌肉微微抖动,急喘几下,却垂下眼帘,还是不出声。

好坚强的意志,明明身体火热,胯下坚硬如铁,还真的能不动,不出声,可是这意志让我好没成就感。

我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又是懊恼,大哥在这方面都守信呢,活该难受。

我轻吻他的唇:「大哥,我准你出声,不过不能大声哦。」

他竟然还是一声不吭,浑身却已大汗淋漓,我不忍再逗他,柔声道:「别急,大哥,我这就帮你,你可以出声,别动就好。」

放弃羞耻和矜持,我俯身含住他的欲望,尝试着吸吮了一下,大哥终于叫出声来??

※※※

翌日清晨,我坐在院中一边仔细研究唐辛苦找来的解毒方法,一边熬药,风良一瘸一拐地凑过来。

「三少爷,堡主的毒真的无药可解了吗?」

我拿扇子在火上扇了两下:「也许吧。」

「怎会这样?那堡主的身体还能恢复吗?」风良坐在我身边,拿过我手中的扇子。

「大哥的身体会和从前一样,只是若勉强运功,怕是――」我要了摇头,「风良也不要过于忧心,我一定会想到办法。」

「三少爷,堡主的伤还是要,风良求你,再不要离开堡主了?他为你――」风良顿住,眼中竟浮上水气。

我叹了口气,自己的确素行不良,也难怪风良不信我。

「风良,虽然大哥一个字也未提,但我想得到这些日子他有多苦。也知道他不准你们和我说起,尤其是二哥害他的事。但是我都猜得到,你们伤成这样,那一战的惨烈可想而知,大哥不愿见我伤心而已。二哥他――唉,我怎么说你都不会原谅他,不说也罢。风良放心,无论如何,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大哥了,请风良信我。」

楚风良喜动颜色:「我信,只要三少爷在身边,堡主不会武功也没关系。堡主今天可是春风得意呢,还是三少爷最厉害,妙手回春啊。」

我笑,风良倒是对我很有信心,不过眼神和口气不对,怕是暗中取笑我吧。

我看着他,正色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大哥,从现在开始换我来保护他。」看到风良脸上的欣慰和眼中的得意,我缓缓笑开了,他顿时紧张起来。

「所以,风良,现在你归我管,我要你做一件事,你最好马上开始做,否则的话――」

「咳咳咳,胸口好痛,风良该回房了,请三少爷原谅。」他连扇子也来不及放下,起身就走。

走得满快,看不出伤的那样重,只是干嘛龇牙裂嘴的,这家伙,腿上有伤还敢用跑的,我坏心地在他后面大声加上一句:「风良真是聪明,我想要你做的就是,回――房――休――息。」

只听「碰」的一声,这一跤摔得还真实在。

「楚大侠你怎么了?快来人啊――楚大侠摔倒了,快去叫长老。」

「风良,就算你伤的重,也不会连走路都摔跤吧。你干嘛这个表情,那里不舒服?唐,唐,快来看看风良。」

??

我小心地回房,把熬好的药递给大哥,大哥一口气喝下去,问:「风良又哪里得罪你了?」

我关门,干笑:「好吵啊,这些人大惊小怪的,影响大哥休息了。」

大哥叹口气:「风良有伤在身,然儿就别再戏弄他了。」

他怕我没有分寸会伤到风良,真是的,我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吗?

我拿开药碗,抱住他,笑道:「大哥,风良说大哥今天春风得意,说我妙手回春呢。」

「你就为这个欺负他?」

我轻咬大哥的唇,手滑进他的衣襟。

「这还不够吗?他冤枉我呢,我是让大哥春风得意,可是,不――是――用――手。大哥说,他是不是该罚?还是――大哥更喜欢我用手。」

「你――」大哥瞬间连脖子都红了,我吻住他的唇不让他开口。

门突然「砰」的一声开了。

「堡主,风良没――天啊,怎么又是我――楚风良,你敢害我,给我出来。」

一个人影冲进来,又急速冲了出去,倒是知道把门关上。大哥瞪起眼,我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个唐,我敢肯定,这是他故意的。

第三章

一个月后,我们启程回黑堡。

楚风良和楚风奇的伤都基本好了,大哥也行动自如。唐门和丐帮事忙,大哥没有要唐和莫可问相随。

这些日子,天衣教的逼的很紧,二哥和段铭枫都无暇顾及我们,我知道这是东篱在帮我,东篱走后,忆君来过一,送来一些珍贵的伤药,我给东篱写了一封信,托忆君带回。

信中没有提大哥的毒,我已欠他太多,大哥是我的责任,不能再麻烦他了。何况,连唐和莫可问都能看出来,大哥又怎会不知道东篱对我的感情?大哥的骄傲必定让他宁愿武功全失,也不愿接受东篱的帮助,我又何苦让大哥难受?

二哥这个武林盟主的确是举步维艰,唐和莫可问虽答应不为难他,可是也决不肯帮他,何况天衣教并没有针对唐门和丐帮。

记得东篱说过,二十年前的大难,也与天衣教当初太过激进,招致各大门派嫉恨和害怕有关。所以东篱对与当年之事无关的门派,都以怀柔的策略为主,甚至有时会出手相助。所以这天衣教的名声并不太恶,也有很多门派支援。

这样二哥就更难了,对手如此强大,各大门派并不团结,也不是真心拥戴他,身边更没有知心可靠的朋友,段铭枫更是虎视眈眈,不安好心。但是二哥做得出乎意料的好。他几乎克服了一切困难,顶住所有压力,悍然与天衣教对峙,毫不逊色。

二哥也许智谋不如东篱,做事却比东篱专心,也更懂得顾全大局,不像东篱那样率性而为。

我们这一路上,看到江湖中人提到二哥,都是真心钦佩赞许。老一辈的人赞他旷世奇才,英雄少年,年轻一辈视他为偶像,崇拜敬仰,更有许多少女将他当作梦中情人??数月之间,二哥成了名副其实的武林领袖。

原来真的如我所想,二哥离开我才是潜龙如海,才能振翅高飞。当年他在落岫山庄终日战战兢兢,只能陪着我,做做生意,实在太委屈了。

当日在安平王府,我说:「只要慕然能时时听到二哥的消息,看到别人提起二哥莫不钦佩敬重,那么不管在那里,不管做什么,慕然都能获得幸福。」

二哥他终于做到了,不管我怎样对他,他也是要我幸福的吧。

行至傍晚,马车停下,风良过来禀报:「三少爷,我们在此休息一夜,明日中午就能到黑堡了。」

我点头,大哥拉着我的手下车,走向客栈。

客栈不大,地点却极好,周围绿树环绕,流水潺潺。让纯木制的建筑显得又别致又清爽,镏金的匾上写着三个大字「然居」,龙飞凤舞,煞是好看,看得出写此字之人一定颇有情调,且性格不羁。

我赞道:「好名字,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流水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不想这小地方竟有如此风雅之人。」

大哥忽然站住,沈声道:「段王爷既在此,何不出来相见?」

我一愣,随着爽朗中略带张狂的笑声,客栈中缓步踱出一人,依然是英俊得近乎张扬,依然是潇洒中带着疏狂,衣饰华美,神情慵懒,正是段铭枫。

「还是小然儿知我,这客栈可是专为而建。然居,我亲笔题的,不错吧?」

我笑道:「也只有段王爷才写得出这样不羁的笔意,慕然万分佩服。既然段王爷如此盛情,我等却之不恭,那就多谢了。大哥,我们住下吧。」

大哥点头,拉着我越过段铭枫,走进客栈。

找了一张大桌坐下,段铭枫坐在我和大哥对面,殷勤招呼上菜,几个人穿梭着很快把酒菜备齐。我仔细观察,他们应该都是藏不露的高手。

我暗道糟糕,面上依然笑容可掬:「段王爷在这里等我们,是想到黑堡做客吗?」

「哪里,我只是想念小然儿,想见你一面而已,顺便问候一下堡主和二位楚兄。」

段铭枫含笑冲大哥点头示意,大哥微微颔首。

楚风良想说话,我摆手制止他。

「多谢段王爷挂念,王爷现在见到我了,可否还有话说?」

「当然,见到小然儿,我有满腹的话要倾诉,其中有一句最重要,是你最关心的事哦,可否请小然儿借一步说话。」目光扫过大哥,又是一笑。

我最关心的?难道是大哥的毒?

我刚要开口,大哥握住我的手,淡然道:「段王爷有话讲在当面就好,然儿任何事都不会瞒我。」

大哥怕我会答应他,当我那样傻吗,真是关心则乱。不过有大哥在身边,我突然不怕那个人了,虽然大哥现在的武功可能还不如我。

「我是怕堡主会干涉小然儿的决定。」

我在大哥手上写「相信我」。

大哥点头:「段王爷但讲无妨,我不会干涉。」楚风良想说话,看了大哥一眼,又缄口不言。

段铭枫看着我:「小然儿可知堡主中的什么毒?」

「情根种。」

「可有解法?」

我摇头叹道:「王爷必知道何人可解,讲出你的条件吧。」此毒无药可解,却未必无人能解。

段铭枫笑道:「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省力。我的条件很简单,我派人送堡主到那人解毒,小然儿在这里陪我,等――」

「你休想!」楚风良手扶剑柄。

我冲他一笑:「我答应风良的事不会忘。」他目光一闪,点了点头。

「王爷不要介意,请继续讲。」

段铭枫看我,正色道:「我不会对小然儿怎样,只是我们从相识就因误会而伤害连连,这不公平,我不能甘心,这样做只是想有一个和小然儿好好相的机会,堡主治好回来后,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我没有说话,他又对大哥道:「那时若小然儿选我,请堡主放手,若他选堡主,我也不会再纠缠下去。」

「段王爷不必问我,我说过不干涉。」

我笑,大哥说不干涉,可手攥得死紧。

「大哥的毒要多久才能治好?」

「大约两月。」

「大理段氏来了几位高手?」

段铭枫笑了:「加上我,正好六人。」

我叹:「六脉神剑。」

「不错,小然儿想看,可我只会一式,只好叫几位师兄前来一起演给小然儿看。」

我支额苦笑,他这些日子按兵不动,原来是在设计此局。

这段日子太幸福了,以致疏于防范。

唉,就是防了又怎样?看来段铭枫是豁出去了,竟然动用大理段氏的顶尖高手。现在就是唐和莫可问在,怕也奈何不了他,唐门真正主事的老夫人,丐帮的长辈,断不会允许他们为了我与大理段氏为敌。

怪不得以安平王爷之势力威望,也拿他没有办法,我还真有些后悔惹上这人了。但是,以他的狂妄,就是我不惹他,他也不会放过我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而且大理段氏顶尖高手尽在此,怕不仅仅是为我。看他近期的举动,大理段氏大有入主中原武林之意,掌握住我就可以同时牵制黑堡之主和武林盟主,真是高明。

但是,无论如何,慕然决不是轻易屈服的人。

我看着段铭枫,缓缓摇头:「段王爷盛情,慕然心领了,王爷就当慕然不知好歹吧。」

段铭枫双目一[:「慕然不再考虑一下?这个提议对你们只有好,没有一点坏,若慕然不信,我可以当着众位师兄,以大理段氏的名义发誓。」

我仍是摇头:「非是慕然不信王爷,而是如果我这样做,大哥会伤心,我宁死也不会再让大哥伤心了。」

大哥目光闪烁,默默把我揽进怀里。

段铭枫嗤笑:「当年小然儿不是为了救你二哥才投向黑堡之主的?我提的条件比之当时堡主所提的更苛刻吗?或者是小然儿对他们的感情不同,你可是毫不犹豫的为你二哥忍辱负重呢,今日却为何不肯为堡主如此?」

大哥皱眉,楚风良怒道:「休要信口开河!」

我看着大哥,毫无顾忌的在他脸上轻吻一下,大哥捏捏我的脸,挑起唇角。

段铭枫的脸色开始难看:「小然儿当真决定了?」

我叹道:「王爷的不平和不甘只是庸人自扰,这世上又何尝有真正的公平呢?尤其是感情的事,不是你付出多少,就能回报多少,王爷应该明白才对。」

「难道小然儿真的不顾堡主的死活了?」

我无所谓地笑笑:「反正我和大哥同生共死。不过我也要奉劝王爷,今日我们命丧于此,明日便是大理段氏全族的大祸。」

段铭枫朗声大笑:「小然儿威胁我呢?你是说黑堡和唐、莫可问那些人吗?他们能耐我何?」

我拿出当年安平王爷给我的暖玉:「还有安平王爷和东篱,还有――二哥。」

段铭枫耸然一惊:「暖玉!他竟把太后所赐的暖玉送你,他对你――」

我把暖玉收起来,正色道:「安平王爷是真君子,是我敬重的兄长。」

段铭枫显然很苦恼,皱眉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眸中千变万化,终于归于沈静和决然,他站起身来,一掌将桌子击碎。

「我不放手,也不能放。」

话音未落,五个人闪身进来,站在我们四周,形成合围之势。

「小然儿,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若你后悔,我的条件不变。」

我也笑不出了,这人还真是疯狂,竟赌上大理段氏全族的命运。

风良开口大骂,段铭枫充耳不闻,我看了一眼风奇,他上前拉住风良,站在大哥身侧。我看着段铭枫,坚决地摇头。

段铭枫抚掌大笑:「好,果然是我看上的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为何不是我早遇到你?」

手一摆,有两个人走过来,风良和风奇迎上去,堪堪战成平手。

又有一人上前,向大哥躬身施礼:「得罪,堡主,请。」

「不要。」我紧抱着大哥的手臂,「大哥不能动手。」

大哥轻轻拉开我:「放心,然儿不信大哥么?」

他额上已然见汗,显然已经开始运功,此时他必然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看他缓步向那人走去,我的眼泪淌了下来,冲段铭枫大叫:「我恨你,恨你,恨死你了。」

段铭枫目光冷洌,却笑道:「不要紧,反正你也不可能喜欢我了。」

我手抚胸口,弯下身去,剧烈喘息。

「你――」段铭枫上前一步,又停住,「小然儿,你怎么了?」

这人还真是警觉,竟不肯靠近。大哥已经和那人动手了,他的毒也已发作了吧。今日一战,怕是凶多吉少。难道我们真的要命丧于此?

喉中一热,鲜血涌出,忙用手捂住已是不及。

「然儿――」

大哥大叫一声冲过来抱住我,竟是不顾自己的安危了,幸好那人也是个君子,收招站在一旁。

「三少爷!」楚风良和楚风奇也退回来,担心地看着我。

我抖着手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大哥接过来,轻轻擦拭我唇边的血迹。

我笑:「大哥,吻我。」

大哥俯身吻住我,良久,我转头,看向段铭枫:「你赢了,我答应你的条件。」

大哥手一紧:「然儿。」

「好啊,早该如此。」段铭枫大笑,斜睨着大哥:「黑堡之主,一诺千金,堡主答应不干涉的。」

楚风良愤然道:「三少爷,我们宁愿死在这里,你说过永远都不会离开堡主,你要食言吗?」

我叹道:「可是我也说过,今后我来保护大哥,不会再让人伤害大哥。原谅我,风良,好好照顾大哥。」

楚风良大叫:「我不原谅,再也不原谅你。」

我苦笑,不敢看大哥,挣开他的手,脚步不稳地走向段铭枫,慢慢伸出手。

段铭枫一把握住,把我拉进怀里,柔声道:「你没事吧,放心,我很快就为你治好。」

「我不要紧,请你马上送大哥去疗毒。」

「好,都依你。」

我伸手一指方才和大哥动手的那人:「请他去送。」

段铭枫捏捏我的脸笑道:「你倒会挑人,大师兄,有劳了。」

那人皱眉想说什么,却叹了口气,只点点头。看来虽觉不满,也拿段铭枫没有办法。

「大哥,」我颤着声音叫:「你要尽快回来。」

大哥默然看我片刻,身体摇晃两下,喟然坐倒。他方才勉力运功,引发体内毒气,已然支援不住了。

楚风良过去相扶,楚风奇却看着我道:「此人断不会守信,三少爷,你要小心。」

「风奇,谢谢你,你不怪我吗?」

他摇头,却不再开口。

我的眼泪又夺眶而出,段铭枫柔声安抚:「别哭,我会对你好,看看你的脸,都了。」

我伸手一抹:「没事,段王爷会守信吧?」

「当然,来,我帮你擦。」手指轻轻抹去泪痕,在我脸上细细摩挲,不肯离去。

楚风良大叫:「住手,你说不会对三少爷怎样的。三少爷,你怎能信他?」

段铭枫笑道:「我是没有对他怎样啊,何况小然儿并没有反对,是不是?小然儿。」

我抬眼瞪他,他更笑:「怎么办?小然儿瞪人的样子好可爱呢,我没有办法。」说着飞快的亲了我的唇一下,我抬掌便打,却被他大笑着闪开。

大哥身体一晃,楚风良目眦欲裂,提剑就要上前,却被楚风奇抓住,那五个人都摇头羞愧地转开脸。我还要打,却被段铭枫抓住右手。

「小然儿,你有伤在身,别――」突然一僵,握紧我的手。

我出手如电,点上他的穴道,笑道:「段王爷,我左手也会点穴。」

那五人见事不对,纷纷抢上,风奇飞身挡在我身前,我朗声道:「你们不要他的命了吗?」

那五人同时站住,均道:「放开段王爷。」

我笑:「段王爷对慕然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伤他?不过方才不小心用了很厉害的毒药,偏偏我也没有解药,怎么办?」

那几人疑惑的看着我。

我拍了拍段铭枫因极力忍耐痛苦而有些扭曲的脸,笑道:「段王爷,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吧,这便是『情根种』之毒,王爷方才躲我的攻击使用了内功。这滋味比你大理段氏独门点穴手法如何?」

段铭枫咧嘴笑道:「不仅仅是这一种毒吧?」

这人还是这么硬气,我笑:「段王爷好精明,还有软筋散。」

说罢喘了口气,擦汗,方才我也是万分紧张,此时方觉胸口有些闷痛。

「风奇,你伺候段王爷。如有人轻举妄动,不要客气,一剑杀了他便是。」

风奇点头,站在段铭枫身侧。

我缓步走向大哥,风良过来要扶,我忙缩手:「别碰,我手上有毒。」

风良一惊,急退一步,睁大眼睛:「可是为何堡主――」

大哥缓缓站起身,扶住我,他似乎很不高兴。

我靠在大哥怀里,把手贴在他胸前,试图为他缓解痛苦。

「没事了。」大哥拿开我的手。

我回头冲风良笑道:「说你笨你还谦虚,当然是大哥已吃了软筋散的解药。而且他体内有『情根种』的毒,再多中一些也无所谓。」

「可是――」

风良还要再问,那大师兄向我施礼:「在下杜长亭,恳请三少爷放了段王爷,我保证今后大理段氏再不会为难你们。」

他倒看出现在是谁在做主,我微笑还礼:「几位方才对我们手下留情,慕然感激不尽,我也保证黑堡今后再不会为难段王爷,但是――」

看我迟疑,杜长亭道:「在下可以全权做主,三少爷但讲无妨。」

我躬身施礼,诚恳地道:「大哥身重剧毒,慕然寝食难安,段王爷又这样苦苦相逼,慕然此举实在是迫于无奈,先向大理段氏及诸位赔罪了。」

杜长亭道:「三少爷不必如此,说来惭愧,事前我们并不知――唉,此事是我们的错,只怪我们平日太宠这个师弟了。」

我点头,歉然道:「慕然不得已向王爷下了『情根种』之毒,非是想加害于他,只是想请――」

「三少爷放心,我们会想办法,一并为堡主解去此毒。」

我感激一笑:「好,风奇,放了段王爷吧。」

楚风良道:「可是,要是他们反悔,我们就――」

我坚定地说:「我相信几位高贤。」

风奇拍开段铭枫的穴道,那边两个人将他扶过去。

我拿出一个瓷瓶,扔给杜长亭:「这是软筋散的解药。」

他又向我施礼:「多谢,我们在这里住一夜,明日一早一同出发可好?」

我点头,扶大哥转身向楼上走。

「等一下,」是方才未动手的其中一人,「在下排行第三,想请问三少爷是如何下毒的?我一直盯着三少爷,却未发现异常。」

我脸上一红:「慕然用这种招数对付段王爷,实在是,实在是惭愧之极,只怪慕然武功太弱,不能自保。请几位高贤莫要笑话我。」

那位三师兄道:「今日见到三少爷,可说是大开眼界,我等佩服之至。请三少爷为我等解惑。」

所有的人都疑惑地看着我,我一笑,缓缓开口:「我在进门时将软筋散的解药拿在手里,吃东西的时候趁机将它放入口中,那时几位都还没进来,又趁段王爷不注意,偷偷在右手上洒上『情根种』之毒。」

「可是『情根种』沾上就会中毒,三少爷你――」

「这倒不错,但是有一种药水,如果事先涂上就不怕了。因为我想为大哥解毒,要终日接触那『情根种』,大哥怕我不小心染上,每天都在我手上涂上这种药水。」

「原来如此,那软筋散又是如何下的呢?」

「段王爷对我有所防备,所以一直没有机会下毒,尤其你们进来之后,就更难动手脚了。」

「既然如此,三少爷为何要拒绝段王爷的条件?如果当时答应,不就有接近他的机会,也省得――」

我摇头笑道:「段王爷何等聪明,怎会轻易相信我?拒绝段王爷的条件,一是因为还没有准备好,二是答应太快,段王爷必会怀疑我的动机。一失手,满盘皆输。所以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不会出手。」

「所以三少爷不惜使用苦肉计。」

我苦笑:「不错,等到诸位动上手,就不会再那样注意我。再手抚胸口,暗用内力,便能吐血,然后用手捂住,趁机再放入口中一颗软筋散的解药。软筋散在手帕上,我要大哥拿手帕帮我擦脸,是为了让你们不会怀疑手帕有问题。然后在大哥吻我时,将解药给他。」

「可是你手上有毒,再拿解药吃,岂不是――」

我笑了:「可能几位没有注意,我将右手藏于衣袖中,后来的动作一直用左手,所以――」

「所以你右手是『情根种』,左手是软筋散,脸上也有软筋散,不管我碰到哪里都会中毒,是不是?」

段铭枫站直身体瞪着我,目光愤怒,神情却很沮丧。

「左右开弓,这一招可是和段王爷学的。如果段王爷不碰我,自然不会有事。」

段铭枫脸色变幻不定,精彩纷呈,最终却大笑起来:「两输于小然儿,我总算心服口服了。小然儿的意志是不能左右的,只轮到你来挑人,任何人也不能强迫你,是不是?」

我微笑不语。

段铭枫转头对大哥冷笑:「黑堡之主,何等威名,却要靠一个武功低微的少年来保护?」

我气结,这人真是恶劣,居然去挑拨大哥。

大哥的目光邃而温柔地停在我脸上,微笑道:「我答应然儿让他来对付段王爷,自然不能使食言。然儿为救他所爱的人,向来是不遗余力,我便将命交到他手上又如何?何况今日之事我的确没有办法应付。看他为我如此,我只有心疼。」

我微笑着问:「几位还有什么问题?」

他们互相看看,都摇头。段铭枫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倒是真的有些可怜呢。

杜长亭拍了拍他的肩,叹道:「罢手吧。」

杜长亭携众位师弟向我们施礼,拉着段铭枫走进房间,段铭枫一直低着头。

其它几位跟了过去,都是神色黯然。这几位倒真的是君子,而且真的很疼这个师弟。否则就该现在出手将我们都杀掉,再送段铭枫去解毒。

我们也找房间住下,我和大哥住一间,风良和风奇分别住在我们两侧的隔壁,以防有变。

我伏在大哥身侧,以手托腮:「大哥,你不介意我替你作主吧?」

大哥摇头,正色道:「大理段氏不好惹,趁此机会和解也好。然儿也不要再对付段铭枫了,他其实――我能体会他的心情,异地而,我或许也会这样做。」

「大哥不必担心,我说了今后再不为难他。」

「你说的是黑堡今后再不为难他。」

我讪讪一笑,大哥还真是敏锐。

「然儿,你自己呢?」

我嘟起嘴,不甘心地道:「可是他伤了大哥啊,我说过,谁要是伤了大哥,我就要他――」

大哥叹道:「你已经让他一生一世不得安宁,痛苦一辈子了。他既爱上你,此生怕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这天下只有一个然儿,再不会有第二个,我何其有幸啊。」

我笑了:「那当然了,慕然是最好的,大哥也是最好的。我答应大哥,以后不再为难他。」

大哥也笑,抱住我柔声道:「你累了,睡吧。」

我靠着大哥,好温暖,闭上眼睛,喃喃道:「大哥,等你的毒解了,还换你来保护慕然好不好?这事好累人。」

「当然了,小东西,快睡。」

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我们下楼时大理段氏的人已经准备好早点,等在桌前。段铭枫却不在。

这人脸皮那么厚,干嘛躲着不敢见我,嘿嘿,不会是哭肿了眼吧。

我一一向他们问好,尤其着重问候了段铭枫,他们倒是真有风度,点头微笑,态度自然有礼。

落座之后,我问:「我们要去找何人为大哥解毒?」

那名唤杜长亭的大师兄道:「三少爷可曾听说过杨廷彦这个名字?」

我茫然摇头,大哥为我夹菜的手一顿,风良惊呼:「可是号称『毒手之王』的杨廷彦?」

杜长亭含笑点头,风良长吁了一口气:「他竟然还活着,这下堡主的毒没有问题了。」

我忙问:「他很有名吗?为何我不知道?」

风良道:「三少爷常年不出门,怎会听说?此人三十年前就很出名了,尤其是用毒的功夫,所以号称『毒手之王』。二十几年前不知为什么绝迹江湖,人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听说此人脾气怪诞,行事亦正亦邪,而且轻易不肯帮人,兼之他又失踪了二十多年,杜大侠怎知他的下落?又如何肯定他会帮我们?」

真的那么有名吗?当年二哥每天都会给我讲江湖上的名人奇事,为何从未提到此人?既这样有名,大哥也该知道,他为何也没有提?

杜长亭道:「只因他曾受过大理段氏大恩。」

「那我们要去哪里找他?」

「他近年来隐居于洞庭湖的一个小岛上。」

用过饭后,他们其中四人返回大理,我们随杜长亭启程前往岳阳城。

当晚投宿时才见到段铭枫,他这样的人竟然在车里躲了一天,连吃午饭都不下车,还真不容易。

我笑着向他打招呼:「段王爷,你的身体没事吧。听说你生病了,我和大哥都很挂念呢。」

段铭枫看了我一眼,低头便要进房间。

我又道:「一天没见段王爷吃东西了,不如坐下来一起吃吧。」

他这看都不看我,只管闷头向前走。

我转头向杜长亭抱怨:「杜大侠,我好意关心,你师弟都不理我。」

杜长亭叹了口气,过去拉住段铭枫,低声说了几句,段铭枫不情愿的过来坐下。

大哥捏捏我的手,表情严肃地冲我摇头,好像我做错事似的。真是的,我什么也没说,是段铭枫没风度罢了。

「大哥,我们这里是隔间,外面看不见,我可不可以将面纱取下来?」

大哥点头,伸手为我取下。

这顿饭吃得好难受,大哥不说话,风奇不说话,段铭枫不说话,那杜长亭儒雅敦厚,老成持重,也非多话之人。

我气闷,心道:大哥不让我对付段铭枫也就罢了,竟连说说都不可以吗?那么可恨的人,不出气怎能甘心?于是向风良使个眼色。

风良会心一笑,开始就菜品说起,滔滔不绝,精彩非常,却都暗中指向段铭枫。

风良伶牙俐齿,虽然句句带刺,却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我再不时加上几句,也是字字直击段铭枫要害,他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开始一杯一杯地喝酒。

杜长亭的神情越来越尴尬,大哥连使眼色,我都不理,风良的表现也不错,知道谁最不能得罪,何况他也恨段铭枫,于是装作没看见大哥的脸色,更说得不留情面。

大哥皱起眉头,用力抓住我的手,见他动气,我立时噤声,反正也说得差不多了,坐着慢慢欣赏段铭枫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也不错。

这人何曾受过这种气?我笑,段铭枫啊,段铭枫,你也有今日啊。

门口脚步声响,一个伙计端了汤进来,我正好抬头冲风良一笑,那伙计突然痴了一般的看着我,脚步踉跄一下,手中的托盘直飞出去,滚烫的汤向我当头淋下,大哥一把将我揽入怀中,风良、风奇出掌将汤盆击开,杜长亭袍袖一抖挡住所有热汤。

段铭枫起身一脚踢开那个伙计,怒道:「瞎眼的东西,你要是烫到小然儿,我扒了你的皮。」

此话一出,大家都看向他,什么样的目光都有,惊诧的、怀疑的、取笑的、怜悯的、心疼的??

我一下子笑出声来,段铭枫看到大家的目光,先是涨红了脸,再听到我的笑声,瞬间又变白,转身狂奔而去。

杜长亭站起身来,黯然道:「三少爷,他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只是不知道怎样去讨好喜欢的人,你又何必,又何必――唉,失陪。」

「等一下,」我喊住他,叹道:「我去吧。」

杜长亭迟疑了一下,我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杜大侠不信慕然么?」

他感激地看我,点头,我向大哥摆摆手,起身追去。

※※※

这家伙没有武功,还挺能跑,居然跑到城外去了,我追得气喘吁吁,才在城外的树林找到他。

天已经黑了,他站在树下,先是咬牙切齿,顿足捶胸,然后呆呆站着,不知在想什么。听到有动静,他头也不抬:「大师兄,你说要对喜欢的人好,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心里好难受,你不要管我。」

我笑道:「乖师弟,你难受什么?」

段铭枫抬头看到我,脸色变了变,转身又要走。

我忙道:「别走,我累死了,跟不上你。」

忍不住咳了几声,昨日的苦肉计让我现在胸口还痛,还要追来劝他,真是的,受伤的是我不是吗?这些王公贵族,受不得一点委屈吗?

段铭枫不走了,反而一脸凶恶的逼近:「你来干嘛?看我笑话吗?你不怕我了吗?」

我大笑:「段王爷,你现在武功不如我,该你怕我才对,你最好小心一点,我对讨厌的人可是不会留情的。」

段铭枫咬牙道:「那就试一试好了。」

我摇着手笑道:「别,算我怕你还不行吗?我说段王爷,你还是笑起来的样子比较正常,现在这样让我很不习惯。」

说罢喘了几口气,这个混蛋,累死我了,我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又拍了拍旁边的大石。

段铭枫犹豫一下,坐下。

「你不是讨厌我的笑吗?」

「是挺讨厌的,第一见到你,我就想,这个人的笑容真是讨厌,有一天我一定让他笑不出来。」我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随手划着。

「是吗?你第一见我就讨厌我了,真不公平啊。」

「你呢,你第一见我时想什么?」

段铭枫凝神沈思,却不说话。

「不敢说吗?段王爷脸皮那么厚,怕什么?」

段铭枫突然笑起来:「小然儿,你就这样劝解我?你要是关心我,应该温柔一点才对。」

谁关心他,我打了个冷颤:「我方才说错了,你还是不笑的好。」

段铭枫却笑得更大声,凑近我道:「小然儿冷吗?要不要我帮你取暖?」

我踢他一脚:「好啊,马上去生一堆火来,我要冻死了。」

「我哪会生火?为何不是你去?」

「要不是你无缘无故跑出来,我现在正靠在大哥怀里烤火,哪里会在这挨饿受冻?」

「无缘无故?你还真会说,是你不停的招惹我。」

「我招惹你你就上当啊,看你挺聪明的,怎么这么笨?」

「你――」段铭枫一顿,黑暗中目光一闪,忽又笑起来:「小然儿可以靠在我怀里取暖,我没意见。」

这人还真难缠,根本不值得同情,真想狠狠揍他一顿,方才干嘛头脑一热追出来,自讨苦吃。我在这咬牙,他却只是笑。更过分的是居然站起来脱下外衣,真的伸手要抱我。

我不禁火冒三丈,跳起来冲他一阵拳打脚踢,直打到没有力气挥拳,坐到一边捂着胸口喘气为止。

半晌,段铭枫慢慢爬起来,递过外衣:「披上吧,小心着凉。」

我一愣,不禁脸上一红,原来他是要把外衣给我披上,却被我一阵暴打。

看着他鼻青脸肿,委屈万分的样子,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段铭枫冷哼一声,看我笑得不气不接下气,也不禁笑了。

好半天我才忍住笑,他看着我,目光炯炯:「和解了?」

我不理他,转身就走,段铭枫跟在后面,口中念念有词:「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你折断了我三根手指,害我中毒,还要被师兄骂,你害我――」

他突然停下脚步,语气变轻。

「我还怎样害你,怎么不说了?」

段铭枫叹了口气:「你害我把你放在心上,时时想着,可是你却恨我,讨厌我。」

「那是你活该!」

段铭枫笑不可抑:「小然儿生气的样子真是好看,我都看不够,怎么办?」

我皮笑肉不笑:「段王爷笑起来的样子真是欠揍,等我有力气时你再笑好吗?」

段铭枫悠然道:「我发现小然儿嘴硬的时候心却软,嘴越甜心就越狠,是不是?」

我闻言一怔。

他又道:「有时候你的笑容会让人心酸,为什么会这样?小然儿吃过很多苦是不是?师兄说只有在苦难中长大的人,才会有那种笑容,才会有那种机智。我以前不知道,还欺负你,也难怪你恨我。你可以继续恨我,可是我以后会对你好。」

我沉默了片刻,回头看着他。

「段王爷,你不是这样的人,骗骗疼你的师兄还可以,可你骗不了我。装可怜是行不通的,想感动我也不可能。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也不是你的本性,你就该是狂妄的,你有狂妄的能力,你就该是骄傲的,你有骄傲的本钱,继续做你玩世不恭、狂妄任性、犀利狡诈的段王爷吧,你不必为任何人委屈自己。」

段铭枫也沉默了片刻,看着我:「你既知道我在演戏,为何还要来找我?」

「如果你不说那些话,我或许还会陪你演下去。可是――听了你的话,我真的有些感动。很可笑是吧,明知是假的,可是当别人说到心坎里,还是忍不住辛酸。段王爷,你只是说说而已,你不了解什么是苦难,却让我感到难过,我没有办法陪你演下去。」

「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否则也不会这样――」

我叹了口气:「当初在安平王府见到你,你是无心的,毫无顾忌的,你不关心任何人,所有的人在你眼中都只是供你取乐的玩偶,我很气愤,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能够高高在上地欣赏别人的痛苦,于是想要把你拉下来,想要欣赏你的痛苦。那时我就错了,事实上我只是用你来缓解我的愤怒和痛苦。后来发现你并不是如我所想的纨绔子弟,你有心计,有智谋,有能力,拥有傲视一切的本领和俯仰天地的气魄,所以你也是寂寞的。」

段铭枫苦笑:「小然儿把我说得这么好,让我很不适应呢。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喜欢我?我现在有心了,已经不能高高在上地欣赏别人的痛苦,因为我为你而痛苦。」

「所以说我错了,我不该把你拉下来,因为我不可能爱你,我打击了你,也同时解除了你的寂寞,让你把我放在心里,这是你我共同的悲哀。」

段铭枫仰天长笑:「不错,在安平王府你伤了我,我没有生气,反而欣喜若狂,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永远不会放开你,即使和你缠斗一生我也认了。我可没有觉得悲哀,为你,即使是痛苦,我也甘之如饴。终于有一个人能让我关心重视、抛不开放不下,费尽心机却得不到,小然儿,你说我能放吗?不仅不能放,我还要紧紧抓住,你等着我缠你一辈子吧,我可是不择手段的。除非――你爱上我,说不定等我腻了就会放开你。」

我笑,这人还真是狂妄得理所当然。

「不过,以我对你越来越着迷的程度,可能永远都不会腻呢。小然儿,你要怎么办呢?」

遇上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办法?我仰天长叹:「老天爷,来一个雷把这人劈死吧,要么干脆把我劈死,否则我要头痛一辈子了。」

段铭枫又是一阵大笑:「小然儿,你怎么能这样可爱?」

话未说完就听见一阵像是雷声的巨响,我们互看一眼,同时大笑。

有时候可敬的敌人比朋友更难得,有这样的一个人,我也不会寂寞了。那响声是焰火,原来竟快要过年了。这大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我,也变了。

※※※

回去的时候已经半夜了,他们几人都在等。当我披着段铭枫的外衣,而段铭枫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跟在后面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我是一脸笑意,段铭枫却一脸的暧昧。

大哥阴沉着脸,看我片刻,一言不发把衣服还给段铭枫,将快冻僵的我揽进怀里。

楚风良喃喃道:「好奇怪。」

楚风奇虽然没有说话,却皱眉上下打量我们。

杜长亭心疼的看着小师弟,又不好说什么,只有连连叹气。

看到他的表情,我又忍不住捧腹大笑,段铭枫也笑,却是龇牙裂嘴,便笑边抽气,还不时偷眼看我。这人玩上瘾了吗?

却见杜长亭松了口气:「他们总算和解了。」

我和段铭枫互看一眼,又同时爆出大笑。我蹲下身去,笑的肚子都疼了,段铭枫则笑得坐在地上不能起身。

大哥抱起我,看他英俊的脸上如罩了一层寒冰,目光辛辣似有火焰跳动,我才知不好,刚要装出可怜相博取同情,却听杜长亭又道:「两个都是宠坏的孩子,这样做朋友多好,总胜过互相伤害争斗,得放手时就放手啊。」

我搂着大哥的脖子又笑起来,任大哥寒着脸把我拖上楼,扔在床上,我都无暇顾及,只听外面段铭枫的声音隐约传来:「大师兄,求你不要再开口,我不行了,哎呀,肚子疼,笑死了??」

然后大哥森冷的声音传来:「段铭枫让你高兴成这样吗?你明天不用起床了。」

※※※

一路相安无事,除了段铭枫时常把风良气得七窍生烟,除了杜长亭经常一脸正经地说出爆笑的话考验我的肚皮,除了大哥经常吃醋让我下不了床,除了我再不小心又把段铭枫揍了个半死??

半个月后我们来到岳阳,住在一个清幽的院落,两天之后找到了那个杨廷彦。

按理说应该高兴,我却没由来的不安起来。

「毒手之王」并不难找,为何以情报网闻名天下黑堡竟不知?还是大哥知道却不想找他解毒。似乎有什么不对,心中满是迷雾,我却不能拨开。

那杨廷彦是一个清瘦冷峻的中年人,一双邃的眼睛,凌厉的眼神似乎能洞察一切。杜长亭表明身份和来意,却没有提我和大哥的身份,杨廷彦一口答应,将我们让进屋里。

但是当他替段铭枫诊治时却突然脸色大变,问道:「这毒是何人所下?」

杜长亭忙问:「是否可解?」

杨廷彦眼中精光大盛:「何人所下?」

杜长亭看我一眼刚要开口,段铭枫忽道:「说来惭愧,我和这位兄台一同外出,回来时却同中此毒,都不知是何人、何时所下。」

杨廷彦沈思片刻,道:「我不解此毒。」

杜长亭道:「请前辈看在大理段氏的面子上――」

杨廷彦厉声道:「若不是大理段氏于我有恩,你们哪里还有命在。快滚!」

「前辈,你――」

「滚!」

杨廷彦竟是丝毫不讲情面,将我们赶出门外。杜长亭在屋外恳求了半天也无用。段铭枫上下打量我,不知在想什么?

我突然有些紧张,紧紧抓着大哥的手,却不敢看他。这人难道和三夫人有关,他可知道我的身份?大哥也知道了吗?

杜长亭走过来叹道:「按说不应如此,三少爷,你的这个『情根种』之毒有什么――」

「杜大侠!」

「大师兄!」

大哥和段铭枫同时开口,却已然晚了。

房门突然打开,杨廷彦几步冲到我面前,厉声喝问:「这毒是从何而来?」

我恭敬地说:「是晚辈自己炼制的。」

「不可能,快说!」

看他声色俱厉,我不禁退后一步,大哥伸臂揽住我。

风良和风奇双双抢上,杜长亭忙拦住:「不可,杨前辈没有恶意。」

我站直身体,冲杨廷彦施一礼:「的确是晚辈自己炼制的,我没有必要欺骗前辈。」

杨廷彦哼了一声,冷笑:「我最恨人撒谎骗我,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模样,竟如此大胆。」

说着一把扯下我的面纱,好快的身手,我不及躲闪。

他一看到我的脸却突然呆住,浑身颤抖,喃喃道:「这不可能,怎么可能?你是――」

我叹,他一定认识我的父亲,看他激动地样子,想是当年和父亲很熟。

我在大哥手上写「不要讲话」,然后问道:「前辈可是认得先父。」

听到「先父」两个字,杨廷彦身体一震,神情大恸。

「看到你,我还以为他仍活着,原来,原来――二十几年了,他若活着,他若活着――」说着竟流下泪来。

大哥皱眉看我,我叹了口气,冲他抱歉一笑。

是我的错,因顾及东篱,一直没将身世告诉大哥,本想回到黑堡再慢慢告知,没想到节外生枝,遇到父亲的故人。

我不想和杨廷彦在往事上过多纠缠,上前恳求道:「既然前辈认得先父,就请前辈看在先父的面子上,为他们解毒。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不小心害他们中毒,心中非常愧疚。」

杨廷彦却不说活,只是定定的看着我。

大哥拉住我:「然儿,我们走吧,不必解毒了。」

杨廷彦又是一震:「然儿,你叫然――」

「晚辈名唤慕然,前辈若执意不肯为他们解毒,晚辈也不能强求,就此告辞。」

「慕然,慕然,好啊,你合该叫这个名字。」

我又叹了口气,他的心思全在父亲身上,可能根本没听见我后面的话,于是我大声说:「大哥,我们走吧。」心中暗道,我就不信你肯让我走。

杨廷彦一听此话,竟连退两步,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变成了大哭:「大哥,大哥,他也叫我大哥啊――」

见他如此,那几人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我又道:「前辈,慕然告辞了。」

大哥拉着我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就听身后有人道:「等一下。」

杨廷彦终于平静下来:「你们留下来,明天早晨来找我」说完转身进屋。

那个小岛也不小,却只有杨廷彦一人一屋,我们只好找了个空地,搭起几间简单的木屋住下。

这些人习惯养尊优,一呼百应,何曾干过这种活,搭好之后每个人的累的半死,早早便安歇了。

我靠在大哥身上,轻声道:「对不起,大哥,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是还没来及说。」

「我知道。」

「大哥生气了?我不知该如何说,此事,此事――唉,也罢,我现在就告诉大哥好了,也省得让我们都难受。大哥一定要记住,慕然什么都不在乎,只想和大哥在一起,大哥也什么都不要在乎好不好?」

和二哥的切肤之痛让我知道,纵然是善意的隐瞒,有时候也会为感情带来意想不到的伤害。

大哥目光炯炯,抱紧我亲吻:「大哥只在乎然儿,你今天累了,先不要说,我们睡吧。」却在我身上写:有人偷听。

「好,慕然还真的困了,反正日子长着呢,以后再说也好。」

我边说边在大哥身上写:杨廷彦?

大哥写:不止。

应该还有段铭枫吧,就不知有没有杜长亭,我笑了,写道:大哥记住,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你是苏常青的儿子。

大哥点头,不再写,也不再说话。

我知道他没有睡,我也睡不着,大哥应该也猜到一些,他知道了多少呢?

我的父亲,「嫣然公子」是个怎样的人呢?那杨廷彦二十几年后仍对他念念不忘,如痴如狂。他一定有倾倒众生的风姿吧。

第五章

第二天,杨廷彦开始为他们解毒,但是据他说解药需要用「琉璃果」做药引,此果生长在雪山绝壁之上,晶莹剔透,五颜六色,故称为「琉璃果」。

要解「情根种」之毒要用最罕见的「赤琉璃」才行。

杜长亭和楚风良即刻动身前去找寻此物,大哥、段铭枫和楚风奇留在这里。

杨廷彦要我去帮他炼制解药。

大哥看着我,摇了摇头。我要大哥放心,随他前往。

杨廷彦炼药的地方原来是一个山洞,洞内曲折幽,机关重重,穿过山洞,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地方不大,却是遍地的桃树,最少有几百株,团锦簇,落英缤纷,一时之间彷佛进入了传说中的桃源。其间小桥流水,潺潺而响,水面似有薄雾蒸腾,竟是温泉,也使得这里暖意融融,如梦如幻。一洞外的寒冷和萧瑟成为鲜明的对比。

我喃喃道:「真是洞天福地,人间仙境。」

却见桃林,竟有两间小屋,心中若有所悟。

杨廷彦一言不发,径自进入屋内,痴痴看着墙上的画像。

我抬头,震惊地睁大眼,那是――那是――我的父亲吧?

看到他,我终于知道为何东篱说:「舅舅是天下最美的人,他的容貌,任何人只一眼就永远也不能忘。」

这样的绝代风华谁能忘记啊?不知这画者是何人,竟能将他的绝世风姿栩栩如生地展现出来。

他斜倚着一棵柳树,体态怡然,混合了少年的纯净和青年的英气的神情,既含蓄又自然。

精致的面庞如同白玉雕成,光洁饱满的额头下面是修长的眉,以完美的弧度斜插入鬓,挺秀的鼻子勾勒出圆润的线条,丰润的双唇俏皮的弯起,绝美的笑容令人失神。

他有一双美丽而温润的眼睛,乌黑晶亮的眸子彷佛蒙着一层如月之清辉的朦胧,却又隐隐带着一丝顽皮,让人陷其中不能自拔。

我着迷的看着他的眼睛,不禁想,这双明眸当年是怎样善睐啊,不知在不经意间勾去了多少人的魂魄?

他的美无法用言语形容,宛如神仙中人。

我和他只是容貌相似罢了,他的风姿却是只一眼就能让人忘记一切。

杨廷彦看着画像,嘴角含笑,眼中爱怜横溢。

「当年我已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却只是一个少年。偶然的相遇,我一眼就识破他的易容,还破解了他的毒,揭下面具那一刻,我就知道从此万劫不复了。他却不知我的心思,缠着我教他,还要拜师,我自然不肯,于是他叫我大哥,那时他当我是长辈一样尊敬。我带他到这里,用尽所有心思宠着他,让他渐渐喜欢我,慢慢的,他对我越来越随意,甚至连大哥也不叫了,叫我『彦』。他笑起来的时候,天地都会失色,于是我为他炼制『嫣然』之毒,叫他『然』。他在这里住了整整一年,那一年的光阴――」

杨廷彦闭上眼,脸上浮现出沈醉的笑容,渐渐地笑容敛去,露出痛苦的神色。

「我不该让他出去的,应该一辈子将他留在这里,哪怕是囚禁起来。那样他就不会遇到那个人。他什么都不在乎,那样的潇洒,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却为救那人不惜耗尽心力,为了那人不惜与我决裂,他宁死也要随那人去,我留不住。」杨廷彦缓缓坐下,双手掩面:「他那样毅然决然,不顾一切,谁又能留得住啊?」

我暗自冷笑,不以为然。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父亲根本不会喜欢他,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哼!还说哪怕是囚禁起来,他其实真的囚禁过父亲吧!否则那洞中哪里会有这些机关?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成功罢了。

等了一会儿,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痴痴地看,如同泥塑的雕像。

我忧心大哥,问道:「前辈带我到此并不是为了炼制解药,那『琉璃果』也是前辈编的吧?」

杨廷彦抬头,冷哼一声:「『情根种』不是什么厉害的毒,要解何须那么麻烦?」

「那么前辈是想问我『情根种』从何而来?」

「我知道那毒是谁的,只想知道她和你是什么关系?现在何?」

「她是我姨妈,已经去世了。」

「姨妈,姨妈,哈哈,她将然从这里放走,原来也是一场空啊,却便宜了另一个人。」

见我不说话,杨廷彦问:「你不好奇吗?你不想知道你的母亲和姨妈与我的关系?」

「她们不是你的师妹,就是你的弟子,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你还肯为大哥解毒吗?」

「你连性格都和他很像,什么可以不管,什么都可以不顾,一心一意只为那个人。」杨廷彦看着我,眼神难解:「我猜你连父亲的死也不在乎?」

我昂起头:「上一代的事,与我无关。何况那是父亲的选择,对与错都由他自己承担。」

「没想到你比他更洒脱,我会为你大哥解毒,但是要看你有多想让你的宝贝大哥恢复。」

杨廷彦痴痴看着我的脸。

我心中厌恶,皱了皱眉:「他恢复也好,不能恢复也好,反正我陪着他,前辈要治就治,不治我们就告辞了。今后我慢慢想办法,也一定能治好他。」

杨廷彦大笑起来,眼中却有水光浮动:「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啊。好,你对他如此,他对你呢?他又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这与你无关,你要是伤了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讨厌此人,父亲应该是待他如兄如父,他却别有用心,甚至意图囚禁他,苏常青虽然可恨,但此人也非善类,他把我留在这里恐怕不安好心。从相貌上,大哥像苏常青多一些,不过性格上二哥更像。他会看出来吗?

不行,我们要尽快离开才是。

却听杨廷彦冷笑道:「落岫山庄的三少爷,这两年在江湖上很有名呢,果然是名不虚传。」

我身体一震,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叫慕然不是吗?这个名字江湖中人谁不知道?只是没想到你竟是他的儿子。」

「你要怎样?」

杨廷彦盯着我的脸:「我不会对你怎样,但是听说苏常青的二儿子也当上武林盟主,他的大儿子应该就是你称为大哥的人吧,黑堡之主,名头倒是很响,就不知――哼,听说他们都对你爱渝性命,你说我要怎么办?」

我低头不语,他把手放在桌子上轻敲,恶意地笑:「我新炼了一种毒,正愁没有人试药,由你来选让谁试如何?大哥还是二哥?」

我一震,抬起头淡笑着一字一字地说:「你不如苏常青。」

杨廷彦霍地站起身,面目狰狞,目光狠厉:「你竟然替他说话!」

我欣然一笑,缓缓道:「难道我还替你说话不成。你二十多年都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吗?你不如他,心计不如他,武功不如他,江湖地位不如他,相貌风度就差的更远了,父亲怎么会喜欢你?」

杨廷彦脸色越来越白,大吼:「住口!」

我冷笑:「你当父亲看不出你居心叵测吗?看你可怜,哄着你玩儿罢了,你偌大年纪却为老不尊,还妄想用这里困住他,他叫你『大哥』的时候,一定眼含讥笑吧!叫你『彦』的时候说不定会因憋笑憋出内伤来。怪不得他一有机会马上就离开这里,别说是苏常青,随便一个人都比你强。我真佩服父亲,竟能在这里住一年,若是我,怕是一天也住不了,看到你,我连饭都吃不下,怕要生生饿死。」

「你住口!」

杨廷彦大叫一声,向我冲过来,抬掌便打,我含笑看着他,他的手堪堪到我面前,又硬生生收住,面色惨白,目中已有泪光闪动。

「然,你是这样看我的吗?你这样讨厌我吗?」

我暗道可惜,早知他必不肯为大哥解毒,我已有防备。他这一掌打上便中了『情根种』,只要能见他如何解毒,我便也能解大哥的毒。

这人对父亲用情真的很,我这样激他都不舍得一指加害,反使自身心神大乱。

本来还有些可怜他,可是他竟然想伤害大哥和二哥,那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我微笑道:「我还能怎样看你?你心胸狭窄,目光短浅,行事也不够光明磊落,凭什么要我喜欢你,我喜欢的人只有苏常青,就算他骗我,我还是喜欢他,永远不会是你,你不要痴心妄想了。今日放了我们便罢,否则,我便和你恩断情绝,永世不见。」

「恩断情绝,永世不见!」他身体摇晃着,似站都站不稳了,「当年你这样说,今日还是这样说,你就那么恨我吗?只因为我伤了那人,我对你的好你都――」说着一口血喷出,染红了前襟。

那一瞬间,我的暗器已然出手,是唐自创的『似锦』,用的是纯金做成的瓣。他当日教我时自夸这一招已胜过唐门最有名的『漫天雨』。这些瓣什么形状都有,闪闪发光,在空中互相磕碰之间,改变成难测的路线,让人难以预料,同时发出悦耳的声响,晃人耳目,可谓防不胜防。

我一招既出,飞身跃出屋外,一径狂奔,绕过桃林,眼看来到洞口,一个人影如大鹏展翅一般从我头上掠过,挡在身前,冷笑连连,正是杨廷彦。

我忙x住脚步,直觉喉咙发疼,气喘吁吁的弯下腰,生平第一恨当初为何没好好练武。

杨廷彦当啷啷将我的暗器仍在地上:「你内力太差,白白糟蹋了好招数。」

我干脆坐下来,笑道:「慕然认输了。」

此人武功强我太多,用毒的功夫更是远高于我,方才失手,他也定不会再上我的当,不认输又能如何?

杨廷彦脸色变幻不定,几要上前动手,又咬牙忍住,恨恨道:「你太像他了,我不能对你如何,但是我却决不能放过苏常青的儿子。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取了他性命,看你还有何话说?」

我笑道:「我等在这里又何妨?他一定会来救我,杨前辈,别说我没劝你,黑堡之主没那么好对付。」

杨廷彦冷哼一声:「他现在武功全失,你还相信他能救你。」

「当然能,我既爱他,便信他,他说会保护我,就能做到。他当日把命交到我手上,我今日也把命交给他好了。」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好,还伸了个懒腰。

杨廷彦气白了脸,厉声道:「他是你仇人之子。」

我更笑:「你怎知父亲不是自愿死在苏常青手上?他的仇早就报了,而且是亲手报的,还有什么比害死自己所爱的人更痛苦呢?而且父亲留下我,让苏常青日日看着,时时刻刻提醒他。这一点,父亲比我狠。」

杨廷彦脸色愈发难看,咬牙道:「好,我倒要会会这黑堡之主。你最好不要妄图逃走,洞中的机关会要你的命。」

见他要走,我叹:「大哥,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长笑,大哥从洞口走出,冲惊疑不定的杨廷彦一拱手:「前辈成名几十年,何苦为难故人之子。」

我笑道:「段王爷,洞里不闷吗?」

段铭枫大笑着走出来:「小然儿是在关心我吗?难道你爱上我了?」

我又笑又叹:「怎么得了,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了,需不需要我替你去去薄?」

段铭枫还要再说,杨廷彦忽道:「你们怎么进来的?难道你们解了『情根种』之毒?」

我也很惊讶:「大哥,真的解了吗?如何解的?」

大哥含笑点头,段铭枫挑眉笑道:「小然儿方才说的信誓旦旦,难道不知吗?」

「咳,那个,我当然知道,但是杨前辈不知,杨前辈与大理段氏交情非浅,段王爷不应该告诉他吗?」

段铭枫捧腹大笑,我过去踢他,他才勉强止住笑。

「我和堡主赶到时,正听到你说认输,后来听你说的肯定,还道你已经都知道了,我可是为你的神机妙算佩服得五体投地呢,原来小然儿只是随口说说。哈哈哈,小然儿唬人的能耐越来越高了。」

我瞪他一眼,道:「我叫天,天可以不应r叫地,地也可以不灵r但是我叫大哥,他就一定要理我!因为他说过会保护我,我信他。」

「他要是不理你呢?」

「他要是不理我,我会难过,大哥怎么忍心让我难过呢,所以他一定会来。」

我说得铿锵,心里却隐隐不安,为何认定大哥会来?没有道理的,但是那时就是知道他会来救我。

段铭枫笑道:「佩服,佩服,好一个『既爱他,便信他』,我就告诉你吧。不过――」

他也露出困惑的神情:「我虽然知道杨廷彦是骗我们的,可也没有办法。你随那个人一走,堡主便叫楚风奇跟着,然后突然找我打架,我当他疯了,不肯动手,他竟出手就打,我勉强迎战,开始时一运内力便痛苦得要命,我几要停手,他却不肯罢休,一心要致我于死地。我还道小然儿变心爱上我了,所以他才找我拼命,激动之下,忘了疼痛。可是打着打着竟真的不疼了,内力也运转自如。」

我恍然大悟,杨廷彦看着大哥,脸上也露出钦佩之色。

「你竟然找到了解此毒的办法,你是如何发现的?」

大哥看了看我,目中似有意,我不自觉地转开脸,心中惊疑不定,为何不敢看他?我在害怕什么?

大哥沈吟了片刻,道:「三夫人的《毒经》上共记载了七十五种毒,六十八种有解药,六种写无法可解,只有『情根种』写无药可解,可见它不是用药物解毒。」

我接着道:「一份情埋在心里,埋得越就越痛苦,越痛苦就越不敢碰触,越不敢碰触就会埋得越发,如此循环形成死结。如果不顾一切激发出来,痛过之后,或许还有救。大哥,你早就发现了是不是?为何不告诉我?」

大哥目光凝然,沈地看着我:「然儿会让我试吗?」

我怔怔摇头:「不会,此法太过凶险,也太过痛苦,我不能让大哥试。」

「不错,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冒险。这要多谢段王爷,用此方法必须要有旗鼓相当的对手,还要竭尽全力,才能将毒性全部激发出来。稍有差池,一旦毒性反扑,必会送命。」

段铭枫来回打量我和大哥,突然神秘一笑。

「好险,幸好我的武功不错,幸好我们素有心结,才能竭尽全力。小然儿,你害我差点送命,有没有一点好?」

我一脚踢过去,段铭枫故意让我踢中,跌倒在地,哀叫连连。

我笑了,有这样一个人,想骂便骂,想打便打,倒也不错。

笑过之后,心情却越发的沉重,勉强压住不敢再思下去。

杨廷彦目光阴鸷地盯着大哥:「不愧是黑堡之主,名不虚传,我倒小看你了。我本不想和后辈动手,但是你是苏常青的儿子,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今日我便杀了你,以慰他在天之灵。」

我怒道:「杨廷彦,你好不要脸,你有什么资格为我父亲报仇。」

杨廷彦咬牙冷哼一声不说话。

我还要再说,大哥冲我摆摆手,问道:「前辈隐居二十多年,却对江湖之事了如指掌,便是想找机会报仇吗?」

「不错,我是想报仇,可是――」

杨廷彦转头看向我:「你说得很对,我心计不如他,武功不如他,江湖地位不如他,相貌风度也不如他,这二十年间,我数找苏常青报仇,都失败了,他却不杀我。他说,活着很痛苦,但是他答应逍遥儿不死,就不能食言。他不杀我,是要有一个人和他一样痛苦。后来我心灰意懒,便不再找他。这一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怪不得我。」

他停了片刻,仍痴痴地看着我:「揭开面纱的那一刻,我彷佛回到从前,平静的心又掀起惊涛骇浪。你让我又看到活生生的他,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自作多情的人最是讨厌。

我撇了撇嘴,转开头去。

段铭枫凑近我:「小然儿讨厌他,一会儿我替你教训他如何?」

我瞪他一眼,退开一步:「别再靠近,有我大哥在,哪里轮到你为我出头?」

段铭枫笑道:「拭目以待。」

就听大哥道:「前辈放不开过往,终会痛苦一生。何不――」

「住口。」杨廷彦恨声道:「无知小辈,有何资格劝我?放开过往,好,那我现在就杀了他,看你能不能放得开?」说着用手向我一指,神色狠厉。

大哥的表情一下子变成如冰的寒冷:「那好,我便领教『毒手之王』的高招。」

说着微一欠身,退开一步,负手而立,动作潇洒泰然,便如在自家院中散步一般。

我屏息看着他,只见大哥的青衫微微鼓起,猎猎而动,脚下嫣红的瓣突然似被什么激起,飘在半空跳跃旋转,让他整个人如同站在海之中,煞是好看。

奇怪,这里明明没有风。

段铭枫的表情是难得的严肃,轻道:「好强的气。」

大哥抬起一只手摆个邀请的姿势,嘴角微弯,笑容扬起的瞬间我觉得有什么扑面而来,差点喘不过气。

杨廷彦表情凝重,道一声:「好!」,飞身扑上。

大哥轻巧躲开,从容地让了三招,忽然迅速拍出一掌,沈声道:「然儿,到山洞中去。」

我一愣,段铭枫伸手掩住我的口鼻,将我拖入山洞亮着火把的地方。

那杨廷彦和小辈动手,竟然上来就放毒,他号称毒手之王,大哥会不会着了他的道?

我心急如焚,来回踱步,见段铭枫悠然靠在墙壁上笑,恨恨踢他一脚:「你不说要教训那人吗?怎么不动手?」

段铭枫轻佻地眨眼,笑容揶揄:「小然儿说轮不到我,我那敢强出头。」

我气结,喟然坐到一边。

段铭枫笑道:「放心,你大哥输不了。」

「大哥当然不会输。」

「那你还担心什么,嗯?」

段铭枫笑容魅惑,缓步走近,我忽然想到,他若此刻带我走,大哥也没有办法,不由害怕起来,强自镇定,手悄悄摸向腰间。

他忽然一跃,我的手还未触到腰带整个人就被他紧紧抱住,压在地上。

我又惊又怕,强笑道:「你干什么?放开。」

段铭枫低笑:「小然儿怕了吗?可以叫你大哥来啊。」

我惊疑不定的看了他一眼,转开头。

段铭枫闷着头笑不可抑:「怕我带你走吗?放心,我走不了,楚风奇守着洞口,而且我大师兄和楚风良也应该回来了。否则你大哥怎么肯让我和你一起进洞。」

我稍稍安心:「他们没有离岛吗?」

「当然,你当我们那么傻。」手臂又抱紧了些,脸几乎埋入我颈间,「小然儿,你身上好香。」

「啊――」我冷汗直冒,用力吸气:「松开一点儿,我不能喘气了。」

「那怎么行?小然儿诡计多端,我要小心一点才对。」他诞着脸笑,反而更加收紧双臂。

「你――」

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噘过去,幸好他随即就放松了些,我骂:「我再诡计多端也比不过你的卑鄙无耻。」

段铭枫低笑出声:「我只是抱抱你就卑鄙无耻了?真是冤枉,不过既然小然儿说我无耻,我若不无耻一点怎么对得住你。」

说着把唇凑过来,忽又顿住:「不行,你脸上不会还有什么吧,我还是擦干净再亲。」

从怀里取出手帕,细细擦我的脸和嘴唇。

我暗骂该死,心中又气又急,想到明知此人包藏祸心,这些日子竟不知不觉开始相信他,甚至当他是朋友一般,还经常被他哄得开怀大笑,心中恨极,不禁流下泪来。

段铭枫收回手,叹道:「坚韧无比的小然儿,却被我抱一下就哭了。其实你已经不恨我了吧?你会为我笑,为我哭,怎么还会讨厌我?小然儿,你冰雪聪明,为何这么轻易的就相信人?你说只对喜欢的人心软,你对我也心软了吗?」

我哽声说:「我再不信你了,我讨厌你。」

段铭枫笑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一向无所顾忌,现在却有些害怕,我怕你伤心,怕你再恨我。我已经迷上逗你高兴,看你大笑的感觉了。可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不能放过。」

我困惑的看着他,忘了流泪,他不像要对我用强的样子,似乎是想告诉我什么。

段铭枫抹去我的眼泪,柔声道:「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包括苏慕华,包括沈东篱,包括――你说爱他便信他的那个人,否则,你只会受伤。因为这些人都是一样的不择手段。要是你想知道什么,便来问我,若不想知道,就忘了我的话。」

我的心莫名的一慌,转开脸不看他。

段铭枫看了我片刻,突然再收紧双臂,笑道:「战斗快结束了,要是你大哥看到我们这样,会怎么样?」

我难受地喘口气道:「大哥会杀了你。」

「你大哥连续经历两场大战,你说他现在是我的对手吗?」

我力持镇定:「你明明不想用强,为何又不放开?你到底要怎样?」

段铭枫又叹又笑:「真是聪敏啊,我不会强迫你,但是我要你主动亲我一下。」

「你休想。」

「那好,我们就这样耗着吧。」他暧昧地眨眨眼:「或者――小然儿喜欢我这样抱着你。」

我气得说不出话,他却只是笑,这人任性妄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该如何是好?

只听他道:「最多再三招,你大哥便赢了。」

我吸一口气:「我不会这样做,永远不会,你最好杀了我。」

段铭枫眼中闪过钦佩:「坚贞不屈的小然儿,为何不是我先遇到你?」

说罢低头用力亲了我一下,放开手,站起身。

我跳起来,退开几步,嫌恶地擦了擦嘴唇:「混蛋,我定不饶你。」

段铭枫笑的欢畅:「好啊,小然儿要亲回来吗?我求之不得。」

我咬牙,却再不敢过去。

打斗声忽然消失,我贴着墙壁绕过他向里走去。

却听段铭枫在身后道:「你很快就能见到沈东篱,或许他会告诉你我想说的话,以沈东篱的本事,会比我说的委婉动听的多。」

东篱又知道什么?

我突然间心慌意乱,飞快的跑过去,叫:「大哥,大哥――」

刚到洞口,就被拥入熟悉的怀抱,我埋首在大哥怀中颤声道:「大哥,我好害怕。」

大哥的身上汗涔涔的,抱住我柔声安抚,声音中透出难掩的疲惫,连续两场大战啊,先解毒再决生死,怎能不筋疲力尽?

我抬头要看,大哥却蒙住我的眼:「别看。」拥着我走进洞中。

这一战定然非常惨烈,以他们的破坏力,那如桃源一般的地方,怕是全毁了。

「大哥没有受伤吧?那人的毒――」

「然儿不要担心,我没事,没有受伤,也没中毒。」

「那个人呢?」

「死了。」

「我父亲的画像呢?」

「被那人毁掉了。」

我叹了口气,大哥道:「然儿可怜他?替他难过?」

我道:「我才不可怜他,他想害大哥,我恨他。我是可惜父亲的画像,我从未见过那么美的人,他是我的父亲呢。」

大哥笑了,抱住我靠在墙上,闭上眼不再说话。

我紧紧抱着他,暗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反正我不会离开大哥了。

第六章

大哥的毒终于解了,我的心情却无法放松,脑中总在想着段铭枫的那几句话。他是要说大哥也会骗我吗?要不要去问他呢?

即使段铭枫不说,在大哥轻松解了毒,又战胜成名几十年的毒手之王之后,难道我心里就没有丝毫怀疑?

「三少爷,你怎么了?好像心不在焉,堡主在问你话。」

我一惊,忙道:「我没事,可能有些累了,大哥你问我什么?」

大哥站起身来,看着我:「你跟段王爷聊聊吧。」

说罢转身就走,楚风良和楚风奇起身跟上去。

我叫住他:「大哥,你生气了吗?你为何不自己跟我说。」

大哥停在门口,却没有回头:「我没有生气,别人说的比较客观一些,你既然有所怀疑,还是弄清楚的好,我在岳阳楼等你。」

杜长亭惊疑不定的看着我和段铭枫,段铭枫笑道:「大师兄不想去岳阳楼看看吗?」

杜长亭长叹一声,看了我一眼,也起身走了。

段铭枫摇头道:「黑堡之主,真是――小然儿,我们到洞庭湖边走走如何?」

洞庭天下水,衔远山,吞长江,烟波浩淼,水天一色,却因胸中烦闷,无心观赏。

如果东篱在这里该多好啊,他的温柔,他的风雅,他的笑容,总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

我轻吐了一口气:「你昨天说我很快就能见到东篱了,他什么时候到?」

「应该就在这一两天,小然儿想他吗?」

我沉默,段铭枫含笑看着我,也不开口,他当然沈得住气了,事关大哥,着急的是我。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那要看小然儿想知道什么?」

我咬牙,难缠的家伙。

不知为什么,面对这人总是控制不住脾气,所有的涵养、礼貌都不见了,大概是知道他无所顾忌,所以也放肆起来。

「不说就算了,反正东篱快到了,你也说他会说的委婉动听,我何不找他呢?」

「小然儿太天真了,你以为沈东篱什么都会跟你说吗?」

我忿忿道:「你这人心肠真坏,挑拨这个,又挑拨那个,还真是恨不得天下大乱呢。」

段铭枫哈哈大笑:「说得好,我就是要挑拨,我是明着挑拨,他们都是暗的。」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你说的决不是好事,我何必自寻烦恼,相信大哥就好。」

段铭枫突然敛起笑容,正色道:「的确如此,你该信他的,这样你会好过得多。初见他时,我心道,黑堡之主,不过尔尔,现在想来,却只觉心惊。」

「大哥有什么能让你这样的人心惊?」

段铭枫大笑道:「该用强的时候用强,该示弱的时候示弱,该进则进,该退则退,该受伤时就受伤,该治好时便治好,尺寸拿捏的分毫不差,不落痕迹就将一直牵牵念念的二哥从你心里拔除。这还不够厉害吗?」

听他如此一说,我亦心惊,腿一软,缓缓坐下。

段铭枫又道:「想一想在安平王府他怎样一句话就让你狠心逼走苏慕华,而为那一天,苏慕华可是费尽心机呢。连我都能想到是沈东篱带走你,他又怎会想不到?黑堡以情报网著称江湖,二十年前的旧事怎么瞒得住他?你走后,他一查便知,他不急着找回你,一是怕你初闻噩耗难以面对他,让你将旧事沈淀一下再说,二是借此机会布好局,等着你、我、苏慕华、沈东篱跳进去。」

「什么局?」

段铭枫不答反问:「知道他是何时受伤的吗?」

我摇头,大哥受伤时的情,他从未和我讲过,连楚风良也不肯说。

「是在你到邯郸城的前二十天,我想应该是黑堡探知你和沈东篱现身江湖的时候。在那之前,我和苏慕华也曾想暗算他,却一直没有机会。他一得知你现身便受伤,还真巧。」

「你们若不害他,他又怎会受伤?」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一直知道我们会害他,他这样的人一旦有防备,谁能害得了他?他连『毒手之王』的毒都不怕,又怎会被苏慕华暗算?可叹我那时也未想到。」

我哼了一生,「这都是你的臆断而已。」

段铭枫执起我的手:「你的手好凉,自欺欺人的滋味不好受吧?」

我抽回手:「料你也说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我走了。」

段铭枫含笑摇头:「小然儿不必激我,这样的机会难得,我当然会说。小然儿想一想如果受伤的是你二哥,你会怎样?落岫山庄的一幕重演,强弱倒置,胜负就此确定。堡主一受伤,黑堡就全无动静,是在告诉你他危在旦夕,黑堡危在旦夕,小然儿又一当起保护者,自此再也放不开。但是,黑堡如果这么好对付的话,在江湖中又怎能有如此显赫的地位。小然儿可知那时黑堡在做什么?」

想着若是二哥受伤,想着黑堡在做什么,我不禁冷汗涔涔。

段铭枫神秘一笑,语气很是钦佩。

「这才是这一局中最妙的地方。他们三人被苏慕华重伤,谁能想到,那时黑堡却在暗中帮苏慕华对付天衣教,帮他确立在江湖中的地位。否则苏慕华本事再大,也是孤掌难鸣。我一直觉得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帮助他,但是到底是什么力量,却不得而知。现在想来,那便是黑堡隐身在江湖中的人。那些人将苏慕华推高,他站得越高,小然儿就越不会回头。」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若真如段铭枫所讲,最早支持二哥的应该是黑堡的人,现在二哥信任的也是黑堡的人,那么大哥要对付二哥太容易了。

「还有,他给了苏慕华对抗天衣教的力量,便牵制住了沈东篱,他们两个斗起来,谁都无暇顾及你。不过以沈东篱的聪明,应该很早就猜到了,却也是无力回天,但是他不会像我一样作坏人,他那一走是很漂亮的退场,埋下思念和惆怅,你对他不管是什么感情都永不能忘了。」

想到东篱临走时的欲言又止,我心中一痛。为了大哥,我毫不犹豫就和二哥决裂,那种情况下,东篱纵然想到也不会说出来徒伤感情。怪不得我们都心急如焚,他却只是心疼地看着我,那时我还道他仍对大哥有心结。

我定了定神问道:「你为何说东篱会来?」

「沈东篱当然时刻注意你的动向,一得知我们来岳阳便知要做什么,便知你可能会怀疑,自然要来看一看是否有机可趁。」

我猛地站起身来:「你的确是挑拨离间的高手,但是我――不――信。」

段铭枫悠然道:「黑堡情报网何等厉害,大理段氏都知道杨廷彦的下落,他怎会不知?还有那个楚风良也很会演戏。哼,看看杨廷彦的下场就知,『然居』你即便不出手,他也会有办法对付我们。对你,他不吝于示弱。他让你认为他需要你,不能离开你,但是在关键的时候,在你需要他的时候,又能及时出现来救你。真是高明,这一点苏慕华就不如,他一心变强,等强大了,却失去你。」

我心一痛,二哥真的变强了吗?有大哥在,他怕是永远都不能真正强大。他费尽心机,不惜利用我,却只得到一个武林盟主的虚名,何其可怜。

我掩耳不想再听,见我如此伤心,若是东篱早就停下安慰我了,段铭枫却不管,一味穷追猛打。

「你们以前的事我也猜到一些。他带你到泰山,是想让你看到苏慕华怎样利用你来变强。嵩山脚下,让你见识苏慕华的虚伪,从此失去对他的信赖。你说既爱他便信他,若不信他了,还爱吗?你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开苏慕华的吧?那么对他呢?」

我叹道:「不要再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如果他真的这样,又怎会让我听你说?」

段铭枫苦笑:「你既怀疑,这些事迟早能想到,他自己不会说,又不愿你一点一点加猜疑,干脆由我这个小人来揭开,总比由沈东篱那样的人揭开,趁虚而入的好。而且这是让你痛苦的事,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更讨厌我,不愿见我,他也算拔除了一个眼中钉。而我明知这一切,却还迫不及待的告诉你,想抓住这唯一挑拨的机会。这便是他厉害得让人心惊之。他挖得陷阱,让人看到了也会跳进去。你不也如此吗?现在你看到了,你会不跳吗?」

※※※

岳阳楼,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而大哥现在又是什么心情?

岳阳楼上空无一人,杜长亭和风良、风奇都不知哪里去了。

大哥面对洞庭湖而坐,手中把玩他的碧玉箫,似乎没有看到我进来。

初见大哥时,他给我的感觉是阴沈,现在看却只觉他的孤寂。

我坐下在他对面,倒了杯茶,轻轻抿了一口,轻道:「刀不能剪心愁,锥不能解长结,线不能串泪珠,火不能销鬓雪,不如饮此神圣杯,万念千忧一时歇。这神圣杯指的是酒吧,好奇怪,我都快十九岁了,却从未喝过酒。每个人都觉得我不应该喝,于是便替我做主,却没有人问过我要不要试试看,但是似乎每一个人都是为我好。其实或许我尝了,也是不喝的。」

大哥倒了一杯酒递给我,我只喝一口就猛咳起来,热辣的感觉让我的胸口如被火焚,大哥叹了口气,把我拉进怀里,我抬眼看着他。

「你看,我原本就不能喝的,为何没有人问一问我的意见,没有人考虑我的感受,这样真的对我好吗?」

大哥紧紧抱住我,下颌轻轻点在我的头顶,一言不发。

我闭上眼,耳中只有他的均匀有力的心跳,怦怦怦怦??我的心也随着那沈稳的节奏颤动,一路上辛苦收拾好的情绪,一点一点的倾泻出来,我默默地哭。

段铭枫说:他挖得陷阱,让人看到了也会跳进去。你不也如此吗?现在你看到了,你会不跳吗?

我能不跳吗?若非确定我已经放不开,大哥又怎会让我知道这些?即使我放得开,又能怎样?他会让我走吗?以他的能力,此刻我靠向谁,谁就会很惨吧。就像二哥,连怎么输得都不知道,就兵败如山倒了,还背上一个沉重的担子,脱不开身。东篱必是看得清楚,抽身而去,也是无奈。而段铭枫昨天那一吻,是知道再无机会了吧。

大哥不动声色就让他们知难而退,现在是在逼我了吗?就像在安平王府那轻描淡写的一句,他让我选择,却只给我一条路。那他要我放弃二哥,这一却要我眼中只能有他,再不能看别人,再不敢看别人。

太多太多的事,现在回想,确是让人心惊。

在黑堡时他说:「然儿,我是自私的,不会因为你爱他,就放弃你,成全你们,我要你履行当初的承诺,这是我没有伤害慕华的原因,我守信,也要你守信。」现在他是不是要说,我对你一心一意,也要你对我一心一意。

早知大哥的霸气,却为何总是被他柔情一抱就忘了呢?

「大哥,每个人都说我聪明,但是我其实只是自作聪明,是不是?大哥明知我会痛苦,为何要这样做?既这样做了又为何要让我知道?」

「你早晚会知道。我聪明又多情的然儿,喜欢的人太多,牵挂的人太多,不累吗?只喜欢大哥一个人不好吗?把一切都交给大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只要靠着我就好。你剪不断的,就由我来为你剪断,抛不掉的,就由我来替你抛掉,舍不下的,就由我帮你舍下。不能为你斩断这一切多余的牵绊,不能将你从这些纠缠中解脱出来,又怎么配得到你的爱呢?」

大哥的声音平和,为我拭泪的手轻而稳,邃的眸中却流泻出一丝悲哀和痛苦,为我的多情而痛苦吗?为不得不使用这些他原本不屑的手段而悲哀吗?

我的摇摆不定,我的三心二意,怎样折磨着他?让堂堂黑堡之主抛下了骄傲和自尊,不惜伤害自己,帮我断情。而他明明不必如此,也能将我永远禁锢在身边。

他是恨他们的吧,他可以轻而易举的伤害他们,却选择了伤害自己。很高明,却又何尝不是万般无奈之举。

明知段铭枫决不会有一句好话,这所有的一切,他却不屑辩解一句,这是大哥的骄傲,不管做什么,都不会为自己辩解。

我的心抽痛不已,不自觉地开口:「对不起,大哥,我让你痛苦了是不是?」

大哥愣了一下,唇角扬起一个迷人的弧度。他昨天对杨廷彦那一笑,让人冻到血都凝滞了,此刻的笑,却让我觉得浑身都暖起来,便如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之下。

笑容让大哥脸上钢硬的线条柔和起来,整个人俊美得无与伦比,耀眼得不能逼视,让我好想留住他唇边的笑意。

意随心动,我吻上他的唇,大哥轻轻挑开我束发的丝带,修长的手指捋着我的发丝滑入,托住我的头,辗转加这个吻,直到我喘不过气来,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我抬眼痴望着他。

「我的然儿??」

大哥叹息着把嘴唇贴上我的眼,停了片刻,向下滑去,最后压在我唇上,又是一个悠长而缠绵的吻。

我闭上眼,沈迷在他的内敛的温柔和狂放的热情里。

溃不成军啊,再多的气愤和不甘,也不能改变我的心了,我早已决心永远不离开大哥,却还是让他痛苦了。

既爱他,又何忍让他如此?忘却吧,舍下吧,只为不忍心再让大哥痛苦,只为能永远看到大哥这样笑容。

良久,我推开他,调整了一下呼吸。

「听到段铭枫说的那些话,我虽然很难过,可是却没有想要离开大哥。大哥早知会这样是不是?所以才让我知道的吧,其实大哥自己告诉我不是更好吗?」

大哥的脸竟有些红了,微微别开眼,骄傲又别扭的大哥啊,我笑:「大哥说不出来吗?做这样的事让堂堂黑堡之主很难堪吧?」

大哥捧住我的脸,望进我的眼中,半晌才问:「不怪大哥了?」

我一惊,一路上想着要责问他,声讨他,痛斥他??而他只一句话就让我的心再也硬不起来。

我叹气,哪一不是这样?黑堡、泰山之巅、嵩山脚下、安平王府,哪一他不是轻描淡写、不落痕迹的就能掌控一切。

不过也有一,落岫山庄那一,他输了,他这种人输给我一,怎会还有第二?

我瞥他一眼:「哪能那么容易?这是两回事。我有错,就会道歉,大哥也有错,却连安慰我都不肯。大哥你知不知道听到你受伤,我心都碎了,却原来是故意,我――」

说到这里忍不住一阵心酸,抬头却看到大哥在笑,心中气苦,在他肩上用力咬下。

大哥动都没动,任我咬,半晌才轻声开口:「你虽然在我身边,却老是想着别人。想起慕华时,会轻轻蹙起眉头叹气,有时会握紧拳头,似乎恨不能向他飞奔而去。想到东篱时,会露出微笑,眼中闪动着温柔,像是巴不得马上见到他。甚至你一开始那么讨厌的段铭枫,也能轻易让你开怀大笑。那时你的眼睛晶亮晶亮的,盈满快乐,却从来没有对我这样笑过。我才是心碎了,为你不经意的到留情。然儿,你可知你的不自觉,揉碎了多少心?你又有多少心可以给别人?或者你只是率性而为,却还是伤了我。」

我抬头,怔怔的看着他,原来他伤的那样重,我却没有感觉。

这些话大哥憋在心里好久了吧,但是,以他的骄傲,若不能确定我的感情,怕是永远不会出口。

大哥轻抚着我散开的发,却没有看我,目光幽幽地落在波光荡漾的洞庭湖上,英俊的脸上满是沉重。

「我以为自己已经坚强到什么都无法撼动了,但是落岫山庄你绝然而去的背影,泰山之巅你轻唤的那一声二哥,嵩山脚下你那一句最喜欢二哥了,安平王府你含泪说不想看到我,却让我痛彻心肺。」

「大哥――」我搂住他的脖子,眼泪扑簌而下。

「折磨人的小东西,」大哥搂住我,幽邃的双眸突然一亮,唇角露出一丝微笑:「但是,初到黑堡时你在梦中哭喊『再不骗大哥』的时候,开封城郊你软语相求『大哥不要不理我』的时候,安平王府你说『如果是大哥离开,我怕要心碎』的时候,还有,你说再不离开我的时候,说要保护我的时候,说宁死也不会再让大哥伤心的时候,所有的痛苦和心伤都不见了。然儿,你给我的都是极致,极致的痛苦,极致的快乐,极致的悲伤,极致的幸福。我的心就在这些极致之间拉扯,任你捏扁搓圆。」

大哥停住,目光沈而凝然,好一会儿才道:「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是故意的,你根本不想让我安心。」

我呆了一下,一言不发地从大哥怀里挣脱出来,转身就走,告诉自己决不能不能哭,不能哭。

可是大哥的手臂又圈住我,我的泪奔涌而下,紧咬着唇用力挣扎,大哥却将我牢牢锁在怀里。

我再也挣扎不动,愤怒地涨红脸。

「你又在逼我了,大哥,你到底要我怎样做才行?」

大哥叹道:「就算我逼你好了,有些事我一直留着,便是等你自己去做。」

我瞪他:「你不是说一切交给你就好吗?」

大哥笑了:「我最勇敢的的然儿,要做缩头乌龟了吗?那些事我只怕你不肯交给我,才留给你的。你若要把一切交给我,我求之不得,他们却不会甘心。但是然儿放心,大哥可以理一切,只是你日后不要怪我狠心,情场如战场,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我死命瞪着他,终于明白,他在小什么都让着我,大却一步都不肯让。这便是段铭枫说的,该用强的时候用强,该示弱的时候示弱,该进则进,该退则退,尺寸拿捏的分毫不差。被这样的人盯上,怕是一辈子都逃不开,若我没有爱上他,大概会很惨吧。

大哥又吻了我一下:「就这样吧,等我把一切都解决了,我们就回黑堡,此生再不问江湖事。」

这人又在挖陷阱了,我看到了,却还是要跳啊。

「我可没说定,自己的事,自己理。」

大哥笑:「话虽如此,可我怎能放心?还是大哥帮你吧,那些人很难对付,我怕然儿又会心软,明日我们便回黑堡去好不好?」

「不好,你刚才还要我自己理,这么快就反悔了。」

「然儿真的要自己理?」

「不错。」

「不是被逼的?」

「不是。」

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我一把抓过他,狠狠的咬,直到他胸前布满齿痕还是不甘心,从来都是我挖陷阱给别人跳的。

「喂,我咬你的时候,能不能配合一下,喊一声疼,大哥这样让慕然没有成就感。」

大哥苦笑,抓起我的手,放在他已昂扬的胯下:「小东西,你快让我疼死了。」

我一惊,跳起来退开几步:「大哥,我不咬你了,你,你不能在这里――」

大哥吸了一口气:「我们回去。」

我扯扯散乱的黑发:「可是――没有梳子,我弄不了这个,大哥帮我束发。」

大哥笑了,为我整理好有些零乱的衣服,然后让我坐下,托起我的发,用手指轻轻捋着,不时情难自禁地凑过来吻我。

看他心情极好,我开始提条件:「大哥,慕然想游遍天下美景,吃尽天下美食,大哥要带我去。」

大哥亲亲我的脸,笑道:「当然,然儿想去那里大哥都带你去。」

「还有,我以后再不要戴那该死的面纱,也不要易容,我讨厌遮遮藏藏。」

大哥沈吟了一下,我忙哀求:「我知大哥不愿让别人看我,但是慕然真的不喜欢那样,好不好?大哥,答应我嘛。难道大哥还怕保护不了你的然儿?」

大哥在我耳垂而上轻咬了一下:「好吧,不过,别让我知道你故意使坏。」

「在大哥面前,慕然那敢使坏。」

你欺负的我这么惨,让我有苦说不出,不使坏哪里对得起大哥?

「还有,以后大哥任何事都不准瞒着我。」

大哥笑:「还在记恨啊。」复又严肃地说:「从此再不瞒你。」

「还有――」

大哥为我束好发,让我转过身面对他,食指轻轻压上我的唇:「贪心的然儿,只这一个,不许再有了。」

「我想――」我迟疑了一下,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大哥,请你给我一天时间,让我去见东篱。」

大哥皱眉,沈声道:「一个时辰。」

我瞪了他片刻,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大哥叹道:「明知你多半是装的,还是――好吧,半天,这是极限了,否则我便和你一起见他。」

我只得点头。

※※※

回到住,和大哥在床上厮磨了一个下午,累得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没有吃晚饭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似乎回到逃出金陵城时,简陋的农家小屋。打开门,迎着初升的太阳,东篱白衣胜雪,临风而立,从容淡定的笑容,温柔专注的目光,清雅甘醇的声音??

东篱――

我一下子惊醒,翻身坐起,凉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哥皱眉看着我,眼中全无睡意。

我困惑地看着大哥,他在气什么?我这样惊醒,他没有起身,没有问我怎么了,也没有抱我。如此反常,又想到方才的梦境,难道是――

「大哥,东篱来了,是不是?他在外面,是不是?」

大哥一把拉过我抱在怀里,用被子牢牢裹住,沈声道:「睡。」

我不敢动,却觉胸口闷痛起来,东篱,东篱,你故意要激怒大哥吗?大哥防你之心可能更甚于二哥,恨你之心也可能更甚于二哥。

大哥紧绷身体抱着我,我的胸口越来越难受,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

大哥忙放开手,急问:「然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怕大哥知道会迁怒于东篱,我不敢抚向胸口,只紧紧抓住大哥的手臂:「求你,大哥――」

大哥沈的看了我片刻,终于叹了口气:「你累了,明天好吗?」

「大哥-――」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大哥咬咬牙,猛地把我拽进怀里,几乎是狠狠地吻我,唇舌辗转纠缠,圈着我的手臂紧得几乎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有一瞬间,我以为会窒息而死,当我感觉嘴唇都麻木了的时候,大哥放开我,我无力的靠在他怀里喘息。

「去吧,记住,这是你最后一为他难过,最后一为他求我,明天一早,回到这里来。」

大哥转过身去,声音低沈,充满气恼和无奈。

他已不再掩饰他的霸气了,还是我,又重重的伤了他。

我从背后抱住他:「大哥,等我,你的然儿很快会回来。」

第七章

收拾停当,我用力伸了伸酸痛的身体,扯扯嘴角,摆出满意的笑容,走了出去。

清冷的夜,如水的月光,白衣,俊颜,晶亮的眼,温柔的笑,飘逸出尘的气质,还是美得让人炫目啊。

「东篱。」

我欢声大叫,向着张开的双臂直扑过去,却在他身前一步猛然停住,回头看去,大哥房门紧闭,不由松了口气。

东篱抚了抚我的头发,温柔怜惜地看着我,拉住我的手:「我做了点心给你。」

东篱的屋里好暖和,弥漫着茶香和点心的甜香,还有浓郁的酒香,沿墙壁亮着几十支蜡烛,居然什么颜色都有,晕黄的烛光下,眼前的一切显得迷离朦胧,让人不知身在何。

茶是东篱亲手采摘晒制的菊,点心是东篱依我的口味做的,松软甜酥,入口既化,酒却是波斯的葡萄酒,用水晶夜光杯盛着,嫣红如少女的樱唇,在晃动的烛光下摇曳荡漾。

我靠在躺椅上,满足的叹息:「葡萄美酒夜光杯,东篱,你是我见过最贴心,最风雅,最会营造气氛,最懂享受的人。这躺椅好像是我以前用的那把,是你从西夏带来的吧?」

东篱轻笑,抿了一口酒,然后过来挤在躺椅上,将我揽进怀里。

「慕然,他的强悍和手段让你害怕了吗?」

我的笑容僵住,他又道:「慕然再不敢随心所欲了吗?」

我叹:「东篱,知我如你,又何必一定要说出来?」

东篱也叹:「慕然,你不和我说,想一辈子闷在心里吗?他做事是让你一句苦也说不出,一句怨也道不出的。」

我闭了闭眼:「东篱你呢?大哥对你做了什么?别告诉我他什么也没做。」

「真希望你笨一点。」东篱轻抚我的发:「他没有害我,反而暗中帮我。」

「果然如此,他既帮二哥,也帮你,先让你们保持平衡,然后在对抗中慢慢消磨你们的力量,一旦翻脸,他无需出手,只要撤去一方助力,就足以让其颠覆。」

东篱看我手抚胸口,拿出一粒药放在我口中,又把剩下的放进我怀里。

「不错,我和他相交很久,黑堡靠贩卖情报起家,一直身江湖,却又游离于江湖之外。他事低调,极重承诺,有很多人受过他的关照,甚至天朝皇帝和西夏王也曾因他的情报,免去两国交兵,一场战事消弭于无形。但是多年的交情,却不知,从不涉足江湖纷争的他,势力却遍布江湖。慕然,这一切都是为你,他对你可谓用心良苦。」

我喃喃道:「他能只手遮天,为区区一个我又何须如此费心呢?」

东篱笑道:「他想要什么都太容易了,权势、地位、金钱,哪怕武林至尊,江湖一统都能信手捻来,但是,得到你全心的爱却很难,他当然要费尽心机了,即使受苦也是甘之如饴吧?这世上能让他瞩目的事太少了。慕然也怪不得他,没有你的时候,他一直是冷峻而寂寞的,否则哪有天衣教立足之地?苏常青有这样的儿子,怕连他自己都想不到。」

我摇头苦笑,东篱果然比段铭枫说得委婉多了。

「东篱,那两年是你暗中帮了我和二哥吧?否则他可能早找到我们了。」

「不错,那只有我中毒最轻,我又故意未尽全力医治他们,使他们没有余力去找你,只有交给我,这样我才有机会帮你们隐瞒。」

「若他知道,怕更不会放过你了。」

东篱伸了个懒腰,淡然道:「无所谓,他为你至少不会要我的命,他若毁去一切,也许我倒轻松了。」

我笑了:「是啊,东篱应该是不惹尘埃的,做教主太累了。」

却不由心惊,东篱似乎受了什么打击,意志有些消沈,还是他真的看开了?不再把报仇看得那么重。他也是因大哥才对报仇心灰意懒的吗?

我终于明白,一切都只能以大哥的意愿存在,不能反抗,甚至说不出一句他的不对,只能说他以德报怨。他帮了所有人不是吗?免去了武林浩劫,维护了江湖安定,他轻而易举的就做到了这一切,而且丝毫不居功。

东篱地看着我:「慕然,你是真的心甘情愿选择他的吗?在知道一切之后。」

不心甘情愿又能如何?如今唯有庆幸在我是真的爱他,我坚定的点头。

「是真的,没有勉强,我是真的不能离开他了。」

东篱叹息:「慕然说的是不能,而不是不愿离开他,纵然如此,慕然心里就没有不甘、不平和委屈,就没有想哭?」

我的眼泪流下来:「有,我再爱他,被这样对待,又怎会没有情绪?可是――」

东篱揽紧我:「可是这些情绪却无法对他宣泄,对不对?那就在我这里尽情的宣泄吧,然后做回那个爱笑的你,你的泪让人心碎。慕然,还记得我的话吗?」

我抬头看他,他一笑,曼声道:「慕然是水,水有百态,或湖或江或海或小溪,或雨或雪或冰或霜露,在哪里都能随遇而安,都能呈现出极致的美。慕然不管过的多么艰难,都会笑着面对,从不记恨,也从不自寻烦恼。」

我喃喃道:「随遇而安,不错,我原是这样的人。当不平的命运压下来,我会极力抗争,实在抗争不了,我会认命,然后――」

东篱轻轻抹去我的泪,柔声道:「然后再尽力让自己幸福。慕然,你的坚韧无人可比。放开一切,不要再牵挂任何人,包括我,包括你二哥。再不要管别人,只想着他就好,其它的都忘掉吧。认定除了他,所有的一切都和你不相干。只要你能做到,他就再不会对你用手段,他会达成你的一切愿望,让你随心所欲的生活。」

我笑了,坚定地点头:「东篱放心,我会幸福的。有时候我想,我实在不是一个专情的人,二哥宠我,东篱知我,段铭枫最会哄我开心,我都喜欢。大哥用这种方法禁锢我,也没有错,我太贪心了,虽爱极大哥,却总妄想得到一切的关爱和快乐,大哥也很辛苦,他也不愿如此的。我愿该一心一意待他。东篱此来只是劝我宽心的,是不是?那你又何必半夜站在门外,让他生气。」

东篱也笑:「他若不生气,我的气要怎么消啊,他还能对我怎样?只要慕然回去安抚一下,他很快就会消气的。好了,你这样我也放心了。慕然答应我以后都要这样笑,不要再掉眼泪。你累了,睡一会儿吧,天亮了我叫你。」

我闭上眼,喃喃地说:「东篱,那个人很好的,给他一个机会吧。」

东篱轻拍我的背:「还要操心,快睡吧。」

可是,蜡烛已燃尽,天快亮了。

听到第一声公鸡打鸣,我睁开眼,抱住东篱叫:「东篱,东篱。」

东篱笑了,拉我起身:「等他对我的心结消了,我再去看你。」然后紧抱了我一下,轻道:「去吧。」

我点头,跑开几步,又不禁恋恋回头看去,东篱含笑而立,衣衫飘动,俊美的脸在晨风中温柔宁静如最圣洁的神祗,但是当眼帘轻垂之时,那轻轻滑落脸颊的晶莹剔透,是泪么?

东篱,东篱,你强忍痛苦却只为来劝我,只为要让我幸福,你的笑与泪都让我心酸啊。你为何要这么好?你要我如何不思念?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

虽渊云之墨妙,严乐之笔精,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辨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我更加说不出,只觉心中闷痛,如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

东篱,东篱,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见?

见我回头,东篱加笑容,冲我摆摆手,还是学我常州那夜离开时的动作。

我含泪而笑,不能再留恋了,否则东篱会更放不开。我也潇洒地摆摆手,转身急奔。

※※※

太阳缓缓升起,一夜过去,大哥他气坏了吧?

我不顾一切,发足狂奔,一口气跑到所住院落门口,只觉胸口更加疼痛,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双腿绵软,浑身无力,只得手扶门框努力调整呼吸。

大哥激动起来就没完没了,昨日一个下午的抵死缠绵,已将体力耗尽,夜里犯了心疾,又未得休息,再加上此番奔波,我的身体哪里禁得住如此折腾?

不由苦笑,明知大哥即使再气,也不舍真的责罚于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狂奔,只是不愿大哥多伤心一刻,只想早一点儿让他安心。

「小然儿,干嘛跑这么急?」

这家伙起的很早啊,我瞥他一眼,没有力气瞪,也没有力气回话。

「夜里私会情人,还敢回来得这么晚?」段铭枫揶揄着走近,突然皱起眉:「你没事吧?小然儿,你的脸色很不好,要不要我扶你回去?」

我眼前又一阵发黑,手抚胸口,勉强道:「不用。」

段铭枫伸手要扶,我下意识一退,脚下无力,摇晃两下,便要摔倒。恍惚间只觉身上一暖,已落入熟悉的怀抱。

我笑,轻唤:「大哥。」闭上眼,安然睡去。

大哥把我放到床上时,我已醒了,只是懒得睁眼。

大哥轻抚我的胸口,叹道:「你为他这样伤心吗?」

我笑,从怀里拿出东篱昨夜给的药,大哥喂我服下。

我半[着眼,有气无力地道:「笨大哥,慕然不是只有伤心才会犯病,我是被你累的,你昨天毫无节制,累坏我了。」

大哥抚着我的手顿了一下,脸上微微发红,却怒到:「那你还要这样狂奔,你若再敢轻忽自己的身体,我――」却说不下去。

他其实拿我也没有办法,我更笑,轻道:「大哥,我想你。」

大哥的手又是一顿,摒住了呼吸。

我又道:「只离开一会儿,可我还是想你,大哥,我想我永远都离不开你了,再不要担心了好吗?」

大哥长出一口气,揽我入怀,轻叹:「看来我要感谢东篱。」

我不满:「大哥为何叹息?难道你――」

大哥吻我一下:「我从不知太幸福了,也会想叹气。然儿,大哥不叹气又能如何呢?我恨不得将你狠狠压在身下,把你揉进我的身体,可是――」他垂下眼,掩去目中的火焰,又叹了口气:「然儿太累了,好好睡一觉,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最后一句有些咬牙呢,好酸,我笑:「大哥,你做的永远不会比东篱做得好吃,不要去,抱我一会就好。」

大哥哭笑不得,无奈道:「总有一天会被你气死。」

在床上消磨了一天,早饭和午餐都是大哥一口一口喂我吃的。

风良取笑说像养小猪,我点头同意,大笔一挥,写下「猪圈」两个字,要风良挂在黑堡大门口,否则我就不住进去,风良拿着那两个字求告无门,不知到哪里哭去了。

大哥再一哭笑不得,捏着我的脸道:「我要先小心别让风良被你欺负死。」

吃晚饭的时候,我神采奕奕的晃出来,杜长亭向我们告辞,段铭枫却只是含笑看我,却不说话。

风良白了他一眼,问道:「杜大侠和令师弟何时启程?」令师弟三个字咬得很重。

杜长亭有些无奈的看了看段铭枫,支吾了两声。

段铭枫悠然道:「我记得曾有人问我是不是想到黑堡做客,小然儿,你记得吗?」

我眨眨眼,作茫然状:「没印象,谁说的?风良,一定是你,只你最会招惹麻烦。」

风良涨红脸,却不敢反驳。

段铭枫大笑:「他的话我哪会记得,只有小然儿你的话我可是一句都不能忘呢?」

这家伙,真是狂妄的可以,还敢对我调笑。偷眼看去,大哥连眼皮都没有抬,默默为我夹菜。我暗道不好,大哥越平静,就表示他越怒。

「对不起,段王爷,都怪慕然忘记了。段王爷想去黑堡,是我们的荣幸,但是我们还未打算回去,只好请段王爷日后再光临了。」

段铭枫冲我眨眼:「小然儿想去落岫山庄见你的亲亲二哥是不是?正好我也要去。」

我气结,大哥冲我摇头,微微一笑,似乎在说:「人家不领情。」

我不禁头上冒汗,心中暗恨,段铭枫,你这一句话,不知要害多少人?

刚要开口,杜长亭急道:「小师弟,不要妄语。」又向大哥道:「堡主,师弟他口无遮拦,请堡主不要怪他。」

楚风良冷笑:「段王爷还怕别人怪吗?」

好个楚风良,落井下石,恐天下不乱吗?我气愤地瞟了他一眼。

「段王爷若去落岫山庄,请代我和大哥问候二哥,我们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我拉起大哥,向杜长亭告辞。

走到门口,却听段铭枫道:「小然儿,你最少也要给我和沈东篱一样的待遇吧,我们也来个秉烛夜谈如何?再加上情的拥抱就更好了,昨夜你和沈东篱相拥而眠了一个晚上吧?」

杜长亭用力拉他,表情惶急,大哥还是不动声色。楚风良冷哼一声,看了一眼大哥,目光闪动,笑得幸灾乐祸。似乎有什么事发生了而我还不知道。

「小然儿,你今晨回来的时候眼睛似乎都哭肿了,那么舍不得沈东篱吗?」

这个笨蛋,就分不清轻重缓急吗?我忍无可忍,吸一口气,大叫:「段铭枫,你跟我过来。」然后对大哥道:「大哥,等我一会儿。」

大哥点头,我快步走了出去,段铭枫在后面跟着,不时低笑。

※※※

傍晚的洞庭湖映着落日的余晖,更加浩瀚迂回,湖中岛屿迷蒙,山峦突兀,渔帆点点,芦叶青青,水天一色,鸥鹭翔飞。

看着眼前的美景,胸中郁闷顿消,我叹了一口气:「段王爷,你明知他――,唉,你又何苦如此?」

段铭枫悠然道:「反正他也不会放过我,你道他不知我在山洞中占了你的便宜吗?何况,小然儿第一为我担心呢,就是死也值了。」

我哭笑不得:「我又不喜欢你,你有什么值的?你那么聪明,为何分不清轻重?」

段铭枫笑着晃晃曾被我掰断的手指:「你若不喜欢我,就不会为我担心,对不相干的人,你的心肠可是硬的可以呢。」

我叹道:「算了,我也不劝你了,也许只有你这种人才能做到随心所欲,永远以自己为中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计后果,不管他人,有时候我还真羡慕你呢。」

段铭枫大笑:「还是小然儿了解我,我可不像沈东篱那么好打发,我说了缠你一辈子,就是一辈子,一天都不会少。你不觉得吗,其实我们两个很合适,你最向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是吗?」

这人虽玩世不恭,却真的很敏锐,他其实也很了解我,只是他的表达方式和别人不同。

我正色道:「一旦心中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不可能无拘无束了。段铭枫,如果让我选一个玩伴,我会选你,但是我永远不会爱上你。我已经有了大哥,不可能再爱别人了。」

说到大哥,我不禁微笑,眼神也放柔。

段铭枫道:「不错,我也不能无拘无束了,全是为你,若你能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一眼,我就是――罢了,玩伴就玩伴,我就在你身边做一辈子玩伴也好。」

和这人说话总有让我又一种无力感,我支额叹息:「你就不能放弃吗?这样对我们都好。」

段铭枫断然道:「当然不能,看你因我而大笑,更是对我们都好,你高兴,我高兴,还能气煞你那个阴沈狡诈的大哥,也算为所有人都出了气,不好吗?」

我气结:「你是大理段王爷,一个大理等着你去管理,你怎能总在我身边?」

段铭枫低头笑了笑:「我已经不是了。」

「什么?」我大惊,「怎么会?」

大哥他又做了什么吗?

段铭枫冷笑:「你大哥利用凤郡主的婚事,要安平王和天朝皇帝向大理施压,让他们把我弄回大理,闭门思过,三年之内不能出大理一步,否则――哼,我干脆就不干了,让大师兄回去把我的位子传给舍弟,我除了还姓段之外,从此和大理再无瓜葛,他以后只能对付我。」

凤郡主的婚事过去多时,当时又是安平王府先悔婚,大哥现在拿出来做文章,分明就是欲加之罪。怪不得这两天杜长亭的表情怪怪的。

段铭枫说的轻描淡写,实际上却是被大理段氏除名了,从此只能背井离乡,再不是那显赫的王爷。他其实也是要为大理免祸吧,他虽狂妄,却并非没有担当的人。

被家族抛弃,他真能那么看得开?真的就没有难过?

我看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段铭枫含笑看着我:「小然儿,你应该说,活该,谁让你那么讨厌。」

他这种狂傲之人,最受不了别人同情吧,我只觉心中酸酸的,勉强笑道:「你本来就是活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猖狂。」

段铭枫哈哈大笑。

这笑声中可有悲凉?我站起身来:「我要回去了,你别再跟着我。」

走了几步,他竟真的没有跟来,也毫无动静,我忍不住回头。

段铭枫见我回头,立时大笑,俏皮的冲我眨眼:「我就知道小然儿对我心软了。」

我咬牙,手又开始痒了,挣扎了半天,叹口气,迎着晚风慢慢走。

只听段铭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夜风中划过,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凝重。

「小然儿,记住,永远不要为我向他求情。」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我答应你。不过,你还是回大理吧,我是不会喜欢你的,你这样真的很不值。」

身后他的声音有些飘忽:「小然儿不妨再想想,他下一个要对付的会是谁?到时你会更伤心,你的心啊,太软了。让我跟着你好不好?我会让你开心大笑,忘记一切烦恼。」

我摇头叹道:「你――自己保重吧。」

段铭枫,枉你那样潇洒不羁,却原来也是个傻瓜,为何要跟着我?我害你还不够吗?

只听段铭枫幽幽的说了一句:「我也没有地方可去了。」

虽知这句极可能是装可怜,我还是心中一痛,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一样的离开。

慕然啊,慕然,无论如何,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当初为何要招惹他?

他那样的狂妄任性,没心没肺,你却把他害到要一个人在这洞庭湖畔舔伤口。

他欠了你什么?要被你如此伤害?

胸口又疼痛起来,我拿出一粒药吞下,仰天长叹,欲哭无泪。

大哥,大哥,你是在逼他,还是在逼我。

我当初伤了你,这便是负心之罪吗?你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啊,不能怨,不能恼,甚至不能对你摆一个脸色,不能求一句情。只能用加倍的好来消弭你的怒,抚平你的伤。因为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全都是我的错。

※※※

回到房中,我知道该笑,可是怎么也笑不出,默默躺下,想着该怎样把段铭枫弄走。

大哥皱眉看我半晌,抱住我问:「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嗯。」

「那我们明天启程,你想去哪里?」

「不是要去落岫山庄吗?」

大哥沉默了一会儿:「你在生气吗?是为了段铭枫,还是为――」

「没有。」

大哥叹道:「多愁善感的然儿,有些事还是早解决的好,拖得越久,伤害越大。」

我以为在大哥面前再不用强颜欢笑,却还是勉强一笑:「我哪有不高兴,大哥说的对,我们明天就走。」

「然儿笑得有些勉强,真的没有不情愿吗?如果你不愿,我们可以晚一点再去,我先带你一路游玩一番如何?你想去哪里?」

「还是去落岫山庄吧。大哥,我好困,让我睡好不好?」

「??好吧,我抱着你睡。」

大哥的手臂围上来,我蜷起身体,闭上眼。

小然儿不妨再想想,他下一个要对付的会是谁?

是二哥,下一个就是二哥了吗?我要这样将喜欢的人一个一个伤尽吗?

老天,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点的关爱,一点点的怜悯,就不要让我再喜欢任何人了,也不要让任何人再喜欢我。今生我只求这一件事,再无他求。

大哥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你哭了。」

我埋首在他怀里:「哪有,是眼睛有些疼,可能是风吹的,没事,真的没事。」

大哥沉默了片刻,喟然长叹:「告诉我,要怎样才能让你快乐?」

我紧紧抱住他:「抱着我,大哥,抱着我就好。什么都不用做,我不会离开大哥,永远不会。等解决了这一切,大哥带慕然到走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不好?」

大哥亲我一下:「当然,然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好睡吧。」

※※※

翌日清晨,一出门就见段铭枫倚窗而立,居然显得愈发英俊潇洒,意气风发。

「小然儿,休息的好吗?我们今天要去何?」

楚风良喃喃道:「阴魂不散。」

这人真是超强的韧性,令人不能不佩服,我含笑点头:「段王爷精神抖擞,看来昨夜洞庭湖畔的风不够凉。」

段铭枫笑道:「我看到小然儿当然就精神百倍了。」然后向大哥道:「堡主,在下恐怕要打扰了,昨夜小然儿答应这一路让我相陪。」

大哥不置可否地拉我坐下,楚风良绷着脸坐在一旁,段铭枫故意坐在他旁边,冲他得意一笑。

风良要气死了吧,我笑:「风奇呢?」

「风奇在外面准备车辆,用过饭我们就出发。」风良仍然寒着脸。

「杜大侠呢?」

「大师兄一早就走了。」

我看着段铭枫正色道:「段王爷,我考虑了很久,你还是不要跟的好。」

「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吗?小然儿可不能言而无信。」段铭枫一脸无辜。

楚风良怒道:「你这人脸皮真厚,三少爷说不让你跟,你还死缠烂打。」

我探身过去悄声对他说:「风良,厚道一点,不要这样说他。」

不小心腰间的玉饰被桌角刮落,掉在地上。

段铭枫眸光一闪,挑眉笑道:「小然儿,你的玉佩掉了。」

我摸向腰间:「糟糕,掉在哪里了?那是大哥送我的呢,可不能丢。」

风良躬身替我捡起,我接过来看了看,吁了一口气。

「还好没事,大哥,还是你替我保存吧,我怕又丢了。」

大哥接过来放在怀中,风良惊疑不定地看我。

用过饭,大哥拉我起身。

段铭枫却坐着不动,皱了皱眉,然后大笑道:「我防了又防,还是着了你的道,你把药下在哪里了?」

我笑:「饭里,这样下三烂的招数,让段王爷见笑了。」然后朗声道:「杜大侠,请带段王爷回大理。」

杜长亭应声而来,施礼,「多谢堡主和三少爷,大恩大德,大理段氏铭记于心。」

大哥点点头,我不禁暗自感慨,经过这一,大理段氏再无入主中原武林之意了吧?这便是大哥的本事,不战而屈人之兵,还要让你感激万分。

段铭枫叹道:「原来你们合起来算计我,解药涂在玉佩上,是不是?我还道那上面是毒药,不敢去捡。」

我笑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他们都不知,我只让杜大侠走出五里再回来。请段王爷不要怪他。段王爷行事过于乖张,得罪了安平王府,还是回去闭门思过的好。日后我和大哥行至大理,还要请王爷尽地主之谊。」

杜长亭道:「堡主和三少爷若到大理,是我大理段氏无上的荣耀。」

段铭枫笑道:「好,我们大理城见,一年之内,你若不来,我就去找你,才不管什么闭门思过的禁令。」

我揶揄地笑:「早听闻段王爷风流潇洒,大理城中数位红颜知己,个个千娇百媚,才貌双全,慕然哪有不去见识之理?」

段铭枫瞪了一眼杜长亭,正色道:「在我心里任何人都比不上小然儿你。非是因为你的容貌比任何人都美,而是认识小然儿越,容貌越在其,却越无法割舍。」

我也正色道:「慕然只爱大哥一人,辜负了段王爷情厚意,请王爷原谅。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杜长亭道:「堡主和三少爷一路顺风,还有,三少爷,那个――」

我笑道:「几个时辰后,药效自会消失,还你一个安然无恙的段王爷。」

杜长亭感激万分,连连道谢。

我牵着大哥的手走到马车前,笑道:「大哥,我的办法比你好多了,是不是?」

大哥微笑点头:「我的然儿最聪明了。」

「那大哥日后要听我的,不许再自作主张。」

「好,都听你的,你说怎样就怎样。」

「风良和风奇也要听我的,要替我看着大哥,不许助纣为虐。」

大哥笑了,在我耳边悄声道:「我若是纣王,你是何人?」

我用力掐他,大哥抽了口气才道:「风良和风奇哪敢不听你的,日后然儿少欺负他们就好。」

楚风良忙道:「三少爷一句话,风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点头:「你们听话就好。风奇那么老实,我哪会欺负?至于爱嚼舌根,喜欢搬弄是非,老和我唱反调的某人,我――」

「三少爷,风良再也不敢了。」楚风良赶忙施礼,偷眼看向大哥:「堡主――」

大哥一把将我抱上车:「风奇,我们走吧。」

马车平稳的行驶,大哥捏着我的脸道:「然儿欺负风良上瘾了吗?你若一把他欺负得太苦,以后可就没得玩了。」

我笑:「慕然受教,还是大哥高明,我留着他慢慢欺负。」然后大声道:「风良,你偷听的时候不要靠的这么近,会被发现,笨哦。」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有人掉在地上。

大哥摇头叹息,我抱住他笑做一团。

第八章

我们都再不提去落岫山庄的事,一路上走走停停,玩得不亦乐乎。

一个月后,我说:「大哥,我们去落岫山庄吧。」

再半个月,我们到了落岫山庄附近的小镇。

刚落脚,就听有人叫:「慕――三少爷,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我笑道:「忆君,东篱可好?还有,你为何突然改口叫我三少爷,慕然很不习惯呢。」

忆君脸上一红:「三――慕然,先生很好,他要我带这个给你。」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却递给大哥:「这位就是黑堡之主吧,先生让我将这瓶药交给堡主,请堡主督促慕――三少爷吃,早晚各一粒,可除顽疾。」

忆君的腼腆还是一点儿没变,好好的称呼竟被他念成这样,我好半天才忍住笑:「是你大哥跟着东篱吗?」

忆君摇头。

「我猜是宁寒山跟着他,对不对?」

忆君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我松了口气,太好了,但愿那宁寒山不傻,能把握这个机会。东篱虽然总是温柔地笑,却满身满心的伤痕,实在应该有个人悉心呵护。

这些年东篱跟随安平王爷东奔西走,天衣教实际上是宁寒山在管理。当初在邯郸城酒楼上,我担心天衣教有麻烦,东篱却只一句:「放心,师兄应付的来。」

他对宁寒山是绝对的信任,而宁寒山心里更是只有东篱一人。好几东篱醉酒,宁寒山都是一言不发地将他搀扶回去,看都不看我一眼。那时东篱靠着他也是出奇的安静,再没有狂歌痛饮,酣畅淋漓之态。

看着这样的他们会让我想流泪呢,这么多年东篱的伤都是由他来抚慰的吧。只是东篱太感性,而宁寒山太沉默,有时候越是熟悉的人,反而越不敢再向前迈一步。

不过――当初那宁寒山对我的态度很不好呢,下见面,我一定要东篱好好整他。

「三――三少爷,我没有得罪你吧,你不要这样笑好不好?」

我奇道:「风良,你干嘛站那么远?大哥,你做了什么把他吓成这样?」

大哥但笑不语,风良小心地坐过来:「三少爷方才想什么那么入神?还笑的那么――咳,那个忆君走了你都没反应。」

「我在想――我在想风良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很关键的。」说到这里我拍案而起,厉声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跟我说?」

风良脸色大变:「是堡主要亲自跟三少爷说,我才没说的,我――」

我亦脸色大变,本想诓风良的,没想到真的有事,难道大哥对二哥做了什么?

「大哥,你要和我说什么?是不是二哥他――」

风良一听此话,脸色乍红乍白,更是难看。

大哥皱眉看了我片刻,英挺的面庞渐渐笼上寒霜,目光冷冽而悲哀,站起来,转身就走。

我呆了片刻,追上去,「大哥,不要这样,告诉我二哥他怎么了?大哥,你是不是――你没有――」

大哥停下,幽黑的眸子看着我,沈声道:「你认为他怎么了?或者你认为我会将他如何?」

我讷讷说不出话来,大哥探手抓住我的肩头。

「你认为我会害他,你认为我会故意让你伤心,你认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逼你是不是?」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微微转开脸,大哥放开手,自嘲一笑。

「我没有伤他,也没有害他,即使我恨得要死,嫉妒得发狂。我答应过你不会伤他,你竟不信吗?」说着一步一步后退,脸色也越来越白,突然转身急奔而去。

「大哥――」我一阵心慌,追了几步,已失去了他的踪影,我仓皇地喊:「别走,大哥――」

楚风良拉住我:「三少爷,堡主知你见到苏慕华会伤心,所以想了个办法调开他,让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堡主说他的不安也伤了三少爷,所以只想带三少爷回生长的地方看一看,在这里留下幸福的记忆,把三年前的噩梦彻底抛去,然后――」

我喃喃道:「然后我愿意到哪里,就到哪里,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事都不问,只要我高兴就好。风良,怎么办?我冤枉了他,我伤了他,他会去哪里呢?」

风良摇头,黯然道:「三少爷,我知道你对堡主的手段不满。可是你只看到了别人的伤痛,为何看不到堡主的伤痛?安平王府三少爷离开之后,很多人都视苏慕华为罪魁祸首,欲杀之而后快,是堡主站出来替他澄清,他才能继续当他的武林盟主。然而他却时时想致堡主于死地,还联合了段铭枫暗中加害。堡主当日中的并非只有『情根种』,还有江湖中最歹毒,也是最痛苦的『断肠散』,堡主内力厚,才侥幸不死,但是肝肠寸断之苦,有几人可以承受?堡主中毒之后,他们合力追杀,好几险些没命。他却告诫我们日后万不要对你提起,说如果你知道敬爱的二哥做这种事会很伤心。他是真的没想到他的亲弟弟会想要他的命,因为无论如何,堡主都从未想过要杀他。三少爷想一想,当堡主带着一身不知能不能好的伤,却下决心要帮助苏慕华对付天衣教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堡主杀他们轻而易举,但是他没有这样做。若不为三少爷,堡主何需如此?」

大哥――,我掩面悲呼一声,心痛如绞。

风良停了一下,语气激愤起来:「而今,段铭枫仅仅面壁思过,三少爷就为他不平;苏慕华顶着堡主给他的武林盟主的光环,在江湖上威风八面,志得意满,三少爷竟还是为他不平。可是他们差一点儿害死堡主,三少爷可曾为堡主不平?就算堡主故意中毒受伤,那样的伤痛也非常人可以忍受,他为你都忍下了,不是不得不忍,而是心甘情愿的忍。何况如果苏慕华不恩将仇报,段铭枫不见色起意,堡主再故意又有何用?三少爷明知段铭枫惯于搬弄是非,竟全听信了他的话吗?」

我的心如被撕裂一般的痉挛着,「风良――」想说什么,嘴唇却抖得不能成句。

风良叹了口气:「堡主不为自己辩解,是因为他以为三少爷会了解他的痛苦和无奈。可是三少爷根本没有用心去了解。那些人没有三少爷也可以过得很好,但是堡主他没有你便如行尸走肉一般。你不知那两年,那两年――唉,我说这些又有何用呢?三少爷总是相信别人,总是为别人而伤害堡主,我不知你凭什么口口声声说爱他?」

风良走了,我却一步也动不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大哥他为何任我冤枉却没有一字的辩解?而我总是安享大哥的爱,为每一个人考虑,却从未真正为大哥考虑过。

他受的苦其实比任何人都多。

脸上痒痒的,视线模糊,我以为我哭了,抬手擦了擦,却没有泪。胸口有些闷,我用手按住,用尽力气叫:「大哥――」

声音在喉咙徜徉之际,似乎有什么腥甜的液体涌出来。

有人抱住我,好像是风奇,不,肯定不是,风奇怎么会有惊慌失措的表情?

「三少爷,你不要激动,堡主就快回来了――你不要这样,堡主会心疼死的。」

我笑,我没怎么啊?甚至没有痛感,可是,好像真的是风奇,他为何满手的血?

「风奇,帮我去找大哥好不好?我想见大哥――」

「风良已经去了,三少爷,风奇对不住了。」他伸指急点在我胸口,我一下子失去知觉。

※※※

醒来时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我贴紧他,安然而笑:「大哥,大哥。」

「然儿,你醒了。」狂喜的声音略为发抖,连手臂都在抖。

「大哥,再不要走好吗?大哥扔下我就走,慕然好难过。」

「大哥再不走了,是我的错,我该和你说清楚的。」

大哥把脸埋入我的颈侧,我轻抚着他的背,试着让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大哥不要罚风良,都是我的错,是我错怪大哥了。」

「好,不罚他,什么都听你的,只要然儿快一点好起来,大哥什么都听你的。」大哥收紧双臂,声音里带着沈的痛,近乎恳求地道:「再不要这样吓我了。」

有什么从我眼中逦迤而下,我吸了吸鼻子。

「那好,第一,慕然做错事,大哥要骂我,不要一味让着我。」

「好,不让。」大哥轻柔地抹去我的泪。

「第二,大哥不管多么生气,都不可以走,大哥可以打我、骂我,就是不可以走。」

「对不起,再不走了。」

「第三,大哥不管什么都要告诉我,亲口告诉我。」

「好,我答应。」

「第四,不管为了什么大哥都不能伤害自己,除此之外,大哥伤了谁我都不怪。」

「好。」大哥的脸有些红,低头吻我。

我轻笑着转头避开,五指张开在他眼前一晃。

「第五,大哥每天要笑十以上,少一就罚大哥睡一天地上。」

「??好。」

似乎在咬牙呢,我笑:「第六,大哥每天皱眉不能超过三,多一就罚大哥十天不能碰我。」

「你――」大哥瞪了我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好。」

连呼吸都重了,好怕他喷火呢,我轻笑着用手指比了个七。

「每天叹气不能超过三,罚从上一条。」

「然儿,你刚才好一点,不要说这么多话,快点休息。」

「大哥皱眉了,一。」

「这是最后一个条件,马上休息。」

「皱眉两。」

「好,我答应。」

「第八,」我嘿嘿笑着在大哥耳边吹气:「以后在床上大哥也要听我的,我要你怎样就怎样。」

大哥额上青筋突突跳了两下,「这条不算。」

「皱眉三,再皱眉可要受罚了。」

我竖起三个手指在他面前轻晃,大哥一把攥住:「我不答应。」

「皱眉四,大哥十天不能碰我。」我伸了个懒腰:「慕然休息了,大哥如果气得要吐血,到外面吐,慕然现在最怕血腥味儿。」

大哥含笑摇头:「看来是大哥得罪你了,现在消气了吗?」

我灿笑:「全消了,谁叫大哥害得慕然心疼死了。」

大哥搂紧我,轻叹:「然儿也害的大哥心疼死了。」

「叹气一。」

「你还没玩够吗?」

「皱眉五,二十天不能碰我。」

由于我的病,不得不在小镇上住几天,大哥天天盯着我吃忆君送来的药。

东篱,你送药来是怕我见到二哥,会因伤心而引发宿疾,原本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我们每一个人都错看大哥了。

他所有的手段都只是让他人知难而退,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他苛待的是自己。为让我认清感情的归属,他不惜伤害自己,却舍不得让我知道他伤的有多重。如果没有大哥的手段,以我理感情的方式,以我的优柔寡断,怕到最后会无法收拾,害人害己。

我怨大哥禁锢了我,可是我又何尝不是禁锢了他呢?我们注定要拴在一起了,当两个人在一起,没有办法不快乐的时候,自由真的那重要吗?

「然儿,我们不去落岫山庄了,你现在想去哪里?」我的病好了,这个问题还是要面对。

「慕然就要去落岫山庄,不能再逃避了,我必须给二哥一个交待。还有慕然也想看看大哥小时候住的地方。」

大哥点头,我突然想起一事:「二哥夺下落岫山庄之前,你就将大夫人送走了是不是?」

他其实是将落岫山庄还给二哥。

大哥撇开眼:「那是父――留给他的,我不要。然儿,想不想出去走走?」

「好啊――」我欢呼着搂住他亲:「大哥最好了。」

※※※

大哥十二岁就被苏常青以莫须有的罪名赶出山庄,小小年纪不得不独自闯荡险恶的江湖,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又曾吃了多少苦才成就今日的一切?怪不得他从来不去接近任何人,他的心那时就伤透了吧。

而在三年前他遇到我,全心全意对我,又被欺骗背叛。

一个是至亲,一个是至爱,却同样伤害了他,他的不安就源于此吧?

三天后,大哥以黑堡之主,落岫山庄大少爷的身份住进落岫山庄。这当然是我的主意,我不要大哥再掩饰身份,我要他忘记苏常青带给他的屈辱和伤害。

可是没两天我就后悔了,黑堡之主原是落岫山庄大少爷,这一消息在武林上掀起轩然大波,各大门派首领争相前来拜会。

虽然大哥把一切皆交由楚风良打理,我们还是被那些人吵得不得安宁。

这一天我抢在风良例行禀报的时间之前,拉着大哥从后门溜出山庄。

山庄后面是一个寂静的幽谷,此时正值阳春三月,碧空朗日,青山滴翠,暖风徐吹。

我光着脚踏进清澈的涧水之中,闭上眼吸气,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可惜不一会儿大哥就把我拉出来,说水凉,不许我贪一时之快。

我只得听命,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大哥把我的脚擦干,套上鞋袜,我问他小时候有没有到这里玩儿过,大哥含笑点头。

我心中一动,跳起来,「大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走进茂密的树林,我甩开大哥的手,利落地爬上一棵大榕树,茂密的枝叶之间,赫然有一个木板搭成的树屋。

我兴奋地探出身子向下招手:「大哥,快上来。」

「小心。」大哥跃上来抱住我。

我拉着他进入树屋,「大哥,你看,就是这里,不知谁搭的,从下面一点都看不到。我无意中发现的,好不好?」

大哥点头:「不错,很隐秘的地方。」

「就这样?」我嘟起嘴:「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我曾经在这儿看日出日落,很美的,大哥不喜欢吗?」

大哥笑了,把外衣脱下来铺在木板上,拥着我坐下。我闭上眼,享受他温暖的怀抱和时而轻柔时而热烈的吻。

混着树木草清香的风吹过,树叶晃动着哗哗作响,我躺下来,大哥均匀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就在耳畔。

我搂紧他叹息着感慨:「真好,就是挤我们两个人小了点儿。」

大哥低笑出声:「是啊,我当初搭的时候只想一个人用。」

我一惊,想坐起来,大哥却把我抱紧。

「竟然是大哥搭的,大哥以前也经常来这里吗?」

大哥叹了口气:「是啊,要是能早一点认识你多好。」

我默然,小的时候曾和大哥生活在同一个地方,近在咫尺而不相识。直到三年前初春的傍晚,我被悠扬的箫声吸引,才见到离家十二载突然回来的大少爷,我礼貌地叫大哥,他沈静地看着我,那一刻我只是觉得这个人不可测,直觉地为二哥担心。

他曾用惆怅的口吻说,只怪为何留在山庄不是他,为何照顾我十年的不是他?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那些不可弥补的伤害,不可挽回的错误就可以避免。可是我知道,正因为回不到过去,也看不到将来,很多的遗憾也才无能为力。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的存在,却从没有去看过你一眼,那时――」

大哥又叹,目光幽幽闪动。

那时因为大夫人的原因,他应该是恨我和母亲的。

大哥的伤感让我的心发紧,忙转移话题:「大哥你叹气两了,别说我没提醒,小心了。」

大哥哭笑不得,忍不住又叹:「然儿,你这样算下去,大哥恐怕一辈子都不能碰你了,免了好不好?」

我宽宏大量的一摆手,「饶你这一,不过大哥要多笑,我最喜欢看大哥笑。第一见到大哥的时候,我就想这人好严肃啊,都不会笑的,一定难以接近。」

大哥笑了,语气却有些惆怅:「是不想接近吧,那个时候你讨厌我。」

「慕然现在和以后都喜欢大哥还不行吗?」我轻快地笑道:「大哥第一见到慕然时想什么?大哥说对我一见钟情,可是那时大哥看到我一点异样的表情都没有。」

大哥抿唇一笑:「那不是我第一看见你。」

「可是我不记得以前有见过――」

大哥轻啄我的唇:「我本就想带你到这里来,没想到却是你带我来了。」

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这里?」

「聪明。」大哥赞许地吻我,笑道:「然儿惊讶的表情难得一见啊,我的然儿不是什么都能猜到吗?」

这人,还是不肯老实说,别扭的家伙。

我揶揄地眨眼:「难道大哥是因为在这里看到我,才到落岫山庄去的吗?」

大哥点头:「原以为今生再不会踏进落岫山庄了,那到这边办事,心血来潮想来这里看一看,不想却看到了你。」

「可是为何我不知道?」

「小懒蛋,你睡着了。」

「然后呢?」

大哥但笑不语,脸上却微微发红。

我诡笑:「大哥有没有趁我睡着时占便宜?」

大哥的脸更红了,那就是有喽。

「大哥偷偷摸我了吧?嘿嘿,是不是还偷偷亲我?」

大哥转开眼不敢看我,他羞涩的样子难得一见呢,我哪肯放过,紧盯住他的眼。

「可是――慕然睡觉一向很轻,为何没有感觉?」

大哥脸上像着了火,再闪开我的揶揄的目光。

我大笑:「慕然知道了,大哥还点了我的睡穴,哈哈,黑堡之主原来还兼作采大――」

话未说完,大哥猛地吻住我,修长的手指挑开我的衣带,探手入内,他的眼神变得沈而幽暗,充满难耐的欲望。

我大惊:「大哥,不要――我们会摔下去。」

大哥却不停手,散开我的发,笑道:「所以然儿不能动哦,这里这么高,摔下去可不好。」

这人发起情来,还真是肆无忌惮,我不敢再挣扎,怒道:「大哥不守信约,还不到二十天。」

大哥更笑:「然儿忘了吗?方才我们说好不算。然儿都说我是采大盗了,我岂能不听你的话?」

他褪下我的衣衫,却在凉意侵袭之前在用他炙热的身体在我身上点起一簇簇的火,我低喘着弓起身体,「原来大哥早有预谋,我不要――」

「我好想你想得发狂了,我的然儿。」

他低叹,狂烈的目光和霸道的手指膜拜似的抚过我的全身,持续的吻几乎令我窒息,欲望似火,快感如潮,从不知道太强烈的快感也会让人想哭,我仰着头忘情的呻吟,激情的泪沿着脸颊淌下来。

「啊――受不了了――大哥――」

我贴紧他难耐地扭动,大哥猛地抽了口气,「天――别动,然儿,让我爱你,就在这里??爱你??」

这里?不行啊,那样我要怎生回去?我想拒绝,可是,天啊,他的手――

我急喘,紧紧抓着他,手指几乎陷入他的背,快感一阵阵袭来,却得不到释放,我哭泣着叫:「大哥,求你――」

大哥粗哑地低笑:「别急――我的然儿,你说让我都听你的,但是这个时候――我不想听,怎么办呢?」

「讨厌――讨厌大哥――」

我气急败坏地掐他,咬他,在他身上蹭,可是握在我手腿间的大手还是不肯放松,紧实修长的双腿牢牢固定住我的身体,另一只手在我的敏感部位执意挑逗撩拨,我只觉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混沌的意识和几近疯狂的欲望犹如绷紧的琴弦,已到了崩裂的边缘。

「我都听大哥??还不行吗??饶了我吧,求你??我要死了??」

「别哭,好了,就好,」大哥吻去我的泪,「可是,那天的条件――」

「不算,都不算,大哥――快啊――」

「好,我的然儿,大哥爱死你了,让我进去好吗?」

我哪里敢说不,呜咽着点头,他终于放过我,我大叫一声,激越的高潮在全身炸开,眼前白光闪过,几欲昏去。

大哥痛苦地低吼一声,紧扣住我无力软下的腰,把灼热的坚挺缓缓埋入我的体内,我闭着眼短促地叫了一声,声音就被他吞下。

他先是缓慢的摆动身体,然后越来越快,汗水趟了我一身,粗重的喘息伴着激动的诉说,几乎烫伤了我的耳和我的心。

「在这里……第一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的……我唯一的……此生别无他求……我的然儿……你不知道大哥有多爱你,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天,你让我快乐得……」

我才要叫老天,这人啊,偏要在这种时候喋喋不休,我艰难地抬起身体,吻住他……

第九章

那天之后,大哥带着我到每一个留下他儿时印记的地方,我也诉说从前的事,有时候说到二哥的好,他也不那么在意了。

我们住下的第三天,唐和莫可问来了,他们来看看大哥的毒是否解了,我便留他们住下来。

日一早,又有人前来拜会。

听说是四大山庄的庄主相约而来,不知那个玉横波是否来了,还是跟二哥在一起?听风良说二哥要赶回来最少还要六七天。

他们说有要事要和黑堡之主相商,大哥本不想去,我担心事关天衣教和东篱,力劝他前往。

大哥走后,我陪着唐和莫可问在庄内闲逛。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一个极美丽的女人在和风良说话。

我看向唐,他笑道:「吟风山庄二小姐江落月,武林四大美女之首。」

我仔细打量,果然眉目如画,清艳绝伦,气质却淡雅恬静,哪里像是武林世家之后,分明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小姐。

唐神秘地眨眼:「别看她娇娇弱弱的,武功却是很好,又极富心计。而且――」

他故意拖长音不说,我笑了笑,转头看向莫可问。

莫可问笑道:「而且一心想做黑堡的半个主人,如今见到黑堡之主英姿天纵,怕是――嘿嘿――」

「胡说什么?」唐用折扇敲了莫可问一下:「三少爷别往心里去,谁不知道堡主对三少爷情有独钟?」

我抿唇而笑,快走了两步,情不自禁地抚了抚胸口,又悄然放下手。

风良冲我们招手,江落月款款走过来施礼:「今日真是有幸,竟能见到三少爷、唐公子和莫长老。」

唐笑道:「江小姐果然冰雪聪明,一眼就能猜到三少爷的身份。」

江落月矜持地微笑:「有唐公子和莫长老相陪,又如此相貌,不是三少爷会是谁呢?早听说堡主和盟主对幼弟极为疼爱,小女子神交已久了,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含笑点头,客气的虚应了两句。

这个女人比那玉横波有心计多了,知道先从大哥身边的人下手,风良被她捧得很高兴吧,笑得像傻瓜一样?

我扫了一眼风良,粲然一笑。

风良一凛,忙道:「唐,可问,你们还未见过几位庄主吧?不如请江小姐带你们过去想见,我陪着三少爷就好。」

江落月慨然应允,又向我施礼,才和唐、莫可问一起走了。

我注视着她的背影,笑道:「这位姑娘很不错,风良喜欢她吗?」

风良摇头:「这位姑娘眼光可高,誓言非绝世英雄不嫁,风良可不敢高攀。」

我看着他,笑容愈发灿烂:「绝世英雄啊,好大的气魄?是安平王爷吗?」

风良大笑着摇头。

我凝神沈思,「我记得安平王爷有一个师弟,几年前的武林大会上曾经力战群雄,还逼得大哥不得不认输?他叫什么来着?」

风良黑了脸,大声道:「堡主认输是因为答应安平王爷不伤害他,若论真功夫,他――」

「若论真功夫,他和大哥堪堪平手,若论手段,比之大哥却差得太远,所以风良说的是大哥了?江小姐做黑堡的女主人倒也相配。」

风良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道,「不错,方才她一直旁敲侧击,想打探堡主的情况,三少爷想知道她说什么吗?」

我笑:「风良,你若想试探我,该含蓄一点,这样直白,我怎会上当?」

风良仍然气鼓鼓的,「以三少爷的聪明,风良再含蓄也无用,还不如直白一些。」

我迈步慢慢向前走,风良跟上来:「三少爷真的不想知道她说了什么吗?她是第一个让堡主点头微笑的女子呢,堡主方才还出言赞许她――」

我的手动了动,又强自忍住,悄悄吐了一口气,摇头笑道:「风良,你要说便说实话,不要胡编乱造。你激怒我,就不怕我一气之下离开大哥吗?或许我正在等这样的机会,好有一个离开的理由。你认为大哥会给我这个理由吗?」

风良顿住,我长叹一声:「大哥心中最大的隐患没有解决,风良认为他会给我借题发挥的机会吗?」

风良表情严肃起来,「三少爷在吓唬风良对不对?难道你还想着那人?你还要不顾一切离开堡主,去找那人,就像――」

我停下来,轻轻拉起一根柳条,在手中缠绕:「就像当年一样是不是?风良你说实话,你真的相信我能割舍对二哥的感情吗?」

风良默然。

「不信吗?」我苦笑,幽幽地道:「那大哥就更不信了,因为不管我对他好到什么程度,他始终认为那是用手段逼出来的,不像我当年对二哥那样心甘情愿,毅然决然和――不顾一切。」

风良皱眉,声调有些不稳了:「苏慕华骗了你,利用你练成绝世武功,你还――」

我怅然而笑:「大哥便没有骗我吗?便没有利用我的心软吗?」

风良横眉立目,似要指责我,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三少爷还是对堡主的做法难以释怀吗?三少爷既爱堡主,就该让他宽心才是,堡主所作所为皆因――」

「一切皆因爱我是吗?」我抬头看天,怔怔地道:「宽心,我做得还不够吗?风良,我也有心,我也会难过,谁来为我宽心?谁能为我宽心?」

风良终于勃然大怒:「你――你怎能――」

我大笑,几乎笑出眼泪:「风良,你越来越好骗,这怎么得了?以后我会失去很多乐趣。」

风良定定看我,正色道:「但愿三少爷真的是在开玩笑。」

我笑得愈发剧烈,手捂胸口弯下身,喘息如牛,好难受啊――

「三少爷,你怎么了?」风良似乎看出什么,急忙扶住我,「你别吓我――」

我摇头,正要开口,忽听有人叫:「三少爷。」

我直起身,回头看去,不由大惊。

风良上前一步,拱手施礼:「原来是江庄主和江小姐,堡主呢?」

江庄主道:「堡主和其它几位庄主还在大厅,我听小女说三少爷在此,便来一见。」

楚风良道:「好,我为三少爷引荐,这位是吟风山庄――」

那江庄主突然出手点了他的穴道,风良的话音嘎然而止,眼中露出惊慌的神色。

我轻道:「二哥,你也要点我的穴道吗?」

二哥拉住我,却对那「江落月」道:「翠儿,这里交给你了。」

翠儿领命,快速把风良拖走,二哥转头看着我:「宝贝儿,二哥知你不会害我,我们走。」

是啊,我一叫便是叫人来杀他,我怎会如此?所以二哥又何须点我的穴道啊?倒是我问得傻了。

※※※

易容出了山庄,二哥带着我直奔后山,穿过四座大阵,进入一条幽黑暗的隧道,隧道细长而曲折,极为难走,隐约可见一些机关的痕迹。隧道尽头是一间宽敞的石屋,中间有一张很大的石床,通体洁白,光华如镜,竟是玉石砌成,旁边散落着石桌、石椅,紧贴着墙壁是一些木质架子,上面空无一物,几根火把插在墙上,把不见阳光的屋内照得明亮如昼。

我看了看四周,这里没有退路,「二哥不走吗?」

二哥取下我们的面具,紧紧抱我:「我的宝贝,若他不放手,我们逃不了的。我们就在这儿等他。」

我叹了口气:「二哥要怎么做?难道二哥真的要和他一决生死,那会要了我的命啊。」

二哥摇头,拉着我坐在白玉床上,手指温柔地描绘我的脸。

「不要劝我放手,我不能放手。可是我累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防着魔教,怕他们把你夺走,原来最大的敌人却是他。」

我抓住他的手,点头:「我知,二哥,慕然都知道,你累坏了。」

比起上见面,他瘦了,俊逸的脸上写满疲惫和憔悴。大哥让他对抗天衣教,虽然暗中帮他,却也决不会让他轻松,中间的刁难和委屈还不知有多少?这副担子一定压的二哥喘不过气来,以致心力交瘁。

我俊朗温文的二哥,看起来如此的颓然,如此的心灰意懒,对上大哥,他也一样有苦说不出。

你后悔了吗,二哥?

二哥动情地凑过来吻我,我稍稍一退,避开他的唇,二哥的瞳孔一缩,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臂,痛心疾首地问:「慕然,你爱上他了吗?你离不开他了吗?你再不肯跟二哥走了吗?」

我的心缩成一团,默然别开眼。

「对不起,二哥对不起你,」二哥抱紧我,喃喃道:「宝贝儿,这十几年来,说是我护着你,实际上却是你支撑着我,每一我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想抱着你,听你说:二哥最好了,慕然最喜欢二哥了。现在你再不会说这句话了是不是?或者,你也对别人说这句话了。」

我闭了闭眼,过去的种种在脑中回放,十二年的悉心照顾,十二年的相依相守,我最初的情,最纯的爱??

二哥,慕然宁死也不愿伤害你啊。

我怔怔流下泪来,缓缓开口:「慕然最喜欢二哥了,这句话,我永远不会对别人讲,它是属于二哥的。可是,人生有很多事不是想它怎样就是怎样,所谓人世无常,有太多的东西不能控制,不可预测。有的时候,就算拚尽全力也无可奈何,要么放弃,要么死,二哥要慕然选什么?」

可是,不管是放弃抑或是死都不能避免那撕裂一般的心痛。苏州城郊的凄凉,黑堡之中的痛哭,泰山之巅的心灰,嵩山脚下的悲苦,安平王府的无奈,邯郸城中的不堪,二哥啊,那肝肠寸断的痛,慕然已尝过。

二哥定定看着我:「慕然选择放弃了吗?慕然放弃二哥了是吗?」

眼泪流到嘴里苦苦的,我抹了抹脸,站起身。

「慕然对二哥的感情是放不掉的,所以慕然选择死,只有心死掉,才有再活下去的可能。」

二哥身体一晃,「我竟伤你那么重,因为我的欺骗,你便对我死心,可是他也骗了你啊。」

我抬头望进他的眼,那里面的痛苦亦让我的心酸楚难当,我用力摇头,「二哥还是不懂啊,那不仅仅是欺骗,还有利用,还有轻侮!」

二哥猛地站起身,急切的拉住我的手,「我承认利用了你,可是绝对没有轻侮啊,我怎会轻侮我唯一宝贝?」

「所以我说二哥不懂。」

我退开一步,扶着石桌缓缓坐下,很久以前就压在心里的话如打开闸门的水。

「当时二哥是我的全部,洞悉了那一切让我的世界崩塌了。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能怪二哥,不能恨二哥,他也很苦,他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但是潜意识里我却始终无法释怀。我不能相信,哪个我倾尽全部,几乎爱了一生的二哥竟会骗我,甚至骗了那么多年。为了我的身世吗?为了更好的保护我吗?这些理由并不充分,归根到底是二哥不信慕然,不信我对你的感情足以克服一切。」

二哥蹲下身,捧起我的脸,「不是不信,是我太怕失去你,却终于失去你了吗?」

这个理由也不充分啊,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疼,身体开始止不住的轻颤。

「更令我难以置信的是,二哥明知我为你曾怎样对待大哥,还是不顾而去,在当时的情况下,那种行为不啻于把慕然推入地狱。为了报复,他或许会杀我,甚至会让我生不如死,二哥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吗?」

「他不会杀你,没有人会忍心伤害你。」二哥肯定地道。

可是那毕竟只是臆断和猜想,没有人忍心伤害我,最忍心的却是二哥啊,如果是我,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会让他去冒险。

我叹了口气:「就算二哥知道他不会伤我,但是你的目的却很黑暗。我拖住他,你就有时间完成一切,但是,我要如何拖住他?用身体去取悦他吗?也只有这样了。或许二哥认为反正我已上过他的床,再一也没什么,我一样可以为二哥委曲求全,忍辱负重。二哥是不是这样想的?这不是轻侮又是什么?二哥又当慕然是什么?二哥可知在落岫山庄,我为你不得不将自己交给的他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我哽住,抱着头呜咽出声,那时为了二哥,心甘情愿忍受一切屈辱和痛苦,却从未想过二哥会将我拱手送上,在我几乎是拼了命才逃出来以后。

二哥把头埋入我的怀里,「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宝贝儿,只恨二哥没有能力保护你,才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以后再不会了,二哥永远不离开你,永远都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了。」

二哥啊,这个时候,你又太相信我,相信我无论经历什么都无法离开你。

我力持平静地道:「二哥骗我练『嫁衣神功』也好,利用我为你破阵也好,隐瞒我的身世也好,虽让我痛苦但毕竟是为了保护我,我可以不怪,但是这一点我无法释怀,我的心便是在那时死的,再也活不过来。」

二哥猛然挺直身体,面如死灰,「原来你竟如此恨我。我也是万分后悔啊,若能再来一,我宁愿那时便死了。」

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趟下来,我哽咽着道:「不,我爱二哥,我不能恨,但我的骄傲和自尊又不能原谅,若心不死,便是身死。所以,二哥,放手吧,慕然不会再回头了。」

二哥怔怔地看我,「慕然爱那个人吗?」

我缓慢而坚定地点头,二哥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苦涩的笑。

「一如当初对我吗?恐怕不如吧?否则你的骄傲和自尊也不会让你轻易原谅他。你不会喜欢别人逼迫你,即使出于任何理由。」

我摇头苦笑,「二哥,慕然长大了,知道怎样对大家都好,所以我轻易就原谅他,这与感情浅无关。也曾希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我心里只有二哥,一直到死。但是既然发生了,就认帐吧。」

二哥猛然站起来,目光炯炯。

「那样不顾一切的感情一生只能有一,那样的伤害也必让你再不敢对任何人交付全部的心,所以你原谅他,却无法原谅我。」

我转开头,为何二哥就是不明白呢?非要我说出绝情的话吗?

我还在犹豫要怎样委婉的说出我的心意,二哥突然抬手点了我穴道:「宝贝儿,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的声音平静,眼中却含着类似狂烈的决然,我心一慌,隐约觉得他要做一件极为可怕的事。

「二哥,你要做什么?他就快来了,你走吧――」

二哥含笑摇头:「宝贝儿,二哥再不离开你了,今后你来保护二哥如何?我给你这个能力,给你能够对抗一切的力量,给你绝对的自由。」

他将我摆成盘膝而坐的姿势,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他要将一身功力全都给我。

我用尽力气哭叫:「不要,二哥,求你不要这样。你会油尽灯枯而死,你这样还不如杀了我。」

二哥温柔地吻去我的泪:「不用担心,二哥不会死,我已找到既把功力给你又能不死的方法。」

「即便如此,二哥也会武功全失,而且,我的身体承受不了这样多的内力,我可能会全身爆裂而死。」

「不会,我们练的都是『嫁衣神功』,你的身体不会排斥。」

我咬牙大吼:「二哥,这就是你让我练『嫁衣神功』的最终目的吗?我不――」

话未说完,二哥点了我的哑穴,温热的手掌贴在我后心。

「不错,这是必须让你练『嫁衣神功』的原因,也是我最后一招,因为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慕然都不会不管二哥。哼,他会用苦肉计,我便不会么?。」

我绝望的闭上眼,二哥,最狠的还是你啊。你武功全失,又得罪过很多人,我怎能不管你?

「宝贝儿,收敛心神,集中精力,否则我们都会死。」

一股灼热的气流缓缓渗入,融入我的四肢百骸,地道中传来脚步声时,我的手动了一下。

※※※

大哥当先冲进来却一下子呆住,脸色瞬间变白,唐和莫可问也来了,还有风良和风奇。

「三少爷――苏慕华,你在做什么?快放了三少爷,你会害死他。」风良神色焦急,却不敢上前。

二哥微微一笑,缓缓道:「动作还真快,你们若轻举妄动,才会害死他。」

手下加紧催动内力,气流所到之,便如被火烧过,丹田似有千万把刀绞动,我浑身颤抖,大汗淋漓。

我定定看着大哥,勉强漾出一个微笑。大哥,这便是你曾受的苦吗?我终于体会到了。

看到我的笑容,大哥眼中忽然露出恐惧和焦急,大声说:「然儿的情形不对,你快住手。」

二哥也察觉了,放缓力道,柔声道:「宝贝儿,什么也别想,气沈丹田。」

对不起,二哥,我不能。慕然不会再让任何人逼迫我,就是二哥也不行。我用力咬唇,口中已有了血腥味儿,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大哥。

大哥急道:「闭上眼,然儿,什么都不要想,收敛心神。」

我坚定地看着大哥,却再也笑不出,血丝沿嘴角流下来,胸口如炸裂一般的疼痛,是忍耐力到极限了吗?慕然,你忍受疼痛的能力,可比大哥差远了。

大哥的眼眶渐渐红了,避开我的眼,向后一靠,后背贴住冰冷潮湿的石墙,喟然道:「苏慕华,你赢了,不要再折磨他,你――带他走吧。」

「堡主!」那几人都大叫。

「已经太晚了,何况我不信你。」

二哥冷笑一声,俯身对我道:「宝贝儿,二哥已放缓力道,你慢慢来,跟随我的内力。」

二哥的声音有些遥远,我迷茫而怔忡地睁大眼,为何大哥不肯再看我一眼,他要放弃我了吗?心突然一紧,我忘了自己哑穴被点,张口想说话,却喷出一口鲜血。

「三少爷!」

听到风良他们凄厉的大叫,大哥猛地抬头,脸上瞬间失去颜色,大吼道:「苏慕华,你真要害死他吗!」

二哥也知不好,忙收手,内力反扑,也是一口血喷出,摔倒在地。

第十章

大哥疾步上前抱住我,解开我的穴道。他的手不停的颤抖,声音也抖:「然儿,你怎么样?」

唐冲过来伸手要搭我的脉,我用尽全力才挤出一个字:「不――」

唐的手停在半空,惊疑不定地看着我,我冲他歉然一笑。

二哥缓缓站起身来,手抚胸口,悲痛地看着我,「宝贝儿,我没有想害你。为何会这样?不应该的。」

大哥厉声喝道:「闭嘴。」

石室里一下子静下来,呼吸可闻。

走火入魔,轻则武功全失,重则静脉尽断,甚至可能送命。他们都吓坏了吧?我想说不是走火入魔,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闭上眼,喘息了一会儿,才低声笑道:「你们都会用苦肉计,我便不会么?」

大哥和二哥的身体同时一震,二哥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苦肉计,原来是苦肉计,你是怎么做的?」

我吸一口气,简短截说:「二哥把内力给我,慢慢就会冲开我的穴道,但是那时就来不及停止,我不能等。所以我先将自己所有的内力集中在右臂被封的穴道,二哥的内力一进来,此穴道立时就能解开,只须将手偷偷伸向腰间,接触到药物就可以了。这样二哥内力再进来,我就会毒发,二哥若不停手,死的是我。我料二哥顾虑我的身体,运功极慢,又刚刚开始,纵然内力反扑,也不会有太大伤害。」

二哥颤声道:「你竟然向自己下毒?你既能下毒,为何不干脆向我――」话未说完就顿住,紧盯着我,怔怔流下泪来。

我含笑微微颔首,因为我永远无法加害二哥,他当然该明白。

唐道:「怪不得你不让我搭脉,是什么毒?三少爷还不快服下解药。」

我看向大哥,大哥心疼地看着我,叹道:「『情根种』,然儿,你为何这么傻?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你随时都可能走火入魔。」

我微微一笑:「我只是不愿再违背自己的心。」

「你总是这样不计后果。」大哥咬牙,用力把我的脸压在胸口,「你又吓到我了,有时候我恨不得――」

「对不起。」我轻抚着大哥的心口,抬起头看向二哥。

「『情根种』无药可解,大哥能解此毒是因为他挨得过毒发的痛苦,但是我不行,我的身体承受不了那样的痛。所以,我的毒永远都解不了,如今慕然等于武功全失,再不能保护二哥了。幸好二哥内力受损不大,只要养好伤,仍然是武功盖世的武林盟主。」

二哥悲声大笑:「好一个武林盟主――慕然,你宁死也不愿和我在一起吗?」

我叹道:「二哥,当日在金陵城你不顾而去,就已经注定了今天的结局。二哥永远是慕然最重视的人,但是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做他人玩弄的棋子和登攀的梯,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去爱轻忽和利用我感情的人,即使那个人是二哥。这句话在知道二哥骗我时,就在我心里了,那时我就决定今生只当二哥是亲人。」

二哥惨白着脸道:「我做错一件事,就永世不得翻身了吗?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吗?但凡我有一点办法,也不会那样做,都是他苦苦相逼。而他对我们所做的一切你都可以原谅,慕然你好偏心啊。」

「有的事可以错,有的事却不能错。」我扶着大哥的手慢慢站起身。

「二哥的不平我可以理解,但是,二哥对我就公平吗?二哥说没有办法,那我告诉你当初该怎么办。那时他们不知二哥还有『嫁衣神功』这一招,料定我们会向南,二哥可以带我向北,直奔这里,或许可以成功,这样我们也不会分开。」

二哥愣了一下,涩然转开脸。

我苦笑:「二哥也曾想到吧,只是你怕,怕我一到这里就知道你一直在骗我、利用我。怕这样做太冒险,不如由我牵制黑堡更顺利。再或者二哥认为我永远不会怀疑。二哥料得不错,我是没有怀疑,尽管二哥做得并不高明,若换作他人,也许早就识破了。但是二哥料错了东篱。慕然不肯束手就擒,忍痛自废武功从东篱身边逃走,却让东篱从『嫁衣神功』上猜到一切。由此可见二哥的感情也并非如我一般的不顾一切,二哥在算计一切的时候也把我当成是你唯一的宝贝吗?二哥就没想过我能否经受得住这些?如果不是风奇找到我,我怕是真的死了,也许我该怨风奇,在那时死去或许更好,就不必忍受这没完没了的苦。就像父亲当初一样,被所爱的人欺骗利用,他选择的是放弃生命,让那人痛苦一生。但是我不够狠,不忍心让二哥因我的死而痛苦一生。」

大哥抱我的手一紧,二哥身体晃动,又坐倒在地。

我叹了口气,就在今天把一切都说出来吧,不再顾虑,我总是顾虑每一个人,又有谁顾虑我呢?其实最傻的是我,怕伤这个又怕伤那个,可是他们做这一切的时候,可曾怕我受伤?他们每个人都比我强大,都口口声声说爱我,要保护我,却把我当成是金刚不坏一样的任意伤害。

「还有今天,二哥明知我不喜欢被人逼迫,为何也要逼迫我?就算我得到你的功力,也要大哥肯放才行,若他不放,我仍然不是他的对手。那样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他决裂,或许二哥要的就是这个。你给我的不是力量,不是自由,而是必须挡在你前面承受一切的现实。」

二哥咬牙道:「他不会和你动手。」

我笑,二哥什么都知道。这一招的确厉害,但是他忘了,我是不会轻易屈服的。

「放手吧,二哥。也许二哥说的对,那样不顾一切的感情一生只有一,但是它在我心里已经死了。我不再是当初的我,二哥也不再是当初的二哥。这样的苦苦纠缠,只会增加彼此的痛苦,请二哥记住我的话,从此我们相忘于江湖吧。」

二哥站起身来,凄然道:「相忘于江湖,这真的是你的选择吗?」

我点头:「即使没有大哥,我也会这样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慕然可以是最多情的,也可以是最无情的。」

二哥苦涩地笑:「我明白了,无瑕的玉一旦有了裂痕,慕然就要将它摔碎,慕然是要永远记住那个爱你,视你为唯一的宝贝,永远不会欺骗你的二哥吧,哪怕他又傻又笨,哪怕他没有力量保护你。你是恨我的吧,我毁了你心里的二哥。」

我摇头,正色道:「没有人能毁了我心中的二哥,我不允许,就算是二哥自己也不行。」

二哥沉默了半晌,默默向我伸开双臂,我缓步走过去,紧紧抱住他,「保重。」

二哥也紧紧抱我,「我终于知道这世上最痛苦的是后悔,宝贝儿,二哥从此再不会让你担心痛苦了,你就等着看二哥如何成就一番事业吧。」

他温柔地吻我,额头,眉梢,眼角,鼻梁,然后放开手,一步一步走了出去,他的脚步很慢,却没有回头。

我默然看着二哥远去,良久,吸了口气,向外走去。

大哥伸出手想拉我,又缓缓放下:「你――仍在怪我吗?」

「我没有怪任何人,我有什么资格怪别人呢?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我慢慢走过地道,出了阵,又在阵口坐了一会儿,然后下山。大哥默默在后面跟着。

※※※

我一直走,一直走,却不知要去哪里,也不知该做什么。听着身后稳稳的脚步,一股无名之火在心头燃起,越烧越旺,无计可消除。

我猛然回头,怒视身后的人,大哥却只看我了一眼就转过身去,什么也不说,一幅视若无睹,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气结,这个人口口声声爱我,可是在我彷徨无措的时候,没有温言抚慰,没有柔情拥抱,甚至不肯面对。就算是我自己要求静一静,可是他也该表示一下关心才是。

泪水在眼眶打转,又硬生生将它逼回,我转身疾走,疼痛、饥饿、疲惫、伤心、无措全都不见,只剩下满怀的愤怒和无尽的委屈。

好恨哪,大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可是,转念一想,大哥为何不能如此对我,我带给他的伤痛不知有多少,若有人这样伤我,我恐怕早就闹翻了天。又凭什么要求大哥无怨无悔的付出?

慕然,其实你才是最霸道的,你怨大哥耍手段骗你,可是他若不耍手段,不肯为你费尽心机,只是用强势得到你,又不能好好保护,甚至见势不好就放弃,任二哥或是东篱或是段铭枫或是杨廷彦带走你,你怕要恨死他吧。

一面怨他,又一面要求他的眷宠,难道不矛盾吗?还是比之欺骗你更受不了他的漠视。

二哥骗你,你就无法原谅,大哥也骗你,你却可以接受。为何同样是欺骗,你对他们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受不了他对你不好,认为他对你好是理所当然,可是为何会这样想?他若不再对你好,不再管你,你会怎样?

想到此,我心中大痛,脚下一个踉跄,向前扑倒,却忽觉一股柔和的力量拉住我。

我站稳,吁了一口气,回头看去,这他竟然眼皮都不抬就转过身去。

我恨极,攥紧拳头,怒道:「别跟着我。」

他好似没听见一般,安然而立,刚毅沈静的侧脸,挺拔颀长的身躯,浑然天成的霸气,唯我独尊的气势,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压得我差点透不过去来。

我急喘几下,不能上当,他大概就等我先开口。

抬头看去,夕阳西下,彩霞映满天。

原来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出了落岫山,这才觉又累又饿。前面不远有一个小客栈,我慢慢走进去。

里面只有一人,我看了他一眼,找了角落坐下来。

「三少爷请用。」风奇将几样饭菜放到我面前,转身走了出去。

明明饿了,却食不知味,我慢慢吃着,不时向外看,没有丝毫动静。我叹了口气,论冷静我不如他,论韧劲我不如他,他这等缠法我可受不了。

我扬声道:「大哥,进来一起吃好吗?」

大哥默然走进来,坐在我面前,闷头吃起来。

我用筷子拨弄着一盘青菜,「大哥为何不说话?」

「你要静一静。」

他语气清淡,却噎得我说不出话来。似乎闹别扭的是他,受委屈的是他,该生气的是他。

岂有此理,我握紧拳头,却笑道:「大哥若真的想让我静一静,又怎会跟着我,还故意拿话噎我?」

大哥抬头看我:「我不想让你静,我要你只想着我,没有余力想其它,但我也不想让你说。」

「难道大哥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大哥往我碗里夹菜,看我开始吃才道:「我怕你激怒之下,绝情的话出口,你的骄傲和自尊就不允许你回头了。等你冷静下来,说什么都好。」

我张口结舌,他只一句话又轻描淡写的就化去了一切。纵有不甘,纵有无奈,纵有千般怨,万般恼也不能出口了。

东篱说我是七窍玲珑心,若真如此,这人的心怕有十窍也不止。慕然,你输给此人,也不冤了。

认了吧,你早已不能没有他,只有他能让你尝尽酸甜苦辣,却离不开,抛不下。只有他能让你甘愿斩断一切,你的心也任他捏扁搓圆了吧。

既然输了,就乖乖认账,我从不做无谓的负隅顽抗。

「大哥,我没力气,你喂我吃。」

用过饭,大哥将我带到楼上的房间,扶我躺好。床不大,却很柔软也很干净,被子散发着清香,似乎是新的。

我伸了伸酸痛的身体,「大哥不介意我永远忘不了二哥吗?」

大哥含笑问:「然儿是不是很困惑?很多事情想不清楚。」

我摸摸脸,睁大眼睛:「这么明显吗?」

大哥笑出声来,柔情吻我:「我最聪明机智的然儿,在感情上却如此笨拙。大哥来帮你吧。然儿曾经很讨厌段铭枫,后来为何不再讨厌他,甚至开始喜欢他。」

我笑道:「我只是羡慕甚至嫉妒他,他的随心所欲、无所顾忌是我一直向往却无法做到的,他毫不掩饰用心,即使是险恶的。见到他,我或讨厌,或憎恨,或愤怒,或害怕,或冲动,或开怀都不用掩饰,也不用顾虑他的心情,那种感觉很轻松。」

「然儿怨我那样对他吗?」

我摇头:「那人的确该受点教训,让他面壁思过很好,只是那天他说不是王爷了,那样狂妄的人突然伤怀,我一下子接受不了。后来想想,那种人怎会让自己不好过?他对我只是情迷之下,不小心走到戏中来插一脚,但是他毕竟是看戏的人,纵然不能忘怀,也不会入戏太久,时候到了自然乖乖回去当观众。我怀疑那种人是不会爱的,爱对他来说是累赘,他不屑,他要找的只是一个够资格和他一起看戏的人。」

大哥点头,又问:「东篱呢?」

「东篱,」想到东篱,我微笑:「东篱是知己,他那样的人,让我没有办法不感动,不仰慕,不钦佩,不怜惜,不为之心折,每见他,我都不禁想,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如此优雅、如此多谋、如此才情、如此风度、如此胸襟、又如此善解人意、如此万种风情,如此让人目眩神迷,如――」

大哥抬手按住我的唇,「我都知道,你可以停止说那些该死的如此了。」

我拿开他的手嗔道:「我还嫌不够呢,东篱的好无法用语言形容。」

大哥叹道:「他的风情并不是随意展露的,平日的他,温和中透着疏离,没有人能轻易靠近。他对你――」

我笑道:「我知道大哥的意思,但是大哥错了,他对我并不是大哥想的那样。我想东篱自己也并非很清楚对我是何等感情。但是我看得明白,他对我只有爱护而没有占有之心。我是他的亲人,这对幼年遭逢大难的他是最大的慰籍。他小时候对我的父亲万分仰慕敬重,却目睹了那惨烈的一幕。」

我闭了闭眼,想起东篱诉说那事时悲愤的神情和颤抖的身躯,父亲那凄厉的一声声「你骗了我」必定铭刻在东篱的心上,随时都会淌血。

大哥安抚的轻拍我的背。

我停了片刻,又道:「正因如此,遇到和父亲相貌性情都相似的我,他怎能不尽心呵护,怕我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他带我离开,想避开苏家的人也是为此。」

说到这儿,我突然想到东篱的话,「舅舅是天下最美的人。他的容貌,任何人只一眼就永远也不能忘。慕然,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了,你和他几乎一模一样。」想到他说此话时的流露出的的怀念、不舍和忧伤的眼神,还有他――。

大哥轻问:「怎么了?你想到什么?」

我困惑:「我也不知,只是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有时候他看着我时,其实是通过我看另一个人,他所有的风情都是为那人展露。想想又不太可能,他那是才六岁,不会是――难道常州那夜他想说爱的人是――可能吗?」

大哥却不是很关心他的事,又问:「慕华呢?你当初为何喜欢他?」

想起二哥,我叹了口气:「二哥从小照顾我,保护我,是唯一对我好的人。他心思纯良、待人诚恳,对我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他为我终日操心,怕我生病,怕我被伤害,事事为我考虑。我也事事以他为先,从未想过有一天会――」

突然想起,东篱当日也问过我这句话,我却不是这样回答的,想到当时的话不禁悚然一惊。

我说「感情不能用理性去思考」,还说「只要能在二哥身边,能看到他,触摸到他,听到他,我就获得幸福了」,那样盲目的感情,却是最真、最纯、最美。

可是方才我对二哥侃侃而谈,剖析过往的一切,分明是理智万分,就似在说别人的事一般。原来我是真的早已放下他,我忘不了的只是那最初的感情,再不是二哥了。我的牵念和担心只是因为他是从小照顾我的二哥,而不是我爱的人了。

只听大哥又问:「我呢?然儿为什么爱我。」

我料他会问,却还是噎住,只讷讷道:「大哥对我好。」

大哥搂住我笑了好久,见我恼了才道:「我温柔体贴不如慕华,善解人意不如东篱,哄你开心不如段铭枫,哪里好?」

我又羞又怒:「大哥不好,故意受伤让我伤心,慕然不喜欢你了。」

大哥笑道:「然儿方才分析得头头是道,那你说,我为何故意受伤?」

逼我认清自己的感情,逼我和二哥决裂。但是以他的手段,可以做得更不落痕迹,根本不用冒生命危险,到底还为何呢?

我追问,他却无论如何不肯开口,只笑:「我的然儿变笨了。」

我叹:「谁遇上你会不笨?」

大哥忽又敛起笑容,「既然如此,然儿为何还要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落得一身的伤病,还中毒难解,然儿不信大哥能理吗?」

「若二哥武功全失,我怎能不管他?那种情况下大哥能怎么办?」

大哥又不肯回答,笑道:「然儿回头瞪我人样子真是可爱。好了,告诉大哥,你又在生什么气?别说没有,你那句『没资格怪别人』告诉我你在生我的气。」

想到那时,心又疼痛起来,我怒道:「我还没有放弃,大哥就先放弃了,我能不生气吗?」

大哥叹道:「你有生命危险,还用那种决然的眼神看我,我能怎样?然儿,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决不可冒险,更不能伤害自己,我只要求这一条。」

我举起两根手指晃晃,笑道:「大哥说的是两条,但是慕然宽宏大量,不与大哥计较,都答应,但是大哥也要答应我,第一,你――」

大哥立即吻住我,再不让我就机会开口。

怎么办,这人越来越难应付,惨哉我也。

良久,大哥摇了我一下,轻问:「然儿,你想去哪里?」

我喃喃道:「黑堡,去黑堡,好困,大哥。」

恍惚中听他柔声道:「睡吧,可怜的然儿,谁叫你只有这时才不搞鬼。」

我嫣然一笑,更贴进大哥怀里。模模糊糊的想,原来真的变笨了,全天下任我去,为何却只想去那最无趣的黑堡?

尾声

后来我从风良口中得知,大哥果然曾诸多难为二哥,让他这个武林盟主当的痛苦无比。但是,那事之后,大哥见识到二哥的狠辣,怕他伤我,便再不敢如此,对武林之事,也渐渐撒手,但威慑犹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东篱没有一统江湖之心,大理段氏再不涉足中原武林,二哥也真正得到武林盟主应得的地位和荣耀,一切都平静下来。

不久,我和大哥回到黑堡。

此后的一年,我身体好的时候,大哥就带我出去到游玩,可是只要一生病,马上就被押回黑堡,禁足一个月,任我怎生哀求都无用。弄得我不得不好好保养身体,再加上东篱时常命忆君送药来,后来那半年竟真的很少生病了。

有一我听说东篱在附近停留,想去见他,却因大病初愈,大哥不许,我用计偷偷跑去,以为大哥很快就会来找我,可是他一直没有来。我又气又急又伤心,任东篱再怎么哄也高兴不起来,勉强忍了两天就乖乖到大哥身边,从此再没有偷偷离开大哥。东篱那时叹道:「回去吧,我还以为你忍能过三天,没想到两天不到就挨不住了,慕然是真的情根种了。」

二十岁生日那天,东篱、安平王爷、郡主、唐、莫可问都来到黑堡,连段铭枫也托人送来了礼物,大家把酒言欢,笑谈往事,一直闹到很晚。

突然后面山上燃起焰火,仍是那几个大字「宝贝儿生日快乐」,我不禁流下泪来,看着焰火默默祝愿:二哥也要幸福啊。

那天晚上,大哥看着我,一夜不曾阖眼,我紧紧抱着他,陪着他。

天亮的时候,大哥道:「然儿忘记过去的一切了吗?然儿一心一意爱我吗?

我笑道:「过去的一切慕然永远不会忘,但是,现在和以后我只爱大哥一人,全心全意。」

(全文完)

关于大哥故意受伤:

某日,我问风良:「为什么大哥要故意受伤?」

风良讶然道:「三少爷不知吗?那苏慕华和沈东篱都不简单,若不利用受伤放松他们的警戒,又怎能顺利把势力渗入?」

「为何一定要这样冒险?大哥不用如此也能对付他们。」

风良摇头叹息,怜悯的看着我。是在说我笨吗?胆子不小。

「堡主怕他们任何一方出事,令三少爷伤心,才让他们保持力量均衡。」

和段铭枫说的截然不同呢,大哥的心思啊,做一件事怎能只有一个目的?

好个风良,竟然现在才告诉我。

我笑道:「风良真好,我要好好感谢你,姐姐大概不知风良对她情有独钟,我为风良――」

风良满脸通红,转身就跑,然后十天没见。

关于吃醋:

某日,风良诡笑着靠近我,问:「三少爷那天其实吃醋了是不是?」

我轻抿一口热茶,微笑。

「若不是心里难受,三少爷怎会突然说那么重的话?是不是想让我传话给堡主,警告他不要掉以轻心?否则以三少爷的性格,该一笑置之才对。三少爷明知堡主对你的心,为何还要吃醋?风良不明白,可否请三少爷不吝赐教。」

「好,告诉风良有何不可?」我笑道,拉住他的手,凑到他耳边说:「你说大哥看到我们这样会不会吃醋?不过那么远他应该看不见才对?别动,你要我用内力而毒发吗?」

风良不敢挣扎,紧张地道:「三少爷,风良错了,这个玩笑不好。堡主在哪儿?」

我松手,冲他身后叫:「大哥。」

风良惨叫一声,头也没回,瞬间不见踪影,大概忘了,他身后是湖。

笑嫣然 番外

四更天了,终于忙完一切,又将慕然最爱的躺椅放置在院中垂柳之下,我靠坐在上面闭目养神。一人静静坐在旁边。

我轻叹:「师兄为何不睡?」

师兄也叹:「你也去睡一会儿吧,才四更天,这里离黑堡很近,就算要去也太早了。」

我笑了:「就算想去,也要那人同意才行。」

师兄握住我的手,声音低沈平缓,却隐隐有不平之意:「你在等他来吗?若那人不许,他也来不了。你为他这样忙碌,亲手为他准备吃的用的,他可能根本不会知道,就是知道怕也不会在意,东篱,你又何苦呢?」

我睁开眼,看着他,轻声道:「师兄怎会不懂?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你想尽力疼爱呵护,哪怕倾尽一切也要让他幸福,这是上天赐予的莫大福分。如果没有这个人,或是他不在了,便纵有九天揽月之能,拔山填海之力,经天纬地之才,冠绝天下之智,千变万化之术,也是莫可奈何。心中的空虚永远填不满,满腔的思念,满怀的爱恋,满腹的话语,都无倾诉,无法抒发,连看一眼都只能等梦中,那才是最痛苦的。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师兄沉默良久,黯然道:「二十一年之久,仇也报得差不多了,东篱,你还是不能放下吗?」

我抿了抿唇,微笑着摇头:「不能放,不想放,不要放。」

师兄又沉默了一会儿,道:「不放便不放吧,我陪你。」

我笑了,又闭上眼。师兄静静坐在一旁。

太阳晒到我的脸时,院门之外,轻快的脚步响起。师兄默默起身,站在一旁。我冲他歉然一笑,也起身。

如清泉一般悦耳的声音兴奋地响起:「东篱,东篱,我来了,我要吃你做的点心,要喝你泡的茶,要听你说话。」

话音未落,一个淡黄色的身影直冲进来,看到我又大叫:「东篱,东篱,终于见到你了,真好。」

我含笑伸开双臂,他直扑过来,却没有投入我的怀中,只是抓住我的手臂,欢声大笑。

我揉揉他的头,也笑了,他还是一样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却开朗多了,也收敛多了。不再只是谦和的微笑,也不再轻易拥抱任何人,即使亲密如我,知心如我。看来那人让他改变不少。

我向师兄使个眼色,他默默走向进房里。

慕然放开我的手,舒服地靠进躺椅上,满足地叹息:「闷死我了,还是东篱最好。」

我坐在他身旁,笑道:「黑堡现在人仰马翻了吧?」

「大概是吧,要不我怎么出得来?都怨大哥,我要他带我见东篱,他却推三阻四的。」

慕然看看我,又转开视线,眼波流转之间,莹白的脸上现出一抹粉红。

不晓得他又用什么诡计离开的,那人怕被他整得很惨吧。他的嘴微微噘起,话中虽说怨那人,可提起那人时,秋水明眸闪动着似嗔似怨的柔情,似乎轻轻一眨就能滴出来一般。

说完轻咳了几声,我搭上他的脉,还好没事,否则那人的怒气谁能承担?

我摇头轻责:「慕然,你大病初愈,他当然不会让你出来,你这样一走,他怕要气死了,看你日后怎么收拾残局。」

慕然转转乌黑灵动的眼珠,粲然笑道:「什么都瞒不了东篱,放心,大哥不会气太久的。」

我还要再说,师兄拿了茶点出来,放在石桌上,却面无表情,看都不看慕然一眼。

慕然却绽放一个连天地都会失色的灿烂笑容,亲热地拉住我的手道:「东篱,你可知风良对姐姐情有独钟?」我点头,他斜斜瞟了师兄一眼,又道:「我要为他做媒,他却说:『爱上东篱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再爱别人?』」

我叹气,慕然果然针对师兄而去,看了一眼师兄,他的脸有些僵直。

只听慕然又道:「东篱,姐姐那么好,你真的不给她机会了吗?好可惜啊,我好喜欢东篱,也喜欢姐姐,你们要是能在一起该多好。东篱,你答应我嘛,给姐姐一个机会吧。总胜过那目中无人、不懂礼貌的、木讷无趣的某人。」说着冲师兄作了个鬼脸。

我笑了,师兄却面色铁青。再这样下去,师兄怕要被他气吐血。我忙支走师兄,心道:『慕然是喜欢师兄的吧,才要捉弄他,就像他总要捉弄风良一样。』

慕然兴致很高,边吃边说,诉说那人如何霸道,不许他这个,又不许那个,他越说越激动,甚至不顾不时的轻咳,看来真是闷坏了,那人真能忍心,明知他最怕闷,还要这样对他。

吃饱之后,他突然说:「东篱,父亲当年是不是也爱睡躺椅?你是不是也喜欢和他挤在躺椅上?」

我心一动,不禁叹气,冰雪聪明的慕然啊,什么都猜得到。

我苦笑:「是啊,他每回来,都会叫:『姐姐,姐姐,你的逍遥儿回来了,我要吃你做的点心,要喝你泡的茶。』就像你方才说的一样,他也会抱起我道:『东篱,东篱,又见到你了,真好。你长高了,让舅舅看看。』他最喜欢靠坐在躺椅上,听我说话,哪怕再琐碎的事,也听得津津有味。」

慕然轻轻拉住我的手,眼中又是痛惜又是心疼,「东篱,东篱,这一切你背太久,很苦吧,但是也很幸福是不是?你见过他,和他说过话,也曾和他一起生活,我却全都没有。但是,我活得幸福,他在天上也无憾了吧?东篱,你再不放下,他在天之灵怎能安心?他那么疼你,你也帮帮他吧,让他安心好不好?」

我怔怔看他,方才师兄劝我,还坚决说不放,现在却不能肯定了,也许真该放下了,哪怕只为让他安心。玲珑剔透的慕然,我何其有幸认识你,那人何其有幸能得到你全心的爱。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慕然的眼睛更亮了,笑容也越发愉快,他在期待那人的到来吧。但是到晚上那人没来,他已经渐渐笑不出了,眼神也暗淡下去,表情又恢复了从前的谦和淡然,手不时抚着胸口,可是一意识到又赶紧放下,挤出一个让人心酸的笑。

我尽力和他聊天,陪他下棋品茗,邀他赏月吟诗,却都无法让他真心快乐,他的眼睛还是不时飘向门口,听到一点声响,眼睛就瞬间绽放摄人的光芒,整个人霎时炫目的让人不能逼视,然后慢慢熄灭,又强颜欢笑起来。

我不由恨起那人,要怎样硬的心肠才能忍心让他这样期盼思念却还不现身,那人明明就在外面啊,又不是看不见?

终于,慕然彻底失望了,勉强笑道:「东篱,我要睡了。」

回房后,却坐在床上呆呆发愣,我倒了一杯茶给他,他喝下去,突然笑道;「东篱,你太不该了,怎么给我安神的茶,我会睡死,明早都起不来。」说罢,倒头就睡。

我不由好笑,可怜的慕然,还没死心啊,故意把普通的茶说成安神之茶,是猜那人是不是已经来了,会不会在他睡着时进来?却不知那人早就来了,看着他难过却不肯见他。是啊,慕然现在没有内力,察觉不到。

我悄悄退出去,转头却见那人靠坐在慕然坐过的躺椅上,面沈如水,目光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我的脚步,他连眼皮都没抬,一幅拒人千里的样子。我没有理他,冲站在长廊上的师兄摇摇头,转身回房。

日清晨,我一出房门,就看到坐在躺椅上的又是慕然了,他眼睛红红的,大概一夜没睡。

我走过去,他冲我笑笑,手抚胸口,咳了两声,道:「他真的不来了,是不是?我还以为他一定会来。好丢脸,东篱会不会笑我?」

我忍住不给他治疗,倒要看看那人能狠到什么程度。

「也许他还在生气,过一阵子就会来的。慕然在这里安心住下,我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他却歉然一笑:「还是留在这里吧,我有些饿了,东篱还有什么好吃的?」

「当然有,我去拿给你。」

傻孩子,还不死心,他若要见你,以他的本事,你到哪里也能找到。

面对最爱吃的点心,他笑得灿烂,吃的却很慢,有些食不下咽,却又怕我看出来。还未吃完,就又咳起来,这咳了好半天才止住,我终于忍不住,拿药给他服下。

吃过饭,他说要睡一会儿,便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连强颜欢笑都不能了吗?我不忍打扰他,回到房中。

师兄等在这儿,看我进来,道:「东篱,你还是去陪陪他吧,他看起来很孤寂,让人心酸,好像又回到在西夏时的样子。」

我摇头叹道:「他的孤寂除了那人谁也填不平。可是那人竟眼睁睁看着,不肯出现,心真狠啊。」

堪堪挨到中午,慕然突然大叫:「东篱,东篱。」

我忙出来看他,只见他已恢复了生气,脸上泛起奕奕神采,冲我粲然一笑:「东篱,我要走了。」

我还未开口,师兄抢先道:「这样回去,会很没面子,你在他面前怕是永远都不能抬头了。」

慕然冲师兄眨眼,反唇相讥:「宁寒山,你在东篱面前就能抬头吗,我看你的面子也不小啊,而且还甘之如饴呢。」

师兄瞬间红了脸,我笑道:「慕然,别欺负老实人。」

慕然大笑:「宁寒山,东篱帮你呢,你离苦尽甘来的日子不远了。」

师兄的脸像要烧着了一般,偷眼看我。

我却定定看着慕然,此时他是那么的意气风发,笑容绽放之时,整个人都光芒四射。只是因为要回去见那人了吗?可那是个狠心的人啊。

他这样去我万分不舍,恋恋说道:「真的马上就走吗?他就是要逼你自己回去,你一出这个门就输得彻底了。」

慕然轻笑道:「我知,我早就输了,慕然岂是赖账之人,输就输,有什么关系?我想他,就回去找他,认个错,说几句好话,皆大欢喜不好吗?总胜过在这里强忍硬挨,让大家都难过。」

我也笑了:「回去吧,我还以为你忍能过三天,没想到两天不到就挨不住了,慕然是真的情根种了。」

他一笑,跳起来摆了摆手,转身就走。

那摆手的动作潇洒无比,从常州那夜第一见到他这个动作开始,我就印在脑海,学了几却都学不像,是因为永远也做不到如他那样的洒脱吧?

却听他悦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宁寒山,你听着,不知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记住了吗?莫负东篱菊??」渐行渐远,声音慢慢消失。

我呆呆站立,不由怅然若失。

师兄愣了片刻,道:「他没有武功,这样走会不会有危险?」

我叹道:「那人怎会让他有危险?」看向左面,朗声道:「黑堡之主在我墙外站了两天,真让东篱受宠若惊。」

苏慕城终于现身,「多谢东篱这两天照顾他。」

我不由动气:「你见他如此,为何竟不出来想见?你明知他一直在等你,却让他从满怀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你只是举手之劳就能让他快乐,又怎么忍心让他难过?若我猜得没错,是你故意中计放他出来的吧?那你还如此,是何道理?」

苏慕城目光定在躺椅上,眷恋不去,叹息着道:「他闷坏了,让他散散心也好。」

我怒道:「你哪里是让他散心,分明是让他伤心。」

苏慕城却笑了:「东篱不懂吗?所以你再好也注定只能是知己。他这人不能不宠,也不能太宠。这躺椅我一会儿派人来拿,我会再派人跟你学做那几样点心,望东篱不吝赐教才好。今后你随时可去黑堡。」

说罢转身急掠而去。

不能不宠,也不能太宠,我仔细思索他的话,良久,豁然开朗,不禁仰天长笑,只这一句,天下便只有他才能配得上那水晶一般的人儿。

师兄讶然道:「你笑什么?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止住笑,悠然道:「慕然率性而为,做事无所顾忌,从来不考虑后果,什么危险的事都敢作,太宠他便是害了他。偏偏他心思又玲珑剔透,纤细敏感,不宠他又会伤了他。这中间的尺度极难把握,普天之下能做到的怕只有那人了。我就算知道,也是不能不宠的。」

师兄也大笑:「好个慕然,他也算是为父报仇了。苏家遇到他,断子绝孙不说,苏常青的两个儿子注定要为他揪心一辈子了。」

我笑道:「是啊,没有他,凭那人的本事,天衣教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我们相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