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姻缘 by 暮雨寒
文案
飞云山是当世有名的仙山,世人皆言上面住着许多不老神仙。而其实,他们只是不老,还没成神仙,也并不都想成为神仙,倒是期盼着可以有一份天长地久、羡煞神仙的爱情。
第一章
飞云山今天很热闹,闭关16年的师祖婆婆出关不说,还一出来就给徒子徒孙算姻缘,直把众弟子感动得热泪盈眶。
要知道,飞云山上历年来都是男弟子数远远超出女弟子数,讨个媳妇是大家做梦都想的。而且,由于飞云弟子能够长生不老,这媳妇自然不能随随便便的找。山下美女不少,拽个上山来,过个三二十年,少年、青年依旧,可那当初的美人给他们做娘都成了。纵使爱的是那独一无二的灵魂,但再过几十年,剩下的也只有一g黄土了。因此,在有了启天道人惨绝人寰的先例后,没人再敢把主意打到寻常百姓身上。除了风流成性的莫峻珩。
本来依莫峻珩的性子,是说什么也修不出如今的道行的,亏得他当年寻问柳之余搭救了一回飞云弟子中久有名望的云瀚天。后来不知是出于什么因由,云瀚天犯了天条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行刑之前,把一身修为全给了莫峻珩。
来这飞云山修道的大都是些个性散漫不求仙班之人,为的就是一个地久天长的逍遥。还有什么比鸳鸯散仙常伴人间更美好的事情呢?
所以说,当修仙到了可以长生不老的境界,找个有同样资质的媳妇就成了当务之急。
可飞云山上男男女女青青少少至少也有几百号人,师祖婆婆她老人家脾气虽好,几个嫡亲的弟子却是舍不得她老人家劳累。于是抽签决出5个未有伴侣的弟子,由师祖婆婆为他们测算命定之人。
修道讲究的是清心寡欲,可这个时候大家却不免急红了眼,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光混的日子不是好过的啊。
且不说有幸抽中的人是何样的心情,只说绝大多数没这个福分的,那叫一个怨声载道,恨透了老婆傍身的师伯师叔们。
偌大的飘渺阁里寂静无声,师祖婆婆微笑着睁开了眼睛。侍立在旁的男弟子一个把持不住,心中激荡,被他师父狠狠剜了一眼。
师祖婆婆清美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你的命定之人就在这个殿阁之中,怀里藏着一只麻雀的那个便是。”
顿时,底下喧哗一片,互相打量,互相询问之后,那个红着脸的少年人被众人推到了师祖婆婆跟前。
水灵灵的女弟子含羞带怯地瞧着他,心扑通扑通地跳,渐渐地两人就跳成了一个步调。师祖婆婆微笑着颔首,示意下一个人上前。
许小乾几乎是顺拐地走到师祖婆婆身前,底下一片小声喧哗。
师祖婆婆的眼睛弯了弯然后闭上,许小乾咬着嘴唇盯着她看。
“七年之后,云安城外的桑树林里,有一个女子问你要不要吃新鲜的桑葚,你就算明知她是骗你的也要应承顺了她的心意。”
接下来第三个,是被众多师兄弟惦记的练芹。修炼的众女子中端庄素雅的不难见,像练芹这般生得妩媚飞扬的却绝无仅有。
师祖婆婆沉吟开口:“你的这段姻缘却是极难,他是南海龙王爱宠的幼子,已经定下西海的雪颜公主”
练芹也不多言,只低头笑道:“多谢师祖婆婆。”
看着下一个人慢慢腾腾地走上前去,底下众人心里怨愤至极。这好事轮谁也不该轮莫峻珩不是?
莫峻珩不知别人心中诅咒,嬉皮笑脸地说道:“不知我那未来的娘子可有婆婆一半的美貌?”
“啪"“啪"陪坐在师祖婆婆身边的众弟子不是吃素的,心念一动,莫峻珩脸上已多了好几个掌印。
那厮摸摸脸冲旁边一笑:“月师叔,妙师叔,你们的这两巴掌让小侄不胜荣幸。”
那两女子欲再教训他一番,却听师祖婆婆叹息道:“何苦?何苦!”
莫峻珩的笑容便有些尴尬,不再胡言。
师祖婆婆接着道:“你本有段羡煞神仙的良缘,无奈你自己亲手断送了”
“哈哈!哈哈!“莫峻珩发了疯似的狂笑,众人被他笑得不明所以,只有师祖婆婆一直舒展的容颜此时带了些忧虑。
“断送?断送?断送就断送吧,莫某我现在红颜知己良多,逍遥快活地很。管他红颜弹指老,反正不论沧海桑田,人世间的美人却是不会少的。“边说着,边大步走了出去,师祖婆婆那半句:“不过"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轮到最后一个人,却只见他对着师祖婆婆一揖到底:“弟子多谢师祖婆婆美意,可弟子已心有所属,不论她该不该是我的命定之人,我也只以她为唯一的伴侣。弟子恳请把这个机会让给弟子的小师弟–苑凛非。”
师祖婆婆点头应允,弟子们默契地分成两队让出路来,俊美无俦的小苑公子悠悠然起步。众女弟子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加快,眼睛眨也不眨。
师祖婆婆还没有睁开眼就笑了,笑得很慈祥。苑凛非心里有点发毛。
“你的命定之人就在咱们飞云山上。”
女弟子们的眼睛齐齐亮了起来,一向安之若素的小苑公子手里的折扇也握紧了几分。
“‘她’就在偏殿旁边的柴房里。”
女弟子们玻璃一般的心被祖师婆婆宝剑一般锋利的话重重划伤,对那个不在场的女子又嫉又羡。
小苑公子都跑到了大殿门口才想起还没有道谢,刹住了急冲冲的脚步,红着脸回头道:“弟子多谢师祖婆婆。”
离柴房越近,苑凛非走得越慢,心跳得越快。
到了门前,苑凛非抬起了手却迟迟不敢放下去。后边追随的众人全都屏息凝神倾听里面的动静。
弱弱的"咕噜"“咕噜"声传入大家的耳朵,苑凛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上百双眼睛在屋内扫视,唯一可见的生物,就是那只趴在柴火垛上酣眠的猫。
可怕的寂静中,不知是谁失声叫道:“天!我记得这只猫是公的!”
第二章
苑凛非仔细打量这只猫:三儿的,尽管闭着眼睛团成一团,可看得出,长的不错。
就是它么?就是它么?苑凛非在心里哀号,我要是把它掐死,老天会给我换个人么?
毕竟是修道之人,厚道的是大多数,看热闹之余,不少人起了怜悯之心。
憨厚的师兄站出来安慰外表潇洒倜傥但内心依旧保持着童真的师弟:“猫总比蝼蚁强些。”
苑凛非在房里扫视一圈,生生打个冷战,地上、墙上的活物其实有不少,对比起来,这只猫入眼多了。
真的是公的?俗话说不到黄河心不死,苑凛非没有看到棺材怎肯落泪。他轻步上前,欲抓起自己的命定之猫,确定一下它的雌雄。
但猫看起来温顺,实则往往不然,洞察性与警惕性也是非同一般。苑凛非的手还没放下去,三猫的爪子已经抬了起来。
“喵呜!“苑凛非俊俏的脸上被毫不留情地抓出了道血印子。
其实苑凛非不是躲不开,他只是一时傻了而已。想他凭着赛潘安的稀世之貌,向来只有人敬他的份儿,就是山上的各类鸟兽对他都比别人亲近些。哪里会想到这个与自己有着不解之缘的小猫会痛下杀手呢?
愤怒、不甘、仇恨,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让清心寡欲了近百年的苑凛非差点触犯天条–荼毒无辜生灵。
面对苑凛非的逼视,小猫回以更为怨恨的眼神,不是每回做梦都有鱼吃的!小猫快恨死他了。
众多师姐妹纷纷掏出自己的帕子,瞧着小苑脸上的伤口不胜心疼。师兄弟们有的叹息,有的唏嘘,有的忍笑忍出了内伤。
一人一猫继续剑拔弩张,不知何时师祖婆婆已来到了近前,一挥袍袖把小猫拢在自己怀里,满脸慈爱。先前还吹胡子瞪眼的小家伙竟也乖乖地靠在婆婆怀里,闭了眼睛打算继续刚才的好梦。
“凡人相守大凡爱讲‘但愿来生再聚首’,可谁知道来生会以何种面貌出现在彼此面前?他们堪不破,你已修炼过百年难道亦困于其中?“师祖婆婆的语气里有一种让人安静的气息。
苑凛非试着平静,只是初时满腔的欢喜怎么也回不来。他虽然没有真正喜欢过什么人,但在模糊的梦境中那个和自己携手天涯的是个姿色绝丽的女子没错。
“唉,人啊,总以为自己心中一直所想的就是自己所要的,殊不知,却往往因此错过了真正重要的。“师祖婆婆淡淡苦笑,抱着小猫转身:“好在你还有百年的时间可以考虑。等它修成人形,至少还需要12年。”
时光匆匆,凡尘里少年白头、美人成灰,飞云山上却似乎让人忘了流年,红颜依旧、少年郎神采飞扬。
尽管不甘,在修炼的间隙,苑凛非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去瞧瞧那只备受师祖婆婆宠爱的笨猫。
说它笨,真是一点都不冤枉它。据说它不知受了哪路神仙的仙泽,换做别个纵然没有现在就脱离兽身,但不出三五十载也会小有所成。可这只小笨猫,竟然还需要那么久的时间来修个人身,照现在的情势估计,12年都是保守的说法。
笨也罢了,可恶的是还懒得出奇。别的猫白天睡觉晚上精神,这一只白天睡完了晚上接着,即使不睡也是一副懒懒的模样。苑凛非有几看得差点都要跳出去捉了它修理一番。
几十年的时间不是白过的,不知道那只没心没肺的小猫是什么感受,在苑凛非的心里,这只猫纵有千百种缺点,属于自己的亲近感却是已经生根了。
这一天,修完晨课,苑凛非拿着鱼味的豆腐卷准备像往常那样放在小猫睡觉的地方。贪睡的小猫一般在睡梦中闻到这个味道之后会马上醒来,把东西吃的一干二净。有一苑凛非拿的多了些,想让它自己放起来,哪里知道它会把自己吃的卧都快卧不下。
尚未到柴房,就听得里面一阵"喵喵"乱叫。苑凛非念动咒诀,一个闪身就到了房里。
小猫站在灶台上,半边脸不知在哪儿蹭得漆黑,冲着作恶之人叫个不停,只恨不得上去挠他个半死,无奈斗不过人家。
莫峻珩两指之间夹着小猫的三根胡子,笑得戏谑:“想要么,来拿呀!”
苑凛非看得火上心头,山上谁人不知这是他的命定之猫,师祖婆婆的心头爱物,哪个敢来捉弄?该死的莫峻珩在山下风流了几十年,一回来就是这副德行。
苑凛非上前把小猫抱起,后者先是挣动了一下,后来可能是闻到了熟悉的豆腐卷的味道,顺从的伏在了他怀里。这一瞬间,苑凛非竟有那么一些些说不出的感觉。
“这位是?“莫峻珩略作沉思,“多年未见,小苑师弟风采一如当年啊!”
“比不上莫师兄,世间转一遭回来,风流犹胜当年。”
“哈哈!多谢师弟夸奖。为兄今日刚一回来就有只小猫对我横眉立目,我还以为在尘世里混得失了本来的颜色,师弟这么讲,为兄就放心了。”
送走了风流浪子,苑凛非把小猫放到地上喂它吃豆腐卷。吃完了,小猫"喵喵"叫两声,余怒未消。
“你这脾气,比人的还大!“苑凛非理理它的毛,忍不住轻笑出来。
“喵喵!喵喵!“小猫抗议,瞧不起猫么?
看它全身脏兮兮,苑凛非复又提起它带到河边洗澡。
小猫却说什么都不肯到水里去,叫声之惨烈苑凛非前所未闻。无奈之下,苑凛非只好隔空取物拿来手巾蘸了水按住小猫擦洗,洗干净了,又拿干毛巾把水擦干。
等收拾好了,一人一猫全都累得气喘吁吁。苑凛非心道,这可比修炼辛苦多了。
小猫这个时候也没了力气挣扎,由着苑凛非把它带回自己的院落,卧在舒适的床上,随着苑凛非沉沉睡去。
小憩之后,苑凛非睁开双眼,手稍稍一动,触到的是滑嫩的肌肤。
心头猛地一跳,苑凛非屏住呼吸,轻轻转过头。
第三章
一个水灵可爱的娃娃侧卧在苑凛非旁边睡得香甜。
苑凛非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死过去。坚持着,坚持着,一点一点往下看,终于,彻底的死心。
这是一个男娃娃。
不是说三猫大多是母猫?为何自己偏偏际遇非常?
躺在床上,呼吸了几下,苑凛非重又坐起来,观察他未来的伴侣:八、九岁的年纪,肚子吃得圆鼓鼓,小脸睡的红透透。
苑凛非很想去问问师祖婆婆她真的没算错?为什么他有一种为人父的感觉?少说这个小东西也有百来岁的年纪,为何幻化成人却是这般模样?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热烈,睡梦中的小孩子眉头微皱慢慢睁开了眼睛。
“喵呜!“小孩子一声悲鸣,坐起来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自己会成这样子,还被人都看光了?
看着光溜溜的小孩子一副委屈的模样,苑凛非怒上心头:你当天底下人都恋童么?
“说,你怎么变成人了?什么时候就能变了?“口气不是一般恶劣。
“喵,喵喵!“小孩子受不了委屈,抱着身体的手张开来在他脸上、身上扑打。
好在现在是个人,手脚都光滑的很,没有什么攻击性,苑凛非单手把他勒在怀里,另一只手扯了件衫子裹在他身上,抱着他急匆匆去找师祖婆婆。
平静了多日的飞云山上突然出了件异事,一时间热闹非凡。苑凛非被恩准进入师祖婆婆的养心居,门外边全是无聊至极的同门。
师祖婆婆看到变成人的小猫显然也是意料之外,但她马上就噙了笑意说:“看来,你比我预想的开窍的时间早了些。”
把小孩子放在竹塌之上,师祖婆婆伸手他的背上轻拍,轻轻念动的咒诀让他很快地进入梦乡。
师祖婆婆道对苑凛非道:“我先前说过他受过仙泽,修炼自是比别人多了不少的好。但他惰性太强,无心修炼,因此上时间倒比别人还要用的多了。可现在看来,不知是谁触动了他心底愿意修炼成人的意识,仙泽发挥了作用,使他提前成人了。”
“那他怎么连话都不会说?”
“仙泽在他身上完全靠他自己的意识激发,他一向疏于修炼,掌握不好也是必然。他这个变化也不是长久的模样,但这的事情刺激了他心智的成长,以后的修炼容易许多。”
在苑凛非低头沉思的时候,师祖婆婆对着沉睡的小孩露出了然的笑容。
“那"苑凛非别别扭扭地问:“那他什么时候能变大?”
“这就要看他修炼的进展了。不过,“师祖婆婆的笑容带了那么些打趣:“虽然他现在的模样只有八九岁,心智却不止。“就是这孩子没有接触过尘世,心清亮地像典玉池的仙水。
苑凛非额上的青筋跳了几跳,许久赌气似的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怪物!”
小孩子睡得并不安稳,小脸在毯子上蹭了又蹭。苑凛非叹口气,抱起裹在毯子里的小家伙跟师祖婆婆拜别。
飞云山在世人眼中就好比世外的仙山,但仙山上也是四季分明,每到了春回大地万紫千红的时节,众道友都是喜上眉梢。除了美景沁人心脾,春天的气候也是一年之中最适合修炼的,日月精华的吸收,琼浆玉露的萃取尽在这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偏偏就有人,噢,是有只猫,不好好修炼,辜负良辰去睡大觉,气煞了玉树临风的苑凛非。
苑凛非双手叉腰,瞪视着不知悔改的小猫,等它自己认错。
三猫抬爪懒懒打个哈欠,不理会面前的家伙。这么好的天气,不用来睡觉简直是暴殄天物。
“好,我让你不知悔改!“苑凛非卷起袖子,就听得"喵"一声,小猫极速跳远。
“想跑?“苑凛非拈个诀,张开手掌,小猫就被他手心吸着倒退,直直撞了回来。
“喵喵喵!“小猫的叫声由挑衅变得凄惨,又要被打屁股了!
苑凛非一巴掌下去,小猫的叫声愈加的悲惨,第二下不觉地就放轻了许多。第三下还没落下,一道弱弱的白光在眼前闪过,就似薄薄的雾气。膝盖上的小猫变成了全身光溜溜的小孩。
小孩死命地挣起来,红着眼睛气鼓鼓地无声控诉苑凛非的罪行。小苑公子就算还是生气,心却不由地软了。
拿外袍裹了小孩子,“以后听话,修炼是个大事情,哪由得你任性胡来?“教育完了,不忘给点甜头:“我到后山摘了你爱吃的果子,今晚多修炼一个时辰就有奖励。”
“喵!喵!“当我是小孩子哄么?若不是双方实力的差距实在太大,人小心大的小孩恨不得一口咬在苑凛非的脖子上。
“你啊,“苑凛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笑了,“整天就知道喵喵叫,给你起个名字叫喵喵,还不乐意。“抱着小孩一跃踏上瀑布边的大石,一起看高树飞瀑。“你倒是说说自己愿意叫个什么名字呢?”
这一回小孩子安生了。
苑凛非跟他商量:“姓氏么,跟我就好了。你的毛色是三的,不如就叫苑小?”
小孩的手不受控制地揪在苑凛非的头发上。
“呵呵,好了,不逗你了,咱们想个好的。”
苑凛非声音温柔,小孩愣愣地松了手,眼里满是期待。
“宁习然。“苑凛非望着山下溅落的流水飞低低道:“不管将来怎样,我总是希望你能过得安宁。”
小孩子听了怔怔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此以后这只小猫就有了名字,师祖婆婆叫他"习然”;道友们叫他"小宁猫”、“小宁”;连嫉妒了他近七十年的女弟子们都开始敞开心扉,叫他"习然猫猫”;至于苑凛非,通常都是叫"宁习然”,只语气分了几种,轻快的时候不多,大多时候或咬牙切齿或阴风阵阵让人毛骨悚然。
听话的时候,宁习然也会乖乖地修炼几个时辰,但长期懒惰的习惯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
苑凛非到后山替师兄采摘了几样仙草汁液,回到自己的小院就发现他家的小猫又不知跑去了哪里。
第四章
苑凛非寻至沁柳林,依然不见宁习然,小猫平时喜欢来这里偷懒。苑凛非一边耐心寻找,一边暗忖为何沿途的门人在看到自己时脸上都是忍笑的神情。
想来想去,原因也只可能是出在他家那只猫身上。苑凛非在心里暗叹:凡人养孩子十来年也能养大了,自己这一个却是多年不变模样,自己是越来越有做爹的觉悟了。可惜,那个家伙有时的反应又实实在在告诉自己他的内心并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小。唉,真是矛盾!
徐步前行,苑凛非远远看见未水河边,宁习然拖着长长的袍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河边,钓鱼。
苑凛非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在宁习然身后大喘气。宁习然完全沉浸在钓竿下的美味里,浑然不觉,眼睛盯着水面一眨不眨。
“钓着几条了?”
苑凛非突然出声,宁习然手一哆嗦松了钓竿,可巧,恰有一条鲤鱼在这一刻上钩,趁机脱饵而去。
“你赔!你赔!“眼看着就要到口的食物就这么没了,宁习然的眼睛都红了。
苑凛非诧异之下忘了反抗,由着宁习然把他的新袍子扯得皱巴巴,说话也木木的:“你会说话了?”
“啊?“宁习然瞬间停下动作,思考这句话的意思。“我会说话了?”
“啊!“宁习然捂住自己的嘴,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苑凛非。
“天!“苑凛非抚额。
“小猫,我给你的鱼竿好用不?“一个轻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苑凛非不用回头就知道它的主人非莫峻珩莫属。
又是近十年没见,莫公子依旧是衣着光鲜,倜傥风流。
“哼!“宁习然恨恨地瞪眼苑凛非,自己辛苦了半个时辰的成果就被这个家伙吓跑了。
“小苑师弟,多日不见,你家的这只小猫愈发的有趣了。”
“多谢莫师兄夸奖。“苑凛非心里有气,脸上笑得从容:“似乎这莫师兄在山下待的时间短了些?”
莫峻珩笑容一滞,但也仅仅是瞬间的事情,马上又是一脸轻狂:“山下虽然似锦,但时间久了难免腻烦。你也知道师兄我向来怜香惜玉,我可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让美人们伤心。故而回山上清修几日,等有了兴致再到山下遍寻美人。”
宁习然仍然不能控制自己的法力,听着他二人对答忽地就变回了小猫,大袍子严严实实盖在了身上。
“喵!“刚学会说话的小猫还是更擅长驾驭自己的母语。
苑凛非抱起他来扯掉袍子:“不是给你做了小的,怎么还穿我的衣服?”
“喵喵!”
宁习然修炼得会说人话,苑凛非却依然不懂猫语,为免他闹脾气,安抚地拍拍:“饿了吧?我带你去吃饭。”
小猫瞪了他几眼,最终垂下头安心地靠在他怀里。梦寐以求的鱼是没有指望了。
完全被忽略的莫峻珩很是气不过,收了鱼竿对着小猫嬉笑道:“你不想吃鱼了?”
小猫噌地一下立起身子,“喵!”
苑凛非暗暗咬牙:这姓莫的成心找碴不是?
飞云山上尽是修炼之人,吃的均是素食,连带着小猫都不能吃荤。如果是从来没有尝到过还好,但某年某月某日某个不思苦修的混球门人给小猫尝了下他烤的鱼,食髓知味的小猫自此对味鲜甜美的鱼肉念念不忘。无奈他自己法力浅薄,连化成人形都不能掌握,更何况逮鱼。
莫峻珩的手轻轻一挥,河水里漩流涌起,一尾肥大的鲤鱼就到了他的手里。
小猫的眼睛都直了,巴巴地看着那条鱼。苑凛非本想强行带他走,看这情形倒不忍心了。
宁习然一口气连着吃了三条,肚子圆得似怀了胎,这一任他再装可怜,苑凛非也不手软了。
“你想成为飞云山上第一只被撑死的猫么?好了,我把剩下的鱼给你做成鱼干,留着以后慢慢吃。“苑凛非心里默念:鱼儿们,这一世你们就当积德行善了。
小猫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强忍住不断上涌的食物,点头应允。
莫峻珩蹲下来,摸着下巴说:“小宁猫,不如考虑跟着我?”
苑凛非站他身后,要不是手里有鱼,真想上去掐死他。
蹲着的某人不知自己已激起了师弟的杀欲,犹自跟小猫商量:“跟着我,有鱼吃哦!不光可以吃鱼,还能够吃虾吃肉吃各种人间美味,我说你从没有下过山吧?”
小猫的眼睛眨了眨,这些话听起来好有诱惑力。
“莫师兄,“小苑觉得对有些人不能光说暗话,要明明白白说清楚才行,“猫是我的,您跟他商量似乎没什么大用。“说着拎起宁习然,抱在怀里宣布所有权。
莫峻珩摸摸鼻子,挖墙脚果然不能当着主人家的面。
第二日,无聊得要死的莫峻珩在山上转了两圈后,又来打小猫的主意。
宁习然此刻是个娃娃的模样,身上穿着苑凛非亲手给他缝制的袍子。其实按他本人意见,他更喜欢大衣裳,往身上一裹带子一系,多省事,纵是太长绊倒在地上还有衣服垫着。偏偏苑凛非十分乐意给他打扮,有一趁他睡觉居然给他绑了根红头绳,惹得他喵喵直叫尖牙利齿照着苑凛非的胳膊就咬了去。
“小宁猫,“莫峻珩神神秘秘的勾引道:“你昨天尝到了烤鱼,人间还有一种美味你可曾尝过?”
宁习然眨眨他那墨漆一般的眼睛,想起昨天的美味,好奇心被勾到了嗓子眼。
“今天我带你去烤老鼠?“莫峻珩继续勾引。
“喵!“宁习然一时间竟然忘记自己已经会说话了,气得想要拿爪子抓莫峻珩,无奈小手被苑凛非收拾得干干净净。
苑凛非正在对着西山仙送他的尘心镜梳头发,从镜中见此情景,露出志得义满的笑容。
二十年前他亲眼所见的一幕就像发生在昨天:小猫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走着路,一只小老鼠不知为逃脱谁的追赶跌跌撞撞地撞了上来,只听两声惨绝人寰的惊叫之后,两个小东西分别掉头而逃!以后的几天不用苑凛非说话,小猫一直乖乖地卧在他床上的一角。
不出几日,鱼干就被吃完了,而莫峻珩也已经重新回到那个喧嚣的红尘里,宁习然时常地对着河水出神,修炼的时候也懒懒散散。
师祖婆婆给苑凛非出招:小孩子需要鼓励。当言语激励失效的时候,物质就成为必须的。
飞云山上物种丰富,食物的品种却偏于匮乏。师祖婆婆都这么说了,苑凛非自是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
于是,百年未曾下山的苑凛非,认命的收拾起包裹。
他家的小猫,已经瘦掉六两了。
下山之前,苑凛非和宁习然立下军令状:由于白天赶路的时候不少,每夜的亥时到丑时小猫必须吸取月华加快修炼。
离开的那天,不少同门出来相送。过了这些年,好多女弟子当日的嫉恨早已烟消云散了,不少人拿出自己的梯己交给苑凛非养孩子。
在众人的欢送下,苑凛非牵着宁习然的小手徐步下山。
小猫几乎是一步一回头,喜悦之余,心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第五章
“公子,这是令郎?“掌柜笑得一脸褶子,搜刮脑袋里的好词来形容这父子俩:“公子生得英俊潇洒,小公子也是圆润可爱,真是虎父无犬子!”
苑凛非帮宁习然轻拭额上的汗滴,悠悠然道:“不敢当,您过奖了。这是舍弟。”
“啊哈"没有人帮忙,掌柜的只好自己拿袖子擦汗:“我就说公子这么年轻怎么有这么大的孩子?都是因为公子对小公子照顾有加,我这才看走了眼。您二位是住店还是打尖儿?”
要好了客房,嘱咐掌柜的直接把饭送到房里。直到香喷喷的带鱼端上来,宁习然鼓鼓的腮帮子才由于流口水瘪了下去。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特别的乖,坐得端端正正眼巴巴等着苑凛非给他择鱼刺。
苑凛非常年食素,对于肉食已经没有任何欲望。但看小猫这副模样,真有一种尝尝的冲动。
吃完饭的宁习然抹了下嘴就要往床上跳,苑凛非忍不住叹气:“照你这个懒法,何年何月你的人形才能长大?”
小孩子背对着他站着不动,手里没闲着,床上的帷帐遭了殃。
苑凛非再度无奈,尽管师祖婆婆说过宁习然的心智远远高于他的外表,好些事情也能够有所体现,但还有很多的时候,他会被这个人的外表所蒙骗。久而久之,他都快不知道该像大人那样对他还是像对待孩子一样。
尴尬时刻,伙计及时推门而进,闲话两句,收拾完了碗筷。临出门,他冲着苑凛非暧昧一笑:“苑公子,要不是有小公子跟着,小的一定给你说个咱们这儿的好去。”
苑凛非心里腹诽,面上却装糊涂:“舍弟年纪小,奔波在外头,我只怕有什么疏忽的,哪敢抛下他自己去玩。”
宁习然转了身,听他俩对答,似懂非懂。模模糊糊地觉得他们说的不是好事,可具体是什么事他又想不明白,好奇心像是长了小爪子,在他心里挠啊挠。
等小二出去,宁习然哒哒地跑到苑凛非身前,一脸天真地问道:“他说的是什么好去?”
苑凛非的坏心眼忽然冒了出来,强板着脸说道:“你想去?”
宁习然抑制不住喜色,又怕失望,诺诺地问:“可以么?”
“只要你这两天乖乖修炼,别偷懒,我就勉为其难带你去。”
“刚才那个人不是说我不能去?”
“他把你当小孩子了呗,你其实可比他爷爷都大。“只是心眼尚不及孙子。
“到底是什么地方?“宁习然一高兴,忘乎所以地像猫形时那样往苑凛非身上爬。
苑凛非心情也不由得畅快,揽了他坐在腿上,趁机跟他讲修炼法诀。
接下来的两日宁习然的修炼果然一日千里,苑凛非很自豪自己得了师祖婆婆的激励心得。
带着小猫来到当地最大的酒楼,苑凛非要了间雅间,自己这边素菜清茶,小猫那一端杯盘罗列全是肉。三尾不同品种的鱼散发着各自最诱人的香味,小猫亟不可待地看着苑凛非吞口水。
苑凛非故意不急不缓地说:“这家的清蒸鱼名声遍及天下。”
“我今晚多练一个时辰!”
“西湖醋鱼他们做得虽不及杭州本地的地道,味道却也算是难得。”
“俩时辰!”
“红烧鲤鱼”
宁习然不待他说,气急的举筷就要从汤里捞。
苑凛非忍不住呵呵一笑,抬臂拦住他,“忘了上被鱼刺卡住了?”
宁习然鼓着腮帮子,生气又委屈地用闪着水光的眼睛瞧着苑凛非。
苑凛非最受不了他这样,只好投降:“好,好,等你吃饱了我再吃行不行?”
小宁猫说话算话,中午吃回来就开始修炼,途中吃了顿晚饭,然后继续。苑凛非在屋内坐得无聊,又怕他因自己分神,就下到客栈大厅听人闲聊。
正逢有个人一惊一乍地说到县城里七日之内连没了好几个孩子,六岁到九岁不等。苑凛非的眉不觉拧在一起,听那些人讨论原因。有人说别是妖怪作祟,也有人说是把孩子偷了卖的,还有说这些事都是道听途说,没准是造谣,要是真的为何不报告官府,否则这么大的事还轮得到他来说。最先说的人辩白自己没有说谎,只是其中确有古怪,那几个孩子的家人都讳莫如。
宁习然修啊修,却不见苑凛非回来,心中渐渐不自在。又等了一会儿,实在熬不下去了,便化成人形胡乱穿上衣服往外边来。
走到拐角,听见有个人故作神秘却又用让众人都听见地声音说:“时候不早了,正是那里最热闹最快活的时候,哥几个咱们赶紧走吧。”
便有几个人站起来,很不正经地边笑边说:“就知道张兄你一到这个时候就忍不住。”
“那是,若是有莺莺姑娘牵挂着,我也忍不住。”
“刘兄,你这话要是让绿娇听到,可不能饶了你。”
接着是几人愈发下流的笑声。
等他们都出了门,灯下算账的老人家摇头说道:“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天天流连街柳巷。”
一个伙计接口道:“唉,话是这么说,我要是有银子也要去瞧瞧。您老看,来咱县里的,哪有不去的?住在咱店里的外地客商可是老早就听过倚红楼的大名了。”
倚红楼?那是什么地方?宁习然抱着木头柱子想不出所以然。
“哟,小公子这么晚了,您还没歇着?“伙计突然看见宁习然不免有些吃惊,但看他衣衫不整,极像是刚睡醒起来的。
“我来找我哥哥。“宁习然乖乖说道,他往厅里看了几眼,不见苑凛非的身影。
伙计心念一闪,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定是那位苑公子趁幼弟睡着去逍遥快活了。
宁习然找不到人,见伙计眼神闪烁显然另有隐情,想他把自己当小孩子肯定不会说,便回到屋里,从床头的包袱里取出苑凛非答应送给自己的玄隐衣。
这件神衣可随意变大小,穿在身上,凡人就不能看到,而且可以过人穿墙。这本是虚尘子的东西,小猫喜欢,苑凛非便用另外的东西换了来。但怕小猫穿着它去闯祸,所以平时都是苑凛非收着。
宁习然穿着玄隐衣重新回到一楼大厅,恰逢适才的伙计跟账房老先生说:“那位苑公子看着正正经经的,其实,您看不是一样偷着去了倚红楼?所以啊,天下的男人真是一样的。”
后面的话小猫没听到心里去,脑子里全是那句"偷着去了倚红楼”,肺都要气炸了。
第六章
苑凛非如厕归来,见大厅里已人丁稀少,暗想时候不早,不知道他家小猫有没有修炼着睡着。
心里都想好了惩罚的招数,进了屋却发现没有小猫的气息,苑凛非心里一凛,想起了先前在底下大厅听到的话。
按捺住急切的心情,苑凛非轻轻念动咒语,屋子里发生过的事情开始回放。他只见小猫跑出去又回来穿上玄隐衣再度出去,到底是因为什么?来到外边,再施溯时之术,大厅里发生过的事情也在他眼前展现。
纵然再气也已经挽不回,苑凛非赶紧施法奔向小猫的去。
宁习然穿着玄隐衣有恃无恐地跟着几个二流子混进倚红楼,进了门,他就傻了。
比他们住的那家客栈大得多的敞厅里,摆着数张桌子,几乎没有空着的。猜拳的、行令的、窃窃私语的、不加遮掩抱在一起的,种种景象把宁习然看得目瞪口呆。怎么这里这么多的女子?这些女子又是为何袒胸露背,与人举杯狂欢?
宁习然活得岁数不小,却一直身在俗世红尘之外,这种状况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
可是,看到不少女子坐到身旁男子的怀里或腿上,露骨的轻佻,小猫心里生出一种不可抑制的厌恶感。一想到苑凛非此刻也在搂着某位女子开怀畅饮,宁习然自己亦说不出内心里那种苦闷愤恨还酸涩的滋味到底为何。
把底下的人扫了个遍,没有苑凛非,宁习然便跟着端菜的仆役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想:怪不得这个地方叫做倚红楼,连楼梯上都铺着红地毯。
宁习然一间屋一间屋地找,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的差不离,怦怦跳的心脏有些承受不住,懵懵懂懂的小猫心里乱成一团。
忽地听到一间房里传出悠扬的琴声,宁习然穿墙进去,原来是一个很美的姑娘在弹琴。
那姑娘所弹的曲子曲调舒缓,在这个躁动的氛围里令人心里倍觉舒服,宁习然不自觉地被吸引。待他想起自己的目的,把目光移向旁边之人,却看到那人也在噙着懒洋洋的笑容望向他。
莫峻珩喝了整晚的酒,弹琴唱曲的姑娘也换了好几拨,但兴致却始终提不上来。正自烦恼,误打误撞的小猫出现在他眼前,让他不由地眼前一亮。
莫峻珩端着酒杯的手轻轻一扬,满屋子的人便全都被定在了那里。
“小宁猫也来食人间烟火了?”
苑凛非来的不早不晚,恰恰是宁习然被抱到莫峻珩腿上的那刻,所以他没有理由不怒发冲冠。
这个败坏师门名声的败类自己堕落也就罢了,竟然连个孩子都不放过!苑凛非没客气,直接掏了束仙索把莫峻珩绑在了桌脚上。
“怪道大家都说苑师弟是最有仙缘的,这个宝贝可难得,不知是哪位仙家送的?“莫峻珩腆着脸笑问。
苑凛非最看不得他这副什么时候都轻浮不羁的不正经模样,尤其是在他先对自家孩子不轨之后,手里使劲,束仙索勒得更紧了些。
莫峻珩向来不是什么英雄,此刻毫不犹豫地惨声喊道:“小宁猫,快和你家官人说我并没把你怎样!”
宁习然听不懂,苑凛非的俊脸通红,手里的力道却是松了些:“你再胡说八道,休怪我不顾同门情谊。”
莫峻珩趁机一弹中指,诀咒解开,屋子里的人全都恢复意识。
苑凛非赶紧收了束仙索,幸亏速度够快,屋里人并没看清怎么回事,只是不明白屋里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位潇洒俊逸的公子。但这个地方有男子出现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他们在这一行里混,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也不是没见过,所以也只当苑凛非是个来猎艳的少年侠客。
原先围坐在莫峻珩身旁的众女子中便有两个站了起来,一人说道:“咱们就说莫公子不是寻常人,瞧您这朋友都是人中龙凤,要说我香月在倚红楼也待了好些时日,像这位公子这么俊的,除了莫公子再没有旁人了。“另一个直接用肢体招呼他,柔弱无骨的身子往他身上贴,手臂似蛇一样缠到他臂上。
苑凛非只觉汗毛直竖,女子身上浓烈的香味薰得他头晕。步法腾挪闪离了那女子,回头欲带上小猫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那个位置上没有人。
几乎是同时的,莫峻珩发出一声惊呼:“小宁猫呢?”
苑凛非带着满腔的怒气寻至大街之上,四周渐浓的妖气令他前所未有的心慌。通过溯时之术只看到宁习然在他被那两名女子围攻时气哼哼地出了倚红楼,再下一步的景象,被弥漫的妖气盖住。
这个不听话的东西找回来一定要好好打一顿!
莫峻珩脸上神色也渐凝重,自怀中取出一件物事念一句诀,“嘭"的一声,圆滚滚的土地公现形在他们面前。
“不知两位召小仙来有何吩咐?”
“我问你,此地妖气弥漫到底是何方妖孽作祟?”
土地公慢悠悠地说:“这是城外山脚下的狐狸精,不过,她天性纯良,从来不害人。“他自是看得出那二人的法力非同一般,收个狐狸精不是难事,先把话说清楚,免得无辜妖族被伤害。
“那请问您有没有看到一个披着玄隐衣的孩子?“苑凛非问。
土地公稍愣了一下:“他不是跟着狐狸精的吗?”
“你这话怎么说?“苑凛非更急了。
土地公后退一步,拍拍胸脯:“公子修道之人,心平气和才是根本。我见一只小猫跟在那狐狸精后头,以为是那山上新修成人形的小妖,还说这小妖倒是慧根、灵气兼备。”
要搁平时苑凛非听他夸奖自家孩子高兴都来不及,此刻却没有这份心思。不等他多说,风一般的追至城外。
第七章
“这是什么状况?“莫峻珩黑了俊脸,五官挪移地问苑凛非。后者比他脸瘫地更厉害,言语都不能了。
院落里,挂着十来个灯笼,通明一片。宁习然坐在一个老婆婆的怀里,被喂着食物;旁边,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仰着脸看星星,那老婆婆在给他们讲故事。
“小女子赤焰见过两位公子。“一身火红的狐狸精盈盈下拜。
莫峻珩看眯了眼睛,这一个比他在倚红楼看过的所有姑娘都要美。
苑凛非记得土地公的话,回以一礼,也不多言,直接问道:“能否请姑娘讲下此中缘由?”
赤焰转过头,望向老婆婆的眼里闪着淡淡却又绵长的哀伤:“人生在世,几多愁苦,好人未必都有好报。“轻轻叹息一声:“她这一生为人良善,可命运却多舛得费人思量。丈夫早逝,膝下只有一子,好容易熬到儿子娶妻生子,没两年儿子又被征走当兵,战死沙场。儿媳抑郁成疾一病不起,她一个人带着小孙子苦熬待日,那孩子却偏生不是个凡人投生的,十二岁上便被人开了封印回了自己的去。任她再坚强,也被这些变故逼得失了神志。我见她每日里思念儿子、孙子成狂,就找了几个孩子来陪她,两位请放心,我已经留书给他们的爹娘,过几日我就会将他们送回去,这里的一切,他们也不会记得了。”
“如此说来,姑娘全是一片善心。“莫峻珩歪着头说道。
赤焰轻笑:“身为妖族,善心仁义不敢居,但报恩之心还是有的。在她年幼之时曾经有恩于我,我在山中闭关修炼五十年出来看到自己的恩人命运坎坷至斯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还记得那个阴雨绵绵的下午,自己因为淘气惹了西海龙宫的四皇子被打得现了原形,缩在柴火垛边上忍受着难挨的雨淋,无力睡去再醒来之后,发现一个小小的女孩撑了一把破破的油纸伞把自己和她笼罩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尽管雨没有遮到多少,心里的温暖却让她至今难忘。
“她这毛病不能治么?“苑凛非心里也不禁唏嘘命运的无常。
赤焰眼睛一亮:“治病的方法不是没有,惭愧的是小女子没有办法替她办到。距此三百里的雾松山上住着一位杏仙子,她酿制的洄灵露可以使疯人恢复应有情状。可杏仙子居简出,我就是守在她的仙居外几昼夜也是徒然。我又不放心这边的情况,时常要回来看看,真不知何年何月才有缘得见仙子。就算见到了,她肯不肯赐药还要另说。”
“姑娘的意思是让我们帮忙求药?“莫峻珩在讲正事时向来不绕圈子。
“两位法力高,仙缘不浅,若是前去求见杏仙子自然要比小女子容易得多;再者我在这里守着她,一切还放心些。”
“我也要去!“宁习然凑到三人跟前,挺着他的小脸语气坚决。
苑凛非这才发现老婆婆和那几个孩子已经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赤焰施展法力送他们回屋里,回过头来等他们做决定。
苑凛非牵了宁习然的手,正色问莫峻珩:“你要去么?”
莫峻珩一脸"那当然"的表情,苑凛非心下略感欣慰,想他至少还有点仁慈之心。
结果却听那人说:“早听闻仙都生得极美,我正好去见识一下。”
苑凛非面色一冷,不再理他,飞离之前,看到赤焰意味长的一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雾松山上云环雾绕,美不胜收,若不是有急事傍身,苑凛非很有兴致领着小猫仔细游览一番。
他们听了赤焰的话,均想着要见到杏仙子肯定要费一番周折。哪知他们刚到山顶主人的洞府前,就有小童迎候。对方打量了他们两眼,上前对着苑凛非一礼:“公子可是从飞云山来?”
苑凛非有些意外,回道:“正是。”
那小童便说:“仙子命我在此相迎,公子请随我来。”
苑凛非口中说着"有劳”,心中却不胜疑惑。
跟在后头的莫峻珩拈酸道:“小苑师弟果然仙缘广博。”
宁习然头到真正的神仙洞府,好奇地东瞧西望,不时地停下来驻留片刻。苑凛非被他拉着手,本想跟他说正事要紧,但见他神色全神贯注好奇有趣,也就随他去了。好在那小童走得不快,他们虽被落后了些却不至于跟丢。
慢慢地行至正厅,坐在竹椅上的杏仙子站起身来嫣然却又不失端庄地一笑:“几位请坐,清儿上茶。”
苑凛非还以一礼:“多谢仙子。”
杏仙子含笑看一眼宁习然,又把目光移向后边的莫峻珩。
莫峻珩风流成性,眼见着如此美貌高贵的女子顾不上他,心里正自不适。此刻见她终于注意到自己,习惯性地堆上以往逢场作戏的笑容,倜傥兼带几分轻浮。却见杏仙子蓦地一愣,然后变了脸色。
苑凛非看在眼里,道是莫峻珩不知分寸冒犯了仙子,不由火大,正想说话岔开,却听仙子冷冷言道:“这位公子是阁下的朋友?”
宁习然马上想反驳,但因为在外人面前加之对方又是仙人,心中难免多了重敬畏,未出口的话被自己重新吞回肚里。
苑凛非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这位莫师兄与我同是飞云门下,平日习惯了不拘小节,如有冒犯仙子的地方,请仙子宽恕。”
杏仙子听了,坐在椅上垂头思索片刻方抬头淡然道:“我今日也是心血来潮,替清儿解了个难题,可巧算到有飞云山的贵客来。我和你们的师祖婆婆颜素衣相识多年,能够飞升仙班还要感谢她当年的点化。我知你为何而来,可世间一切尽有定数,不是我们说改就能改的。否则洄灵露即便再难得,我也不可能不给,我不见赤焰正是因为想不到如何劝服她,并非因她是妖,我自己本也是妖族出身。”
这个道理苑凛非自然懂得,他先前动容于那个老婆婆的遭遇,并未想太多,现在听杏仙子说到这一层,心里也知这一切尽是命运使然,天地之间有本册子早就决定了这一切。
莫峻珩再不羁,方才见仙人动怒也不敢再造,只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
宁习然看他们的情形,想起刚才那婆婆的慈祥和可怜,不由急上心头。记得飞云上的众女弟子都喜欢让他叫姐姐,便大着胆子说道:“姐姐,求你帮帮婆婆吧!”
第八章
杏仙子一怔,淡淡笑了一下,刚想好言拒绝,却突然睁大眼睛,呆在了那里。
苑凛非和莫峻珩心下疑惑,却不敢相问,只见她许久方才回过神思,眼底似有水光一闪,意外地听她温柔说道:“好。”
宁习然一时高兴忘了拘束,从椅子上跳起来,无限快乐地说:“姐姐,我就说你长得这么美,心肠也定像菩萨一般好。”
杏仙子抬起手来,迟疑一下,在宁习然头上轻轻抚过,笑容里竟多了些说不出的东西,似宠溺又似感慨。
童儿嘟着嘴不情不愿地把一小瓶洄灵露交到苑凛非手里,杏仙子说道:“只要两滴混着水喝下去,那婆婆的疯病即可痊愈。剩下的,什么时候小猫修炼累了,可以用来提神。”
为婆婆求得了灵药,小猫离开时的步伐极是欢快,苑凛非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杏仙子带着笑容站在门口看他们随童儿离开,等他们走远了,忽然轻叹一声,倚在门框上,脸上的表情顷刻变得伤怀。
赤焰见他们得仙药归来喜不自胜,待婆婆吃了药再入睡,对着他们一揖:“小女子得菩萨点化会在今日遇到贵人,几位的恩情,赤焰永生记着。”
苑凛非忙道:“姑娘言重了,这本是修道之人分内之事。”
辞别赤焰出来,天已经见亮了,宁习然困累交加,苑凛非将他变回原形抱在怀里回客栈。
莫峻珩也不告辞,和苑凛非并肩走着。清晨宁静寂寥,苑凛非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功夫和他多言。
道行不同,苑凛非自然不像宁习然那样需要长久的休息。在房内小憩片刻,苑凛非已经恢复精神,但看小猫睡得香甜,他也不忍心惊动,就一直守着快到晌午。
想着小猫一会儿醒来必定要大吃一顿,苑凛非遂笑着给宁习然掖了下被角,下楼叫厨房准备午饭。不无意外地看到莫峻珩正在楼下大厅闲坐,看那架势就是在等他。
“我原先想着小苑师弟的仙缘在我们整个飞云山上都是数得着的,如今看来你那只小猫却是后来者居上,连冷冰冰的美人仙子也架不住他一句好言相求。”
苑凛非休息过后想起昨日他在倚红楼调戏宁习然,心中不免愤愤,听他说话也不理。但心底亦难免疑惑: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杏仙子那么痛快的改了主意?甚至宁愿背上罪名。尽管知道天庭的惩不会严重,因为并没有干扰轮回,但众仙子俱是有名的清高孤傲,这一件事足以使她纠结许多年。
这时又听莫峻珩酸酸说道:“别人求之不得的治病灵药,竟成了他的提神剂,这杏仙对他不是一般的厚爱。“说到最后,终归本性难改,轻浮一笑:“原来杏仙子喜欢年幼可爱的,怪不得不为我所动。“说着摸摸自己的脸,“几百年来,还没有几个女子冷颜怒对过它。”
不知廉耻四字简直就是为他造出来的!苑凛非腹诽着喝了口茶,开口道:“小弟早就知道莫师兄的赫赫英名,莫师兄不必再浪费口水,想必倚红楼里的姑娘对你思念得很,好走不送了。”
说完,苑凛非站起身来欲回房看看小猫,想着该把他叫醒吃点东西,饭菜差不多快好了。
他方才起身,就听厅内一片喧哗,吃饭众人的脑袋全看向了门口。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扭着水蛇一般的腰一步三摇地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莫公子!您昨晚怎么就走了呢?害奴家一晚上都睡不着,半夜三更地打听你的去。“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件物事,“这是您昨晚忘在楼里的。”
“你倒是神通广大,我在这里,竟被你找着了。“莫峻珩毫不避嫌,当着在场众人就把那女子搂在了自己腿上。
女子咯咯笑道:“还说呢,多亏了一个姐妹的丫头出来买东西的时候多往这里看了两眼。不过,这也是公子您风流倜傥,无论到哪里都能夺人目光。”
一时间,众人全看向了这里,有一些看不过去的已经开始低声唾骂。
苑凛非见他们显然把自己当作了一丘之貉,心里羞愤难当。
那女子声色场中长年打拼,什么场面没见过,虽然和莫峻珩打情骂俏着也没耽误看这位俊气逼人的年轻公子。见他脸红欲走,伸手拉了他衣袖,从莫峻珩身上站起来,故意用她那一贯黏腻的声音说道:“公子莫生气,奴家虽是惦着莫公子,可也没忘了您。“见莫峻珩没有一丝不悦之意,加上平日就知他不会玩些争风吃醋的把戏,索性整个人贴了上去。心里冷笑:你们越是看不惯,本姑娘偏是要你们开开眼。
苑凛非气急,小施法术将那女子不着痕迹地推出去老远。转身就要上楼,却见莫峻珩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刚才好像看到小宁猫揉着眼睛往下走,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苑凛非狠瞪他两眼,未发一言地起步上楼。
心里想着他家小猫定是窝在被子里一个人生闷气呢,正在门外琢磨安慰之词,忽闻房内一声惨叫,惊得他急急推门而进:“怎么了?”
尘心镜被打翻在地上,宁习然留给他的是一个背影,一个不比他矮多少的背影。突然长成的身体撑破了他胡乱穿在身上的小衣衫,破碎的布料随着他一起轻轻地颤抖。
苑凛非心跳如鼓,一步一步往前走,想说句话,嗓子里却似堵了东西。
直至他走到宁习然身后,前面的人猛得一个转身,苑凛非半张着嘴,难掩惊异。
小猫的脸是十八九岁少年的模样,轮廓依稀可辨。只是,当初的俊秀和可爱没有了,这张脸至多称得上清秀。
宁习然也在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忽地一个呼吸,紧接着抡起巴掌重重打在苑凛非的脸上,“你在嫌我丑!”
狂怒地咆哮伴随着巴掌声响彻在苑凛非的耳畔。
第九章
面对宁习然的攻击,苑凛非从来没有闪躲过,何况小猫这句怨愤之词也确实说得他心虚。揉了揉脸,苑凛非轻声劝慰:“有什么话穿好衣裳再说。“说完转身到包袱里取自己的衣服。
宁习然低头看自己身上,再抬起头来时脸红得快要滴血。比划着手往身上遮,可从小衣裳里迸裂出来的新鲜嫩肉早就被苑凛非尽收眼底了。
多年养成的坏习惯,宁习然穿起琐的长衫依旧手忙脚乱。苑凛非像从前那样给小猫套上外衫,宁习然的身量已经到达他的眉际,他无需再伏低了身子。只是初以这个高度帮对方着衣,到底有些不适应,两个人的脑袋几欲撞在一,呼吸之间,陡生暧昧。
宁习然眼波流转,单纯依然,天真却不复。苑凛非似有心似无意地看在眼里,心里百味交杂,既有些怅然若失,又觉几分欣慰踏实。
穿好了衣衫,宁习然已经完全从震惊中回神,适才的那一幕像一根刺扎进他心里,面上犹如寒冰堆砌,不留一点笑意。
“你睡了这么久,发脾气也要先吃饭吧。“苑凛非替他理了理鬓间散乱的头发,柔声说道。
宁习然欲开口反驳,可腹中饿得厉害。思及犯错的是苑凛非,为何挨饿的却是自己?遂带着一腔怒气坐在椅子上。
凭空出了这么一个人,苑凛非恐惹店家起疑,兼之有用殷勤换取谅解之意,就亲自下楼端了小猫爱吃的菜样上来。
经过大厅时,莫峻珩并那名女子已经不在,苑凛非料定他们重回了烟之地,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看见饭菜都是自己爱吃的,宁习然的心情好转不少。借着这个难得的时机,苑凛非一边伺候小猫,一边解释道:“那个女子是来找莫峻珩的,你先前看到那样,是他们有意捉弄。”
宁习然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苑凛非再接再厉,夹了他爱吃的菜送到嘴边,小猫仍旧冷着脸,气息却和缓不少。
小猫突然长大,此地不宜久留。
临行之前,宁习然特意去看了看老婆婆和赤焰。老婆婆已经恢复如常,过往的伤害抹不去,但赤焰不知替她从何捡了个无依无靠的七八岁女孩,以后的日子两人可以相依为命。
见到变大的宁习然,赤焰先是讶异,继而问道:“从那日我就发觉你不同于一般妖族,仙泽绵长厚重。却没想到一夕之间你竟能心智全开发身长大,不知其中有什么缘法?”
宁习然脸一红,口中呐呐说:“我也不是很清楚。“目光闪躲着去瞧苑凛非,后者知他脸皮薄,装作没注意听他们说话四乱看,心里却笑得打跌:这缘法却是醋坛子打翻了的缘故!
两人不疾不徐走在路上,山野草迎风招摇,风景不错,天气亦正好。
走着走着,苑凛非便习惯性地去牵宁习然的手,等握到手里突觉手感的诧异,忙乱地甩开。
小猫心里不痛快,噔噔噔地跑到他前面去,扑扑蝴蝶,捉捉蜻蜓,看起来玩得甚是起劲,就是不理人。
正午的日头热得像火,宁习然懒洋洋地伸了下懒腰,就赖在一片阴凉下的草地上,蜷起身子,闭上了眼睛。
苑凛非无奈地叹口气,耐着性子拿鱼干诱哄他起来吃午饭,然后自己随便吃了两口干粮,靠在树干上瞧着小猫发呆。
时光荏苒,百来年的日子就在他俩的朝夕相间过去了。自己起初不甘的心也早随着逝去的时间消失殆尽。这些年里,他们早就成了彼此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纵然万丈红尘中无可比拟的喧嚣与恢弘天庭里无上的荣耀,都不及他们在一过得默契而温馨。这一点他从没怀疑过,只是它虽然满心期待着小猫长大却未曾料到事情会发生的如此之突然。
小猫在别扭,他有点无措。
苑凛非的手轻柔地拂在宁习然的面颊上,小猫的眼皮跳了跳却没有动。苑凛非不禁弯了嘴角,戏弄似的刮了刮他的脸,手触过的地方倏地变红了。苑凛非笑容扩大,却不忍再捉弄小猫,收回手,不一会儿便靠着树干睡熟了。
苦了可怜的宁习然,躺在地上,心里忽酸忽甜,对那手指的温度异常留恋。可期待良久,却只听到苑凛非平稳的呼吸声。
宁习然坐起身子,凑近苑凛非,几与对方脸贴脸。
苑凛非的俊美模样全然落在眼睛里,宁习然越看越觉得顺眼,虽然已看过百年,却不觉腻烦,反倒有些别样的感觉在心里滋生。
可是自己,想起初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时苑凛非眼里那一抹失望之色,宁习然心里顿觉苦涩难言,尽管那失望只有一点点。
心里发苦,又见苑凛非睡得酣畅,不觉怒上心头:我这当猫的还没有睡,你这修道的散仙倒先入梦了!
抬手就要扇过去,可瞥见自己肉肉的手掌,心想这也太便宜了他。查看四周,能用的只有柳条。
可同出一族,怎能折人枝蔓?小猫委屈地看着柳树爷爷,用眼神说话:“帮我抽他!”
柳树爷爷颤着胡子摇摇枝条,示意:“我年纪大了,抽不动了。”
眼见苑凛非动了动,像是要醒,宁习然来不及多想,径直扑上去,一口咬在他的左腮帮子上。
在小猫凑近他仔细看的时候,苑凛非就醒了。没睁开眼,一来是怕小猫不好意思,二来也想知道他要干什么。
温热的气息瞬间倾近,苑凛非呼吸一滞,心中悸动。哪料接踵而来的不是预想中的温存,而是结结实实地一咬。
苑凛非睁眼,捂着腮呼痛。宁习然歪着脑袋,目光狡黠,笑得得意。
小猫不笑还好,这一笑,激得苑凛非心头火起,托了小猫的后脑,脑袋便低了下去。
宁习然心道不好,若被他咬回去,可得疼死自己,双手赶紧覆盖在两颊上。可意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他没有咬自己的脸,而是轻轻地碰了碰嘴唇。
陌生的战栗感觉席卷全身,小猫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任凭对方为所欲为。
第十章
“哎哟!“宁习然捂着嘴声讨苑凛非:“你撞死我了!“牙好疼!
苑凛非脸红得跟煮过一样,太丢人了!
柳树爷爷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心说年轻人还是需要学习呀,经验也是需要累积的。轻扬起几条枝蔓从好奇孙儿的眼上移开,孩子太小,见不得如此激烈的场面。
接下来的路上两人话不比先前多,但流转于两人之间的氛围已截然不同。小猫嘴里别扭,行为上却乖顺许多,晚上睡觉的时候,甚至自动自发地挤到了苑凛非的怀里。
趁他将睡未睡之时偷啄两口,苑凛非顾自睡去。那边厢的小猫却张开了眼睛,光闪闪的,连天边的星星都自叹弗如。
这一日行至一个大城镇,路边商铺林立,小商小贩亦有不少,甚是热闹。宁习然在每家摊子上依流连,苑凛非则准备着随时付钱。
那些商贩见他们出手大方,更加的热情。小猫没见过这阵势,反而被吓到。苑凛非拉扯着他走出包围圈,来到客栈。
掌柜的见多识广,自是识得他们身上不华丽却考究的衣料,顶着有如菊绽开般的笑容迎了上来:“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我们打算在贵地多住几日,麻烦掌柜给安排一间安静些的客房。“知道小猫累了,苑凛非不欲和他多言,直接从袖中抖落出一锭银子放到他手上。
“好咧,客官,您就放心吧,只要在本店住过的客人还没有不满意的。“掌柜的捧着沉甸甸的银子,口水都快流出来,打发伙计领他们上楼,站在原地低声嘀咕:“这么有钱的公子哥为何要住一间房?“付的银子明明住两间房都绰绰有余。
一进房间,多日不曾睡过舒适床铺的宁习然旧习发作,一下子趴到床上,舒服得一动不动。直到店小二送饭进来,才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坐到椅子上。
小二被小小地惊吓到,苑凛非跟他解释:“我们赶路太久,舍弟这是饿坏了。“其实是馋坏了。
小二心说人家兄弟感情真好,想起自家人为了分家大打出手,颇感心酸。
吃完饭,小猫急不可耐地往床上扑,这一,苑凛非却没有说他,反倒替他盖好了被子,轻声道:“累了,就早些睡吧。“自己收拾了碗碟送到外面,叮嘱伙计不要打扰了宁习然,在外面少坐片刻,下定决心出门去。
苑凛非到了书局,在外面徘徊良久,却终是没有进去,思来想去在这斯文之地不应有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书籍。
几百年来他都极少游走人间,清高如他更不会去注意这等事情,现今有了急用一时找不到下手之。好在几百年不是白活的,苑凛非忽然心灵福至有了主意:到那青楼楚馆找这样一本书应该不是难。
没有苑凛非在身边小猫睡得很不踏实,在第三醒来不见人的情况下,宁习然睡意全消,出门寻人。
找遍客栈、问尽伙计均没有苑凛非的消息,类似的场景浮现在小猫脑中。
“哼哼,姓苑的,别让我逮到你!”
宁习然脸不红气不喘地跟伙计打听街柳巷的所在,然后在其惊愕的目光中从容而去。
小猫也不着急,沿着伙计告知的方向徐徐前行,边走边思考捉到苑凛非该如何置。行至半途,忽被一大户人家的排场热闹吸引了目光:大门和墙上贴满了各种道符,过往的路人并附近的邻居全都站在远指点议论。
这样低等的符咒自然伤不了宁习然,但由于本能的互斥,这些符多少有点让他心里发麻。听到众人说着降妖伏魔,出于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本能,他找个背人的地方,套上玄隐衣穿墙进去。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道士正对着二层的绣楼高声劝言:“小姐,您就听小道一言,稍移尊驾,让小道为您除魔捉妖。”
一名女子在窗内冷冷应声:“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有没有妖怪我自己不知道?你这妖道骗我爹娘钱财也便罢了,竟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说什么我的房间里有妖怪,你这不是成心毁掉我的清白名声么?爹、娘,你们怎么会那么糊涂?今日,我便是死在这里,你们也休想让我离开!”
在月亮门站着的老夫妻听见这话急得垂泪,却也没有办法,只问老道:“这可如何是好?”
凡人瞧不见,宁习然却看得见。绣楼旁的那株海棠树上,脸色晦暗的青年男子正在和贴满他全身的索命符做殊死的搏斗。
小猫寻思着就海棠精的道行而言,若他是坏妖怪,不怕他会逃跑,反正有苑凛非在,跑了也能再抓回来;若是好妖精,作为同族,自己更应出手相助。
所以便不假思索地上前揭了海棠树上的符,从怀里掏出自苑凛非那里摸来的药瓶,喂给海棠精两粒固神丹。
“多谢!“海棠精的脸色好看不少,对凭空出现的宁习然既不胜感激又觉奇怪诧异。本地的妖族他大多识得,这个少年显然是外来客。庆幸之余,只盼着他能够对付那个千年老妖怪。
那道士颇有些道行,见树上的灵符四飞散,便念动口诀,天眼暂开,正瞧见海棠树枝杈上坐着的少年对着他调皮地吐舌头。
第十一章
海棠精恢复了少许精神,跳进绣楼。宁习然不明就里,跟着进去。
“理棠,你没事吧?“小姐见到现形的海棠精,眼泪上涌,声音哽咽。
理棠温柔地替她抹掉眼泪:“我没事,笑儿,我们有福遇见贵人。恩公不仅帮我除了灵符,还给了我仙丹。”
宁习然眼珠转了转,明白了大概。说着话的两人忽地齐齐跪倒在地,惊得他后退两步:“你们这是干什么?”
“小女子恳请恩公救救我们,“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从笑儿的眼里洒落,尽管看不到宁习然,但有理棠的指引,她与之说话的方位大体没有错。“如果不行,小女子唯有和他共赴黄泉了。”
“你们先起来,“宁习然心里思量着解决问题的办法。以前遇到什么事,拿主意的都是苑凛非,今日孤零零的就他一个,这种情况还是头一遭。“嗯,先这样吧。“他脱了玄隐衣,递到理棠手上:“你给她穿上这个,到悦来客栈找个叫苑凛非的人。这死老道,我先引开他。“希望苑凛非已经回来了。
看到现身的宁习然,笑儿略略吃惊,但她知道妖族的法力并非以形貌来衡量,想着他既然能够帮理棠解去符咒,定然也能收拾掉那个妖道,被煎熬半天的心总算稍稍好受了些。
理棠依言而行,给笑儿套上玄隐衣,自己也隐去身形,抱着她在宁习然的掩护下飞往客栈。
苑凛非回来见小猫不在客房,抓紧时间藏自己煞费苦心买回来的书册。东西刚藏好,就听到有人敲门,伙计在外面说:“苑公子,有两位客人找您。”
苑凛非疑惑此地会有什么故人在,打开门却瞧见一双不曾见过的男女,女子手臂上搭着的可不正是小猫甚爱的玄隐衣?他心道不好,这只猫一离开自己身边总要惹事,不等对方开口,便急问道:“他哪儿去了?你们又是谁?”
等苑凛非赶到出事的地点,只看见破败的绣楼和哀号的众人。他强稳住心神,使用溯时之术,眼睁睁看着他家小猫被个道士用收妖袋给捉了去,恨不能把那老道装在麻袋里狠狠地踩上几脚。
“死老道,你要带我去哪儿?“宁习然在袋子里闷声问道。想不到这道士竟有这样厉害的法宝,他真的有点害怕了。
老道举着他的破酒壶喝了两口酒,拍拍背在肩上的袋子:“小猫妖,莫着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是什么?“小猫抖着声音问。
数不清的枝蔓藤条向他伸过来,卷在他身上,把他抓向一个朔大的黑洞。
“呵呵,我来看看这一餐的食物是什么。”
苍老到几乎要腐烂的笑声自宁习然的耳畔响起,听得他全身发凉。
道士趴伏在地,磕头有声:“回禀老人家,小道这给您带来件罕物–一只道行高的嫩猫。要不是有您给我的收妖袋,平小道的一己之力都抓不到他。”
几枝藤条从宁习然脸上扫过,像是在检验老道的话。
“不错,也不知是谁家的猫,养的这般细皮嫩肉,我老人家很久没吃到这么合胃口的食物了。“老妖抚着小猫的脸赞不绝口。
宁习然冷汗直冒,强撑着对自己说:苑凛非一定回来的!
“死老道,枉你还是出家人,竟然助助”
忽然想不起那几个字该怎么说,宁习然被哂笑的老妖截住话头:“没念过书,就别拽文了。反正你就要进我的肚子,不如用剩下的这点时间想想下辈子投生个什么,若能成人,到时记得好好念书。”
我才不要下辈子,这辈子我还没活够呢!急了的小猫别无他法,运用法力,向着天空大声喊道:“苑凛非,你要再不来,可连根毛都见不着了!”
老妖大笑:“哈哈!哈哈!有意思,苑凛非是谁?是你家主人还是只大猫?好,老身我就做个好事,先不吃你,等他来了,让你俩做个伴。”
“您老的胃口不错,可惜我飞云弟子无意做别人的下酒菜。”
伴随着轻柔悦耳的声音,一袭绿衫自树影中袅娜而出。
“练芹姐姐!”
他乡遇故知,又值此危机时刻,在小猫看来,练芹慈祥亲切地好比师祖婆婆。
“小宁猫,许久不见,你已经这么大了。若不是你喊苑师弟的名字,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练芹说完,对着阳光妩媚一笑,手中金光闪闪,灵鸟根骨铸就而成的法器随着她飞起的身形斜斜削落。
枝蔓断落,宁习然被甩到一边,不等他翻身而起,已经被急急赶到的人一把抓到怀里。
“喵呜!“被过度惊吓的小猫缩回了原形,苑凛非的手收得更紧些。
“练师姐!“苑凛非叫得真诚感恩,左手抱着小猫,右手化出利刃加入战团。
战了些时候,那老妖到底是多年的道行,两人竟拿它没辙。练芹跳出战圈,说道:“苑师弟,这妖物成精多年,又吞食众多小妖,凭你我之力恐一时不能将它收伏,不如省些力气拿法宝收了它。”
苑凛非闻言也飞离出去,只见练芹轻挥衣袖,顿时七彩的霞光笼罩树林。那棵高可参天的巨树摇摇晃晃地挣扎,却难免在片刻之间化作灰烬的命运,空旷的树林里似乎还听得到适才老妖那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宁习然打个冷颤,死死地抓着苑凛非的衣襟。
练芹慧质兰心岂会瞧不出原因,轻笑道:“小宁猫莫怕,这东西只收坏妖怪,你身上有仙人气息,它伤不了你。“说着把那颗闪着七彩光芒的珠子递到小猫眼前。
“那袋子为何能吸我进去?”
“收妖袋也只是收你进去,并不能伤你性命不是?我这法宝可是专收作恶多端的妖魔鬼怪,一招毙命。”
“这宝物可好,苑凛非,不如我们也弄一个。“就不用再害怕被坏妖怪捉住吃掉了。
练芹莞尔,苑凛非拍下小猫的脑袋:“你当这是什么?那么容易就能得了?像这等神器,应是天界之物,若非特殊机缘,凡人又怎能得到?”
“那死老道呢?“宁习然忽然记起另一个大仇人,“莫非他也被化掉了?”
第十二章
练芹摇头:“这东西只收异类,不收凡人,他应是趁乱跑掉了。”
宁习然急得就要拉着苑凛非去追,练芹却拦了他们道:“一切自有命数,就比如这老妖一直以来借着老道之力残害妖族,可巧她今日抓了小宁猫,而我路过此,看起来似是巧合,实则是她恶贯满盈注定命丧在我们手里。这老道身上灌注了老妖的妖力,如今老妖已死,他与一般人无异,那些曾被他迫害过亲人朋友的妖族又怎会放过他?”
小猫还欲不甘心,苑凛非摸摸他的头:“你也得给别人留个报仇的机会不是?”
小猫看看他,沉思良久,最终气哼哼地呼出一口气,乖乖地伏在了他怀里。
练芹笑着说:“小宁猫倒是比小时候听话了。”
宁习然听了,一下子从苑凛非的怀里跳出来,重新变回人形,咚咚咚地跑到前面去。
苑凛非轻轻叹口气,冲练芹笑着摇摇头。
练芹忽然敛了笑容,低声道:“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们如今是这样的相局面。”
那场百年前的姻缘掐算似乎还是昨天的事,好吃懒做脾气还不太好的小猫、对修道极有天分却不失锐气的苑凛非,在大家的心里似乎永远也不会变一般。
转眼之间,小猫已经长大,苑凛非也远比当初沉稳柔和。宁习然看似骄纵,实则对苑凛非独有的依赖和温顺让练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一丝不同的情绪,对于这表现得并不太明显的情感,她却是再熟悉不过。
苑凛非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我自己也没想到。“没想到会照顾一个男孩子这么久,更没想到会这么自然地就对他有了感情,两百年前的他打死也不信以后的自己会把一个男人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苑凛非看向小猫的眼睛里满溢着不容置疑的柔情,练芹心里的那份讶异渐渐淡去,感动和羡慕涌上心头。
“练师姐是不是觉得有点难以接受?“毕竟两个男子真真切切出现在她面前不同于以往。
练芹淡笑着摇头:“不是,如果连这都看不开岂不是白活了几百年,连许多凡人都不如了。其实,我是羡慕你们,能够长长久久的相守,多好。”
苑凛非不知如何答言,只能默默地跟着她徐步缓行。他晓得练芹出现在此地并不全是偶然,这里是去南海的必经之路。
三人回到客栈,理棠与笑儿正战战兢兢等着,看到他们平安归来喜出望外。
“纵使你们在一了,凡人寿命短暂,能相守的日子不过几十年。“练芹愁眉不展。
“即使如此,我也不想放弃。“笑儿眼中泪光闪烁:“若没有他,我这一生不过行尸走肉。”
理棠握了她的手:“下辈子,我会再去找你。”
三人交换一下目光,知道多说无益。如果理棠能够接受笑儿变老、消亡,重新再去寻找,那么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事情的最后由练芹出面送笑儿回家,跟她父母讲明妖道做法掳走了她,碰巧给自己遇到,解救了下来。飞云仙侠的名声在时下颇为响亮,老两口除了暗暗抱怨救女儿的不是位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侠客,对练芹全心全意的感激。听闻练芹说他家女儿命中与道有缘,不宜婚嫁,两位老人家心里难过是免不了,但思及女儿平日的怪脾气和对嫁人拼死的抗争,过了几日也就释然了,至少女儿此后会一直安安生生地陪在自己身边。
在苑凛非他们离开的第九日,笑儿的绣楼被重新修葺完毕,少了以往的华丽,多了些肃穆庄严。微风吹过的时候,海棠树的枝条会徐徐扬起敲打窗户,就像情人温柔的手臂轻轻叩击在幽窗上。
“鱼怎么还不熟?”
在野外走了几天,宁习然吃惯美食的嘴越来越受不了了。要不是苑凛非说这也是一种历练,他早就逼着苑凛非使用法术直接进城了。
苑凛非暗道作孽,自己竟干起了杀生的勾当。但为了哄他家小猫开心,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好在自己并不想飞升,任凭功过簿上添几笔黑账。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不能把理棠他们送到飞云山呢?这样笑儿有可能修炼得像你和练姐姐一样。“就再不用为将来的分离而痛苦。
“修道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简单,得入飞云山的都是有仙缘之人。况且笑儿的父母对她恩情重,她不能只想自己不顾老人家。再者理棠不像你,他是植株,不能离开本体太远。”
“那笑儿下辈子要投胎到别,他如何去找寻?”
苑凛非看着火上的鱼默默无语。他记得理棠对练芹说,他会用自己五百年的道行换取下辈子和笑儿一世的情缘。
宁习然看他神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美味都不似先前有吸引力。
苑凛非把烤好的鱼挑完刺送到他嘴边,“世上的事情各有机缘,你在这里犯愁也没有用啊。”
小猫乖乖地吃了一口,推着苑凛非的手说:“你也尝尝。”
苑凛非对着小猫黑亮亮的眼睛说不出拒绝的话,轻咬了一小口,还挺香。
“我总是忘了问你,住店的时候你两趁我睡着跑出去,是去了哪里?“刚刚还在感伤的宁习然突然发难。
嘴里的鱼突然就变了滋味,这只小猫竟然学会耍心眼了。
“第一,我上了趟茅房回来你就不见影了,你不说,我倒忘了跟你算账。“苑凛非收起温柔,拿出气势。
宁习然缩了下脖子:“那这一呢?”
“哼!还不是为了某只贪吃的猫到街上觅食?“苑凛非面上大义凛然,心里不住跟师祖婆婆忏悔:弟子不是有意说谎的!
第十三章
两人正在互相算账,喜庆的唢呐声近。
迎亲的队伍过去了,小猫还在愣神。
“想什么呢?”
“轿里坐着的肯定是新娘子。”
要是别人估计就麻烦了。
“新娘子肯定是女的。“小猫突然红了眼眶:“你是不是也想有个女的新娘子?是的,我记起来了,你当初知道我是男猫的时候可生气了”
公猫就公猫呗,还男猫!
苑凛非把胡乱扑腾的小猫锁在怀里:“管他男的女的,连师祖婆婆都说了你是我的命定之猫,老天的意思。”
小猫对这个回答还是不满意:“那要是师祖婆婆算错了呢?赶明儿她要说其实你的命定之人是别人唔”
直接用嘴把他的惶惑之语封回肚子,四片唇瓣辗转片刻,宁习然涨红了脸。苑凛非看着他的眼睛,右手轻抚他的眉际:“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小猫乖觉服帖地靠在了他怀里,小声地嘟囔:“那你刚刚叹什么气?”
“我只是想到皓廷和雪颜公主的婚期已经很近了。”
即使是命定的那个人,也不一定能在一起。皓廷和练芹苦恋多年,结局依旧是分离。
“皓廷王子不能悔婚吗?“想到练芹眼里透出的无奈哀伤,小猫也跟着难过。
“他二人是玉帝王母亲自促成、百多仙家特别相贺的天婚,岂能随便更改?这早不单是一桩婚事,若有差池,恐怕都会影响到凡间百姓。”
“还是做个小人物好,“宁习然闷声道:“你要是被人拉去做驸马,我”
“你怎样?“苑凛非爱怜地在他嘴角轻吻两下。
小猫的气焰减了不少,低声却坚定地道:“我打进天庭也要把你抢回来!”
晚上的时候借宿在农家小院,吃过饭后,天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
主人家大婶抱怨今年雨水特别多,被褥放在炕上都有些湿潮。
大婶的小儿子就说:“奶奶说天爱下雨是因为龙王要嫁女儿,龙女舍不得离开家在哭呢。”
苑凛非和宁习然对视一眼,心里各有所思。
这样湿冷的夜晚,别人的被窝要暖起来得费一番功夫,他们的却不会。宁习然舒舒服服地靠在苑凛非的怀里,被窝里舒适的温度让他很快睡去。可睡着睡着突然感到一丝凉意,一翻身,身后是空的。
“你在做什么?“宁习然紧一下被子,迷迷糊糊地问。
“我我睡不着,正好修炼一下。“没有月光透过来的屋子里漆黑一片,半闭着眼睛的宁习然没有注意到苑凛非通红的脸颊。
一提修炼,小猫就没底气。听他这么说,索性把脑袋蒙进被子,就怕苑凛非兴致一来拖上自己。
苑凛非见他这样,又气又笑,但此刻实在没有心情折腾他。
刚才抱着宁习然睡的时候,小猫睡梦中无意地几翻身都紧贴着他的身体,本来也欲睡去的他竟像忽然被灌了洄灵露一般精神无比。脑子里不自觉地就映出了某些书上描画的场面,只是那纸上的人物变成了他和小猫。当小猫再一在他胸口蹭的时候,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差一点把持不住效法而行。可小猫那纯洁无辜的睡脸,让他下不去手。
日,宁习然醒来的时候,天依然灰蒙蒙的,雨虽不大,但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小猫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心想变大了就是有好,苑凛非都不逼着自己修炼了,今天睡到这时候,他都没来硬拖自己起床。
正在滚着的时候,听到脚步声近,宁习然听得出不是苑凛非,爬起来看,原来是大神的小儿子,名唤钊儿的。
大叔大婶年纪不小,钊儿算得上他们老来得子,看吃穿用度给他均是独一份就知不是一般的疼宠。
钊儿看他还在被窝里,顺着墙根溜到他床边,咧了咧嘴说:“还不起,你不饿吗?”
是有点。宁习然就问:“小家伙,你看到我哥哥了么?”
“教我二姐认字呢。”
钊儿的二姐秀儿今年十三岁,性格比她弟弟还要像男孩子,平日里诈唬惯了,老两口说了不见改,也就随她去了。反正庄稼人,地里能干活儿就行。
这秀儿打小的时候就爱跟着她爹到镇子里听书,现在大了,她娘经常念叨说姑娘家家的不要总往外面跑。虽然庄稼人不可能像大户人家的女儿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少也还要讲究一些,毕竟女儿家的名节很重要。
大叔祖上曾出过秀才,因此家传的东西里面有几本书,在本村人里面,大叔是少有识几个字的。秀儿最喜欢那些志异故事,又不能出门去听书,渐渐地就把家里的几本老书都找了出来,没事翻着看看。可就是里面不识的字太多,问他父亲也有很多不认得,甚是懊恼。这回苑凛非、宁习然到他们家借宿,看着就不像一般人,说话也文邹邹的。今日早起天仍在下雨,小妮子心里挺高兴,一来家里人多热闹,二来想趁机多识几个字抑或是听他们说点路上的见闻也好。
宁习然吃完饭也过去凑热闹,苑凛非正教姐弟俩写字。纸笔自然是苑凛非"随身携带"的,大叔家的两支旧毛笔是预备着给钊儿进学堂用的,纸也是珍贵的东西。
钊儿不喜读书识字,要不是母亲逼着,早偷溜去玩了。大婶却想机会难得,现在多识几个字,往后上学堂也比别人神气些。
小猫想起上被那个老妖怪笑话不识字,收敛了玩心,拿起一本书看起来。
秀儿先前就识字,也在地上学写过,现在学起来,自是比弟弟强上许多。她心里高兴,看到弟弟鬼画符一样难看的字,毫不留情地嘲笑起来。苑凛非看着他俩吵闹却感十分的温馨,不觉也微露笑意。钊儿以为连他也笑话自己,气得抱着纸笔来到宁习然跟前:“宁哥哥教我!”
宁习然重任在身,自豪的同时也犯了难。字,他是认得不少,可写出来是另外一回事。
苑凛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当初教他也颇费了一番功夫。可他却是根不可雕的朽木,弹琴不会、下棋不懂、画画直接泼墨却不成山水。苑凛非百般教导皆付诸流水,最后只得跟他说:“别的不会也就罢了,把字写好些吧。“可小猫却天生不是写好字的料,练了几日那字照旧像他拿爪子画了个,一气之下扔了笔。苑凛非板起脸来训斥,宁习然就变回猫形,左前爪捉着毛笔,眼睛泪汪汪地瞪着他,又是委屈又是生气。这样的情景之下,素来多智的小苑公子也只有认栽的份。
自打变大了还没摸过笔,小猫心里想也许手大了写的字也能好看些,遂提起笔写刚才苑凛非教给他们的字。
“宁哥哥,你写的怎么跟苑哥哥不一样?“钊儿很好奇。
秀儿听见凑过来看,“啊?宁哥哥你写的比我还难看!”
小猫的脸骤然变色,放下笔就往他们借住的那间小屋走。
大婶呵斥女儿不懂事,苑凛非笑说:“不妨事,我这弟弟看起来不小了,可被我惯得还是小孩子脾气。他不是生气,这是不好意思了。“又回过头来跟钊儿说:“你宁哥哥就是小时候不爱写字,现在才被人笑话,你要不想跟他一样,可要多加练习。”
到了午饭的时候,苑凛非回屋叫小猫,见他趴在床上,就问他在做什么。
小猫淡淡答曰:“看书。”
吃完饭,苑凛非被缠着讲江湖见闻,这不用读书写字,钊儿也来了精神。讲完两个故事休息的时候,苑凛非不放心小猫回去瞧。
“干什么呢?”
“看书。“回答的漫不经心。
钊儿奉姐姐之命来叫苑凛非,他来不及和小猫多说。
又过了些时候,大婶觉得不好意思,叫一双儿女别再缠着客人,苑凛非得空回去休息。
“还在看书?今天怎么这么乖?“苑凛非躺在小猫旁边,一只手轻抚他的头发。
宁习然却突然有些战栗,苑凛非惊问:“怎么了?”
小猫不说话,“哗啦"一声翻起一页书。
书上的那幅画正好落入苑凛非的眼睛,画上的人物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肌理分明。
第十四章
苑凛非的眼睛盯在书册之上,久久不能移动。等他回过神去看小猫,正迎上宁习然水光闪闪的眼睛。
脑子里有什么在轰塌,心理面有什么在陷落。
四片唇就那么自然地碰在了一。
记不清是谁先撬开了谁的牙关,未经世事的舌头带着些许的不安闯入未知的领地,然后食髓知味地吮吸起来,直要把对方嘴里最后一丝气息抽干。
都快要不能呼吸了,苑凛非放开小猫看他绯红的脸。
宁习然眼神迷离,意犹未尽地舔舔殷红的唇,一只手还吊在苑凛非的脖子上。
窗外雨滴声声,苑凛非按捺住心头的悸动,挥手拈个诀,屋里屋外就此隔绝。
随着小猫一声低吟,苑凛非再也忍耐不住,不管不顾地压下去。
宁习然在这一天里第二睡醒的时候,雨竟然出乎意料的停了。
身上酸疼,但心里很甜蜜。回想和苑凛非那样密不可分的时刻,小猫红着脸咬着被角笑了。
相比之下,苑凛非倒像是媳妇要生孩子了一样,欣喜又不安。向来洒脱的小苑公子,搓了搓手,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我饿了。“小猫懒洋洋地说,也难怪,刚才耗费了太多的体力。
“要吃什么?鱼还是肉?“苑凛非赶紧接口。
宁习然翻了身看他,苑凛非更无措,说了句"我去去就来”,竟然遁走了。
小猫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到了正点睡觉的时候,两个人反而睡不着,白天折腾得太过,小猫身上不大好受。
苑凛非搂着他,柔声问:“到底哪里难受?”
尽管别人不可能听见,宁习然还是压低了声音:“那里”。
苑凛非浸在夜色中的脸又是一片红晕,悄悄伸了手至小猫身后,几不可闻地轻声道:“抱歉,我给忘记了。”
宁习然只觉一点冰凉自那里散开来,说不出的舒爽。
“这是赤雪晶?“百年才能炼制一小瓶的妙药。
苑凛非嗯了一声,拢紧抱着小猫的双手,心里是一种难言的滋味,只盼着能永远这样下去才好。
日午后,天彻底地放晴。告别大叔一家,两个孩子对他们百般不舍,苑凛非也颇有感触,幻化出不少纸笔书册及各色玩意相赠。
在山里走了快有半日,宁习然忽说:“我怎么觉得咱们刚才已经走过这里了呢?”
苑凛非皱着眉,握紧拉着宁习然的手。这山里有古怪,他早就觉出来了,没有说是不想惊着小猫。
宁习然的话说完才片刻的功夫,他们尚不及离开原地,周围忽然大雾弥漫。
风掠过,开出一条幽径。
他们两人正踟蹰不前,一个挽着双髻的小童子在那条路的不远打着灯笼说:“两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苑凛非看他年纪虽小,风骨却透着仙气,分明是哪家仙人座下的童子。于是放下心来,与宁习然依路而行。
这仙居比之杏仙简陋了些,却也大气了些。
昏黑的院落里挂着几盏灯笼,一位长髯老者正与一个白袍青年对弈,旁边还有一个烹茶的小童。
领路的童子不敢打扰,侍立一旁。
那老者摸着胡子笑说:“咱们先别下了,看冷落了客人。”
背对他们的白袍青年于是放下手中的白子,站起身:“仙翁说的是,照离,还不请两位公子坐?”
照离就是引领的童子,闻言请他们坐了,再从烹茶的童子那里端过两杯清茶。
“恕在下冒昧,不知两位仙家叫小生前来有何指教?“苑凛非以礼而言。
“呵呵,冒昧的是我们,公子何出此言?“老翁捻须而笑,“我和虚日星君这盘棋下了几日仍是分不了轩轾,恰公子路过于此,特请来指教。”
他这番话,苑凛非自是不信,但是仙家的话他又不能反驳,只得再拱手道:“仙翁客气了,小生生性愚钝,这句话怎么敢当?”
那被称作虚日星君的青年抖了抖袍袖,微带笑意说:“俗话说‘当局者迷’,公子身事外,比我和仙翁看得明白些也无可厚非,请莫再妄自微薄了。”
喝了口茶,苑凛非只觉得脑子一下清明许多,别无他法,他只得顺着两位仙家的指引,来到棋盘前。
宁习然跟在他后头,心里七上八下。照他的性子,这本是极为有趣的事情,可他也不知为何心底竟有隐隐的担忧。
苑凛非敛了心神,神思全被棋局吸引,这局棋,他似曾相识。
小猫看到这东西就头疼,想当初为了学它,没少挨苑凛非的打骂。尽管苑凛非并不能狠下心来严惩,但在他的回忆里,这仍然属于不受欢迎的部分。
苑凛非越看神思越恍惚,有什么东西快被他抓住却在他眨眼的瞬间消失不见。到底是什么?仿佛虚空中有一条线牵引着他前行,他好似也在茫然中看到了那个入口。
“好了没有?“宁习然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转头看看两位沉吟不语的仙家和或坐或站的童子,一切静止得仿佛他们是身画中,心底乍现莫名的寒意,不自觉地就扯了苑凛非的衣袖。
“啊?“苑凛非被猛然打断思路,一时之间回不过神,可再去寻适才那条路的入口,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
虚日星君的苦笑也是淡淡的,放下手中的茶杯,与老仙翁对视一眼。
老仙翁依旧面带笑容,展袖收了棋盘,“时候不早,两位且歇歇去吧。”
宁习然寻思哪有这么早就叫人睡觉的,随着照离走得远了,想跟苑凛非抱怨一下,却见他的眼神仍是直的。
照离只领他们到门口,指了两间房给他们。小猫冲小孩傲气的背影吐了吐舌,也不理会他的话,跟着苑凛非进了同一间房。
似是棋局耗费了苑凛非太多的精力,他到了屋里倒头就睡。
宁习然守了他一会儿,见他呼吸绵长,无甚大碍,也就放下心来,一边抱怨神仙吝啬,一边取出苑凛非为他准备的吃食。
院子里,淡淡苦笑的虚日星君轻敲棋子,似有愁思;老仙翁看着重新摆好的棋局却终究有了不同,低叹一声:“缘起缘灭,一切皆有定数。”
第十五章
日清晨,不知名的山里云雾缭绕。
小猫伏趴在苑凛非的胸口呼呼地睡着,苑凛非从混沌不清的梦境中醒来,缓缓地张开了眼睛。看到小猫嘴角挂着的几滴口水,不自禁地笑笑,轻抬手臂替他擦了去。
小猫睡梦中被打扰,有点恼地在苑凛非胸前拱了拱,然后咬住他的衣襟磨了磨牙睡得更沉。
苑凛非轻轻拢了臂膀抱着小猫,想起那个似曾相识的梦。
模糊不清的脸,唱戏一般搭成的布景,那样的遥远而虚幻,却偏偏令他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真实感,让他心底发凉。
“当当”,门扉被轻叩两声,随即是照离压低了的清脆声音:“公子,您可醒了?”
仙居之中,苑凛非不敢造,换作往日他定是要把小猫作弄一番,今天却只是推推宁习然,轻声道:“该吃早饭了,再不起,可没你的份儿了。”
小猫"噌"地一下坐起来,吧唧了两下嘴,突然记起昨晚的事情,略带恼意地说:“神仙比人还小气,连个饭都不管就让人睡觉。”
苑凛非一边帮他整理衣衫,一边低声说:“那不是他们小气,神仙的住哪里来的饭菜?“继而高声道:“请进。”
照离推门进来,没有什么表情地说:“公子,我们星君有请。“说罢转身而去。
小猫又不服气地冲他吐舌头,苑凛非拍拍他的头,悄声道:“莫要淘气,你可是惹不起他的。”
苑凛非被请进虚日星君的居室,宁习然却被拦在外头,照离说:“星君只请了这一位公子。”
小猫虽顽皮,却非不知分寸,现在别人的地盘上,对方又是神仙,他尽管十分的不愿,也只得留在外头,悻悻地说:“我正好想看看山里的风景,你进去吧。”
苑凛非伸手入怀,把几件小巧玩意递到他手上,“过不久我就会出来,你自己先玩一会儿吧。饿了,包袱里还有吃的。”
宁习然眼角瞥见照离的目光里似乎带着些哂笑,一把推开苑凛非的手:“我又不是小孩子,要这些作甚?你快进去吧,莫叫星君等烦了。”
宁习然正一人无趣地踢石子,昨日那个烹茶的仙童端着几卷书籍从旁边走过。
“石羽,快些。怎的叫你拿点书都那么慢?“照离很不耐烦地从屋里迎出来,劈手夺过石羽手里的书,自己送进去了。
看到小猫一脸的惊诧,石羽解释道:“照离就是脾气急了些,心地是很好的。”
小猫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问他:“你是跟着仙翁的?”
石羽点头,又说:“不过,我们二人曾一起看守过观世音菩萨的紫竹林,他的性子,一直没有变。”
宁习然见他如此好说话,就问道:“你可知你家仙翁和那位星君叫我们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石羽摇头,“这我可不知,再说此乃天机,我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否则会挨罚的。”
小猫撅了撅嘴,“那他们现在在屋里做什么?”
羽见他撅嘴的模样觉得甚是有趣,笑着说:“星君在和那位公子参悟经书,仙翁有事外出,明日才能回来。”
宁习然心里诧异:为何一个神仙要和苑凛非参悟经书?就听石羽道:“我们仙翁说,那位公子的仙缘很”
“石羽,你跟一个小猫妖说那么多做什么?“照离从屋里出来打断了石羽的话,可那一句足够宁习然心惊了。
小猫紧盯着那扇门,急得想变回猫形挠挠墙,可有一个眼色不善的照离在这里,他硬逼着自己挺直了腰杆,做出淡定的神态。
石羽以为宁习然被照离吓到了,抓了照离的手臂说:“干什么这么大声?连仙翁都说,这只小猫心地纯良且仙泽绵长。”
照离嗤笑,轻视之意显而易见,但小猫已经顾不得他,眼里只剩下那扇门。就怕那门吱呀一声,然后苑凛非顶着一身仙气出来,云淡风轻跟他说:“我成仙了。”
石羽见他一动不动,眼里竟有了痴意,拉了照离走开些,不解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照离哼一声,不耐烦回道:“我怎么知道?”
小猫一直那么站着,照离看了一会儿,跟石羽说:“星君说了不让我们去打扰,我们正好可以去瞧瞧你新养的那两只小兔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习然都在犹豫要不要闯进去把苑凛非抢回来,就怕误解了仙人的意思,惹出事端。
门从里面被拉开,小猫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苑凛非一开门就瞧见他家小猫可怜兮兮地盯着自己,以为他受了什么委屈,脚下生风地奔了过去,完全忘了身后的虚日星君。
“怎么了?饿了?还是"照离果然欺负你了?
宁习然捉住覆在自己脸上的手,咬着唇笑了出来:“我想吃饺子了。”
虚日星君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面上的愁云却比先前更。
这一日便这么过去,晚间的时候,宁习然跟苑凛非抱怨说:“莫不是他们是想把我们饿死在这里?”
“别胡说,“苑凛非斥道,只是脸上怎么也做不出严厉的表情。
“他们留我们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小猫心里七上八下。
苑凛非思索片刻:“我也不知,莫非是想点化我们什么?”
正说着,又有人来敲门,这来的却是石羽。
“我家仙翁说,怠慢了二位实在过意不去,这些果子权且代表一点心意。”
“仙翁回来了?你不是说他有事,明天才能回来?“宁习然把珠圆玉润的仙果翻来覆去地看,这样的果子,他还没见过。
石羽却不答言,强笑了下,放下果盘便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老仙翁与虚日星君于院中愁眉对坐。
“那南海的小王子胆子竟这样大,公然抗婚。”
“他有这样的气魄倒也让人敬佩,只可怜凡间万千生灵却要因此而遭遇横祸了。”
“罢,罢,罢,事已至此,也只有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老仙翁捻须长叹:“现在也顾不得他,我们且回去帮忙理这一场祸端罢。”
第十六章
宁习然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屋子里一片通明。
苑凛非也不着急,静静躺着看他睁开眼睛,把他轻轻地晃了晃:“再睡就到晌午了。”
小猫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今天他们怎么没人来叫我们?”
苑凛非躺着听了一个多时辰的虫鸣鸟语,唯独没有人声,心里便猜着那几位仙家多半是走了。
“你瞧外头跟昨日有什么分别?”
宁习然坐起身子,推开窗户,外面阳光明媚云雾尽散,一眼望去,层林叠翠。
见小猫傻傻愣在了那里,苑凛非撑起身子下了床铺整整衣裳,说:“不论此番仙缘到底为何,也已经过去了。”
宁习然惊讶过后一阵欣喜,也跳下地着急忙慌地收拾衣裳包裹。
“可算是解脱了。“一想到不用再见照离那张阴阳怪气的脸和两个神仙讳莫如的神情,小猫忍不住雀跃。
二人出了房门,再回头,那间房子一如其他的院落房屋消失不见。
“真像是做了场梦。“顺着小路往山下走,听着溪水潺潺,宁习然感叹道。
山间无人,苑凛非携了他的手,不答话亦不着急地徐徐前行。
到了山脚下,宁习然举目打量了一下四周,稍稍迷惑地说:“这地方咱们似是来过。“可看着,却又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
正说着,俩仨孩童嬉笑而过,苑凛非细细瞧了他们几眼,轻叹口气,唏嘘道:"‘山中一日,世上十年’,不知人间如今是何年何月。”
“别玩了,娘叫你们吃饭呢!“一个大些的孩子扶着门框喊那几个贪玩的孩童,后面跟出来的妇人拿着根烧火棍,大着嗓门说:“快着点,再磨蹭可就不等你们了。“抬头看了眼天上,几近无声地抱怨道:“这大旱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话没说完,愣在那里,双眼紧盯着突然出现的两个人,讶然之后,脸上是说不出的情绪。
“秀儿?“宁习然许久才叫出这个名字,如果说之前感觉像做梦,那这时真的是觉得一梦数十年,前几日尚青葱可爱的少女已是徐娘半老沧桑尽显。
房屋、院落的格局与他们离去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陈旧许多,透着破落。
苑凛非为打消秀儿的恐惧,说出了自己来自飞云山的底细,秀儿听了,长出一口气说:“我还当飞云山是说书先生编出来的,原来却不是。看两位的模样,二十多年过去了,竟是一点也没有变。“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尽管已过去了很久,但每当她回忆幼年时候和父母的幸福生活,记忆里总有他们二人的出现。所以才会在时隔二十年之后,能够认出他们来。
问及她的父母兄弟,秀儿略显悲伤:“钊儿十二年前上京赶考,一去没了音信。我怕爹、娘没人照顾,和夫家说搬回家里住。我夫家兄弟多,公公婆婆就同意了。可爹、娘实在是惦记我那兄弟,常常吃喝不下的,一来二去就生了病,几年前先后去了。可怜我那兄弟,到现在都不知道是生是死。“说到伤心,语声哽咽。
宁习然和苑凛非对视一眼,心里都不是个滋味。正犹豫着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冷不防秀儿已跪下来:“求两位念在钊儿幼时和你们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帮忙找一下他吧,无论生死,我只求能有他的一个准信儿,也好告慰爹娘。“本来已经没了指望,也许两位仙人的出现是个转机。
这样的情况自然是无法拒绝,苑凛非扶起秀儿,言明自己会尽力而为。秀儿这才有了些笑意,招呼二人一起吃饭:“这几年连年干旱,收成越来越少,饭菜简陋,怠慢贵客了。”
苑凛非道声"叨扰"与宁习然一并跟着秀儿来到外间坐了,见那几个孩子都被赶到一边的小破桌子上,说道:“你若这样就是见外了。”
把孩子们都叫回来,宁习然又从包袱里拿出些鱼干、腊肉,孩子们看得急切切直流口水,不过却是等母亲点了头,才争先恐后地抢着吃起来。
秀儿拿个篮子收拾了些吃食,催促着一个大点的孩子吃快些:“吃完,把这个给你爹送到地里去。”
吃完饭不久,两人便告辞出来。秀儿也正要到地里帮丈夫干活,领着两个大点的孩子一起往外走,临出门嘱咐那两个最小的好好看家。
母子三人离他们越来越远,宁习然却没有转身,一直看着。
苑凛非摸摸他的头:“走了,答应别人的事,要早点做到才好。”
宁习然回过神,抓了苑凛非的手臂,展了笑颜说:“我们还在一起,真好。”
苑凛非把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紧紧握了握:“我们当然会一直在一起。”
“虚日星君与你在屋里待了半天,一直都在看经书吗?“走了几步路,宁习然想去昨日的事情。
苑凛非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不错。只不过,我天资愚钝有好几悟不透。“苑凛非有些惭愧,星君本是好心给他讲解,他却因为忽然惦记小猫会不会在外面等饿了等乏了而没有听进去。
宁习然再欲问他点什么,却见一只小鸟直直地冲他们飞过来,落在苑凛非的肩膀上。
“可累死我了,苑师叔你们好难找。”
苑凛非把小鸟抓到手里,取下绑在它爪子上的树叶,看了一眼,眉头紧锁。
宁习然抢过小鸟,捧在手心里,理了理它身上的羽毛,问苑凛非:“出了什么事?”
小鸟扑扇扑扇翅膀,抢先开口:“南海的皓廷王子抗婚,被天庭治罪,练师叔也被南海的人关起来了,师祖婆婆召集咱们飞云弟子前去相救。”
第十七章
师祖婆婆的信笺上只写着让大家到南海附近某地会合,并未提事情的经过。苑凛非便问小鸟:“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鸟卧在宁习然手上,说起它偷听来的事情始末:“皓廷王子和雪颜公主大婚的前日,玉帝特地派仙官送了礼物到南海,谁知道正好让那仙官看到皓廷王子逃婚被他父王捉了回去,还对天上诸神出言不敬。仙官回报到天庭,南海龙王和皓廷王子被玉帝召见,皓廷王子大闹凌霄殿不说,把玉帝当年肖想嫦娥仙子的旧事也扯了出来,王母娘娘当场甩袖子走了,玉帝震怒,把皓廷王子囚在了黑林之渊。”
苑凛非听得心一沉,“黑林之渊"对于飞云山上的人来说并不陌生,当年他们的前辈云瀚天被行刑之前就是被关押在那里。
关于它的可怕传说,宁习然很小的时候就听人讲过。
“不会皓廷王子也会被杀了吧?那练芹姐姐怎么办?“小猫急得不得了。
苑凛非忙安抚他:“别急,皓廷是龙族天胄,玉帝罚得,却不是说杀便能杀的。当务之急是先去和师祖婆婆会合,搭救练师姐。”
小鸟想起什么,急急站起来:“师祖婆婆说了,比苑师叔辈分低的弟子一律回山上待着,不得前往南海。宁习然,你虽是长大了些,却仍需跟我回飞云山。”
要不是宁习然跟着苑凛非,他刚才差点就认不出了。改天得问问苑凛非这些年都给小猫吃了什么,他也想快点长大。
宁习然怎么肯听:“谁说我比他辈分低了?我明明"急红了脸,却说不下去。“反正,我是一定要去救练芹姐姐的,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还没有报答。”
苑凛非明白师祖婆婆此举是出于对弟子的保护。南海扣押练芹,并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他们去要人,纵是闹到天庭也有理可辩。可是,难保不会和南海发生什么正面冲突,那些道行浅薄的后辈弟子哪里是龙宫卫队的对手。
苑凛非刚想劝慰小猫跟着小鸟回山等他,却见宁习然眯了眼睛歪着头盯着他,危险的眼神显示脾气上来了。苑凛非可没忘记他给自己的那几巴掌,再一想他肯定不会乖乖在飞云山呆着,与其让他自己生事,倒不如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放心。
苑凛非帮着宁习然穿好玄隐衣,自己也隐去身形,提着他跃上云层,驾云往南海而去。
小鸟气得在枝头上跳了几跳却无可奈何,本想着回去的时候有个伴,现在这么远的路程还得它孤家寡人飞回去,可怜又寂寞。
“嘿嘿,“小鸟突然发笑:“我真是傻了,师祖婆婆不让我们去南海凑热闹,我到别去玩还不成?山上鸟那么多,少了我一只,又有谁能发现?”
自言自语完,跳到地上,转个圈,就成了一个身形纤瘦的十二三岁少年,随手在路边拔了跟草,叼在嘴里,蹦蹦跳跳地去远了。
一直以来,很多的飞云弟子都不太明白:为何师祖婆婆德高望重、菩萨心肠,却迟迟不能位列仙班?
苑凛非多年前也曾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师祖婆婆的长辈晚辈都有供职于天庭的,而师祖婆婆却迟迟没有飞升的迹象。
他那个四海为家、无心仙班的师父难得回一趟飞云山,难得愿意回答他这个问题:“要上天,首先得抛去七情六欲,师叔祖心恋红尘,堪不破世间种种怎么能进那无情之地?”
起先,苑凛非以为师父说的"情"是指的儿女情长,后来逐渐领悟:这份"情"却是对弟子们对世间平凡生灵来说的。
六道轮回,各有定数。得道的仙人自是不会多管其中的闲事,可师祖婆婆每逢亲见、听说什么或让人义愤或令人悲伤的事情,总会在尽量不触犯天条的情况下帮忙,也曾为此受到过天庭的责罚。
她对弟子们的爱护也是有目共睹,甚至不惜损伤自己的功力来帮助遇到困难的弟子。据闻,上师祖婆婆之所以闭关一百六十年,就是由于她心爱的弟子云瀚天被以极刑,她伤心过度差点散掉千年的修为。幸好,百多年过去,曾经的心伤渐渐消散,现在的师祖婆婆还是那么的豁达亲切。
苑凛非忖度着这去南海救人,少不得会得罪龙族,也许还会得罪天庭,不禁为她老人家担心。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宁习然靠在苑凛非怀里,察觉他心事重重,以为他是在为营救练芹的事情忧心。
“南海的人很厉害吗?“小猫头回后悔当初没有好好修炼。
“南海关着练师姐多半是想用她逼皓廷就范,应该不会伤及她性命,不用太担心。”
“哦,那皓廷王子会不会改了主意,同意和雪颜公主的婚事?”
这他怎么知道?苑凛非苦笑:“婚事又不是一方的事,皓廷闹得这么厉害,西海那边还会愿意把公主嫁过来吗?”
是啊,自己的未婚夫喜欢的是另外的女子,说起来雪颜公主也是个可怜人。宁习然也不知道自己更同情哪一个了。
到了约定的地点,意外地发现只有一个人等在那里。
“颖成师弟,师祖婆婆和大家呢?“难道是提前动手了?
颖成像是看懂了他心中所想,回道:“没有,苑师兄,大家半路收到师祖婆婆的消息都回去了。咦?这个是小宁猫?长这么大了?”
颖成上下打量宁习然,还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宁习然看着他有点眼熟,却想不出是谁。谁让他以前不认人,再加上飞云弟子众多,他只记得经常见到的那几个。
待颖成把手伸过来了,宁习然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气呼呼地跳出去老远。
“你抢过我豆腐干!“宁习然严厉控诉,想当初他就是这么和蔼地接近自己,然后趁自己不注意,偷走了自己的晚餐,害得他以后不论苑凛非给多少食物都不敢留着,有一差点撑死。可怜他那时候还只会"喵喵”,连向苑凛非告状都不能。
“呵呵,呵呵,“颖成伸出去的手僵在半路,笑得有点傻,心里叫苦:都怪莫师兄说这只小猫好玩,自己无聊才会去逗他。看他丢了食物,急得喵喵叫是挺好玩的,可他记性怎么这么好?都多少年了还记着。这回当着主人面被揭穿"罪行”,感觉不是太好。
第十八章
苑凛非啼笑皆非,急事在前,只好把教训的话先记着,“出了什么变故?”
颖成这才想起正事,运用法力感应一下周围没有别人,说道:“龙宫里有位师祖婆婆的故人叫人捎话出来说,练师姐在里面没有被责难,还说她要是除了南海才更危险。而且,听说天界好像出了件大事,玉帝暂时也顾不上皓廷了。”
“什么大事?“宁习然上前几步,眼巴巴地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颖成想了想说:“不过,师祖婆婆参与其中倒是让人不太明白。”
“难道师祖婆婆去了天庭?“苑凛非疑惑是什么事情连师祖婆婆都牵扯进去。
颖成摇头:“她老人家据说去了东海。“这话是他从几位师叔伯那里偷听来的。
苑凛非心知这种要事只有长辈们才知晓,便不再追问,思索着飞云山曾经出过什么与天界有关的大事。
“那还要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宁习然问道。
像是回应他的问题一般,天上忽地雷电交加,瞬间大雨倾盆而下。
颖成与苑凛非自是不会让雨落在身上,宁习然的道行就差了点,苑凛非只好把他护在怀里,几人一道抬头看天上厚重的黑云。
“我怎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苑凛非喃喃而语。
一直笑呵呵的颖成这时也敛了笑容,正色道:“师祖婆婆果然神机妙算,看来今年是个大涝之年了。”
“这话怎么说?“苑凛非和宁习然在山里晃过人间的二十几年,许多事情还没弄清楚。
“连着旱了三四年,百姓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可‘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如今盼来的雨水未必是好事啊!“颖成感叹,“对了,苑师兄,你和小宁猫前些日子哪里去了,妙师叔找你没找着,还请师祖婆婆掐算了一番,得知你们没事才放心。”
“说来话长,“苑凛非简要说了他们的奇遇,又问颖成:“师祖婆婆的意思是让我们帮忙治水?“师祖婆婆历来心系百姓,这么大的事情她又岂会袖手旁观?
“不错,她老人家说了天意不可违,雨再大我们也不能硬拦,否则产生的后果会更严重。可百姓的命还是要救的,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苑凛非知道以往类似这般的天灾*都会产生不少的孤魂野鬼,他们阳寿未尽,到了地府也只能是等着投胎日子的到来,更有许多逃脱鬼差抓捕的,在人间游荡戾气渐重,转而兴风作浪,为祸百姓。搭救他们算不得违背天意,天庭不会帮忙,但也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来为难。
辞别颖成,宁苑二人赶往师祖婆婆分派给他们的管辖地点:逦州。此地位于南海西北五百里,地势较低,自古是防汛的重镇。
临别之前,宁习然恶狠狠地瞪了颖成一眼。颖成缩了缩脖子,没敢吱声。他看出来了,苑师兄很宠这只小猫,自己理亏在先,要再得罪他,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站在黑云之上,宁习然好奇地东瞅瞅西望望,脚底下黑咕隆咚雷雨不断,头顶上却是碧蓝澄澈,一片清明。
“做神仙果然好!“小猫由衷地感叹。
“怎么?想当神仙了?“苑凛非揽着他,贴着他的耳根问。
宁习然轻轻颤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才不是。神仙要遵守那么多的清规戒律,哪及我们逍遥自在?“他可没忘记前几日的担惊受怕。
苑凛非看到他通红的耳朵,弯了嘴角,却不敢笑出声来。强忍着笑意,转换话题:“还在记恨颖成呢?”
“嗯?谁让他抢我东西吃,耍着我玩,我永远都不原谅他!“讲到颖成,小猫的脾气又上来了。其实倒不是颖成多么罪不可恕,而是他嬉皮笑脸的模样,一点歉意也没有,这让小猫不禁地又想起了另一个狠狠得罪过他的人。
苑凛非安抚地拍拍他:“别生气了,我都给你报仇雪恨了。“说着,从袖中抖出一件物事,递到宁习然面前。“我想你肯定喜欢。”
宁习然盯着只有食指般大小的玉鹤,微微张开了嘴巴,眼里喜色上涌,大声说:“这是你刚才偷来的?”
“咳,“苑凛非差点被他的话噎着,就算是这么回事,也不用说得这么直白吧?做了贼的小苑公子心里多少有点怨懑,“借的,借的。“就是归还的日子遥遥无期。
那边厢,终于发现不对的颖成,摸了一下怀里,惊得差点从云彩上掉下去。急煞煞就要赶着回去找苑凛非拼命,一转身,眼前蓦地出现罪魁祸首的笑脸:“颖成师弟,暂借玉鹤,不日归还。”
不日是什么时候啊?颖成苦着个脸,在心里哀号。整个飞云山差不多都知道他最宝贝此物,这还是他刚修有所成不能驾云的时候,替某位天君办了件差事得到的赏赐。等他会驾云之后,就再没舍得骑乘这只玉鹤了。
“宁得罪真小人,勿得罪伪君子;宁得罪伪君子,勿得罪伪君子的心上人!“心都在颤抖的颖成在云上踉踉跄跄,念叨着这句话直到目的地。
再说宁习然,迫不及待地就要去骑由玉变换而来的仙鹤,可是,苑凛非歉意地提醒他,逦州已经到了。
“我们先看看雨况,来日方长,反正现在玉鹤也归你了。”
宁习然嘟着嘴,点了点头,任苑凛非把展翅的仙鹤收回,塞进他的小包裹,然后把包袱抱得紧紧的,随苑凛非落在一较高的屋顶之上。
“看样子暂时没有大碍。“苑凛非已在云上观测了一下该地的情况,这时落到地上,再看一番,彻底放下心来,至少这一场雨还不至于把这里给淹了。
宁习然也跟着他松了口气,转而打量他们停驻的院落。比起他们前几日所见所居的房舍,此显然雅致许多。院子虽不大,小桥流水、亭台轩榭样样不缺。斜对着他们的三层阁楼里恰有一群人在赏雨,细听之下,丝竹之声伴随着阵阵调笑不时地传入耳朵。
第十九章
虽然隔着雨帘,宁习然依旧看得清楚,软玉温香抱满怀、放荡不羁笑妍妍的不正是莫峻珩?
小猫转脸面向苑凛非,后者好笑地看他抽搐到诡异的神情,忍不住捏捏他的脸颊:“怎么了?”
“我忽然明白个道理,“宁习然又扫了眼那个角落,眼神是十足的不屑:“一个地方,最好的房子十有八九是青楼;而青楼里,十成十会有你莫师兄。”
“呵呵,小宁猫还真是了解我。“轻浮的语调近在咫尺,无良的莫公子故计重施,他的那些把酒言欢的同伴被他定在原,无知无觉。“数日不见,小宁猫竟这么大了。“说着,向检视货品一般上下打量起宁习然来。
苑凛非因上之事心中对他尚存不满,此刻见他的目光暧昧得露骨,不禁恼上加怒,神色淡漠道:“莫师兄有暇在此地闲游,看来是没有收到师祖婆婆的传信?”
莫峻珩稍愣,显是被苑凛非说中,“苑师弟这话从何说起?莫非山上有大事发生?”
宁习然冷冷接道:“敢问一声阁下知不知道今夕是何年?飞云山有日子没有回了吧?“转头对苑凛非道:“像他这样的人连师祖婆婆都放弃了,我们又何须和他多言?”
听他这样说,莫峻珩却并不生气,反而似来了兴致般,摸着他光滑的下巴,感叹似的笑道:“到底是长大了呢,说起话来这样锋利。不过,如此尖刻的话,苑师弟可是说不出来的。”
苑凛非眉头微蹙,以礼作别:“莫师兄贵人事忙,我们不便相扰,先行别过。”
温润如他,纵是心中恼火,重话却是说不出口。
宁习然临行之际不忘抛给莫峻珩一记白眼,后者把玩着自己腰上的玉佩,似笑非笑地啧啧叹道:“夫唱妇随,恩爱得让人羡慕啊!”
气得小猫用他那点少得可怜的法术随手变出几块石头,一股脑地砸向莫峻珩,可不知为何,莫大公子竟然没有全数躲过。
那两人相携而去渐行渐远,莫峻珩在房顶上呆立良久才回到阁楼,抬手解了法咒。身边的女子本就玲珑的心窍,又在欢场打拼多年,很快察觉出他的心不在焉,只是这位莫公子看似好脾气,实则喜怒无常,她既不敢调情取笑亦不敢亲近劝慰,只好服侍他喝酒,把空了的杯子一的续满。
因为不知要在此地驻留多久,不宜再住客栈,苑凛非便在城西借来一庭院。此宅原是本地财主的别院,现因败落,主人家欲待售出却又心怀不舍。苑凛非给了不菲的银钱,那管家乐呵呵地说他们爱住多久住多久。
雨下得时断时续,天也一直阴着。苑凛非不敢有所怠慢,每日都做探查。宁习然起先新鲜,相随左右;后来着实觉得无趣,便不再跟着。苑凛非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乱跑,小猫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会在家乖乖等着。
苑凛非忙完回来,进门不见宁习然,正自疑惑,忽听头顶上传来欣喜地说话声:“你回来啦?”
苑凛非抬头一瞧,只见他家小猫抱着仙鹤脖子从高空急急俯冲而下,笑声和着风声扑面而来。
眼看着宁习然又要直冲云霄,苑凛非呆愣片刻,赶紧施法连人带鹤一齐抓回来。
“怎么了?“宁习然正在兴头上,中途被扰,甚为不满。
“你飞了多久了?“苑凛非尽量心平气和地发问。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才多大的功夫就又惹出乱子来。
宁习然不知他为何着急,照实答道:“连半个时辰都没到,谁让你出去那么久不会是玉鹤不能飞这么久吧?“说着摸摸仙鹤的羽毛,唯恐累坏了它,嘴里轻声叨念着:“神仙给的东西还这么没用么?”
苑凛非无奈地抚额:“玉鹤没事,我亦不是怪你贪玩,可你要玩,也要记得穿玄隐衣不是?”
小猫这才后知后觉地往自己身上瞧:这件湛青的衫子是自己最喜欢的。半晌,傻愣愣地开口:“我我忘了。”
苑凛非心里哀叹:要是不巧目睹刚才那一幕的乡民们也能忘掉就好了!
好在宁习然先时飞得甚高,人在地上看不清楚,苑凛非只盼着他那最后一冲别被人瞧见。
可惜事与愿违,若是别日还好,巧的是这些天阴雨连绵的,老百姓过日子没事就爱往天上瞧两眼,时刻盼着日头出来露露脸。
宁习然刚把玉鹤收好,就有人来敲门,脚步混乱,声音急促,听来不止一人。
苑凛非略作沉吟,吩咐小猫回房,自己则脚步沉稳地去开门,顺路撒些药粉。
门刚打开,那群人便争先恐后地往院子里抢,完全无视一旁的主人。
“哪去了?”
“没有啊”
“莫非我们看错了?”
“怎么可能?我可是眼都没眨一下!”
翻来覆去找够了,终于想起还有个主人家。
“公子,你可瞧见有位骑鹤的仙童?”
“是啊,我们亲眼看他落到这院里!”
苑凛非心中不奈,面上却得佯惊道:“诸位所言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众人齐齐应道。
苑凛非面露喜色,大声道:“清虚道长所言果然非虚,此地真乃舍弟的福地,有了‘鹤童赠药’,舍弟的病有救了!”
说完大步跑回房内,似完全忘记院里众人,只记得病中的兄弟。
宁习然起先不解他为何弄得满院子药草味,待听他胡说八道打发众人,心中恍悟。
那伙人半信半疑,无奈院中什么也没有,苑凛非人虽和气,隐隐却透着不容侵犯的贵气,怕他有什么大来头,即使不死心也只能先回去。
“走啦?“宁习然听院中清静下来,放下手里的食物,迎上进门的苑凛非,摇着他的胳膊讨好地笑。
苑凛非开始还绷着脸,后来受不住小猫在他颈项中磨来蹭去地撒娇,“扑哧"笑出声来,反手把小猫紧拢在自己怀中。
“我倒要看看你哪里像仙童?“说着这话,苑凛非心里松口气,他还担心乡民会把小猫当成作乱的妖怪。
“是哦!“小猫丝毫不觉得荣幸,反而不服地抗议:“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妖族!”
第二十章
隔日,天上的乌云难得的散去了些,虽没有放晴,比之前两天却亮多了。
苑凛非前脚出门,宁习然后脚溜出去游玩。
街上到都在谈论昨日的仙鹤童子,大意是说他专门保佑得了不治之症的人,有个富商的幼弟得他庇佑死里逃生。也有人言借此吉兆,今年风调雨顺也说不定。甚至还有画师画出来兜售,那些家中有病人的还真有买回去供着的。
宁习然特意上前看了几眼:端端正正坐在鹤上的小小少年跟年画里的招财童子差不多,胖乎乎的煞是可爱。
他放了心,抬头挺胸地往前走,脚步也轻快了不少。可走了没多久,就听雷声轰轰,“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
小猫手忙脚乱地随着众人一齐乱跑,就近躲到一家布店的屋檐下。可人太多,他旁边的一个年轻人半边身子露在外头,衣服淋湿了大半。
宁习然无端觉得他哪里有些奇怪,便多看了两眼,随即往雨里站了站让出些位置。
那年轻人先是讶异,然后忽然就笑了,那带着几分打趣的笑容从咧开的嘴角一直蔓延到邃明亮的眼睛里。
小猫被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等雨稍稍小一些,就跑着回家去。有了前车之鉴,他不敢轻易使用自己那点贫乏的法术,几乎被雨浇透了。
苑凛非站在逦州之外的西山上,神情肃然,若有所思。这两日他越发觉得不对,旱后多会大涝不假,可这雨下得断断续续、时大时小,透着古怪。天下的雨水,总归各海龙王所司,由他们依照各种因缘际会调度四方雨水。旱也好、涝也罢,除却极特殊的情况,都不是难事。可现在,苑凛非总觉得似是有人在强力阻挡着下雨一般,实在顶不住了,便有一阵雨落下来。联想到师祖婆婆去了东海,他心里一动:莫非是哪一海的演水镜出了问题?
满腹心事的往回返,虽然雨还没停,自家门口却已经有好几位客人在等。
莫峻珩撑着把色泽鲜艳的油纸伞笑嘻嘻地迎上来:“苑师弟好兴致,这样的天也不在家待着,“又往他身后看了几眼,“小宁猫呢?怎么不见?”
苑凛非不想理他,可另外还有人在场,到底师出同门,不想叫人看了笑话,强扯出一丝笑意说:“小弟来此是奉了师祖婆婆的命令,有要事在身,不比莫师兄自在。这几位是莫师兄的朋友?”
那几人早就端详起苑凛非,见他仪表不凡,眉宇间自透着几分仙风道骨,心下便存了敬畏之意,不敢像他们平时那般放荡无形。
为首的那个青年公子一揖说:“昨日晚间听百姓禀告本地有仙童造访,小生还在想这位有仙缘的贵人会是谁,原来是莫大哥的同门,失敬失敬。”
苑凛非很是庆幸宁习然现不在场,小猫最是厌恶莫峻珩败坏飞云山的名声,十分不屑与他为伍,若是听了这人的话,还不定气成什么样子。拱手还礼,笑却不达眼底。
“这位是本城太守的公子,刘承言刘公子。这位是"莫峻珩依介绍,说白了,这几位全都是和他寻欢青楼的同道中人。
人都到了门前,再不愿也只能把人让进去。
刚刚落座,就听大门一阵乱响,宁习然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屋。
小猫一时弄不清状况,就只注意到唯一认识的莫峻珩,眼里寒芒一闪,厌烦之意不言自明。
莫峻珩把头一低,装作没有看到,捧着空空的杯子去喝苑凛非尚未来得及斟上的茶。
苑凛非叫过宁习然,嘱他回房去换衣裳,手指轻轻拂过其衣袖,小猫只觉全身暖意盎然。
待他进里间去,苑凛非一面倒茶一面说道:“舍弟年幼无礼,还请几位见谅。不知几位到访,有何贵干?”
刘承言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轻轻咳嗽一声,使眼色给莫峻珩。
莫公子原先来凑这个热闹,只是为了好玩,能够掺和一下这两人的生活,是他百无聊赖生活中的一点乐趣。方才听到苑凛非说到此是奉了师祖婆婆之命,心里便有了几分踌躇。他虽放荡不羁不理正事,但心里到底对师祖婆婆存有敬意,起初的捣乱之心这时已有敛意。可答应别人的事又不能反悔,只好硬着头皮说:“不知苑师弟能否让仙鹤童子再来一回?”
“莫师兄此话怎讲?“苑凛非的笑不觉就带了几分冷意,都什么时候了,这个人不但一点忙帮不上,还跟着添乱,白白浪费了高的道行。“莫师兄的道行远在小弟之上,若是小弟有本事随时召唤仙人,莫师兄做起来岂不更是轻而易举?”
他这一说,那几人都转头看向莫峻珩。后者看似气短地叹口气说:“苑师弟,你又来取笑为兄了。你也知为兄的道行来自何,况且这仙缘又不只论道行,但凡见过为兄的神仙,还没有愿意见我第二回的。”
宁习然盖着薄毯躺在床上,听到这里,“嗤"的一声笑出声来。
莫峻珩似是亲见了宁习然的笑意般,继续顺其意而示弱道:“我哪里像苑师弟那般讨神仙喜欢,整个飞云山都知道你有个雅号–仙见喜。”
苑凛非气笑皆不得,又听刘承言奉承道:“在下刚看令弟气色红润,生机勃然,一点不像大病初愈之人。可见苑兄这招仙之术非一般的灵验,不知苑兄可否赏脸容在下一干兄弟一观?”
他若不言还好,这一说正好激起了苑凛非的怒气,沉声道:“近日连番降雨且有连绵不绝之势,不知阁下身为本地太守公子可有思及此?”
刘承言不曾想他会转换话题至此,一时呐呐无言,只好拿眼神向莫峻珩求救。他那几个朋友各怀所思,虽对苑凛非的话皆不以为然,但习惯了以刘承言马首是瞻,倒也不敢轻易出头。
莫峻珩心思一动,猜到宁苑二人此行多识和这反常的天气有关,只是有些话却不便当着这些人说,况且他早已不问正事。当即涎着几分笑说:“刘太守一向爱民如子,本城若有什么差池,他老人家断然不会疏忽。至于刘公子,他既未食君之禄又何须忠君之事?苑师弟这么说是强人所难了。况且仙人现身是为吉兆,于本城百姓也是好事。”
宁习然听着不由火大,披着毯子就跳了出来:“刘公子想见的不过是个稀罕,照我说倒不如莫大公子你随意召唤几个女妖精出来更合他们心意!”
第二十一章
一群人垂头丧气走在街上,刘承言不无遗憾地说:“莫大哥,你那师弟还好,若我们脸皮再厚点,耐心磨磨他,兴许这事就成了。”
莫峻珩心说:这话要叫你爹听见,非得抽得你掉层皮。有谁听到过哪家公子如此不顾脸面?不过,这等事他们也没少做就是了,区别就在于以往他们耐心哄的都是闹脾气的美人。
就听刘承言接着说道:“可他那位小兄弟也忒难缠了点。”
“没办法呀没办法。“莫峻珩说得也甚为遗憾,心里却高兴非常,没有比激得小猫火爆乱跳更有意思的事了。“我那师弟虽然好说话些,可他们俩,做主的却是那个小的。”
“依我看,我们不如想个别的办法。“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走至刘承言近前:“想他兄弟二人住着难免寂寞,不如我们,嘿嘿,送几个漂亮姐儿过去。”
另一个一直在莫峻珩身后晃荡的瘦子亦上前压低了声音说:“莫大哥,你可真如苑小弟所言结识不少女妖精?听闻女妖精皆是貌比天仙,不知莫大哥可否能让哥几个开开眼?”
莫峻珩心道:又一个要色不要命的,只怕你还来不及开眼,命就没了。当下也不理他,接过那胖子的话道:“人家是修道之人,岂是几个庸脂俗粉能打动的?”
刘承言忙拱手道:“不知莫大哥有何高见?”
“这个"莫峻珩故作为难的摸摸光洁的下巴,“我们到底是同门,可几位也是莫某的挚友,若是厚此薄彼终是不好。不如几位有什么办法先试试,没事的时候多去那边走走,有句话不是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送走了几个不速之客,苑凛非和宁习然说起自己的忧心之事。
“这么说,演水镜是各海的无上至宝,它们若出了问题,天下的雨水便没了准头?“小猫对四海之事不是很熟悉。
苑凛非点头又摇头:“天下雨水现皆由演水镜引控没错,但还有一个更厉害的宝物–牵水珏。传说这是许久之前,天洪快要灭世之时出现的无价之宝。”
“天洪灭世?”
“嗯。“苑凛非想起幼年时听过的传说,魔祖被灭时下了一个怨咒,造就了不绝的洪水,上界众神皆无法应对,危急时刻,某位上仙在玉帝宝库中寻得一块玉珏,玉珏虽小,却能吸收无尽的水量,历经十个日夜终于把四海之水回复正常,解救了世间苍生。
“那会不会是牵水珏除了问题?”
“不会吧。“苑凛非有些迟疑,“四海之水总归它调度,水若多了它会收,若少了则能放,这样一个宝物若有了问题,后患真要无穷了。”
两人说了许久,仍是没个头绪。眼见着天黑了,苑凛非想今日小猫又生了不少的气,为表抚慰,便带他到本城有名的酒楼。
饭菜上了桌,宁习然的眼睛再看不到其他。直到苑凛非放下筷子,径直望向他的身后,吃了八分饱的小猫才叼着个肉丸子回过头。
“啊!“一惊之下,丸子掉到地上。对面的人笑容更,笑得小猫心里发虚,扭过头,整张脸都埋进了碗里。
苑凛非也不问他,径自闲闲地品着茶。待那人笑得若有意地走出去,伸了手把宁习然从碗里解救出来,定定地看着他,心里有别样的情绪淡淡飘过。
不是吃味,是忽然想到自己从来没考虑过的一个问题:如果在他的生命里一开始就有个女子出现,小猫的选择会不会还是自己?
但这个想法刚在脑子里印现,小猫那浑浑噩噩的懒惰样子同时出现在脑海中,那个样子的小猫恐怕很难得到女子的芳心,就算自己征求他的意见,问他是否更喜欢母猫,他也未必明白是怎么回事。
苑凛非挫败地垂下头,来不及叹气,就听宁习然问:“她走了?”
“你怎么认得她?“苑凛非的声音波澜不惊,心底却在思量:宁习然几乎没离开过自己身边,这么一位灵力至高的神仙是如何识得?
“我不认识她,只是见过一面,她是谁啊?”
“我怎么会知道?”
两个人面面相觑许久,末了,还是苑凛非先败下阵来。“好了,先把饭吃完。”
走在回家的路上,多少回过点味来的宁习然再表明他的清白:“我真的不认识她!”
“我相信你。“苑凛非拉长了调子笑道,顺便牵了他的手,一起徐徐往前走。那位仙女高莫测,除了认出她是女扮男装,想来小猫也看不出其他。
宁习然抿抿嘴唇,迎着他笑吟吟的眼心跳得忽然快起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赶紧扭了头四乱看。
“我们家那是怎么了?”
远远就能看见大门口灯火通明,人影重重;走近了,发现为首的几位都是熟人。
宁习然前瞅瞅后看看,寻不见莫峻珩。“哎,你们来做什么?“他已经忘了刘承言的姓名。
刘大公子和他的一众狐朋狗友顾不上答言,盯着宁苑二人十指缠绕的手移不开眼,瞬间成了泥塑木雕的一般。跟在他们后边的男女老少看不真切,只纳闷这几位老爷少爷是怎么了。
苑凛非从容一笑,放开小猫的手,一礼问道:“众位这是?”
刘承言拿在右手的扇子"嗒"的一声敲在左手,叹道:“我悟了。“利落地转身招呼众人:“咱们走!”
宁苑二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看他们排着队走远。
“姓莫的又跟他们算计我们什么了?“小猫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两个人还怕他一个不成?“苑凛非边往院里走边寻思:刚才那伙子人怎么看怎么像送礼的,箱子、盒子,为数不少,甚至还有活人,看那样子从管家到丫环仆役全都不缺。
宁习然不屑地斥一声:“谁怕他了?我是懒得和他打交道。”
第二十二章
然而天不从人愿,日午后,宁习然挟着一腔无法排解的怒气直奔上的青楼。
不孚他望,莫峻珩恰巧在,而且正午睡,方便他动手。
宁习然摸出缚仙索,咬着牙狠狠一笑,抬手就甩了出去。
睡姿优雅的莫公子轻弯嘴角,蓦地不见。小猫心道不好,绳索已牢牢系在了自己身上。
宁习然也不说话,只瞪着眼睛发狠地看着莫峻珩,他知道自己越挣动,绳子捆得就越紧。
“你这样子像极了当初我拔你胡子的时候,“莫峻珩笑眯眯地轻抬他的下巴,想起那时候小猫还那么的懵懂,心底忽然有些感慨,不经意间又是多少年的时光。
“现在么,样子虽不是顶好的,脾气却有些兴味,苑师弟调教得不错。“说着拿手轻轻摩蹭小猫的脸颊。
宁习然的眼里就要喷出火来,和他拼命的心都有了。
“啪!“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掴在莫峻珩脸上,脆生生的声音格外让人心旷神怡。
宁习然半张着嘴巴看着凭空出现的陌生人,对方也在看他,淡淡的笑容里透着难言的情绪,似是伤心又像欢喜。
莫峻珩也很好奇是谁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他无知无觉生受下一掌,待他看清眼前人的模样,不由地神色尽变:“是你?”
一袭紫衣,容色绝美的女子回道:“是我。“语气平淡,望向莫峻珩的眼神却是挑衅,轻轻向小猫的方向一招手,缚仙索就到了她手里。
宁习然站在原地揉着臂膀,猜测他二人的关系:莫非这女子是他的旧相好?可看起来她不像是这么没有眼光的人啊。
“很疼么?“女子荑轻递,拂过小猫的肩膀,后者疼痛尽消。
“多谢!“宁习然稍往后缩,陌生女子莫名的温柔让他多少有些不适。
紫衣女子并不着恼,不动声色地将他护在身后,冲莫峻珩道:“传言就是传言,我就说让你不近男色简直比不让太上老君炼药还难。”
莫峻珩面上稍赧,但很快笑道:“许久不见,妹妹一向可好?听说皓廷王子抗婚,妹妹不要太伤心才好。”
“皓廷抗婚干我何事?我更关心你的死活。“女子把玩着衣袖中垂落的紫纱,一层层缠绕在手上,细细密密纠缠不清的纱带一如彼此纠结的心情。
“咳,多谢妹妹关心。为兄向来心宽体胖健健康康,有劳妹妹挂念了。“莫峻珩说着话就想溜,然而他的道行明显在此女之下,脚下就像被土地老儿死死抱住一般,丝毫挪不动地方。
“其实,我在这间房里已经待了很久。一直都在想:到底要不要杀了你呢?反正玉帝现在自觉有亏于我,我就是犯了天条,也能网开一面。不过,现在我决定放过你。“说完,转过身来柔柔一笑:“小猫猫,我们走。“竟挽起宁习然的手臂徐然飘远。
良久,莫峻珩才如梦初醒般颓然坐在椅子上,多年未见,龙四公主的天人容颜一点没变,一切的记忆仿佛就近在眼前,可记忆里的那个人,却比天边还要远。
“你是谁?“出了青楼,宁习然停下脚步,开口相问:“是神仙?“以莫峻珩的道行,能轻松制住他的必不是凡人。
“真聪明。“女子凝视他青涩稚嫩的眉目,心里涌过一阵阵温柔的酸涩,忍不住伸出手摸摸他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头,“多大了?“这话问出却又有几分的忐忑。
小猫摇摇头:“不记得了。听人说大概是师祖婆婆上出关之前飞云山上有的我,具体哪一年,没人记得了。“苑凛非曾试图用溯时之术探寻,却被师祖婆婆告诫这样会影响小猫的命格,苑凛非自是舍不得,便作罢了。
女子的眼睛闪了闪,一样东西递到宁习然手里:“以后,不管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找我帮忙,这个紫晶叶子便是信物。”
小猫急急地送回去:“我不能要,苑凛非说了不能随便要别人的礼物。“更何况是信物。
“你不要急,我这也是报恩。”
“报恩?“小猫不解地看向她。
面前的人淡淡一笑,举起衣袖遮了脸,再拿下来时已是另一副样貌,却原来是那天避雨时碰到而后又在酒楼偶遇的女子。
“凡人都知道‘受人滴水之恩,需当涌泉相报’,我这当神仙的岂能落于人后?”
宁习然赶忙说:“那不过是件小事。“把避雨的地方让给老弱妇孺,在他看来本是分内之事。而且,现在看来,自己当时就是多此一举,神仙还会怕那点雨水么?
女子一笑,恢复了本来面目,开口道:“阁下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宁习然顺着她的眼睛转头,苑凛非带着几分狼狈走了出来。小猫哼一声,背过身去不理他。
“他欺负你了?”
声音极为平静,宁习然却不敢大意,赶紧否认:“没有!“他可没忘记刚才莫峻珩连一点还手的可能都没有。“都是因为姓莫的”
原来刘承言今日又送礼到府上,受昨日的启发,金银珠宝一概免去,单单送了三个绝色少年过来。看到小猫气急败坏,更是得意非常地认定自己找到了关键。而那三个受命而来的家伙,见到苑凛非的模样后,热情加倍地高涨,投怀送抱、抛媚眼不一而足。小猫的后脑差点就直接着了火,认定是莫峻珩捣的鬼。
苑凛非一揖到底:“多谢姑娘帮忙,在下感激不尽。”
“你从莫峻珩那里来?”
“不错。“苑凛非点头,若不是他说小猫被个极美的女子带走,自己拼尽气力也要狠狠折腾他一番。他走到小猫面前,把小猫的手握在手里:“我们不是说好的,有什么事情一起解决,你单枪匹马地去找莫峻珩知道我有多担心?”
宁习然起先还有点生气,听见他这话,只乖顺地任他牵了手,什么怨恼的话也说不出了。
那紫衣的女子默默看在眼里,忽地大步踏出老远,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表情。
“不知可否请问姑娘的芳名?“苑凛非还真猜不到她是哪路神仙。
女子转过头,望向小猫的眼睛:“母后生我那天,人间下了场大雪,父王说这场雪给人间带来了丰收,也给他带来了女儿,便给我取名‘雪颜’,可世人多有误会,还以为这名字求的是容颜的美丽。”
快要忘记了是多少年前,他把她在雪泠湖里救出来时,她就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她还是一只什么也不懂的小龙,而他,云淡风轻的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第二十三章
时近黄昏,伏案作画的女子却仿佛全无所觉,依然在全神贯注地描画。每一笔都那么的细致,淡青的衣衫、飞扬的发丝,每一个细微之都画得那么传神,传神得让一旁的人都跟着心酸。
“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提过笔了,我以为自己会画得一塌糊涂,可现在看来,刻在心上的人无论过多久都是忘不掉的。“就算自己都以为已经把他忘掉。
手指轻拂过画中人的脸,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
观画的人思绪飘渺,神色不定,心不可抑止地疼起来。不自觉地也伸出手去,想要触摸画中人的衣衫。
“啊!“忍不住惊叫出声,因为画中人陡然换了容貌,嘟着嘴的宁习然跃然在纸上。
“这?“莫峻珩死死瞪住他面前的女子,彼此的气息登时都几不可闻。
“哈哈!“雪颜含着泪笑到微露狂态。“你不是从来不把他放在心上?这时候又何苦摆出这样一副嘴脸?”
“这些年来,我把自己关在湎音弯里不见任何人,一直都在想我是更恨你还是更恨我自己。呵呵,现在,终于解脱了。“眼前闪过苑凛非的脸,心里难免的嫉妒,但看到莫峻珩再也掩饰不住的痛苦神情,又觉得痛快淋漓。
莫峻珩的嘴唇咬得渗出血来,心里的哀恸铺天盖地般的席卷而来。
曾经以为,云瀚天不过也如他那百千红蓝知己中的一粟,吸引、牵扯均在一时,为了他放弃自己眠宿柳、左拥右抱的逍遥生活,简直是一个笑话。所以虽然知道他为了自己痛苦,知道他为了自己放弃很多,甚至知道他为了自己走火入魔犯了天条,却一直对自己说这是他个人的选择,与自己无关。
可自从那人去了之后,莫名地自己的眼便不敢再在男子身上停留,只到了女儿成群的温柔乡里才稍感安心。但任凭场下女子的舞姿再曼妙婀娜,任凭座上浅唱低吟的声音再悦耳婉转,自己的心却再也溶不进那喧嚣的热闹中去。即使有绝代的佳丽对着他轻解罗衣,他竟也能思别,黯然神伤。
个中的原因,他不想去究,究的结果他怕自己承受不起。多年以来,别人眼里的他过得热闹浮华,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一直都浮在那片喧嚣的上空,心,空得只能让酒来填。
莫峻珩的情绪已陷入癫狂,雪颜公主看得痛快之余,眼神也渐渐迷离,被自己刻意尘封的记忆那么清晰地映现在脑海里。
云瀚天,飞云山的得意弟子,其慧根和悟力曾得几位上仙交口称赞,修有所成后,只需一劫便可飞升。可惜,就是这唯一的劫数–情劫,令他落得个魂飞魄散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和他的相识,她并不知晓。那时的她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子,脑子里闪动着为报答恩人以身相许的念头,只是身为女子的矜持和公主的荣耀叫她开不了口,终日快乐地烦恼着。与他一别又快三载,她虽知道他性情寡淡不易与女子有过近的来往,可心里的思念越来越浓,最终她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办法。她知他对什么都兴味索然,但像很多修道之人一样,唯对法力至的宝物尚存一些兴趣。思索良久,她决定用四海之中最为传奇的牵水珏来邀他一会。
牵水珏是东海至宝,自有重兵严密把守。但她和东海的大公主映薇是忘年之交,况且四海同气连枝,东海龙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听之任之,反正他们不过是远远看上几眼。
远远地看着他飘然而至,她极力地忍住砰砰跳乱的心,直到他到了近前,她才发现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人。那人看见他的表情就像那些头一见他的人一样,傻愣愣的,直了眼。她不喜欢,但因为是他的朋友,她只当没有发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也看得出他对牵水珏的心不在焉,倒是那个人的兴趣更大些,看上去,倒像是他专门陪那人而来。
在东海小住两日,又到了离别的时候,他还是什么都没对自己说。心思烦乱之际,不料那人却趁自己毫无防范之际,抓了自己的手腕,似是无比热切地告白。
其实她可以推开的,以他一介凡人,纵然小有修为,在她眼里却是不值一提。但是,当时就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她看见他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她迟疑地想着自己盼了好久的也许,也许可以试出他的心意不定。
她至今都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一如她无法形容他当时的表情。哀伤、绝望到极致,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不顾一切地推开眼前的人,可不及到达他跟前,邪风骤然大作,然后是她再不想回忆的画面。
本来明澄的海底突然间黑烟弥漫,那个被黑烟笼罩其中的人发出惨烈的哀嚎,四周的东西被邪风刮得东倒西歪,连她都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心急得火烧火燎,可就是无法上前,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待一切风平浪静,她虚弱地张开眼睛的时候,天早已变了色。
就是那么一刻的功夫,东海周围已有几千生灵惨遭涂炭。四海至宝牵水珏,差一点就要崩裂。
他被众神擒住押往"黑林之渊”,她不曾料到这就是永诀。倒是那人,后来听说还见过他一面。
又过了好久,不知是因为听到了闲言碎语,还是突然间有所领悟,她才懂得–他郁郁寡欢,他心痛入魔,原来都不是因为自己。
“怎么,想明白了?”
莫峻珩失神的眼睛里映出雪颜挂着泪水的笑脸。
日头洒尽最后一点光芒,不舍而去,周围黑暗又寂静,莫峻珩抬眼看看天上,微微笑的月牙儿含羞带怯地躲到了云层里。
多少年前,他们曾在情景相似的夜晚秉烛而作,促膝夜谈。
而如今,那用世上最温柔的目光注视过自己的人又在做什么呢?
此时,苑家的居所内,正值一片欢腾景象。
第二十四章
宁习然这几天过得满快乐,前几天让他震怒的几个家伙转而成了他快乐的源泉。
那天,依苑凛非的意思就让他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料三个少年全都哀哀切切地告求说不想回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小猫见不惯他们那副样子,掐腰怒斥:“哭什么哭,有没有半点男人的样子?”
三个少年登时止住欲滴的眼泪,吓得不敢多言。
小猫毕竟善良,见他们敛去轻浮,只剩怯意,难免起了怜悯之心,下定决心要改造他们。
苑凛非依旧忙着治水之事,任小猫每日对他们进行操练。
三名美少年被宁习然摒弃原有的名字,依个头重新冠名以阿甲、阿乙、阿丙,说是等他们真正重新做人了再给起名字。
早间,阿甲负责去城东买甜点,阿乙负责去养心斋买老字号的烧饼,阿丙个子最小,只需到不远的地摊上买点馄饨或米粥。
上午,苑凛非继续出门去查看水情,小猫执着根鞭子监督三人打坐修行。谁要偷懒,他只需把鞭子在那人眼前晃一晃,就能把对方吓得抖若筛糠。
午晚时候,小猫让三人练习做饭,能吃的他就吃几口;难吃的,硬逼着三人分吃了,几天下来,三人厨艺精进。
午后,阿甲负责剪树修,顺便种点菜;阿乙打扫庭院,外带整理房间;阿丙依旧最清闲,他负责给宁习然揉肩捶腿,端茶送水。满院的草为此默默流泪了数日,满屋的物品被摔坏大半,每每这时,阿丙都会无比庆幸娘亲把自己生得小巧。
晚饭后是三个少年最期盼的时刻。因为宁习然跟附近的邻居新学会了样名曰"马吊"的游戏,而苑凛非对此毫无兴趣,陪打的任务自然落到他们身上。
这日华灯初上的时候,刘承言刘大公子带着他几位挚友来考察自己的送礼结果。非常想见到那日趾高气扬的宁习然凄凄惨惨地呈现在自己眼前。
可当他们被苑凛非不动声色地迎进客厅,却发现事情的发展似是有违他们的初衷。
宽敞的客厅在夜明珠的点缀下灯火通明,方桌边围坐着四个少年,每人手里握着几张牌,面前还摆着一摞数目不等的筹码,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宁习然跟前的最少,此时正急得抓耳挠腮。比他更急的是筹码最多的阿乙,偷眼看看幸灾乐祸的另两人,他都快哭了。天知道他为什么老赢,如果可以他会在明明和了的情况下选择不吭声。可宁习然事先就对此做了警告,他可不敢去违拗这位小公子的命令。
阿丙伺候了宁习然几天,几人中最是了解他的习惯,见他舔了下嘴唇,便知他是渴了,赶紧起身去倒茶。端茶时发现刘公子众人在场也视而不见,只把茶递到小猫嘴边。阿甲岂肯落于人后,在宁习然思索的间隙,把小猫爱吃的果品送到他的嘴边。阿乙傻愣了一会儿,左看看右瞧瞧,却不知该干点什么,想去捶背,又恐被人说借机偷看牌。
轻轻示意众人坐了,苑凛非笑说:“多谢几位给舍弟送来的几个玩伴,省去我不少的心。”
刘公子傻傻点头:“苑公子客气了。”
忽听那厢阿乙惊叫:“糟了,我蒸的凤爪火大了!“站起来就往厨房跑。
跟在刘承言身后一人拉拉他的衣袖:“莲哥儿会蒸鸡爪子?“刘公子抖抖面皮,无言以对。
宁习然本就烦躁,听他们在一旁聒噪更是不耐,打个呵欠,说:“好困。“贴心的阿丙忙说:“我去看看沐浴的水烧好了没有。“阿甲放下手里的牌,一边整理桌子一边说:“天还早,不如写篇字再睡。”
宁习然原本不喜写字,其中原因不言自明。但那日他无意撞见阿甲给朋友写信,自此以后,就很乐意和阿甲一起练习书法,让写得一手好字的阿乙十分的苦闷。
“公子,你快尝尝我做的凤爪。“阿乙兴冲冲地端着盘子走进来。
小猫一下子来了精神,不顾烫抓起一只就咬,“好吃!“使劲一巴掌拍在阿乙后背上,“真不错!”
阿乙暗暗咬牙忍下疼痛,露出欢喜的笑容。这是他第一得到夸奖。
雪颜和莫峻珩就那么和月亮一起,躲在云层后面,偷偷看着小猫的一举一动。
有了雪颜的点化,下面那个淘气的孩子在莫峻珩的眼里时不时就会变成记忆里青衫飘飘地温纯男子,看得他眼睛微微发疼。
“他对他真得很好。“雪颜喃喃而语,说着还有点不甘心地拉扯着自己手中的缎带。可不甘心又怎样,自己早就失了资格,抑或是从来就不曾有过资格。在他心里,自己本该是那个纯良率性的妹妹,到如今,在他的记忆里索性没有了自己的存在。
身边的人忽然闪离而去,雪颜冷笑,看不下去了吗?
“我警告你离他远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淡淡地话音随着微风一道吹尽莫峻珩的耳朵,听者微微一顿,继续前行。
雪颜仍旧站在那里,看着那群人灰头土脸地离开,看着小猫眉开眼笑地吃东西、写字、和三个少年打闹成一团,看着苑凛非带着笑默默地收拾好了四个小家伙弄乱的东西,最后把困得睁不开眼的小猫抱进卧房。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你的悲欢喜乐,都从来没有我插手的余地,我的试探又为了什么?“雪颜苦笑,即使明白了这个道理,自己的这颗心却也不会再属于别人了。就算上一是自己的无心之失,这一,自己也还是会不遗余力地为他做任何事。
目前来说最迫在眉睫的,就是让莫峻珩远离小猫。虽然看莫峻珩受折磨很痛快,但她没有忽视一点–宁习然前世的讯息,只有在和莫峻珩在一起的时候才会闪现,而且,待得越久就越明显。
飞云山的师祖婆婆,也就是云瀚天的师父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才让他有了重生的机会。
“我发誓,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保住你这一世的幸福。”
第二十五章
翌日,小猫依旧继续先前的早课,执着根鞭子督促三人悟道。三人苦在心里,却不敢抱怨,唯有对视几眼,默默苦撑。
小猫经过这些时日也渐渐觉得有些无趣,不多久竟靠着墙壁打起瞌睡,迷迷糊糊之间听得院中一阵响动。
那三个家伙居然没得到他的允许就跑出去,宁习然胸怀怒气口打呵欠掀开帘子。
却见院子里,几个人围着一方水池正乐得忘乎所以。
这水池,显然先前是没有的,那么它的由来必然与那个一脸邀功相望向他的家伙有关。
阿丙瞧见了他,兴冲冲地跑上前来,指给他看:“公子,你看,好多的鱼!”
阿甲也跟着说:“莫公子好生厉害,竟会这等奇妙的法术!”
阿乙还未开口,就见宁习然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连忙噤声,和另两个一同垂首站在一旁。
宁习然嫌恶地看看莫峻珩,冷冷道:“怎么?此地的青楼莫非阁下已经腻了?来拿我们消遣?”
莫峻珩咧了下嘴,像从前那样若无其事地嬉笑道:“岂敢?愚兄这不是寻思着以前做了不少错事,实在对不住贤弟,特意诚心来致歉。“说到最后,轻浮敛尽,仿佛是对着那个人说出自己真心的歉言。
可惜小猫连眼神也吝于给他,直勾勾望着水池里五彩斑斓的各色鱼儿,极力克制住扑过去的欲望,暗自腹诽苑凛非怎么不给自己变点这玩意来玩。
莫峻珩淡淡苦笑,咳了一声,故作潇洒地对排排站的小家伙们说道:“既然你们公子不喜欢,那就麻烦几位理了。“说毕,遁形而去。留下瞠目结舌的三个人好久才回过神,大呼:“神仙!”
宁习然继续瞪他们,眼神却没有之前凶狠,“你们怎么知道他不是妖精?”
阿甲点头:“也是,莫公子这副德行确实更像妖精。”
阿丙接口:“善于捉鱼的妖精都有哪些呢?”
阿乙难得插上话:“鸬鹚?啊,想不到潇洒倜傥的莫公子原型那么丑!”
阿甲不同意:“大狗熊捉鱼也很在行!”
“噗!“宁习然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只黑熊拿着把扇子摇头晃脑的画面。
几个人正自说笑嬉戏,苑凛非和雪颜面色沉重地走了进来。
显是头回看到这么美丽的女子,阿甲不是滋味地撇了撇嘴,阿丙心里暗暗替宁习然担心,只有阿乙不掩惊异痴一般对着雪颜上下打量。
“发生了什么事?“顾不上和雪颜寒暄,小猫心下惴惴,他是极少见到苑凛非这么严肃的。
苑凛非执起他的手,握在掌中,思索片刻:“我们得要离开此地了。”
一听要走,那三个家伙齐齐转身跑到屋里收拾东西,苑凛非歉然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小猫忍不住乞求:“我们不能带着他们吗?“心里也知极不可能,但实在不愿就此和他们分开。
雪颜哪能见他如此,立即柔声哄到:“你别着急,带着他们也未尝不可。”
苑凛非不解地看她一眼,听她解释道:“你不是正担心他不肯乖乖在西海待着,有这三人,也好替他解闷。”
“什么?你们要让我一人待在西海?“见苑凛非没有出言反驳,知道此言非虚,宁习然急得反手抓了苑凛非的衣袖,恨声道:“你不是答应过我,无论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事我们都不要分开?”
苑凛非凝视他气得发红的眼睛,极是心疼,但忆及雪颜对他所言之事,遂狠下心,“我们先送你去西海,并不是现在就分开。至于之后,我们有重任在身,事关苍生,实在不能带你。”
“嫌我碍事?“小猫低下头,声音闷闷的。
苑凛非拢着他的肩头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当然不是,只是此行危险,我怕自己保不了你,你也不想我着急伤心不是?”
小猫在他怀里抬起头来:“那岂不是很危险?“一颗心悬得高高的。
雪颜强自按捺心中的酸涩,笑着哄道:“我向你保证,一定把他平平安安地送回你身边,你还信不过我吗,小猫猫?”
宁习然脸色微红:“我当然不是信不过姐姐,可姐姐我也担心你呀,你虽然是神仙法力高强,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一番话说得雪颜心中暖暖地。
如果,这是他们之间的重新开始,那前世的种种连带痛苦忘却就忘却吧。
等他们进屋,屋里已乱作一团,几个家伙正为带什么不带什么而苦恼,全然没有听他们说话的意思。
雪颜这些年来难有舒心日子,今日也算解开心结,连看这三人都觉比往日可爱不少,随手扯出几块丝帕,在她手中轻轻捻过,丝帕变成了小袋子。
“有想要的东西,全都放进去吧。”
三个家伙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宁习然跳上前,搭着阿甲的肩指指雪颜:“把你们的眼睛擦亮点,姓莫的那种人怎么会是神仙,我这位姐姐才是真正的神仙,神仙姐姐给的宝物还不赶快收下?”
三个人依旧傻傻的。虽然知道苑凛非是大名鼎鼎的飞云山弟子,又刚看到莫峻珩施的小法术,但神仙二字还是很难和现实挂上钩。因此,看着那三个小布袋,说什么也不信这会是什么宝物。
“唉!“小猫接过袋子,随便扯开一个,把阿乙旁边堆列的物品抓了几件就往里塞。
三个人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东西竟然全都进去了,而且布袋一点都不鼓!
阿丙抢先从宁习然手中拿过一个,试着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去。
“果然可以!“阿丙笑得兴高采烈。
“我就说,凡人哪有这么美的?“阿乙呐呐地说。
独阿甲还是心存怀疑:“狐狸精不是传说中最为美貌的?”
第二十六章
幸得雪颜之力,一行六人方能驾云前往西海。
那些漂亮的鱼儿被雪颜装在水晶瓶里,苑凛非半抱着毫不知情的小猫,小猫忧心忡忡地抱着瓶子。
临行之际,雪颜再看一眼显得毫无生气的水池,冷冷微笑。
阿甲、阿丙站在云头,又惊又喜,时不时掐一下自己,一直怀疑身在美梦之中。唯独阿乙,本就惧高,现在根本不敢往下看,小腿肚子十分配合地不停颤抖。
雪颜见他憨得可爱,心生怜意,扶了他手臂,慰道:“莫怕。“直把阿乙紧张得连害怕也忘了。
行至半途,雪颜似是随意一抬手,一只雪白的翎毛便轻飘飘落于她手上,手心里传来一个少女清脆的笑声:“雪颜姐你快来南海哦,那名姓练的凡人女子在我这里,任你置。”
“这个任性的小丫头!“雪颜停住,思忖了些时候,见宁、苑二人均面现忧色,说道:“咱们先去南海吧,沫染这小丫头是皓廷的幼妹,南海龙王的幺女,向来无法无天,练芹落在她手里恐怕得吃些苦头!”
雪颜把沫染称为小丫头,是因为沫染小了她三百年。但算起来,沫染也已成年,只是她极尽龙王龙后的宠爱,心智全如人间十六、七岁的少女,平日里娇纵惯了,连天上诸神也鲜少能入她眼的。
说起她和雪颜的渊源,还是她偷偷跟着父亲去西海凑热闹,心中好奇未来嫂子的模样,想方设法打听到雪颜的居,溜到湎音湾,却险被守门的神兽吃进嘴里,把她直直吓昏过去。她却不知那神兽只叼人不吃人,待她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一张清丽绝俗的脸。从此,她便视雪颜为自己最佩服的人,无比的盼望这个新嫂子的到来。
这些年她一直在外边晃荡,练芹和皓廷的事她并不知晓。偶尔回家,上上下下对她也都避忌,对此事讳莫如。此皓廷被囚,三界皆知,沫染简直气煞,认定练芹是那破人姻缘的祸水,对她恨之入骨。不顾两位嫂子的规劝,把练芹从客居之所关至南海刑房,铁了心要给兄长和雪颜报仇。
练芹蜷在冰晶床上,冷入骨髓,为了缓解痛苦,逼迫自己一遍遍地数牢房顶上的珊瑚。皓廷那凶巴巴的妹妹今天还没有过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拖住了。
这些天以来,她已经快忘了日子的计数,皓廷现在怎么样?每每思及他受得苦,她的心都疼得揪起来一般,可后悔吗?
习惯性地摸上左手腕,手链上的珍珠在这富饶的南海里毫不稀奇,可她手上的这些,却是南海的三王子一颗一颗亲手串连而起。串起它们的,是他二人纠结在一起的发丝。
“没有遇到你之前,我从不知千百年的岁月里每天都可以那么幸福。“皓廷曾经这么对她说。
而她,又何尝不是呢?
脚步踏着水声,由远及近,步伐轻而稳,这不会是那不耐烦的公主,也不会是当差的仆役,会是谁呢?
练芹还在猜测,伊人已至近前,四目对视的瞬间,练芹脱口而出:“雪颜公主?”
雪颜愣住,施术打开牢门,化去刑咒,但见微微颤抖的练芹对她温柔的笑。
“你认得我?“自己却不记得见过她,连听说都是近来的事。看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人物。
“皓廷说过,这世上怕再难有比公主更美的人了。“练芹坦然而道。
雪颜沉默不语,她与皓廷不过几百年前数面之缘,都快忘了对方的模样。
“听说,你救过宁习然的命?“救过他的命,也便是自己的恩人。
练芹一愣,未曾想到她会和宁习然有所交集,正欲待答言,却见雪颜眉间一蹙,道声"可恶!“便隐身而去。
雪颜到得偏殿,正瞧见两位少王妃拉着沫染,旁边,宁习然叉着腰,正在–威风凛凛地骂她。
“你一个姑娘家,心地那么恶毒,行事又这般毒辣,可也不怕遭了天罚。”
沫染气得使足劲一甩胳膊,她两个嫂子齐刷刷被甩在地上,痛得直皱眉,宫侍上前搀扶,却无人敢拦沫染。
沫染一扬手,碧晶袖箭直奔小猫的脑门,苑凛非急急扯过小猫,却没拦住袖箭,他欲待已身相替,那袖箭却好似长了眼睛一般闪过他去追宁习然。
被雪颜罩在结界之中的甲乙丙三人全都吓白了脸。
雪颜气极,收了袖箭,反手一掌掴在沫染的脸上。
沫染何曾被打过,一时间懵在那里,“雪颜姐,你”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箭若是打上了他,便能要了他的命?你知不知道你已不小,没道理再装小孩子耍任性?你知不知道那位练姑娘是你家兄长挨尽苦楚也要维护的人?你知不知道为何龙宫里只剩下你们姑嫂三人?”
“我"沫染一张脸青白交错,刚才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全都收了回去。
雪颜叹口气,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我知你是为了我,可我们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去伤害无辜。菩萨教导我们慈悲为怀,而你一向任性,下手不分轻重,日后怕真有劫数后悔莫及,及早收敛才是正道。”
从早前她就觉得这沫染太过骄纵,只是那时候心上有如重石压迫,哪里顾得别人,如今这番话却不只是因宁习然而说出的了。
可是,她的话再有道理,沫染此时又如何听得进去?自己一片好心招来一顿打骂,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恨恨地瞪了几眼宁习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位少王妃相视之下,都是担心得不得了,赶紧着人寻找。好在不久有人来报,公主回了她的殿阁,正在发脾气摔东西。
雪颜心下歉然,跟两位少王妃致歉,后者却觉得南海有愧于雪颜,对她客气得小心翼翼。看她维护练芹,更感激她明大义,不计前嫌。
“练芹姐姐,你不跟我们走吗?“宁习然见练芹没有离开的迹象,不解相问。
练芹摇摇头:“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淡淡的笑容在水波荡漾的海底愈发显得妩媚动人。
第二十七章
辞别练芹和少王妃,雪颜带着几人继续西海之行。经此一事,没了抱打不平的立场,想必沫染不会再为难练芹,但临行之际,为求小猫安心,雪颜还是叮嘱两位少王妃,沫染再要胡闹,劳烦她二人及时相告。
一众人停驻在西海上空,雪颜望着碧波荡漾的海水,心中涌上些微的感慨。尽管就住在这里,可她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好好看看这片海。
“姐姐,你家里人会不会好多?“宁习然扯扯雪颜的衣袖,见识过沫染,他对和这些天皇贵胄打交道有点发怵了。
雪颜不自禁地就放柔了声音道:“我家里人是不少,但他们现今大都不在,就是在,也肯定都会喜欢你的。现在,只有我那四弟看家。“她家兄弟不少,可除了长兄一直陪在父王身边理海务外,其余几个经常满天下地跑,现在老四肯回来,已经出乎她意料之外了。
“那个,“临到龙宫近前,雪颜突然放慢了脚步,有件事情觉得有必要提前说明一下,“我那弟弟,不大爱说笑,对着父王和母后,也经常绷着个脸,小猫你们别和他小孩子一般见识就是了。”
“咳,“小猫挺挺腰,“姐姐你就放心吧,你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弟弟,我怎么会因为这个生气呢?”
“哼!“话刚出口,就听到一声阴森森地闷哼,一个比宁习然高了快一头的家伙挡在他们近前。
稍稍点下头,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前面带路,雪颜回头对几人歉意地笑笑。
小猫倒也没有介意,只是跟着他们无声无息地走着,也许是离别在即,莫名地就想到了飞云山,突然之间,迫切地就想回到那里。但大事当前,岂容自己任性,强自按捺住心绪,面似平静无波地随着一同往里走。
苑凛非见他这么乖,全没有素日的淘气,自知其中的缘故,袍袖之下紧紧握了他的手。
龙宫正殿自是非一般的恢宏大气,金碧辉煌,看得几人眼缭乱。甲乙丙三人暗叹声:简直是人间仙境!又惊觉他们可不是到了真正的仙境?这般景象,只怕做梦也未必梦得到。虽是这么想,却不禁又掐了掐手臂,“啊!“阿乙一声凄惨惨的叫声虽不甚响亮,但在空无人声的宫殿里听来格外刺耳。阿甲吐吐舌头,阿丙侧过头,但宁习然哪里猜不出他忍不住的笑意。
见阿乙委委屈屈揉着自己的胳膊,揉了左边顾不上右边,揉了右边左边又疼,宁习然狠狠瞪了瞪那俩惹事的家伙,拉过阿乙轻轻替他揉着,阿乙感激不尽,却又笨嘴笨舌不知说什么。宁习然轻叹一口气,心里竟生出些怜惜的情绪,挽了他的手臂,跟上雪颜的脚步。
走了两步,却见苑凛非还站在原地,不知在出神想些什么。
“怎么?我们的苑公子也喝起醋来了?“雪颜亦察觉小猫情绪的低落,故意打趣道。听得一旁的四王子眼睛瞬间睁大了数倍。
宁习然果然脸有些红,转过脸去不看他们。
苑凛非温柔一笑,上前一步,伸臂拢在宁习然肩上,“我只是在想,我家小猫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从那么那么小的一点,渐渐的会变成人形,会讲话,会撒娇任性,然后,今天突然发现,他原来已经会照顾别人,以一个长者的姿态。
何其有幸,我可以一直伴在你的身边。
若换做往日,宁习然早就蹦蹦跳跳到赏玩,可如今,眼见梦幻般的浮华,却只觉懒懒的。
忽听雪颜问道:“家里有客人?”
众人的目光自然全落到四王子身上,那个一直冷着脸的家伙竟然有些尴尬。
“是我的一个朋友。“把眼睛移向别。
雪颜瞧出自家弟弟的不自然,带了些笑说:“我先前已知会过你,这回来只为送小猫,马上就要离开,你不打算让我瞧瞧他吗?”
如此强烈的妖气连苑凛非都早已疑惑,雪颜好奇他弄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妖气的来源出自雪颜从前的居所,她父王母后儿子不少,女儿却只有这宝贝的一个,而雪颜一生下来便是冰肌雪肤,稍大点,容色便冠绝三界,更是受尽了宠爱。因此,她的居所,是龙宫最费心思的所在。
远远的,雪颜就看见了那抹火红色的身影,稍近一些,苑凛非也瞧清楚了对方的模样,低呼出声:“原来是”
雪颜回头看他,冷不防,身旁的小猫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过去。“赤焰姐姐!“声音里透着真心的欢喜。
正站在树下低头沉思的赤焰听见这一生仿佛天外来的呼唤,猛地转回身,惊讶过后,笑意涌上脸庞,迎着他们,缓缓拜下去:“赤焰见过两位恩公。”
来至近前,苑凛非发现赤焰面色有异,似是大病初愈。
小猫关切地问:“赤焰姐姐,你生病了吗?”
赤焰未及答言,就听四王子带着些怒气道:“病?说是自毁修为还恰当些吧!”
宁、苑二人大惊,对视一眼,苑凛非迟疑问道:“莫非是为了那婆婆?”
赤焰看一眼四王子,缓缓言道:“她活了近百岁,于人而言,已是高寿,但她一生命运坎坷,我只盼她下一世能如愿脱离苦海,哪承想三世之后她仍摆不脱悲苦命运。”
雪颜敛了她好看的眉:“你是说你去地府看了她的转生簿?”
赤焰抬头,对上她的眼:“我只是不甘心,她为何如此命苦,若是奸恶之人也便罢了,偏生她善良之至。”
“你改了她的命数?“所以才被地府之人伤及性命,内丹也险些毁去。
赤焰不言,垂下头去,嘴角竟然带了笑。
四王子想起那日在地府找到奄奄一息的她,浑身的血液都似冰冷,忍不住打个寒战。
“你们就胡来吧,也多亏现在是多事之秋,上下三界皆为东海之事心焦,不然,你以为你可以改得了转生簿?你又以为你可以保得住她?”
虽是斥责之语,夏岚却听得出来姐姐已经认可了自己的选择,心里一热,问道:“东海到底发生何事?”
雪颜摇摇头,“自然是关乎四海的大事,我也要去了,你好生看家,千万别再惹事了。”
说着,把他叫到一边,叮嘱他照顾小猫,西海也要闭门谢客,特别是那个叫做莫峻珩的散仙。
旁人皆以为她姐弟二人临别有些体己话要说,皆不以为意。分别在即,宁习然心里更加不舍,兼伴那不明朗却浓浓的不安。
第二十八章
湎音湾自是比不得赤焰所住雪颜的居所,但每样东西却也古朴雅致,几间屋子倒因此添了几分大气。
苑凛非与雪颜离开之后,小猫就一直闷闷不乐。在夏岚和赤焰面前还勉强露个笑脸,离开他二人的视线,阴沉得连那三人都坐立难安。
三个人想了各种方法逗宁习然开心,无奈小猫心都系在苑凛非身上,那三人两两相望,同时垂头丧气。
半晌,一直沉闷的宁习然忽然开口:“我想回家了。”
阿甲和阿丙迷迷糊糊中听到这句话,一激灵:“回家?”
小猫喃喃地,不知是在对他们说,还是自言自语:“我想在家里等他回来。听说,师祖婆婆也去了东海呢。“抬起头,透过清澈的海水,对他微笑的星星,让他突然很想念美丽慈爱的师祖婆婆,还有他叫不全名字的大家。
“可是,“阿丙挠头,“公主殿下吩咐过不让咱们离开的,连湎音湾都不让出,门口的大怪物好吓人。”
“是啊,“阿甲忙不迭地点头,“咱们一介凡人到了这里,只有听从摆布的份儿了。”
小猫听他俩发完言,又看了眼伏在桌上的阿乙,呼呼的,睡得挺香。宁习然也不言语,站起身来,抱起阿乙放到床上,顺手替他盖好被子。
那俩人在旁边看着,对视一眼,撇撇嘴角,有点嫉妒,心说:傻人有傻福这话真不假。
又一日,赤焰吃过早饭便过来看宁习然,夏岚在她身后不情不愿地跟着。
一进房门,却见三个人在围着桌子团团转,见到赤焰,阿丙立马冲上去,幸而阿甲看到面色不豫的夏岚及时拽住了他。
“怎么了?”
“公子他"阿丙泫然欲泣,阿乙在旁边看得心里直抽筋,心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子要挂了呢。
“你家公子到底怎么了?“夏岚烦躁地作势扬扬拳头。
赤焰冷眼一瞥,他虽不甘心,也只能撇开了头,谁让他舍不得赤焰生气呢。
“我家公子生病了,吃不下喝不下的。”
夏岚暗地里翻个白眼,茶饭不思?这不是相思病的典型症状么?想起那日种种情状,心里颇有些不自在,可姐姐那么重视那只猫,重视到他都有些嫉妒。罢了,罢了,他好歹是龙王之子,跟只猫争什么宠呢?就当是替姐姐照顾宠物吧。
赤焰来到里间,宁习然果然蒙着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赤焰掀开被子,露出少年烦闷的小脸,让她一下子想起从前那个小小的他,不自禁地有了几分温柔笑意。
站在一旁的夏岚,忍不住开始咬牙了。
“这是怎么了?不吃饭,等苑公子回来就看到一只小病猫么?好不容易来趟西海,这里的鱼虾可是够你吃的了。”
宁习然却嘟着嘴不说话,只拿眼睛扫扫夏岚。赤焰会意,回头说:“你先出去。”
“我"夏岚气结,这只猫不止抢他姐姐,还挖他墙角,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思及赤焰伤势,只能生生忍下这口气,拂袖而去。前脚都跨出门了,却听那只猫火上加油地说:“果然是神仙里的王族,脾气这么大,赤焰姐姐,他以后不会欺负你吧?“气得他真想不顾王族仪态杀回来。
“回飞云山?“说起来,赤焰对飞云山也是向往的,对世人而言,飞云山是一个比桃源还要理想的所在,对于很多妖族来说,也是如此。
“嗯,我知道雪颜姐姐他们是怕我去找他们才把我关到这里,而且还有夏岚王子照料,不怕被人欺负,可是,这里始终不是我的家。“宁习然倚在靠枕上,习惯性地抬头去看层层碧水之上的晴天。
“那,飞云山好玩吗?“赤焰突然调皮地笑笑,不安分的眼珠转得飞快。
宁习然从没见她这样过,以往她总是显得稳重多过活泼,突然而来的俏皮让小猫一时愣住,倒是阿丙高兴地跳上前来:“赤焰姑娘肯帮忙了?太好了!”
“可是神兽这一关要怎么过呢?“阿乙抓抓下颌,犯愁地望着赤焰。
“别看神兽看起来威武吓人,其实内心也有柔和的一面。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哦,神兽喜欢吃粽子。“这还是夏岚为了哄她,跟她讲的笑话。
话说某年某月某日,一位在人间游荡而回的上仙,在来拜访二王子的时候,顺便给他带了些人间那几日盛行的粽子。恰巧那时候二王子并不在龙宫,他熟门熟路逛荡的时候,路过湎音湾,顺手扔给神兽一个,没料想神兽对这人间凡品爱之非常。于是,神兽在此后的很多年里一直都盼望着这位上仙的到来。那位上仙只知道自己被美貌无双的雪颜公主拒之门外,心灰意冷,自此再不登门,浑然不知一只神兽思念了他几百年。
“我觉得这样不好,这不是利用别人的感情么?“阿乙挠挠头,有点狠不下心。
阿甲受不了地撇撇嘴,“那你别走了。再说,我们也算实现它的一个心愿。”
四个人挤在一起,看着赤焰拿着一篮子粽子,招呼神兽往角落里走去,神兽的一双大眼显然只能看到食物了。
四人偷偷摸摸地走出湎音湾好远,才各自擦擦冷汗停下来等赤焰。
赤焰看着神兽忙着把一个个粽子塞进嘴里,心下有些歉然,说到底还是利用了它的信任,要不是自己人,神兽又怎么会这么轻易上当。
待赤焰走出老远,神兽还在那里回味,已经吃了这么多,味道却似乎都不如当年的那一个。
“赤焰姐姐,你真要跟我们走?夏岚王子他没关系吗?“宁习然还是有些忐忑。
“没关系的,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也想到个新地方去看看。“有些事情,她需要自己一个人静静的才能想明白,神与妖之间的距离,不是无视就能忽视的。
第二十九章
赤焰伤未痊愈,自己驾云而行虽不是问题,但要带上四个人,显然不行。
小猫掏出玉鹤,心里默念:变大一点哦!
玉鹤似是与他心意相通似的,变出来的大小恰好可以坐他们四人。
宁习然坐在最前,阿丙抱着他的腰,阿甲知道阿乙惧高,让他做到阿丙后边,自己坐到最后,也死死地抱住阿乙的腰。现在没有雪颜和苑凛非跟着,他们对赤焰与宁习然的法力委实有些不放心。
赤焰看他们叠坐在一起,后面三个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情形,不禁失笑:“放心吧,我再不济,也不至于让你们摔下去。”
回家的路总是嫌长,可心急火燎终于到了飞云山的上空,小猫却又迟疑起来,盘旋着不肯下落。
“公子,我头好晕。“阿乙实在忍不住,开口道。
“下去吧!“看准地方,径直落到苑凛非的小院落。
初秋将至,各色植株抢着在最后的时光绽放自己的生命,小院里郁郁葱葱,不多的几色朵更是显得灼灼其华,绚烂夺人。
就是那么一刹那,宁习然原先忐忑的心忽然间就平静下来。推开关闭了二十几年的房门,屋子里堆积的灰尘让他恍如隔世之感。
三个家伙正欲摩拳擦掌大干一番,却被赤焰抢了先,随便施点法术,屋子里已明净如新。这三人倒不是很吃惊,只是,“公子,你到底会点什么呢?”
宁习然却顾不上他们,虽然在他的印象里并没有离开太久,但重回到自己家里,心情还是难免雀跃。一屋子的东西,哪一样看着都亲切可爱,拿在手里把玩半天。
不多时,却听门外一阵喧哗。
“真是小宁猫回来了?”
“据我刚才所见,还有旁人,道行不低,可以和师兄你切磋切磋。”
“是么,那可好,我正闲得无聊。”
阿丙刚打开门,就有一道身影跳了进来,“小猫,快还我的玉鹤来!”
跟在他后边的人瞧见屋里这几个人却都愣住。
长成的小猫,除了静成,别人都不曾见过,待这一看,一时静默。
屋里除了低头把玩尘心镜的少年,静立一侧的女子明艳照人,排排站的三个少年粉雕玉琢,各有风流,他们久居山中,难得看到如此绝色齐聚于前。
等宁习然抬起头来,看着静成的眼里明显有几分恼火,熟悉的眼神让其中一个女子上前来抓了小猫的手道:“果然是小宁猫呢,肯定是静成欺负你了是不是?以前,他们若拿你开心,你就是这样看人呢。“说起来,有苑师兄的严加看护,旁人倒是少有能欺负到他的,除了那个爱惹事的莫师兄。
“妮妮姐姐。“对着女子,宁习然习惯性地乖顺,况且这一个还是她一群人中除静成外唯一叫得上名字的,想当初,这位女子是最早放下成见,和自己说话的,虽然自己并不是太懂。当时不明白,现在却了悟她也曾经倾慕苑凛非。
这一群人其实是听到飞云守卫的报告,前来查看,现在证实是宁习然归来,自然是无事,除了静成想要回自己的宝物,别人都散去了。
静成想要玉鹤,小猫自然不给,静成却也没辙,他就算肯舍下脸用武力夺宝,恐怕日后苑凛非回来自己没有好果子吃,况且还有个妖力非常的美女在这里,究竟他还是舍不下这个脸。
静成见磨叨了半天没有用,忽地灵感突发,拔腿就走,差点撞上端着盘子进来的妮妮。
“来,尝尝新结的果子。“妮妮招呼大家吃果子,甲乙丙三人确实也饿了,齐齐看向宁习然。
宁习然点头,自己也拿了一个给赤焰。
“妮妮姐姐,没想到山上这么热闹,师祖婆婆他们有消息么?”
妮妮峨眉轻蹙:“山上人虽多,但大多是道行轻浅的弟子,法力高强的前辈和师兄师姐都先后赶往东海了。师祖婆婆前几日传回口信来说,叫我们好生看家,谨防有人趁机作乱。我们飞云属仙山一脉,若有异类在此发难,影响的就不止是人界了。“说着,看向赤焰:“这位姑娘,先前师兄弟们暗中试探,你莫要放在心上,他们也是职责所在。”
赤焰但笑:“我知道的,我本属妖族,贵门中人有所怀疑也是情理之中。”
妮妮摇头:“我飞云山自古不从鄙视妖族,“说着对小猫眨了下眼:“有的小妖精还是师祖婆婆和师兄的心头肉呢。”
宁习然只当没听到,耳朵却有些红了。
赤焰与妮妮都是豁达之人,话不用多说,彼此已生相惜之感。宁习然原打算让赤焰住在练芹那里,现在倒不用了,妮妮非要邀请赤焰住到她和师姐洛淇的居所。
赤焰盛情难却,跟着她转了几个弯,来到一个甚为偏僻的院落。心里微感疑惑:妮妮性格开朗,住所怎显得如此萧瑟?
“师姐,我带了一位道友来哦。”
墙角的树下转过来一张淡漠的脸,打量了赤焰两眼,稽首为礼,然后却不言语,也不待赤焰说话,径自穿堂进屋里去了。
“呵,“妮妮干笑,“你不要放在心上,师姐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赤焰心道这洛淇倒是才像是印象中飞云山弟子的模样,不以为意道:“没关系,令师姐仙风道骨,令赤焰心生敬意倒是真的。”
两个人说说笑笑,另一间屋里却是声息皆无,赤焰可算是明白了妮妮为何要让她住到这里。
赤焰他们前脚走,三个闲不住的家伙就拉着宁习然出来游赏飞云山。
比起龙宫,这才是他们以前偶尔做个白日梦想要一览的地方。
只是,刚逛了几个地方,他们就觉得别扭起来,因为每到一个地方,宁习然就会莫名其妙地笑再忽然地忧伤。
阿甲实在熬不住了,硬生生拽出个话题道:“公子,世上人都说这飞云上是仙山,山上的人就算不是神仙,至少也是个半仙,女的应该都是仙女吧,可怎么刚才那个仙女叫妮妮?“听起来活像村里某户人家里的小妮子。
“这个,“小猫被唤回神思,想了想道:“我好像听苑凛非说过,妮妮姐姐凡心太重,这个名字是他父母起的,她入门后得了新名字却执意不用,师祖婆婆是慈祥的人,当然不会计较。“说到师祖婆婆,宁习然忽然心下起意,“我带你们到正殿看看。”
到了飘渺阁门口,三个人互相对视几眼,不约而同把呼吸都放轻了,怀揣着一份真挚的虔诚迈过门槛。
比起富丽堂皇的龙宫,飘渺阁的摆设简直有些寒酸,但静下心来,就会渐渐察觉它几千年来代代积聚的灵气与正气,香炉里袅袅飘出的淡淡香气,像是要把人的心灵都洗涤了一番。
甲乙丙三人东瞧西望,却发现宁习然的眼睛只盯着一,他们顺着看过去,只见大殿正中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中一袭灰衣的年轻女子,正在笑吟吟地望着他们。
比起雪颜的绝尘,练芹的妩媚,赤焰的明艳,这名女子美得那么温和,好像你再大胆地看着她,她都会以一种长者的姿态包容。
第三十章
“真美!“阿乙发出感叹,虽然不及他看到雪颜时候的震撼,但画上的女子毫无攻击性的美,不由让他心生亲近之感。
“她是谁?怎么飞云山的大殿里要供奉着她的画卷?莫非是某位飞升的仙女?“阿丙猜测。
“她就是我的师祖婆婆,“听到三人齐齐的惊叹之声,小猫嘴角轻挑,接着说:“这幅画之所以挂在这里,是因为从前有个弟子修炼中差点入了魔道,唯有师祖婆婆在身边才能心平气和,所以师祖婆婆就幻化了这幅画卷挂在后山的山洞里,大概过了两百年,那位前辈从洞中飞升,这幅画就出现在了这里。”
“好神奇,你们说咱们多看几眼,会不会也能沾点仙气?“阿甲说这话时,眼睛仍不离画卷。
“咳,咳。”
他们身后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小猫转头,吓了一跳:“妙师叔?“叫完才发现,自己顺了苑凛非的辈分,心下微赧。
一向严肃的妙琛这却没有动怒,还向宁习然笑了一下,笑得后者心里愈加的发毛。“妙师叔,“反正已经叫了,再改口也来不及了,“您不是去了东海?”
可能是不习惯笑的妙琛自己也觉得别扭,敛了笑正色道:“师父掐算出你回了飞云山,不太放心,吩咐我回来看看,顺便理一下山中事务,给。”
说着递过来一样东西,小猫接在手里,七彩琉璃差点晃了他的眼。
“真不是你这只猫是怎么合了师父她老人家的缘法,大事当前,还把你记在心上,甚至把自己的护身符特地叫我千里迢迢送了来给你。“妙琛跟在恩师身边七百年,却仍猜不出她的心思,心里略感遗憾。
宁习然双手捧着琉璃珠,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师祖婆婆疼爱自己,但疼爱到把护身灵符都给了他,随便说给这山上的任何一个人,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震惊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止不住的感动,虽然自己的本体不过是一只卑微的猫,但何其有幸,被飞云山弟子奉若神明的师祖婆婆待他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弟子,被许多女子恋慕的苑凛非视他为此生的唯一。
妙琛在他一人出神之际,把视线移向了那三人,目光里不知不觉又带上了一贯的凛冽。
甲乙丙三人被她看得全身发冷,争相往宁习然身后藏。心说,还当飞云山里都是和气的仙女呢,原来还有这等不怒自威的美女,但这位"师叔"怎么看也比"师祖婆婆"年纪大呀。
妙琛本欲再嘱咐两句,但思及师父说的"顺其自然”,遂一甩衣袖,转身而去。
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小猫想着想着就从师祖婆婆那里转移到了苑凛非身上,回过神来再骂自己没良心,骂完接着思念苑凛非。
旁边的三人就看他脸色变幻无常,好不热闹,面面相觑后一齐仰天长叹,连阿乙都没有被落在后头。
当前天下不知出了什么大事,飞云山众年轻弟子心中不知,却也没少揣度,加之在山上多年清修,偶尔的改变,多少让他们有些浮躁,因此除了那些定性极强的弟子修行之心都淡了不少,长辈不在的日子里,飞云山经常会出现时段性的鸡飞狗跳,比如晚饭前后与休息之前。
傍晚时节,三两成群的弟子有的在殿前空地上比划武艺,有的高谈阔论谈笑风生,妙琛冷眼看着这素日极少见的热闹场景,不知该喜该忧。待她转来转去,欣赏完众弟子平日少见的种种形状,已经离厨房不远了。
山上厨房有专人负责,主厨的孟婆婆已经在此劳作了五百多年,却一再坚持不肯离开,师祖婆婆也只得作罢。
比起别,厨房里显然更为热闹,喧哗嘈杂的声音让人仿佛感觉置身于人间的集市。妙琛微微敛了眉,悄无声息地踏进厨房,隐身站在灶台旁,看着许多以前从没出现过的食材在这里大行其道。
“这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三四个弟子围在一个案板前,对着一样东西犯愁。
“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吃啊?“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语气很是苦恼。
妙琛气得差点显了形。
“连孟婆婆也不知道,还有谁能认识呢?”
“嗯,不如去问问莫师叔,他在人间的时日最长,想来也最见多识广。”
莫师叔?妙琛的心忽地一动,心底有什么若隐若现。她一直坚信自己的恩师是天上天下最豁达包容的人,从没见她嫌恶过什么人,但从先前的南海之约到如今的东海之会,却都漏掉了一个就法力来说在很多师弟师侄之上的弟子。
若说起来,莫峻珩身上继承了云师兄的法力,师父该对他更为亲近不是吗?
云师兄,一个就要被她忘记的存在,也会被师父忘记了吗?
那个曾经师父最疼爱的弟子,被她当作儿子对待,自己和月琳都曾暗暗嫉妒过的人。
“可是去哪儿找啊?静成师叔找他半天了。“先前的中年男子无力道,妙琛亦无力地暗叹口气,默默离开。
莫峻珩可以隐去自身的气息,不让辈低的弟子发觉,但显然躲不过妙琛。
才不过夏末的时节,起云居的院子里已经是一片颓败,莫峻珩记得云瀚天曾和自己说过,这里的草树木都是有灵性的,能够感悟他的喜怒哀乐。虽然那个时候自己在心里暗嘲:天天冷着一张脸,你也有喜怒哀乐?如今想来,却是说不出的心酸。
“莫非云师兄的死与你有关?”
虚空中忽来的质问惊得莫峻珩一颤,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妙琛傲然而立,凛冽的眼神冷冷逼视着他,像是丝毫没有为对方眼里的悲伤动容。
“我我"向来油嘴滑舌的莫峻珩这一竟然呐呐无语,而后带着一种妙琛看不懂的情绪缓缓垂下了头。
妙琛只觉得这半日所受的连番刺激,远比她多日在东海龙宫焦虑着急来得强烈。渐渐抑制住内心的躁动,她忽然明白了师父的苦心告诫,自己果然是凡心未净。
连同甲乙丙与赤焰在内,宁习然一众人被以接风洗尘之名邀到了厨房之外的院子里。院中满满当当摆着十来张桌子,各色稀奇古怪的菜肴散发着相应的奇怪味道。飞云弟子到底已有仙修根基,自然不同于俗世中人,客气两三句后,便各吃各的,少有言语,一时间,声音甚是奇妙。
“好吃么?“严肃的问话呛住了过半的弟子,阿乙一边喝水,一边偷着往厨房顶上瞧,心想原来不是他们三个胆子小,而是这位"妙师叔"本身太吓人的缘故,比起此时仿佛见了鬼般的飞云众弟子,他们的反应还算不错的。
第三十一章
妙琛背着手站在房顶上,冷眼看着院中由喧闹瞬间沉寂的场面,有些弟子忘了闭嘴,嘴里的东西就那么掉在了桌子上,甚至是别人的碗里。妙琛竭力保持冷静,但依然止不住青筋直跳。她的两个嫡传小弟子,简直想抹脖子自杀了。
“小宁猫?“惊喜的声音打破死一般的寂静,莫峻珩全然无视现场的气氛,直冲宁习然的桌前。
“哼哼"小猫瞅准机会,把一盘子不知是什么的菜肴照着莫峻珩搂头就泼了过去。甲乙丙三人见状,坚决拥护自家公子的决定,也各自顺手拿了手边的盘碗一起扔了出去。
妙琛的小徒弟之一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天!他们到底有没有看到发怒的师父啊?!
忽然之间,狂风大作,众人自然不至于傻到以自身的法力去抵挡,只勉强拿衣袖挡了脸,宁习然不忘照顾他的伙伴,两只手臂只恨不够长,把三个人搂在一起,看得一旁的莫峻珩无比的眼热。
狂风渐止,院落中除了众人外已空无一物,一道冷冽无比的声音重重响在众人耳边:“此院中人除了宁习然连带四位客人,其余一众戒食三日,辈长者自行加重罚。”
静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莫师兄,我可找到你了,你说你到哪里去了这大半天?”
小猫虽然个子不高,此时却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瞥过他们:“你们俩还真是好兄弟,你们这个辈分的,差不多都去东海了吧,你说你们俩独留在此不觉得丢人么?”
静成的宝贝要不回来本来就窝火,再听他刻薄的言语,气得直拽莫峻珩的袖子:“莫师兄,你听听”
他自然不知道今时已不同往日,就听他家师兄说道:“对于此事,为兄也惭愧得很,但师祖婆婆没叫我们去,应该有她的道理在。”
静成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盯着莫峻珩,“师兄你,还好吧?”
他家师兄却还是不理他,径自对着小猫柔声笑道:“我寻了你这些时日,可算是见到了,正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小猫看看静成,诧异的程度不下于他,心说,这莫峻珩是怎么了,正经得渗人。
院子里的人已陆续散了,小猫犹疑不定地和赤焰一行人往外走,赤焰在一旁冷眼看着,并不言语。
莫峻珩却依然不知趣地在后边跟着,“你们刚回来,也累了,我今天就不打扰你了,回头再和你说。”
宁习然暗道:谁和你回头说?这辈子见不着你才好。
跟了几步,眼见小猫连个眼神都吝于自己,莫峻珩心下微涩,停了脚步,在原地默送宁习然走出老远。
静成就站在他旁边,脸色变得凝重。
且不说这一夜赤焰和妮妮彻夜长谈,三个家伙被宁习然讲得鬼故事吓得拼命往他被子里钻,只提第二日一大早莫峻珩就找上门来。
宁习然已经感应到有人过来,但昨晚折腾得太晚,他和那三个家伙都困得很。
莫峻珩也不待主人家相请,厚着脸皮进了屋,从篮子里拿出精心准备的早餐,想借此讨小猫的欢心。
“放在这里吧,你可以出去了。“宁习然闭着眼,翻了个身,接着补眠。
莫峻珩苦笑一下,正想依言退出,却听床内有人言道:“是谁啊,这么吵?”
莫峻珩眼皮一跳。
阿乙穿着贴身的里衣揉着眼睛探出头来,宁习然一伸手拉了他:“好好睡觉。“也许力气大了点,不巧压了人,阿甲闷哼一声:“压死我了。“阿丙也被吵醒,不满地嘟囔:“好困,你们都别说话行不行?”
宁习然闭着眼在每人背上象征性地拍两下:“好了,睡吧,睡吧。”
莫峻珩看着满床国色天香依偎在小猫的周围,嘴角忍不住地抽搐。
时候偏近晌午,小猫终于带着三个人起了床,简单地洗漱完毕,一窝蜂地挤到本来也不太大的桌子旁,宁习然拿眼角斜了斜他们,心说:这几个家伙愈发的不怕自己了,怎么感觉自己成了他们的家长了呢?眼见着美食所剩无几,他放弃悼念逝去的威严,加入抢食的行列。
吃饱喝足,宁习然打算带着他们三个在山上转转,顺便瞧瞧相熟的同门,虽然他认得的人两只手就可以数过来,半数的还不在山上。
结果一推门却看到莫大公子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见他们出来,送上一个真诚地不能再真诚的笑脸。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小猫依然没有好气。
莫峻珩调整表情,想让自己看起来做小伏低却又不轻挑狎昵,讨好地道:“本来是有事和你商量,这不想等你起来呢。”
他这样子宁习然真不习惯,琢磨着莫非是师祖婆婆给他下了什么令,一面想着,一面敷衍道:“有什么事你快说,我们还有事。”
“是这样,前些日子你和苑师弟不是发消息给同门,让大家帮忙寻找一个上京赶考一直未归的男子。”
“啊!“宁习然这一惊吃得不小,这件事他一直搁在心里,但现在大事当前,苑凛非顾不上,他也无能为力,一直觉得很有歉意。“你找到他了?”
听着小猫焦急的语气,莫峻珩知道自己多半做对了,说道:“是,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办,还要看你的意思。”
小猫急道:“看我的意思?找到了还不快点送他回去?他姐姐都快急死了。”
“可是,“莫峻珩叹口气,“我却不能送他回去。”
每到科考年份,十年甚至数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们莫不是抱着满腔的希冀与憧憬上路,只盼着金榜题名,出人头地,可这一路上山高水长,若想平安往返也需十二分的小心。
钊儿当初离家的时候何曾会预料到自己从此一去不返呢?
莫峻珩一行七人,甚是有气势地出现在山间的简陋庭院里,正在竹塌上假寐的年轻男子感应到不同寻常的气息,心里一阵慌乱,缓缓坐起来,迎上来人的眼。
第三十二章
宁习然打量着眼前的人,青色的袍子松松垮垮半盖在身上,头发也有些散乱,若是他就那样睡在那里,不过是一个略有病态的普通人,可现在对上他的眼睛,小猫心中竟涌现出难掩风华四个字。
“饭做好了,进来吃吧!“屋子里传来说话声,等了片刻,不见回声,就推了门出来,“不会是真睡着了吧?”
宁习然看着眼前弱质纤纤的少年郎,脑海中浮现出他幼年时候的模样,依稀看得出当年的轮廓。
钊儿疑惑地看向站起来的青年,“他们是你的朋友?“可能他自己也觉得不像吧,语气颇为牵强。
“你不认得我了?二十几年前我们见过,那时候你还这么小。“尽管对方的面貌已不比自己小,宁习然却仍把他当成那个有些腼腆的孩子,说着话拿手比了比高低,样子颇像长辈对待晚辈。
钊儿呆了一呆,惊讶之情立现,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远不及他姐姐当日的程度。“是你?他呢?“年少时遇见的那么不一般的人,这段记忆虽然有些模糊,却是一直刻在脑中了。
宁习然笑道:“他有事情要办,“顿了一顿,方道:“这些年你一直在这里?你的家人都很惦记你。”
钊儿神色有些黯然,看了看他的同伴,低下头去。
“几位如不嫌弃,请进屋一叙。“另一个主人发出邀请。
“我们好像打扰了两位用餐,实在过意不去。“莫峻珩拱手致歉。
室内的桌子上摆着两样小菜并两碗饭,看起来有些简陋。钊儿歉意地说:“不知有客人来,招待不周,真是怠慢了。”
赤焰笑道:“公子客气了,我们俱已用过饭,不用放在心上。”
桌上的碗筷依旧没有人动,良久,钊儿方说:“我的爹、娘、姐姐都还好吗?”
宁习然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但还是说道:“你的父母亲都不在了,是秀儿托我们寻找你,她说找不到你,你父母在天之灵都不能安息。”
钊儿一阵激痛,眼泪忍了几忍终没忍住,伏在桌上掩面痛哭,压抑地哭声让众人都觉心酸。
那青年见他如此,不知如何安慰,只一脸痛色的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回家看看呢?“阿乙小声说,阿甲阿丙也很疑惑。
赤焰叹一口气,“若论年纪,钊儿也该有三十岁了吧。”
那三人同时一惊,阿丙颤声道:“莫非你已经不是人了?”
莫峻珩心道:这里"人"好像不多,但小猫在前,他不敢似往日那般轻浮,说道:“这其中定有许多难言之隐吧。”
“不怪他,都是因为我。“那青年眼神哀伤,缓缓道:“他是因为我才不能离开方圆百里。”
“你的内丹在他身上?“莫峻珩道。
青年稍稍讶异,“不错。他若离开此地,不出三日我必死无疑。我若离开此地,亦然。”
宁习然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你的本体莫非也是植株?”
青年点头,钊儿抬起头来,哽咽道:“怎么能怪你呢?若不是你,我恐怕早化为一堆白骨了。”
当初的他并无雄心壮志,科举考试全是顺势而为。中了秀才,举家高兴,上京赶考势在必行,父母家人都等着他光耀门楣,连村长族人都以他为荣。
哪料到迷路后走到这偏僻之地,病困潦倒之际恰逢天劫余生的玄舟,两人互相照顾倒也有许多便宜之。只是一个月后玄舟之伤渐愈,他的病却一日重似一日。别无他法,玄舟只能借助自己的内丹替他续命。
在这与世隔绝的荒山里,玄舟开始只是稍稍暗喜于有人与自己为伴,且此人的品格颇合自己的性情,久而久之,却又有了另外的一种心思,下了狠心要搏个地久天长,便把内丹渡给了钊儿。
所幸钊儿对他也非全无情谊,因为生病,一直压在心上的重担找到个堂皇的借口,除去内心因愧对父母会有小小的挣扎外,那几个月过得分外舒心。他起先并不知道要了玄舟的内丹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但看着失去内丹的玄舟奄奄一息,他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能够抱怨呢。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些年一一道来,宁习然一会儿安慰一会儿心酸,看他俩不经意的对视都含着道不尽的情意,多日来对苑凛非的思念霎时袭上心头。
“你自从失了内丹便一直这般么?“赤焰突然开口。
玄舟略一愣,明白她指的是自己病弱的身体,点头道:“除去冬天的时候比较难熬,其他的时候并无大碍。”
赤焰从袖中取出样东西,放到桌上,“这是龙宫疗伤圣药,虽治不了根本,但也可保你的身体状况与一般凡人无二。”
玄舟还未答言,钊儿已撩衣跪在地上:“多谢姑娘!”
赤焰忙用法术把他托起,“不过举手之劳,小女子实担当不起。”
辞别二人出来,宁习然一直沉默不语,赤焰叹道:“此地穷山恶水,难为玄舟竟能修炼成精。”
莫峻珩笑道:“可能上天也有此感,才在天劫上放他一马。“转身放柔了声音对小猫道:“想什么呢?”
甲乙丙三人一齐翻白眼,心说这个人趁着苑公子不在过来挖墙脚,真不是个东西。
宁习然对着赤焰说道:“赤焰姐姐,你自己的身体怎么样了,那药还有么?”
赤焰道:“别担心,我的伤不差那一颗药,能帮到他们也不枉我们来此一遭。”
“赤焰姐姐,你能不能给他姐姐送个信呢?唉,要是小鸟在就好了。”
“这个好说。“莫峻珩抢着答言,不知从哪变出个纸鹤,默默念叨了两句什么,甩手扔到了天上,小小的纸鹤扑楞了下翅膀,飞走了。
“那个玄舟自己不也是妖精,为什么不能送信呢?“阿甲有些不解。
“现在的玄舟,除了不死之身,法力极其微弱。至于钊儿,他从未修行,还不如玄舟。“赤焰说道。
“那他们在这里住着会不会有危险?“阿乙呆呆问道。
宁习然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难为你这个呆瓜一片好心,不过他们虽然没有了法力,防身的宝物还是有两件的,要不然这些年也难保安宁。“如果雪颜姐姐在就好了,她法力高,设下个结界,别说寻常妖魔,就是位低的神仙也闯不过。
“你又在想什么了?“赤焰见小猫又在出神,还当他想起了苑凛非,正想打趣,却听他道:“不知理棠与笑儿怎样了”
第三十三章
对自己而言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笑儿却已经走过了人生的大半时光,如今红颜不再的她和理棠过得好不好呢?
“这个好办。“莫峻珩并不知他所指为何,但他既然说出了口,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办到。“我们去瞧瞧他们不就行了?”
赤焰默默注视他们,静思不语。
另外的三个人实在看不下去某人的行径,气呼呼的贴近宁习然身边,挡在莫峻珩的前头,一个个都好像挑衅的幼兽。
赤焰禁不住莞尔。
小猫从沉思里回过神,皱着眉横了莫峻珩两眼:“我警告你不要趁着苑凛非和雪颜姐姐不在就来算计我,要不然,等他们回来了”
莫峻珩苦笑:“是,是,我哪里敢,我纵然不怕苑苑师弟,你那龙女姐姐我可惹不起,再说,还有那么疼你的师祖婆婆。”
宁习然想他说的有理,连玉帝都要忌惮几分的雪颜,借他几个胆子,只怕他也不敢去触犯。遂放下心防,道:“那我们赶快去吧。“又问赤焰身体可否成行,赤焰笑道:“哪里就那么弱了,不妨事的,况已好的差不多。”
却不料,行至半途,天地陡然变色,他们在云层之上险些被风掀了下去,雷声震天,暴雨如注。
考虑到只有道行没有法力的小猫和什么都不会的三个少年,莫峻珩和赤焰不敢冒险,带着他们落于地上。
三个小家伙什么也不懂,只看另三人脸色。莫峻珩和赤焰面色沉重,宁习然见此,脸色瞬间发白。
变出玉鹤,宁习然纵身而上,“劳烦二位带他们三人回飞云山。“头也不回地直冲云霄。
只是黑云压境,雨急风骤,他在玉鹤上摇摇欲坠。
莫峻珩一时心急,展袖连人带鹤一并抓了回来,急吼吼喊道:“你疯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本来心急如焚的小猫竟被他喊蒙了,认识莫峻珩这许多年,何曾见过他嬉笑之外的表情。
甲乙丙三人看他们都乱了阵脚,又冷又怕,浑身抖个不停。
赤焰道:“先去避雨,再做计议。”
宁习然哪里肯听话,急道:“你们带他们去,我要去东海!”
说好了等他回来,可现在这般情景,他实在心里没底,就只盼着他千万平安。
莫峻珩死死不肯松手,拽着他闪进一家农户,宁习然急红了眼,变出利爪,就往莫峻珩脸上招呼。
随后跟进来的甲乙丙三人全都吓傻了眼,呆在原地。赤焰适时施法让那家同样吓傻的农户昏睡过去。
这边厢莫峻珩一个不注意已经被小猫划出一道血印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道伤仿佛霎时间就层层渗透,印到了心上,血淋淋一片。
“我叫你放开我。“宁习然沉声道:“我一定要去东海。“话音冷静,却没有转圜的余地。
“好,“莫峻珩笑着说,声音却有些颤抖,“我送你去。”
赤焰突然一惊,使劲眨了眨眼,小猫的元神仍隐隐透出一个陌生的身影。沉静如她,竟也有了一丝慌乱。
“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叫土地公公先照顾一下他们,再传信给飞云山。”
“好,“宁习然竟然没有反对,依旧用另赤焰心惊的语气道:“夏岚王子一直没有来,想必也去了东海。”
陪着自己心爱的人去寻找他的爱人,莫峻珩不知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在风雨里急行,心里比周围的空气更加冰冷,忍不住抬起头,想要透过天际看到更邃的地方,似乎这样才可以获得片刻的喘息。
这就是自己的报应吧?当初的自己可不是明知他对自己痴心一片,却把这片真心扔到地上发狠地践踏?
及至东海附近,他们发现东海上空霞光大胜,许多他们不识得的仙家正齐聚于此,马上有天兵天将过来拦住他们的去路。没有办法,莫峻珩只好劝小猫暂且离开,却见小猫在那群神仙里看来看去,突然露出点笑容,大声喊道:“星君,虚日星君”
赤焰眼见得一名白袍青年明明听到宁习然的声音,却故意偏过身子看向另一个方向,倒是他身边的另一个仙家拽了拽他的袍袖:“有人叫你呢。”
虚日星君气得瞪了他好几眼:“上仙倒是好耳力!“待转回身来又是一副温润面孔,漫步至宁习然众人跟前:“值此危急时刻,你们从何来且回何去吧。”
“星君,有您作证可知我们绝非歹人,求各位天兵大哥让我们下去东海吧,我飞云山一众前辈都在那里呢。“宁习然寻思着若不可行,只得硬闯。
虚日星君沉思片刻,挥一挥手:“罢罢罢,去吧。“那天兵见此,闪在一旁。没有了结界的阻挠,他们轻松飘落于东海之上,隐约听得那星君感慨:“缘起缘灭,果真都有定数。若不是飞云弟子造了孽,事情也不会至如此田地。”
此时的东海,海水流动极不稳定,宁习然在里面几乎不能站稳。莫峻珩拖着他,向同样东倒西歪的虾兵蟹将打听飞云山众弟子的所在。
一个只会横着走的螃蟹守卫极不耐烦地给他们指了指路,却并不引领。
赤焰掏出个水晶球,闭着眼睛念了几句诀,不消片刻,一个身影风一样的从宫门的方向踏水而来。
夏岚王子青白着脸,大声道:“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眼底却有一丝喜悦。
宁习然正要问他苑凛非的所在,冷不防被人狠狠扯进怀里,鼻息之间,都是熟悉的味道。
任凭海水依旧激荡,宁习然却觉得一下子心静了下来,扶着苑凛非的肩膀看着他无声地笑。
苑凛非叹口气:“罢了,听妙师叔说你在家也是不好生待着,到这里让我看着还保险些。”
小猫看他眼角眉梢全是倦色:“情况很严重吗?我看来了那么多神仙。师祖婆婆怎么样了?世上还有神仙解决不了的事情么?”
“这话倒是说对了,神仙无法的事不是一件两件,尘世之于凡人与天界之于众神没有什么不同,都有很多难题呢。”
水的那一端,又有一位佳人款款而来。
宁习然这才看到雪颜,看她同样神色疲倦,天姿容颜惹人怜惜。
第三十四章
夏岚欲待和赤焰说些什么,却见她心思全不在自己身上,一双眼在那相拥的两人与另一不识的人之间逡巡。
那人虽未曾见过,但夏岚心里却蓦地想起一个名字,那个被姐姐叮嘱了很多,一定要闭门谢之的客人。
比起从前,此时的雪颜异常的冷静:“快带他走吧,你们待在这里也于事无补。”
苑凛非迟疑不语,宁习然不解:“雪颜姐姐,你是怕我有危险吗?可如果这里的危机无法解除的话,只怕这天底下也没有安身之了。”
夏岚也道:“若是天庭都解决不了,这天下也就算完了,为何不让他们待在这里,也好有个照应?“他还欲再说,却被扯了扯衣袖,赤焰对他轻轻摇头。
一路冷眼看过来,赤焰不知为何在遇到众仙之时,小猫身体里的另一个影子会突然淡去,也不知雪颜是何用心,但细思起来,总归是为了那两人好。
忽然之间,海底晃动得厉害,苑凛非低呼:“不好!“拉着宁习然急急往宫门而行。
雪颜欲待去拦,手伸至半途,忽地停住,嘴角弯起来,眼睛里却是冷的。
夏岚惊道:“姐姐”
雪颜低头,夏岚、赤焰看不到她的神色,待她仰起头时,却见她一脸的悲怆:“既是宿命,那也只能认了吧?“说到最后,脸上竟带了些决绝。
苑凛非带着宁习然还没赶到内殿,就见妙琛抱着个人缓缓行来,旁边跟着月琳以及几个女弟子。
宁习然不可置信的惊叫出声:“师祖婆婆!”
颜素衣在弟子的怀中无力地睁开眼,向着他温柔地笑,就像从前一样。
苑凛非大惊失色,忙欲上前看看她怎么样了。可宁习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一使力,小猫脚底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妙琛抱着师父,有些木然地向前走,木然地看着那个孩子被苑凛非扶起,看着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干涸了几百年的泪水像是开了闸,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众弟子见状,均忍不住举袖掩面。
月琳帮妙琛扶着师父坐到珊瑚椅上,颜素衣抬手,苑凛非把宁习然的胳膊送过去,颜素衣握住了,说道:“不是叫你好生在家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小猫哽咽着难以成言:“他们那么多的神仙,为什么,还要师祖婆婆弄成这个样子?”
颜素衣看看自己已成银色的头发,笑说:“没关系的,功力失了,还可以再炼回来。只是,“说着神情已是悲悯,“若解决不了问题,天下苍生可怎么办?”
宁习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有把刀子扎在心上,痛得他无法呼吸,闲着的那只手发狠地扯下颜素衣送他的护身灵符,塞回她的手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苑凛非扳过宁习然的肩膀,眼神清明:“你随师祖婆婆回山,我去帮忙。”
就是在这一刻,他忽然豁然开朗,师祖婆婆为了天下苍生几乎拼尽性命,他又岂能仅仅为儿女私情牵绊?
宁习然拽住他的袖子,“我也去!”
通红的眼睛摆明不容对方说个不字,苑凛非认命地点头。
“我们回演水厅。“颜素衣看着手里的护符,无声叹息。能做的她已经都做了,可是宿命,终是躲不过吗?是福是祸,如今怕是苍天亦难测了。
“师父?“妙琛犹在掉泪,语气有几分平日不见的倔强,“那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历?“叫师父一直如此记挂。今时今日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颜素衣没有答话,迎面又过来几个人,其中,有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
“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的。”
莫峻珩心头大震,“师祖婆婆,你"他在人间见惯红颜老死,但于飞云山弟子如同神祗一般存在的师祖婆婆满头银发出现在他面前,一时震惊超过了伤心。
雪颜知道四海之众皆怨恨云瀚天当年破坏了牵水珏,才导致今日不可解决的局面,迁怒到飞云弟子身上自是没有好脸色,颜素衣虽为之倾尽全力,却未必落得一句好话,更别提会有人为她疗伤。
“这些药每日一颗, 这些一共是三十颗,到时若是没有起色,只管叫人到西海去取。”
演水厅里寂静无声,一些累了的龙族及飞云弟子正在打坐休息,厅中五名龙神正以五行之位施法补救牵水珏开裂的玉身,另有几个水神在旁辅助。
宁习然注视着幽光闪闪的牵水珏,忽然间神思恍惚。
苑凛非正欲出手相助,却见小猫魂不守舍走向牵水珏的方向,忙伸手拉他回来。
角落里一名衣饰华贵的女子恰逢此时睁开眼,视线正好落到一脸茫然的宁习然身上。
没有了灵符的遮蔽,与形体不同的另一个元神尽管浅淡,依然不能逃过她的眼睛。
悄无声息,一只柔若无骨的柔荑轻轻锁上宁习然的咽喉。
这一刻,苑凛非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他慌忙施法卸去龙公主手上的力道,几乎是同时地,一道强烈的紫光灼伤了映薇的手臂。
经此一举,厅中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他们这里。
雪颜已把宁习然护在身后,冷然的脸对上映薇愤怒的双眼。
“哈哈!“映薇忽然冷笑,颤抖的手指指着她曾疼若幼妹的雪颜:“你就为了这么个东西!我倒要去问问玉帝,本应灰飞烟灭的东西怎么会还活着?”
此语一出,一片哗然。
飞云众弟子不解其中的缘由,但同门情意在这烟波浩淼的东海尤显珍贵,不约而同地围至宁习然的身旁,防备地看向一个个惊怒的龙族子弟。
宁习然倒在苑凛非怀中,咽喉火烧一般的疼。刚才那一下映薇并未尽全力,她恨透了这个人,却并不想一下结果他,还有很多谜题没有答案。
苑凛非心疼至极,可映薇公主云里雾里的一句话让他摸不着头脑。雪颜只告诉他牵水珏损毁严重,宁习然修行浅薄不宜同行,这背后又有什么隐情?
第三十五章
原本宁静肃穆的演水厅剑拔弩张。
雪颜铁了心要护宁习然周全,对同族的咬牙切齿视若无睹。
小猫想问一声这到底是怎么了?可疼痛的咽喉和晕眩的脑袋让他说不出口。一片混沌中,他只觉全身发热,胸中似有什么喷薄欲出。
他试着抬起头,不远的地方,那人惊惶痛惜的神情映入眼底,心中微恸,零落模糊的记忆在脑中一闪而过。他想去捕捉,可再也寻找不着。
恍惚中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颜素衣,你屡犯天条,玉帝一直对你格外开恩,但这一,你实在太过分了。”
就听师祖婆婆接道:“那位行刑的仙官不曾手下留情,我亦没有劫刑场,何来触犯天条之说?天条里可没说不准把被行刑的人重新救起。”
宁习然从不知一向宽厚慈爱的师祖婆婆说话也有如此严肃的时候。
东海龙王无话可说,东海龙后却不饶人:“你既然能把这妖孽救起,我们却也能再把他置于死地。”
颜素衣幽幽叹道:“龙后殿下,您是为人母者,说话何必如此狠毒。”
东海龙后的声音低了一些,却仍厉声道:“我放过他,谁又来放过我四海生灵?”
话音未落,又有一人接口道:“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何用?”
西海的龙王龙后在两个儿子的陪伴下步入演水厅,他看了东海龙王一眼,后者摆了摆手。东海历来为四海之首,东海龙王表了态,那些不甘心的龙族子弟却也只能先罢手。
“你们的灵力有限,已经所耗无几,暂且退下吧,留着那点法力权做保命之用。”
“父王,天界众神如何说?“映薇想起父母此行的目的,却见他们空手而归,竟无一位仙家相随,心内已知情况不妙。
东海龙王叹口气,龙后摇头道:“玉帝只说派了几位仙官去天地宝库中翻找可以相替的宝物,别的办法却没有。”
西海龙后走到女儿跟前,把他拉离宁习然身边,神情哀伤,默然无语。
雪颜的二哥不服气,恨声道:“都说佛祖最慈悲,可他竟连见我们一面都不肯。”
众龙族子弟听说,心里更加七上八下,尽管不甘,却也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东海龙王所言不差,他们必须要为自己留条后路。如果真的天洪再现,他们唯有飞到天界暂避。可怜的是没有法力的万千生灵,将无法避免被涂炭的命运。
飞云山的众弟子一并被遣退,他们已经尽力而为,再留在这里已经用不大。
几十名弟子呼啦啦跪成一片:“师父(叔、祖婆婆),弟子在飞云山恭候您的归来。”
颜素衣微笑点头,想叫妙琛、月琳一起走,可见他们神情坚定,只得作罢:“好,好,你们二人留下吧。”
别人都在往外走,莫峻珩却一步一挪地走到半倚在苑凛非怀中的宁习然身旁:“还是很疼吗?”
其实,刚刚趁大家不注意时,雪颜已偷偷给宁习然施法,伤看起来没有变化,实际上已无大碍。只是,小猫的脑袋昏昏沉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和场景在脑海中跳跃,他唯有紧紧抓住苑凛非的衣袖寻得安心的倚靠。
几位没有离开的公主王子自然是各海嫡系一派,依旧对他们怒目而视。
苑凛非把龙王龙后与师祖婆婆的话全听在了耳朵里,眼睛却没有离开过宁习然。
小猫身体里的另一个元神清晰得连他都能看出来了。
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
可是,看到面色发青的宁习然紧闭着眼睛死死抓着自己,他此时此刻只觉心里疼得厉害,恨不能把小猫再抱紧些。
管他呢,管他其中有什么纠葛,我只要你别这么难过!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一起回飞云山。
就在众人警惕都有所放松之时,一阵邪风夹着利剑忽然直奔宁习然而来,苑凛非抱着小猫腾空而起,不忘施法发出护身仙光保护他的周全。雪颜站在母亲身边未动,一扬手狠狠把那邪风直接推了回去,冷声道:“谁要敢动他,休怪我不顾同族之谊。”
映薇扶起受伤倒地的北海小王子,冷笑:“你还知道同门之谊?只怕见了这个男人,你连父母兄弟都不放在心上了!上一,我当你是年纪小,可这一回,你竟然还执迷不悟。亏你还有脸教导沫染?”
她不说这句还好,话刚出口,宁习然四周的水凝成数把冰刀,把把对准小猫的心口。
“又是你!这一我一定要你的命!“声音一如刀锋般狠厉。
苑凛非比起龙族法力有限,唯有尽其所能把小猫笼在结界中,可那冰刀十把中有七把能穿透他的结界。
雪颜欲再出手,却被母亲攥住了双手,“你眼里若还有母后,就不要再护着他了!”
危急时刻,就算莫峻珩、妙琛、月琳齐齐奔过去舍身相救,宁、苑二人还是被扎进好几刀。
眼见着众人乱成一团,东海龙王一声大吼:“够了,你们就算把他千刀万剐,能换回一个完好无缺的牵水珏吗?“振袖拂落沫染的冰刀,心情更加的烦躁。
他也和他们一样对云瀚天破坏牵水珏一事恶痛绝,可当务之急却不是在这件事上纠缠。
莫峻珩被划破了脸,顾不上擦去腮边的血迹,俯身颤声问宁习然:“到底伤在了哪里?“冰刀入体,即化为水,不像他划在脸上还有伤口,可疼痛却远远超过皮外伤。
苑凛非身上挨了两刀,左肋和右腿有如刀刮一般,想到宁习然也在身受一样的痛苦,心疼得无以复加,抓着小猫的手给他注送仙气。
宁习然却不肯,强忍疼痛,用力挣扎:“我没事,你身上也有伤。”
莫峻珩看他俩推推让让,一副情模样,咬了咬牙,径自扶住小猫的肩膀,周身青光笼罩,曾经云瀚天传给他的修为被他一点一点还回去。
寂静之中,宁习然忍痛的粗重喘息清晰可闻。
颜素衣的脸比她银色的头发还要白,确定宁习然性命无忧后,冷冷道:“龙王陛下,别人不懂其中真相也便罢了,你明知其中根由,却仍任他们胡来,我倒想问问,你们龙族原来就是这么蛮不讲理的吗?现在的他几乎法力全失,戾气也早已被我化尽,你真要残害无辜吗?”
第三十六章
之前骚乱的演水厅瞬时间鸦雀无声,大家把疑问的眼神齐齐送给了东海龙王。
东海龙王咳了几声,微微有些尴尬,迟疑说道:“根本虽不在他身上,总归是他引起的"说到半途,猛地醒悟,指着颜素衣激动道:“你,你竟然知道?”
颜素衣靠在月琳身上闭目叹息:“知道又如何?我不过是个凡人,凡人都讲师徒如父子,在我心里,他便和映薇公主于你一般。试问龙王陛下,如果将他换做令爱,陛下可否如现在一般公正无私?”
东海龙王一甩袖子,连声长叹。
映薇见连自己也说上,便问道:“父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其实对云瀚天的来历一直有所怀疑,毕竟凭他半仙之体把牵水珏损毁的那么严重实在说不过去,而且当时雪颜亦在场,她情系此人,若有办法,岂会任由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祸。
“我来说吧,“颜素衣睁开双眼,疼惜地看了看她曾经最得意的弟子。“一切缘由索性在今日讲明,好过众位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他。“说着,看向苑凛非,“记得那个魔祖灭世的传说吗?”
苑凛非搂着小猫,缓缓点头,尽管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谁说给他听的了。
颜素衣继续道:“魔祖当时虽被灭掉,可他岂会甘心就此彻底地灰飞烟灭?他消逝时释放的戾气飘散到世间各,只等着有能力驾驭这力量的事物出现,可以帮他兴风作浪。这些戾气有些附着在草木土石之上,却也无妨;可若是附在心术不正的妖类或修道之人身上,便很可能两相助力胡作非为。”
东海龙王指着宁习然,有些暴躁:“你是何时发现他身上有戾气?为何不阻止他修炼?平凡一生不是很好?又何必非要修道成仙。“顿了一顿又继续说,“戾气这个东西,也要看他所附之体的灵力、法力与定力,云瀚天天赋极佳,可这定力不够了,前两个优点倒不如没有。”
莫峻珩在一旁回复气力,听到此时心里一阵翻涌,想当初,云瀚天一直以冷清超然著称,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又岂会失控。
颜素衣道:“龙王陛下此言有失公允。他自幼由我抚养长大,待我发现他身上的戾气之时,他已经修有所成。若不是他天性纯良且又性情淡薄,只怕早就酿下滔天祸事。当年之事,不是他定力不够,实是各种巧合遇到一起。当时他重伤才愈,伤心欲绝,再加上戾气被牵水珏唤出,才会一时控制不住入了魔障,说起来,最根本的还是牵水珏与魔祖的前缘。”
“师父,“那么自然地,宁习然几乎是没有意识地,低低唤出口。
苑凛非一个激灵,抱着他的身体轻轻颤抖,心底说不清道不明地发慌。
莫峻珩猛地睁开眼,“你想起来了?“一脸痛苦的喜色。
宁习然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看他,又看看苑凛非,只说了一句话,便转过头注视牵水珏。
他是想起来了,想起他曾催动法力,把戾气注于其上。牵水珏和混着法力的戾气抗衡了这许多年,终究坚持不下去了。
默念咒诀,用自己刚刚得回的千年修为和全身灵力去化解,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不要这样,没有用的。“雪颜轻轻挣开母亲的手,西海龙后犹在愣怔,竟没有阻拦。
可她终究晚了些,宁习然一时发狠,用尽全部力气,只那么眨眼的功夫,便昏了过去。
苑凛非抱着变回原型的小猫,心中疼得厉害。
雪颜轻声安慰道:“不用担心了,既然事情已真相大白,大家也就不会再难为他了。”
“可是为何"为何他仍对牵水珏有如此巨大的反应。
颜素衣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说道:“牵水珏是上古神器,即使他身上没了戾气,还是能感应到他的真身的。“说着不等妙琛来扶,起身走到宁苑二人身边,抬手抚摩着小猫,轻声道:“我虽救回了他的命,却救不回他的心。正是因为他内心的抗拒,所以他才会无心修炼,恨不得永远混沌无为。他不愿记起从前,那是他太痛苦的一段记忆。不过,现在应该是时候了,有你陪着他,这个心结总算可以解开了。”
赤焰跟在夏岚身后,一路看来,只觉惊心动魄。
夏岚示意她跟自己去拜见父母,她待在原地没动,刚才她欲出手救人却被他拦住。
夏岚无法,只得自己上前,不解问道:“父王,母后,天界众神就在东海上空,为何迟迟不肯下来帮忙?”
眼见五位龙神也有了疲色,牵水珏却没有任何起色。
西海龙王愁容满面,只说:“希望观音大士能有办法。”
四海龙王龙后去往各搬请救兵,已有一半无功而返,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未归的另一半。
“不是他们不想帮忙,而是真的无能为力。“苑凛非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一个熟悉的身影已至近前。
“虚日星君?“东海龙王有些意外,想他定是奉旨而来,急问道:“不知玉帝陛下有何旨意?”
虚日星君一揖做礼:“实不相瞒,小仙并非奉玉帝旨意而来。小仙此来,只为见一故人。”
话音刚落,众人眼前星光闪过,几十位仙家与虚日星君并肩而立。
几位龙王龙后细看之下,却是天界二十七位星君。
“危月,众仙友一道来接你归位。“虚日星君的眼睛直直望向苑凛非。
“在下不懂星君的意思。“苑凛非眼神闪躲,抱紧了小猫。
虚日星君转头怒向颜素衣:“你乱牵红线,究竟是何居心?”
颜素衣暗暗吃惊,她当初只算得苑凛非并无命定之人,仙缘厚重,哪会知晓他竟是天界的二十八星宿之一。
“星君此话怎讲?我牵的红线不尽然全对,但他们自己要做何选择,却不是我一两句话就能决定的了。“她不过促成了他们的相遇,至于其后,还是他们自己的造化与经营。
内中又有一位星君道:“虚日,危月历劫之事凡人岂会知晓?你莫要多生枝节。危月,经历了这些年,你怎地还看不脱?”
苑凛非低着头,良久,沉声道:“众位请回吧。在下如今只是一届散仙,心恋红尘,再不敢觊觎仙位,恳请诸位上奏玉帝另择高明吧。”
海里晃动地更加厉害,两位龙神已然伤了元气。东海、西海两位龙王忙上前相替,东海龙后在天界受了冷遇,这时候便有些不客气:“众位如果无心帮忙,就请回吧。”
虚日星君道:“这牵水珏已经接受太多灵力与法力,好在凡人法力有限,你们龙族的法力又一脉相承,此时若再承受仙界的力量,只会加速它的破裂。龙后,你莫怪玉帝置身事外。”
“好了,都别吵了。“演水厅里金光闪耀,玉帝与王母一同现身。
王母看着不堪重负的牵水珏,叹道:“如若北帝还在,兴许还有办法。”
玉帝略有几分不耐:“说这些有什么用?”
北帝统管天下之水,在很久之前,比天洪灭世还要早的时候,因为天火作祟,整个人间差点葬身火海,北帝为救苍生,化身为不绝之水。
“陛下,娘娘,“雪颜跪在他们面前,神情决绝:“雪颜恳请二位答应我几个要求。”
西海龙后呆呆地看她,眼里泪光闪耀。
“其一,恳请陛下放危月星君下界,另找星官;其二,准许赤焰脱出妖籍,下嫁西海;其三,放回皓廷,不再追究他逃婚一事。其四,我四海以后若有难事,恳请陛下、娘娘多多照拂。“说话间,已泣不成声。
众人不解之际,却见西海龙后全无风度地冲到女儿面前狠狠抱住,失声痛哭。
“母后,别怪女儿,其实女儿早就感受到牵水珏的召唤了。”
放开母亲,她知道时间已经不多。心里一直存有一份希望,到如今却不得不承认这就是自己的宿命。虽然心有不甘,却毫无怨言。作为龙族的公主,她有义务去保全四海生灵和天下苍生,这是她的荣耀。
“父王,母后,对不起,你们费尽心思保护我这些年,我却依然得与你们诀别。”
叱咤风云的西海龙王此刻老泪纵横,西海龙后哭昏在儿子怀里,口中犹自喃喃"王儿,王儿”
几个王子心急如焚,可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母亦忍不住眼中含泪,扶住玉帝的手臂问:“难道除了龙心之璧,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孤又何尝想要把这重责推给一个孩子?“玉帝叹道:“孤曾想过通过龙族两位灵力最大的后辈联姻,也许可以再出一位奇才,避免这孩子的牺牲,可世事难料,到如今,也别无他法了。”
夏岚手脚发凉,想起自幼便觉姐姐的法力远远在众兄弟之上,跟父母说起,他们却全都没有任何喜色,甚至叮嘱他不要同外人提起,他只当父母是不想让姐姐得到过多的注目,招人嫉妒。到近些年来,姐姐的法力更是令他望尘莫及,但他习惯了仰视姐姐,竟从没想过这其中的缘故。
“龙心之璧是什么?“夏岚声音颤抖。
玉帝道:“这孩子出生的时候通体火红,潜伏着的巨大力量天界不少仙家都感应到了。观音菩萨慈悲心肠,亲自去探看。回来和我说,原来是她体内寄生着一块玉璧,法力非凡。但由于这玉璧是长于心上,竟无法取下,只能借菩萨的玉露暂时压制。”
苑凛非忽然想起,雪颜曾说过她出生的那年人间普降大雪。算起来,那个时候自己已经在轮回之中,所以记忆中没有这段往事。现在想来,那场雪竟是为了预防雪颜降生给人间带来的天火之灾,所以才会别具灵性,举国丰收。而她这个名字,只怕也是为人父母的一片苦心,为了克制她体内的热火。
“龙心之璧虽不能引控天下之水,却能把四海之水所藏之力全吸引到此克制它的火性。孤已派人翻遍天地宝库,实是没有宝物相替了。”
“父王,母后,请保重。女儿虽不能继续承欢膝下,却与你们一道护佑着四海升平。”
想要再多说几句,可牵水珏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情一般,上面黑色的光晕越趋明显,海底也晃动地更加厉害。
“啪"的一声,牵水珏应声而破,澄澈的海底刹那间漆黑如夜,狂风伴着刺骨的水流逼得众神都快无法睁开眼睛,妙琛、月琳二人拼尽全力才护得恩师不被水流击倒。
突然,西海龙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海底。
与此同时,风静水止,光明重现。
大家不约而同望向牵水珏原先的位置,一块鲜红似血的美玉悬于其上,熠熠生辉。
苑凛非从海底向上望去,碧蓝的海水散发出胜似往日的璀璨光华。
海水上空,霞光未散,昔日的仙友也在追思刚刚逝去的美丽亡魂。
怀里的小猫依然在沉睡,那枚似曾相识的紫晶叶子被一串银线挂在了他的颈中。
第三十七章(结局)
时光悠悠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又过去一个甲子。
提起那场浩劫,不少人仍不寒而栗。说起西海的那位公主,无人不扼腕叹息。东海的那块美玉,成了人间最美好的传说。
从东海回来后,师祖婆婆就去闭关修炼,顺便带上了莫峻珩。
赤焰被玉帝洗去妖气脱身为仙,纠缠许久后,夏岚终于在四十年前如愿娶回娇妻。
练芹在南海盼回心上人,可皓廷王子被逐出龙族,于是他们回到飞云山定居。沫染偷偷地来过几,有一逗弄小侄子时被兄长逮到,红着脸逃走,被小猫看到扬着爪子耻笑她好久。
阿甲于四十年前与一飞云山门人一同下山,至今未归,但时常有信笺传来,每都催问小猫有无成人。那个人想给他重新起个名字,一直被他拒绝。这个名字,是宁习然当初给他们的承诺。
阿乙出人意料地被妙琛收为关门弟子,到如今也算小有所成。修炼的间隙经常到厨房跟孟婆婆讨教美食的做法,趁人不备时还会到未水河畔去给小猫抓几条小鱼改善伙食。
宁习然见那两人都有了归宿,用他的前爪费劲地在地上划出两个别人都看不懂的字样,独苑凛非懂其意,遂收阿丙为徒。尽管阿丙天资有限,但有皓廷给的仙丹相助,修炼起来尚不算吃力。何况他本不想飞升仙界,求的不过是一大家人长久的团圆。
由于耗费了过多的灵力,宁习然迟迟不能修回人形,这六十年来,在苑凛非的督促下努力的修炼着。
夜的时候,小猫吸取月之精华发奋修炼,苑凛非闲来无事就找找自己的本命星,现在这个位置已被别的星官填补。他偶尔想起从前自己在天界那些无欲无为的日子,也会怀念一下那些陪伴了自己无数日子的朋友。听说,继自己之后,虚日星君也被勒令下界度劫,不同的是自己度的是情劫,他度的却是义劫。说起来,他之所以来度情劫,还是因为给私自下凡的云裳仙子求情。也不知那位仙子现在托生在何方。
此时正当炎夏,天刚亮的时候,就有不少弟子起身修习,更为享受这一天中难得的清凉时刻。
苑凛非睁开眼,耳旁是小猫呼呼的呼吸声,转过脸果然看到他把自己团成一团。苑凛非伸手在小猫的肚皮上力道适中的挠了几下,小猫睡梦中觉得无比舒服,于是张开了手脚,四仰八叉地舒展开来。苑凛非微笑,去Y他的胡子,却被小猫的两只前爪抱住了食指吮吸。
过不多久,就听见院门响动,有客人不请自到。
阿丙从竹篮里拿出几个碗,里面是热腾腾的米粥,小猫的那碗里放了几片鱼味的豆腐干。
阿乙抱着个女娃娃坐下来,女娃娃却不肯吃东西,挣着要往床边去。
“猫猫,猫猫,起来和我玩。”
这是赤焰的女儿,眉眼之间和她的姑姑有几分的相似,在她随母亲来做客的这段日子里,苑凛非不止一看到小猫默默看她,黯然神伤。
苑凛非知道他在怨自己,总认为雪颜的牺牲全是自己造成的,所以这几十年不能修成人身也是因为有心结作祟。
阿乙抱着小姑娘一口口地喂,苑凛非抱着小猫也一口口地喂,小猫挣扎着非要吃豆腐干,小姑娘用手指着他哈哈笑。阿丙在一旁看着,觉得就这样,也很幸福。
午后的时候,小猫正在心安理得的睡大觉,忽然被人抱在了怀中,柔软的感觉不是苑凛非。
小猫睁开迷蒙的眼,入目的是师父慈祥的容颜,他激动地想说话,可却只能"喵喵"乱叫。
颜素衣爱惜地笑:“现在知道着急了吗?“捏着小猫的下巴,喂下一粒丸药。“这粒药可助你化成人形。“把小猫放在床上,鼓励道:“试试。”
小猫还是喵喵叫,颜素衣劝解道:“万物轮回,相生相克,是永恒不变的道理。牵水珏是用来克制魔祖余威的,但与其力量碰撞时也受到了极大的破坏,魔祖戾气积蓄千年重新肆虐,于是又有雪颜来克制。也许再过许多年,你我说不定也会有相同的际遇,你又何必执着于此。北帝殿下当初也是为了天下苍生牺牲了自己。“他临去时亦曾如此劝慰过自己。他微笑着说这话时的样子,她时常在脑海中想起,那场天火使她失去继续景仰他的机会,却也使她浴火重生。
小猫的耳朵抖了抖,许是师父的话起了作用。苑凛非心中一喜,柔声哄道:“就试一试吧,我们大家都很想念你。”
小猫心里一热,催动念力,使劲变变变,白光闪过,苑凛非慌手慌脚把毯子围在他身上,不经意间触摸到细腻光滑的皮肤,不觉心旌摇荡。还好这一不必再从娃娃重新养起。
可是,宁习然未退去的猫耳朵扫在他的颊边,苑凛非一脸痛苦地扭开头。
“你又在嫌我丑!“一个巴掌眼瞅着就要扇下来,被苑凛非紧紧握住,放到嘴边轻吻:“丑,我也喜欢啊。”
宁习然的脸变得和他的手一样烫人,与苑凛非对视之下,眼眶渐渐潮湿。
颜素衣笑着隐身而去。
飘渺厅里,妙琛和月琳与另几名师兄弟正在议事,忽然她像有感应似的心血来潮,看向师父的画卷。
画卷之上,银发飘飘的颜素衣对她眨眼微笑。
孟婆婆正在准备晚餐,见阿乙一脸喜色地跑进来,刚想叫他不要毛毛躁躁,就听他说:“师祖婆婆出关了!”
今晚,飞云山将一夜无眠。
此时,在距离飞云山几千里的地方,莫峻珩正对着燃烧的篝火出神。
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他无意路过此地,恰遇因除妖反被恶妖重伤的云瀚天。
又想起了那一天,他对自己说,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死过一;我给了你全部的修为,如今你也还给了我;自此之后,我们,真正的两不相欠。
莫峻珩对着惨淡欲灭的篝火浅笑,就是从那时起,自己于他,不过一路人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