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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第四号星球
《第四号星球》
作者:寂寞雨 画者:夜袭
第四号星球上的每个居民都是「失去了记忆的死人」,
也许是想忘记过去、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也许是太过痛苦、希望连灵魂都可以死去,
第四号星球是只为「没有记忆」的「死人」开放的星球。
韩濯在白色的棺木中醒来,他对过去一点记忆也没有,虽然他有关于地球、生物、地理这类常识性的知识,却没有关于自己的任何印象,他在棺盖上看到韩濯两个字,决定作为自己的代称……
而在这个没有记忆、没有过去的第四号星球,他竟然碰到了一个声称知道自己过去,曾经是自己搭档的男人,这个人给了他一个机会──在能够拾回过去亦或是迈向未来的交接点,韩濯将如何选择?
【第一章】
「第四号星球」。
有人说是火星,也有人说是在地球上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
要确定哪一个说法才是正确的有一些困难。
第一个原因是因为没有人能搭太空梭、飞机、火车等等的各种交通工具到第四号星球,当然,也无法用双脚走过去。
甚至,连「人」都到不了。
事实上,第四号星球是一个只有「再死一的死人」才能到地方。
活着的人总有一天会死,大部份的人死了之后就会陷入永恒的睡眠,只有一小部份的人会醒过来。有些是因为还有没完成的事,有些是因为不相信自己死了,还有一些则是根本不知道是为了原因就醒了过来。
但光是「死人」还不能进入第四号星球。
第四号星球属于死者世界的一部份,但只有失去过去的记忆,可以说是一无所有的人才能够到达这个地方。
有关第四号星球的传说很多。
据说它就是曾经出现在人类世界的桃源,据说它就是传说中的遍地是黄金的国度,甚至有人说第四号星球上已经绝种的恐龙。
但这一切都只是传言。
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是,在第四号星球上的每一个居民都是已经「失去了记忆的死人」。这些人到第四号星球之前就抛弃了过去,放弃了一切可能,来到这个地方展开新的生活。
他们并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忘记过去。
也许是因为他们的过去有很多痛苦的回忆,如果能真正的死去也许就可以永远忘记发生过的事,可是死过一再醒来的人无法再死一。为了继续活下去,他们选择失去他们的记忆,来到一个全新的地方,想过全新的生活。
第四号星球是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没有人了解他们,没有过去,只有未来,一个完全空白,充满了希望,等着他们自己去创造的地方。
韩濯也是众多第四号星球居民之中的一个。
几天前,他刚从一具白色的棺木里醒来。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天上的两个月亮──
皎洁灿烂,几乎要占满他整个视野的月亮。
不知道是基于什么理由,棺木并没有埋在土里,甚至也没有钉上棺盖。韩濯猜想那可能是他的床,或许他是吸血鬼也说不定?
韩濯爬出了棺材,赤脚穿过了金黄色的麦田,在月光之下好像黄金之海般的波浪袭卷过每一个地方,而被黄金海浪卷过之,所有的东西都会变得一模一样。
黄金色的麦田,黄金色的海洋,黑到没有其他色彩的天空,唯一的光线就是互相交错照在他身上的两轮月亮光芒。即使那可能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景色,可是当它变成了唯一的景色时,韩濯就无从去判定它的美丑──虽然美丑是个人观感不同,却还是得要从比较里得到。
他对这个地方无比陌生,这应该是他第一到这个地方。
但是,他同样也对自己感到陌生──他发现他记不起自己的名字,记不起自己的过去,甚至记不起自己要到哪个地方。
「你是谁?」
韩濯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对说,那声音很熟悉,可是他却想不起说话的人叫什么名字,事实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在他醒来的棺盖上刻着「韩濯」两个字,他猜想那就是他的名字。虽然那也可能不是他的名字而是棺木制造商,或是其它任何人的名字,但他仍决定用韩濯来称呼自己。
「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呢,你要去哪里?」
声音重叠在一起,彷泛芤T叮又彷肪驮谒的耳边。
韩濯环视四周想找声音的来源时,才发现有好几个人在麦田上游荡。
从他们的眼神,韩濯看到了无知和恐惧混杂在一起产生的茫然。他想自己的眼中应该也有同样的茫然,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
韩濯决定不管那个声音,而朝着月亮落下的方向走。
他只能一直走,一直走。
韩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下去,只是凭着直觉往前,总觉得一直走下去就会发现什么,就会找到什么。
月亮在他头上移动着。
慢慢地往西方─他猜大概是西方─沉没,但接着从月亮落下去的方向升起的是光芒耀眼到让人睁不开眼的巨大太阳。在麦田上游荡的人像是被烫伤一样全都躲了起来,韩濯却不觉得阳光有任何烫人的地方,反而觉得很温暖。
「往前走吧,前面有你要找的答案。」
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对他说话。
这个声音他已经听过许多了,他却想不起来在来到这里之前是否听过。但光是听就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可是他完全想不起来那是谁的声音。但直觉告诉他这个声音可以相信,只要往前就会知道自己为什么到这个地方来。
「就在前面。」远远望去,的确是有什么东西就在前面,可是韩濯不能确定肯定那就是答案,只能说那里有个什么。
不过,不管那是什么,至少是一个希望。
在一个什么都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就是希望。
他越走越近,那样东西也越来越大。
直到离那样东西还有三十步左右的距离时,他才知道那是路标。颜色很的木牌有他双手张开那么大,钉在一根木柱上,大概有两个他那么高,一头削成了尖形指向月亮落下的方向,上面写着「第四号星球」。
那是地名吧?
这是他第一听到「第四号星球」这个名字。
那是一个地方吗?还是一个游乐园的名字?或者是可以告诉他答案的地方?韩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走下去,在一瞬之间,直觉告诉他往前走就会知道找到答案。
他却忍不住想要拒绝接受答案。
于是他坐了下来,坐在那块路标之下开始等。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会等到什么。
当无可失去的时候就不会在乎自己要多少时间去等,也不在乎等到的是什么,会在乎的只有等不等得到。
韩濯已经不能确定那是东方还是西方。因为太阳升起方向是两个月亮落下的方向,这个地方和地球显然大不相同。
他的记忆里还有的地球。
他知道那是一个人类住的地方,是太阳系的第三颗行星,水占了表面的百分之七十。除地球,他还记得很多很多的事。但都是一些应该被称为常识或是知识的东西,而且没有任何一样是有关于他。
思考有哪些事情是他记得,哪些是他不记得让韩濯有有点疲倦,眼皮有点沉重。
他很想睡。
诡异的事情是当他阖上眼时,竟然听到引擎转动的声音。
那是类似公车或是卡车所发出来的声音,可是,这里除了一望无际的麦田之外,并没有任何道路、房子、和除了他之外的人需要搭车。
而且,就算有车子,又要开往哪里?
引擎声音越来越近,韩濯忍不住睁开了眼。
「直达第四号星球」,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这几个字。接着他才看到了一辆看起来好像已经使用了三、四十年,会发出奇怪的声音的老公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嘶的开门声响起之后,公车的阶梯从门后露了出来。
韩濯抬起头,看到叼着一根烟的老司机坐在驾驶座上,对他挥了挥手。
整个情况就像梦中一样诡异。虽然韩濯记不起自己做过什么样的梦,可是眼前的情景除了用梦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字眼可以形容。
「上车吧。」老司机着眼睛看着他,把烟蒂往票箱一丢。
韩濯这才注意到票箱里一块钱也没有,只有满满的烟,看来老司机是把它当成烟灰缸了。看他一动也不动,老司机又催促了一声,「上车。」
「这辆车要去哪里?」
「去你们这种人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第四号星球?」
「当然了,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才会在那里等?」老司机不耐烦地说,「先上车吧,有什么问题等一下自然有人回答你,老子想早点收工。」
在司机的催促之下,韩濯上了车,发现车上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我一个吗?」
「应该说还有你这一个。」老司机松开了煞车,让车子往前滑行。
韩濯坐在一个写着博爱座的位子上,从窗户往外看去,可以看到公车在麦田中有相当快的速度前进。
「第四号星球是怎么样的地方?」
「……怎么说呢?」老司机皱了下眉后接着说,「只能说那是一个活着的人无法到达的地方。」
「我死了吗?」他对死前的事一点印象也没有。
「早就死了,而且还死了两呢。」老司机用沙哑乾涸的声音笑了出来,「活着的人死了之后会醒来还保有原来的记忆,所以只能说他们的肉体死了,灵魂却还活着。不过你们这些人是连记忆都没有,哈。」
「我怎么能肯定我已经死了,而不是我在做梦?」
「因为梦没有这么虚幻。」老司机又笑出了声,「你不再需要空气,也不需要水和食物,也不会感觉到冷热,不过很奇怪的是,你还是可以看得见、听得见、也触碰得到大部份的东西。」
在很微妙的地方失去了某些感觉,可是也很微妙地保留的一些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感觉。
「梦里不也一样?」
「喔,不一样。你可以试这捏你的脸或是去撞墙看看哪些是真的,活人很喜欢这么做。」老司机对他说。
韩濯并没有试着用自己的头去撞墙,他只是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并没有变得透明。
「如果我真的死了,我为什么没有以前的记忆?」
「因为你已经失去了记忆。」老司机用轻快的语气回答他的疑问,「有些人会忘掉生前的不愉快,开始学着过新的人生,或是实现活着时无法实现的愿望。但有另一些人会因为某些事─比如说是犯罪─而被抽掉记忆,然后到第四号星球来。」
「我犯了罪吗?」
「那倒是不一定,有的时候只是太痛苦了,所以他们宁愿连灵魂都一起死去。」老司机说,「我不知道你是哪一种人,不过两种人在我眼中都是相同的。」
「相同?」
「同样可怜。」
「为什么?」
「因为死不了。」老司机摇了摇头,「这些人虽然希望灵魂可以死去了,可是却不得不活了下来,第四号星球就是为了这些人而存在。你们需要有新的生活,新的经验,新的愿望,还有一些完全不认识你们的人。」
「所以,即使我去了第四号星球也找不到答案?」究竟松了一口气还是难过他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心情好像变得轻松了一点。
「什么问题的答案?」
「……比如说我是谁,或是我要去哪里。」
「嗯……你想找到答案吗?」老司机反问。
「不,我想我现在不需要答案。」韩濯笑了笑,把目光投向窗外,「我觉得很疲倦、想睡,到站的时候可以请你叫醒我吗?」
「当然,你要是一直睡在这里我才会有麻烦呢。」老司机话似乎也别的意思,但韩濯并没有听出来。他仰起头,老旧的公车顶还有已经很少见的旋转电风扇,发出喀喀的声音吹出热风,一直无法转过某一个角度,只能在三分之一圈左右的距离内摇来晃去。
喀、喀、喀……
这持续不间断的声音让韩濯觉得想睡。在加上这辆车上有一种莫名的安静──不是听觉上的,而是心理上的安静,他几乎提不起精神来注意公车窗外的风景。
眼皮随着声音越来越重,最后完全阖了起来。
※
身体因为惯性定理而猛然向前冲。
「到啦,年轻人。」老司机叫醒韩濯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已经不在是麦田。
在他睡着的时候,公车开进了一座城,停在某个没有路标的十字路口不远。他注意到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望向这台公车,眼神中除了好奇之外还有一种期望。
「这里是哪里?」
「第四号星球。」老司机指了指车子上头的牌子,虽然韩濯看不到上面写了些什么,不过他知道那就是他第一见到这辆公车时,上面写着『直达第四号星球』的那块板子,老司机推了他一把,「这辆公车只能到第四号星球,你该下车了。」
「下车之后我该去哪里?」韩濯不记得自己是否到过第四号星球,公车外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很陌生。
第一有一种这辆公车才是他歇息之的归属感。
「我不知道,不过你下了车之后一定会知道。」老司机拍了拍他的肩,「年轻人,不要害怕踏出那一步,不然你就会像那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来的灵魂一样,永远地在醒来的地方流浪。」
老司机指的大概是他在麦田中看到的那些人吧,韩濯心里想着,「那些人也是因为下不了车吗?」
「不,他们是上不了车。」老司机说道,「如果你现在下不了车,下一再到这里的时候你想下车就会变得更困难,最后你就会下不了车。」
「然后我就会一直在车上徘徊?」
「对,你看你的后面。」老司机比了比后面。
韩濯这时才注意到除了他之外还有好几个人坐在车子的后面,他上车的时候竟然都没有发现这些人。他们全都缩在车厢的最后面,而且每一个都用恐惧的眼神望向他,彷吩诟嫠咚下车有多危险。
「这只是一小部份而已,越来越多人不愿意下车,我只好把他们关在底下的行李箱里,免得他们把位子都占满了。」老司机又推了韩濯一把,「快下去吧。」
想到要永远住在行李箱里,韩濯就觉得自己有了下车的勇气。
他对老司机说了声谢谢之后,走下了公车。
天空没有云。
不知道是因为今天的天气特别好还是因为这个地方本来就是没有云,好像没有天气变化,那种蓝色像是用颜料涂上去。
没有度的蓝色让天空看起好像非常接近,让他有种会撞上天板的错觉。
韩濯坐在人行道旁的栏杆上,看着眼前的人走来走去。
第四号星球看起来荒谬却又像是真实。
绿色的泉水在他眼前不断地往喷水口收回去,挂在对街大楼正面的时钟是以逆时针的方向在旋转──这一点韩濯不太肯定,也许这才是时钟正确的行走方向也说不定。路上一台车也没有,除了刚才的公车之外,没有任何使用轮子的东西,包括马车、汽车、脚踏车。红绿灯倒是和他认识的世界相同,只是在红灯亮起时,停下来排成一列的不是车辆,而是一个一个的人。
可是,除了这一切之外,一切都很真实。
他可以看到对街的咖啡店里有几个人正在交谈──虽然他们并没有喝咖啡。
也可以看到的转角的商店,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商品──虽然他从没见过那些厂牌。
现实和虚幻混在一起。
很像……某个他可能见过的场景,韩濯发现自己不是全然忘记了过去的事,而是记忆变得残破不堪,就像眼前的世界一样不完整。
他还记得怎么使用语言,怎么用语言的方式去思考,也还记得一些一般人都该知道的常识。他失去的只有和他自己有关系的所有记忆,韩濯猜想这里的每一
个人都和他有相同的情况,这让他们的生命少了最重要的钥匙。
他不觉得这里的人和麦田上的人有多大的差别。
虽然他们离开了麦田到这个叫第四号星球的地方,可是他们的眼神仍是充满茫然。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存在,又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也许他们像活人一
样工作,赚钱,可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工作,为什么要赚钱,只是习惯地植进了他们的脑海之中。
韩濯发现自己也和他们一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又要到什么地方。
也许就像是老司机所说得一样,一定要踏出一步,才不会感觉到恐惧。可是这和在公车上感觉不同,反倒有点像是他还走在麦田上,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因为公车上是有一道门,门外就是出口,门外可能有答案,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要跨过去的是那一道门。但现在他坐在十字路口上,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公车至少还有一道门,现在他即使要跨出去,也不知道门在那里。
最后他只好先坐下来,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还有接下来他要往哪里去──也许他该向前走,走到前面就会遇上什么。或者,他应该在这里停留,也
许等一下就有下一台公车载他到另一个地方去。
他开始疑惑。
在前进和留下来之间举棋不定。
「韩濯。」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似乎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看向前方,路上没有任何人在看他。每一个人都像为了某个目标在街上胡乱的前进,只是找不到目的地。
大概是他听错了吧。
韩濯再一低下头,继续思考往前和等待哪一个比较可能是正确的答案。
「韩濯,我正在等你。」
声音再度响起起,这一韩濯肯定不是虚幻,因为对他说话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你是谁?」韩濯抬起头,迷惑地看着他。
这是韩濯第一见到他。
不,应该不是第一见面,因为他叫得出韩濯的名字。可是韩濯完全不记得自己见过这样一个人。虽然这个人长像并没有什么特殊之─比如说鼻子歪了一边或是有三只眼睛─相反的,看起来很普通,是那种常常会在街上看到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韩濯竟然替这个人觉得可惜起来。其实这个人的五官长得很好看,可是就是差了一点。如果鼻子在矮个零点一公分,如果眼睛在稍微大一点,下巴再稍微尖一点,那可能就和「他」一样,是个绝代美男子……
「他」?
「他」是谁?
韩濯发现他好知道有个人和眼前这个人很像,可是他却想不起来那个「他」是谁。韩濯甚至无法肯定那个记忆中可能存在的「他」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个人。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人似乎因为韩濯记不得他而感到很惊讶。
他不记得了。
不,他应该没有见过这个人。虽然脸很普通,但韩濯仍肯定自己如果见过绝不会忘记这个人。
因为这个人有一双很难忘记的眼睛。
像是褐色的旋涡,里面满含这一种韩濯不明白的情绪。
那不是茫然,而是很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的眼神。
可是从那个人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是韩濯忘记了一个不该忘记的人。也许他该感到罪恶,可是韩濯只是耸了耸肩,「很遗憾,我连自己都不记得。」
「可是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叫韩濯。」那个人对他说。
「那是我醒来之后第一个见到的名字。」韩濯很肯定那个人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是韩濯吗?」
「是的,你是。」那个人点了点头,「至少,你和我认识的那个『韩濯』长得一模一样,虽然这不能保证你就是韩濯。」
「为什么?」
「你不像是会忘记我是谁的人。」
「你认识我?」
「对,我对你非常的熟悉。」那个人点了点头,「比现在你更了解你。」
「你没有失去记忆吗?」
「……严格地来说,应该是没有。」那个人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知道我的名字。我搭公车来到这里时,车上的司机告诉我只有失去记忆的人才能到第四号星球,我以为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记忆。」韩濯看着他,「你没有失去记忆的原因是因为你是这里的管理者吗?」
「请不要把我和那些讨人厌的砘锵啾龋我不是。」那个人说,「我假装失去了记忆来到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因为你。」
「为什么?」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该记得什么吗?」韩濯反问。
「……你的确应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个人笑了笑,「我先说我的名字……夏禹。」
「夏禹?」韩濯想不起这个名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他在心中重覆念了几这个名字,就能感觉到熟悉的感觉在他脑中和某个失去的记忆连在一起,稍微
弥补了一点空虚。
也许他真的认识这个人,但他无法把眼前这张脸和这个名字连在一起,虽然名字是熟悉的,可是脸孔却感觉很遥远。
「是的,我的名字叫夏禹……」那个人似乎对这个名字感觉到别扭,「不过,大部份的人都称呼我为阿十。」
「阿十?数字的那个十?」听到这个名字,韩濯反而觉得更加遥远了
「嗯,因为我是家族中第十个继承者。」
「继承什么东西?」
「通灵的能力。」
「那我该叫你阿十还是叫你夏禹?」
「叫我阿十吧,没有人会用夏禹这个名字称呼我。」阿十说,「我和你以前是搭档,可是发生了一些事之后,你就到这里来了。」
「我做了什么事吗?」
「……你真的完全记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事吗?」
「完全没有记忆。」韩濯摇了摇头,也许是他的错觉,但他总觉得阿十在问他是不是什么都忘记时可以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愤怒,「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高兴吗?」
阿十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回答,「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可以感觉到你的愤怒……我想那应该是愤怒吧?」他也说不上来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只是觉得阿十身上有一种怒气。
「没那回事,我只是太惊讶了。」阿十说话的同时,让人感到压迫的愤怒一下子就消失无踪了,「你以前是忘不掉任何一件事的人。」
韩濯肯定那不是自己的错觉,刚刚那股气氛绝对是愤怒没错,「愤怒的感觉消失了,所以你真的很生气吧?」
「……我的确是有点生气。」阿十稍微地露出了慌张的表情,可是很快地就转移话题把慌张掩饰过去,「我和你曾经是搭档,你却连我的名字都记不起来让
我有点难过。」
「我和你以前是搭挡?」韩濯愣了一下,「你知道以前我在做什么?」
「管理一个叫做快乐坟场的地方,和夏禹……和我一起。」阿十回答,「不过你后来就失踪了,再一被找到的时候,你杀了人。」
「杀了你吗?」
韩濯突如其来的一句让阿十的表情动摇了一下。
「……不是。」阿十有些不自在地摇了摇头,「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韩濯耸了耸肩,他也说不上来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直觉地这么认为而已,「有人告诉我说失去记忆是我犯一些错,我只是随便猜而已。」
「我已经死了,所以才能和你一起管理快乐坟场。」阿十接着说,「你杀死的是一些活着的人,所以受到惩罚。」
「原来是这样啊。」韩濯点了点头,可是并没有很刻的感觉,彷废衷谒
们在说的是别人的事。
「你没有任何的想法吗?」阿十一脸不可思议。
「我应该有什么想法?」韩濯疑惑地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应该要有愧疚,觉得有罪恶感吧?或者说自己是无辜
的?」
「是吗?不过我真的没什么感觉。」韩濯说,「听起来不像是我做的。」
「不是你做的?」阿十抓着韩濯的衣领大吼,「什么叫不是你做的?」
「只是实话实说。」韩濯无辜地看着阿十。他不明白阿十为什么要这么生
气,他的确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如果你很清楚我做过
了什么,那就请你告诉我吧。」
阿十瞪视着他。
韩濯可以感觉到强烈的愤怒不断地从阿十身上流向他,可是他完全不能明白
那是怎么一回事。无缘无故的被怨恨是无所谓,可是想不起有关夏禹──也就是
眼前这个阿十的事让他有一点不甘心。
「混蛋,你竟然真的完全不记得。」阿十放开了韩濯的衣领,推开了他,
「谁要告诉你有关你的事,你就乾脆真的什么都忘记好了!」
阿十说完话就头也不回地往对街走了过去。
「等……」
韩濯连忙站了起来想追上去,可是一直都没有任何车子经过的路上不知道为
什么突然来了好几十辆无人驾驶的车子。
就像是《风之谷》里的王虫一样在街上狂奔,挡住了韩濯的视线。
韩濯只能无奈地看着车子在他面前不断地经过。当这几十辆车子开走之后,
他已经看不到阿十的身影了。
他看了看左右,最后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为什么,打从心底感觉到一股沉甸甸地失落感。
【第二章】
有人说过,记忆就像是一片片的拼图,人生就是要把这些拼图放在正确的位
置上。
韩濯现在的感觉倒不是不知道如何把拼图摆在正确的位置,而是失去了属于
他生命的某几块拼图。
阿十那天对他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消失了,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阿十。
经过了一个黑夜和一个白天,阿十仍然没有出现。于是他决定在这个城市里
寻找他熟悉的事物,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他该做的,或是他想做的。
他选择从阿十离开始消失的那条路往下走。
一路上,他到一栋又一栋完全不一样的房子以各种违反他知道的物理学证据
的方式伫立着。有些房子里住了人──他看到了晒在窗台上的衣服,但大部份都
是空空荡荡,这个城市好像还有很多等着人住进去的房子。
他不断地往下走,不知道走过了几个黑夜几个白天。
他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走,好像都永远走不出这个城市。在这条路的两旁都是
各式各样的房子,从他所站的位置望过去,所看到的东西都是房子。
就和几天前他见到的黄金麦田相同,这个叫第四号星球的地方好像只要有某
一种景色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年轻人,你是刚来的吧?」有个人叫住了他。
「你在叫我吗?」韩濯疑惑地看了看左右,发现并没有其它人走在路上的时
候才肯定对方是在叫他。
因为对方看起来年纪比他还要小得多,顶多只有十五、六岁吧,脸上甚至还
有国高中生的青春痘。
「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我跟你比起来算是年轻人吗?」韩濯苦笑着问。
「当然啦,你知道我死了多久了吗?」
「多久了?」
「不知道,不过肯定比你久得多了。」那个人笑了笑,挥手叫他过来,「你
如果想去找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再往下走你也找不到任何东西。」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因为我去过,年轻人。」那个人的样子还是个少年却称呼他为年轻人,让
他觉得有点诡异而别扭,「你叫什么?」
「韩濯。」
「韩濯?那是什么意思?」那个人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我不太了解。」韩濯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名字还会有什么特别
的意思。
「我叫做『追太阳的怪人』。」那个人解释,「这里的人全都不知道自己的
名字,所以只能用那个人的特征来称呼他,比如说『鼻子特别大的人』、『打铁
的人』之类的名字。」
「那你为什么叫追太阳的怪人?」
「因为我曾经去找过白天和黑夜交界的地方。」
「啊?」韩濯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太阳和月亮升起落下的地方。」追太阳的怪人回答他,「你应该也看
过吧,太阳和月亮会在地平线升起落下,我想要去一个可以看到太阳和月亮同时
出现的地方。」
「这里看不到吗?」韩濯指着这条路的尽头。
「可以啊,可是在那交错而过的那一瞬间却看不到,即使我爬到屋顶上也会
被这一大排的房子挡住。」追太阳的怪人回答,「我曾经走到非常远,非常远,
比你想像更远的地方,想要找一栋不会被挡住的房子。」
「结果呢?」
「我一直没有找到这排房子的终点,最后我放弃了,我决定找一栋我喜欢的
房子住下来。可是我希望是最靠近太阳和月亮交界的人,所以一有人住在我附
近,我就往更西方搬过去。」
「太阳落下的地方就是西方吗?」
「和地球上西方可能不一样,但是大家公认太阳落下的方向就是西方。」
「原来如此。」韩濯指着一整排的房子又问,「往下一直去都是房子吗?」
「是啊,非常、非常的远,我这里是第四号星球有人住的最西方。」
「这样啊……」
「所以啊,年轻人,你若要往更西边走,我就非得跟你去不可了。」追太阳
的怪人说,「你也想去找太阳和月亮交错而过的地方吗?」
「不,我只是想要找一个叫阿十或是叫夏禹的人。」韩濯摇了摇头,他并不
想被称呼为追太阳的怪人。
「夏禹?阿十?」追太阳的怪人摇了摇头,「如果他有经过的话我一定会看
到,可是我没见过叫夏禹的人,也没见过叫阿十的人。」
「谢了。」韩濯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不用客气。」追太阳的怪人又问,「为什么你要找这个叫做夏禹或是阿十
的人?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好像认识我。」
「认识你?有人认识你?」追太阳的怪人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是啊,我想他是认识我吧,一直问我说记不记得之类的事,可惜我完全没
有记忆。」韩濯耸了耸肩。没能找到阿十他有点失望,他很肯定阿十的手上握有
他失去的生命拼图。
「把一切都忘掉不是很吗?」追太阳的怪人说,「这里没有人记得以前的
事,当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一个人也不认识。」
「嗯?」韩濯愣了一下。
「到这里来的人就是不想知道自己的记忆,你为什么要再去找回你原本丢掉
的东西。因为不想要才丢掉的东西,拣回来也不会变得比较珍贵吧。」
「这么说也是有点道理……」其实,他也不是真的想找回过去的记忆,他只
是想找到阿十而已。
至于是什么原因,他却说不上来。
「所以啊,年轻人,失去的东西就不要再去找了。」用那张年轻的脸说着老
人家才会说的话实在有点奇怪,韩濯很想对追太阳的怪人这么说。
不过他终究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回答怪人的话。
他并不认为追太阳的怪人讲得是对的,但他也认为他不可能从这个怪人身上
得到答案。
韩濯又走回他刚下车时的人行道上。
人依旧来来往往,依然是任何有轮子的交通工具都没有,彷非凹柑焖看到
那一大群车子只是幻觉。排成长长的一列的人们,表情就像等待理的食物一样
无助又惊慌。
也许他可以等公车来时再问老司机他该做些什么。
第一─从他失去记忆以来第一─真正觉得厢宥无助。
那种厢逦拗好像可以感觉得到,就像是冬天的低温或是冰冷的海水,慢慢
地侵入他的心,最后将他淹没。
「你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阿十出现在路对面的人行道上向他大喊。
在路上鱼贯前进的人回过头来看他们,可是表情并不像是有看到他们的模
样。也许是听到了,可是他们的表情茫然的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不知道,你这会告诉我吗?」韩濯站了起来,隔着一条路看着阿十。
他不知道是不是又会有一大群的车子像狂奔的马或是羚羊一样冲过来,所以
他只是隔着那条路对阿十喊。
「也许会,也可能不会。」
「那就是有可能了?」
「……跟我来吧。」阿十转身往右边的走去。
韩濯愣了一下,正想过街。
忽然又是好几十辆速度很快、无人驾驶自然也是无人乘坐的车辆狂奔而过。韩濯只好延着路的这一边──也就是他的左手边前进。车辆过去之后,这阿十并没有消失不见,虽然有一段距离,可是韩濯还是可以看见阿十的背影。
两个人分别在路的两侧。
阿十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韩濯心中疑惑地在后面追。
两个人就这样持续着走着,越走人越少,路也越来越小,最后小到只能容纳一辆汽车勉强挤得进去的程度。
「你要去哪里?」韩濯停下了脚步隔着路对阿十大喊。
「只要跟着我就会知道了。」阿十停下了脚步,两个人隔着那条已经称不上是大路只能说是小巷子的路和对方说话。这个地方的人可能比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冷漠,不管两个人喊得多大声,情况有多么奇怪,都没有一个人回过头去看他们,「你不是想知道和自己有关系的事?」
「其实我不太想知道有关自己的事。」韩濯摇了摇头,双手插进口袋里。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穿着一件黑色的长外套。明明天气不冷,当然他也不觉得热,可是他还是穿了一件外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跟上来?」
「我想知道有关你的事。」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的事?」阿十的表情又有一瞬间变得很不自然。
「不知道,感觉上好像比我自己的事重要。」韩濯耸了耸肩。
「……你知道我的事对你有重要吗?」阿十在一瞬之间又像是火山爆发一样冲上前,抓着他的衣领,不过并没有提起来──因为韩濯比阿十要高大的多。
近看才发现阿十的双眼并不是褐色的,而是一种像猫一样的金色。
韩濯忽然想起那片金色的麦田。
彷纺瞧麦田就在阿十的双眼里,不断地扬起波浪,而且是愤怒的波浪。
「我对你做过什么吗?」韩濯看着他,一脸无辜的表情。他很努力地想做出忏悔、回想或是任何除了无辜之外的表情。
可是他真的完全想不起任何有关阿十的事。
「妈的,混蛋。」阿十松开了手,靠在墙上。
「我和你之间倒底发生过什么事?」
他好像欠了他很多,但他却不记得曾经欠过阿十什么。
「……我从最早的事情开始说,这样对你比较简单,对我来说也比较方
便。」阿十蹲了下来,韩濯低下头看着阿十,注意到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做出在弹奏某种乐器的动作,「夏禹……也就是我,原本是你的搭档。」
「你提过了。」
「我们在一起工作,可是有一天你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消失?」韩濯一下,「然后我就来到这里了?」
「错,你到人类的世界去,夏禹……我等了十几年,你一点消息都没有,当我再一见到你的时候,你杀了人。」
「这你也说过了。」
「不要打断我的话。」
「好吧。」韩濯发现阿十很容易就会发脾气,他耸了耸肩继续问,「我杀了活人吗?」
「对。」
「我为什么要杀他们?」韩濯疑惑地问。
「其中有些人伤害了你最重要的人,另外一些人则是无辜的。」
「我连无辜的人都杀吗?」韩濯看着自己的手,很难想像用这双手杀人的样子。
心中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他用这双手杀死过阿十。
忽然感觉到非常的难过。
总觉得如果用这双手杀死阿十的话,会感觉到非常非常的难过。光是想像,就觉得眼泪会从眼眶中掉下来。
「……你为什么每一件事都要说的事不关己的样子?」阿十露出一副想要掐死韩濯的表情。
「我真的不知到我为什么要杀那些无辜的人,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韩濯摇了摇头,「我想不会想杀你。」
「不是说我不是你杀的吗?」
「是吗?」韩濯盯着他看好一阵子,久到阿十以为自己心里的每一个想法都被韩濯看透了,可是韩濯只是耸了耸肩,「我总觉得你一脸我杀了你的样子。」
「我已经死了,根本不可能再死一。」阿十看着他,话中有些微的心虚。
「真的吗?」韩濯用怀疑地表情看着他。
「当然,你要是不要试着被我揍一拳试试看。」
「会怎么样吗?」
「你的头会歪到一边,也许会掉几颗牙齿,或是脖子骨折。接下来的一整天都不能动,不过你可以放心,你不会痛也不会死,过几天就自然会痊愈了。」阿十笑着说,让人不晓得他是开玩笑还是说真话。
「原来如此。」韩濯点了点头。
「你怎么这么肯定我说的话是真的不是骗你?」
「我可以感觉得到。」韩濯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反正他就是可以知道别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隐隐约约还可以听见每一个人心中的想法。
比如说,有个离他二十步远有个人正在看商店里的东西,韩濯可以听见他心里在想等一下要闯进去抢东西。
对他来说,这些人的心好像都是透明的。
如果阿十的也可以这么容易看清他也许就不会感觉到这么有趣。但他越是想知道,阿十所想的事就像是盖在一层厚厚的布底下,不让他知道。
所以他更加好奇。
「既然我并没有杀了你,那你说我忘记的事什么事情?」
「……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什么样的事情?」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没办法马上告诉你。」阿十顿了一下,「事实上,我并不知道所有的事情。」
「你现在要告诉我吗?」
「今天就到这里,我很累了。」阿十说完就站起身往回走。
「就这样?」韩濯愣了愣。
「就这样。」阿十背对着韩濯说。
在韩濯看不到的脸上,阿十的嘴角微微地扬起。
那是一种混合了复仇、痛苦、还有其它各种负面情绪的笑容。
※
月亮又再一升起。
今天是每三十五天一的两轮月亮交会。交会的那一段时间是第四号星球光线最暗淡的时刻,也是少数可以见到星星的时刻,
韩濯躺在一幢有房子的屋顶上,这是他挑的「家」。
他高大的身材几乎和屋顶一样宽。这并不算是一间很大的房子,可是他很喜欢像山陂一般的斜屋顶。
他特别喜欢躺在屋顶上的感觉。星星让他很怀念,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看过星星,他甚至不知道任何一颗星星的名字。
这让他觉得有点可惜,以前他可能知道很多。不过,这也要这里的星空和他见到的是同一个才行。他一边看一边想,也许明天可以去找个星座图还是什么的。
「你在看星星?」
「是啊。」脚步声在这时传进他的耳中,他坐起身就看到阿十在他躺得屋子前停了下来,从下往上看着他,「夏禹,你……」
「请不要叫我夏禹。」阿十厌恶地说着。
「为什么不要叫你夏禹,那不是你的名字吗?」韩濯疑惑地看着阿十,「你不认为夏禹这个名字比阿十好听吗?」
「……阿十比较有亲切,而且很少人用那个名字来称呼我,所以我不习惯。」
「是吗?好吧,那我还是用阿十这个名字称呼你。」韩濯从善如流地说,「阿十,你懂星星吗?」
「你说星座吗?」阿十抬起头,满天星空比其它的时候还要灿烂很多倍,可是他一个也不认识。
「什么都好,随便告诉我任何一颗星星的名字吧。」
「我不知道。」阿十摇了摇头,「你想知道那些星星的名字吗?」
「也不是特别的想知道,只是觉得很怀念而已。」韩濯平躺在屋顶上,「如果不知道也没有关系,我只是随口问问。」
「看来你多多少少还记得一些东西。」阿十跃上了屋顶,坐在他的身边。
「嗯?是指我以前就很喜欢看星星吗?」韩濯转头看向他。
「……应该是,不,你以前非常的喜欢看星星。」阿十愣了一下,最后含糊地回答,「你以前常常和我一起看星星。」
「那我应该知道一些星星的名字吧?」
「应该吧。」
「我没有告诉过你任何星星的名字吗?」韩濯并没有用质疑的目光望向他,只是很单纯地询问。
「……我忘了。」好像有些心虚的回答,阿十自己也察觉了,所以连忙又补了一句,「我不记得你有提过。」
「其实,我并不喜欢星星吧?」
「嗯。」阿十有些微地慌张,「你记得吗?」
「如果我喜欢的话,应该多少会知道一点,多少会告诉你一点。可是你说我一也没有对你说过。」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告诉任何人有关你的事。」
「喔,原来以前的我是那个样子啊。」韩濯了然似地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到阿十本来想说些什么,可是张开口之后又闭上,「如果你不想说有关我的事,那说你的事总可以吧?」
「我的事?」阿十愣了一下,「你为什么总想知道我的事?」
「我觉得你好像要告诉我什么,让我很好奇,可是你总在某个重要的时刻停下,感觉很像连续剧,总是停在某个关键的时刻。」韩濯说,「这让我有点焦急,我想我以前并不是一个喜欢看连续剧的人。」
「你应该会很喜欢。」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忍不住继续往下看的观众。」阿十想也不想就接了一句,说完之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韩濯愣了一下,接着就笑出声,「也许你说得对。」
这是他第一觉得阿十身上的敌意几乎完全消失。也许他们以前真的是搭档、朋友,或者他真的忘记了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所以才让阿十这么不甘心。
他现在也觉得有点不甘心。
「既然我是收看的观众,大导演什么时候要让我看到下一集的内容?」气氛变得比较轻松,韩濯说话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这要慢慢来,连续剧的乐趣就是还有下一集,当然不能这么快就有结
局。」阿十笑着说,「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有关我家族的事。」
「你的家族?」
「活着的时候。」
「这算是免费大放送吗?」
「先知道一些有关我的事对你会比较有帮助。」阿十接着说,「我母亲家代
代都是灵媒,我和我的表哥……表弟都有通灵的能力,能够看得见灵魂,所以要
继承祖业。」
「听起来很有趣,可是灵媒要做什么?」
「有一个属于死人的世界,灵媒是为了帮助死人世界的灵魂接触人类而存
在。基本上死人世界有一条规定──不能干涉活人的世界。」
「如果干涉了会怎么样?」
「会造成很多问题,我的工作就是帮助死人世界的人把这些逃脱的灵魂抓回
去。就我所知,还有其它类似的工作,有一种人专门帮助『天使』接触人类。」
「天使?」
「他们是唯一被允许干涉活人世界的灵魂,虽然能干涉的事很少。」
「比如说……中乐透?」
「不行,那会影响到太多的东西。」阿十摇了摇头,「我们通常是让人类听
见他们死去亲人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或是给他们看一些亲人幸福的记忆。」
「这有什么用吗?」
「对一般人其实蛮有用的,有百分之八十会成功。」
「就这样?」韩濯不可思议地张大嘴,「我应该说活人很单纯吗?」
「人们会把他们见到的事当做一种奇迹,而奇迹是很有用的。」
「所以任何事情都没有改变,唯一改变的就是人的想法。」韩濯点了点头,
「被你们抓回去的那些人怎么了?」
「就像你一样。」阿十回答,「如果放着愤怒的灵魂不管,可是会变成恶
鬼,可是除了把他们送到第四号星球之外,没有其它方式安置他们。」
「原来如此,所以我以前是恶鬼了。」
「你觉得自己是恶鬼吗?」
「如果我不是的话,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韩濯看着阿十。
「其实你不是恶鬼,你只是很愤怒而已。」
「我为什么很愤怒?」
「……这是以后我要告诉你的故事,现在先不提。」阿十没有回答韩濯的问
题,「反正把你抓回来的人是夏禹……是我。」
「嗯,你似乎常常用自己的名字来称呼自己?」
「……以前的习惯,一下改不过来。」阿十不自然地笑了笑。
韩濯用充满疑惑的表情看着阿十。
阿十有一点担心,韩濯是不是还存有以前的记忆,或者是想起了什么?不过
韩濯只是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被他的谎话骗了过去。
阿十松了一口气,可是又有点失落。松了口气是因为没有被韩濯发现他的目
的,失落的感觉是为什么他就不太明白了。他还来不及细想,韩濯忽然有转过头
来看他。
「你是怎么死的?」
「我?」阿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点慌乱地回答,「为什么突然
问我是怎么死的?」
「只是很好奇而已,因为你看起来很年轻。」韩濯耸了耸肩,接着想到自己
看起来也不太老,「虽然说我看起来也不算太……」
「我是被杀死的。」阿十转头看着韩濯。
直视着韩濯的双眼简直就像是某种毒蛇或是野兽,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下肚。
韩濯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杀了阿十,不然怎么会被怨恨的如此之。
「我是被我母亲杀死的。」阿十收回了憎恨的目光,用手比划着自己的脖
子,缓缓地说,「用斧头把我的头砍了下来。」
「……很遗憾。」这时候说很遗憾好像有点奇怪,彷肥窃谒涤肓礁鋈硕疾
相关的事,可是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有另外哪句话会比较好。
有时候他真的会错以为阿十的愤怒是朝着他而来,他却一点也不明白自己做
过什么事,原来那目光是对着阿十的母亲啊。
「无所谓,反正我早就忘记她了。」阿十转过头,将膝盖缩起靠向胸口,双
手环绕在腿上,「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果这样还真不错。」韩濯做了一个伸懒腰的动作,把手枕在头底下,
「但其实不是这样吧?」
「被你发现了?」阿十笑了出声,「你看出来我还是很恨她吧。」
「如果是爱的话一定很容易忘记,可是恨的话就很困难吧……」韩濯说到一
半停了下来,这句话他在哪里听过还是在哪里说过呢?
一点记忆都没有。
「不,恨很难忘记,爱也同样困难吧。」
「喔?」韩濯回过头去看他,「经验谈?」
「不,只是随便说说而已。」阿十摇了摇头,「我就是想反驳你说的话而
已。」
韩濯笑出了声,「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
「不过?」
「现在的感觉很好。」
虽然还是觉得阿十对他有敌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一种充实的感
觉。
在麦田上走着的时候他感觉到一种无法说出来的恐惧。
人类也许真的不能单独生存。
所以要找一个同伴,不管是男、是女、或是其它的什么东西。
或许人类真的很脆弱吧,所以要把某种希望或是感情寄托在某样事物之上。
因为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需要呼吸,独自一个人就很难找到一扇窗户或是一个
出口。如果不应该一直保留的东西一直留在身体里,人类不会爆炸也会窒息。
「如果我没有遇到你的话,也许就会跟路上那些人一样吧,茫然地往前走,
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漫无目标的前进。虽然我并不太了解你,不过我总
感觉……」
感觉很好?
阿十感觉到一股晕眩。
这不是他本来的目的,他不是要让韩濯感觉到快乐,他不是要让韩濯知道自
己是谁,他也不是让韩濯找到方向,他本来的目的是……
他开始颤抖。
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他应该感觉不到了才对啊,他已经死了,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可是,他却觉得突然有个人扭断了他的脖子,扯住了他的手脚。
过去曾感受到的恐惧再一地笼罩住他,有某种黑色的东西掩盖住了天上的
星星,也许是乌云,也许是死亡,他想抬起头却连举起手都没有办法……
「你怎么了?」韩濯也注意到阿十有点也不对劲。
阿十在颤抖。
彷芬把全身的骨头都抖下来一样的颤抖。
他理所当然的伸出手,搭上阿十的肩膀。阿十却用力挥开他的手,抱着头大
叫出声,「不要碰我,这一点也不好。」
「我只是想……」韩濯吓了一大跳。
「别碰我!」
「好吧,好吧。」韩濯举起双手,「我不碰你就是了。」
阿十地喘了好几口气──虽然他根本不需要呼吸,可是就像活着的时候
呼吸可以带来平静,这个动作好像可以让他比较安定一些。
「阿十,你还好吧?」韩濯等到他不再发抖之后才开口问。
「……我要走了。」阿十不等他回答就从屋顶上跳到路面上。双手环着手
臂,想是逃命似地离开。
「这是怎么……」韩濯愣了一下没有追上去,想再追的时候阿十已经从他的
视线中消失不见。他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阿十会突然由笑到
怒。
是因为他的触碰?
还是有其它的理由?
※
即使再怎么希望太阳不要落下,月亮还是有升起的时候。
浑身颤的感觉一直没有办法散去。即使阿十自己也很清楚,那只不过是他
心中恐惧的幻影而不是真实,却依然挥之不去,反而像是一大群的毛毛虫,从他
的脚下爬到他的身上。
雨开始落下。
混杂着泥土和水一起淋在他的头上,让他想起骇客任务第三集里那场永无止
尽的雨。如果终结战争的唯一方法并不是救世主,而是打从心里希望和平,那么
终结恨意的唯一方法是什么?
高中老师会告诉他──你要为生命找一个出口。全都是些屁话,现在他根本
连自己还算不算有生命都不知道了。
如果不是韩濯,他现在根本就不会来到这个叫第四号星球的鬼地方。不会有
一天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了心跳和呼吸,门再也挡不住他的脚步,不需要任何的帮
助他就跳过了跳高世界纪录两倍的高墙。
他开始发现自己不再脆弱。
他不会因为跌倒而磨破皮肤,也不会因为迎面撞来的汽车而做出十公尺的空
中飞行。他不在需要食物和水,即使在冰箱里他也可以待上一整年。
可是他也同时开始怀念那些脆弱。
他失去了吃完路边摊后拉肚子的生活,也失去了在享受一杯珍珠奶茶的同配
上几本海贼王漫画的乐趣。虽然他从来不觉得路口卖饮料的女孩子很漂亮,可是
他开始希望那女孩看得见他。他甚至开始怀念他的吉他,虽然每一个人都说他五
音不全,可是至少他们听得见他在唱歌的声音。
他并不觉得害怕。
因为他活着的时候就看得见灵魂,他想自己死后也许会变成那个样子。
但他没想过自己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他原本预期的人生是在一百多岁的时候在一群孙儿的环绕下安祥的死去。他
甚至可以自己想像出当时的场景──原本说完故事后躺在躺椅上的爷爷闭起了
眼,孙子以为他要睡午觉而没有去打扰他。爷爷的梦开始往过去飞驰,他记起女
儿出嫁时自己哭得比女儿还厉害,他记起认识奶奶的第一天,她是怎么笑,他记
起母亲温柔的笑,他记得收到的第一把吉他……
然后,永远的沉睡,不再做梦。
他想像大部份的人一样,做个好梦。
但现在每一阖上眼他只会做恶梦。梦见有巨大的黑影追着他跑,一双手抓
着他的脖子,他无力挣扎。每一他想逃,黑影就会从不同的地方窜出来,有几
双手抓住了他的脚,让他无法逃跑。
这个恶梦比真实还要真实。甚至在他再一张开眼的时候,都可以在自己的
脖子上发现红色的勒痕。他不知那是因为真的有人勒住他,还是灵魂忠实的反应
出他的想法和恐惧,可是他很确定的是如果他无法摆脱这一切的话,他永远会
在眼前这场永无休止的雨中。
「先生。」
阿十抬起头。
三个身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戴着墨镜,在雨中看着他。雨落在这些人的身
上,将他们淋得和阿十同样狼狈。
一瞬之间会错觉自己在演电影。
他是尼欧,而眼前这三个人是电脑人。
或是他是外星人,而眼前这三个人是MIB中的黑衣人。
「根据规定,你并没有放弃自己的记忆就来到第四号星球,这是属于第一类
的非法入侵。」其中一个人对着阿十说,阿十抬头起来看黑西装男子,可是却没
有办法透过墨镜看到任何的表情。黑西装男子见他不说话,又接着说,「请你和
我们一起走。」
阿十站了起来。
三个黑衣人都往后退了一步,等着他站起来。
「阎罗王会议会根据你的罪行进行决议,在这段期间内请你勉为其难待
在……」
「我不会跟你们走。」
「嗯?」黑西装男子愣了一下,「如果你违抗阎罗王会议的拘捕……」
「我说,我不会跟你们走。」阿十的话刚说完,一抬腿就踢在男子的腰上,
男子的行动顿时被他一阻。
「你……」另外两个人冲过来要抓他,阿十当然不会呆呆地等着他们抓,他
飞快地窜入巷子里,被踢中的黑衣人大喊,「别让他跑了。」
三个黑衣人追了过来,阿十却连头也不会,拼命地往前跑。
和韩濯那天跟在阿十后头走时同样,狭小的巷子越来越窄,最后几乎只能容
许一个人侧身通过。
本来死人是不会被墙挡住,可是第四号星球的墙壁似乎和一般的墙壁不同,
连灵魂都不能穿过。穿黑西装的男子们必需要侧身像是螃蟹一样横着走才能穿
过,可是阿十却仍以跑步的速度横向前进,彷氛庑┣礁本对他不算是什么。
「可恶。」根本无法通过这窄小巷子的黑西装男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十在
狭小的缝隙之中消失不见。
【第二章】
有人说过,记忆就像是一片片的拼图,人生就是要把这些拼图放在正确的位
置上。
韩濯现在的感觉倒不是不知道如何把拼图摆在正确的位置,而是失去了属于
他生命的某几块拼图。
阿十那天对他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消失了,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阿十。
经过了一个黑夜和一个白天,阿十仍然没有出现。于是他决定在这个城市里
寻找他熟悉的事物,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他该做的,或是他想做的。
他选择从阿十离开始消失的那条路往下走。
一路上,他到一栋又一栋完全不一样的房子以各种违反他知道的物理学证据
的方式伫立着。有些房子里住了人──他看到了晒在窗台上的衣服,但大部份都
是空空荡荡,这个城市好像还有很多等着人住进去的房子。
他不断地往下走,不知道走过了几个黑夜几个白天。
他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走,好像都永远走不出这个城市。在这条路的两旁都是
各式各样的房子,从他所站的位置望过去,所看到的东西都是房子。
就和几天前他见到的黄金麦田相同,这个叫第四号星球的地方好像只要有某
一种景色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年轻人,你是刚来的吧?」有个人叫住了他。
「你在叫我吗?」韩濯疑惑地看了看左右,发现并没有其它人走在路上的时
候才肯定对方是在叫他。
因为对方看起来年纪比他还要小得多,顶多只有十五、六岁吧,脸上甚至还
有国高中生的青春痘。
「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我跟你比起来算是年轻人吗?」韩濯苦笑着问。
「当然啦,你知道我死了多久了吗?」
「多久了?」
「不知道,不过肯定比你久得多了。」那个人笑了笑,挥手叫他过来,「你
如果想去找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再往下走你也找不到任何东西。」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因为我去过,年轻人。」那个人的样子还是个少年却称呼他为年轻人,让
他觉得有点诡异而别扭,「你叫什么?」
「韩濯。」
「韩濯?那是什么意思?」那个人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我不太了解。」韩濯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名字还会有什么特别
的意思。
「我叫做『追太阳的怪人』。」那个人解释,「这里的人全都不知道自己的
名字,所以只能用那个人的特征来称呼他,比如说『鼻子特别大的人』、『打铁
的人』之类的名字。」
「那你为什么叫追太阳的怪人?」
「因为我曾经去找过白天和黑夜交界的地方。」
「啊?」韩濯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太阳和月亮升起落下的地方。」追太阳的怪人回答他,「你应该也看
过吧,太阳和月亮会在地平线升起落下,我想要去一个可以看到太阳和月亮同时
出现的地方。」
「这里看不到吗?」韩濯指着这条路的尽头。
「可以啊,可是在那交错而过的那一瞬间却看不到,即使我爬到屋顶上也会
被这一大排的房子挡住。」追太阳的怪人回答,「我曾经走到非常远,非常远,
比你想像更远的地方,想要找一栋不会被挡住的房子。」
「结果呢?」
「我一直没有找到这排房子的终点,最后我放弃了,我决定找一栋我喜欢的
房子住下来。可是我希望是最靠近太阳和月亮交界的人,所以一有人住在我附
近,我就往更西方搬过去。」
「太阳落下的地方就是西方吗?」
「和地球上西方可能不一样,但是大家公认太阳落下的方向就是西方。」
「原来如此。」韩濯指着一整排的房子又问,「往下一直去都是房子吗?」
「是啊,非常、非常的远,我这里是第四号星球有人住的最西方。」
「这样啊……」
「所以啊,年轻人,你若要往更西边走,我就非得跟你去不可了。」追太阳
的怪人说,「你也想去找太阳和月亮交错而过的地方吗?」
「不,我只是想要找一个叫阿十或是叫夏禹的人。」韩濯摇了摇头,他并不
想被称呼为追太阳的怪人。
「夏禹?阿十?」追太阳的怪人摇了摇头,「如果他有经过的话我一定会看
到,可是我没见过叫夏禹的人,也没见过叫阿十的人。」
「谢了。」韩濯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不用客气。」追太阳的怪人又问,「为什么你要找这个叫做夏禹或是阿十
的人?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好像认识我。」
「认识你?有人认识你?」追太阳的怪人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是啊,我想他是认识我吧,一直问我说记不记得之类的事,可惜我完全没
有记忆。」韩濯耸了耸肩。没能找到阿十他有点失望,他很肯定阿十的手上握有
他失去的生命拼图。
「把一切都忘掉不是很吗?」追太阳的怪人说,「这里没有人记得以前的
事,当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一个人也不认识。」
「嗯?」韩濯愣了一下。
「到这里来的人就是不想知道自己的记忆,你为什么要再去找回你原本丢掉
的东西。因为不想要才丢掉的东西,拣回来也不会变得比较珍贵吧。」
「这么说也是有点道理……」其实,他也不是真的想找回过去的记忆,他只
是想找到阿十而已。
至于是什么原因,他却说不上来。
「所以啊,年轻人,失去的东西就不要再去找了。」用那张年轻的脸说着老
人家才会说的话实在有点奇怪,韩濯很想对追太阳的怪人这么说。
不过他终究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回答怪人的话。
他并不认为追太阳的怪人讲得是对的,但他也认为他不可能从这个怪人身上
得到答案。
韩濯又走回他刚下车时的人行道上。
人依旧来来往往,依然是任何有轮子的交通工具都没有,彷非凹柑焖看到
那一大群车子只是幻觉。排成长长的一列的人们,表情就像等待理的食物一样
无助又惊慌。
也许他可以等公车来时再问老司机他该做些什么。
第一─从他失去记忆以来第一─真正觉得厢宥无助。
那种厢逦拗好像可以感觉得到,就像是冬天的低温或是冰冷的海水,慢慢
地侵入他的心,最后将他淹没。
「你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阿十出现在路对面的人行道上向他大喊。
在路上鱼贯前进的人回过头来看他们,可是表情并不像是有看到他们的模
样。也许是听到了,可是他们的表情茫然的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不知道,你这会告诉我吗?」韩濯站了起来,隔着一条路看着阿十。
他不知道是不是又会有一大群的车子像狂奔的马或是羚羊一样冲过来,所以
他只是隔着那条路对阿十喊。
「也许会,也可能不会。」
「那就是有可能了?」
「……跟我来吧。」阿十转身往右边的走去。
韩濯愣了一下,正想过街。
忽然又是好几十辆速度很快、无人驾驶自然也是无人乘坐的车辆狂奔而过。
韩濯只好延着路的这一边──也就是他的左手边前进。车辆过去之后,这阿十
并没有消失不见,虽然有一段距离,可是韩濯还是可以看见阿十的背影。
两个人分别在路的两侧。
阿十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韩濯心中疑惑地在后面追。
两个人就这样持续着走着,越走人越少,路也越来越小,最后小到只能容纳
一辆汽车勉强挤得进去的程度。
「你要去哪里?」韩濯停下了脚步隔着路对阿十大喊。
「只要跟着我就会知道了。」阿十停下了脚步,两个人隔着那条已经称不上
是大路只能说是小巷子的路和对方说话。这个地方的人可能比地球上任何一个地
方都冷漠,不管两个人喊得多大声,情况有多么奇怪,都没有一个人回过头去看
他们,「你不是想知道和自己有关系的事?」
「其实我不太想知道有关自己的事。」韩濯摇了摇头,双手插进口袋里。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穿着一件黑色的长外套。明明天气不冷,当然他也不觉
得热,可是他还是穿了一件外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跟上来?」
「我想知道有关你的事。」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的事?」阿十的表情又有一瞬间变得很不自然。
「不知道,感觉上好像比我自己的事重要。」韩濯耸了耸肩。
「……你知道我的事对你有重要吗?」阿十在一瞬之间又像是火山爆发一样
冲上前,抓着他的衣领,不过并没有提起来──因为韩濯比阿十要高大的多。
近看才发现阿十的双眼并不是褐色的,而是一种像猫一样的金色。
韩濯忽然想起那片金色的麦田。
彷纺瞧麦田就在阿十的双眼里,不断地扬起波浪,而且是愤怒的波浪。
「我对你做过什么吗?」韩濯看着他,一脸无辜的表情。他很努力地想做出忏悔、回想或是任何除了无辜之外的表情。
可是他真的完全想不起任何有关阿十的事。
「妈的,混蛋。」阿十松开了手,靠在墙上。
「我和你之间倒底发生过什么事?」
他好像欠了他很多,但他却不记得曾经欠过阿十什么。
「……我从最早的事情开始说,这样对你比较简单,对我来说也比较方便。」阿十蹲了下来,韩濯低下头看着阿十,注意到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做出在弹奏某种乐器的动作,「夏禹……也就是我,原本是你的搭档。」
「你提过了。」
「我们在一起工作,可是有一天你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消失?」韩濯一下,「然后我就来到这里了?」
「错,你到人类的世界去,夏禹……我等了十几年,你一点消息都没有,当我再一见到你的时候,你杀了人。」
「这你也说过了。」
「不要打断我的话。」
「好吧。」韩濯发现阿十很容易就会发脾气,他耸了耸肩继续问,「我杀了活人吗?」
「对。」
「我为什么要杀他们?」韩濯疑惑地问。
「其中有些人伤害了你最重要的人,另外一些人则是无辜的。」
「我连无辜的人都杀吗?」韩濯看着自己的手,很难想像用这双手杀人的样子。
心中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他用这双手杀死过阿十。
忽然感觉到非常的难过。
总觉得如果用这双手杀死阿十的话,会感觉到非常非常的难过。光是想像,就觉得眼泪会从眼眶中掉下来。
「……你为什么每一件事都要说的事不关己的样子?」阿十露出一副想要掐死韩濯的表情。
「我真的不知到我为什么要杀那些无辜的人,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韩濯摇了摇头,「我想不会想杀你。」
「不是说我不是你杀的吗?」
「是吗?」韩濯盯着他看好一阵子,久到阿十以为自己心里的每一个想法都被韩濯看透了,可是韩濯只是耸了耸肩,「我总觉得你一脸我杀了你的样子。」
「我已经死了,根本不可能再死一。」阿十看着他,话中有些微的心虚。
「真的吗?」韩濯用怀疑地表情看着他。
「当然,你要是不要试着被我揍一拳试试看。」
「会怎么样吗?」
「你的头会歪到一边,也许会掉几颗牙齿,或是脖子骨折。接下来的一整天都不能动,不过你可以放心,你不会痛也不会死,过几天就自然会痊愈了。」阿十笑着说,让人不晓得他是开玩笑还是说真话。
「原来如此。」韩濯点了点头。
「你怎么这么肯定我说的话是真的不是骗你?」
「我可以感觉得到。」韩濯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反正他就是可以知道别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隐隐约约还可以听见每一个人心中的想法。
比如说,有个离他二十步远有个人正在看商店里的东西,韩濯可以听见他心里在想等一下要闯进去抢东西。
对他来说,这些人的心好像都是透明的。
如果阿十的也可以这么容易看清他也许就不会感觉到这么有趣。但他越是想知道,阿十所想的事就像是盖在一层厚厚的布底下,不让他知道。
所以他更加好奇。
「既然我并没有杀了你,那你说我忘记的事什么事情?」
「……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什么样的事情?」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没办法马上告诉你。」阿十顿了一下,「事实上,我并不知道所有的事情。」
「你现在要告诉我吗?」
「今天就到这里,我很累了。」阿十说完就站起身往回走。
「就这样?」韩濯愣了愣。
「就这样。」阿十背对着韩濯说。
在韩濯看不到的脸上,阿十的嘴角微微地扬起。
那是一种混合了复仇、痛苦、还有其它各种负面情绪的笑容。
※
月亮又再一升起。
今天是每三十五天一的两轮月亮交会。交会的那一段时间是第四号星球光线最暗淡的时刻,也是少数可以见到星星的时刻,
韩濯躺在一幢有房子的屋顶上,这是他挑的「家」。
他高大的身材几乎和屋顶一样宽。这并不算是一间很大的房子,可是他很喜欢像山陂一般的斜屋顶。
他特别喜欢躺在屋顶上的感觉。星星让他很怀念,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看过星星,他甚至不知道任何一颗星星的名字。
这让他觉得有点可惜,以前他可能知道很多。不过,这也要这里的星空和他见到的是同一个才行。他一边看一边想,也许明天可以去找个星座图还是什么的。
「你在看星星?」
「是啊。」脚步声在这时传进他的耳中,他坐起身就看到阿十在他躺得屋子前停了下来,从下往上看着他,「夏禹,你……」
「请不要叫我夏禹。」阿十厌恶地说着。
「为什么不要叫你夏禹,那不是你的名字吗?」韩濯疑惑地看着阿十,「你
不认为夏禹这个名字比阿十好听吗?」
「……阿十比较有亲切,而且很少人用那个名字来称呼我,所以我不习惯。」
「是吗?好吧,那我还是用阿十这个名字称呼你。」韩濯从善如流地说,「阿十,你懂星星吗?」
「你说星座吗?」阿十抬起头,满天星空比其它的时候还要灿烂很多倍,可是他一个也不认识。
「什么都好,随便告诉我任何一颗星星的名字吧。」
「我不知道。」阿十摇了摇头,「你想知道那些星星的名字吗?」
「也不是特别的想知道,只是觉得很怀念而已。」韩濯平躺在屋顶上,「如果不知道也没有关系,我只是随口问问。」
「看来你多多少少还记得一些东西。」阿十跃上了屋顶,坐在他的身边。
「嗯?是指我以前就很喜欢看星星吗?」韩濯转头看向他。
「……应该是,不,你以前非常的喜欢看星星。」阿十愣了一下,最后含糊地回答,「你以前常常和我一起看星星。」
「那我应该知道一些星星的名字吧?」
「应该吧。」
「我没有告诉过你任何星星的名字吗?」韩濯并没有用质疑的目光望向他,只是很单纯地询问。
「……我忘了。」好像有些心虚的回答,阿十自己也察觉了,所以连忙又补了一句,「我不记得你有提过。」
「其实,我并不喜欢星星吧?」
「嗯。」阿十有些微地慌张,「你记得吗?」
「如果我喜欢的话,应该多少会知道一点,多少会告诉你一点。可是你说我一也没有对你说过。」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告诉任何人有关你的事。」
「喔,原来以前的我是那个样子啊。」韩濯了然似地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到阿十本来想说些什么,可是张开口之后又闭上,「如果你不想说有关我的事,那说你的事总可以吧?」
「我的事?」阿十愣了一下,「你为什么总想知道我的事?」
「我觉得你好像要告诉我什么,让我很好奇,可是你总在某个重要的时刻停下,感觉很像连续剧,总是停在某个关键的时刻。」韩濯说,「这让我有点焦急,我想我以前并不是一个喜欢看连续剧的人。」
「你应该会很喜欢。」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忍不住继续往下看的观众。」阿十想也不想就接了一句,说完之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韩濯愣了一下,接着就笑出声,「也许你说得对。」
这是他第一觉得阿十身上的敌意几乎完全消失。也许他们以前真的是搭档、朋友,或者他真的忘记了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所以才让阿十这么不甘心。
他现在也觉得有点不甘心。
「既然我是收看的观众,大导演什么时候要让我看到下一集的内容?」气氛变得比较轻松,韩濯说话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这要慢慢来,连续剧的乐趣就是还有下一集,当然不能这么快就有结局。」阿十笑着说,「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有关我家族的事。」
「你的家族?」
「活着的时候。」
「这算是免费大放送吗?」
「先知道一些有关我的事对你会比较有帮助。」阿十接着说,「我母亲家代代都是灵媒,我和我的表哥……表弟都有通灵的能力,能够看得见灵魂,所以要继承祖业。」
「听起来很有趣,可是灵媒要做什么?」
「有一个属于死人的世界,灵媒是为了帮助死人世界的灵魂接触人类而存在。基本上死人世界有一条规定──不能干涉活人的世界。」
「如果干涉了会怎么样?」
「会造成很多问题,我的工作就是帮助死人世界的人把这些逃脱的灵魂抓回去。就我所知,还有其它类似的工作,有一种人专门帮助『天使』接触人类。」
「天使?」
「他们是唯一被允许干涉活人世界的灵魂,虽然能干涉的事很少。」
「比如说……中乐透?」
「不行,那会影响到太多的东西。」阿十摇了摇头,「我们通常是让人类听见他们死去亲人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或是给他们看一些亲人幸福的记忆。」
「这有什么用吗?」
「对一般人其实蛮有用的,有百分之八十会成功。」
「就这样?」韩濯不可思议地张大嘴,「我应该说活人很单纯吗?」
「人们会把他们见到的事当做一种奇迹,而奇迹是很有用的。」
「所以任何事情都没有改变,唯一改变的就是人的想法。」韩濯点了点头,「被你们抓回去的那些人怎么了?」
「就像你一样。」阿十回答,「如果放着愤怒的灵魂不管,可是会变成恶鬼,可是除了把他们送到第四号星球之外,没有其它方式安置他们。」
「原来如此,所以我以前是恶鬼了。」
「你觉得自己是恶鬼吗?」
「如果我不是的话,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韩濯看着阿十。
「其实你不是恶鬼,你只是很愤怒而已。」
「我为什么很愤怒?」
「……这是以后我要告诉你的故事,现在先不提。」阿十没有回答韩濯的问
题,「反正把你抓回来的人是夏禹……是我。」
「嗯,你似乎常常用自己的名字来称呼自己?」
「……以前的习惯,一下改不过来。」阿十不自然地笑了笑。
韩濯用充满疑惑的表情看着阿十。
阿十有一点担心,韩濯是不是还存有以前的记忆,或者是想起了什么?不过
韩濯只是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被他的谎话骗了过去。
阿十松了一口气,可是又有点失落。松了口气是因为没有被韩濯发现他的目
的,失落的感觉是为什么他就不太明白了。他还来不及细想,韩濯忽然有转过头
来看他。
「你是怎么死的?」
「我?」阿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点慌乱地回答,「为什么突然
问我是怎么死的?」
「只是很好奇而已,因为你看起来很年轻。」韩濯耸了耸肩,接着想到自己
看起来也不太老,「虽然说我看起来也不算太……」
「我是被杀死的。」阿十转头看着韩濯。
直视着韩濯的双眼简直就像是某种毒蛇或是野兽,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下肚。
韩濯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杀了阿十,不然怎么会被怨恨的如此之。
「我是被我母亲杀死的。」阿十收回了憎恨的目光,用手比划着自己的脖
子,缓缓地说,「用斧头把我的头砍了下来。」
「……很遗憾。」这时候说很遗憾好像有点奇怪,彷肥窃谒涤肓礁鋈硕疾
相关的事,可是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有另外哪句话会比较好。
有时候他真的会错以为阿十的愤怒是朝着他而来,他却一点也不明白自己做
过什么事,原来那目光是对着阿十的母亲啊。
「无所谓,反正我早就忘记她了。」阿十转过头,将膝盖缩起靠向胸口,双
手环绕在腿上,「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果这样还真不错。」韩濯做了一个伸懒腰的动作,把手枕在头底下,
「但其实不是这样吧?」
「被你发现了?」阿十笑了出声,「你看出来我还是很恨她吧。」
「如果是爱的话一定很容易忘记,可是恨的话就很困难吧……」韩濯说到一
半停了下来,这句话他在哪里听过还是在哪里说过呢?
一点记忆都没有。
「不,恨很难忘记,爱也同样困难吧。」
「喔?」韩濯回过头去看他,「经验谈?」
「不,只是随便说说而已。」阿十摇了摇头,「我就是想反驳你说的话而
已。」
韩濯笑出了声,「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
「不过?」
「现在的感觉很好。」
虽然还是觉得阿十对他有敌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一种充实的感
觉。
在麦田上走着的时候他感觉到一种无法说出来的恐惧。
人类也许真的不能单独生存。
所以要找一个同伴,不管是男、是女、或是其它的什么东西。
或许人类真的很脆弱吧,所以要把某种希望或是感情寄托在某样事物之上。
因为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需要呼吸,独自一个人就很难找到一扇窗户或是一个
出口。如果不应该一直保留的东西一直留在身体里,人类不会爆炸也会窒息。
「如果我没有遇到你的话,也许就会跟路上那些人一样吧,茫然地往前走,
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漫无目标的前进。虽然我并不太了解你,不过我总
感觉……」
感觉很好?
阿十感觉到一股晕眩。
这不是他本来的目的,他不是要让韩濯感觉到快乐,他不是要让韩濯知道自
己是谁,他也不是让韩濯找到方向,他本来的目的是……
他开始颤抖。
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他应该感觉不到了才对啊,他已经死了,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可是,他却觉得突然有个人扭断了他的脖子,扯住了他的手脚。
过去曾感受到的恐惧再一地笼罩住他,有某种黑色的东西掩盖住了天上的
星星,也许是乌云,也许是死亡,他想抬起头却连举起手都没有办法……
「你怎么了?」韩濯也注意到阿十有点也不对劲。
阿十在颤抖。
彷芬把全身的骨头都抖下来一样的颤抖。
他理所当然的伸出手,搭上阿十的肩膀。阿十却用力挥开他的手,抱着头大
叫出声,「不要碰我,这一点也不好。」
「我只是想……」韩濯吓了一大跳。
「别碰我!」
「好吧,好吧。」韩濯举起双手,「我不碰你就是了。」
阿十地喘了好几口气──虽然他根本不需要呼吸,可是就像活着的时候
呼吸可以带来平静,这个动作好像可以让他比较安定一些。
「阿十,你还好吧?」韩濯等到他不再发抖之后才开口问。
「……我要走了。」阿十不等他回答就从屋顶上跳到路面上。双手环着手
臂,想是逃命似地离开。
「这是怎么……」韩濯愣了一下没有追上去,想再追的时候阿十已经从他的
视线中消失不见。他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阿十会突然由笑到
怒。
是因为他的触碰?
还是有其它的理由?
※
即使再怎么希望太阳不要落下,月亮还是有升起的时候。
浑身颤的感觉一直没有办法散去。即使阿十自己也很清楚,那只不过是他
心中恐惧的幻影而不是真实,却依然挥之不去,反而像是一大群的毛毛虫,从他
的脚下爬到他的身上。
雨开始落下。
混杂着泥土和水一起淋在他的头上,让他想起骇客任务第三集里那场永无止
尽的雨。如果终结战争的唯一方法并不是救世主,而是打从心里希望和平,那么
终结恨意的唯一方法是什么?
高中老师会告诉他──你要为生命找一个出口。全都是些屁话,现在他根本
连自己还算不算有生命都不知道了。
如果不是韩濯,他现在根本就不会来到这个叫第四号星球的鬼地方。不会有
一天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了心跳和呼吸,门再也挡不住他的脚步,不需要任何的帮
助他就跳过了跳高世界纪录两倍的高墙。
他开始发现自己不再脆弱。
他不会因为跌倒而磨破皮肤,也不会因为迎面撞来的汽车而做出十公尺的空
中飞行。他不在需要食物和水,即使在冰箱里他也可以待上一整年。
可是他也同时开始怀念那些脆弱。
他失去了吃完路边摊后拉肚子的生活,也失去了在享受一杯珍珠奶茶的同配
上几本海贼王漫画的乐趣。虽然他从来不觉得路口卖饮料的女孩子很漂亮,可是
他开始希望那女孩看得见他。他甚至开始怀念他的吉他,虽然每一个人都说他五
音不全,可是至少他们听得见他在唱歌的声音。
他并不觉得害怕。
因为他活着的时候就看得见灵魂,他想自己死后也许会变成那个样子。
但他没想过自己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他原本预期的人生是在一百多岁的时候在一群孙儿的环绕下安祥的死去。他
甚至可以自己想像出当时的场景──原本说完故事后躺在躺椅上的爷爷闭起了
眼,孙子以为他要睡午觉而没有去打扰他。爷爷的梦开始往过去飞驰,他记起女
儿出嫁时自己哭得比女儿还厉害,他记起认识奶奶的第一天,她是怎么笑,他记
起母亲温柔的笑,他记得收到的第一把吉他……
然后,永远的沉睡,不再做梦。
他想像大部份的人一样,做个好梦。
但现在每一阖上眼他只会做恶梦。梦见有巨大的黑影追着他跑,一双手抓
着他的脖子,他无力挣扎。每一他想逃,黑影就会从不同的地方窜出来,有几
双手抓住了他的脚,让他无法逃跑。
这个恶梦比真实还要真实。甚至在他再一张开眼的时候,都可以在自己的
脖子上发现红色的勒痕。他不知那是因为真的有人勒住他,还是灵魂忠实的反应
出他的想法和恐惧,可是他很确定的是如果他无法摆脱这一切的话,他永远会
在眼前这场永无休止的雨中。
「先生。」
阿十抬起头。
三个身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戴着墨镜,在雨中看着他。雨落在这些人的身
上,将他们淋得和阿十同样狼狈。
一瞬之间会错觉自己在演电影。
他是尼欧,而眼前这三个人是电脑人。
或是他是外星人,而眼前这三个人是MIB中的黑衣人。
「根据规定,你并没有放弃自己的记忆就来到第四号星球,这是属于第一类
的非法入侵。」其中一个人对着阿十说,阿十抬头起来看黑西装男子,可是却没
有办法透过墨镜看到任何的表情。黑西装男子见他不说话,又接着说,「请你和
我们一起走。」
阿十站了起来。
三个黑衣人都往后退了一步,等着他站起来。
「阎罗王会议会根据你的罪行进行决议,在这段期间内请你勉为其难待
在……」
「我不会跟你们走。」
「嗯?」黑西装男子愣了一下,「如果你违抗阎罗王会议的拘捕……」
「我说,我不会跟你们走。」阿十的话刚说完,一抬腿就踢在男子的腰上,
男子的行动顿时被他一阻。
「你……」另外两个人冲过来要抓他,阿十当然不会呆呆地等着他们抓,他
飞快地窜入巷子里,被踢中的黑衣人大喊,「别让他跑了。」
三个黑衣人追了过来,阿十却连头也不会,拼命地往前跑。
和韩濯那天跟在阿十后头走时同样,狭小的巷子越来越窄,最后几乎只能容
许一个人侧身通过。
本来死人是不会被墙挡住,可是第四号星球的墙壁似乎和一般的墙壁不同,连灵魂都不能穿过。穿黑西装的男子们必需要侧身像是螃蟹一样横着走才能穿过,可是阿十却仍以跑步的速度横向前进,彷氛庑┣礁本对他不算是什么。
「可恶。」根本无法通过这窄小巷子的黑西装男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十在狭小的缝隙之中消失不见。
【第三章】
接下来好几天的时间,韩濯都没有见到阿十。
不管他怎么找、怎么问,都没有人见过阿十这个人,彷酚腥巳鲜端这件事
只是一场梦。而梦醒之后,一切都像是灰姑娘的马车一样消失无踪。
但灰姑娘至少还留下了一只玻璃鞋,他却什么线索都没有。
他曾试着再去上阿十带他走的那条路,可是那条路不知为何已经消失了,
只剩下两旁房子之间只能容许蟑螂穿过的缝隙。虽然他无法明确说出,可是这个
城市确确实实有某些地方改变了──只是他说不上来是哪里改变了。
他唯一可以说出来的改变就是天气。
阿十消失的那几天,总是没日没夜地下着雨。有时后雨大得像是水从天上倒
下来,有时候是明明看见了雨滴,却在还没落下之前就消失无踪。
韩濯很肯定这不是第四号星球的正常现象,因为刚开始下雨的时候,他看到
一整排穿着西装在红绿灯前排队的人全都抬起头,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有
人哭了,有人笑了,甚至有人抱着头在地上滚。
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
他很肯定这个地方被某种力量改变了,虽然他自己还不太熟悉这个地方应该
有的样子。
这会是阿十造成的吗?
韩濯觉得不太可能,但他种预感,阿十很快就会出现。于事,他决定再回到
原来的地方等待。他相信只要自己一直等下去,有一天阿十就会出现在他的面
前。
但这没完没了的雨,真是有点奇怪……
「你也觉得很奇怪吗?」
韩濯愣了一下才回过头,在阿十消失不见之后,这是第一有人对他说话。
他一回过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她有一双又细又长,会让人联想到昆
虫的腿,五官刻立体而且带有一种奇特的民族风,虽然称不上是美女却有一种
独特的魅力。
「是谁?」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女人露出了有趣的表情,「我以为这里已经没有人
关心别人的名字。」
「我叫韩濯。」愣了一下之后,韩濯决定先报上自己的名字,「也有名字
吗?」
「很遗憾的,我没有。」女人摇了摇头,「可能原本是有的,可是没有人关
心所以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人是无法忘记自己的名字,只是自己不愿意提起罢了。」
「……也许真的是如此也说不定。」女人沉默了一下,「我真的很想告诉你
我的名字,但我想不起它究竟是什么了,你就和大家一样叫我『蝴蝶之馆的女
人』吧。」
「蝴蝶之馆?」
「我工作的地方。」女人指着他背后的那幢房子。
韩濯不认得上面的字,可是还是可以看出上面画了一个像是英文字母M的图
案。
原来那是蝴蝶。原本只觉得那是一奇怪的图案,可是现在越看就越像蝴蝶,
再仔细多看几就觉得那不可能是别的东西,一定是一只蝴蝶。
「要不要进去参观?」
「谢了,我对昆虫没有兴趣。」
「别搞错了,我可不是展出蝴蝶。」女人说完就推开门走进蝴蝶之馆里,也
不去管韩濯是不是要进去。
奇怪的地方,奇怪的女人。
韩濯没有考虑太久就决定跟着女人走进蝴蝶之馆。他知道这女人有可能是在
骗他,但他想不出来有什么必要欺骗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他没有钱,没有记忆,
没有任何可以给予别人的东西。
他认为女人也很清楚这一点。
蝴蝶之馆的外表陈旧,木板门上的油漆斑驳,韩濯几乎可以猜想得到里面会
是什么模样──像是在电影中常常出现的二手店铺,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在一起,
一眼忘过去每一样东西都有一段历史。
但他一走进去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这里根本就不是个可以用常理来判断的
地方。
有三层楼那么高的天板,几乎可以容许两辆车并排同时开进来宽阔走道,
不逊于世界各大博物馆的装磺设计,这些都是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的。
展览室两侧立着一个一个的巨大玻璃箱。
韩濯朝放在正中央、最巨大的那一个走过去。
玻璃箱挂里放着……不,正确的说是钉着一对巨大的翅膀。白色的翅膀比他
张开双手宽度还要大上两倍,仔细看还可以发现这对翅膀是从某种生物身上切下
来,因为翅膀的伤口仍然还在流血。
很不舒服。
韩濯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当他看到这对翅膀的时候打从心底感到一
种不舒服的感觉,彷酚忻毛虫爬过他的背上。
「你的表情看起来很可怕。」
女人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了韩濯一大跳,「你一直跟在我背后吗?」
「这是鸟人的翅膀,看起来很可怕吗?」女人没有回答韩濯的问题,自顾自
地说,「这个地方有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很多人会把不要的东西丢进去那个地
方,我会把一些特别的东西拣起来放在这里。」
毛毛虫要抛弃原本姿态,冒一些风险才能变成蝴蝶。
留在这里大概是蛹吧?
「这对翅膀也是吗?」
「不过这对翅ナ歉隼外。」
「什么意思?」
「如果你顺着最大的那条路往西走,你可以发现一个没有双手的人。如果对
他喊『鸟人』,他就会回头看你。」
「这对翅膀是他的?为什么人会有……」
「对,翅膀是鸟人的,可是你也认为人不可能长出翅膀吧?」听到女人这么
问,韩濯连忙点了点头。「听过伊卡洛斯的故事吗?」
「因为太过得意飞得太靠近太阳,因此使翅膀上的腊融化而摔入海中的少
年?」
「没错,只不过这个故事比较残忍一点。」女人没有表情继续往下说,「鸟
人想要逃离第四号星球,他认为第四号星球一定在地球的某个地方,只要有翅膀
能飞上天空就一定能找到出去的方法。没想到他刚这么想,他的两只手就变成了
翅膀。」
「既然变成了翅膀,为什么他没有离开第四号星球。」
「因为他控制不了这两只翅膀。他开始像鸟一样飞,再也不能走路,而且这
对翅膀又重又大,却无法带他飞到很高的地方,所以他要求其它人帮他砍掉这对
翅膀。」
「他的手……?」
「再也没有变回原来的样子。」女人耸了耸肩,「伤口倒是很快就愈合了,
不过那两只手就再也没有回到他的身上过。」
「这样他不会死吗?」
「当然不会,没有人告诉过你这个地方的人都已经死了吗?」女人露出了讶
异的表情。
「有人对我说过,可是我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你可以拿把刀砍自己一刀,或是试着扭断你自己腿也行。你会发现自己根
本不会痛,伤势也只需要几天就会痊愈。」看到韩濯露出不可思议地表情,女人
连忙补充,「我只是举个例子,还有很多方法可以证明你已经死了。」
「也是一样吗?」
「应该是吧。我和你并没有不同,可是我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死
了。」女人又耸了耸肩,「其实我也只是听别人说,没有什么可以证明。」
「那这里应该是死后的世界樱俊
「不,这里并不是死后的世界,至少我可以肯定不是一般死人去的世界。」
女人顿了一顿,「你不要问我为什么,这只是我的直觉而已。」
韩濯点了点头,往右边移动了一点。
另一个玻璃箱里放着一个沾了泥土的红色罐子,韩濯可以在罐子上清楚地看
见数字和英文字母组成的编号,还有日期。
远远望去就像是被丢掉的可口可乐罐子,但韩濯很清楚那不是。
这个罐子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虽然失去了记忆,却很肯定自己见过
这罐子。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和这个罐子有某种关系,他很可能在失去记忆之前
常常看到这个罐子。
头开始发疼。
他一见到这个罐子就开始觉得头痛,彷酚心持侄西要从他的身体里冒出
来,无以数计的模糊影子在脑海中绕来绕去,可是却聚不成完整的影像。
「这是……?」韩濯用一只手支着额头询问女人。
「这个东西啊……」女人看着他的表情,用意味长地说语气说,「这是快
乐。」
「快乐?」韩濯愣了一下。
「你觉得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女人不答反问。
什么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韩濯想了一想对女人说,「对现在的我来说,
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是记忆。」
「这个罐子曾被用来装某个人的快乐记忆,可能是你的,可能是我的,也可
能是我们完全不认识的人。」女人指着罐子上被黑色油漆涂掉的地方,「这里有
个被修改的痕迹,表示这个罐子里的快乐已经被理掉了。」
「理掉?」韩濯很难想像快乐的记忆会像是液体一样放在罐子里。
「浓缩过的快乐会变成液体以方便收藏。你可能没有听过一个叫做快乐坟场
的地方,这个地方专门收藏活人的快乐记忆,保存到不再有人需要为止。听说,
不再被需要的快乐会被理掉,可是最后那些快乐被送到哪里却没有人知道,但
我知道他们被送去哪里……」女人看到韩濯抱着头跪了下来,「你怎么了?」
「我的头……」
好痛。
韩濯觉得自己的头像是一个膨胀到极限,随时可能爆炸的气球。
当他看着眼前的罐子,又听到「快乐坟场」这几个字的时候,所有的感觉都
都涌了出来,可是那只是感觉而不是记忆。
他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涌出来的感觉有快乐、愤怒、遗憾、痛苦等等,却不知
道为什么有这些感觉。
造成感觉的原因消失不见了。
这让他觉得自己被塞进了无法容纳的、多余的感情。
「对不起,我好像……」韩濯站起了身,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了出去。
「你还好吗?」女人拍了拍他的背,「其实你的头并不是真的要爆炸了。」
「不,我知道我会。」韩濯丢下一句话之后就夺门很出。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可是,他很确定自己快要爆炸了。
韩濯并没有爆炸。
他一冲出蝴蝶之馆,就看到了阿十坐在蝴蝶之馆的门口旁,对着他微笑,
「你怎么了吗?」
「我的头……咦?」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阿十之后,那些感情在一瞬之间消
失无踪,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他回头看了看蝴蝶之馆,正好看见女人走了出来,对他挥挥手,「谢谢光
临,欢迎下再来。」
韩濯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会再光临,可是他很肯定的是自己不喜欢这里面
的展览品。如果可能的话,他想自己不会再来蝴蝶之馆。
「你喜欢蝴蝶之馆吗?」阿十看了一眼蝴蝶之馆的馆主,转过头来问韩濯。
「不,我想我不太喜欢。」韩濯摇了摇头。
「喔?」阿十露出了好奇的表情看着他,「发生了什么事了?」
「里面有个装快乐的罐子,当我看到它的时候以为自己的头快爆炸了。」韩
濯摇了摇头,总觉得头隐隐约约地还在疼痛,「那究竟和我的过去有什么关
系?」
「我说过夏禹和你是搭档吧。」
「你是说你吗?」
「对……是我,我们一起工作的地方就是快乐坟场,我们负责管理快乐。」
阿十有点心虚地点了点头,「那些罐子就是你已前每天都会见到的东西。」
奇怪的是,就在阿十点头的时候,天空马上飘来好几朵乌云,整个天色立刻
暗了下来。韩濯也注意到了这不寻常的云,他疑惑地看了看阿十,开始怀疑这并
不是巧合。
「快乐坟场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
「你是说快乐坟场的样子吗?」阿十愣了一下。
「那是阴森森的乱葬岗,还是整理的十分整齐的墓园?」
「都不是,那个地方看起来比较像是农场而不是坟场。」阿十对他说,「快
乐的罐子全都被埋在土里,有一幢白色的小房子被称作快乐坟场管理,可以在
那个地方理这些快乐。」
「像我现在住的地方?」
「对。」
「嗯……」韩濯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像是标示牌一样的东西,让他愣了一下,
「埋快乐的地方有标示牌吗?」
「你怎么会知道?」阿十讶异地看着他。
「我也不太清楚,可是有一些影像闪过我的脑海,我很清楚有某种东西,可
是……」韩濯用力地摇晃脑袋,可是再也想不起任何东西。
忽然又有一张小女孩的脸一闪而过。
他的头又痛了起来,可是并没有他看到罐子时那么强烈。
「你的头又痛了吗?」
「我还好。」韩濯摇了摇手,「你这要告诉我什么事?」
「看你这个样子,不管我要说什么你的头都会很痛吧?」阿十看着他,沉思
了一会,「我们今天就先别讲跟你有关的事,我带你去一个特别的地方怎么
样?」
「像蝴蝶之馆?」韩濯露出了畏惧的表情。
「当然不是,但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那个地方。」阿十故意卖了个关子,
「跟我来。」
韩濯站了起来,和阿十并肩而行。
两个人又延着上一回一个追一个走的那条路前进。奇怪的是,韩濯明明记得
那条路被堵住了,现在却又可以通过。
韩濯转过头去看旁边的商店,他曾刻意地去记下每一间商店的名字。卖面
包、卖玻璃饰品的,卖各种工具的,卖某种大头娃娃的相关商品……他很肯定和
那条消失不见的路一模一样。
这里的路是不是会因为时间的不同而有宽窄的变化?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延伸的又长又远,映在商店的墙壁上。
上一是一前一后,拼命地想要追上另一个影子,现在因为是并肩而立,两
个影子重叠在一起。
他也说不上来是怎么样的原因,让他安心。
「怎么了?」阿十注意到他分心看着周围的事物,转过头来问他,「你看到
什么熟识的东西吗?」
「没事,只是觉得有点奇怪。」韩濯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你能不能告
诉我快乐坟场是怎么样的地方?」
「嗯?我不是对你说过了。」
「你说过像是一大片的农田,有一栋白色的房子,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大概有怎么看都看不厌的星空吧。」阿十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我
刚死的时候,我非常讨厌那些星星。」
「为什么?」
「当我发现我和星晨一起不朽的时候,我几乎快要疯狂。」阿十想起自己从
病床上醒来时发现床上躺着一个自己时,几乎快要疯狂,「我在还没死之前就见
过死人,不管过了多久的时间,他们的容貌都不会改变。」
「这不是很好吗?」韩濯不明白,人不都追求长生不老?
「死亡会替人找一个出口。」阿十摇了摇头,「随着时间,人被塞进的东西
就越来越多。生命一但变成了永恒,累积的东西就会越来越多,最后到人容纳不
下的地步之后,就会发疯。我看过太多这个样子的人,所以我只希望我死的时候
再也不要醒来。」
「不是每一个人都会醒来?」
「不是,只有一部份很执着的人、强烈地想活下去的人才会醒来。」
「我也有很执着的东西吗?」
「有,一定有。」
「那当我不再执着的时候,为什么我不会死?」
「我不知道。」阿十摇了摇头。
两个人走过一条上坡路,转了一个弯之后就看到了一条河流。在河的对岸仍
然是整排没有人居住的房子,似乎所有的人都宁可住在大街上,而不是比较遥远
的小巷子里。
「到了。」阿十对韩濯说,他指着眼前的河流说,「这条河的名字叫黑色河
流。」
如同它本身的名字,河流里的水是全然的黑色。
流动速度缓慢的有些不寻常,韩濯几乎要错以为自己正在看慢动作镜头。又
觉得自己和这条河周围的事物格格不入。
「察觉这条河不一样的地方了吗?」
「流动的速度特别的缓慢?」
「不只是如此。」阿十扬起得意的微笑,「在这条河里,时间的速度也比较
慢。」
「咦?」
「其实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应该说在这条河里面,所有的速度都会变慢。」
阿十拉着他往河里走,「来吧。」
「这是……」韩濯被阿十拖到河边。
突然有种没由来的恐惧,让他愣了一下。
「怎么了,不会游泳?」
「不是,我只是觉得下去不是个好决定。」韩濯摇了摇头,要他说为什么不
想下水他也说不上来,只是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放心,不会有事了。」阿十笑了一声,「都已经死了,还能怎么样。」
「说的也是。」韩濯点了点头。仔细想想自己也担心的太多了,死都已经死
了还要害怕什么呢?
放下心中的大石,他迈开步伐。
一脚踏下去就没入水中,水比他想像的还要的多。接着,他整个人像是被
黑色包住,慢慢地往下沉。
直到整个人都没入水中。
※
韩濯不知道除了第四号星球之外的还有其它的死者世界,更不会知道在另一
个世界里,有人正为第四号星球的情况的感到忧心。
身为目前死者世界负责人之一,担任「阎罗王」工作的白轶正坐在他的办公
室里为属下交上来的报告感到心烦。他一边翻着报告,一边抖着左脚,最近他开
始有这种焦虑时才会出现的行为,但他自己却没有发现。
白轶知道自己并不够聪明,特别是做为一个「阎罗王」,他缺少足够的才
能,没有明确而果断的决断能力,也没有解决问题需要的头脑,他甚至没有各种
各样的超能力。当然,他也会某些像是心电感应之类的招数,但在死人世界中,
他所拥有的能力算是很少很少了。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能当上阎罗王只是因为原本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全都
不愿意。但某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在白轶第一百想站起来跺步却又强迫自己坐下之后,两个男人推开门走了
进来。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以上吧。比起韩濯可能还要稍微小
一号,但仍然可以用高大来形容他。身材较瘦小─事实上是普通人的身材,只不
过站在一个像熊一样高壮的人身旁谁都会显得比较矮小─的男人有一头长发,令
人印象刻的是他有一双金色的眸子,脸孔异常的俊美。
「夏禹,你终于来了。」白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长发男子露出笑容。
韩濯如果能听到他们的谈话的肯定会吓一跳。
世界上肯定会有同名同姓的人,可是夏禹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名字。
韩濯曾问过阿十是不是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所以常常用一种称呼别人的方
式在称呼自己。当阿十否认的时候韩濯就没有再追究下去。
事实上,韩濯的直觉很正确,阿十的确不是夏禹。
不过,阿十和夏禹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两个人长得很
相像,特别是鼻子和眼睛的形状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做出来的,只不过比起夏禹让
人吃惊的美貌,阿十就显得平凡多了。
这并不让人感到意外,因为阿十正好是夏禹的表弟。
「你会主动找我,该不会是因为你又出了什么问题吧?」夏禹挑起眉毛,带
着警戒的表情看着白轶。
过去白轶曾有无数因为不谨慎而惹出大麻烦,每一他都求助于夏禹,然
后在事情完成之后把夏禹一脚踢开。这样的行为是有点小人,但严格说起来白轶
并不能算是坏人,他只是比较胆小、怯懦、没有决断力,和普通人一样会推卸责
任。
「我为我过去做的事道歉,请你再帮我这一吧。」
「没有人能忍受你永远有下一的行为。」夏禹毫不同情地说,「这我不
会帮你,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
「拜托,夏禹,这的事真的不是我惹出来的麻烦。」白轶苦苦哀求,「而
且这的麻烦不是在活人世界也不是在我们这里,是在第四号星球。」
「第四号星球?」夏禹愣了一下,「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还记得有个麻烦的砘锶チ说谒暮判乔虬伞!
「麻烦的砘铮俊瓜挠砘了好几秒的时间才想起他曾有一个同僚现在已经是
第四号星球的居民,「你该不会是指……韩濯?」
「跟他也有一点关系。」
「他的记忆已经被抽掉,不可能再发生和之前相同的事。」夏禹不相信地摇
了摇头,「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不是,当然不是。」白轶慌忙的摇头,「事实上,真正的麻烦是阿十。」
「阿十?」夏禹想起了那个长得和他颇相像的表弟,「照规定,阿十应该不
能去第四号星球,他是怎么到那里的?」
「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到了第四号星球,可是他确实去了那里。」白轶将
手中的报告书递给夏禹,「他用你的名字去接近韩濯。」
「用我的名字?」
「所以你有义务要帮我。」
「喔?」夏禹发出一声语意不明的声音之后,低下头去看报告,「就算他违
反规定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去第四号星球,应该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只要叫第
四号星球的管理者去把他抓回来不就好了?」
「他们抓不到阿十。」
「为什么?那些砘锔龈龆急饶阌斜臼拢怎么可能会抓不到阿十?」夏禹从
报告后方抬起头。将进一厚的报告让他怀疑白轶手下是时间太多还是根本不懂
的报告只需要重点。
「他的超能力超乎我们的想像。」白轶指着报告,「你可以翻到最后几页,
上面很详细的描述了阿十的超能力。这就是我非得找你不可以原因。」
死人和活人最大不同的地方大概是死人能运用灵力做出某些不可思议的事,
比如说心电感应,或者是发出像七龙珠漫画里的气功。这些超能力会因为各人的
资质而有所不同,白轶可以说是完全不会。
「你是我所知道超能力最强的人,所以,我只能找你……」白轶有些心虚地
说。
「所以,麻烦的事总是落到我头上来?」夏禹挑起一边的眉毛,叹了一口
气。
他把报告翻到最后几页,数量庞大的文字描述他们在追捕阿时天候不佳与街
道缩小。夏禹的目光被街道缩小这几个字吸引了过去,报告中描述阿十穿过街道
之后道路缩小到只能容许一只蟑螂爬过。
「拜托了。」白轶的头低得都快要碰到桌面上了,「阎罗王会议会给你自由
前往第四号星球的通行证,你一定要找回阿十。」
「让我第四号星球不也是破坏规定吗?」
「我们不得不这么做。」白轶决定实话实说,只求夏禹能帮助他,「现在没
有人知道到底他有什么样的能力,可是就我们所知他可以改变第四号星球的任何
东西,他可以改变城市的面貌,可以改变天气。我的老天爷,在他到第四号星球
之前,那里从来没下过雨。」
「……改变天气?这是不可能的。」这和街道缩小完全不同。街道缩小可能
是因为追捕者对街道不熟所造成的错觉,改变天气又是另一回事了。夏禹愣了一
下,彷肥窃谒捣自己一般地喃喃自语,「这已经超过了我们所知道的超能力范
围了,你确定不是偶然现象?」
「城市街道缩小有可能是偶然现象吗?」
「不可能吗?」
「那绝不可能是偶然,我很确定。」
「我们根本不了解第四号星球。」夏禹阖上了报告书,「那里有太多我们不
知道的东西了,是你们把灵魂像是垃圾一样的丢到那个地方……」
「那绝不可能是偶然!」白轶气急败坏地说,「该死的,你根本不相信我说
的话。」
「我不是不相信。」夏禹皱起眉头,「就算他的力量已经影响到城市和天气
又怎么样,他去第四号星球根本不可能伤害任何人。」
这句话其实只是在说服他自己。
阿十如果不是想做什么不被许可的事,就不会破坏规定跑去第四号星球。
「你忘了还有韩濯。」
「这跟韩濯有什么关系……等等,你的意思是他去找韩濯?」夏禹的表情稍
微地紧张了起来,「不,就算阿十去找韩濯也不可能报仇或是做什么,韩濯根本
就不记得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但他和韩濯接触了。」白轶的声音冷静的近乎冷酷,「阿十是被韩濯杀
死,你想他要去找韩濯能做什么?」
夏禹张开口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动了几下就闭上。
「就阎罗王会议的立场,当然希望他和韩濯互相抗衡,最好是两败俱伤。但
我们并没有他们两个人不会合作的保证。」白轶收夏禹的白眼之后连忙又说,
「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阎罗王会议的希望。」
「你们害怕的不是他会最韩濯做什么,而是担心他会危害到你们的地位
吧。」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我也承认阎罗王们都有私心。但那不是最重要
的……」
「所以才来找我?」夏禹露出不敢同的表情。
「我知道你要说我们是没长进的砘铮可是如果我们不做一些卑鄙的事来维
持这个世界的平衡,一定会影响到活人的世界。」
「你认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夏禹,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说法,但你应该仔细看看,那砘锏哪芰几乎
已经可以改变世界,如果他到活人的世界去……」
「我知道会很糟糕。」
如果阿十能改变的不只是天气的话就更糟糕。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肯……」
「我不是不想帮你。」夏禹叹了口气,把报告推回他的面前,「如果他真的
能影响到第四号星球里所有的事物,凭我的能力是没有办法抓到他的。」
「我知道你可以。」白轶非常坚持地把报告再推回他的面前,「你的能力在
我们的世界里仅于韩濯,而韩濯现在根本不会使用他的超能力,我……我们希
望你能在阿十让韩濯学会使用他的力量之前抓到阿十。」
「就算我真的能抓到阿十好了。」夏禹皱起眉头,「我抓到他之后你们要怎
么办?灵魂是无法消灭的。」
「也许……我也不知道。」白轶话还没说完,夏禹责难的视线就扫了过来,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那不是由我来决定的。」
「如果你们想不出可以解决的办法,我可不会帮你们。」夏禹摇了摇头,不
管白轶对他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白轶的办公室。
从进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席恩看了白轶一眼,很快地就跟在夏禹身
后走了出去。他一走出办公室之后,就开口问夏禹,「你真的不愿意帮忙吗?」
夏禹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从他的笑声之中,席恩大概就能了解他的意思。
「你还是会答应,对吧?」
「你说对了。」夏禹苦笑着点了点头,「我没办法不帮他的忙。不过态度强
硬一点,他会多给我们一点自由行动的权力。」
「你太心软了,明知道他每一都会背叛你的期望,你还是会答应他。」席
恩摇了摇头,「不过我很怀疑我们真能帮上什么忙,呃,你知道的,我或是白轶
都帮不上你的忙。」
席恩曾有一被韩濯痛揍一顿的经验。那时候他刚刚到快乐坟场和夏禹一起
工作没多久,在追捕韩濯的行动中受到重伤。
「放心,这你就不是毫无抵抗能力了。」
「我也这么希望,可是我想我顶多也只能从他手下逃掉而已。」席恩苦笑着
转移了话题,「你真的相信白轶说的话吗?」
「嗯?」
「有关阿十可以改变天气和街道的那一部份。」
「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夏禹点了点头。
「但你不是说……」
「没错,我说可能是巧合。」夏禹顿了一下,「或者说,我希望是那只是巧
合。」
「我的天……那结果一定会很糟糕。」席恩在心中想像在活人世界的街道缩
小或是天气改变会发生什么事。这让他想起某部电影里海水淹没城市,水生动物
攀爬在高楼上的场景,那让他感到不寒而。
他绝对不会希望这一切发生。
「不过,这还是得让你跟我去才行。」
「嗯?」
「因为照规定,不可以单独行动。我会照规定来办事。」
从席恩的耳中听来,那句话与其说是承诺还不如说是夏禹在说服自己。但他
认为自己应该帮得上忙,特别是当他已经有了「能力」的现在……
夏禹说完之后又自言自语地补了一句,「希望是我的错觉,但我总觉得会发
生一些不好的事……」
【第四章】
韩濯从没想过水会那么。
他往下看,看不见水底在哪里。他感到害怕,就像活着的人对死亡的感觉一
样,他直觉地对这条河流感觉到恐惧。
在确定自己往下沉到某个度之后就不再往下沉时他稍微感到安心了点,转
够环视周围想要找阿十,可是阿十就好像融化在水里一样,完全消失了。
在他眼前,光线缓慢的往水底前进。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像,或是他见过了但却忘记了。
可能只有光线才会在黑色河流里这么缓慢地吧?他看见光变成了一片一片极
小的不规择块状,聚在一起往水底沉,速度比羽毛从空中落到地面还要慢。慢到
他几乎可以伸手挡住那些光线。
韩濯抬起头,果然看到好几束光线打在他的脸上,然后依照物理学的原理向
四面八方反弹出去,像是开般散了开来。
很美,可是也很诡异。
「阿十。」他张开口,却只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差点吞下了一大口水。
韩濯意外地发现自己有一种被呛到的感觉,左手小指有一点痛。
他举起自己的左手小指,发现有一只看起来像鱼又像是鸟的生物正在啄他的
手指,他意外地发现自己会感觉到痛──特别是那种并非是从内部感觉到的痛。
而是真正的痛。
「阿十。」他又喊了一声,但依然只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挥动手掌,想
用蛙式游法游到水面上,但除了让水混乱地动了一阵之外,根本毫无作用。相反
地,他又沉入水中更的地方。
四周变暗了下来。
冰冷地触感围绕着他,皮肤能感觉到寒冷和水在流动。如果让韩濯来形容的
话,他会说那种感觉就像是死亡──虽然他已经忘记死亡是怎么样的感觉了。
他试图移动手脚,可是身体却一动也不动,不会往上浮,也不会往下沉,好
像会永远停留在这里。
他不知道自己在水里停留了多久。
好像只有几分钟,又好像一辈子一样长。
他感觉不到时间。
就像一个人的脑袋醒着可是身体却在沉睡,只有思考却没有任何感觉。什么
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周围只有无止尽的寒冷。像是躺在棺材里,拼命地呐
喊却没有人听见他的呐喊。
这就是死亡吗?
好可怕……
「你在做什么?」
还来不及对阿十的声音反应,韩濯就感觉到衣领被拉起,他被一股巨大的力
量往上拉,不停地往上拉。
周围越来越亮,最后他被拖出了水面。但那股猛力还是拉着他往岸上的方
向,接着他就被拖上了沙滩。
韩濯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两个月亮同时在他的头顶上发出光芒。因为太亮
了,所以韩濯连一颗星星也看不到。
「我怎么了?」韩濯举起自己的手,发现一离开黑色河流他又没有任何感
觉,「那条河流究竟是……?」
「你漂到河的最,一般人根本到不了那个地方。」阿十不可思议地摇了
摇头,「你一下子就不见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到了哪里,通常都只能待在离水面
几公尺的地方,那里很亮。」
「我怎么会漂到那个地方去?」
「我也不知道。」阿十摇摇头,「在那里有什么感觉?」
「我觉得我好像死了一样。」韩濯心有余悸。
「喔?」阿十很急切地问,「死了是什么感觉?」
「很冷,很暗,我好想还醒着,可是周围的一切都睡着了。」韩濯努力地想
描述他感觉到的东西,可是根本就说不出来没有感觉是什么样的感觉,「你应该
知道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吧?」
「死亡根本就不是那种感觉。」阿十的脸沉了下来,似乎很失望。
可是韩濯不明白他为什么失望,「我只是实话时说……」
「死亡不是这种感觉。」阿十似乎很不高兴,「这样你根本就感觉不
到……」
「我感觉不到什么?」
「没……没事。」阿十摇了摇头,「那不重要。」
韩濯看着阿十的表情,感觉阿十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告诉他。隐隐约约之中,
他好像听见有个极为低沉的声音在说话,他听不太清楚那个声音在说什么,但他
知道那声音很生气。
「阿十,你听见那个声音吗?」
「什么声音。」阿十一脸困惑地看着韩濯,似乎并没有听见。
「很低沉,像是在生气的声音。」
那个低沉的声音很清楚,阿十应该听的到吧。韩濯心里着么想着。
但阿十却摇了摇头,「我没有听见那个声音。」
「但那声音明明……」韩濯转头看向周围,想寻找声音的来源,可是当他一
想要找声音的来源时,声音却在他耳边消失了,「奇怪,大概是我听错了吧。」
「第四号星球本来就有许多不合常理的东西,也许你可以听见我听不见的声
音吧。」阿十不在意地说,「你不需要太在意奇特的声音或是奇怪的事情。」
「原来如此。」韩濯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盯着阿十看。奇怪的是,当他
的目光放在阿十的身上时,那个低沉的声音又再一出现了,比刚才清晰许多,
可是韩濯还是无法听清楚内容,只能感觉到说话的人有一点慌张。
阿十别过了头,不敢和韩濯的目光交会。
他有一点心虚。
说谎会让他有罪恶感,可是他很快的说服自己这么做并没有错。韩濯欠他的
东西太多了,他有权利去把这一切讨回来。
韩濯不知道是阿十让他沉进黑色河流的最,他也不知道把他卷进水底的
漩涡不是偶然而是人为。
阿十也曾试着让自己沉入黑色河流的最,在那里他重新感受到了一死
亡。当他的颈骨和手脚被折断时的疼痛,眼前的一切全变成由红色和黑色组成,
他动弹不得,唯一能听见的就是不远的脚步声,可是总是匆匆经过没有回头看
他一眼。他发不出叫喊,只听见自己的肺部发出一种嘶嘶声……
他想闭上眼,然后再也感觉不到生命流逝的可怕。还好最后他拼了命地才说
服自己还有事情要做,才让自己浮出水面。
那种感觉是他绝不愿意再经历一的。他以为只要韩濯沉入黑色河流的最
也会有同样的感觉。所以当他听到韩濯只感觉到黑暗和宁静的时候,心中非常
地失望。他感觉不到的平静,即使死了之后也常常会浮现在心中的可怕死亡经历
总是缠着他不放,他想让韩濯也同样感受到。
让他感受到又怎么样呢?
结果你还不是救了他,像是蠢蛋一样。
有个声音在嘲笑他无意义的行为。
阿十也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傻瓜。明明是他把韩濯扔在水底不管,可是看到韩
濯慢慢地往更的,连他也没有去过沉下去的时候,他却又不顾一切地把韩
濯拉上岸。
他就是无法放着韩濯在那里不管。
阿十也不明白自己执拗地要韩濯和他有同样的感觉有什么意义。哭着向他道
歉吗?打从心底感到后悔吗?也许是吧,可是不管韩濯的感觉如何都改变不了他
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他是被韩濯谋杀。
在暗巷里折断他的颈骨和手脚。
甚至在阿十的灵魂从沉的睡眠中爬起来,还会不时听到那时的声音。他不
断地重覆这个恶梦,无法离开。
他很清楚自己像是在黑暗的房间中哭泣着寻找着父母的孩子,可是他就是无
法找到梦的出口。
他的声音没有人听到。
他希望有人把他拉出去。
他开始发抖。
我的天,千万不要再这个时候……
「阿十,你有睡着过吗?」
「你说死了以后吗?」韩濯突如其然扔过来的问题让阿十愣了一下,可是在
他愣这么一下的时候,原本开始颤抖的灵魂又平静了下来,「没有,死人是不会
作梦的。」
这也许就是他会醒来的原因吧,他的梦连他自己都不想要。
「真可惜。」
「我一点也不想做梦。」阿十摇了摇头,把他的梦甩到脑后。
「我来到这里之后就好像一直作梦。」韩濯看着阿十,真诚的说,「遇见你
就好像一场梦。我无法从这场梦里面醒来,啊,可能我也不想醒来吧……」
「这才不是梦。」
「我只是说……」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梦。」韩濯的这几句话好像点燃了阿十心中的怒
火,「你知道我每天梦见的是什么?」
「抱歉,我不知道。」韩濯摇了摇头,不知道阿十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
气,「如果说你的梦不是这样,我真的很抱歉,可是……」
「你知道我的梦是什么?」阿十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争辩
一些根本就没有固定答案的事,「你有梦过被一个男人掐住脖子无法呼吸的
梦?」
「没有,但是……」
「你知道无法发出声音,手脚失去力气,被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盯着是什么样
的滋味吗?」一开口就无法停止,他无法停止自己像是控诉一样的责难。
「没有……」韩濯张开口想要说什么,可是马上又被阿十打断。
「你知道我躺在那里听着自己生命流逝,我挣扎着想要活下去,但我无能为
力。」他彷诽见了某种东西一步一步地远离他,他眼泪不争气一滴一滴落下,
「我……我一直希望自己看不见死者灵魂。他们总是在我梦里不断地出现,我总
是一睁开眼就可以看见他们。」
他说的话一下倒退了好几十年,让韩濯一下没能明白他在说什么,好一会儿
之后才知道是阿十讲起了还活着时的事。他记得阿十说过活着的时候就可以看见
死者的灵魂,但这是他第一听到阿十吐露出他有多么讨厌自己的与众不同。
「我……」韩濯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才好。
一又一,他看着阿十突然地发怒离去,可是他却不明白阿十为什么发
怒。他猜想可能是因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可是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哪一句话说错
了。
阿十的愤怒让他感觉自己不是说错了一句话,而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
件事都对不起阿十。
他真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也许可以做什么来补救已经犯过的错误,即使他不太明白自己做错了什
么。
如果他可以做什么让阿十好过一点的话,他拼了命的也会去做。心中突然有
一种没由来的冲动,他伸手抱住阿十。
「你……」阿十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时之间忘记要挣脱,「你在干什
么?」
阿十的眼泪掉到韩濯的身上,烫的就像是一团火焰掉到他身上。如果阿十继
续哭下去的话,他大概会整个人烧掉吧。
可是他还是紧紧抱着阿十,宁可受伤也要紧紧抱着。
韩濯知道这么做也许一点用也没有,但他还是想抱着阿十。
「我真的不知道,阿十。」韩濯真诚地说,「可是我也希望你不用再做那个
梦。」
阿十想推开他,可是那个怀抱却充满了温暖。
明明是感觉不到温度,可是他却觉得温暖地让他不想离开。明明他是那么憎
恨韩濯,可是却又无法否认在和韩濯在一起时感觉到心安。
「混蛋……」他低声地说,泪水又再一盈满眼眶。
※
阿十烦燥地在蝴蝶之馆前转着圈子。
他原本已经下定决心,现在却开始动摇。心中的天使魔鬼正在交战,他开始
觉得报仇根本就是毫无意义。可是心中的某一部份然感到痛苦,对那个让一又
一感觉得恐怖和颤抖的人有着绝不能原谅的愤怒。
他知道他的计画变得很可笑,甚至可以说是毫无道理。
也许他应该放弃原本的计画,在韩濯把他的人生彻底地弄得一团乱之前离开
这里。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来过第四号星球,韩濯迟早会忘记他这个人的存
在。
这样应该是最好的作法吧,但在想到韩濯会忘记他的存在时,他又感觉到一
股浓浓的悲哀感。
也许当命运把他们连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就再也分不开了。
「你在这里多久了?」蝴蝶之馆的女人手上提着一包东西回到蝴蝶之馆,看
到阿十时大吃一惊。
「很久了,我在等。」阿十烦燥地说,「原本我和约定……」
「这些事等一下再说。」女人皱着眉头把门打开,看了看左右确定没有人注
意到的时候将阿十拉进屋内,「进来谈吧,你在这里会被人发现。」
「被谁发现?」阿十愣了一下。
「你不知道有些奇怪的砘镌谧纺懵穑俊
「那些『恶魔』吗?」阿十冷笑了一声,「他们没有本事抓到我,放心
吧。」
阿十口中的「恶魔」指得就是那些穿黑衣的人,就像「天使」是一种职务一
样,用恶魔来称乎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们有黑色的翅膀或是引诱人堕入黑暗之中。
事实上,他们是第四号星球的警卫。他们的工作是逮捕入侵第四号星球和在第四
号星球里造成破坏的人。
「不是那些恶魔,是另外一些人,他们说自己是什么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这下连阿十也吃了一惊。
牛头马面当然不是真的有牛头或是马面。就像恶魔、天使一样,牛头马面也
不是真的有牛头或马脸。死人世界的管理者是阎罗王,而替阎罗王办事的人就是
牛头马面。
阿十当然知道牛头马面是阎罗王的手下。这些牛头马面的能力并不会比管理
第四号星球的恶魔强多少,但牛头马面的出现表示阎罗王会议已经知道他到了这
里,并不只是被第四号星球的警卫当成单纯的入侵者。
也许阎罗王还不知道他的目的,不过牛头马面的出现就代表他的时间已经不
多了。阿十苦笑了一下,如果他不打算继续他的复仇,那牛头马面的出现对他完
全不重要。
「不用去担心那些牛头马面,他们是阎罗王的手下,是来找我的。」
「我怎么会不担心。」女人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要是你被他们带走了,
我和你的交易可要怎么办?」
「我正打算要告诉你,接下来不用再带韩濯看……」
「什么?你这是什么话?」女人打断了他的话,「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来帮
你,你现在却说你不做了。」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怎么行。」女人用力地打开一个柜子,将两样东西丢在桌上,其中一样
是像光碟片般的东西,另一样是被报纸一叠照片,女人生气地瞪着阿十,恨不得
将他一口吞下肚子,「我好不容易才弄来这些东西,你竟然说你要放弃了?那我
要怎么办?」
「既然已经答应了你,我还是会帮离开第四号星球……」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好吧,我就暂时相信你。」女人还是有些怀疑,但除了相信阿十之外
别无其它的办法,「这些东西要怎么办?」
「把它们扔了吧。」
「我费了那么多功夫……」女人本来还想抱怨些什么,最后来是没有说,
「算了,反正这是你想要的东西,对我也没什么用。不过,韩濯那砘锖孟裾娴
知道那个罐子是怎么一回事,他看到那罐子就开始按着头喊头痛。」
「那是当然了。」阿十心想,韩濯对那个罐子绝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那砘锼邓的头快要爆炸的时候,我竟然也觉得他
的头开始膨胀,搞不好真的会爆炸。」
「少胡扯了,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本来也不相信有这种事,但你看到就会和我有同样的想法了。」女人回
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他的头就像是气球一样涨大,我看真的会爆炸也说不定。
不过,就算真的爆炸了他也不会死吧。」
「……也许吧。」阿十随口应了一句。
「你不关心就罢了。」女人耸了耸肩,「我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的事?」
「你该不会马上就忘记了吧。」女然皱起眉头,一脸不高兴。
「帮助离开第四号星球的事我当然还记得,但确定真的要离开这个地
方吗?我想我应该先告诉,另一个世界并不比这里好。」
「只要能离开这里都好,我快被这个地方搞疯了。」女人恨恨地。
「如果这么想就随便吧。」阿十耸了耸肩。也许是因为他开始习惯了这
个奇怪的地方,才会认为离开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吧,「五天之后这个时候,
到写着第四号星球的那个标示牌,我自然会告诉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
「五天之后?」女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为什么不能现在告诉我?」
「因为一定要去那个地方才能离开。」阿十不耐烦地回答。
「好吧。」女人有些不甘心地点了点头,「对了,你从后门离开吧,别让人
看见你来过我这里。」
「有什么好担心的,这里的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任何人。」虽然阿十这么
说,但还是往后门的方向走去。
确定阿十已经离开蝴蝶之馆后,女人才松了口气。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和阿十有交易,她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找到离开第
四号星球的方法。她知道有太多人想要离开这个没有希望的地方,但却连一步也
踏不出去。
现在她手上握有希望,却不想把希望分享给别人。
一边想着离开时的快乐,一边打开蝴蝶之馆的大门,她可不想让任何人发现
她有不对劲的地方。不过,只要一想到只要再过五天她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抽动。
「嗨。」韩濯的脸在她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出现。
「你……你。」也许是因为太惊讶了吧,一时之间她无法凑出一个完整的句
子,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要进来参观吗?」
「我找在阿十。」韩濯说。
「阿十?」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心脏大概会漏跳很多拍吧。
她不知道韩濯怎么会到她这里来找阿十,难道是因为韩濯已经知道了她和阿
十的交易?还是她不小心留下了什么破绽让韩濯知道阿十来过?一时之间闪过很
多念头,但是她还是装作很镇定的样子,「谁是阿十?」
「抱歉,我忘了这里的人没有名字。他是一个个子不高,可是有一双金色眼
睛的人。」韩濯似乎没有发现她的慌张,他指着对面的商店,「里面的那个人告
诉我有个很像阿十的男人进到蝴蝶之馆之后就没有再出来。」
原来是对面的人告诉韩濯。
她在心中喘了口气,「我是有见过这个人,但他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是吗?」韩濯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自从上一将他从水里拉起来之后,阿十又像是从第四号星球上蒸发了一
样,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几天之中,他试图去寻找阿十,但向街道上的人询问有
关阿十的任何事情只能得到一脸茫然的表情。
彷烦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见过阿十。
没想到回到下公车的地方却给了他一线希望。虽然同样是没有找到阿十,但
至蝴蝶之馆的女人知道有阿十这个人。
他不知道自己在失去记忆以前和阿十除了同事之外还有什么样的关系,他只
知道他现在非常、非常的想见阿十。
虽然说不出理由,可是他有一种要是找不回阿十,他就再也见不到阿十的预
感。
这不吉利的预感让他感到十分的悲伤。
就像是那天他放开手让阿十离开他的双手臂弯的同时,感觉到心中有某种东
西被狠狠切开来,痛得他几乎要流出泪来。
虽然不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韩濯的表情在女人的眼中看来只能用失望来
形容。忽然,她想起那阿十交待他要丢掉的那几样东西,「对了,他留了一些东
西给你。」
「他留了东西给我?」韩濯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等一等,我拿给你。」女人关上门没多久之后,又拿了一袋东西走出
来,她把东西交给韩濯。
「这是什么?」韩濯刚要打开袋子就被女人阻止。
「请你带到别的地方在打开。」
「喔,真不好意思。」韩濯点了点头,低声地说了谢谢。
女人没等他说完谢谢就关上了门,好像是不愿意见到他的样子。韩濯也没有
太在意女人的反应,他拿着那个袋子走回他挑选的那栋房子里。
他打开袋子,有一股味道从袋子窜了出来。
韩濯很确定那不是活着的人所认知的「气味」,因为他闻到的不是臭也不是
香,而是一股很旧的气味。韩濯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第四号星球上闻到的气味
代表的是年纪,不同年纪的东西会有不同的味道。
他伸手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其中一样是上面沾满了灰尘的光碟,这样东西似曾相识,让他有一种怀念的
感觉。韩濯很确定自己曾经知道这片光碟是做什么用的,可是他现在却一点也想
不起来。
把光碟放到一边,他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大叠的纸。
正确的说,那是一大碟的照片。
照片里有一个笑得很灿烂的女孩子。
年纪不会超过十岁,头发的发尾只要稍长一点就很容易卷起来。仔细看的
话,可以发现她的眼睛和韩濯很像,而且有同样的颜色。
这些照片让人十分的怀念,韩濯可以感觉到像是温水流过四肢的那种温暖。
和他看到装快乐记忆的瓶子时感觉到头疼欲裂不同,他只觉有一种安心和熟
悉的感觉。他将照片一张张分开放在桌面和地板上,拼成无数个对着他笑的女
孩。
韩濯决定把这些照片全部贴在墙上。
※
阿十离开蝴蝶之馆后就在街上散步。
决定将这与韩濯有关的事全部都忘记之后,他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原本以为自己的心情应该会是乱糟糟的一片,但出乎意料之外,他却只有些
微感伤。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为了不会再见到韩濯而感伤。
真是奇怪。
他并不是不恨韩濯了。
只要一想起韩濯这个名字,他仍然会感觉到一双无形的手紧抓着他的脖子。
甚至在他路过商店,看着玻璃橱窗的时候都能看见自己的脖子上有身陷的凹痕。
灵魂强烈的反应着他心里的恐惧,这恐惧将伴随着他一直到永远。
但他同样也不想离开韩濯。
他怀念那个温暖的怀抱。明明已经感觉不到温度的皮肤,却可以在韩濯的臂
弯里灼烧。他可以从韩濯身上感受到这辈子第一感受到,连亲人都不曾给予过
的关心。
来自母亲家族的血缘让他能看得见灵魂,却也让他变得很不幸。他对韩濯说
被母亲杀并不完全是谎言,只不过那不是阿十本人的经验,被母亲杀死的人是被
阿十冒充的人,夏禹──也就是阿十的表哥。
夏禹因为他本身的通灵能力被夏禹的母亲所畏惧,最后在精神异常的状况下
用斧头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阿十的母亲也有通灵能力,所以对阿十也能通灵并
不觉的意外,但阿十的父亲知道之后却抛弃了他们母子消失无踪。
不只是本身的不幸福,阿十看过太多不快乐的灵魂。他希望他的人生毫无遗
憾,然后就像大部份的人一样沉睡不醒。但死亡来得太过意外,强烈的死亡印象
让他醒了过来,然后再也无法睡着。
但当他感觉到有生以来的第一打从心底的关心,他却感动的想哭。非常单
纯地,没有任何掩饰地表达出真诚关心。
把他的人生搞得一团乱的韩濯。
把他的人生导回正轨的也是韩濯。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离开第四号星球,在
韩濯的面前彻底的消失。
虽然他会失去一部份的感动,可是也不必再恨韩濯。
不知道走了多久,太阳已经落下,月亮升起。两个月亮以不同的速度在天空
滑行,慢慢地接近交错而过的时刻。在不知不觉之中,阿十走到了韩濯选的那间
房子前。屋里的灯光亮着,那表示韩濯还在里面。
阿十在房子对面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手环着膝盖,呆愣地看着透出光亮的
窗户。
他很想敲门然后走进去跟韩濯说个故事。
不是真实的故事,而是他自己写的快乐结局。
可是这个故事怎么会快乐呢?这个故事的结局在他见到韩濯的一瞬间,就决
定好是个悲剧。
所以他只是坐在这里,静静地看着在屋子里、他看不到的韩濯。等到太阳在
升起,所有的一切都会像是梦境一样烟消云散。
带着所有的快乐,所有的悲伤……
正当阿十想起自己应该要离开的时候,门却在此时打开。韩濯正把最后一张
照片贴在门上,却因为太过用力而把门推开。
「糟糕。」韩濯弯下腰去拣掉在地上的照片。
阿十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想要逃跑,他慌忙地站了起来,心想着只要躲
在暗巷里,应该不会被韩濯发现。
那一瞬之间,每一条暗巷都离他好远好远。
他想逃时已经来不及,韩濯已经抬起头来,正好和他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谁也逃不了。
「嗨。」阿十只能举起手,尴尬地挥了挥。
「阿十?」韩濯的表情从不可思议,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到满心的欢
喜。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被命运开了一个玩笑。
阿十原本只想静静地告别韩濯,把这个故事结束。可是他在看到韩濯的那瞬
间,心中突然有一股冲动──他想留下韩濯的温暖。
用那双手再抱紧他一。
然后就永远死心。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跟我走。」阿十拉着韩濯往屋子后走。
「去哪里?」韩濯虽然有些疑惑,可是也没有阻止阿十拉着他跑。他发现自
己很喜欢阿十抓着他的手的感觉,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
「去黑色河流。」
黑色的水流仍然缓慢地流动着,和他第一见到时一模一样。但他第一
见到时完全不了解水面底下有什么东西,现在他明白了,在看到的时候不自觉地
产生些微地恐惧。
「这里……」韩濯有些艰难地开口。
「只要在黑色河流最靠近水面的地方,灵魂也很像活着的人一样感受疼痛、
冷热的地方。」阿十拉着韩濯走进水里。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
韩濯的话还没说完,冰冷的水就钻进了他的嘴里。
阿十的手紧握着他,慢慢地往水里沉。
从岸上看起来是黑色的河水,一进入其中才发现是透明的蓝色。这一他们
停留在离水面不太远,光形成块状在他们的周围慢慢地往水里掉落。
阿十金色的双眼注视着他,带着一股魔力将他的视线紧紧抓着不放。
他没办法别过头,而且他也不想移开视线。
水虽然冰冷,但阿十的手却很温暖。
韩濯并不知道,对阿十来说他的手也是同样的温暖。
抱紧我。
韩濯愣了一下,他很确定阿十并没有张开口说话。
抱紧我。
声音再一的响起,听起来好像是透过幕传出来的声音。
包含着浓浓的渴望。韩濯很确定那是阿十的声音,可是不是用耳朵听到的,
也不是真正存在的声音。
那是阿十心里的声音。
没有理由地,他就是知道那是从阿十内心发出来的声音。
韩濯伸出手将阿十拥入怀中。
炽热的温度从怀中扩散开来,在他们旁边的河水几乎要沸腾起来。他们没有
用语言交谈,只是不断用手指触碰对方。手指在彼此的皮肤上游走,应该已经感
觉不到痛的皮肤却觉得刺痛。手指经过之就像是在灼烧一样的疼痛。
韩濯闭上眼,手指像是有自主意识地滑过阿十的脸,记忆着眼睛的模样、鼻
子的模样……将每一寸肌肤上的伤痕都记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时候是不是有和女人或是男人做爱,可是他可以很肯定
的说,这些触碰远远超过他活着的时候可以感觉到愉悦和颤。眼前闪过红色的
火,某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穿透了灵魂,直到内心的最。
那感觉是至高无上的快乐。
却也同时带来浓浓的哀愁。
那感觉就像是在道别,让他万分的感伤。
彷贩趴手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
黄金色的麦田上,夏禹和席恩从两具白色的棺木里爬了出来。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些砘镆把我们埋起来。」席恩喘了一口气。他第
一知道是用这种方式来第四号星球。
「我也没想到是用这样的方式。」
「先不管用什么方法来,你不觉得这里真是美丽的地方吗?」席恩发出由衷
的赞叹声,不管是还活着的时候或是死了的现在,他都是第一见到这么美丽的
地方。天空和地面像经过加工理的照片,明亮的蓝色和灿烂的金色美得太过虚
幻。
「别被吸引了,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办事情。」夏禹对眼前的美景似乎一点
欣赏的兴致都没有。
「我当然知道,不过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席恩看了看周围,一望无际的
麦田好像没有边界。
「用你的能力找找看怎么样。」夏禹提醒他。
席恩的能力是可以在某个范围找到他要找的人,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些能力,
配合夏禹适合打斗的能力让他们成为很好的搭档。
席恩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气氛,「不行,距离太远了,没有办法感应到韩濯的
气息。而且这片麦田上有太多思绪强烈的人了,这让我没有办法好好感应。」
「太差劲啦。」夏禹苦笑着环顾四周,好一会儿之后就指着月亮落下的方
向,「往那个方向走。」
「咦?你怎么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席恩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很确定
夏禹在寻找人这方面的能力不会比他强得多。
「我虽然不知道,不过眼力不错。」夏禹指着立在遥远的巨大标示牌,
「那上面写着第四号星球,我想先走到那个地方应该不会错。」
【第五章】
当初韩濯见到的那辆公车此时此刻正在麦田上奔驰着。
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车上的乘客明显分成了两部份,人数较多的后半段车
箱有无数的灵魂挤在座位上。而较空旷的前半段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老司机,
另外两个自然就是席恩和夏禹了。
在车厢后半段的灵魂们正贪婪地望着席恩和夏禹,这是因为他们很确实地感
受到眼前的这两个人和他们有很明显的不同。这两个人并不是漫无目标地想找一
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他们很确定自己需要什么,也很确定自己在找什么。
「所以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吸血鬼、狼人这种生物存在了?」毫不畏惧身
在陌生的环境之中,席恩依旧愉快地──甚至可以说是聒噪地和老司机聊天。
「哈哈哈,在第四号星球上他们可都是人类,只不过是一些精神妄想症患
者,不过,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其中肯定也有不少人是渴望鲜血或是在月圆时
杀人的人吧。」老司机似乎也无法拒绝这个青年的热情,两个人很快的聊起天
来。
「他们没有獠牙,也不会变形,更不会害怕大蒜和十字架樱俊
「我认为他们并不见得会害怕大蒜和十字架,但獠牙或是鬃毛那可就不一定
了。」
「喔?」
「你也是个灵魂应该很清楚,灵魂所相信的事情会在自己的身上实现。比如
说,你相信你会溺死的话,也许真的会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所以,您的意思是他们会因为本身的邪恶念头而使得外表变形吗?」
「我是这么认为的。」老司机感叹似地点了点头,「或许,他们和传说中的
吸血鬼与狼人并没有什么分别,只不过他们仍然是人而不是其它生物。」
「原来如此。」
「你的看法呢,年轻人?」
「这个嘛……」席恩露出了陷入沉思的表情。
「你的同伴似乎不相信这一套说词。」老司机转过头来看着从一上车就开始
沉睡的夏禹。比起想法天真热情的席恩,夏禹光是坐在那里散发出一种迫人的气
息。如果是出现在武侠小说里,老司机大概会把夏禹散发出来的压力称为杀气
吧。躲在公车后半段车厢的贪婪饿鬼们也感受到了这股压力,而迟迟不敢上前把
夏禹和席恩抓进他们的势力范围里,「他一定是那种不相信有吸血鬼存在的人
吧。」
「不,他相信。」席恩摇了摇头,反驳老司机的话,「他可能是我们所有的
人之中最相信的一个人也说不定。」
「真的?」老司机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夏禹彷访挥刑见他们的话,仍旧闭着眼睛。
灵魂并不需要睡眠,但休息可以弥补他们流失的灵力,也可以让他们受损的
灵体得到时间修补。此时夏禹身上并没有伤,很显然地他是在储存灵力。
「你的同伴相当惊人啊。」老司机又看了一眼。
「喔?」席恩露出了与有荣焉的表情,「他可是死人世界中的第一把交椅
呢。」
「我相信他是的,第一看到有人散发出如此逼人的压力。」老司机点了点
头,「不过,我也见过一个潜力和他不相上下的人。只不过那个人什么都不记得
了,恐怕不会是你同伴的对手吧。」
「真的有这样子的人?」席恩不可思议地问,接着他马上想起了的确有一个
和夏禹不相上下……不,是比夏禹更加厉害的人,「该不会是韩濯?」
「韩濯?」老司机露出了迷惑的表情,「我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也许我见过
他也说不定。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嗯。」席恩在心中描绘了一下记忆中的韩濯,「他是个相当高大的男人,
头发和眼睛是同样的颜色,长像相当不错,嗯……感觉相当孤傲的人。」
「孤傲?」老司机想起了十几天前见到的年轻人,「我所知道的那个人并不
孤傲,相反的,是个温和的人。」
「也许那个人不是韩濯吧。」席恩失望地说。
「那可不一定。」夏禹声音从背后冒了出下,吓了老司机和席恩一大跳。不
知何时,夏禹已经醒了过来。
「到这里就可以了。」夏禹指了指前方,要司机在街角停车。不知何时,他
们已经驶入街道,席恩讶异地发现那片麦田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消失无踪,眼前
和身后所见都是街道和房舍。夏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他注意远有一
座有红色门的房子,「那里有栋叫做蝴蝶之馆的房子,就停在那里。」
一等夏禹和席恩离开那台公车,车上灵魂们才松了一口气,从后半截车厢往
前移动,从新回到他们的位置。老司机看到席恩对他挥手说再见,又看了看车上
那些下不去的灵魂,重重地叹了口气。
红色的门锁。
夏禹和席恩都没有特别去注意蝴蝶之馆,他们注意到的是四周围的人。
大部份的人对他们的到来都毫不在意,只是呆愣地在红灯亮起时排成一列。
与韩濯第一到第四号星球感到不可思议一样,夏禹和席恩也对这些人茫然感到
大吃一惊。不过想到这些人失去记忆,一切又变得可以理解。
「这些人……」席恩看着四周,忍不住咋舌,「我怀疑这些人会知道什么,
说不定天塌下来了他们也不会注意到。」
「我看得出来。」夏禹同意地点了点头,「用你的读心术读看看?」
「喔,不,我才不要。」席恩皱起眉头看看四周,光是他眼前所见就有好几
十个灵魂,要从这些空空如也的灵魂心中得到任何消息都要多上两倍的灵力。
「至少要有个开始吧。」夏禹看着四周,努力想要找出一些看起来比较有可
能知道答案的人,无奈的是,这里的每个人脸上都没有表情。
「试试看这个怎么样?」席恩指着迎面走过来的女人。
「喔。」夏禹发出意义不明的惊叹声。这是他第一见到这么像特别的女
人,这个女人有一双瘦得不可思议的脚,脖子也和夏禹的手腕差不多粗。
夏禹并不是个高壮的男人,他的身材只是普通人的水准,甚至还要再更瘦一
些。可想而知,女人实在瘦得离谱。但她却有一张不小的脸,还有比起脸来大得
离谱的一双眼睛。
这个女人当然就是蝴蝶之馆的主人。
「嗨。」席恩举起手挥了挥,想表示一下他的善意。
「你们是……」女人露出了迷惑的表情。在第四号星球上并没有任何人会对
其它人打招呼,他们根本不关心其它人。
「我是席恩,他是夏禹。」席恩注视着女人的双眼,夏禹也站在一旁,「我
们正在找人,可以请帮忙吗?」
「席恩?夏禹……夏禹?」女人在一瞬之间睁大了眼,有很快地恢复了冷
静,「你们要找什么人?」
「他应该会自称阿十,或是叫做……」
「这里的人没有名字,这样子的找法我无法帮忙。」女人不等席恩说完就打
断了他的话,打开蝴蝶之馆的大门就要进去。
席恩抢上前一步挡了住她,「请等一等。」
「你们还有什么事?」女人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
夏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照片放在女人的面前,「照片上的这两个人是否见
过?」
「我已经说我不认识。」
「请仔细的想一想。」席恩挡住门口不让女人躲进房子之中,目光仍然紧
盯着女人的双眼,「这对我们非常的重要。」
女人不甘愿地又看了几眼照片。
照片上的人自然是韩濯和阿十。她在一天之前才刚刚见过这个两个人,怎么
可能会不认识,表情因此而有些动摇。
「见过他们吗?」夏禹又问了一。
「不……」女人抬起头看到夏禹时又吃了一惊。眼前的人和阿十长得有几分
像,特别是那一模一样的金色双眼,看起来就像是猫在注视着她。她连忙摇头,
「我说过我没见过这些人,你们要是再阻止我进入自己的家,我可要叫人了。」
夏禹抬起头看了看席恩,只见席恩点了点头,放开了女人。
在女人被放开的同时,夏禹的表情立刻变得和善许多,「不,既然不知
道,我们就不会再打扰,不过,我们短期之内可能会再见面……」
「哼。」女人看也不看两人,用力的阖上门。
夏禹也不生气,他抬起头来看着上头的招牌。有个像是英文字母M字,但事
实上是蝴蝶的图案挂在门的上方,「这里面不只是放蝴蝶标本吧?」
「是啊,她见过韩濯也见过阿十。」席恩点了点头,接着指了指自己,「很
容易就读出来了。」
「我想也是。」
「要在这里等吗?」
夏禹耸了耸肩,「好像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
「除非你要用比较过份的方式。」比如说把女人脑袋里的记忆全部抽出来之
类的方法。这当然不是席恩喜欢用的方法。
「当然不。」夏禹露出嫌恶的表情后坐了下来,「我们在这里等……」
话还没有说完,地表就开始剧裂的晃动。夏禹抬起头来看着天空,只见数颗
陨石从空中落了下来。
※
皮肤的感觉渐渐消失不见,那种感觉就像是慢慢地死亡,从身体的一部份开
始冰冷,然后扩散到全身。
韩濯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没有河水而裸露出来的河床上。数以百计的陨石
正从天空落下来,画出几道火线横越天空之后落在第四号星球的地面上。
「真美。」韩濯不由自主地地说。
「你真的觉得美吗?」阿十站在他的身边,也正在看那些陨石。
奇怪的事情是阿十头发黏在身上,衣角还带着水滴,可是韩濯身上却好像根
本没有碰过水一样乾燥。
「应该算是美吧,我记忆里从没见过这些场景。」仔细想想,韩濯发现自己
很难说出自己忘记了哪些事情。
他还记得如何用语言沟通。
也记得属于常识的知识。
可是他却不记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
「我好像错过了很多事,但我自己却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每个人的人生都会错过很多事,但往前看比回头去想失去的东西是什么重
要的多了。」阿十的语气彷肥窃诙宰约核刀不是对韩濯说。
「说的也是。」韩濯愣了一下,随即同意地点头。
阿十低下头来看韩濯。出乎韩濯意料之外地,他在阿十的眼中看到某种可以
称之为不舍或是依恋的神情。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眼神竟然让他感到心疼。
已经不存在的心脏狠狠地跳动了一下,一瞬之间会错以为自己还活着。
「你……」
「我得离开了。」阿十看着天空的陨石,知道时间已经到了。
「我会再见到你吗?」韩濯无法解释他在水中感觉到的一切,唯一可以说的
就是他很喜欢、很怀念,他不想离开那种感觉,不想离开阿十。
不想离开眼前的一切。
他可以不在乎失去的记忆,可是不能不在乎阿十。
「我们不会再见面。」阿十摇了摇头,发现自己竟然感觉到难过。他明明是
很恨他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其中的一部份悄悄地变质了。
「为什么?」韩濯想也不想就问出口。
「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吧。」阿十叹了口气,「这个世界正在因为我而改
变。」
「你是说……」韩濯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陨石,又想起了缩小的街道,突然
间成群出现的车辆,「你说这里发生的所有的事都是因为你?」
「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有关灵力的事吧?」
「没有。」韩濯摇了摇头,「那是什么?」
「灵魂会有躯壳所没有精神力,一般来说就是灵力或是超能力。有的时候活
着的人也会有超能力,但因为受限于躯体,没有灵魂这么强大。灵力基本上是每
个灵魂都会有,代因为生活背景、过去的经验、还有个人的性格会有不同的能
力。例如说有的人能读别人心里的话,也有人能让山脉或是河川移动。有些人有
很多的能力,而且都十分强大,但有些人只有一点点能力,例如让活人也能看到
的能力。」阿十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你原本也有很强的能力,但因为你的记忆
都消失了,反而让这些能力发挥不出来。」
「……你的能力是可以移动山脉吗?」
「不,我的能力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只有第四号星球─里的所有东西。」
「比如说?」
「让这条河出现的是我,让这条河消失的也是我。改变街道的是我,改变天
气的也是我。」阿十无奈地说,「但这并不是只随着我个人意愿而改变的,似乎
是随着我的心情改变,连我自己也无法完全控制。和你在一起我又特别容易失
控。」
「是因为我和你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韩濯注视着阿十的眼神,不让他逃
开。
「我和你之间……只是一小部份,而且那并不重要。」阿十几乎就要把真相
说出口,但到了最后还是把话吞下。
他自己也不完全明白这么做的原因。其中一个理由是他想把这件事忘记,另
一个理由他似乎在隐隐约约之中意识到了,可是却无法相信,当然更无法说出
口。
「嗯?」韩濯注意到阿十的犹豫。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阿十又摇了摇头。
韩濯一直盯着阿十的眼睛,看了好一阵子。阿十不禁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
自觉地别过头不敢看韩濯。在这个时候,韩濯却突然冒出一句话。
「你不是夏禹吧。」
阿十睁大了眼,露出微微惊慌的表情,「……我不懂你的意思。」
※
红色的雨点落在第四号星球的地面上。
席恩曾听过诗人把雨形容为天空的眼泪。但眼前的陨石雨那绝对不能算是天
空在落泪,若是形容天空在发怒还比较贴近现实。
有几个人跪在地面上,口中念着席恩和夏禹都不懂的语言。
「我的天。」席恩打从心底惊叹眼前的壮观景像,「这跟世界末日差不多了
吧?」
「说不定比世界末日还糟糕啊。」夏禹的回答听起来更像是单纯地感叹,但
两个人都很清楚这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
「这一切都是因为阿十吗?」
「虽然必需要等到见到他本人才能肯定,但应该是阿十造成的没错。」
「那小子有这么强的力量啊,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在席恩记忆里的阿十并
不像是拥有强大力量的人,他所认识的阿十反应该是年资够但因为和无法让主管
留下刻印象而一直没有能力往上升的普通上班族。
「因为他的经验和人生都不同于一般人,还有对韩濯强烈的恨意造成他强大
的能力,这和他原本的个性反而没什么关系了。」
「这样我就能理解了。」席恩回头偷看了夏禹一眼,「我的确很明白什么样
的人会有什么样的能力这句话……」
「嗯?」夏禹不解地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你……嗯,其实也不完全是啦。」席恩本来想说其实夏禹的性
格也不见得就像他的能力充满攻击性,但最后还是决定别把这句话说出口比较
好。
「不管他的能力是怎么来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第四号星球上的所有人
事物来说,阿十就等同于是上帝一样的存在。」夏禹也没有去追究席恩的话,
「除了不能消灭第四号星球上的灵魂之外,他几乎都可以做到。」
「你认为他真的控制的了他的能力吗?」席恩指了指头上陨石。
第一颗陨石砸在路面的正中间,把几个人吓了一大跳。他们原本呆滞的眼神
在一瞬之间有了情绪,只不过这种情绪是恐惧。他们全都抓着不知道装了什么东
西的公事包或是提袋躲到骑楼底下。
「看起来好像是不能。」夏禹耸了耸肩,「所以我们才必需要找到他,而且
是要尽快,至少也要在他把这里全毁了之前。」
如果要找阿十,他们就没办法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这点我同意。」席恩点了点头,「不过你要怎么样找到他,而且找到了他
之后,我们要怎么捉住他?」
「这问题等到我们找到之后再想不迟。」夏禹露出了苦笑。
两个人为了躲闭陨石雨而走进小巷子里,却发现不远之前的白色房子。在这
座星球上每一栋房子都不相同,但只有这栋房子能吸引他们的目光。
「咦?」席恩回头看夏禹,发现后者的脸上也有同样的讶异表情。
这栋房子太像快乐坟场的那间白色房子,它甚至有个一模一样的斜屋顶,夏
禹和席恩常常躺在屋顶上看他们一个星星的名字也不知道的星空。
韩濯还是夏禹的同事时,也常常躺在那上面看星星。
「完全一模一样吧?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席恩走到那栋房子门口,轻
轻地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应但门却因为没有关上而随着他敲门的动作打开。
「……我的天啊,这不是……」席恩抬起头,看着贴满三面墙的照片。
女孩的微笑像是晨曦一样耀眼却不刺眼,但放大数倍的照片充满了强烈的压
迫感,向他们压了下来。他们不是第一见到这个女孩,却第一觉得着个女孩
的笑容有一种可怕的感觉。
明明是天真灿烂,但是却让他们感到不安。
这曾经是他们最大的恶梦,但也是他们在一起的开端,更是这整个故事开
始,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这个女孩的笑容开始的。
那是韩濯┡的照片。
韩濯因为她的死,离开快乐坟场去到人类的世界。
杀了所有与她的死相关的人。
当然,也在不经意之中,伤害了更多无辜的人。
也许那笑容真的拥有某种奇异的魔力能影响命运也说不定,两个人同时在心
中想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感情从照片中涌出,像海啸一样将他们卷了进去。
※
「你胡说什么?」
「我是无所谓啦,不过,前几天我见到真正的夏禹了。」
阿十的手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但还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那不就是我
吗?」
「你没有上当啊。」韩濯侧着脸盯着他瞧了好一会,「你的手抖了一下。」
「我……」阿十自己也知道要瞒过韩濯太困难,可是如果不在这个时候装傻
的话,他大概会想冲上去把韩濯掐死吧。
到这时候了怎么还说这些话。
「你现在很想掐死我,对不对?」
「没、没有啊。」
「声音在颤抖喔。」韩濯觉得有趣似地看着他,「可以喔。」
「啊?」
「如果想掐死我的话,现在就试试看吧。」
「别开玩笑了。」阿十站了起来,一脸愤怒。为什么这砘锟梢运档谜饷辞
松,彷肥裁词露加胨无关的表情?
让人看了就火大。
为什么他要伪装成夏禹?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全都是因为这砘锖Φ摹
是这个叫韩濯的混蛋把他的人生都弄乱了。
他活得好好的,结果却莫名其妙地被这砘锔杀死了,就因为他想要拦住这
混蛋别继续做坏事而已。他不期望这砘锒运说声对不起,但只要是人的话,好
歹也该有一点歉意吧。结果呢?这砘锶慈都忘了。
什么也记不得了。
然后用一脸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出现在他面前。
还一副很自在的样子。
而他却一个人痛苦挣扎,然后,不小心陷入了某种他不想承认的感情里了。
当他困扰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这砘锶绰冻隽艘涣澄薰嫉谋砬椤
这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是受害人这砘锸羌雍φ撸现在却像是他要伤害这砘锏难子。
「你一脸想干掉我的样子。」
韩濯促狭地表情越看越让阿十生气。
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吧?
一股怒气从心中升起,一瞬之间神经好像烧断了一样,阿十冲了上去,狠狠
地掐住韩濯的脖子。
「他妈的,你这王八蛋,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啊。」阿十大声地喊道,
手指地嵌进了脖子里。
可是,韩濯只是默默地闭上眼,彷芬坏阋膊辉谝庹在发生的事。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把你这混蛋的头扭断!」阿十用尽力气般地大吼,
却没有被任何人听见。
他多想把这些怒气和恨意发出去。
为什么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把这些情感丢掉呢。如果能够像是电脑一样按删除
键就把不想要的东西永远删除的话多好。
「你真的很恨我吗?」韩濯被掐着脖子也没有半点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种
的哀伤,「我以为,你也许有一点……」
「不要说了。」
混蛋,这砘镎媸撬妈的混蛋。
「你在骂我混蛋吧?」韩濯说,「我什么也记不得了……」
「……混蛋!」阿十咒骂了一声,缓缓地松开了手。
韩濯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看着阿十。
「我想……」
「你想什么都不重要了。」阿十转过身,感觉眼眶中盈满了眼泪。
他以前从来不哭的,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变得爱哭了……
「不管什么都不能留下你吗?」
「我得离开了。」
非得离开不可。他不想让韩濯知道他为什么恨他,更不想让韩濯知道他其实
有一点……也许不只一点点吧。
他其实有一点喜欢他了。
就让这一切在这里结束吧。
「如果我希望再见面也不能吗?」韩濯莫名地感到一阵惊慌,他隐隐约约听
到阿十对他说了再也不会见面了。那声音听起来很空洞,像是在他心里响而不
是真的从阿十的口中发出的声音。
「不能。」阿十抬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
不要哭。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哭。
「我……」韩濯看着阿十的背影越离越远,突然有一股莫名的痛楚在心中升
起。
心开始觉得痛。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他已经没有心跳,他的皮肤也感觉不到冷热
和疼痛,可是,他竟然还会心痛。
他以为人只会因为肉体上的伤而痛苦
却不知道灵魂也会感觉到疼痛。
他很清楚那不是透过神经传到大脑的痛,而是打从心里──一个他不知道的
地方,感觉某种东西被撕裂的痛。一定有某种东西将他们的影子连接在一起了,
所以当要分开的时候就感觉到痛。
他不太清楚那是怎么发生,也不太明白究竟有什么意义,可是他很明白自己
和阿十不能分开。
可是为什么不能分开,他完全不明白。
「阿十!」韩濯追了上去,拉住阿十的手。
他不在乎这个地方会不会消失或是毁灭,他不在乎是陨石雨或是火山爆发,
其它人的死活他也不在乎。
他唯一在乎的,只有能不能留下阿十而已。
只要能留下阿十,他什么都不在乎。
「韩濯……?」阿十吓了一跳,一回过头就望进了韩濯遂的眼眸里。
满满地都是感情。
韩濯的声音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飘入他的耳中。
「虽然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第六章】
「虽然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那句话像是雷鸣一般在耳边响着。
他听不到其它的声音了。
两人头上的天空突然之间乌云密布,雷鸣的声音由远而近,在几秒钟之间就
开始下雨。
他也开始下雨。
阿十不知道自己是感动得哭了,还是忍不住就要流泪。但他停止不了脸上的
雨,也停止不了心中的雨。
这场雨,从他死去的那天开始就从没有停止过。
「我不在乎这个地方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韩濯紧紧抓着
阿十的手,不让他逃走。
「你不让我离开,这个地方会毁灭啊。」
「毁灭就毁灭吧,我不在乎。」韩濯说得并不是假话,他的确一点也不关心
第四号星球上的人该怎么办,他现在只在乎阿十要永远地离开他。
他也许记不起自己曾经有过的记忆,可是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他的灵魂从
以前到现在都未曾变过。自私、自我,只在乎自己的爱恨,对除了与自己有关的
人事物之外完全不关心,但对他关心的人、事、物,他愿意付出他所有的生命和
感情。
不顾一切。
「你啊……」阿十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韩濯做得到的事情,他做不到。
如果他是可以为了自己而做出决定的人,他就不会接下家族的事业,当然也
不会遇上韩濯。他对第四号星球上的人,对整个家族,对他认识或是不认识的
人,他都负担了责任。这其中有许多责任不是别人加诸在他身上,而是他自己去
揽在身上的。
「这个地方毁灭了又怎么样?」韩濯毫不在乎,他不知道自己失去的东西曾
经有多重要,他现在只关心自己会不会在失去更重要的东西。
阿十是他现在唯一的、仅有的、绝不能失去的。
「但是……」阿十还有点犹豫时,急促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
数十名黑衣人向他们跑了过来。
每一个的脸上都没有表情,但韩濯却知道他们很愤怒。
只要凭感觉他就知道了。
「你不想试试看吗?」
「试试看?」
「试试看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将来?他还有将来吗?
阿十的脑袋一时之间无法运转,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响。没有试是什
么都不知道的,可是试了的话会怎么样?
第四号星球消失?
还是他消失?
是他还是会继续恨韩濯?
还是会爱上他?
答案在没有试之前没有人会知道。
「我……」
「嗯?」韩濯催促着他。
我……
一就好,顺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吧。阿十下定了决定,「……想试试看。」
「那就跑吧。」韩濯拉着阿十的手,开始奔跑。
两个人手紧握着,以人类无法想像的方式跃上一整排房子的屋顶。
那群黑衣人也吓了一大跳。他们认为只有一小部份的人─比如说像他们─才
会这种飞岩走壁式的移动方式。
韩濯在他们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飞快地越过那排房子,钻进街道里。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如果一大群的出现在街道上,人
们一定会发现这个地方有些古怪。那一整批茫然生活的人也许就会醒过来,发现
他们在哪里,正在做些什么,那就不妙了。
很快地,他们就决定要分散开来找韩濯和阿十。
「他们?」阿十回过头去看。
两个人手牵着手,躲在某幢房子的阴影之下。当他们静静地不动,整个人就
彷泛陀白咏雍显谝黄穑没有人认出他们两人。
「没追上来。」
「嗯。」
手指用力地缠住对方的手指,生怕有一分一秒会被分开。
还记得某部电影的最后,男女主角在被夕阳染成红色的天下手牵着手,发誓
除非他们死了才会分开。
现在,他们在心中发誓,就算死也不分开。
「死也不分开?」
阿十因为自己心中的想法愣住了。也不明白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但在看到那
些黑衣人的一瞬之间他就慌了,只剩下唯一的一个、最直接的念头。
这就是他心中的想法。
他不是很恨很恨这个人吗?
手指松了一下,韩濯就紧紧地把他的手指扣住。
像是要他安心,又像是表示绝不放开他。
「啧。」韩濯在看到一个黑衣人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时忍不咋舌,「真是阴
魂不散的砘铩U庖淮全部都是他们的人吧?」
如果要想要边躲边逃绝对走不远,很快就会被黑衣人发现。阿十想了一想,
忽然想起了一个好地方。
就他所知,这些人用感应某种情绪来寻找他们。第四号星球上的每一个人心
中只有空洞,就算有感情也只有茫然。他们身上有太多情绪了,很轻易地就能找
到他们。
不过,也有例外的。
在「那个地方」,黑衣人肯定无法发觉他们的存在。
「走这边。」阿十拉着韩濯钻进小巷子里。
他们一边注意四周有没有追捕他们的黑衣人,一边往逃往阿十要去的地方。
「要去哪里?」韩濯发现左右的房子在阿十经过的时候合了起来。
他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两排房子往路中央靠拢,将路封闭起来。他还回
头看了好几,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去垃圾场。」
垃圾场。
顾名思义,就是放置丢弃物的地方。
第四号星球上有一座巨大的垃圾场,里面堆满了所有不要的东西,包括活人
的世界和死人的世界。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不被需要的东西,可是他们依然充满了
感情,像是快乐的回忆,悲伤的回忆,不被需要的翅膀,不应该存在的秘密,全
都被丢在这里。
两个人穿过不知道几条街道,一道斜坡出现在眼前。
仔细看,才会发现那不是斜坡,而是巨大的坑洞。韩濯看到巨大的坑洞出现
在眼前的时候吃了一惊,往下跳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跳吧。」阿十不等他做好准备,拉着他就往下跳。
奇怪的是,只要阿十和他的手握在一起,虽然心中有些不安,可是他并不害
怕。
两个人一直往下掉,最后摔在巨大的垃圾堆里,他们的身体顺着重量往下
沉,头顶的阳光和陨石落下的光景被垃圾淹没。他们看不见四周围有什么,只能
和被丢弃的东西一起静静地待在黑暗中。
上头有人走过,可是却没办法知道他们在哪里。
垃圾场里的东西有太多太多的感情,置身在其中,再怎么样激烈的感情都变
得有点模糊不清了。
他们可以清楚地听见头上的声音,但上头的人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脚步声渐渐地远去。韩濯开始有些迷惑──
我们丢弃一样东西是因为他已经不被需要,
还是因为他对我们实在太重要?
躲在垃圾场里的时候,他开始思考自己和这些被丢弃的东西有什么不同。庞
大的垃圾场里有各种各样不被需要的东西,还有各种各样等着腐败消失的东西。
他们是等着消失还是等着腐败,或是因为不被需要所以才会来到第四号星球
上。也许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归宿,一座巨大的垃圾场,收集所有不被需要的东
西,还有不被需要的灵魂。
但韩濯觉得自己现在是被需要的。
两个人置身在其中,手指紧紧交缠。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努力逃跑,那也许是因为寻找着某种希望是他们的本
性,只要有某盏灯还亮着就永远找得到回家的路,只要有某样东西或是某个人足
以让他们依附自己的感情那就有存在的意义。
脚步声完全消失了,可是他们却不能动弹。
「韩濯,我好害怕。」
「害怕什么?」
「我不知道。」
他只觉得好害怕失去,却不知道害怕失去什么。
韩濯忽然伸出手抱住他,将他拥入怀中。
「别害怕。」韩濯的声音在他的耳边。
虽然没有温度,他却觉得很温暖。让双手很稳定,没有一点犹豫,可以感觉
到他绝不会放手,让人感到安心。可是同时也让他感觉到颤,因为那双手曾毫
不犹豫地将他从生者的世界拖进死者的世界。
同时感到心安,也感觉到恐惧,在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只有这双手了吧。
「我会一直在这里。」韩濯对他说,「不管这个星球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你
变成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什么才是最动听的情话。
也许就是一直、一直陪着你直到永远。
阿十的眼前开始模糊。他知道自己热泪盈眶,眼泪不受到控制开始往下掉。
原本他对一切事物都不在意,用着玩世不恭的态度在生活着。这个人却把他
拉入了一个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世界,让他的生命变了质,也让他的想法变了
质。
他开始在乎一些爱啊、恨啊,他过去总是挂在嘴上却不太了解的东西。
开始想找一个活下的目标和方法,最后他选择了恨韩濯。
最初的目的是什么,现在已经想不太起来了。究竟他是想让韩濯知道过去的
事感觉到痛苦,还是希望韩濯对他的死负起一些责任,还是只是单纯的愤怒,想
长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现在只剩下一个单纯的念头。
他恨韩濯,却也爱着韩濯。
他想抱持着无法区分的爱恨和韩濯在一起。
就算是世界终结,就算是所有的人类、灵魂消失,他也想要和韩濯在一起。
不顾一切。
※
夏禹用力一拉,将席恩从房子里拖了出来,然后用力地关上门。
「那是什么啊?」席恩一边喘着气,一边问,「一栋会吃人的房子?」
「怎么可能。」夏禹摇了摇头,「只不过是感觉罢了。」
「感觉?」
「你能凭感情找人吧?」
「是啊,但这不能用来找人吧?」
「当然不是了。」夏禹没好气地说,「韩濯这砘锇顺墒腔共荒芸刂谱约旱
能力,他把对这个女孩的感觉全都留在这些照片上了。」
「所有,我感觉到像旋涡一样的东西……」
「对,就是韩濯留下来的情感。」夏禹点点头,又说,「虽然我也会读心
术,可是相对你的能力来说,算是很弱。韩濯一定不知道自己留下了一个陷阱,
移情能力越强的人就越会掉入陷阱,你要是完全陷进去,谁也没办法把你拖出
来。」
「但你可以吧?以你的能力……」
「这就不知道了。」夏禹正好对上席恩崇拜的目光,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故
意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我可不想尝试。」
席恩只是笑笑,没有再说什么。话题一转,转到韩濯和阿十身上,「陨石雨
已经停了,你想他们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可能他们被抓了,或是发生什么事。」夏禹叹了口气,「只要不
是坏事都好。」
「那我们现在还要找他们吗?」席恩从地上爬了起来,又看了那间贴满照片
的房子一眼,心想着再也不要进去了。
「当然了,要是放着他们不管,这里迟早会变成地狱。」
已经有数以千计的人因为陨石雨而受伤,街上到都躺着被重创的人。虽然
说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复原,但一又一受到陨时攻击,也许永远都好不
了。
「但现在我们要怎么找他们?想要在人群中找他们跟大海捞针差不多。」
「你不是可以感应人的感情,放大范围,缩小其中的差异试试看怎么样?如
果将所有人的内心区分成极端的两种,应该可以把搜寻范围放大到整个第四号星
球吧。」
「如果这种方法可以,我早就试了。」席恩指着某一个方向说,「那个地方
有个极大感情来源,几乎所有的感情都是从那里流出来。我会不断地受到那个感
情来源的影响。」
「感情来源?」夏禹听到这句话时陷入了沉思,「我的确听白轶说过……」
「说过什么?」
「第四星球一座巨大的垃圾场,里面丢弃了各种活人世界和死人世界都不要
的东西,其中也包括了各种记忆。」
「记忆……应该就有感情吧。」席恩仔细一想,明白了夏禹的意思,「你认
为他们会躲在那座垃圾场里吗?」
「以阿十的个性,说不定很有可能。」
「这么说起来的确有点道理。」席恩点了点头,「如果他们躲在那里,不只
是我们发现不了,那些穿黑衣服的倒楣鬼也不会发现他们吧。」
两个人对看了一眼,有默契地同时点了点头,往席恩感应到的方向跑过去。
※
脚步声已经听不到了。
可以感觉到的只有两个人紧紧地抱着。
周围的东西都想要往上爬,只有他们想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他们不想知道外
面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想知道有什么被改变了,他们只想知道两个人在一起,不
会分开。
可是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
「我还是得告诉你一件事。」
「嗯?」
「很久以前,某个古老家族的第一代是个孤儿,可是却有通灵能力。」阿十
顿了一下,「他能够看见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发现有些死去的人还和活人生活在
一起。」
「那些灵魂是鬼吗?」
「人们说得鬼是不是这些人他不知道,可是这些人并不想干涉活人的世界。
虽然他们有能力能移动山脉,有能力能改变一些天灾的发生,可是他们互相约定
好不干涉这个世界,即使是他们最爱的人面临生死关头,他们也不会插手。」
「每一个鬼吗?」
「……一开始的确是如此,但总是有一些人会选择保护他们所爱的人,伤害
他们厌恶的人。」阿十似乎想回头看韩濯的表情,可是韩濯把他搂得更紧,他最
终还是放弃了回头,「那时候,有个自称是阎罗王的人和他接触了,告诉他说,
你要不要成为死人世界和活人世界桥梁。」
「他答应了?」
阿十点了点头,「奇怪的是,他的后人也有同样的能力。虽然他的子孙有了
其它的职业,他们可能是算命师,也可能是只是普通上班族,但他们一直遵守着
最初的约定,将家族事业和血缘一路往下传。」
「现在还在持续着吗?」
「……应该是结束了吧。」阿十摇了摇头,「我被大家叫做阿十的原因是因
为我是这个家族的第十代继承人,第九代继承人则是我的表哥,我们都没有孩
子。」
韩濯记得阿十说他有表弟,现在又说有表哥。其中应该有某些事情是真的,
有某些事情是虚构的吧?韩濯不动声色地催促他说下去。
「我的表哥名字叫做夏禹。我用这个名字接近你是因为你和他之间曾经有一
段超过朋友,夥伴的关系。」
「我生前就认识他,还是死后?」
「死后。」阿十说,「他的母亲非常害怕他的能力,知道儿子被家族决定为
继承人之后没多久,就拿斧头把夏禹杀死了,他死了之后认识你,和你一起在快
乐坟场工作,但没有多久之后你就消失了。」
韩濯这才明白,阿十的故事大部份是真的,只是有一部份的角色交换了。
「消失?」
「你不知道怎么样发现费莉,也就是你的┡是被杀死的,就离开了死者的
世界,来到生者的世界,了十几年的时间寻找凶手。」
韩濯想起那一整叠的照片,现在全部被他贴在房子的墙上了。
奇怪的是,他看到那些照片已经没有恨了,只剩下一种记不起来熟悉和安心
感。也许因为忘记理由,反而只感受得到最初的爱了。
「我找到了之后,把他们杀死了吗?」
「你把他们全都杀死了,但死的人不是只有凶手。」
「……还包括你吗?」
韩濯大概明白了。
为什么阿十会带着恨意出现他面前又消失?为什么阿十会想要和他分开?应
该是因为他杀了阿十,让阿十变成现在的样子。
阿十应该要恨的,但这其中又了一些变化。
不管在这个世界或是另一个世界,爱恨都是无法控制的东西。
「夏禹和席恩在找你,我就站在楼下等他们。」阿十的手指握得更紧,但他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害怕这双手的会再一杀死他,还是因为单纯地害怕,「你杀
死了我……」
「对不起,我……」
「你为什么不把我杀得更彻底一点。」眼泪开始不争气的流下来。
活着时候哭不出来,为什么死了之后反而停不住眼泪。
「对不起。」韩濯搂着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对不起,我不知道让你憎恨的人就是我。
对不起,我不知道让你痛苦的人就是我。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有太多的对不起想说出口,可是却想不出一个方法来安慰阿十。连紧紧地
拥抱都可能伤害阿十。
因为就是他的手,伤害了阿十。
「握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个世界。」阿十的声音混着泪水,变得有些模
模糊糊,「那时候我希望自己死了之后就可以好好的睡,不要做一个永远醒不来
的梦。但是我仍然醒了过来,然后再一遇见你。」
「对不起……」
「结果你却忘记了我。」阿十顿了一顿,「其实,我恨得不是你,而是我很
害怕我死了之后没有一个人会想起我。」
害怕没有人需要。
害怕没有人谈起。
他害怕自己死了变成和这些垃圾场里的垃圾变成相同的东西,即使还有爱、
有恨、还有很多回忆,却不被需要,却被抛弃。
害怕自己的存在是可有可无。
所以他要韩濯想起他。
至少有一个人,他想被一个人记得。
最后,却变成他只记得韩濯。
他已经记不起母亲的容貌,记不起夏禹的样子,只记得那韩濯黑的双瞳。
陷入。
韩濯还在轻声地说着对不起,可是已经没有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听见了。
过去他们之间有过太多错误,他们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把这些错误矫正过来。
「也许……」韩濯微微地松开手,想要说什么。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
们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了出来。
「唉呀。」夏禹似乎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猜得那么准确。
「钓中大鱼了。」席恩也讶异地张开嘴,目光注视着上方。
找到这个巨大的垃圾场时,两个人都有伤脑筋,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找。夏
禹提议随便找一个地方开始挖吧。夏禹的超能力非常强,要挖出一个大洞并不是
难事,但没有目标等于他们要整个翻过一。
没想到才第一翻垃圾,韩濯和阿十就被他们挖了出来。
「夏禹、席恩!」阿十吃了一惊。
但更吃惊的是夏禹和席恩,因为他们看见了韩濯抱着阿十,轻巧地翻了个身
之后落在地面上。
「了不起的砘铩!瓜恩苦笑着说,「他该不会已经记起来了吧。」
「也不是不可能。」夏禹皱着眉看着韩濯和阿十。
「你没事吧?」韩濯根本不管他们,回头问了阿十一句。
「我没事,他们两个……」
「很强,我知道。」不需要阿十提醒韩濯也能明白眼前的两个人很厉害,绝
不是刚刚的黑衣人可以相比。虽然他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可是他大概也猜得到
这两个人是来抓他们。他注意地盯着夏禹,直觉告诉他,这个人非常地危险。
「阿十,跟我们回去吧。」夏禹对阿十说。
「夏禹,你这句话根本就是白说了。」席恩不认为夏禹没看到那两个人一直
到现在还握着手。
「我不会回去……韩濯,退后。」阿十拉着韩濯退后几步,所有的垃圾全都
飞了起来,像是下雨一样往夏禹和席恩的身上盖了过去。
「哇。」席恩举起手挡住视线。
他讨厌这些充满感情的东西瞪着他,好像要把所有的感情都送给他,可是他
并不需要这么多的感情,他只要夏禹的就够了……
但是那些东西却没有真的掉下来,全都悬挂在半空中一动也不动。
有这种能力的应该是阿十吧?韩濯回过头去看,却发现阿十也是一脸困惑。
「这是……」
「没有完全无敌的能力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夏禹原本蹲在地上,现在才
站了起来。夏禹的能力能让某一样东西的时间暂停,他把这些垃圾的时间暂停
了,让他们悬在半空中无法掉下来。
「你什么时候会这种能力的啊?」连席恩也吓了一跳。
没想到夏禹还有这个种能力。阿十虽然能第四星球上的每一样东西随自己心
意变化,可是夏禹能暂停那样东西的时间,所以不管他做什么都不管用。
「夏禹,你和白轶有什么交易我不管,但我希望你不要阻止我。」阿十着急
地说。
「我和白轶没有什么交易。」夏禹沉声说,「现实的问题是你不能待在这
里,你在这里会让这个世界失去平衡。」
「我……我要韩濯在一起。」
「这……」夏禹愣了一会,他无权让韩濯离开第四号星球,「这我不能同
意,可是我可以保证你和他的安全。」
「然后呢,我们会怎么样?」
夏禹回头看席恩,后者对他点了点头。
「不会伤害你。」夏禹慢慢地向阿十靠近,「你不会受到任何份……」
有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你的记忆会被抽掉……
脑中一记闷雷。
把所有的记忆都抽掉。
他会想不起任何东西吗?任何人对他而言都是陌生人,像那些第四号星球的
居民一样什么都记不得?
他会想不起韩濯吗?
他不要。
不要!
「我不要。」
夏禹正缓缓地向他走过来。
他彷房梢约到夏禹用他的手,将他脑里的记忆全部都拉出来……
「快跑!」韩濯推了阿十一把,接着就一腿横向扫向夏禹。
「韩濯……」阿十惊慌地摔倒在地上,挣扎地爬起来,就看到夏禹和韩濯两
个人打了起来。
他们绝不是用什么武侠小说里的高明招式在打斗。相反的,他们是用一点也
没有技巧的方式扭打在一起。韩濯抓着夏禹的衣领,头用力地对方的头敲上去。
夏禹虽然想要甩开韩濯,可是没办法韩濯的力气出乎意料之外的大。
「这混蛋。」夏禹忍不住骂了出来,膝盖用力一顶。韩濯吃痛手微微地松
开,下一瞬间立刻天地倒转被夏禹摔倒在地上。可是他并没有放手,他的脚用力
一踹,踢中夏禹毫无防备的腹部。
虽然都已经是死人并不会受伤,可是挨了这一击夏禹却一时之间没有办法站
起来。
「夏禹!」席恩跑过去拉起夏禹的同时,韩濯也拉着阿十逃跑。
「这混蛋还真是个天才。」夏禹挣扎着爬起来,脚步有些不稳。
「他不会已经想起来了吧?」席恩扶着夏禹,跟了上去。他的手放在夏禹的
腰侧,将灵力分给夏禹。
刚刚韩濯那一击让夏禹流失了不少灵力,一般来说,只要休息就会复原。正
好席恩具有能把灵力转换给别人能力,可以马上「治疗」夏禹。
「不,他如果想起来我们现在就动不了啦。只能说是他的潜力被激发出来了
吧。」夏禹无奈地苦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他知道该怎么始用灵力
了。」
「他应该也受伤了吧?」
「当然了,没想到他竟然不顾一切就是要逃。」
「没关系,这样我们迟早会追上他们,只要灵力不断流失,韩濯跑不远
的。」眼看他们要追近韩濯和阿十,席恩很有把握地说。
但他的话刚说完,穿着黑衣的第四号星球守卫者就围了上来挡住他们的去
路。其中一个看起来首领的人走到他们面前。
「让开。」夏禹皱起眉头。
「虽然你们获得阎罗王的许可进入第四号星球,但在这里我们才是管理
者。」
「哼。」夏禹冷笑一声,「不是因面子挂不住?」
「当然不是……」首领的脸上一阵红。
「既然不是就让开。」夏禹没有心情和他们多废话。
「不行,我们不能让你们过去。」黑衣人越靠越近,将他们围在一个小圈子
里。
「……不行是吗?」夏禹看了首领一眼,「那就只能靠暴力来谈了。」
话刚说完,他狠狠地一拳就打在首领的身上。
「真是的,我的性格不适合打架啊。」席恩咋了一下,也跟着出手,「我最
讨厌用这种方式。」
※
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要跑?
如果没有做错事话,为什么要一直不停的逃?
如果只要一直跑就可把所有他不想知道的事情全都丢在后头,那他会拉着阿
十的手一直跑天涯海角。
夏禹和席恩追在他们后头,开始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两
人却突然停了下来,韩濯和阿十继续跑。
渐渐地,看不到夏禹和席恩的身影了。
「他们追上来了吗?」阿十回过头去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不知道,别管他们。」韩濯头也不回地死命往前跑,阿十的速度慢下他就
半拖半拉地强迫阿十跟着他跑。并不是他不近人情或是不关心阿十,而是他知道
现在不跑的话,也许就逃不了了。他觉得有某种东西正从他的腰侧流出去。
大概是夏禹所说的灵力吧?
他们跑着跑着,街道就在不知不觉之中离他们越来越远,最后竟然跑到那片
黄金色的麦田上。
「这是……?」阿十停下了脚步。韩濯这时也跑不动了,双腿就像石块一样
沉重,举不起来。阿十环顾着四周,他第一到这里来的时候是晚上,并没有注
意到麦田是什么颜色的,现在才发现这一整片的金色像是要将人淹没一样埋住了
他们,「你还好吗?」
「暂时是动不了了。」
「我们……安全了吗?」
「应该是……」韩濯的话还没说完,一直在追捕他们的黑衣人就从四面八方
靠了过来。
「你们跑不了了。」
阿十无助地看着他们靠近。
如果麦草可以长高就好了。
挡住他们,不要让他们靠近韩濯。
他心里想着,麦草竟然就如他想像地一样长高。很快地形成一道麦草结成高
墙,挡住那些黑衣人。
但他还来不及安心,那些麦草障碍就被黑衣人以不同的方式拔除。有些是连
根被拔出,有些是无缘无故地倒下,断有被像刀子一样的利器斩断的切口。
「你非法侵入第四号星球,将被驱逐……」黑衣人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宣判。
阿十紧紧抓着韩濯的手。
什么都好,挡住这些人。
他在心中拼命地祈求,可是这一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片麦田上除了麦草之外没有其它的东西,就算是陨石雨也来不及阻止这些
人了。
「不要靠近我们。」阿十对着黑衣人挥出拳头,可是不会使用灵力打架,他
的拳头根本毫无力气。而靠着本能知道怎么打架的韩濯却已经流失太多灵力无法
动弹。
「不……」韩濯想要抱这阿十,可是黑衣人抓住他的手脚和身体向后拖,将
他们分开。
手还是紧握着,可是之间距离却变得越来越远。
「分开他们。」不知道是谁下的令,几个黑衣人开始扯他们的手指,将他们
紧握的手分开。
每一只手指被扳开都是一阵剧痛。
并不是因为手指被折断,或是肉体上的疼痛。
那是打从心底感受到的痛楚。他们不想被分开,他们想一直在一起,他们想
要一直握着对方的手。
但是,到了最后,紧握着的手还是被分了开来。
黑衣人扛来了一个黑色的棺木,将棺盖打了开来。阿十从没见过这个棺木也
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
「韩濯……韩濯!」
「阿十!阿十……」
阿十拼命着挣扎着,却被黑衣人硬塞进黑色的棺木里,棺盖立刻关了起来。
阿十用力地敲打着棺木,可是却没有人理会他。
黑暗渗进了阿十的身体里,让阿十感觉到虚弱无力。他的手渐渐失去力气,
想要推开棺盖却做不到,只能拼命敲打着棺盖。
「、、」的声音让人感到一股痛心。
看到阿十被关进棺木中,韩濯挣扎地想要爬起来,却因为灵力流失太多而无
法动弹,黑衣人见到他想爬起,立刻将他压住。
他只能听到阿十敲打棺木的声音越来越弱。
将阿十塞入棺材之后,黑衣人开始在地上挖洞,很快地挖出一个大洞。在韩
濯厉的叫声之中,他们将棺木放了进去,接着又把挖出来的土堆进洞里。
「不,不……」
心中有某种很重要的东西狠狠地被撕裂成两半了。
韩濯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
在棺木里的阿十发出叫声。他虽然看不到可是感觉得到土概在棺木上,将他
慢慢的掩埋。他不敢想像自己要是必需在这小小的棺木里一直活下去会是怎么样
的一种情况。
但他的叫声并没有造成任何的效果,黑衣人冷酷无情地继续他们的工作。
渐渐地,叫声消失了,拍打的声音也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雨突然
地开始下起,好像是谁在替他们落泪。
「不……」韩濯的声音淹没在雨水之中。
黑衣人将棺木埋好之后就放开了韩濯,很快地消失在雨中,彷匪们从不曾
存在过。
韩濯挣扎着爬了过去,用手挖掘土壤,他用力地挖、用力地掘,可是没有灵
力附着其上的手指是那么软弱,什么也抓不住。
好不容易,才掘出一个坑洞,可是却没有见到棺木。
他不死心地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拼命挖。
但是不管他挖得再怎么,都找不到棺木了。
这片麦田只接受他纯白的、什么也不知道的东西,然后用它独特的方法,将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送出去,不管是什么颜色,或是有过什么样的感情。
【第七章】
虽然已经有点迟了。
甚至可以说是太迟、太迟了。
他早就该在当时隐约觉得不该走进「蝴蝶之馆」时停下脚步,可是他没有
停。他早就该在看到阿十在「黑色河流」里对他伸出手时阻止自己,可是他还是
伸出了手。他早就该在最后的答案挂在墙上时假装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可是他无
法假装那不是自己。
所以太迟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只要在任何一个时候停下来他也许就可以停在永远美好的回忆。可是他没
有,所以只能往一个毁灭的方向前进。
他现在终于知道自己害怕的是什么了。
他害怕的不是答案。
而是终点。
每一个故事都一定要有一个结局,可是只要他在那一页放入一张书签、阖
上。
然后,他就会一直停留在美好的那一刻。
可是他没有。
不断地往下翻,他忍不住就是想知道最后的结局。翻到了最后一页时,他终
于发现──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在那片金黄色的麦田上漫无目标的往前。
开始和终点,一切的答案,所有的故事,全都在这片金黄色的麦田上。
他看着自己的手,不明白那时为什么放手。
有一种空虚在他的手中不断地长大,像是不断殖扩散的病毒,不断地在他
的手中诞生,然后侵占他的全部。
阿十消失了,那些黑衣人也消失了。
他的梦消失了,他的记忆也跟着消失了。
他终于了解到失去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可是该留住的东西他也没留住。
他终于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但连作者都没有为他准备往后的故事,所以他只
能开始流浪。
茫然地在麦田上走着,往哪个方向去都不重要。他又在那群游魂的眼中看到
了自己,在茫然的灵魂中反映出茫然的他,韩濯开始猜想自己也会和这些灵魂一
样,在黄金色的麦田上游荡──因为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晃着晃着,他竟然又到了最初他见到的路标。
第四号星球。
他看到了蝴蝶之馆的那个女人,她就站在那个路标之下,正在等待着什么。
韩濯当然不知道她和阿十有过约定,而这个约定应该是永远都不会实现了。
「你有看到阿十吗?」那个女人开口问他。
「他啊……」
他不会回来了。
韩濯说不出这句话,好像说了这句话之后就会变成事实,阿十就真的不会再
回来,「要找他做什么?」
「我……」女人愣了一下,想不起自己的目的。
「想去哪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找阿十,至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吧?
「我……要去哪里?」女人摇了摇头,什么也想不起。
女人什么也想不起来,在这片麦田待得太久都会变得和麦田上的游魂一样,
只知道等待、只知道往前,却不知道原因和理由。
「那……」韩濯还没开口女人就打断他的话。
「我要等阿十。」
这大概是女人唯一记得的事了吧。
「还是回家吧。」
「我家?」
「我要去我家吗?」女人变得和韩濯见到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也许她一
直在麦田上等待吧。在这里等久了,所有的人都会忘记自己的目的。
「你往那边走吧。」韩濯指着一个方向。
女人点了点头,疑惑地往他指的那个方向走。
在女人离开了之后,换韩濯在路标坐了下来。他开始回想这一段时间里发
生过的每一件事。有时候笑了出声,有时候又露出了悲伤的表情,有时感觉到根
本不存在的心脏似乎在跳动,有时感觉到痛苦,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
一切一切,都是因为阿十。
他终于懂了。
原来,这就是他失去的记忆。
迷迷糊糊之中,好像听见了卡车或是公车开过来的声音。大概是通往第四号星球的直达车吧,可是他已经不需要搭了。
因为他再也不需要知道去那里的路了。
嘶。
车门发出像是气球气似的声音,在他面前打开。他抬起头,许久不见的老司机正在驾驶座上看着他,「上车吧。」
「我不需要了。」韩濯对老司机笑了,可是笑得有点疲倦。
「我已经把那些讨厌鬼赶去行李箱了,你上车吧。」
「我知道怎么去第四号星球。」
「我并不是要开往第四号星球。」老司机离开了驾驶座,走下了车,用力地拉起坐在路标下的韩濯。出乎韩濯的意外之外,老司机比他想像得还要有力气的多,将他拉上车时他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但老司机却像抓着一只小鸡一样一点也不费力。
「那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垃圾场。」老司机拉他上车之后就门就立刻关上,在老司机还没有回到驾驶座时,车子就自顾自地往和第四号星球不同的方向前进。
「垃圾场?」
「我得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清一清。」老司机说,「也许那些人还抱持着希望,不过我得让比他们有更多希望的人坐上我这辆车。」
「我也该去那里吗?」
「……你认为呢?」这辆公车似乎并不需要驾驶,老司机放开方向盘,回过头对他说,「你觉得你已经完全失去希望了吗?」
「我不知道,我想应该是完全绝望了吧。」韩濯耸了耸肩,回头看刚才那块第四号星球的路标,「我想找回一些东西,但是……」
已经远到他看不见了。
「你想找回东西是记忆吗?」
韩濯露出意外的表情,没想到老司机一猜就中。
「看来我是猜对了。」老司机露出了然的微笑,「你找回你要找的记忆了吗?」
「……也不能说是找回,只能说是找到了。」
其实,他对夏禹、席恩、白轶、费莉这些名字全都感觉不到任何的快乐、悲伤、难过、甚至是熟悉。
过去的记忆已经离他很远了,也许在另一个宇宙也说不定。
他找回的记忆是开始了解什么叫做感觉。可以感觉到高兴,可以感觉得难过,可以感觉到他失去记忆之后也失去的感情……
感情?
这两个字让他吓了一大跳。
他一直以为那不是感情,他只是想和阿十在一起。
只是单纯的愿望而已。
这就是感情吗?
是爱?
还是恨?
还是其他什么感情呢?
开始一点一点地了解到除了感觉之外可以透过某种看不见、听不见的物质来传递的心情。原来,这就是感情吗?
可是,已经太迟了。
「永远不会太迟,年轻人。」老司机似乎听得见他心里说的话,「你和他有永远无限的生命,所以永远不会太迟。」
「他在的地方我到不了。」
韩濯摇了摇头。
他并不是说自己不能离开第四号星球。
仔细想想,既然那些黑衣人可以自由来去,他就没有不能离开的道理。不能去的原因是因为阿十对他不只是有爱,也有恨,因为这些他开始明白可是还不够了解的感情,他到不了阿十所在的地方,而阿十也没办法去第四号星球。
「没有到不了的地方。」老司机笑了笑,「永远都会有希望。」
「什么样的希望?」韩濯一脸迷惑地看着老司机。
「我不知道,我只是没见过绝望。」
唧、唧。
公车停了下来,韩濯回头去看,又看到了那块第四号星球的路牌。绕了一圈,他们还是没有去垃圾山,反而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唉呀,怎么又回到这里了。」老司机抱怨似地说着,「不动手驾驶的话,这辆车老是会自己开回这个地方。」
韩濯笑了出声。
也许这辆公车也没见过绝望吧。
「我想下车。」
「嗯?」老司机睁大了眼看着,好一会儿之后才扬起了嘴角,「在这里吗?」
韩濯点了点头。
嘶。
车门又关了起来。
※
如果只是单纯的憎恨就好了。
他早就知道不可能凡事都如他所愿,结果就变得这么难堪了。他不可能不憎恨韩濯,可是也忘不了在一起的快乐。他不知道哪一段记忆是假的,哪一段记忆才是真的。如果可以选择的话……
轻声地笑了出来。
充满自嘲意味的笑声还包含了无奈。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一分为二就好了,他可以选择切掉憎恨的那一部份,也可以选择切掉爱的那一部份,可惜记忆可不是可以切成一段一段来选择的东西。
阿十瞪大着眼睛望着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地板,雪白的铁窗,雪白的床单,不知道失去一切之后眼前的景色会不会也变成一片雪白。他不知道韩濯看到的世界是什么颜色,可是当他第一眼看到韩濯望向他的表情时,又又重的悲哀几乎击溃了他。
其实,他应该要感到愤怒,可是那一瞬间在他心里升起的是同情。
混蛋,那个天杀的混蛋,他想忘也忘不了的混蛋!
他不想分开。
然后,他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人。
爱上了一个曾经杀死自己的人。
开门的声音响起,复数的脚步声传进他的耳中,「有人来看你了。」
「我谁都不想见。」就连那个王八蛋也不想见,阿十在心中补了一句。
「是我,阿十。」清亮的男中音穿过铁窗传进了他的耳中。声音当然认识,但声音的主人会出现在这里连阿十也吓了一跳,他以为阎罗王白轶不会让这个人来见他。因为他冒用了这个人的名字去接近韩濯,而这个人也是让他和韩濯连接在一起那一点──夏禹。
「让我进去吧。」夏禹对看守的人点了点头,接着就传来门打开的声音。
身穿着白色外套和的夏禹还是和以前一样给人一种优雅剽悍的印象,金色的双眼就像天空的星星般耀眼,可是现在却染上了忧郁的色彩。
最后,席恩和夏禹终究是没能赶上。
他们将那些黑衣人全部打倒之后,赶到那片麦田看到只有拼命挖着土的韩濯。那时他们就知道已经太迟了。
「你看起来真是糟透了。」夏禹带着微微地讥嘲语气说。
「怎么会,我自在的很。」阿十摊开手,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夏禹眼中的忧郁色彩又更了一点,阿十笑出了声,「这不像你,夏禹。」
「如果我能像你这么轻松就好了。」夏禹叹着气坐了下来。
「你永远也学不会这一点。」阿十大笑了一声,「白轶怎么肯让你来见我?特别是在我把事情搞成最糟状况的时候。」
「他不知道我要来,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阻止不了我,说不定还想把我也拖下水。」夏禹轻笑了一声,但没有嘲弄的意味,「他只是个普通人,别太责怪他了。」
「他会变成这副没用的德性你也有一半的责任。」
夏禹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错,他每一帮助白轶就是让白轶更加依赖他,但他却因为对白轶有一分愧疚而没有真正地拒绝过白轶。
沉默了一会之后夏禹又再度开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不知道阎罗王们想把我怎么样?」
「不知道,以前没有先例,根本就没有人想去第四号星球那个鬼地方。」夏禹耸了耸肩,「但就我所知,他们也不可能跟你说以后别再去了就放你走。」
「怕里面的人有样学样?」
「没错。」夏禹点了点头,「因为那是座监狱。」
「虽然说是监狱,我倒觉得像是伊甸园。」
「人类回不去的乐园?」夏禹凝视着阿十好一会儿。其实外表并没有变化,真正变的是感觉。以前的阿十感觉上是个有点叛逆,但是本性很好的大孩子。但现在阿十的心里被爱和恨占满,而且他没办法将这一切丢掉,「你有点不一样了。」
「我变了很多,对不对?」
「嗯。」
「我自己也没想过会变成现在这样。」阿十自嘲地笑了几声,「你来看我有什么打算,救我出去吗?」
「基本上是,不过……」夏禹顿了一下。
「不过?」
「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救你出去。」
「混蛋。」阿十啐了一声,「要抓我进来的是你,要救我出去的也是你,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我们是想帮你。」
「可是却害我被抓。」阿十扬起眉毛,「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韩濯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夏禹不答反问。
「我不知道。」阿十摇了摇头,夏禹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了好一会儿之后,阿十才再开口,「我真的不知道,夏禹。」
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说夏禹救走了他,接下来他打算要做什么?再回去第四号星球?还是到另一个地方去然后永远忘记韩濯?
他知道永远忘记韩濯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韩濯已经在他的生命中染上了太多的色彩,已经不是时间、距离或是任何东西可以消灭了。即使知道最后的结局一定会个悲剧,他却忍不住一直要走下去。
一意孤行地走向最悲惨的结局。
但他也不能回到第四号星球了。
那些管理者一定会小心翼翼的守着,不让他有第二的机会。
「如果你知道怎么办就告诉我吧。」阿十抬起头来看着夏禹。
「忘了他?」
「废话,要是能忘我还会在这里了吗?」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真的……你为什么一定用这种拷问的语气来跟我说话?」心烦气燥的他终于发了脾气。
「因为我知道只要用这种语气问你,你一定会生气。」
「……这是什么烂理由。」
「你母亲说过,你和我很像。」夏禹笑了笑。
「你那种滥好人的个性?」
「不,其实我们都很容易就原谅别人。」
「我才没有。」阿十瞪了夏禹一眼,「你被你妈给杀了,竟然回去看她的时候没把她宰了还真是让我意外,要是换成我的话,一定会回去掐死我妈,让杀我的人知道死是什么样的滋味。」
「所以你要杀死韩濯?」
「……混蛋,我要是真能杀死他就好了。」阿十忍不住笑出声。
虽然是在笑,可是眼泪积在眼眶之中,只要一不小心就会夺眶而出。
要是他真能宰了那个混蛋就好了,可是都已经死了,他为什么要杀韩濯?竟然连他也忘记了。
他竟然只想着不要离开韩濯。
「其实,你只是一直想找个理由原谅他吧?」
「不是的,夏禹。」阿十摇了摇头,「我已经忘记我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了,我只希望他不要放开我的手,不要忘记我。」
「那你是……」夏禹是抱持着善意,希望这两个人能找到解答。
永恒的生命变成一种负担的时候,两个人都得替自己的灵魂找一个出口。至于是用什么样的方法,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我八成是爱上他了吧。」阿十的表情充满了无奈。
「我不知道你已经……」夏禹承认他吃了一惊,阿十承认地太过乾脆反而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他也很意外阿十爱上了韩濯。
「如果你是我,你要怎么办?」
「在一起吧?」
「可是我要怎么去那个地方?」阿十顿了一下,「那该死的鬼地方拒绝我了。而且你如果是我的话,真的能忘得了他杀过我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你能吗?」
「我也不知道,我又害怕,又安心,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你的话要怎么办?原谅他吗?」他真希望夏禹回答可以,然后他就可以大骂夏禹什么都不了解。
可是夏禹只是摇了摇头,「我想很难吧。我不觉得我现在已经原谅了我母亲。」
「咦?」
「只是没有感觉而已,我很肯定当时我很恨她。」即使未来他也不会去『原谅』他母亲,因为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那我该怎么办,再回去恨他吗,然后想办把他的灵魂给消灭,变成死人世界里最可怕的恶鬼吗?」阿十冷笑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是在迁怒。
对自己的无力,对如此容易地让自己陷入眼前的状况感到愤怒,他觉得把愤怒和无力化作语言扔给夏禹的话他会愉快一点、轻松一点。虽然同时也会感觉到一点内疚,因为夏禹其实也很无辜──即使说夏禹是让他遇上韩濯的原因。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不反对。虽然我并不希望你变成那个样子。」夏禹淡淡地回答,「但我也不认为你会那么做。」
「不然我该怎么办?」阿十对着夏禹怒吼。他站了起来,用力地抓起夏禹的衣领,「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忽然之间不会死了,心里满满的都是爱和恨,你不知道那两种感情放在我心里像是快要爆炸一样,喔,我还真希望能炸死自己呢。」
「我可以明白,有什么东西渗入内心,慢慢地把自己变了质,你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每一个见到你的人都说你变了,你自己也知道,可是又觉得其实自己没变,只是多了一个自己出来。」
也许夏禹的读心术实在太厉害了吧,几乎是每一句话都刺中了他的要害。
「你开始不知道要怎么办,要怎么对待那个不是自己的自己。」
「……去你的,不要再读我的心了。」
「我没有读你的心,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夏禹将阿十的手腕拉离自己的领口,「就写在你脸上,我看得一清二楚,要我再说下去吗?」
「够了。」阿十颓然坐了下来,「……好吧,你说的都是对的,可是那又怎么样,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想怎么样了。要嘛就是很爱他,要嘛就是很恨他,这样又爱又恨的快把我自己逼疯了。」
「也许……」
「对,也许我真的是疯了吧。」阿十苦笑着说,「到了这种时候,我想的竟然是去那个鬼地方找他,再见一面也好。」
「……我原本不想提,不过,自从韩濯去了第四号星球之后,我一直在想也许那并不是最糟的方式。」
「啊?」阿十愣了一下,完全不明白夏禹在说什么,「你在讲什么?」
「你要不要考虑把所有的记忆都洗掉,然后从新开始。」
「什么意思,你是建议我自杀吗?」
如果是自杀还好一点吧,阿十心想。
他宁可永远都不再醒来,而不是变成一个自己完全都不认识的自己。没有了记忆他就不是阿十了,为什么一个拥有阿十这个壳却没有灵魂的东西在世界上晃来晃去。
要嘛就随着他的记忆一起沉睡,要嘛就一起醒来。
「我一直认为失去记忆之后,一个人就不是原本的样子,就等于是死了一样。」夏禹脸上的表情充满了迷惑,「我自己也不太明白,可是,最近觉得从新开始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也许,对某些人来说还是幸福的事。」
「也许吧,可是我宁可你找个方法让我完全消失。」
「而且,失去的记忆,韩濯反而变回了原来的韩濯。不,好像有哪里不一样。」夏禹摇了摇头,接着又说,「但我认为他并没有死,只是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你说韩濯?」
「嗯。」夏禹点了点头,「我想他没有随着他的记忆一起死去,他还是韩濯。」
「也许你说的没错,不过,我真的觉得很累了。」阿十听到夏禹说的话,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露出了苦笑,「我当初并不想醒来,只想要永远的沉睡。」
「然后再也不要看见他吗?」
「其实,我并不后悔去找他。」阿十笑了笑,「反倒是有点后悔对他的恨。」
可是,已经爱了,已经恨了,就像已经刻到石版上的碑文,是抹灭不去的痕迹。
「你也可以选择带着现在的感情一直走下去,但恐怕再也不能见到他。」夏禹叹了口气,「有些规定,还是不要破坏比较好。」
阿十没有回答。
第四号星球的确不该是有爱或是有恨的人该去的地方,那个地方只适合一片空白的人重新开始──比如说,韩濯就是其中的一个。
我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选择走上把记忆全部洗去这条路。
可是,我现在仍然觉得当初做的选择是对的。
虽然,只能以这种方式相遇。
也许,让一切归零,让所有的故事从新开始,让所有的梦重新再做一。那不一定是逃避,重零开始需要重零开始的勇气,继续往下走也需要继续往下走的勇气,并没有那一个比较勇敢,也没有那一个比较懦弱。
何况,如果能得到真心想要的东西,就算是懦弱一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阿十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让我想一想,只要洗掉记忆,我就可以到第四号星球了吧?」
夏禹点了点头,「但是,你知道……」
你不一定会再遇上韩濯。
也许你们不会再有交集。
「我知道,但这总是个机会不是吗?」
「嗯。」夏禹点点头,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如果你想说再见的话……」
「如果你要见我最后一面的话还是算了吧,我不喜欢那种气氛,活像是要上死刑台一样。」阿十笑着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竟然变轻松了许多,「就像你说的,又不是真的死了。」
「……说的也是。」夏禹对他微微地笑了,接着就离开了监牢。
阿十在夏禹离去之后又躺回了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板。
他现在的希望到底是什么?
继续恨下去,然后也继续爱下去?不断地把痛苦延续下去,开始破坏自己,接着把周围的一切都破坏?
相信分隔的距离,总有一天会让人忘记?
还是说,选择一个更残忍,可是也许会有希望的未来?
……其实早就决定好了吧。
阿十忍不住大笑出声。其实他早就走上那条路了,只是一直都没办法踏上去,夏禹不过就是推了他最后一把。
帮他说了再见。
※
两个月亮还是像他第一天看到的一样明亮的不像是月亮。
虽然早已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冷热,可是却变得能感觉到空虚和寂寞。特别是从月亮中洒下来的、看不见的寂寞。他能真实地感受到月光是实质存在的东西,而且还能用语言形容那是什么。
韩濯坐在那块写着「第四号星球」的路标下,望着一望无际的麦田。
他第一坐在这块路标下是要等某个人或是某样东西来找到他,最后他搭上了到第四号星球的公车。现在,他是想等着某个人出现,或是可以到某个地方的公车出现,载他到某个人在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没有在乎过某个人或是某样事物,但这是在他从棺材中醒来之后第一感觉到想紧紧抓住某种东西──这他不会再放开手。
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让他想抓住什么。
有人说那就是感情。
是感情吗?他不太确定。
其实,他不太懂爱,也不太懂恨是什么,不曾很认真地去了解,也不曾很执着地想去知道,只是顺其自然地走下去。
他是知道到为什么会爱,为什么会恨,可是他无法真正理解那样的感情。
不过,他现在慢慢开始了解所谓的感觉,所谓的执着,也许还有所谓的爱。虽然他不太肯定那是不是真的是爱,因为爱这个字感觉像是太过沉重的负担,但如果那就是答案的话,他也不会逃避。
他愿意用时间去寻找答案。
结果也许只是对唯一认识他的人感到依赖。
但也可能是真的在某个地方触动了他的灵魂。
或许真的和所遇过的人、所碰上的事物都不一样。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正确的答案,所以才更想知道。
可是,机会应该已经完完全全地消失了吧。没有失去记忆的人不能到第四号星球,阿十应该是不会再回到这里。没有记忆的人也不可离开第四号星球,当然韩濯一点也不在乎什么规定,他可以想办法离开这里。
可是,韩濯还是选择了在这里等。
虽然连自己也不太明白在这块路标下面等着什么,明知道阿十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但他仍有一定会在这里等到什么的预感。
每一天,每一天。
每当月亮升起的时候他就会到这块路标下面等。
每一天,每一天。
好像都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今天似乎是个例外。韩濯又再一地听到他第一来到这里时听到那个声音,他曾经听过,可是却不知道那是属于谁的声音。
「来吧,到这里来吧。」
韩濯仍然不知道这声音是属于谁,可是他站了起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脚步所踏过之,依然是那一望无际的黄金色麦田。
在月光之下彷坊平鹬海般的金色波浪袭卷过每一个地方,像是在某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绕着圈子,他所见到的景色不断地重覆,黄金色的麦田,黄金色的海洋,黑到没有其他色彩的天空,唯一的光线就是两个月亮的光芒。
麦田上仍是有不少目光茫然的灵魂在飘荡──真的不是用走的,向是被风吹到东又吹到西,和黄金海浪来去的方向一样。
这一,韩濯肯定自己眼中没有和他们相同的东西。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声音要引他往哪个方向,又要带领他到哪一个地方去。可是他知道一到那个地方,他的心中就会有肯定的答案。
月光随着他移动。
「就在这里。」声音从他耳边飘过。
可是这不需要任何人或是任何声音告诉他,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目的地。
地上放着一具白色的棺木,没有阖上的棺盖和他第一见到自己所躺的棺木完全一样。棺木上刻着小小的字。
阿十。
已经打开的棺木里是空的。
虽然没有温度,可是韩濯可以感觉得到曾经有个人躺在棺木里。
月亮正在往地平线的方向前进,马上就要天亮了。最后的月光照棺木和韩濯的身上,可是不再令人感到寂寞了。
所有的爱啊,所有的恨啊,所有的一切,都在第四号星球上被吹散了。
韩濯看着那具空无一人的棺木,微微地扬起了嘴角。他转身往第四号星球的路标方向走去,踏过黄金色的麦田。
黄金色的波浪仍是不断涌来。
却再也淹没不了什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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