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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问月(完)作者:seeter 3P

素心问月1-
更新时间: 11/19 22

白茫茫的雪,盖住了远的山,近的水,将天地饰成晶莹剔透的琉璃世界。
景是绝佳。
然而肯在这冰寒天气出门赏雪的人却不多。上至权贵下至小民,无不眷恋住家里那团热乎乎的火炉,若非必要,再也不想踏出家门半步。
连大街上都行人廖落,更不用说这偏僻难走的京城荒郊。天寒地冻的此该,放眼望去,真个一片干净,连只鸟雀也无。

却也有例外。
晨曦微升,冰残雪积的湖上,缓缓摇来一叶小舟。船身窄窄的,驶得却还平稳。
船上只有三个人。船头的一主一婢,还有船尾掌舵的老艄公。

“好雪。”
淡淡的两个字,自那主人口中吐出,声音虽低沈,却是说不出地好听。
“雪虽然好,主人也当心别受了凉。”
说话的小俏婢也不过十五六岁光景,梳著两管垂马髻,一双明眸灵动生姿,极是可爱。
“嗯。”主人漫应了一声,眼光却一直流连於远的美景,半晌才道,“珈儿,取琴出来,我想在这极寂无人,奏上一曲。”
俏婢闻言,双眼都笑成了弯月,赶忙打开随身包袱,喜孜孜地道:
“是,好久没听到主人仙乐一般的琴音了,珈儿可真是怀念呢。”

古琴尾如焦木,丝弦银亮。
一柱檀香如缕,地自金猊炉的顶盖冒出。
主人丰裘素绡,一身白衣如雪,十指轻挑慢拢,微凝神,悠悠的一缕琴音便从他手下传出。

琴声叮咚宛转,如珠碎玉,如石溅瀑,清幽,便恍若一泓清泉,轻柔地抚平所有听者心中的喧嚣。这般绝妙的琴技,就算京师最有名的琴师到此,只怕也不过如此。一旁捧著暖炉侍候的珈儿早就听得出神,连掌舵的老艄公也差点忘了摇桨。他在京城住了五十多年,什麽样的人没有见过?可眼前的这位,却实在让他捉摸不透。

若说是男人,世上哪有这般清丽如水的容颜,脸色虽然苍白,却更显得他冰肌玉骨,绝W无双;若说是女人,那眉稍眼角的从容气度,分明是见微知著识透世事的,任是再装也装不出来。就连他的嗓音,固然低沈清爽,悦耳动听,可要分出性别来却也不易。
还有这一大早,便把他从暖和被窝里硬挖出来游湖的古怪行径。京师脚下,公子哥的附庸风雅他也看得多了,只是在这滴水成冰的天还敢出来赏雪的人可实在不多。
可终究是,拿人钱,受人管。这位公子既然肯化这麽一大锭金子租船,他一个船夫要多问什麽,带足两斤老白干,安心听从吩咐便是。
正在走神的当儿,!地一声,一根弦突然崩断,琴音戛然而止。

“有人听琴。船家,你去看看舱底。”白衣人收回双手,取过珈儿手中的暖炉,淡淡地道。
老艄公一愣。他也听说过,大凡弹琴弹到炉火纯青,只要有人偷听,弹琴人便能感应得到,琴弦也会应手而断,想不到今日是真正见识到了。
只是他仍有些不信。这冰天雪地,他们的船泊在湖心,离岸尚远,周围一片空旷,什麽也没有,怎会有人偷听?尽管半信半疑,他还是放下舵,进入船舱。
才跨入一半,就听见老艄公惊呼失声:
“真的有人!公子,你来看,还是受了伤的!” 

白衣人眉头不易觉察地微皱,头也不回,冷然道:“扔他下去,开船。”
“公子,这,这……”老艄公吃惊地看著白衣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这人莫非是个坏人?否则这麽冷的天,公子为何要将他扔进水里?”
“我不认识他。”白衣人淡淡道,“我只是不想多管闲事。”
轻柔的语气,却透著不容置疑的决定。
这人虽美,可为何如此不通人情?老艄公再也想不明白。就算不愿救他,送他上岸自生自灭也就是了,为何反要推下湖去?这不是等若杀人麽?
珈儿也心有不忍,虽知道主人做事必有缘由,仍是出言求恳:“就由他在吧,大冬天的,这人好可怜。”
舱内传来微微的响声,象是正有人挣扎著爬起。那人必定已经听见白衣人的说话了,却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是伤重,还是不愿求救。  

微叹一声,白衣人缓缓道:“珈儿,不是我不想救,实在是留下他,只怕我们的命就要跟著送掉了。”
“啊,怎麽会?”珈儿睁大了双眼,惊道。
说话间,受伤的人已竭力挣出船舱,出现在他们面前。
原来是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面色已惨白如纸,全身湿淋淋的,分不清是血是水,身上是伤,有几道伤口甚至已可见骨,分明是痛到浑身都在颤抖,那男子却硬是咬紧牙关,连哼都不哼。
珈儿的眼中露出敬佩之色,白衣人绝美的面上却是仍无表情,随意看了男子一眼:

“受了这麽重的伤,还能无声无息地从冰湖里潜到我们船上,你的身手不错。”
男子一愣,似是想不到对方会夸奖自己,一时反倒说不出话来,眼光触及那双邃黑幽的眸子,心中竟是莫名一跳。
“身手不错,死了未免可惜,”珈儿见有机可乘,急忙接嘴,不知为何,她很希望主人救下眼前这个黑衣男子。他应该不是坏人罢,脸部棱角分明,眉宇间自然而然流露出轩昂之气,细看下来,长得还真不错。微微地脸一红,小姑娘不敢再想下去。
“你懂什麽,”白衣人微微一晒,“他的身手越好,追杀他的人就越可怕。我敢说,单打独斗,天下还没人能把他打成这样,必定是中了谁的埋伏,你想,那般人岂肯放过他?”
他淡淡的眼光扫视向黑衣男子:
“不但不肯放过他,也不可能放过我们。杀人灭口这四个字,你们都没听说过吗?”

老艄公听得呆了,细想了几下,终於恍然,原来其中还有如此复杂的缘故!亏白衣人一下便看了出来。只是要让他推那个男人下去,他却怎麽也做不出来。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2

正犹豫间,岸上已有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传来,声音迅速由远及近,疾如骤雨暴风。
连老艄公的脸色也变了。任谁都听得出来,这便是冲著他们船上这位重伤客人来的。
轻皱了下好看的眉头,白衣人轻轻一叹。
“树欲静而风不止……罢了,端看你的造化。船家!”
“在。”老艄公忙向前一步,忧忡地看著眼前的白衣公子,“公子有话但请吩咐,小老儿这条命,就全仰仗公子成全了。”
白衣公子不置可否,淡淡道:“船上有绳索麽?”
“有,有,不知公子要多少?”
──大凡那渔家,别的器物没有,线网麻绳却都是一应俱全。老艄公很快便按白衣公子的吩咐从舱内取出了一根适用的长绳。
黑衣人已经趁这个当儿,撕了几块衣襟,将要紧的几伤口都牢牢扎了起来,珈儿见他不便,好心地想上前帮忙,却被他冷冷推开。
白衣公子目注著他的举动,见他伤到这个地步,居然还如此自负要强,眼光倒也柔和了几分,口气也不再那麽冷:“你还想和他们一战,宁可死,也不愿屈膝,是麽?”
从没遇上过眼光这等犀利,猜心度事易如反掌的人,黑衣人素来倨傲的目中也不由多了些微惊。
小船不知不觉随波荡著,风雪漫天的湖上清清冷冷,冰雪一线外,便是几丛萧瑟披银的芦c。
白衣公子顺手摘过舟旁一支芦苇,去枝去叶,截头断尾,便成了一支芦管。
然後,往黑衣人面前一送,微微一笑:
“给你。”
黑衣人怔怔地望著他。这清丽绝俗,有如冰玉雕成的人儿一笑起来,竟是如春回大地,说不出的炫目好看,端的是丰神如玉,飘逸似仙。

下意识地接过那修长玉掌中的物事,只是一根芦管,接在手里,却隐约觉得,比这辈子手中握过的名刀名剑,稀世珠玉都要贵重,难舍难弃。
耳边依稀传来珠玉相击般的动人声音。
“……打是打不过的,要想瞒过他们,只好辛苦一下你了──不过这本也就是你惹来的事罢──拿绳绑在身上,含著这根芦管下水去,不到我们拉你出来,你就不许动──听明白了麽?”
虽然心神不知为何莫名恍惚,素日的精明头脑还是自动消化了这番话的含意。
躲到水下,用芦管通往水面呼吸麽?这倒确是个好办法。可是,这数九雪天,滴水成冰的寒气──平素也还罢了,经脉重伤,内力大失的此时,能不能在水下撑够半个时辰,黑衣人自已也拿不准。
老艄公已按白衣公子的吩咐,拿著绳子走过来想系住黑衣人的腰,却被他微微一晃,闪了过去,一双沈机警的眸子充满戒备。
这是一只负了伤的猛兽,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轻易触碰的。
白衣公子见状,微微一声叹息,自老艄公手中拿过长绳,接替他不能完成的任务。
要将绳绕在别人腰上,自然会靠得极近。白衣公子轻柔地一手执绳,另一手绕到黑衣人的腰後去接──
这景象,又象是他伏在黑衣人的胸膛上,又象是他主动去拥抱这个气宇轩昂的男子,一黑一白,一柔一刚,衬著身後茫茫的银山粉水,飘飘而坠的雪,竟有说不出的动人韵味。
黑衣人已是身不由已地呆住了。从不让人靠近三尺内的他,这不但破例,而且还象布偶一样任由人摆布,若是说出去,昔日的显赫声威岂不是要一泄而光。但是,但是──
那麽近的绝美容颜,清晰到能看清那长睫上的雪,温暖的气息自那张浅红色的小嘴中呵出,带著如兰似麝的芬芳,还有那轻柔的,若有若无的触碰,明明只是飞絮沾身般的一下,却令他如有电击,心中缏姨,再也动弹不得。
鬼迷了心窍一般,他甚至想伸开双臂──
正此时,白衣公子已系完绳结,自他怀里退了出去。
满意地看著自已的成果,白衣公子又顺手将芦管拿过,一端放入黑衣人的口里。
“好了,咬住,就从这儿呼吸,记著,不拉你上来,你不可以乱动。听明白了麽?”
神志还未完全回醒,面对如此芳唇里说出来的话,黑衣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好,去吧!”
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已被!地一声推落水里,冰寒刺骨的湖水立刻将他所有的感觉包围。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口中的那根芦管……是他亲手放的……呼吸……
船上的白衣人,浑然不知就在这一绕一推间,已有颗男儿心就此跌落。自若地坐回琴桌前,他神情更无半点异样,象是完全不知水下的人随时可能会冻死一般。
“主人,那人……武功很好,不会死罢?”
珈儿蹙起了弯弯的尖眉,忧心的问道。
“那就要看追来的人什麽时候走了,珈儿,你何必如此,不是跟你说过多了麽?人世有因便有果,今日你见人杀他,焉知昨日他杀人不如是?恩怨痴嗔,天道无情,你……好好记著吧。”

清清淡淡一缕琴音,仿如什麽也没发生过一样,悠悠在天地间荡漾。
直至传来那声大喝。
“那只船,过来!爷们要搜人!”

3
G乃声中,小船顺从地向岸边靠拢。
岸上数十匹高头大马,马上的乘客俱都身著劲装,神情粗豪,雪光中只见刀剑闪动,光芒间透出寒森森的十足杀机。
却没有什麽特别出众的人物在。白衣人一眼扫去,心中大为安定,微微吁了口气。为免麻烦,这时他已经坐回舱内,一袭雪似也的丰裘,密密地裹在身上,连他的半张脸都遮起。
船离岸尚有数尺,已有两个魁伟汉子先行纵身跃了过来。
“老头,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身上带著十七八道伤口,就要断气的黑衣人?”
“好汉恕罪,今天天冷得紧,小老儿只出了这一趟船,委实没有见过好汉说的那个人。”
船舱外,老艄公忙不迭地作揖行礼。
“你敢说谎小心爷们杀了你全家──这船里是谁?”
“是京城的一位公子带著婢女,赏雪来著,万万不会有假。”
“唔,谅你也不敢胡诌。让爷们看看。”
话音才落,一前一後两个大汉已挑起门帘,走了进来。
船本就不大,船舱也甚为小巧,白衣人和珈儿在内还不觉得,多了这两个男人,立时便显得满满突突,拥挤不堪。  
一览无遗的地方,哪里还藏得下别人。
两个大汉眼光在舱内逡巡一圈,最後却落在了白衣人脸上。虽然只是半边面容,但那秋水双眸,如玉肌肤,在在引人暇思。
为首的青衣汉子咽了一口唾i,笑道:“三哥,你看这人是男是女,长得怎这般好看,不如抢回去,给我们暖暖被窝可不是好。”
叫三哥的显然也被白衣人容颜所惑,但他行事却要老成上几分。
“没出息的东西,你一天到晚就想著女人,家里那麽多还不够?连这当儿还敢起这心──你就不怕让帝乙木逃走,老大一怒之下要了我们的人头?”
想起自已的任务,青衣汉子这才收回了眼光,呐呐陪笑著道:“是我说错了。不过那帝乙木重伤在身,这冰天寒地的,四周又都是水,他能逃到哪儿去?早该冻死在湖里了。”
“话虽如此,我们还是小心些好,蛟组负责水上的搜寻,我们虎组可是把守陆路的,但凡有船、马、车,一律要细细地搜,绝不能让那厮逃出生天,放虎归山,後患无穷啊!”
这两人一番话说下来,别人尚不觉什麽,白衣人却是心中暗惊。
南火离,北帝乙,上通青天下幽明。
这句在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话,说的便是南方的火离,和北方的帝乙木,这两大掌控南北黑道实力,威权赫赫,手眼通天的绝顶人物。
他们的名字,早就成了江湖中的传奇。
数年来,这两方势力一直各守各界,互不相干,江湖中倒也平静无波。全然想不到,竟会在这南北交界的京城郊外,帝乙木身负重伤,被人追杀如斯!
听那蛟组,虎组,分明便是南方火离麾下,专司行动的龙堂所属:蛟、虎、豹中之二了。
白衣人微蹙眉。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随著南北各自势力的延伸和稳固,一战本也在所难免,只是,怎巧巧地便将自已给牵扯进来。一向最烦的便是恩怨仇杀,今天这雪,赏得可还真是得不偿失。
正凝思间,那青衣汉子却还不死心,涎著脸挨近身来,伸过嘴便欲待在那粉琢的容颜上亲一口,过过干瘾。

啪地一记清脆耳光,打得他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定下来看时,却见那娇俏小婢女珈儿,双手插腰,柳眉倒竖,恶狠狠地站在自已面前。
青衣汉子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他虽然好色,却是虎组中人,在江湖中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多少江湖人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行个礼,尊称一声爷,想不到竟在此时此地,被一个小姑娘掴了去,这口气若不出,面子可要往哪儿搁。
当下也不管舱内逼仄,袖子一卷就挥拳上去,眼看就要打到那贱婢的脸,却不知怎地,被珈儿纤手一托一推,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连船也跟著大晃了几晃。
三哥“咦”了一声,拉住还要冲上前去的兄弟,却不理珈儿,只是定睛瞧著另一边端坐如常,仿佛什麽也没看见的白衣人,试探著道:“这是蜀山折梅手──请问阁下是?”
“算你有眼光,我家主人便是──”珈儿威风凛凛,正待大声宣知,好叫这些不长眼的王八蛋知道得罪的是谁,却被白衣人一声带著薄怒的呵斥打断。
“珈儿!”
“是,珈儿明白。”
大老虎又恢复成清纯可爱的小白兔,珈儿低眉敛目,乖乖地退回一边。
只是她虽未说完,虎组的两人却全都心中一凛,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人。
太上忘情,月上天心。
人称忘情月的蜀山第三十二代弟子,月天心。
蜀山是道家仙派,门下弟子均以修仙为期,无故从不现身红尘,除非遇到棘手大事,几家名门重派诸如少林、武当中的前辈前去秘境相邀,蜀山才会派出弟子,为之一解纷扰。
这月天心冷冷淡淡,行事低调,却已在暗中受邀数,极利落地解决了峨嵋天山剑谱之争,唐门继位残杀,还有诸如此类,几桩说不得的名门隐私。
──白道中人,也并非个个都是光明磊落的大侠,名利之心,本也人皆有之。
故而月天心虽然几都如约出手,却都在事成後便飘然远去,从不和人称兄道弟,把酒结交,这种冷漠行径,也更增了别人对他的几分好奇。
南北二人手眼既然通天,又怎会不知这月天心其人其事,门下众弟子,自然也都或多或少,听过些关於这月天心的传闻。
──只是,想不到斯人斯事便会在眼前出现!

两个汉子的目光,同时从轻慢转成了惊惕。
虽然从未听闻月天心有对黑道出过手──事实上这人根本极少露面──但人的名,树的影,蜀山怎麽说都是仙山一脉,隐有白道首领之气象,难保这月天心,不会对黑道存有杀机。
──以蜀山传人的武功,要杀死他们两人,只怕不消动一动小指头。
想起方才的无礼唐突,两人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青衣汉子更是吓得身子都僵了,木头也似的动都不能动。
究竟还是那三哥行事老练,回过神,忙堆起一脸的笑,软言陪著不是:“月大侠,小人们有眼无珠,不识金面,适才一时冒犯,还望大侠大人有大量,海涵则个,休要跟我们兄弟这种粗人计较。”
“我不是什麽大侠。”月天心答得有些寂寥,半抬起眼,望向船外的山光水色──不知什麽时候,雪已经停了,“我只是个喜欢游山玩水的闲人。如果两位搜完了,没别的事,还请放行让我们上岸则个。”
“那是那是,小人们还有要事在身,公子尽请通行无妨。”想不到月天心这麽好说话,两个汉子俱都大松一口气,这才发现,全身早已被冷汗湿透。蜀山忘情月这个名号,威力竟有如斯之大。
急於离开这个莫测高的主儿,且月天心素来行踪成谜,此番确知他在这里出现,这消息回报上去也算是一件大功,当下两人不敢多留,恭身一礼,箭一般地掠回岸上。
听不清他们与同伴说些什麽,但见那两人急急说完之後,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眼光齐齐向这边看来,随即只闻为首之人一声大喝,马蹄踢踏,雪尘四溅,一干人旋又如飞远去。
“还以为南火离有多厉害,原来手下也都是这般脓包,当不得用的东西。”珈儿冷哼一声,眼露鄙夷。
“这才是他们的精明之。”月天心含笑吩咐老艄公将船靠岸,自已缓步走出船舱,“看他们的行事,进退有序,惊而不乱,遇强则退,绝不肯轻举妄动──能调教出这等机伶的手下,那主子不知是何等样的人物!也难怪会焰炽南方武林,连嵩山崆峒的气势都被他们压了去。”

“主人你为何不出手帮帮他们?”珈儿的大眼睛眨了两眨,煞是娇美可爱,“少林和我们有数百年的来往吧,还有崆峒,呀,崆峒那个很漂亮的姐姐好象很喜欢主人呢!”
被她没头没脑的一番话说得好笑起来,月天心点了点她的脑门:“各有各家事,我们理它作甚──你就净记得甚麽漂亮姐姐,甚麽喜欢,我们修仙之人,讲求的是心如止水,人在世中心在世外,瞧你这德行,哪一天才能得证上道!”
“珈儿自知资质愚钝,这辈子也休想修成甚麽仙、甚麽道,”小俏婢微微撅起嘴,“只等主人修成了,回头提拔我──可不是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麽,主人你就也把我当那鸡啊犬啊的点化了便是。”
“你──”明知俏婢是见自已郁闷,有意逗自已开怀,月天心无奈地一笑,“懒得跟你多讲,你这只鸡啊还是犬的,既有如此好心,还不快快过来把水底下这人拉上来?”
“呀!我差点忘了!”珈儿一声惊呼,身形闪动,瞬间便到了暗结旁,这份轻功就算在江湖中也属一流,她的力道也甚大,虽是娇怯怯的身子,三两下便将那黑衣人连绳带人拖了出来。
前後不到半柱香的光景,那黑衣人虽然冻得僵了,神志却还清醒,水上的一言一行,尽听得清清楚楚。
反手推开珈儿,他的眼睛黑到发亮,在雪光的映衬下竟有股狂野的眩目,紧盯住月天心,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是帝乙木,我绝不会比火离差。你一定要记住。”
月天心一怔,随即失笑,知道是刚才自已无心中称赞火离的一番话被他听了去,心有不服之故。当下真诚点头一笑:“你们两个天下齐名,行事自然难分轾轩。因我从未识得你们,故适才只是就事论事,并非评品高下,你不必多心。”
这月天心仙姿英纵,智慧过人,出道以来,所料之事几乎可说无有不中,唯独这一他却猜错了对方心中所想。
不错,帝乙木是在为他称赞火离的一番话而怒,但却并非为了名声,而是为了他──
听著他以淡淡激赏的语气,赞著另一个男人,他的心莫名地便烦乱起来,刺痛之,更甚於冰寒的湖水。
他好恨,恨自已为何要在这般落魄的时节遇见他,以至於他对自已这般轻视,连正眼都不瞧上一下,反倒是那火离,只不过因有了几个胆小怕死的手下,而得他如此重视夸赞!
月天心啊月天心,为何你不肯认真瞧我一下,我帝乙也是武艺卓绝的大好男儿,傲睨天下的一方霸主,难道,难道就不能得你稍稍一顾,轻轻一笑麽?
帝乙木面色冷硬,瞪著月天心,犹想说什麽,却终於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幸好亏珈儿见机得快,小丫头也不在意他几推开自已的举动,一手扶住了这具健壮的身躯,转头惶然望著月天心:“公子,这人失血过多,又受重寒,非即时救治,调养两天不可。我们要拿他怎麽办?”
“唔,他就是帝乙木,”月天心沈吟了一下,“这也好,我本来还正想找他。既如此,就带他回园罢。你提著他,小心路上别留下足迹,火离那边,是必定会派人追踪的。”
“是。”拎著个昏过去的大男人,珈儿竟然毫不觉重,姿势轻松得象在绣。
“船家。”月天心含笑转向老鞘公,後者急忙站了起来,以敬仰的眼光看向他,“银子我就不多加了,这块玉佩你收著,等会儿若有人来问,你就老老实实照说,什麽事也不必隐瞒──你的谎话根本瞒不过火离麾下的高手,还是实说的好──他们若还不肯放过你,就拿这玉佩给他们看,便说是我说的,不准他们动你。月天心这点面子,他们还不至於不给罢。”
“多谢月公子,多谢月公子。”老艄公接过玉佩,感激涕零地就要拜下去,谁说这月公子无情的,他才是真正的仙家般的人物,竟连自已这一个微不足道船翁的安危都思虑周详。
月天心含笑一拂,长袖虚虚扶起老艄公,眼角却远远瞥到水天一线之间,扇面样分开,向这里急驶而来的数点锦帆。
火离的人,来得还真是快。
清朗长笑一声,衣袂飘飘中,月天心携起珈儿的手,轻掠上岸,转瞬间便去得远了。  
清寒沓沓,枝叶寂寂,瞬间只空留一地堆银砌霜般的积雪,不见半点足痕。方才之事,竟如同做了一场梦一般。
老艄公手持犹带月无心体温的玉佩,一时竟呆怔了。

素心问月5-9
更新时间: 11/19 22

5
帝乙木在清晨的鸟鸣声中缓缓睁开眼来。阳光疏淡,梅香清浅,所之地只是小小一间静室,却有著说不出的安宁温和。  
──就象那人身上的气息一般。
“呀,谢天谢地,你终於醒了!”有著清脆嗓音的俏婢珈儿欢叫了起来,立时将枝头的雀声都盖了去,“我这就去回报主人,他听了一定喜欢!”
帝乙木目光闪了一闪。那人当真会关心自已的死活?
珈儿不知他心中所思,犹自喜滋滋地往外走,边走边叹:“这两天可把主人给累坏了!从没见过象你这般的病人,明明昏迷著,却还不许人接近,但凡别人喂你的药食,你一律都全给吐出来,只有主人走近你身边你才会变得安稳──这哪里是救人,简直是找了个祖宗来侍候呢!”
帝乙木脸上一烫。他是知道自已的,数十年刀光剑影的生涯,早养成了不让任何人靠近的孤僻性子,就算在昏沈中,若不是熟悉的气息,他也会本能地抗拒,加以排斥,想不到却因此累坏了那人。
心中一阵莫名的甜意。越累越好,累倒了……才好。
他抱住自已的那一刻(汗 ̄月天心大喊,我才没有抱他!),帝乙木便知道自已完了。虽然明知那人也是男子,又是不好惹的蜀山门人,可是,爱便是爱上了──纵横江湖数十年,对於自已想要什麽,他从来都分得很清楚,自欺欺人那种蠢事,绝不是他帝乙的风格。
只是,那人……却是那般地清流绝俗,一尘不染,那双澄澈的眸子似永不会动情,永不会为谁停留──每思至此,纵然强悍如帝乙,也不由得心下黯然,暗暗神伤。
希望那人会认真地看著自已……哪怕只是因为生病……
珈儿兴冲冲地走了出去。幸好她的修为,离识人度心,念转便知的散仙境界还差上老大一截,否则,知道了这时帝乙木的心中所想,她只怕会第一个冲过来掐住帝乙的脖子,揍上个百十来拳後,再一脚踢下山崖喂狗──忘恩负久,不知死活的家夥,竟然连她主人的念头也敢动!

门帘一挑,露出一张宜喜宜嗔,雅淡脱俗的清水容颜。
太上忘情,月上天心。来的可不正是江湖人称忘情月的月天心。
帝乙木的心制不住地缣了起来,盼著他开口,又怕著他会说出让自已离开的话来。
幸好月天心只是温和笑著,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一双明眸如秋水闪耀:“好内力,醒得比我料的还早。你现在觉得怎样?”
帝乙木犹豫了一下,最後还是决定据实以告:“内功已恢复了九成,伤是不成问题了。”不知为何,在那道清亮逼人的目光面前,他就是没办法说出假话。
“你是一代魔神黑石老人的门下罢?”月天心微笑看著他,神情平和诚挚,如遇老友寒喧,“说起来,我们还是世交──家师二十年前曾在大雪山与尊师有一面之缘,回来後对我们说,黑石不愧为一代豪杰,只可惜境遇坎坷,心胸不免偏激,要我们日後遇到,须执长幼之礼。不知尊师现今何在?”
并不惊讶月天心怎会看出自已的师门,蜀山的学识渊博卷籍丰富,便连号称武学宗脉的少林也比不上,只是却想不到隐然仙家一派,众望所归的蜀山掌门会这样评价自已的师父,当下心中一阵激荡,答道:“多谢尊掌门关心,只可惜家师已在十年前过世,听不到了。”
“呀。”月天心轻轻讶叹,大感意外。学武之人本就长寿,象黑石这等修为极者,活到百年以上乃是寻常之事,本想发问,却又忍住,微微一笑,转回正题,“冲著这份宿缘,不知我能否称君一声兄?”
帝乙木一怔。月天心主动接近他,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但看月天心的神情,分明是有事相求。心中无端地一酸,心道,你要我做事,说一声便罢,我永远也不会拒绝你,为何却要转著弯子,攀著交情来套我?
月天心何等人物,见他神色,已猜知帝乙心中所思,不由歉然一笑:“你生气了,是麽?我不该用这些俗世的法子来对你的──不过我所说的,句句是真,你要是不喜欢,我这里向你陪过不是。”
明明知他心机沈,却怎当得住绝世美颜、心上之人这般软语相恳,帝乙木长长地叹了口气:“天心,我是栽给你了。有什麽事,你直说吧,是不是要我的项上人头?”
爽朗一笑,月天心心中甚是欢喜:“没那麽严重。只是,我想去你们天道盟里那座禁山,找样物事,你可肯让我去麽?”

帝乙木一愣。他万万没想到月天心提的会是这个要求。

6
北方的霸主是帝乙木。凭借过人的实力与谋略,他在数年间创立了天道盟,并以之纵横水陆,无往不利。天道盟的总舵则安在雪山之巅,其四周数百里都设为禁地,朱笔黑碑写的分明:擅闯者,杀无赦!
然而外人并不知情的是,便在这禁地之内,还有座禁山,此山便是天道盟中人,不经允许也不得入内,被人称为:禁中之禁。
至今为止被允许进入过的只有三个人:天道盟的军师司空璃,左堂孙明,右堂楚情。三人进山时都是神彩奕奕,自信满满,出来时则全成了灰头土脸,身上看得出激烈打斗过的痕迹。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麽,谁也没法从他们口里问出答案来,自然,帝乙木必定是知道内情的,只是,谁又会吃错了药,敢去问他们至高无上,威严冷漠的首领?
“山里……很危险……”帝乙木回答得有些困难,对於这个理由他自已都觉得可笑,蜀山的弟子又怎会是害怕危险的人?可是,那里当真是很…… 
“我知道──玉芝仙苑,杀机三重,对麽?就算过了那三关,也未必能找得到玉芝。奈何,我不能不去──”月天心的面上第一露出了淡淡的苦笑神色,他挽起衣袖,将如玉的右腕伸到帝乙木的面前,“你也是懂行的,你且看看我这脉──”
面对月天心的坦然不设防,帝乙木暗道一声惭愧,内家高手多数也是半个医家,帝乙木自也不例外,他一出指,便按住了月天心的寸、关、尺三部,凝神细察。
初时并无异常,时间一久,便觉出月天心体力另有股杂乱狂野的气机,暗暗地在气海里流窜,月天心那样厚的内力,竟然压它不住,反被它一点点吞蚀了去。
帝乙木震然变色,不敢相信地瞪著月天心:“这是化血大法,早就失传了的,你,你为何要练这种阴毒邪门的武功?”
人身原有气、血二物,为生命之本原,练武人翻来覆去练习的,也不过就是怎样令这二者更健旺,但那化血大法却大是不同。练习化血大法的人,常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内力突飞猛进,进入高手行列,但那真气却不是苦练得来,而是从自身的血脉中化出──化血大法,便是化气为血之意──一个普通人哪里有那麽多的血能化作气?因此练这功法,下场只有两个,一是自已血竭身亡,另一种便是要不停地吸食别人的鲜血,以供化气之用。
这种武功损人利已,且恐怖诡异,本是邪派的不传之秘,身为名门弟子的月天心,又怎会练上这种恶毒的功夫?
月天心知道帝乙木在想什麽,无奈一笑:“当初只是事急从权──血魔的名字你听说过罢?那是我们蜀山的宿敌,每几十年就出现一──上它现身的时候,不合正遇上了我,我自是打他不过。後来蜀山弟子一起赶到,才联手击退了它,但那时我已经中了百余掌,内伤加上火毒,几乎当场便要血管爆裂。师父没法子,就将这心法传给了我,本想是度过那劫後便用自身的内力打散了它,谁想那回它化了我太多的血,邪力陡增,竟再也驱之不出,还愈有加重的迹象。”
“那你岂不是……”冷静如帝乙木,也不由颤了声音。
“现在还好。我还能压得住它,虽然血脉时有不足,服点药也就好了,但那终不是长久之计。”月天心黑白分明的眸子瞧著帝乙木,苦笑道,“现在你明白我为什麽要找玉芝了吧?”
“好,我陪你去。”帝乙木握紧了掌中如玉皓腕,毅然作了决定。管它玉芝是不是天之灵物,夺之有祸,事关天心的性命,那是无论如何也要取到手。
却又不由暗暗庆幸,多亏那座山就在自已的辖下,天心才会来找自已,而自已,才亦可陪著可人的天心走这麽一遭。
此时帝乙木满心所想,俱是日後如何与月天心朝夕相对,形影不离,想到甜,不由微微地笑了起来,浑然忘了还有那麽多危险。
“你在笑什麽?”月天心见他独自笑得出神,不由奇怪道,见帝乙木还是不理,不由倾前了身子,想细看原因。
帝乙木却正在这时回过神来,听得月天心询问,急忙抬起头──
“呃──”他的唇,自下而上,刷过眼前之人温润的下巴,半边樱唇,最後停留在右边的玉颊上。被雷击中一半,帝乙木只觉身子发麻,惊骇过度,动也动弹不得。
月天心也微微一惊,但他心中坦然,便也不当一回事,只是向後移开身子,笑道:“帝乙兄,你经常这样出神,难怪会被人有机可乘,暗杀得手呢。”
从震撼中醒过来,帝乙木心中激荡尤存,面上却已若无其事。听得月天心提起暗杀之事,不由眉头一皱,沈沈地道:“若不是天道盟出了叛徒,那火离又怎能得手──可恶!既撕破了脸,就大家一起来罢,看我会不会怕了他。”
月天心轻咳了一声,正想说话,却听见珈儿的声音,带著几分惊怒,在院落里大喊:“主人,你快来啊,有两个人硬闯了进来,我拦他们不住!” 
珈儿的武功,帝乙木也是见到过的,虽然不能称得上一流高手,却也绝非弱者,连她都挡不住的人物,大概便是──
点漆般的双目中精光闪动,一掀衣摆,帝乙木就要出去分个高下,却被月天心按住肩,温和一笑:“此时不宜动武。他们敢来,必是有备,让我先出去看看。” 

7
院子里的场景让月天心也有些微讶。
来者有两人,但真正动手的只有一个人。装束是很平常的文士长袍,约三十出头,一张脸端端正正,算不上好看,也不觉得刺眼。衫袖挥动间劲风四溢,正好整以暇地与珈儿过招。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珈儿完全在劣势,只是在手忙脚乱地支撑,那文士却并不急於下杀手,危急关头还有意松一松,倒象是存心要引出月天心来一样。
但更令得月天心注意的却是文士身後那个负手而立,悠闲观战的锦衣大汉。这人面貌生得龙眉虎目,轩昂不凡,虽然并未出手,可只是那麽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便自有种豪迈气势扑面而来,令人不敢小觑。端可称得上渊峙山岳,与帝乙木的沈霸气正是平分秋色,旗鼓相当。
看到这样的气概,就算是从未谋面,月天心也已大致能猜出他是谁了。
──除了名满天下的南火离,还能有谁配与北帝乙作对?
见到月天心自屋中步出,文士对珈儿的攻势陡然一快,招招戮喉诛心,竟全是毫不留情的杀手,珈儿本就是欲败未败的景况,被他这麽一迫,眼看险象环生就要不支倒地──月天心微微一笑,知道这是那人杀鸡儆猴的用意,当下也不多说,轻轻一拂袍袖,柔和的劲风顿时化解了文士的攻击,珈儿压力陡减,精神大振,娇喝一声,便乘机击出积怒已久、汹涌澎湃的一拳,文士正忙於摆脱月天心的柔劲,一时无暇抽身,眼看就要伤在珈儿的纤手之下──
“不可。”
“不要伤人。”
两句话同时从月天心及锦衣大汉的口中吐出。月天心右手一伸,已轻巧抓著珈儿的衣领,一把将她拉了回来,那锦衣大汉却是遥遥拍出一掌,无声无息,逼人劲风已至身前! 
月天心匆忙之中拍出左掌,硬生生接下这一击。!地一声巨响,只见地上碎屑纷飞,四周草木俱裂,真个是好生威力!
月天心一手救人,一手回击,无形中已是心分二用,接这一掌竟接得身子连晃了几晃,面色也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蜀山忘情月,月天心?”那锦衣汉子乍瞧清月天心面容,眼中亮光一闪,却也不追击,只是收了手,笑吟吟地问。
“正是。阁下便是火离门主罢?却不知火门主来此蓬壁村野,有何见教?”月天心维持著一贯的温和平淡,不愠不火地反问。
“不错,不错,果然是绝世风范。”火离凝注了月天心一会儿,朗声而笑,“本来我是为帝乙而来,不过现在见了你,倒想起一件事──来人!将东西拿出来!”
墙外身影一闪,一个手捧黑布包裹的火门弟子自墙头跃进,恭恭敬敬地跪在火离面前。火离笑著指了指月天心:“拿过去,就说请月公子赏收。”
火门弟子依言而行,月天心有些疑惑,不知黑布下是何物事,一边的珈儿却等不及,伸手便去掀那布,嘴里边道:“我倒要看看是什麽好东西,也值得这麽送过来──啊!”
一声惊叫,自珈儿口中发出,随後只见蹬蹬连退数步,珈儿美目圆睁,指著包裹说不出话来。
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口鼻宛然,双目尤自含著生前的恐惧和绝望,赫然便是在湖边船上,对月天心无礼的那两个虎组部众。
“嘿,好狠的心……拿下去罢,我不喜欢看这个。”月天心皱起眉,微微侧过脸,调转开视线。他幼习道家心法,对生死一事倒也没看得很重,只是见这两人无辜便被杀戮,而且原因还出於已,心上自不免有些歉然。
天空渐渐亮了起来。阳光柔柔地照在月见心白玉般的颊上,竟连微怒忧挹的样子都说不出地动人。
火离在一旁笑了起来:“他们对你无礼,所以我就替你杀了他们出气,这份见面礼,可还不错罢?”
“你的手下,与我何干,你想怎麽置便怎麽置罢,”月天心眼见火门弟子依言撤了人头下去,才回头目注火离,轻轻一叹,“你想说什麽,说吧,不至於是专程来送这付礼给我的罢。”
火离沈吟了一下:“如果我说要你交出帝乙木,你必定是不肯的?”
“不错。”月天心知道对方必是有备而来,想瞒也瞒不过去,当下坦然道,“本来你和他之间的事,轮不到我插手,我也不想多管,但,一刻锺前我刚跟帝乙木订了个约,他死了,我要做的事就很难,所以,我现在不会让他死。”
“这样子吗?”火离也不怒,反是沈思了一下,认真道,“我杀了帝乙之後,北方武林也便归我掌中,他能答应你的,我也同样答应,你觉得这样的条件,能让你放弃他吗?”

“不能。”月天心淡然地答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帝乙死了,你想接管他的一切还需要时日,而我要他做的事──却不太有时间等了。所以我选择放弃你。”
火离怔了一下,他料到月天心不会轻易交人,但却不知道是为了这个理由。理智,而且难以回驳的话,连一句侠义仁爱的客套都没有。
“你知道我外面有多少手下吗?”火离的眼睛咄咄逼人,紧盯著面前一派云淡风清的月天心不放。
“知道。你可也知道,只要你对我出手,就是与整个蜀山为敌?”
这句话绝对是比看得见的刀枪更有力的威胁。放眼江湖,除非邪魔附身,否则,谁敢跟神秘莫测的蜀山对上?
“唔,那看来,我是要想个好法子了──有了,不如你嫁给我吧,这样蜀山就不会来烦了。”火离一挑眉,看著月天心,认认真真地道。
月天心修为再好,听见这句话,也不由愕上了一愕,随即,羞意连同怒意一起泛了上来,双颊慢慢染上了一层朝霞般的晕红。  

8
一个男人说要娶另一个男人,这绝对是个笑话,但如果是南火离对蜀山月天心这样说,那麽天下人谁也不敢当真笑出来。
“我是个男人。”月天心沈沈的声音里压了些微的怒气。身秉绝世姿容如他,早就习惯了别人看他时惊W失魂的眼神,但,慑於他的淡定高洁,从没有人敢这样当面跟他说话。火离是第一个。
“是男人又怎样,我要娶的只是蜀山弟子,联姻之意而已。”火离无所谓地一笑,又眯了眼,上上下下打量著月天心,象是在鉴赏一件待估之品,“何况,你生得这麽美W,就算我从没要过男人,要了你也无妨──就当是尝个鲜也好。怎麽,还是不懂?你这麽熟读诗书,什麽叫龙阳之好、什麽叫断袖之癖,这总该明白罢?”
火离看月天心的眼神带著毫不遮掩的情Se之意,却又锐利得如同一柄鱼肠之刃。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著,月天心几乎有种不著衣衫,赤裸著的错觉,他从不知道,原来只是被人瞧,也会有如此不堪的屈辱。
潮红的双颊渐渐转成冷厉的苍白,月天心真正动了怒。但从小到大的养气功夫还是令他在最後出手前询问了一句:“火离,你听著,侮辱我的後果比杀了我更严重,不止是对我,於整个蜀山都一样。你当真考虑过折辱我後的下场麽?”
火离面上带笑,真气却暗自开始在丹田凝聚,天下间,谁也不敢小视蜀山弟子的一击之威:“听说你们蜀山的门规相当严厉,但在私事上的管束却是极为散漫。只要你愿意嫁我,你师父和你同门都没有权利干涉,对麽?”
“纵然我死了,也不会答应嫁给你。”月天心冷冷地挥了挥手,一边的珈儿面色已变得沈肃如水,解开身後背著的古雅长剑,双手捧著,郑重递了上来。
蜀山是剑宗,讲究的是以剑为道,以道奉心,每个弟子初入门时,都会到剑山去取一柄适合自已的宝剑──剑同时也会认主人,拔出了,才是你的。这就叫做剑缘,因此,每个蜀山弟子的剑都是固定的,选择了一柄,终其一生便会与之相伴,以剑通心,以气驭剑,直到最後炼至人剑合一,物我两忘之境,便是神功大成。
月天心的剑,名叫冰魄,也是柄上古名剑。据说它原是在万年冰河里浸过的精铁之英,铸成剑後,剑身晶莹澄澈,清奇古朴,每挥动起来便带一股至冷的寒气,与月天心的性子,倒真有几分不谋而合之。
蜀山弟子的剑原本是不离身,每个人自已携带著的,人心时时与剑灵相通,也是修为的一种重要方式,但自月天心练了化血大法之後,真气杂乱,每於不经意间,便会与冰魄之气冲杂,带在身边不仅不能增进灵力,反而动辄伤身,故此才交由珈儿收管──月天心急於寻药化去身上之邪功,与这原因也不无相干。试问一个以修成剑仙为宗旨的人,怎肯将剑弃之一边。
接剑在手,月天心爱怜地抚视著,只一按,剑便出鞘。窄而修长的剑身,在阳光下散出氤氲般的雾气,轻轻一抖,便传来如龙吟般不绝的嗡嗡之声,带著莫名的欢悦,象是与久别的主人重逢,激动著一般。
“冰魄,冰魄,这阵子,苦了你了。”左手轻拂过剑身,月天心微微一笑,“今天,且让你尽情一舞如何?”  
“天心,他正存心激怒你,你不可上他的当。”一只大手,稳稳地盖在月天心握剑的手上,传达著主人沈著关怀的心情。
院中的动静房间里都能听见,月天心也不奇怪帝乙木会现身,只不过他的话却让月天心若有所悟,想了想,侧头一笑道:“是,我差点中计。这都是我临敌经验还不够之故,多谢你的提醒。”  
桔色的阳光下,淡淡的白雾中,眼前人笑靥微绽,清丽出尘,帝乙木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在那面上,不由也微微展开了个笑容:“没什麽,论到与人动手过招──那原是我们当家常便饭吃的,你这天之骄子,如何能比得上。火离是冲著我来的,还是交给我,你就不要插手了。”
帝乙木自已也没发现,他满含宠溺的口气就象是在对心爱的情人嘱咐一般,月天心下山不久,与人相甚少,只当是朋友的关心,也不觉得甚麽出奇,锐眼如火离者,却是一眼便看了出来。
虽然对月无心并无真正的欲念,适才所说的话只是为了激怒这个武功不可测的敌人,动手时多一份胜算,但在看到帝乙木那般缠绵爱慕凝视著月天心的眼神和月天心不怒反淡笑回视时,火离心底无端地掠过一阵不悦。将之归结为对眼前二人的怒气,他一挥袍袖,长声大笑:“墙外的儿郎们!出来让他们瞧瞧,倒底谁是这里的主人!”
“是!”惊天动地,整齐如一的一声大吼雷鸣般响了起来,随著这声吼,一排排身著青衣劲装,腰系火红色绸的健壮男儿,手执弓箭,密密匝匝地自墙外,屋顶上,树梢中……现出身来。
“你们今天还想逃麽?”火离的属下,那个中年文士纵情大笑,“识相的还是快快降了罢!帝乙木可以留个全尸,月天心麽……不如就给我们老大当第八房小妾吧!我们老大手段高妙,管保压得你销魂夺魄,从此再也不想当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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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天心面色不变,只是冷冷地瞧著中年文士,目光森然,竟看得中年文士心中一寒,声音也不知不觉小了下去。
按著他右手的帝乙木却能觉出掌心传来的轻颤,心念一转,便知道月天心下山不久,定是还未和太多人打过交道,黑道中习以为常的污言,对他却是莫大的侮辱。
当下笑了笑,柔声道:“天心,没听过狗吠麽,莫非你还要跟狗一般计较?”
月天心修眉一扬,淡淡道:“狗若是可恶,死得也必然快些。”
明明身边是莫大危机,前面更是平生仅见之厉害对手,帝乙木心中却全无紧张害怕之意,只觉有这玉人在侧,便是再大的困苦也都欢喜。
携了月天心的手,帝乙木锐利的目光向火离瞧去。南北两人互相闻名已久,也各有盘算许久,但真正见面,这却还是第一。
更想不到是在这种强弱分明的对峙下。
目光在空气中对撞出一串火,帝乙木虽身劣势,气势却不稍减,一双眸子凌厉如电,与火离二人谁也不肯相让。
一片寂静,空中只剩下烈风吹动衣袂的唰唰声。
半晌,帝乙木冷静地开了口。
“你要杀的是我,与天心无关。让他走。”  
“本来确实是你,但现在,我对他更感兴趣。”火离习惯性地眯起眼,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也是一方之主,当知道蜀山弟子是个什麽样的宝──我要他降服於我,助我得天下。”
“天心仙姿绝俗,不是任何人可以降服的,你更加不配。”
“不试试,怎麽知道?”火离重又露出了如刀般的笑容,“换作你是我,你会怎样?难道你没有动他的心思?只可惜,你晚了。”
帝乙木面色一寒。他与火离虽从未相识,但对峙至今,彼此心性,竟是比朋友还要多了解几分,火离说的不错,他们本就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那类人,此时此景,若是换作他,他必也不肯放过月天心。
然而那只是没有爱上天心之前会做的事。
一旦对他动了情,心中便再没有旁的念头,只想对他好,陪在他身边,时时得见他淡淡无忧的笑颜──只要这样便好。他不敢再奢求别的。
微带苦涩地一笑,帝乙木竟不知冷酷如自已者,也会有如此痴情的一日。
手腕一抖,一方乌沈沈的黑檀木令牌便落於掌心,悄然合在相握的月天心手里,月天心微诧地抬头看向他。
帝乙木凝视著那清丽如雪的玉容,充满爱怜地一笑,低低在伊人的耳畔道:“天心,东北方四十里有一座桥,桥下有片驿站──那是我的地方,他们现在还不知我遇险──你拿著这个,等会儿一打起来就走,到那里给他们看令牌,无论你要他们做什麽,他们都会遵令的。”
这分明是想牺牲自已,拖住火离,以便让月天心安全脱身。得知他的用意,月天心又恼又气,又有些感动,瞪住这一点儿都不象传说中冷酷无情黑道首领的人,同样压低了声音:“你把我月天心当成什麽人了?蜀山门下,可有扔下朋友,临阵脱逃之辈麽?真是胡闹!况且,你便知我一定会输?我现在便告诉你吧,二十招之内,我必能擒下那火离,你信不信?”
帝乙木呆了一呆,不敢置信,却又不敢不信。那火离刚才已和月天心对过一掌,细算起来,还是月天心吃了点亏,纵然能打个平手吧,如何又能在二十招之内擒下火离?
见他愣住了的样子,月天心大觉莞尔,童心一起,突然悄声笑道:“不信?那我们打个赌如何?”
见惯了月天心清雅从容,雍颜揖让的模样,象这般略斜了头,微带捉弄,笑意漾漾的神情却还从未见过,清冷之外,更添了份风情宛转,帝乙木看得心中一荡,也自放低了声音,笑道:“好,就依你,赌什麽?”  
“唔,这个……”月天心本只是随口一说,被他一追问,反倒不知所以,不由愣住。
远远地看去,暖阳之下,两人携了手亲热近偎,悄然笑语,不知在说些什麽,全然视周围敌众如无物。这分明是无声的轻蔑,自觉胜!在握的火离怎忍得下来,脸上终於不再有笑意,他恨恨瞧著对面两人,冷道:“两位说完了没有?都说完了,黄泉路上岂不寂寞?”

素心问月1-1
更新时间: 11/19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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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促声中,月天心突然想到了赌注。
回眸一笑,不再清冷如冰:“我想到了。别的也没什麽稀罕,不如谁输了就给赢家当一个月的小厮,连打杂带侍候,不许抱怨,如何?”
当真很想看到北方大首领苦著脸,低声下气侍候人的模样啊!月天心抿著唇,忍不住笑意,玉靥上漾起淡淡两朵水涡。不知为何,这黑道霸主给他的感觉比那些白道领袖一代大侠都要好得多,那眼里的关切,自然而然的呵护,月天心又非呆子,怎会看不出来。因此,尽管天性不喜与人接近,还是不自觉地生起了与他玩笑的念头。
看见月天心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样子,帝乙木心知这赌约多半自已要输。若是放在从前,别说做小厮,便是别人言辞稍有不逊,也立即下重手惩罚了,但是,做天心的小厮──这念头听在心里竟有几分甜蜜,那不是代表了他每天都可以和他贴身相,服侍他穿衣,张罗他吃饭,听命於那张动人的小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指令?
“我不赌,我怕你输了後会赖。”帝乙木故意补上一句,不意外地看到天心冷然挑起了眉。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月天心说话,几时有不算数过的麽?”
“好,这是你说的。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们谁输了也不许反悔。”
“便是如此罢。”
月天心长笑一声,长剑出鞘,身影微晃间,已如飞云出岫,落在了火离面前。
只看这份轻功,也端的惊世骇俗,然而火离自有打算,当下闷哼了一声,凝聚了十成功力的烈焰掌如排山倒海,凶猛无俦地向那道洒脱的身影推去。
一时间,连空气都仿佛被炎热的掌力卷成沸腾,眼尖的人甚至可以依稀看出,月天心白衣如雪的身形外已笼上淡淡一层红色,那正是中人立死,血枯髓干的烈焰掌的标志。
连帝乙木也不能不为之悚然,他自忖便是换作自已,未伤之时,也最多只能在这惊涛骇浪,鬼神为之色变的掌力下打个平手,不知月天心如何能说出二十招击败他的话来。
龙吟凤鸣般一声清啸,却是从月天心手中的冰魄长剑上发出,紧接著点点流光似雪,有如霜重九华,一道白练已将所有的红光全都湮灭,还反向火离身上绕去。
分明是月天心一招间便占了上风。高手之间过招极快,转瞬间二人身形分分合合,白光绕著红雾已过了十余招。嗖地一声轻响,忽然漫天的氤氲杀气一起散去,场中只剩下石像般凝立的两个人。火离一脸惊怒不信,月天心的长剑已稳稳地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孰输孰赢,再也无须分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得所有人愕然呆住,不知如何反应。
“怎麽会这样?”中年文士忍不住喃喃出声,一脸的不置信。他从没想到,被他们奉为天神一般的、无所不能的火离火门主也会有输给别人的时候。
“风曦,不用多说,输了便是输了,”反是火离先明白过来,苦笑道,“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月天心的剑竟是我烈焰掌的克星,当真是天意。”

烈焰掌生具炎热之性,既刚且猛,本是一门极上乘的武学,放眼天下能敌者无几,但世间物物相克,五行互制不已,月天心的长剑禀性冰寒,是万年冰河里浸过的上古之物,最能克制烈焰掌这类炎性内力。也正因此故,月天心才会信心满满地与帝乙木订了那赌约──稳赢的赌,自然不在乎是什麽赌注。
“好了,现下之势,要怎麽做,火门主不用我多说罢?”
月天心长剑轻抖,瞬息间已点了火离五、六大穴,扶住这具再无动弹之力的身体,清清朗朗瞧向四周。
四周众人慑於月天心清亮夺人的眼眸,又见他举手间便击败了自已的首领,心中怯意一生,纷纷半垂了眼,再也不敢与他对视。然而那密密的弓箭,却仍是对准了他们,没有一人放手。
果然是训练有素。
月天心也不理他们,只是转头瞧向帝乙木,笑道:“如何?”
“我认输便是。”帝乙木答得干干脆脆,走过来要接住月天心手中的火离──这讨厌的家夥还是离天心远一点为好,“火离,你还不下命令要他们後撤,真想我们杀了你麽?”
火离面色反而平静下来,眼中目光一闪,不知在想些什麽,行动却甚是听话:“儿郎们,收箭,退後。”
两人眼见火门的弟子全数依令退下,不由心喜,目光一对,便欲带著火离离开,却听身後沈沈一声冷笑,带著几分凛冽:“月天心,这时走还嫌早了些罢,你不要你这个小丫头了麽?”
月天心心中一惊,急急回身,却见中年文士风曦,不知何时已潜至珈儿身後,悄无声息地擒住了她,珈儿的穴道显然也已被制,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涨红了脸,眼中泪闪动,瞪著月天心便要落了下来。
月天心暗暗一叹。相这许多年,他怎麽会看不出珈儿的心意,是让他们不要管她,自已先走,可是他又怎能放下她离开。
僵持了局面,两方都彼此抱有极大敌意与戒心,不知对方随便又能玩出什麽样来。时间一分分流过,最後还是帝乙木站出来,冷冷道:“我瞧我们谁都信不过谁,不如这样,火离我们带走,珈儿先留在你们,小心,她要是伤了一根寒毛,回敬你们老大的便是一刀──三日之後,西风驿站外,长亭中,我们换人。”
西风驿站是帝乙木精心营造了数年的落脚点,本是想用作向南方扩张的基地,想不到竟先派上了这个用场。
风曦忖量著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毕竟自已这边被捉去的是首领,而对方被捉的只是丫头,要是帝乙木发起性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除掉火离这个心腹大患再说,那自已这边可就糟了。
“好,就这样说定。三日後,长亭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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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黄昏时分,晚霞如碎金般洒落一地,映出近的水远的山,绮丽如梦。
驿站屋前,青石细边滴水檐下,几株苍朴的寒梅开得正好,暗香幽幽地疏动,在光影里流荡。清风吹过,一大片瓣悄然垂落,染W了树下白衣人的长发素襟。
月天心独自立在树下,凝思著近日这急转的际遇。
江湖的生涯如同一场迷梦,忽攸来了,再忽攸散去,每每,所想要的结果,却跟事实大相庭径。
他素不愿与世人有所牵绊,此番入红尘,只为寻玉芝而来,谁知老天有意捉弄,三两下一转,竟将他转进了南北两大势力的决战漩涡,欲抽身而不得,连婢女珈儿,也落在了火门的手上。
珈儿那种快言快语,毫不退让的性子,唉,在他们那里,想必要吃些小苦头吧。这三天,也不知她会闹成什麽样子。
宽阔厚重的青石大屋内人影闪动,依稀传来激烈的话语声,不知正在争论著什麽。帝乙木一来到此地就烟火传召,天道盟有数的高手,可说大部分已云集在此,看来一场冲突血战在所难免。
成王败寇,江湖上的霸业,是用剑、用血、用性命打出来的。只是世人多看见其表面的威风,又有几人能见著这威风下的苦痛。
月天心摇了摇头,回看了一眼那暮色中灯火渐亮的大屋。这尘世中的人,每个都在为自已的存在而搏杀,一时的快感,一时的风光,掩不住转瞬的雨打风吹落去。名利何其动人心,就连帝乙木这样的一代英杰,也逃不脱浮名利禄的网。
然而正因有了这些,才会有这多姿多彩的世界。真正失去了欲望,都象他这般无欲无求,世间岂非也无趣的很。

淡然一笑,命各由天。回头救出珈儿,他会跟帝乙木要一面令牌,自个去那禁山寻玉芝。这里的事,任他们去罢,他终究只是个过客,管不了,也无从管,每个人的命运,还是交由上天来掌控最好。
沈思间,不知不觉夜色已降。
一道清脆如莺的声音忽地在身後响起:“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霄──不知月公子独自在此凝神,思念的却是哪家有福气的姑娘?”
早便听到衣袂声,知是帝乙木属下高手,月天心也不惊奇,微笑回过身来,颌首为礼:“龙姑娘见笑了,在下只是被这景色所迷,一时出神而已,哪里是思念什麽姑娘。”
“不要叫我龙姑娘,叫我紫烟。”帝乙木帐下第一暗器高手,身著淡黄衫子,海棠般娇W的女子龙紫烟眼露微怨,风拂柳般地走近来,“我倒是觉得,这景再美,也比不上看景的人。”
咳了一声,月天心如同听不出她话里含意,仍是微笑道:“向来景由心生,景美不美,不在景,在心。”
“公子说话非要这样打禅机麽?”龙紫烟柳眉一扬,在月天心身傍停下,直直地仰视著那张清毓锺华的容颜,叹道:“景美不美在心……那麽公子在我眼里,比什麽景都要美,这又是为何?”
话中之意,几乎再明白不过,月天心笑容渐渐有些僵硬,勉强笑道:“那个……是姑娘过奖……”
“公子还要装不懂麽?也罢,紫烟也便直说了罢,月公子,我心底甚是爱慕於你,愿为你栉风沐雨此生无怨,不知你可愿留紫烟在身边?”
江湖女子本就不拘小节,龙紫烟又是行事极干脆之人,看上了月天心便直率示意,压根不理会什麽女子矜持──但一个女子话都说到这份上,月天心便想再装傻也无从装起,他本就不擅与女子打交道,何况是这麽直截了当的示爱。
“龙姑娘好意在下感,无奈天心无此福份……天心素不知情为何物,亦不敢误姑娘之终身,还请姑娘见谅……”没奈何只得又将这番下山後用了许多的话道出来,屏著气,月天心不敢正眼看身前女子,心中忐忑不知这回又要听到什麽,一眼瞟见左厢房似有动静,当下大喜,“那边象是有事,我去看看,龙姑娘恕在下先行告退……”
说著,便飞也似地掠去,离去的速度竟不比从火门弟子包围圈中脱身慢。
眼望月天心消失的身影,龙紫烟幽幽一叹:“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只是你逃得这麽快却叫人伤心……帝乙老大,是你在旁边麽?”
“是我。”无声无息地,远远地自丛後转出一道人影来,身形挺拔,神情坚冷,正是才历劫归来的北方首领天道盟主帝乙木。
龙紫烟跟在帝乙木手下十数年,那是无数浴血苦战打出来的情谊,彼此熟知,也不以他听到自已被拒绝为耻,只是苦笑看著那个夜色中沈默高大的男子:“老大,我当真那麽差,差到他逃我就象逃鬼一般麽?”
“不关你的事。他……还不懂情。”沈默了半晌,帝乙木方才缓缓道。语声中,有著微微的苦涩之意。
会议散後,龙紫烟抛开众人,向月天心这边过来时,他是知道的。他甚至知道龙紫烟想对月天心说什麽──他没有忽略龙紫烟第一眼见到月天心时目中的闪亮。那种闪亮代表著什麽,他再清楚不过──然而他终究没有阻拦。
说不嫉妒是假的。但他实是爱著、尊重著天心。他不能,也无权去为天心决定爱或不爱。私心中,他甚至有些盼望月天心会对龙紫烟作出些回应──只有天心动了情,他才有机会得到他,若天心始终无情无欲,那,纵然他有再多的手段,也是无可奈何。
淡淡的星光下,一男一女两道劲挺与柔美的背影,同时陷入了沈默中。

月天心踏进左厢房只是为了逃开龙紫烟的似水柔情,并未想到这里住的会是谁,因此当他看到一脸阴沈,坐在椅中的火离之时,两人同时都是一怔。
火离的脚边散落著一大片米饭菜蔬,夹著点点碎瓷,一个愁眉苦脸,恨不能哭出来的弟子正蹲在地上收拾,此情此景,一望便知定是火离不愿进食,推拒中打翻了碗。
“怎麽回事?”问还是要例行问一句。
那弟子认出来的是首领再三传令要尊而敬之的那天仙般的男子,当即恭敬答道:“回公子,首领命我们要好好对他,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吃饭,小的喂了他两个小时,他却打碎了十几只碗,小的又不敢动粗,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落到这个地步,也难怪火离不愿吃饭。月天心暗叹了一声,望著灯火下闭目不语的火离,也有些感慨。本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号令一出,莫敢不遵的火门门主,现下里却沦为穴道被封,吃饭都要人喂的人质,英雄未路,情何以堪。
“送两份饭菜来,我陪著火门主吃罢。”淡淡地吩咐那弟子,不意外地见到火离微震了下身子,以及那弟子瞪大的眼神。
“是,是。”弟子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收拾完地上的垃圾退下,心中暗自庆幸总算甩掉了这个烫山芋。  

12
月天心袍袖轻拂,火离蓦地睁开眼,凶狠瞪住了他──那一拂之间,月天心竟将他的穴道全数解去,这可比放虎归山还要危险,难道月天心当真以为能克制烈焰掌,便不怕他偷袭?火大门主,懂的武功可绝不止烈焰掌这一种啊。   
月天心瞧见火离的神情,已知其意,微微一笑:“火门主,我敬你是一方豪杰,饭都要让下人喂,那是折辱了你,你还是请自便罢。”
火离冷哼一声,语锋讥诮如刃:“月天心,你以为用这两句话便能套住我?我可是黑道出身,从不管甚麽仁义信礼,哪样有利我便做哪样──话先说在前面,你解了我的穴,我可不保证不对你出手,也不保证会乖乖留在这里直到你们拿人来换。我劝你还是三思。”
“那也由得你。”月天心神情不变,洒脱一笑,一双如星美眸在灯光下熠熠生光,“若死在你手里,只能怪我自已学艺不精,你若是逃走──火门主当真是会逃的人麽?”
“你──”被他言语挤兑,火离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恨恨地看著月天心,越瞧越觉得那份淡定的笑容实在可恶。
月天心说的没错,他行事虽不择手段,不顾规矩,可那份骄傲自负的天性却是植到骨子里,决不会做出带著俘虏这个称号逃跑的事来。要跑,也得是在扳回一局之後。
“世事无常,你我萍聚於此,也算是一种缘份。不管明日是死是生,是敌是友,今晚──只在今晚,我们且平和地吃顿饭如何?”月天心眼光诚挚,晕黄的烛光照在他温文的笑容上,便象是镀了层淡金一般,说不出地柔美动人。
象一场梦,一场恍恍惚惚心最美的迷梦。面对这般温和宁静的容颜,火离不知不觉怒气已退了大半,适才还充塞心口的屈辱愤怒竟奇迹般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自出江湖以来,二十多年从未有过的宁静安祥──眼前这人,的确有让人安定的特殊魅力。
──或许,不仅仅是安定……火离迷惘中隐隐觉出了什麽。
“我也没吃晚饭,带我一份如何?”
含笑的声音随著帝乙木的脚步声响起,靴声橐橐,走进屋来的除了神色安然,看不出表情的北方首领帝乙木,还有两个手拎数层红色食盒的天道盟弟子。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是此时此刻,帝乙木与火离心中,都象是有些什麽在阻挡著他们同时发难,翻脸对上。
这是个不属於仇杀的夜晚。只想,安安静静与那人坐下,共度一顿以前从未有过、也许以後也未必会有的、奇异而迷惑的晚餐。
一南一北两大权势首领,就这样平和地,不带丝毫杀意地,分坐在雕紫檀木方桌的两端。中间打横相陪的,是依然清逸高洁,雪一般的蜀山弟子月天心。
桌上除了种类多,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之外,还有一坛以泥密封了罐口的酒。两个天道盟弟子均已悄然退下,临走不忘将屋门带起,於是,不算大的室内,烛火低照中,便漾起了层层莫可名状的情致。
“这是临安专做贡酒的蒋家酿藏了两百年的状元红,也算不错了。但酒虽好,却有些陈,用今年新出的山西竹叶青调一分下去,便当真完美了。”
帝乙木俨然扮起了主人的角色,抛开他的身分不谈,此时的帝乙木气度雍容,言辞清朗,倒真有几分好客公候的气派。  
“蒋家的百年状元红,那是皇宫中也没有的极品,你却只是说它不错,唉,帝乙,你亏负这酒了!”火离摇头叹息,全然只是一风雅客人的模样,“对了,天心,你是仙家一派,能喝酒麽?”
自自然然地他改口叫起了天心,月天心也不在意,帝乙木却是目光一闪。
“蜀山的门规并不禁酒,只是我却极少喝,”月天心微微笑著,看得出心里也甚是高兴,“让我来喝这酒,才只怕对不起它呢。”
胡说。南北二人目光闪动,同时在心中暗道。这世上,再没有配不起月天心喝的酒,多的,倒只是怕玷污了那白衣的俗物──却嫌脂粉污颜色啊天心。
“那就喝一点罢,醉了也别怕,有我在呢,这个西风驿站虽然小,世上倒也没有几个人能不请而入,不声不响地闯进来。”
帝乙木说著,边拍碎了坛上的泥封,刹那间,一股沈沈的酒香便在密室里溢了开来,熏人欲醉。帝乙木却不忙将之倒出,另拿了个细长银勺,从一个碗中勾起些碧绿如蓝的液体,加入坛中,摇了几摇,注入每人面前的白玉盏中。
酒香更浓,醇厚中,另多了些缭人心魄的清新气息,如少女初恋的眼波,既生涩,又含柔情无限。
闻到这样的酒香,不喝也便醉了,连素性淡泊的月天心也禁不住露出一丝赞赏之色:“当真是仙酿──想不到帝乙还有这手调酒的好本事。”
得他夸奖,虽只是淡淡的一句,帝乙木心中也便如饮了微醺一样的醉染了,含笑举杯:“那麽,开始罢。”

酒是好酒,酒力却也非常。两百年的状元红,不会喝酒的人便闻到也要醉了,何况又加了新酿的竹叶青,几杯下肚,便连素有千杯不醉之量的帝火二人也已有了几分醺意,不知不觉间,心神也都放松了下来。
火离略向月天心举杯,二人一笑,各各饮尽了手中的酒,都觉心中欢畅快意,帝乙木亲自又为他们添满,笑道:“天心,我输给你的赌约,现在便开始履行了,做你的小厮,你可有打赏麽?”
“我身无长物,何况,你这北方大盟主太过威风,便连皇帝只怕也打不了你的赏,”月天心也喝了几杯,却没如南北二人料想中的醉倒,反是眼神格外清亮了起来,“你可莫要为难於我,我也不敢当真屈了你,小厮一事,就此作罢吧。”
帝乙木笑了一笑,却并未说话,只是又一扬杯,三人流水般地又喝了一盏。适才一时情动,帝乙木差点便要说出要他赏个吻的话来,幸亏火离在座,才生生压了下去,没做出让天心惊吓的事来──不过那火离也真碍眼,什麽时候一定要做了他,竟然用那种眼神看天心,可恶!  
火离看帝乙木的心情也大抵如是,只是身居下风,更多了一份郁闷,却不露在面上,只是笑著转开话题:“天心,适才我似乎听到有女子向你示爱,你却逃了──那女子很丑,入不了你的法眼麽?”
火离穴道被封,耳力尚在,能从远听到他们对话也不出奇,月天心先却没想到,被他突然这麽一提,不由面上一红,赦颜道:“不是,龙姑娘生的很美,只是我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想?那表示,他其实对龙紫烟并非无心?帝火二人何等敏锐,立即便听出了不对,心中颇不是滋味,对望一眼,火离复又追问:“天心,你的功夫放眼天下也没几人能及上,又是名门弟子,为何连爱一个女子也不敢?”
其实这已问得太,换作平时,月天心必当淡淡一笑,不予置答,然而此刻,这酒,这烛火,这宁和著的南北二人,在在俱酝出一种柔软的气氛,让人不自觉松去了心防。
“你们哪里知道,我是有情劫在身的人──师父收养我的时候,就给我推过命了,”月天心长叹一声,仰头又喝了一杯,帝火二人头一看到他的眉间露出一丝烦闷,“师父说我天赋仙骨,品相非凡,本来正是道门中人,修仙可期,怕只怕一个情字纠缠不解,最终成劫。师父还说,若我二十岁之前不出蜀山,不见外人,说不定能逃过这一关,顺利得道,只可惜,唉──”
“怎麽啦?”
“你今年几岁?”
二人齐齐发问,声音甚是急迫。
“到今年腊月我便满二十了──你们别吵,我说给你们听便是,”月天心又长叹了一声,饮了杯酒,火光照著,素来睿智的眼竟带出几许稚气来,“我被血魔重创,误练了化血大法,帝乙你是知道的,那是去年春天的事了。”
面露迷惘,月天心定定地看著烛火,南北二人都屏了息,不敢出声,只听那因了酒意而略有几分低沈的嗓音娓娓道来:“我奉了师令,每日只在山後打坐,从不出去的,那日,却来了个陌生的孩童,生得玉雪可爱,令人极想疼他──他硬拗著要我陪他玩,我在山中很少见到外人的,心里欢喜,也便逗著他玩耍,不知不觉间,竟踏出了禁界。”
月天心面上带著微微的苦笑,停了说话。
“然後呢?”二人同声催促,心中却都已料出了几分。
“然後,一踏出山外我便知道了,血魔正在山外等著,见了我便骤下杀手。那孩童,原是血魔派来的──蜀山究竟是仙山,它进不来,才会想出这条计。下面的事,你们也都能猜到了,幸亏那日师父和师伯都在,否则,我只怕也活不到现在──唉,便是现在,也不知能活到几时,生死原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那血魔,不除了它我却实在不甘心。”
“天心,你放心,我定会陪你找到玉芝,”帝乙木神色凝重,说完又横了火离一眼,“谁要打,便慢慢在这里和我的人打罢,我却是不奉陪了。”
“咳,天心,那你的情劫?”火离却不理他,只是笑著问那厢的玉人。
“我也不明白,师父要我自已小心,我自也尽量避开与人接近,说来不怕你们笑,这下山,我是见了女子就躲,她们伤心,我也甚觉窝囊,怎麽竟落到了这个地步呢,只望快找到玉芝,早日回山,心事也便可放下了。”
说话的功夫,月天心一人怕饮了有几十杯酒,再好的酒量,也不由有些昏沈了,玉容上激起薄薄一层红霞,望之有如暖玉生晕,美目流盼,更带了十分的韵致,随意一瞟,几乎便是夺人魂魄了。
帝乙木心中荡漾,只是碍於火离在座,又怕天心责罚,不敢当真出格,只是软言笑语,有一没一地陪著天心说话,火离却是呆呆地怔著,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看向帝乙木,嘴唇微动,以传音入密的法子郑重说了一句: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当知我的。如果你信得过我,就别来管我做什麽。”

13
一晚畅饮,到了最後三人均有十分的酒意,竟不知不觉和衣睡了,待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方才有下人进来,服侍他们洗漱了各自归房。
这一夜,什麽事也没发生,甚至连肌肤之亲都未曾沾到,自然这也和帝火二人同时在场有关,若换了只其间一人在,俗话说酒能乱性,漫漫长夜会出什麽事,那真是难以预料了。

此後三日中,三人再没有一吃过饭,帝乙木忙著调动布置人手,夜也不见熄灯休息;火离身在囫囹自然无话,穴道虽解,也只是整日里对著树草出神,不知在思索著什麽;最闲的要算月天心,他有心想先救了珈儿出来,却始终探不到火门弟子藏在何,也只好作罢。
终於到了人质交换的这天。
这日清晨,雾蒙蒙地遮掩了大半的阳光,若非目力极好,稍远便已辨不清物什。寒意却不太重,河里的冰漾漾地有著几分融意。
但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甚至漂浮著残冰的水面之下,都已埋伏下了众多人手,有如天罗地网,西风驿站已被两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空气中有一触即发的紧张味道。
风暴眼中的火离看起来却很悠然。仍是来时的锦色衣衫,轻带宽绶,睥睨生威,神情间却多了几分不易觉察的落寞。他的身後,是一众如临大敌、刀剑出鞘的天道盟弟子,帝乙木连同月天心则在稍远的另一从容等待。
雾气分了开来。中年文士风曦走了过来,眼神中凝满警戒。
“火离在这里,我们的人呢?”
天道盟这边,负责出面的是右堂楚情,一个身形瘦弱,相貌有几分清秀的男子。他的许多对手,便是因为这样的外表而轻视了他,从而导致灭亡。
“人在後面,只等火门主下令放人。”风曦不愧是厉害角色,一句话说得不软不硬,却又点明了非得证实火离无恙才能放人的决心。
所有人的眼光都盯在火离身上。
“我没事。”火离咳了一声,神色轻松,“我已经跟帝盟主谈过,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此时此地,尚不是我们南北决战的好时候,今日的事,便这麽换了人,一笔勾销罢!”
这不象是他们雄才大略,心怀天下的火门主说出来的话啊。风曦疑惑地看著火离,想找出什麽不同,然而他瞧了半天,仍是看不出任何破绽。火离的神情是他们素熟的,连负手与展眉的习惯都一模一样──那麽,便且遵令罢,火门主的想法,下属又怎能猜得出。
一扬手,两个膀粗腰圆的大汉抬了乘软轿过来,轿帘开著,清晰可见里面昏睡著的女孩子。
那身影是珈儿的,月天心一望便知,但,她怎麽昏过去了?心中一惊,正要发问,风曦已不慌不忙地道出了原因:“帝盟主,月公子,这位姑娘只是被我点了睡穴,我们也没法子,她要是不睡,就会又哭又闹,搞得我们鸡犬不宁,焦头烂额。打又打不得,劝又劝不动,没奈何只得请她入睡了──你们放心,这手法不会伤人,随意检查一下便知。”
月天心身形一晃,已掠至轿边,俯下身去搭住珈儿的腕脉,凝神倾刻,脸色才和缓下来,淡然道:“算是说的是实话。人,我带走了,火门主既说了一笔勾销,那我也不会再多事,不过有句话要劝你们,以後在路上看见我这小婢,还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罢,她性子重,连我也劝阻不得的。”
火门诸人脸色一概微微发了白──这三天中,珈儿的苦头,他们也实在吃得不少,对这位姑奶奶的脾气实是大为了解,心知月天心此话,并非只是恫吓。
火离袍袖一展,缓步走回已方阵营,经过月天心身边时,朝他看了一眼:“天心,後会有期。”
月天心回以一笑,心中却并不以为他们再见面的机会能有多少。
一场原预备著生死激战的交换,竟当真便这样云淡风轻地结束,两方弟子都不由擦了把冷汗,帝乙木却皱起眉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哪里不对,却怎麽也想不起来。

月天心将珈儿带回原先火离住的厢房,将她安置在床上,一边已有天道盟的女弟子端著温水手巾过来,准备为珈儿洗梳,果然是一方之霸,连这些小事都备得妥妥贴贴,月天心微微一笑,退了出去。
漫步至庭院中,正望著树木凝思,想等会如何开口跟帝乙木要来令牌,带著珈儿上路──他知道帝乙木要陪著去,但以月天心淡泊的性子,实在不喜欢与人太过亲近,何况帝乙木又是北方之首,每日里不知有多少大事要忙,怎能让他丢了这些来陪自已。
正思虑时,厢房里突然传来些许响动,象是有人在吸气,又象是低呼,既惊讶又慌张,出了什麽事?月天心心念一动,正想过去敲门,门却自已开了,一个服侍的妇人急急地走了过来,面色有些苍白,话却有些吞吞吐吐:“月公子,这位姑娘她……她好象……”
“怎麽回事?”月天心眉头微皱,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小人们也不知怎样说,但确实有些象……”
“说,什麽?”
“象被人污了身子……”经他冷冷一句,妇人再不敢隐瞒,如实说了出来。
“当真?”月天心星目圆睁,心中著实大惊。
“小人不敢胡说,姑娘身上和那下衣确实沾满了血,还有许多青紫痕迹……”

她还没说完,门里跌跌撞撞又冲出来一个婢女,神情惊骇:“月公子,快,你快点来,这位姑娘要自杀──”
脑中嗡地一震,月天心万万没料到会出这种事,也不理门边有人,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冲到床边,珈儿已经醒了过来,头发凌乱,神情激狂,右手执著随身的短剑,不知想要怎样,却被众婢女拉的拉,压的压,制得动弹不得。
“珈儿,珈儿,是我,是我月天心,你这是怎麽了?谁敢对你怎样?”
双手坚定地搭上珈儿的双肩,温暖的触觉顿令珈儿自狂暴中清醒过来,看清面前是熟悉亲近的主人,珈儿再也忍耐不住,扑入月天心的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我不知被谁在昏迷中……我不要活了,不,我要杀光那群王八蛋再死……主人,求求你,帮我杀了他们……”
月天心的十指紧紧地嵌入了珈儿的肩上,面色已变得铁青──他这辈子,还从未这样狂怒过。珈儿,名义上虽是他的婢女,却是从他在蜀山时就跟著他,是他极少数能说话的人之人,便象是亲人一样。
火离,我待你又有何错,你怎敢如此对我──
“珈儿,你睡一觉,我去给你出气,你放心。”轻柔一拂,将激动中的珈儿再送入梦乡,月天心站起身来,俊美的容颜已变得有如冰山般森然,“你们,替我照顾好她,我一会儿就回来。”

这时的火离仍在马上,四周簇拥著火门的众多精英部下。
风曦小心地跟在火离之後,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火门主自归来後一直在沈默中,神情便似心事重重一般,追随他这麽多年,风曦还从来没有见过火门主这样的表情,想问却又不敢问,只得也默默地闭口不言。
幸好天香园已在面前。同天道盟一样,在这南北交界之地,火门也有自已辛苦建成的分站。这幢美仑美央,占地数十倾,楼台曲桥一应俱全的大园子,单从外面看,便象是哪家的园,绝看不出是南方黑道的一基地。
天香楼是火离住,下人们早就在房里备好了热水美食,专等门主回来享用。火离心不在焉地踏进房门,却又突然停住,吩咐身後的风曦:“我自已来就可以,你让佣人们都下去吧,对了,给我找四个京城最好的娈童过来,今晚就让他们在这儿侍候。”
风曦紧跟在身後,火离一停,差点撞了上去,总算及时收住脚,听到火离的话,又是吓了一跳,火门主去了三天,为何便象是变了个人一般,以前从来没听说过他有玩娈童的嗜好啊,莫非是这三天帝乙木用这招待他,火门主食髓知味,上瘾了?
正在胡思乱想,又听火离催促,语气带出了些不耐烦:“还不快去?还有,找蛇郎君,要些上的那种药来,记住,要那种红色的,快去快回!”
“是!属下这就去办!”风曦不敢再停,急急走了出去。

南方火门的威势,自然是要什麽有什麽。不到一刻锺,火对离要的所有东西都送进了房内。罗帏轻放,朱纱飘逸,整个房间里弥漫著一层若有若无的红雾,脂馥芬芳,销魂蚀骨般地中人欲醉。
火离在四个或秀或媚男孩的服侍上洗完了澡,涂上按摩用的柔脂,头枕著一个清秀娈童的腿,随意抱搂抚弄著另一个,还有两人,正卖力地一前一後为他按揉肌肉──开玩笑,这可是威名震天的南火离啊,要是能讨得他的好,这辈子只怕都不用再做这迎新送旧的勾当了。
床大得足以承担五个人的份量,丝织的被褥柔软香滑,却不同於常见的白色,而是染成了纯黑,衬著被上的五具赤裸胴体,别有一种色欲的气息。四个娈童乃是经惯这种场面的,已是情不自禁地动了欲,媚眼如丝,洁白的肌肤渐渐渗出了细汗,揉搓著火离的手也变得越来越煽情,逐渐移往那些重要部位而去──奈何火离的眼神却始终清明,作为男人的象征也毫无异样。
“用嘴。”正四个娈童羞愧之时,火离突然淡淡地道了一句。娈童们哪还有不明白的,立刻知机地伏了上去,一人轻轻含住了火离的分身,熟练地以唇舌纠缠挑弄,一人伏在他宽阔精壮的前胸,细细地吮吸著两点突起,另两人则一上一下,唇连同双手不断地在那片富有弹性的肌肤上游走,一时喘息细细,柔糜的声音不断,房内春色无边──

素心问月15-18
更新时间: 11/19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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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生的际遇,终究脱不了一个命字,纵然是英雄盖世,俊杰潇洒,落入尘世的牵牵绊绊之中,也只能是怅惘枉叹,儿女情长。
月天心一怒追寻火离而去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将来的会是什麽,或者,在他登上那叶雪湖之舟时,一切便都已烙定。
火门那一群人去的匆忙,虽然也小心地掩饰踪迹,毕竟瞒不过月天心见微知著的眼。几乎是很轻松地,他循著印痕追到了天香园,而後,是天香楼。
绕开外屋的守卫,再拍晕房门口的两个大汉,月天心冷冷地推开了门。明人不做暗事,就算是来到火门的巢穴,重重包围中,他也不愿躲躲藏藏。
房间极大,光线黯淡,厚重层叠的帏幕无声四垂,只有一点灯光如豆,幽幽地散著暖昧不清的光芒。暗影的,似乎传来一些模糊的人声。
月天心皱了皱眉,一种怪异的感觉升上心头,沈声道:“火离,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吧。”
的悉簌呜哝声更大了些,半晌,才传来火离低哑慵懒的声音:“是天心麽?我也很想出去,奈何我现在没法动……你若找我有事,便进来说罢。”
与平日的说话迥异,火离此时的语声含糊不清,还带了些微微的喘息,月天心从未听过这般声响,自也不明白这代表了什麽,眉一挑,心中奇怪,火离难道是急病了麽?
世上没有什麽事能吓倒月天心,虽明知可能有蹊跷,他仍是镇定地拔开层层帘幕,走了过去。灯光稍亮了些,对常人而言或许仍嫌黯淡,但已足够月天心这样的高手看清眼前的一切细节了──
如能融入黑暗中的宽阔大床上,数具洁白妖W的裸体正相互缠绕著,唇或舌,手与肌肤,都已抛弃了正常的功用,而只是作为沈浸於欲望的工具,不停地厮磨交擦著,空中充满了糜W的气息。月天心胸中一窒,随即稳住心神。他突然有些怨恨起自已的眼力来,为何要这般好呢,居然在一瞥间便能看清火离那沈醉在情欲中的,绷紧的裸体。
平生第一有了些无措的感觉,不知是退出去好,还是攻击。月天心咳了一声,尽量对眼前的画面视如未见,保持声音的平稳:“火门主,珈儿的事,望你给我个交代。”
“哦?珈儿麽……唔,小乖乖你轻一些……啊,好烫……”火离的喘息声突然更重了一些,很明显是因为那长眉细目的男孩伏到了他下身的缘故。月天心懊恼地发现,他无法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怒意渐升,初入眼的羞窘已被气恼冲淡,月天心紧了紧手里的冰魄,脸色也跟冰魄般苍白无情:“我不喜欢伤人,你不要逼我。”
“嘿、嘿,”火离沈沈地笑了两声,如讥如诮,“逼你?但是你,你可曾想到与我作对的後果?实话告诉你月天心,珈儿的事,就是我让手下人干的。这还得多谢你解开我的穴道,让我有机会传出消息。消息上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人强暴珈儿──敢插手管我的事,欺到火门头上来,这便是下场了!”
“原来是你──”月天心惊怒交加,万没想到人心竟险恶如此。自度自已敬他是一方豪雄,待他以国士之礼,奈何他却并不以国士之礼回之,反是如毒蛇般狠狠地反噬了一口。紧握剑的手指因用力而变得青白,月天心不再客气,身形前趋,寒光四射,晶玉般的冰魄已架在了火离的咽喉上。
四个娈童早吓得连话也喊不出来,只是瑟瑟地缩在床上发抖,与适才的娇媚动情正是天壤之别。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月天心虽在盛怒之下,也不愿乱伤无辜:“不想死的话,你们都走开。”
“慢。”火离突然出声,语调悠然,丝毫不象是被剑压住颈项的人,“你要杀便杀罢,不过,死之前,你总得让我把事情做完,死也死得痛快一些,你赶了他们走,谁来侍候我?你吗?”
“你!”月天心气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连话也说不出,杀气如怒涛汹涌而至,连四个娈童都已肌肤起粟直打哆嗦,偏偏火离还仿佛视若无睹,又补了一句:“其实你就算杀了我又怎样,珈儿的身子还是被我破了,不知说不定你有本事让它长回去也未可知……”
“好,你说得好!”月天心怒极反笑,一反手,如风般封住了火离的几大穴,令他动弹不得。月天心此时的眼神不再清澈如水,而是盈满了浓烈的恨意火焰,咬牙道,“我便成全你,让你在死之前痛快痛快──你们过来!”
剑尖对准了抱成一团惊骇中的四个娈童:“你们都给我听著,就照他说的,好生地服侍他,不过,是你们作男,他作女!我也要让他尝尝被强暴的滋味──还不快点做!”
四个娈童固然见识多端,却还是第一碰到这般的情况,情欲本是由心而生的,象这样被人用剑指住,命令做事,害怕都来不及了,哪里还顾得上做?却又不敢不遵,当即战战兢兢地重又抚上火离的身子,但自个的下身,却怎麽也昂然不起来。
火离的哑穴并未被封,此时此情下,他居然还有闲心轻笑:“月天心,你当真是无知得很,这种事,能逼得出来麽?何况就算逼得出来,凭他们几个,也没那胆子敢上我──休说是他们,整个这天下,都不会有人敢上我南焰火离,除非是你,不过,瞧你那女人般的相貌,究竟是不是男人还难说得很──”
月天心只觉胸中如沸,怒意升到了极,一股炙热充斥全身,脑海竟有些恍惚,只剩了一个念头,撕开眼前这人,撕碎了他──
空气中暗暗弥漫著一缕甜腻柔媚的香,随著语声的激荡而更形浓重。月天心自踏进门来,先是寻人,後是发怒,一直未留心这个,此时却觉得这香如一股暖流,化入了全身血脉,渐渐越窜越快,逼得他迫切地想做些什麽,想尽情地发泄出来──他可不知,他此时的模样,正是颜泛晕红,星眸流波,迷惘中犹自挣扎的神情更是绝W到了极,不仅令心有别念的火离看得血脉贲张,不能自已,便连另四个娈童,也看得直了眼,忘了害怕。

月天心从小在山里度过,蜀山名门道派,自然没有这些东西,是故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这香是一种媚香,而且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出自蛇郎君之手的极品媚药,有个名称叫做和风。和风的好在於它药性虽烈,却极不易被人察觉,乃是渐渐地变浓变香,等人闻到之时,已是任何药物也来不及解救了。
但究竟是苦修多年,灵台中仍有一丝清明不昧,冰魄似乎也明白主人危境,竟嗡嗡地无风自吟,散出一圈圈的寒意,借著这冰寒的刺激,月天心颤了一颤,抓住最後一丝清醒,踉踉呛呛便要退出去。
火离精心设下这圈套,岂肯如此轻易放过他,微微一笑,命令那四个呆成了木头一样的娈童:“还看不出来麽?现下要被人服侍的是他。再这麽没用,小心我废了你们!”
四个娈童身子一颤,南火离的狠辣无情他们都是知了的,当下再不敢违令,齐齐地扑了上去,两人分抱住月天心的双臂,一人搂住了他的腰,还有一人,竟自跪在地上,仗著无数服侍人得出的经验,驾轻就熟地扯开了月天心的中衣,毫不犹豫对准那秀直的分身便含了上去。
“走开!”月天心脑中轰然一响,拼起最後的神智,将这四人都远远震了出去,月天心的功力可有多高,就算用了大半在压制体内的化血邪气上,仍是将这四人震到了墙角再无动静,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迷。
然而他的理智终於失守,浑身如沸腾一般,只盼著能稍稍纡解……迷糊中听到一个低沈诱惑的嗓音:“天心,过来这里,我帮你……”
火离此时的情景并不比月天心好过,和风的香他也是闻到的,本就对天心有炽念,加上媚药之力,真恨不能立时能抱住天心欢爱一番,然而他的穴道却已被天心封住,虽然天心下手前他已有防备,奈何蜀山的手法实在高妙,一时之间,他仍是冲撞不开,只得眼睁睁看著天心眼波迷蒙,一脸痛苦欲望之色,却碰触不到,那感觉几乎要逼狂了他!

15
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滋味,整个人都仿佛烧著了一般,炙热,滚烫,伴著心头莫名的烦躁,极度渴望一个出口,一爆炸。
月天心的视野已有些模糊,本就黯淡的光线助长了房内的暗夜气息,不知不觉间呼吸渐渐加重,变成诱人绮念的喘息。
“天心……到我这里来……”
这声音如此低沈媚惑,带著说不出的吸引力,混和著越发浓郁的药香,月天心再也抗拒不得,恍恍惚惚地寻去,直至双手触上一具同样炽热光滑的躯体。
奇怪的是才沾及那肌肤,心中的烦躁感就减轻了许多,仿佛所有的难受不适,都可借由这具躯体来解除一般,月天心本能地俯下身,占有性地覆了上去。
每个人的内心都潜伏著欲望,月天心也不例外,只是他自小修真,讲究的尽是如何炼气养命,早就将色欲的念头压到了最淡,多年来从未思过,然而不想不代表没有,潜在了多年的欲望一旦被挑起,便比平常任何人都要来得汹涌。
火离静静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容颜,那张绝美的面上此刻布满晕红,细细的汗渗湿了鬓发,一双星眸迷蒙得似要滴下水来。W极,媚极。这样的天心,世间只有他才见到。
无怨无悔。
就为了这一刻。是,一切都在他布置之中,甚至连现在将被天心抱的事实都在预料中。火离苦笑了一下。如果在三天前,有人告诉他他会爱上男人,他定会嗤之以鼻;若有人还说他会甘愿被男人抱,他只怕会当场出掌,杀了那个不敬者,可是眼前的事实就是这样,无声地叹了口气,命运还当真是不测。
月天心的容貌令人惊W,第一眼看见时他确实怔了一怔,然而也仅止於此,对於渴望权力,只为权势而生的火离来说,只要不在床上,旁人的美丑并没有太大意义,事实上他连床上的女人都从不眷恋,娶了那麽多房小妾,无非只是为了生理发泄。 
然而那灯下,天心的那一眼後,他便再也无法自拔。火离从来不知自已的心底如此空虚,不知自已会如此需要一个人。天心,柔和而淡嗔著的天心。二十多年来所有的等待似乎只为了他走入自已的生命。沈沦,竟只是一刻之间的事。 
自此後,他姿容若仙的一举手一投足,冰雪玉颜上的一颦一笑,都在在烙入心底,鲜明得连梦里都不会错认。同帝乙木一样,他知道自已爱上他了。
但是他可不想象帝乙木那般傻等。天心不是注定要有情劫麽?那好,与其让别人来劫,不如让我来。天心想修仙?在心里笑一笑,你要做神仙,我偏要拉你下凡尘,你要无情,我偏要你动情。哪怕日後堕下地狱也在所不惜。
他也不是不想抱天心。他想占有那具躯体,想将他抱在怀中恣意怜爱想得要发疯,可是他怎敢,他怎能?月天心面上虽淡泊,骨子里却是极傲的人,若真被他当女人抱了,等天心醒来,结局只有一个,杀了他再自杀。不想,火离一点儿也不想这样。他还没爱够他,他们都不要死。
所以,若不能占有他,就让他来占有自已罢!火离宁死也不肯屈服於人,可若是天心,他认了。急切地,想要与他合为一体,融得化了,再也不分开。
便象此刻,天心白玉般的身子正覆在自已之上。中衣已褪,裸露出清劲的腰身和匀称的长腿,当真是雪肤如,眩目勾人,那秀挺的分身正渴切地自已的身上厮磨,象是在找寻著什麽,被他冲撞摩擦得几欲销魂,火离差点便这样就去了,忙凝定心神,继续贪婪地看著,恨透了自已的不能动弹。再向上,月天心的上衣却未解开,只是有些凌乱,领口,微微可见锁骨匀停,半遮半掩的模样反别有一股媚入骨里的风情,诱得人只想一把撕碎了那衣,吞了那人儿下去。
奈何他就连小指头都一动不能动,只能诱惑地,以言语慢慢引导著天心。
“天心,摸我,啊……手再往下一点……再下点……对,进去,天心,把你的……放进去……”被月天心的玉手无意识地在高昂的欲望上揉搓,火离的声音顿时也夹杂了呻吟,变得断断续续。

月天心此刻早已是焚身如火,一旦找到那入口,便再不犹豫,几乎是有些粗暴地,将欲望闯了进去,依著本能,急速地律动起来。
而此时的火离,已是疼出了满头的冷汗。

16
手控南方武林,自少年起便征战江湖二十余年的火离无疑是当今世上有数的高手,然而再高的武功,也练不到身体的某些地方。
例如现在正被月天心侵袭著的部位。虽然早已做了些准备,但当月天心真正进入时,火离仍是如同被刺穿一般的疼痛。
而神志蒙昧、完全沈浸於欲望之中的月天心也压根不懂怜惜,只是依了本能凶猛地冲撞,一又一强硬地撑开紧窒的通道,渴切地索求著越来越高的快感。身下的这具胴体是如此炽热结实,几近完美地契合住他的需索,如果说进入之前还有些茫然,那麽现在,月天心的脑中只剩下对这具躯体的渴望。
想不到天心的本性如此热情。火离在巨痛中维持著清醒,迷恋地看著心上人的每个动作。水漾般的双目半开半闭,媚得似要滴下水来,平日淡粉的唇已变成了W红,微微张著不住喘促,雪样的肌肤则全染成了绯色,全然渴切地紧攀住自已,一浪强似一浪地冲击,光看著这情形,便足以令人销魂。
月天心的身子越来越颤抖,抓著火离肩头的手也越来越紧。看著那优美修长的脖颈不耐地往後仰到最大限度,火离轻轻笑了。他的天心,要把第一交出来,交给他了呢──刀割般的痛蓦地一烫,一瞬间,月天心已在火离的体内释放出了他的精华。
只为了这一刻,一切也都足够了。微不足道的疼痛化作喜悦,被人进入的屈辱抵不过内心的甜蜜,原来与所爱的人合为一体是这样美好的事。火离入迷地感受著体内的宝贝。他性子素来强悍,可便是他,也心甘情愿地臣服在天心的火热中。
痛到麻木的私密平静了倾刻,突然又开始被撕扯,火离嘴角牵起了一抹带著宠溺的苦笑。药只怕下得太重了,看天心这模样,大概还有好几要发泄呢。不知自已还能不能撑到那时候。不过,纵然痛死过去,他也绝不後悔,
幽暗的密室里,喘息伴著些微的呻吟绵绵回响,两具截然不同美感的躯体在一起纠缠著,难解难分。月天心固然沈迷在一生中从未有过的狂乱里,连火离,或是因痛已麻木了,反倒渐渐也生出一股快感,罂粟般地慢慢蚀入骨里,再也拆解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连烛光也燃到了尽头。又一发泄後,月天心终於从药性的迷乱中清醒过来,茫然地睁开眼,打量著眼前的一切。
身下的是什麽?自已的臂弯中,柔柔韧韧的又是谁的身体?月天心睁大了眼,脸色蓦地变成苍白──他看见自已的那里竟然进入了别人的私!
记忆似潮水般地涌来,他终於明白发生了什麽事。月天心的面色转成惨然,下意识地拔剑,却拔了个空,无措地瞪视著火离,唇轻颤著,怎麽也说不出话来。
是他安排下这一切的不是吗?本该一剑杀了他的,可是,强暴他的,是自已啊!是自已点了他的穴道,然後在他身上做出那麽不堪的事来──自已竟当真强要了一个男人。
月天心呆呆地撑在火离身上,过度的惊骇竟让他忘了如何反应。明知是火离用了些下三滥的药,才会导致自已如此,可是,做出一切行为的是自已,不是他啊。现下,谁来告诉他怎麽办?
“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珈儿从来都没被强暴。”
火离平静地在月天心已是缭乱的心绪上又加了一句。
“你说什麽?”月天心瞪著火离,有些听不懂方才那句话。
“我没有派人强暴她。因为我知道她是你的婢女,如果我真对她做了什麽,你这一生都不会原谅我。而我,最不想见到的便是天心你冷淡我,不理我,所以,我只是派人吓了吓她──要让一个昏迷中的Chu女以为她被玷污了,这实在不是什麽难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没从刚才的巨大打击中回过神来,火离的话又如惊雷般令月天心怔了一怔。
“你……你为什麽要这样?”呐呐地,心中竟然有不想再问,就此离开的念头。不知为何,纵然火离是他的敌人,他仍是相信他对自已不会说谎,他若说珈儿没事,那麽珈儿一定安然无恙。可这样一来,自已这狂怒著寻上门来,又算是什麽仇?
“为了你。”火离眸子,带著毫不遮掩的情意盯住那张令人又爱又怜的容颜,“我喜欢你,我要你。不用这个法子,你永远都不会是我的。”
“现在也不会是你的。”月天心一愕之下,总算回过神来,迅速穿起衣服,离开了那张极大极软的床。当一切都整理妥当,冰魄重又擎在手上,直走到房门口之际,玉人才冷冷回过头来,神色间,竟是三分惨白,三分绝望,一分冰寒,“我中了你的计,当真无话可说。现下没有理由,我也不能杀你,可是,终此一生,我都不会原谅你。还有,今日之後,我不想再看到你,请你自重。”
人影翩如惊鸿,转瞬消失於茫茫黑夜之中──火离这才发现,竟已到晚间了。凝视著月天心离开的方向,火离的笑容有些苦涩:“我知道。可是,天心,我当真不能没有你。你莫怪我,我还是要你。”  

17
灯火明灭,路两边的景物飞一般地後退,月天心施展出十成的功力向前狂掠。耳边劲风呼呼,刮在脸上有著刀割似的疼痛,可这一切,都扑灭不了月天心胸中的烦躁。
不是因为被欺骗做下那种事,而在於做那种事时,自已竟也会觉得极度快乐。在晕黄一点的烛光里,迷乱地、狂喜地、不停向身下人索取。这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情欲,带著令人晕眩的强大力量,汹涌如浪涛般地冲碎了他近二十年来的平静自持。
关於自已,有些什麽已经和原先不一样了。不能,再也不能回到过去无嗔无喜,淡泊宁静的自若。月天心烦乱地握紧冰魄,注入驭剑之力,下意识地期望借助剑气来镇静心神,只是急切之中,却忘了体内还藏有化血邪气一事,加之适才多发泄消耗了太多的真力,被剑气突如其来一激,气血立时狂翻奔脱,逆流不止。
这是所有内家高手最怕的情形,轻则气血激荡,真元受损,重则走火入魔,经脉错乱,甚则死亡。
眼前一黑,月天心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就著路边的柳树慢慢倒了下来,昏迷前的最後一瞥,依稀见到一条人影正骑著马,迅速向这边奔来。
还是来晚了啊!
马蹄声声有如疾风暴雨,转瞬便到了近前,马上的骑士英眉朗目,高大挺拔,气势沈稳如山岳,正是北方首领、天道盟盟主帝乙木。
他正为找到月天心而心喜,可招呼的话还没出口,一转眼,便见月天心益显单薄的身子在风里晃了两晃,无力地跌倒在路边,天,天心竟然昏倒了?帝乙木大吃一惊,情急之下,拔起身形,鹰一般地扑了过去。
淡淡的星光下,只见爱之人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身子绵软无力,平素的洒脱从容在这寂廖苍寒的冬夜里全化成了虚弱无依,萧瑟之态顿令帝乙木的心揪痛,天心,别吓我,你千万不要有事,我知道一定是我看错,这世上,怎会有人伤得了你?
然而眉宇微结,淡淡愁意的月天心便静静地躺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略加查看了一下,帝乙木毫不犹豫地将眼前之人抱入怀中,翻身上马,策鞭往来路驰去──挥鞭的动作如此利落,搂著天心的手臂却细致温柔,珍惜得象在呵护一块稀世古玉。

持续不断的颠簸感令月天心有些不适,微皱了皱秀气的眉,努力地睁开眼来。
渐清晰的眼帘中映出狭小而精致的四壁,两张丰厚的锦褥,一张在自已的身下,柔软温暖,另一张被不远的另一人占踞著,除此之外,便是一方多格雕矮几,陈列著吃食药品诸般杂物,耳畔依稀传来车轮喀喀转动的响声──这是在马车上了,却不知自已为何会在此?
凝目看向倚靠著车壁小憩的那人,月天心微微一笑,不知为何,见到是他後,心底便象是安定了一些。这人一直在衣不解带照顾自已罢?瞧他眉宇间那一丝憔悴,分明是许久没好好睡了。月天心胸中涌起一股歉意。
细微的响动惊醒了倦极而眠的人,一抬头,眼里溢满关切忧虑,话语也有些紧张:“呀,天心,你醒了?现下觉得如何?”
月天心失笑:“我很好,帝乙,你不用当我是弱不经风的大家闺秀,这点风寒,我还受得起。”
帝乙木却不同意:“天心,你可知你那时有多险?你倒底因了什麽事,竟心神恍惚,放松了对那股邪血内力的压制,还冒冒失失地试图以心驭剑──会走火入魔,甚至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帝乙木的声音越来越高,说到最後,竟是冲著月天心吼了起来。
不以为便象他说的那般危言耸听,严重之极,但月天心也明白帝乙木只是在担心自已,望著那双因怒意、焦急、恐惧而闪烁出火星的黑色眼眸,月天心心中一暖,笑道:“有劳你照顾了,不过你别急,还不至於如此──话先说回来,我们现在这是向哪儿去?”
没好气地横了月天心一眼,帝乙木还没自失去天心的害怕中回过神来,恨恨地道:“还能上哪儿去?再不给你找那劳什子的玉芝,你这病怎麽能除得掉?”

哦了一声,月天心有些惊讶帝乙木的速度,西风驿站那边──他的脸色稍稍阴沈,淡淡问:“你走这麽匆忙,可曾安排好对策?火离那边没动静了吧?”
帝乙木目光一闪,笑道:“你便放一百个心罢,这些小事,不必你来操心,现在你只要好好养伤,痊愈了便成。”
月天心眼光何等敏锐,当下便知帝乙木有事瞒著自已,却不追问,只是笑道:“是,帝乙兄的布置,我原不该疑虑──却不知珈儿现在何?怎未跟我同行?”
“珈儿姑娘受了些刺激,心情不稳,见了你昏迷的样子後更是吵著要去杀火离,是几个堂主他们拦下的,现在大概正在西风驿站休息吧。”帝乙木如实诉说,不过他可没说自已如何跟珈儿解释前途莫测,时间又紧,珈儿跟他们去找玉芝只能成为累赘这类的话来。越少人接近天心越好,帝乙木不悦地想。突然又忆起一事,瞧了瞧天心的脸色,小心地道,“那个,关於珈儿的事,她没有被人强暴,起先是婢子们看错了,後来上药时才清楚……天心,你不用再生气了。”
换作以前,月天心多半只会笑笑,一带而过,而现在,听到火离这个名字时,月天心只是冷冷一晒,不愿多说。
他的神态瞒不过帝乙木的眼。心中无端地一痛。
抱著天心回来的那晚,见他一直昏迷不醒,衣物又隐透汗渍,帝乙木便亲手替他擦洗换衣──反正都要人替他洗,这机会怎可拱手让人──天心的浑身上下,自是让他以痴痴的目光看得遍了,爱人肌肤如玉,美态动人已极,然而再往下,却是情欲过後的痕迹历历鲜明,不是不媚,不是不销魂,只是……那是为了别人动情,为了别人所留啊!震撼过後,帝乙木堪堪冷静下来,微一思量,以他的头脑,极快便猜出了真象,然而猜出之後,心中的那份气苦只有来得更更浓,如阴魂般纠结不去,这几日除悉心照料天心之外,更每於无人便黯然神伤,不能自解。
此时见了天心的神情,已是证实了自已所想,帝乙木心中一苦,勉强维持著笑容。他也明知天心并非情愿,但终究,淡然无情的忘情月,月天心的心里,是刻下火离这个名字了,较之对自已的云淡风清不可同日而语。思前想後,胸中刺痛不住,更甚於利刃所伤。  

18
天边微月一点,晓霜淡淡,月天心陷入了沈思,帝乙木心中伤痛,更不欲言语,车厢里两人突地一齐沈默下来,寂寂古道上,便只闻嗒嗒的单调蹄声和车轮轻响远远地回荡开来。
急促的一阵蹄声有如刺破寂静的长剑,突兀地自後方传来,转瞬间便追上了马车。
只有一个人。来的人或许不是高手,马却绝对是千里选一的良驹。在这个时辰用这种马赶上来,会有什麽事呢?
月天心注意地扬起了眉,瞧著对面的帝乙木熟练地揭起窗帘,自车外拿进一封信来,不动声色地快速读完,然後合起放回封中。
“我知道了。回去告诉孙堂主,叫他看著办就是。”
“可是,盟主你真的不……”
马上的天道盟弟子神色有些犹豫,还不肯回头便走。帝乙木面色一寒,沈声打断他的话:“天道盟甚麽时候变得这麽没规矩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走!”
“慢著。”冷眼作壁上观的月天心突然插了口,似笑非笑地看著帝乙木,“帝乙兄若不介意的话,这封信可否借我一观?”
“这个……”万没想到向来最厌多事的月天心会有此一问,帝乙木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天心,这都是些我帮中的琐事,不是我有意要瞒你,实是你内伤才愈,怕你看了心烦,不如待你伤好了再请教你,如何?”
“我竟是什麽大病之人了?又是些什麽‘琐事’,能叫我看得还会‘心烦’?”月天心秋水般的眼神清亮地地望向帝乙木,象是要洞彻他心扉一般,缓缓伸出了右手,“给我瞧瞧。”
两只手都搭在那封信上,一只修长有力,另一只白如莹玉,竟是谁也不肯松开。僵持倾刻,帝乙木终於敌不过月天心微笑而坚持的眼神,长叹一声,放开了手:“天心,你要看就看吧,只是,看了後,千万莫生气。”
月天心也不理他,径直抖开了信,第一张的字仓促潦草,笔划有力却无章法,显是在匆忙中写就。
盟主在上:

火门又派人来袭,兄弟们浴血力战,但寡不敌众,西风驿站危在旦夕,请盟主示下是後撤还是坚守。
另:本地其余两分舵也已被火门在一夜间挑掉,对方留下书信,要属下转交盟主。附後。

左堂  孙明
没看信之前,月天心已猜到是火门来袭,但连他也没想到来得会有这麽快这麽猛。从自已昏倒到现在,不过一夜光景,火门竟一出手便挑掉了天盟的两分舵,更苦攻西风驿站,挑衅之意表露无遗,决非以往低调沈潜的行事作风。火离究竟想做什麽?
第二封信却是火离写给帝乙木的亲笔信,字算不上好看,笔意却豪迈不羁,写得力透纸背,满页淋漓:

帝乙木吾兄台鉴:

天心其人,吾欲得之,然料兄亦必不肯拱手相让。天下者,有德居之,佳人亦复如是。观今日江湖之英雄,无非兄与我尔,唯各尽其能,一展身手,方不负上天造就之意。今闻兄正携天心北上求药,此良机不遑相让,火某大胆,先行出手,得罪得罪。
兄如不忿,可回转与火某交手,但火某也料兄必不肯舍弃天心,任他独自北去,故,帝乙兄还请放心前行,此地不必为念,火某必将不辞辛劳,接过就管。
今日之西风驿站,他日之明月天心,帝乙兄,请拭目待了。

底下却没画押,只是在落款龙飞凤舞勾了朵燃烧中的火焰。月天心微哼了一声,却并未如帝乙木想象中发怒,语气也平平淡淡听不出什麽情绪:“算计得不错,难怪能登上南方首领之位,果然不择手段的很。象这种乘人之危的事,换作那些大侠,是做不出来的。”
火离在信里说得很明白,他就是要在帝乙木陪天心求药、无暇分身的时候挑起争斗,帝乙木若丢开天道盟不管,则火门胜利成算大增,加上天道盟内奸没除,要一路攻城掠地打过北方来,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若帝乙木心系霸业,舍了天心回来就战──想必火离更是求之不得。这笔帐,怎麽算他都不会吃亏。
帝乙木最尴尬的地方倒不在於此,而是火离在信上明明白白点出,他们两个争的是天下和天心。帝乙木虽爱天心,却一直不敢吐实,实是怕佳人知道後,会有意疏远冷落自已,那种对待可比零剐更痛苦,向来果决明断的帝乙木也不由犹豫至今。想不到现在却被火离一语道破心事,当真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微红了脸,不知该不该承认。
幸亏天心好象没有注意这些,只对著信纸沈思了一会,抬头道:“帝乙兄,这件事我也脱不了关系。你我认识时日虽短,却是一见如故,相交莫逆,我也就不再说那些让你回去的客套话──这块玉你拿去,凭著它上少林武当这几地方借人借物,想必他们还不会拂了你的意。就当是我误了你时日的补报罢。”
凝白洁净的手掌上,一块镌著古文的翠滴绿玉正在晨曦里幽然生光,此情此景,说不出的动人好看。
帝乙木笑了一笑,从容伸出手去──却是连玉带月天心的手一起握住。他的眸子在清寒的空气中格外冷静,闪著沈稳自信、令人难以抗拒的光芒:“天心,多谢你。但,这一仗还是留给我和火离自已来罢。”

素心问月19

更新时间: 11/19 22

19

儿须成名酒须醉。
这样的回答并不在月天心的意料之外,他没有惊奇,只是抬了头,地凝视著面前这张平静而不容置疑的脸。帝乙木远不如月天心俊朗清逸,然而这一刻,却充满男性的动人光采。
──自信与力量,本就是男人最好的点缀。
月天心清亮逼人的眼神没能使帝乙木表现出退缩,帝乙木微笑著,却是毫不回避地迎视著那双仿佛能洞彻人心的眼眸。
两双眼神在半空中交错对撞出!亮的火。
──想逞英雄豪气,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想清楚了麽?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高手过招,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你不後悔?
──绝不。
……
半晌,月天心的眼光柔和下来,叹息了一声:“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不为,你今儿这行事,倒很有先贤之古风,不愧是黑石老人的门下──可惜入了黑道,称不得侠名。” 
帝乙木轻晒一声:“天心,你怎地也信那些破烂规矩?一个男人,做些男人该当做的事,就叫做甚麽先贤古风了?”紧握了天心的手在掌中,欣喜他并未挣扎,精神更是大振,双眸闪亮,哈哈大笑道:“侠?甚麽叫侠?天心,枉你修道多年,怎连这也勘不破──任情负义便是侠、问心无愧便是侠!当真江湖上那些侠客,行的便是侠义麽?哪一年在北方我不要杀掉一批欺世盗名者!”
侠,更多是对别人负有的一种本不相干的责任,而不是如帝乙所说的那样为了一已之性。月天心摇摇头,并不赞同帝乙木的说法,但纵然如此,他也不禁被帝乙木睥睨一切的豪气所折服,当下抽出手来,笑了一笑。
“好、好。你既要自寻死路,我也只好由得你去──去之前,总能把你怎麽个对策法告诉我吧?”    
掌中一空,帝乙木微微有些失望,闻听月天心此言,不复往日冷然,反多了些调笑之意,不由大喜,面上却佯怒:“你便总是不相信我罢了!还尽盼著我死──难不成我这几年的北方盟主,当真是做假的、用嘴说出来的?”
“不敢不敢。”月天心笑著躲过帝乙木当胸打来的一拳,折梅手巧妙一翻拂落又一掌,“好罢,便算我失言,赔礼还不成麽?到底有什麽打算,你说来听听吧,我知道你这种人,必有招,决不肯当真死战的。”
知道月天心素性淡泊,不喜与人牵涉,肯这样问,已是表示了极大的关心,帝乙木心中感动,反腕抓住月天心的手──却捉了个空,只攥住了衣袖,也不放开,笑吟吟挨近道:“还是你最知我。实话说给你听,两军对垒,要紧的是避其锋锐,击其惰归,火离来势汹汹,我何必与他硬拼?那几分舵,让给他也无妨,便连西风驿站他也尽可拿去,我只要趁机布局,查出那内奸便是──唯有这内奸,才真正是我天道盟的心腹大患,连我也差点丧命在他手上,幸亏遇见了你。”
想起一切都原起自那湖上初遇,出手相救,月天心不由苦笑了一下,面容也有些黯然:“那是你的造化,跟我无关,我本不想救你的。”
心知月天心必定是想起中那火离诡计,铸成大错之事,这本也是帝乙木的心伤,不欲他多记挂这些,当下帝乙木以它言杂之,特特将话题扯开,月天心看得明白,不忍拂他好意,也便强笑著相陪,时辰一长,倒也当真放松了心情,一时间马车内言笑晏晏,气氛融洽之极。
帝乙木却另有一番心事在。
只是这一夜未见,他发现天心竟有些变了。高山寒雪般的淡漠少了几分,言辞形容中平添几分亲和,若说过去的美是清逸锺华,似不食人间烟火,那麽现在的美……竟象是多了几许W色,雪地里开了朱梅一般,一颦一笑,格外流光烁彩。
莫非当真是因对火离做了那事,引动情欲而不自知之故?想到此,帝乙木怒极火离之外,也暗暗有些佩服,若非他用计逼迫,月天心这生都不可能触碰情欲,更不可能见到现在这般倜傥模样。

眼前佳人活色生香,巧笑嫣然,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帝乙木实是不甘,恰在此时月天心偶一回眸,虽是无意,妩媚风情却直钻到骨里,当下再也忍耐不住,脑中一热,攥紧了天心的右臂,便要将自已的爱慕之心全盘托出。
咭地一声轻笑,声音颇有几分稚嫩年幼,在晨雾里流动著,既象是很远,又仿佛只隔了层板壁:“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打情骂俏,肉麻当有趣,真正羞人!”
帝乙木一愣,他的耳目也算一流的了,怎地连这人什麽时候出现都不知道?那话听得尤其刺耳,正想反击,蓦地却觉出身边人的微颤,回头看去,不由吃了一惊。

素心问月2
更新时间: 11/2 22

2

仍是那般清清淡淡不见太多喜怒的容颜,帝乙木却在那眼神里看到一刹间的异样波动,竟似有些……愤怒一般,合著那微微的一颤,虽然是转瞬即过,却也令帝乙木暗暗心惊。
能令忘情月如此介怀的人,绝非平常之辈。帝乙木暗自戒备,手指一弹,疾驰中的马车听得信号,立刻减慢了下来,最终停住。
晨光亮了一些,迷雾凄凄,将退未退,官道上仍是冷冷清清,不见半个人影。
正在疑惑间,只听月天心淡淡地开了口:“你又来做什麽?”
身边的帝乙看得分明,微茫的青光里,月天心神色不变,那双腻玉般的纤手却已搭在了冰魄上。
“嘻嘻,月哥哥你在干什麽?人家是来找月哥哥玩的啦!”
全然撒娇的脆嫩语声,带著孩童独有的纯真甜蜜,若不是在此时此地听到,帝乙木想必也会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月天心却只是微微一晒。
“有甚麽事,下来说罢,总在天空里晃著,未免吓了路人。”
“月哥哥,还是你最疼商商了,商商在你们头顶飞了大半天,好冷啊!”
帝乙木吓了一跳,心道这世上莫非真有仙人,还会在空中飞来飞去,便听扑扑几声振翼,一只铁青色的巨鹰自半空直冲而下,昂然收翅,停在马车前面。巨鹰背上,却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孩童,生得极为可爱,脸颊红红地象只大苹果,让人很是想去咬上一口,一双乌溜溜的眼珠转个不停,灵动无比,配上大红长毛的披风,当真是人见人爱,料想那观音座前的善财童子也不过如是。
帝乙木闻见空中异动,本已下意识地挡在月天心身前,见到来者竟是这般可人的孩儿,倒是愣了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耳畔月天心悠悠地叹了口气:“帝乙兄,你莫看他这般天真,他的辈份,只怕比你我都还要大些──血魔门下最末一个徒弟红孩儿秦商的名头,就算你不是道门中人,也该听说过罢?”
帝乙木悚然一惊。
他纵横江湖十数年,睥睨群雄,罕逢敌手,也可算得骄傲了,然而他知道,世上另有种人,非文非武,介於仙凡之间,讲求的是仙术道法、方药幻术,人数虽少,却是自成一格,别有天地。例如蜀山月天心,便是自幼潜心养性,以剑仙为期,打伤他的血魔却是蜀山的老对头,专修邪术,一样有弟子有洞府,代代相传无穷尽。

这些道术中人,平素极少与尘世往来,但每一出现,必是惊世骇俗,掀起轩然大波。月天心便是一例,这红孩儿秦商,却是又一例。
江湖上顶尖的人都知道,这秦商是出了名的手段阴险,狠毒无情,不但将世人的性命视如芥草,随意拿来练法杀戮,便是他们邪派的同道中人,稍有惹恼了他也是狠下杀招,不留活口。他出道在月天心之後,名头却更为骇人,只是见过他的却少之又少──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天真美丽的孩童便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帝乙木上下打量著犹自笑嘻嘻,既可爱又甜蜜的红孩儿秦商,虽知天心所说必不会假,但这反差委实太过巨大,心中震撼未平,不由摇头叹道:“天心,多亏是你认识他,换作我,怎样也怀疑不到这样可人疼的孩子。”
“谁说我不是,”月天心微微苦笑,“你记不得我是怎样上当,被诱出蜀山之界的麽?那便是你眼前这个可人疼的孩子所赐了。”
帝乙木怔了一怔,想起那晚月天心酒後说起的一切,恍然大悟:“就是他借口和你玩,骗你踏入血魔陷阱中的麽?果然难防。这样的人还留他作甚,难不成要养虎为患?莫若我们就在此地将他杀掉算了,要是你狠不下心来对孩童下手,我来便是。”
嘻地一声笑,红孩儿秦商听得他们说话,也不发怒,只是笑眯眯地对准了帝乙木便瞧:“呀,这位大哥哥好狠的心,月哥哥逗著你玩儿,难道你还当真?你看我象是那种会杀人的人麽?”
帝乙木果真再仔细看了他两眼,摇摇头:“不象。”
“那你还要杀我麽?”秦商眨著灵活的大眼,笑吟吟地走近了几步。
“要。”帝乙木左手袍袖一拂,拂落了几点微不可辨的黑光,“象你这种害人精,在我的地盘上走来走去,我实在是不放心。”
秦商见暗袭不成,心中也有些吃惊,难怪这帝乙木能在数年之内掌控北方,而後稳稳地坐住不放──原来当真是有些本事的,他这几点沾著剧毒的无影砂,还真没几个人能逃过的。
後退一步,仍是保持著甜蜜纯真的笑容:“哎呀大哥哥,商商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可莫要学那小家子生气哦!”
任秦商乖巧善言,舌灿生,帝乙木心中既认定了他是害天心的帮凶,对他便再也好感不起来,越看越生厌,不耐烦与他多说,身形一展便要掠出车外,下了杀手再说。
右手一滞,却是被月天心温腻的手掌按住,愕然回头,月天心歉然一笑,眸子随即转看向秦商:“有我在这儿,你那些法术就不要拿出来了,拿出来也没用──还是照直说吧,你来这里干什麽?最好快一点,我这夥伴的耐心不是很好。”
秦商迟疑了一下,突然正经地问道:“月天心,你恨不恨我?我差点害死你。”
诧异於他的转变,月天心沈吟了一下,神情平静:“我不想恨任何人。恨这种情绪,和爱一样,对修行有害无益。然而你跟我是师门之仇,这仇,我不能不报。”
“好,你说得真好!”秦商赞赏地朝前跨了一步,眼光透出诚挚,“其实我并不想害你,那天见了你,就觉得特别投缘,可惜师命难违,没办法,只好引你出去。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幸好你没死,我一听到消息,立即急急忙忙地坐著青儿来了──你练了化血大法,要玉芝解度对麽?我师父可也看上了那玉芝,等它治伤呢,已派了我大师兄去寻了,你们可要小心啊。”
血魔的大弟子也来了?帝乙木心中一凛,说不在乎是假的,然而,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挡得住他为月天心拿到玉芝的决心。
秦商又走近了一步,眼里竟盈满恳切哀求,那凄婉的神色连帝乙木看了都有些恻然,颤声道:“月哥哥,你现在还愿意把我当弟弟看麽?”
“我收不起你这种弟弟。”月天心面色冷然,光影起冰魄连鞘带剑在空中划了个大圈,只听扑噜噜一阵响,几十只毒蜂挣扎著摔落在地,“你若是能离我远些,不要偷放这些毒蜂啊毒针啊什麽的,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你现在还不想走麽?”
“嘻嘻,月哥哥总是那麽聪明,从不上人第二当的。”秦商转瞬间又恢复了甜似蜜的笑容,身子箭般地後掠退到了巨鹰背上,再一拍巨鹰脖子,那顾盼自威的生物便双翅一展,直飞向高空而去,须臾间人已去远只留下遥遥的声音,“那麽,我们临山见罢。”

素心问月21
更新时间: 11/21 22

官道寂寂,语音未,一点黑影已在流光里去得远了。
帝乙木这十余年来在江湖上也算见过不少奸雄巨恶,但象秦商这般甜蜜而又恶毒的孩子还是第一碰到,当真有毛骨悚然之感,回眼看月天心时,却见那张脂玉般的容颜上透出微微的悲悯。
“生原是枷,世人为了一已的生存,便不断地挣扎残杀,连这聪明的孩子也莫能例外──最後也只不过得一坯黄土掩风流,何必,何苦?”
帝乙木一怔,眼见月天心神色安祥,晨光里如玉蒙辉,竟有说不出的圣洁高华,爱慕之外,心中突生恐惧。这样的天心,似乎离他好远好远,虽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转瞬便可消失。
当即哈哈一笑:“天心,那些道理,你留著有空再想罢。现在最紧要的可是如何抢在他们面前找到玉芝。”
月天心默然半响,悠悠道:“尘世如此污浊,可不正是生有何欢,死又何惧。玉芝找不找得到,原也不打紧,真若无法,到时劳烦你帮我兵解便是。”
兵解是道门魂魄不灭,转世修行的一种法子,借由旁人之手,以刀兵之器砍下头颅,斩断这世的生机。听起来有些骇人,可对修道之人而言,兵解原是跟吃穿一般的天经地义,月天心自幼修道,心无芥蒂,也就随口说出,丝毫没注意身边的帝乙木已经剧变了脸色。
天心,他的天心果真还是没死那修仙练道的心。帝乙木听到月天心轻描淡写说出兵解两字时,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要凝冻住了。他不是不明白兵解的道理,可是──可是他怎能看著天心去死,而且,是由自已砍下他的首级?!不,不要说做,仅仅是这样想一想,帝乙木便已是被骇得心惊胆战了。
不是他胆小,想他帝乙也曾千百敌众中冲杀来回如夷平地,直积得尸横遍野也从未手软,只是,这是天心,是他无意间将心失落,情根早已系的爱人啊──
“上车吧,尽人事以安天命,我们原也该去尽尽力的……咦,你怎麽啦?”
月天心拎起衣角便要上车,却见一边帝乙木面色如霜,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不由大为奇怪。
他的双肩猛地被帝乙木如铁般的双手钳住,凑到一尺之间,帝乙木定定地看著月天心,眼里的神情既痛苦,又绝望,却又别有一股不可抑止的狂热,种种混合在一起,竟令他的面庞平添魔魅般的惑人气息。  
“天心,你为甚麽要这样说?你当真不知道……不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地位已超过了我自已麽?宁可我死,也绝不让你受一点伤害……你却为何还要说那样狠绝的话来激我?还是你当真……你的心里当真从来没想过有我这一号人麽……”
语声由激奋慢慢转低,到最後竟有些许的哽咽,事发突然,月天心一时震在当场,不知如何反应,只见帝乙木等不到自已的回答,眼神已变得凄苦无限,竟较之落泪还要哀伤彻骨。
“帝乙木,你、你听我说……”从未经过这样的场面,情爱之纠葛原是世间最大的困扰,纵然是智慧过人天仙资容的月天心也不由乱了手脚。他对帝乙,原是存有一种知交好友的温情,严格说来,帝乙木其实还是月天心下山後遇上的第一个朋友,换作别人如此对他,他早就袍袖一拂飘身远去了,但对帝乙──月天心只希望能将这好友从梦里摇醒,“你是我的好友啊……”
“嘿,好友……原来只是好友……”帝乙木笑得惨然,只觉一颗心已摇摇晃晃碎成了千片,片片都坠落到最底,脑海中浮起了无数画面:初遇天心时那清冷的一瞥,玉手中的那枝芦管,动人醉颜……还有无意间触到他温腻肌肤的失魂,以及──他苦苦压制自已不去想的、为天心洗浴时见著的那一幕绝世美景……如果天心仍是最初那般清冷无欲,他也便认了,可是,可是天心已经尝过了情欲啊!被那个叫做火离的人,先得去了……
刹那间只觉得心如死灰,绝望排山倒海般地压了过来……天心,一定是要离他而去了……天心,别走……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帝乙木再也顾不上别的,激奋地、带著世界将要在这一刻崩溃般的绝望与悲哀,狠狠地搂紧了怀里的人,如火如荼般地吻了下去──
这便是思想了无数日夜的芳唇……柔软而清甜,带著天心特有的体香,让他一吻便沈迷无可自拔。帝乙木贪婪地探入那张因惊愕而微开的小嘴,尽情地舔舐品尝著,不放过任何一私密,火热的欲望随著这个吻的入而漫卷全身,来势汹涌得几令帝乙木疼痛。然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月天心似已反应过来,便要开始挣扎,帝乙木觉出异动,下意识地抱紧了佳人,手掌已快过思想,先行在月天心的筋会穴上按了下去。只见怀中人一颤,身子立刻失去了气力,软软地倒在帝乙木强健的臂弯中,一双秋水明眸失去了往日的镇静,带出一丝惊怒:“帝乙木,你也是别有所图麽?”
苦涩一笑,帝乙木珍重地抱起月天心向车上踏去:“天心,我只是怕你离开我,所以才做出这种对不起你的事,你莫要动怒,我也知道你现在很想杀我,等为你找到了玉芝,我会让你如愿的……我这条命,你随时可以拿走。”
月天心气极,也不答话,只默默提升真气,谁知帝乙木的手法颇为巧妙,一时之间竟是冲它不开,只得眼睁睁任帝乙木将自已放置在车厢内的锦褥上,又将另一张拉过,两张合并在了一起,他也和衣抱著自已躺下。
不知用了什麽指令,马车在无声无息中又开始向北方快速行驶。

素心问月22
更新时间: 11/22 22

22
所谓的温香软玉,便是这般的滋味了罢。帝乙木浑浑噩噩,自已也不知怎样将月天心抱上车,一切便有如在梦中一般,等他稍清醒过来时,月天心已是全然地,无力地倚靠在了他的怀中。帝乙木肌肤所触,是那股熟悉的魂牵梦萦的温腻;鼻端所闻,是玉人清新洁净的气息──这些日子来无时不在念兹思兹的情景,竟尔成为现实。
全身如坠云雾,飘飘然地不知此夕何夕,又生怕这只是一场梦,转瞬便会被无端惊醒──一抬眼,正正地对上月天心清澈的眼,那眼神里带著几分清冷,几分愤怒,甚至,似还有几分鄙夷,帝乙木脸上一红,自知这件事原是自已有亏,手段之卑劣,跟平素瞧不起的那班强盗行径也并无不同,当下心中惭愧已极,不敢正视月天心澄澈指责的双眸,右手一拂,怀中佳人轻轻一颤,已是沈沈地昏睡了过去。
红日迟迟,终於冲破晨雾,自东方放出了光芒,官道上车马渐多了起来,人声车响混成一片,然而这所有的喧嚣都传不到帝乙木的耳中。似是生怕一松手,怀中人便会消失一般,帝乙木紧紧地搂住了那匀称修长的身躯,看不够似地全神凝注著那张无知觉的沈睡容颜。
这世上若有仙人,仙人也不过如此。帝乙木轻轻地将唇移到月天心绝美的面容上,这里,是天心微斜飞的俊眉……下面,是微带著冷意的傲然双颊……挺直如玉的悬鼻……最後,是那张,令人如中毒般渴望的淡红双唇……帝乙木不自觉地加了爱抚,又一地、不能自拔地、吸食著怀里这朵举世无双,高贵清华的月菀仙葩。

越往北行,便越是帝乙木的天下。也只有这时,方才看得出帝乙木根盘踞,不可一世的霸主气象。一路行来,马稍露疲态,立时便有天道盟的弟子,带了最华丽最轻巧的马车,配上最神骏最骠壮的良驹,恭恭敬敬等候在道旁,以备盟主随时替换。其它吃食用具,更是应有尽有,无不精心,无不适意,帝乙木两人所要做的事,便只是从一辆车转到另一辆车,如是而已。
这一天行下来,仗著这庞大的人力物力,到了夕阳西坠,乌金欲上的时分,他们竟已往北行出千里之程,遥遥地将京城抛到了身後。其实若是帝乙木愿意,他们夜间一样可以行路,但,帝乙木神色沈沈,已作出了决定。  
抱著心爱之人在怀,却不能得偿所欲的感觉是怎样的?这整整一日间,帝乙木算是尝到了足够。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何况天心又是他朝夜梦想的人儿,一旦搂在怀里,那欲火自是不可遏止地高张,只靠亲吻,远也不能稍泄那如焚般的渴意,但,帝乙木最终仍是忍住了。
不想在这仓促的地方,草草地要了天心,留给天心无尽的痛苦。他知道他是强迫,天心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他接下来的做法,甚至将恨他入骨──可纵是如此,他也希望,能让天心快乐,能让天心,感受到自已的真爱心意。不,如果有选择,他宁可伤害自已,也绝对绝对不会伤了天心,不会违了天心的意,他只是──没有办法啊!对天心的激烈表白不小心冲出了口,想收也收之不及,以天心的冷淡自持,底下定会是不由分说,飘然远去,以後,自然也是不会再看这个叫帝乙木的男人一眼──如此对待,当真比杀了他还难过,这让他,情何以堪,人何以堪啊!
如果注定要毁灭,那麽让他在毁灭之前,再偷来一点点美梦,只要一点,一点就足够了。杀了他也好,轻视他也好,他,认了。
华灯初上。马车停在一个名叫望博的小城,这里已离天道盟的总舵雪山不远,天道盟的势力在这里自然掌控极。当即就有人殷勤引路,服侍他们上了一座极清雅的小楼,饮食衣物,在在齐全精致。此外,望博的分舵主还特意在楼下的客厅中安排了数名千娇百媚的女子,以“消盟主一路车旅之劳顿”,谁料却被盟主连看都不看,手一挥,厌恶地斥出了──望博分舵主拍马拍到马脚上,心中大不是滋味,一转眼看见盟主怀里珍而重之地抱著个被披风包裹著的窈窕身躯,这才大悟,直叹自已没有眼色,难怪总升不上去──盟主分明已定下了今晚的人选,瞧那情形,还是极爱惜的,自已还要给他安排女人,岂不是自找霉头麽?
这错失不可不补,当下急急上前,讨好地笑道:“这位姑娘可是病了麽?本城有极好的国医圣手──”
帝乙木电光般冷澈的眼神一瞥,分舵主顿时语噎,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只听帝乙木抱著那女子径直走上楼去,淡淡地吩咐:“送些热水和衣物到我房里,准备好明天的马车,其余事,不用你们,去吧。”
“是,属下立即去办。”分舵主唯唯连声,直等脚步声完全消失了,才敢抬起头来,纳闷忖道,那女子,究竟是谁呢,竟能得素性沈冷厉的盟主如此重爱。这可是天道盟从未有过的大奇事望博这一干弟子,当即大为震撼,纷纷在背後议论猜测不提。
热水是温暖适意的,内衣是最上乘的蚕丝,望博这分舵主,在这些方面上倒丝毫不肯马虎。帝乙木待物齐全,摒退众人,立时动手为月天心洗浴。洗浴中自也免不了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但一思至这玉人儿即将为自已所有,一颗心飘飘然然,倒也尚按捺得住性子。
怕见月天心冷眼,帝乙木这一整天都封了他的昏睡穴。不能饮食,便以千年参汁咀嚼哺喂了,因此倒也无虞他体力不支。将天心安置在床上,自已也匆匆浴罢,帝乙木走到床边,这千思万想辗转反侧的一刻,终於到来了。
吸了一口气,帝乙木心知再躲也躲不过,一狠心,拍开了月天心的昏睡穴,那能令人筋软力消的筋会穴,却是不敢解开。
月天心悠悠醒转,瞧见帝乙木,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了晨间发生的一切,再看帝乙木只披了件中衫,自已在被褥下的身子也是寸缕都无,立即明白了下面会发生什麽事。可恨自已却是劲力全无,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任著他肆意妄为。
到了这个地步,月天心自知一场羞辱之事再也难免,却还存了最後一丝侥幸的念头,叹道:“我当你是好友,你却为何要如此污辱我?趁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你……你就放过我吧!”
面前玉人眼露恳求,软语可怜,帝乙木怔怔地看著床上的月天心,无数爱欲与绝望波涛般地在心中翻腾,搅扰无限,最後,竟自双目一红,落下泪来。
英雄无泪,只因未到伤情。
月天心被他一惊,只觉得脸上湿湿,尽是这卑鄙男子所流,心中一动,不知是何滋味,只当他已有悔意,正要再劝,却听帝乙木涩了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天心,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也不想指望你原谅──待到找出玉芝,为你解去身上邪毒之後,我一定放开你,到时,要杀要剐随你便,我绝不会皱一皱眉头,只是现在──”
凄然一笑,帝乙木缓缓退去了衣衫,掀开了被褥,柔和的珠光下只见玉体横陈,美态动人心魄──
“天心,我爱你……已然入骨,就象毒,已经到了无药可解的地步,你要怪,就怪上天好了,为何让我遇见你……玷污仙子,原是要下地狱的,可我不管了,甚麽都不管了,哪怕永世不能超生……天心,我是真的爱你。”
高大的身形带著迫人的气势与满身的绝望,向床上的人覆了上去。

素心问月23
更新时间: 11/2 22

(唉最近天气不好SS防了好几天还是没防住倒底感冒了头有些昏也怕冷加了厚厚的衣服还是坚持著把今天的章节完成了残念要一个病人写H情节还真是汗~~发贴又总是发不上来说什麽可能字库有误要换个中文名试试我每天都用这个名字的嘛临表涕零不知所云就是酱了大人们看文看得不爽还请表打我最多以後有空写番外汗)

23
良夜寂静,烛影摇红,对著天心,便如同对著红尘里一场最最迷人的美梦。帝乙木紧盯著面前那具洁白美质的躯体,心中欲望有如排山倒海般到来,再也无可抑制。
颤抖著将手抚上了这具朝思暮想的身子,这身子的每一,帝乙木都早已熟悉──为天心洗浴的两,他几乎已将天心躯体看了个尽,当时也曾欲火焚身,却怎也不敢惊动天心,只得将那美体抱了难耐地自我释放了数。而今夜,却是再不必隐忍,再不必苦抑,他要真个进入天心,一尝他渴念已久的甜美。
帝乙木凝视著紧闭双目的月天心,那清冷的玉颜上再不是淡然一片,而是写满了怒与绝望的纠结,身体则是全然拒绝的僵硬,这般的无力的抗拒,却反隐隐透出一缕脆弱来。从没见过天心有这般无助的表情,帝乙木一时只觉心头爱怜无限,微笑起来,低吻住那朵白玉般的耳垂,轻轻道:“天心,把你自已交给我,不用怕。”
怀里的躯体微微颤了一颤。天心还真是敏感啊,帝乙木愉悦地笑著,复又轻啮舔舐著不放,一双手,已自然地在秀美的身子上游走起来,或轻或重,挑弄不停。他的努力很快有了结果,对情欲一窍不通的天心怎当得了他这般熟稔的逃逗,雪玉似的肌肤立时染上了一层粉色,珠辉下更显明W动人,不可方物,身子也渐软了下来,只是却还倔强著不肯发出声,银牙无意识地咬著下唇,那神情正是似怨非怨、欲嗔还休,帝乙木心中爱极,忍不住抓住了天心的下巴,地吻了下去。
好奇怪的感觉……月天心有些昏沈。不同於前中药後的如火狂热,这的身子,是起了一小簇、一小簇细细的火苗,随著帝乙木的手指到蔓延燃烧。想……想要得更多……月天心猛然一惊,自已在想什麽?明明是恨著他啊,恨他乘人之危,不顾自已的想法强做出这种事,可是……身子为何这般反常,竟似在他的挑弄下情潮暗动,烦躁不安起来……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情欲麽?
帝乙木的爱抚如火,漫漫地卷过了全身每一,耳畔只听见不知谁的心跳和喘促,还有便是他充满魅惑的低沈嗓音:“天心,你好美……我爱你……纵死无悔……”
这必定是在做梦罢?能将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触碰的心上人拥在怀里,恣意轻怜蜜爱,任性儿调弄。天心儿的肌肤当真是水做的,既滑又嫩,散著淡淡的香,帝乙木痴迷地一寸寸吻了过去,直到那最私密之。耳听怀中人的呼吸越来越不平稳,间或从樱唇里逸出两声不自知的呻吟,帝乙木的魂灵儿早就飞到了天外去,此夕何夕,那是再也管不得顾不上了。
却也知不能这般急促地要了天心,帝乙木继续吮吻挑弄,一只手却已探了下去,蕴了内力,在那入口边揉弄按摩起来,娇弱而未尽人事的秘极为敏感,不多时便已在他的手下缓缓开放……先是一指,再是第二指,最後第三指……天心前两日才中过和风这味媚药,此时更被勾出残余药性,只见星样的眸光已如雾如水,盈然欲泣一般,红唇微张,美玉般的胸膛顶著两W红不住起伏,似在发出诱惑而急切的邀请……帝乙木用尽了最後一分自制,低喘著,在月天心耳边呢喃:“要不要我?要就说出来……”
要!要他!身体的每都在发出这般狂热的呐喊,月天心丝毫不觉自已穴道上的禁制已被帝乙木解去了一半,他现在虽不能发力,肢体却已然能动,只是如藤蔓一般地牵上去,牵在那具掌控自已欲望的身体上,全然没有再逃离的举动。从不知自已的身体是如此陌生啊!竟然在帝乙木的调弄下渐渐火热。被湿润的丝绒感觉包著下体的感觉如此美好,再也无暇理会它是何物,而帝乙木置於自已体内的手指只要轻轻一点某,身子便会不由自主地震颤起来,漫天的情欲狂卷,将人吞没……突然一切都消失了,只留下若有若无的一丝抚摸。空虚几令他无法承受,想要,想要啊!知道帝乙木在听,无数想求饶的话到了嘴边,却被脑中的最後一丝理智关住,迷茫的意识只剩下一线:不要,不要说,一说便是万劫不复──
挣扎在情欲中不能自解,此刻的天心既W且媚,风情张致得几将入骨,帝乙木再也忍耐不住,低吼一声:“受不了了天心,算你狠──”话音未落,一个纵推便进入了早已盛放怒张,渴望已久的身体。
火与火的对撞,空气中的欲望气息浓郁得似要让人窒息,情潮汹涌如浪,缠绵著,翻卷著,间或夹著帝乙木或月天心几声销魂入骨的低吟──夜色,妖娆如梦,令人难醒。
是梦总有清醒的时候。
翌日清晨,当月天心在帝乙木怀里醒来之後,便再也不肯正眼瞧帝乙木一下,面上较平时更为冷漠,帝乙木这时自然又重新封起月天心的穴道,不让他有机会逃离,只是玉人芳心,却是怎也触摸不到。
换上分舵主备好的衣物──天心的那份却全是女装,帝乙木啼笑皆非,又不能开口对分舵主直说,幸好那人眼光还算不错,一袭白衣宽大柔软,式样简洁流畅,男子穿上也算不得什麽,月天心却没注意这个,只是一个劲地压抑自已,刻意与帝乙木保持距离。

这却由不得他了。帝乙木食髓知味,再也不肯将他从怀里稍放,抱上马车後,也便维持著这般暧味的姿势,口中挑那些有趣的江湖轶事说给天心听可著力以搏佳人一笑手中唇舌却是有一没一地抚弄著,十足耐心之下,也常侍候得佳人情动,不自主地接纳了他──只是每回过後,天心的冷面便又要冰上一分,到最後,竟是完全不理不睬,说甚麽都不再反应浑如身边没这个人一般。

素心问月2
更新时间: 11/2 22

2
一路逶迤行来,不到三日,已过了数重山岭,转眼已至雪山地界。这里是帝乙木的大本营,天道盟的门下越发多起来,侍候的也越来越周到,到了最後,竟是送吃送喝的,请安问候的,疑难请示的……车前车後跟了一大群。任帝乙木再怎样不耐,怎样驱赶,仍然是一批批人来了又去,绎络不绝,拥得马车之旁闹若集市,而且这集市还在不停的移动之中。
速度自然是慢了下来,更令帝乙木烦心的是有这群赶之不绝的苍蝇在身边,他压根找不出空和月天心亲热。其实他倒不怕被人知道迷上一个男人的事实,但天心必定接受不了。以月天心高傲冷淡的性子,恁薄的面皮若被旁人知道给当成女人抱了,只怕立时会羞愤自尽。有此一层顾虑,帝乙木也便收敛得多,有下属来回禀事务时,更是离得天心远远,免生起他人疑心,对外只说这是一好友,有事而来,吩咐大家要好生尊敬云云。
月天心何等聪明,这些举动自都看在眼里,心中也不免一软。帝乙木的狷狂不羁他也知,别说这些都是他手下,就算面对天下人,帝乙木何时又曾在乎旁人怎样看、怎样说了?这样的委曲求全,遮遮掩掩,还不是全都为了自已。然而一想起他骗取自已信任,突如其来出手之事,胸口才起的几分温情便又化作冷然,焉知这个不择手段、卑劣无行的男子不是又一施计──从古到今,苦肉计还用得少麽?是以尽管帝乙木再如何殷勤,如何体贴,月天心只作未见,一径冷眼视之。
其实在月天心心底更隐约有几分害怕。这数日床第之间,帝乙木虽说是强迫,却每都能成功地引起自已的情欲,相较於他的忘情挚爱、欲仙欲死,自已也一般有渴切与爆发的极致快乐。开头还可怪罪於媚药药性未解,但为何到了今日,自已的身子不见冷漠,反而越发敏感易热?常常是被他稍一抚弄,便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想竭力隐藏,却无论如何也逃不过那人善察一切的眼神,然後便只见那眼神更亮,挑逗自已的手法更行刁滑,直至拔弄得自已体若火燔,媚眼如丝,伸手将他拉近为止──虽然始终没有说出他想听的那句话:要他。但这般的行径,竟跟要他也差不多了罢?
向来清冷无欲的自已怎会变成这样,月天心自个也烦恼不堪,思之不解,因此,每每激情过後便更恨起身边的这个始作俑者来,但下他柔著语声再靠近时,月天心却依然无法自制──矛盾反复中,帝乙木这个名字却是刻入了心底,平静如水的心湖起了波纹,再也不复当日的无嗔无欲。
这日下午,一行人终於来到了目的地。雪山脚下,夕阳之中,一座庞大的青色城堡傲然屹立,衬著隐隐的旌华彩,端得是气象万千,睥睨之意十足。
月天心在帝乙木的携扶下走下车来,此时他的内力仍无法运转,但手足禁制已解,活动已可如常人,抬眼看见城堡门楣上黑底金字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帝都”,不由一愣,冲口而道:“这字倒象是家师的手笔了。”
“不是象,是本来就是。”帝乙木早料到月天心有此一问,故意在这里下车的原因也正是为了这个,这些天月天心对他不理不睬,帝乙木表面上若无其事,心中却实是忐忑不安,此刻骤听到这仙乐般动人的嗓音,忍不住大喜,笑吟吟道:“你师父那年在雪山碰到我师父时,还没有这座城堡,只是听我师父说起有这念头,便写了这幅字送给我师父。这件事谁也不知,倒底还是被你一眼识出了!”
月天心淡淡一笑,再不答话,心中却有些奇怪,师父向来不是那种沽名钓誉、附风庸雅之辈,於书法一途也不算擅长,怎会想起题字赠匾这种事来,但再看那两个字,铁划银!,笔笔入木,却正是师父的手迹无疑,莫非──
抬眼远眺,目力所及,但见远山白雪皑皑,形如卧虎,近石木苍苍,清奇险峻,群山环抱中却另有一,云遮雾掩,峰顶微露,只是不甚看得清楚。月天心微微一愣,他内力所失,眼力还在,能令他看不清的事物──这云雾非瘴即毒,绝非平常之辈。月天心修道多年,虽未出过门,也听说过大凡至宝所在,多数有厉害的毒物守护,宝越珍贵,毒也越重。看情形,这只怕便是那玉芝所在了。
但蜀山的仙草也自不少,若只为那玉芝,师父也未必会题字罢?
正沈吟间,已见堡中的弟子都肃然排成两列,恭敬迎候在城门前。一个雍容蕴雅的男子站在队列最前,遥遥见到他们的身影,立即笑迎了上来:“恭迎盟主大驾。这位绝世风采的公子是?”
帝乙木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司空璃,你又来这一套。算你眼光好,这位公子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是我新交的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大名鼎鼎的蜀山忘情月听过麽?就是他了。以後见了他,就跟见了我一样,他要你们做什麽,你们不可不遵。”又转脸笑向月天心,“这是我天道盟的总军师,司空璃,人很能干的,以後若有什麽事,我不在的话你便跟他说好了。”
帝乙木极少对人作褒扬之语,听得他各各如此推崇,两人都有些称奇,同时含笑点头,暗中打量对方究竟是何等人物。细看之下,固然司空璃看得是目眩神迷,心下赞叹,月天心也有些动容。
这司空璃,虽屈居天道盟副手,神情气度,却绝不逊於月天心下山後所见到的任何一位大侠。他的相貌极是平常,身形也微有些肥胖,却绝不给人臃肿之感,反因了那春风般的笑容,令人觉得他面目可亲,极愿接近。

司空璃越看越是惊奇,突然笑道:“月公子当真是惊才绝W,难怪我家盟主要引为知交──先前得到各地分舵信鸽密报,我还当盟主这要带个盟主夫人回来呢,原来却是位如此出众的好友,当真是唐突了呢!”
无意中的一语却正正道中月天心的心虚,月天心脸上无端一红,映著天边晚霞,说不出地绚美动人,浅笑道:“司空军师见笑了,月某这两日受了内伤,有劳贵盟主照应,不胜惭愧。”
帝乙木心中偷笑,眼光触及月天心一瞬间的绝美,不禁有片刻失神,好不容易才想起这是在众弟子面前,忙笑著携起月天心的手,向城堡里走去,心中有些微惊,又有几分郁闷,只是面上更不能表露出来。然而他却不知周围的一众弟子谁也未曾留意到他们盟主的失态,月天心那一笑,竟将众人都看呆了。所谓惊W,不过如此。

素心问月25
更新时间: 11/25 22

25
当下一行人走进大厅,分宾主坐下,本来这时该轮到天道盟各堂口的堂主上来向久已不见的盟主禀报帮务,却被司空璃笑著挥挥手,俱都赶了出去:“你们那些事,留著等会儿再说吧,我有要紧事,要先跟盟主商议。”
众堂主都知道本帮这个军师智谋多端,从不故作惊人之语,既然是他说要紧,那必是刻不容缓,当下都赦然一笑,恭敬退了下去。
司空璃亲手为帝月二人砌上香茗,见众人都已退出,连仆役都已远远站开,这才敛起笑容,沈肃地看向帝乙木:“盟主,内奸一事,有些头绪了。”
帝乙木正微笑看著月天心低眉敛目轻拔茶叶的俏模样,听闻此言,注意地看了司空璃一眼,淡淡道:“有几成把握?”
司空璃还未答话,却听月天心咳了一声,放下茶盏,长身站起,笑道:“这是贵帮大事,我一介外人,不便与闻,先行告退则个。”
“你要到哪里去?”帝乙木长臂轻舒,已将欲离开的月天心揽到了怀里,不顾他涨红了脸挣扎的怒意,压在膝上,抬头对司空璃笑道,“自家兄弟,我也不用瞒你,这个人,我是爱上他啦,这辈子,定要他陪著我不可。无论有什麽事,你当著他讲没关系。”说完又在气得几欲晕过去的月天心面上亲了一亲。
司空璃毫无惊讶之色,象是早就料到一般,轻轻笑道:“佳人如玉,求之不得。可惜我比你晚见他一步,否则换作我,我也一样。假如大哥你再迟几天说这件事,难保我不会因动心而接近他,到时我们自家人打起来,可就难看的很了。”
帝乙木哈哈一笑,也不以为忤,只是将月天心搂得更紧,似孩童抱紧自已最心爱的玩具一般,还带了些炫耀之意:“那可对不住啦,万里江山如画,我尽可以和你平分,天心却只有一个,除非我死,否则我是决不会让的。”  
“早看出来了,”司空璃摇头笑叹,“大哥你几曾用那样痴迷的眼神看过人?真当我是呆子麽。你放心,既如此说了,我是不会再有非份之想了,大哥你还是当心著点旁人吧,听说那火离也同样对月公子势在必得,是麽?”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佳人在怀,好几天未能亲近的帝乙木不由有些心醉,又偷香了一下,才正色道,“天道盟和火门,本来就是一南一北形同水火,这回加上天心,更是有我无他,有他无我,势不两立了。”
“打就打吧。一山不容二虎,反正这一仗迟早都是要来的。幸好这两年我们为今天也准备了不少,该拿出来用用了。”
“嗯。大战在即,帮中之事,你要多辛苦些了。司空,我信得过你,有些事,你不必回报於我,自行理便是。”

别说黑道,就连白道中也很少见这般豁达的心胸,肯将权势分与旁人,司空璃显也有些感动,却一笑将话题转开:“多谢大哥,大哥这样抬爱,倒让我为难了,本来想告诉大哥内奸是谁,现在看来,倒是还不忙说罢。”
帝乙木敏感地瞧向司空璃:“那人也是我们的好兄弟,所以没有十成把握你不肯说?”
“正是。”司空璃长长地叹息一声,“我当真不敢相信啊!为什麽会是他……现下也不必多说,只是提醒大哥多注意身边人,好在我已在他身边安插了人手,倒也不虞有它,只等当场抓住证据便了。”
“唉,这世上的人心……”不管那内奸是谁,都是自已曾经出生入死浴血奋战过的兄弟,想至此,帝乙木也不禁黯然,下意识地将月天心抱得更紧。一时间心中空茫无比,只觉得世事翻手覆手如云雨,雪消水逝落去,天地间悠悠什麽都不能确定,唯有怀里这人,无论是爱,是恨,都能带来那般的踏实感,令人遇到浮木似的不由自主紧抓住不放。
“天心,不要离开我……”不自觉地将脸埋入天心的长发间,感受著那份独特的淡香,“求你……”
“你再不放开我,你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其冷如冰的声音,蓦地从帝乙木怀里响起,月天心不知何时已拔出了帝乙木的随身佩剑,架在帝乙木的颈项上。
帝乙木愣住,他现在要制住月天心是易如反掌,却舍不得让心上人生气,只好悄然瞟向一边的司空璃,只望这智计多变的军师能想个法子,出来打个圆场,谁知司空璃却看也不看他,轻咳了一声:“大哥,月公子,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些事要做,不便奉陪,先走一步,你们有话慢慢商量吧,我会吩咐旁人不来打扰的。”
说著,竟然风一样地旋身出去了,临走还不忘将厅门关紧,一时阳光寂寂,青石铺就的地墙上泛著清寒苍茫的气息,空空荡荡的偌大厅堂里只剩下衣袂飘飘的两道身影。
沈默良久,月天心已挣脱帝乙木的怀抱,一手执剑,指向这个卑鄙的男人,剑锋湛寒,已压入帝乙木的肌理,却怎麽也刺不下去。帝乙木毫不抵抗,只是双目里蕴了如海的情意,又带了些凄凉,定定望向月天心。
被他用这种目光注视著,月天心怎麽也狠不下心去,转想至这数天来天翻地覆般的遭遇,自已的清白先後被人所污,道心日益动摇,一切竟似一场恶梦一般,却已是不能重来,胸中气苦莫名,不由心下一酸,竟自簌簌地流下泪来。
佳人嗔颜似玉,清华中透出无限悲苦,脸上的泪珠在阳光五彩闪烁,有如宝石一般,看得帝乙木心中一痛,有如刀割。念至若非天心那日救了自已,他现下依然是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天之宠儿,又何至落得这般堕情欲之海,苦苦挣扎纠缠不解。而自已,竟为了一已的情欲偷袭天心,强行要他,带给他如此重的痛苦,当真是恩将仇报,卑劣无端之至了,当下心中激荡已极,热血上涌,一伸手,抓住了剑身,反手向自已的咽喉便刺:“天心,是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

素心问月26
更新时间: 11/26 22

26
长剑被夺,月天心措手不及,本能地回撤,却又抢不过帝乙木的大力,眼见那剑尖已割破帝乙木的颈项肌肤,便要向里去,月天心这时方悟出帝乙木是真心想求死,情势危急之下再来不及多想,蓦地松了剑,合身向前倾去,正正地扑入帝乙木的怀中,将那白玉般的颈项也一并凑在剑上,哽咽道:“杀吧,索性连我也杀了,大家一并死了干净!”
这变故突如其来,完全出乎帝乙木意料,慌忙丢开长剑,剑尖却已在那如霜雪颈间划出了一道W红的血痕。
长剑当地一声,剧然坠地,却没有谁再去理会。帝乙木直觉地抱住怀里的人,想也不想,便将唇压了上去,紧紧吻住那!让他心胆欲裂的伤痕,半晌,确信伤已无大碍,帝乙木这才抬起头来,又惊又痛地看向月天心,那张娇颜此刻正有如梨带雨,睇视他的水眸竟含了三分哀怨,说不出地可人疼惜。

帝乙木怔了一怔,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颤声道:“你……我不是在做梦麽?你当真心疼我,不愿我去死?”
月天心自知失态,本能地挣扎,却怎麽也挣不脱帝乙木强健的臂膀,心中也有些不愿离开这般温暖的胸膛,听得这般急切的追问,只能转过了头,不肯与帝乙木的眼神交接,嗔道:“好不要脸,谁心疼你啦,我只是不想看见有人死而已。还不快放开我!”
“不放。”帝乙木这时已知玉人心底并非完全无已,胸中喜悦,便象要爆炸开来一样,扳过那张薄怒中带著十分羞意的容颜,笑吟吟道:“除非你现在杀了我,否则我决不放。”
那双望向自已的英气双目里绽出如许的狂喜,邃得仿佛要将人吞进溢出的情意之之浓,叫月天心再也忽略不了。心中慌乱成一片,月天心半垂下眼睑,轻启朱唇,想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後只勉强道出了一个字:“你……”  
那两片稍嫌苍白的浅樱色唇瓣在斜飞的晚霞中微微颤动,欲言又止,娇美之外更添三分怯生生的可怜,帝乙木看得脑中轰然一响,全然忘记了别的一切,毫不迟疑地以双唇蕴了万千的呵护情意,柔而紧地覆盖上去。呼吸交缠间,只觉对方的香舌又滑又软不再如往日般坚拒,大力施为下,竟也犹犹豫豫地似应未应,温润香滑,触之销魂。
帝乙木的神智早就飘飘忽忽不知飞去了何,眼中所及肌肤所触,唯有怀中一人而已。
空庭无音,微风轻回,渐渐黯淡下来的光线中这一吻终於结束。

“还不快放开我?”月天心的嗓音竟不再如平日里清亮,而是低低地夹了一层慵懒的沙哑。
“不放。”帝乙木犹自痴痴地笑望著玉人,体内的欲望已被挑起,但这时他半点也不想唐突佳人,只是紧抱住了他,手不曾稍松。
“我是让你解开我的穴道。”月天心美目流盼,横了这丝毫也不象什麽盟主、首领的男人一眼,还是把“笨蛋”两个字咽了回去。
“哦,好,我解。”手掌才要拍下,又停顿在空中,帝乙木突然犹疑起来,小心地问,“天心,解开穴你还是会留在我身边,不会走,是吗?”
“你问得太多了。”月天心淡然地转过头,“不肯解就算了,我去找司空璃,他必定肯的。”
“你敢。”帝乙木一把拉回作势欲走的月天心,语声中含著妒意:“不许你去找他。你要什麽,只能跟我说。我来给你。”
不想提醒他这话前後有矛盾,月天心挑了挑眉,斜睨著个郎:“你倒底解是不解?”
“解,我当然解。”帝乙木委委屈屈落掌,拍开月天心身上的禁制,又揽他在怀,为他推拿各久已不通的气血,叹道,“反正我这条命是给你了,你爱怎麽折腾就怎麽折腾吧。唉,只盼你下手稍留点情……”
月天心沈著脸,任他自说自话,心中却甚是好笑。这一番波折下来,对他的恨意不由又消掉了大半,唉,莫非,师父所说的情劫,竟是应在他身上,而不是女人麽?
正自微蹙著眉,想著心事,身子一紧,却又是帝乙木抱了过来,不由脸色一冰,正颜道:“帝乙木,你真将我当作女人麽?”
“不敢。”帝乙木苦笑了一声,放开手,後退了一步,喃喃道,“你若是女人,我也不用这麽费劲……”
“你说什麽?”没听清他在低语些什麽,月天心瞪大眼,不悦地发问。
“没说什麽。”帝乙木举起双手,一脸无辜之样,眉梢眼角,却俱带著笑意。
凝目瞧了帝乙木半晌,月天心终於叹了口气,轻轻道:“帝乙,我明白你的心意。”

素心问月27
更新时间: 11/27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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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月天心有话要说,等待了这麽久,这冷月般性情的爱人终於肯对自已坦露心迹,帝乙木一阵激动,面上却不显露,也不插话,只是伸出手,稳稳地握住爱人的纤荑,似是要将那暖意连同自已的决心一起传递过去。
任他握住,月天心也不挣扎,只是幽幽道:“这竟是怎麽了,我也不明白──你做下那等事来,我原该杀了你,不知为何,只是下不了手。莫非,这真是冤孽麽?”
听天心的口气,分明是对自已有情,帝乙木心里甜丝丝地如渗了蜜一般,又听心上人接著道:“你说爱我,唉,什麽是爱,我原不懂,蜀山藏书无数,可从没一本说这个的,倒多的是教人如何忘情淡情──直到刚才,看见你竟肯为了我去死,我心中突地针刺般的痛,这才有些明白过来。我、我虽有些恼你,可从来都没想过要你死啊!”
帝乙木抓起心上人如玉般的柔荑,放在唇边亲了一口,笑道:“不想我死,就一辈子陪著我,否则,我定会因思念你而心痛至死。”
“厚颜无耻。”月天心横了帝乙木一眼,欲将手抽回,却被捉得紧紧,只得作罢,“世上哪有那麽美的事?现下怎麽办,可竟连我也不知道了──我们蜀山原不禁婚嫁,但皆只有名份,不能破身──一破身,便得兵解了重新来过。更何况,纵有姻缘,也都是男女相配,从未闻有男子与男子……玉芝拿到後,我要回去请师父责罚,听他老人家分。”    
帝乙木心中暗惊,听天心这口气,似还未决定与自已相守,而且竟还要唯一个老头子的话是从,如若那老头硬要罚他闭关修炼三十年,自已可不就糟了麽。
这番心思却不敢说出来,只是暗暗地在心中计议,如何才能想法过了月天心师父这关,无论是软是硬,是求恳是威胁,总而言之,他非要抱得美人归不可。
月天心见他沈吟,只当他是在为玉芝一事苦恼,万没想到面前的这男子竟有与自已师父对垒的念头,不由歉然一笑:“你是否觉得我矫情?既已看破生死,淡忘轮回,为何还要贪生怕死,累人累已,执意寻那玉芝──”
伸手点住那张樱唇,不让他再说下去,帝乙木温柔地一笑:“天心,你怎地如此小看我。勘破生死不代表随意轻生。万物生在这世间,原都是为了求活的,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就不该轻言放弃──道家,不也讲究生机一点,勃勃不息麽?何况你身负师门宿仇,正邪交争之重任,如何能轻言放弃,徒令亲者痛,仇者快?更何况,”轻伸手,帝乙木将早已听呆的月天心柔柔地揽入怀抱,凝视著那双晨星般的美眸,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道,“为你寻找玉芝,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决不是什麽拖累,这个你一定要记著。”
月天心怔怔地回视著那双柔情与力量并蓄的眸子,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知帝乙木爱自已,已爱到不惜为自已去死的地步,却不知,这看起来豪迈不羁的男子,竟也有如此细腻的心肠,将自已所有的心事、未曾出口的苦衷、谁也不知的重负,全都一一道了出来。天下间若真有知已这两个字,又更舍此何求。
心中感动,话语已是多余,月天心拉下这卓越男子的头颈,将唇贴了上去。第一主动亲吻别人,不免极是生涩,然而受宠若惊的帝乙木却有如雷亟,再一在这个吻里失魂。

天色已由黯淡渐转成墨,月色清辉如水,代替了夕阳,洒满在寂静厅堂的青石板上。不知是得到司空璃吩咐还是不敢前来打扰,虽已到掌灯时分,却还没有一个仆人前来大厅燃烛剔蜡,传语用膳。
帝乙木怀里,月天心发丝已见散乱,凌落地四垂在肩上,墨汁一般,双颊与唇却是异样的红滟,眼眸微开如有水漾:“唔……好了,我们也该出去了,免得惹人笑话……”声音柔腻刻骨,让听者如饮酩酊。
硬被爱人推开,帝乙木恋恋不舍地从那香肌间抬起头,闷闷道:“管他们呢,谁敢笑,我叫他去值後山的阴风洞……天心,今晚……”
身子灵活如鳗般自帝乙木的怀中滑出,月天心极快地束起秀发,抚平衣上的绉折,回眸一笑:“今晚我要打坐──谁让你前些日子尽制住我的?”
说完,也不去看帝乙木瞠目结舌的表情,唇边噙著微微的笑意,轻盈掠至门边,闪身而出。帝乙木瞪大了眼看著,一时回不过神来──这个既可爱又可恨,叫人直心庠到骨子里的妖精,当真就是那个初遇时清冷如水的天心?迷死人不赔命啊──

月天心笑意未散,掠出门外。厅堂的外面,是一排排青色石阶,夜露沁凉如水,砭人肌肤,天边冰轮圆浑,一色的清辉寂寂,满地葳莛。

那碎荫里却有一个人,背对著厅门,负手而立,抬头望著天边那月,似是出了神,立了很久一般。
月天心认出那人正是才认识的司空璃,因知帝乙木与他极是知契,爱屋及乌,便也存了一分好感,见他久久不动,不由大奇,掠到他身边,向天上瞧去:“你在瞧什麽?有什麽不对吗?”
“我在瞧月亮。这七月七的月亮还真是弯得可爱。”
月天心呆了一下。今天该是腊月十二罢?这月分明是玉盘微缺,怎地又是弯了?当下呐呐道:“这个……你见它弯得可爱麽?”
“当然是、弯得可爱。”司空璃总算回过身来,含笑瞧著月天心。月色映在他的眼里,散出清澈智慧的光辉,只这一双眼,便已将多少俗人压下去了,“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若不是这七月七的月亮弯得可爱,两位又怎会私语到这个时分还不出来吃饭?”
月天心蓦然红了脸,原来,司空璃是在打趣自已。月天心本是淡然自在的性子,光风霁月的胸怀,便是动了情,也很是坦荡,从未觉得这段情有何见不得人之,但毕竟是面皮极薄的人,被这麽一说,立时脸上如W霞飞起来。

素心问月28
更新时间: 11/28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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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笑瞧著玉人双颊生晕,在月光下衣袂飘飘,流光溢彩的模样,司空璃不由暗叹今生无缘,然而他也知道,天地所锺之灵秀,并非定要独占,能远远欣赏也是极好的。微笑著,正想再说话,却听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厅门传来。
“司空,你可莫要欺负他,他原比不得你我,有刀枪无畏的脸皮。”
帝乙木长身玉立,大步而出,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使得本就英俊的面容更添一份俊朗,魅力十足,连看惯他的司空璃都不由呆了一呆,心道这爱情的力量还真是可怕。
“大哥,我哪里敢。”回过神,司空璃笑了起来,“既心疼成这样,我不说便是。只是前面厅里,堂主们还在那里等著,说什麽也不肯走。我估摸著,他们一是为了向大哥回报事务,二来更想看看,能将咱们大哥迷得神魂颠倒的是何许人物,我一直在前面拦著他们──大哥你也知的,那班人最是口没遮拦,万一不小心开罪了天心……”
“哼,”帝乙木冷哼了一声,面色不豫,“一个个都太闲了是不是?天心谁也别想见。他们要是再闹,明儿个都给我到後山搬石头去,我瞧这帝都的城墙也该修修了──”
“帝乙。”月天心的神色反而渐渐安然下来,他久居仙山,对那世俗礼法看得极淡,也不觉得被个男人爱上有何了不得。初时的羞意过去,洒脱的性情重又恢复,当下一笑,“既是你的兄弟,那我见见也无妨。蜀山忘情月,原不是那般只能藏在闺的小家女子,明日或许还有借重他们之,今晚,权当先行谢过吧。”
“随你。你爱怎样便怎样罢。”帝乙木望著容光温和,言笑殷殷的爱人,心中欢畅已极。他做梦也没想到天心竟肯回应他,当真不知是几世修行来的福份。
“那麽,两位便请罢。”司空璃微笑著,不去看自已首领那移不开目光的痴痴模样──唉,情之一物,当真害人不浅──感慨中,却是衣衫猎猎,已先在前面带路了。

锺鼓馔玉不是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江湖豪客聚会,筵席上自离不开个酒字。灯火通明,丝竹的厅内,月天心以极自然的神情,含笑一一与众人点头为礼,那落落大方的姿态,清华从容的气度,反倒叫那些心存好奇的江湖汉子不好意思起来,拘谨著见了礼,退回席上,眼光却还是忍不住轻瞟,怎麽看,都觉得这月公子当真是绝世姿容,天仙化人,难怪老大会迷他迷得失魂落魄,便是在这喧闹的宴席中,目光也倾刻不离月公子的身影,那眼神写满爱恋与霸道,月天心状若未觉,他周围的人,背上却全都起了一层寒意──  
及至话锋渐转,说起正事,月天心却只是微笑著,并不多言,但每一开口,必是眼光犀利,一语中的,有些竟连熟悉帮务的人都不知。如此几下来,所有人打量月天心的目光不仅是惊W,更多了层敬畏,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尊重起来,完全收敛了未见面前若有若无的一丝轻慢之心。
众人的表情变化,帝乙木和司空璃都瞧在眼里,这结果本在他们的意料中,也不算出奇,只是他们都没料到,当美酒如流水般一坛坛灌下去时,众人的胆子竟一个个都大起来,争著向月天心敬酒──美色当前,吃不到,亲近一下也是好的──完全无视一边帝乙木怒气渐升的眼神。最後,帝乙木也没法子,说不得只好挺身而出,替不善饮的心上人代喝了那一盅接一盅递上来的烈酒。各路堂主见素来沈冷静的盟主竟变得如此护心切,不由啧啧称奇,酒,是一盏盏递上来更快了。    
灯暖烛红,冬夜虽漠寒漫长,天道盟的厅内却是人声笑语,揉和著管弦丝竹声一片,说不出地热闹欢畅。
月天心早离了席,远远站在厅外的树影里,笑看自称酒量无敌的帝乙木被人车轮战之,司空璃不知何时也从众人的纠缠中脱了身,悄悄躲了过来。
月光清寒,两人的身影映在木扶疏里,轻轻地摇曳,不知何传来唧唧虫鸣,更显寂静安宁,让两人的心里,同时升上一种平和的,柔软的情绪。
“江湖汉子粗野惯了,说话若有得罪,公子还请别见怪。”眼望著一窗之隔厅堂里的热切,司空璃静静地笑道。
“怎麽会,道心即自然心,如此率性率情,我很喜欢。”月天心同样轻轻笑著,抬眼看见围攻帝乙木的酒势不见趋减,反而有加剧的迹象,不由一叹,“可惜我不会喝酒,对不住啦。”
“有你在场,你就算不会喝,别人也会醉。”司空璃淡淡地笑著,语气又象认真,又象玩笑,月天心一怔,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又听他道,“我们天道盟,很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说起来,还要多谢你才是──天已很晚了,他们这一拼,不到天明不睡,公子一路疲倦,可别陪著他们闹,依我说,还是快些去休息罢,不论是客房还是盟主的卧室,都已经打理妥了。”
虽然知道这军师目光如矩,早就看穿了自已与帝乙的密切关系,但被他这麽当面说出来,月天心还是一窘,低声笑道:“多谢你了,我就睡客房罢,不知在哪一边?”
司空璃轻轻击了一下掌,立时远木後有道人影奔出,身穿天道盟的玄衣劲装,恭谨地垂手立在司空璃身前:“军师有何吩咐?”
“带月公子去听松轩。这是我们天道盟的贵宾,记著要小心服侍,明白了麽?”
“是,请军师放心。”
司空璃转脸看向月天心,仍是那一贯如暖阳的微笑:“我还要回去帮帮大哥,总不能看他当真被人灌倒不是?公子只管跟著他去,但凡有不到之,开个口便是,他们无有敢不遵的。”
“如此,有劳了。”月天心含笑为礼,随著带路的弟子去了,背影翩然,雅致若仙,司空璃遥望一笑,也自转进厅去了。
或许是酒意,或许是心中的一点惘然,竟连这一向以智谋冷静而著称的军师也没注意到,有件事,他们都疏忽了──此时帝都上下,所有的高手都聚集在厅中喝酒,警觉与灵敏心大失。外防线虽在,在顶级好手的眼里却是极脆弱了……

素心问月29
更新时间: 11/29 22

29
明珠为烛,鲛丝为帐,水蓝锦锻垂,掩住了室内氤氲的水雾与春光。
天道盟用来招待贵客的听松轩,此刻更是一尘不染,清雅幽洁──若非如此,怎能配得起今夜就住寝嘉客的高贵身份。

水声潺潺,遮不住地自紧闭的内室门中传出。数个手捧拂尘绢帕的彩衣婢女静静分列在门外两侧,都似已听得出神。
半晌,才有个绿衣婢女如梦方醒般地低叹一声:“唉,月公子洗浴,可为什麽不要我们侍奉呢?”
“小绿,你喜欢上他了吧?”她身边的紫衣女子跟她甚是亲近,也低了声,轻笑著打趣。
“难道你不喜欢,小紫?”
“我……”紫衣女子本想嘴硬著回答个“不”字,话到口边却怎麽也吐不出来──那般清华绝美,温和大度,有如谪仙般的男子,谁能看了不动心?再向四下里望去,只见姐妹们个个眼光如痴如醉,愣愣地盯著房门不放,唉,人长得太美,原来也是种罪。
正胡思乱想间,突觉面前有道黑影一闪,转瞬不见,小紫吃了一惊,正待凝目再看,眼前一黑,随即什麽都不知道了……昏迷前依稀的最後一瞥,好象是姐妹们纷纷倒地的身影……

山底的温泉被巧妙地引出,沿著竹筒一节节地注入白玉为壁的池中──听松轩内室中也便有这麽一个,而且是极大极精致的一个。此刻,池中已注满了水,山泉清澈醇厚,带著天然的暖意,如同母亲的手,柔柔地抚去漂泊游子满身的疲惫。月天心闭目感受著这全然的水的温熨,四肢百骸一齐放松了开来,唇畔不时逸出几声不自觉的舒适轻吟──
他绝对不知他此时的模样有多诱人:凤目紧闭,红唇微张,长发黑亮湿乱,随意地散在水中肩头,半遮半掩地裸露出白玉般的大半个前胸,在这一黑一白惊心动魄的对比中,更有胸前两点嫣红,宛然稚嫩,隐约而现。熏蒸的热意将他的玉容染成滟红,霜雪样的肌肤则淡淡泛了层粉色,偶一动作,更带出了浑身绝世的风华,入骨的媚惑。
适才婢女们替他脱衣脱到一半时,便已忍不住心驰神往起来,有意无意地挨擦上去,月天心只得苦笑著将她们全都驱到门外──这原也是为救她们,帝乙木若是吃起醋来,只怕再多几个婢子也当不起,何况,他也无心享受这种别人求之不得的“W福”。只不过没人递巾擦背,还真有些不太方便就是。
轻巧的脚步声自门边清晰传来,伴著怯怯的男童语声:“月公子,总管听说婢子们服侍得不好,特地派小人前来侍候。请公子允准小人进来侍奉。”
温泉浴实在舒适,月天心疲倦了多日,一旦放松下来,睡意便沈沈袭上心头。听得是孩子的声音,也不睁眼,只是漫应道:“你去吧,我不要人服侍。”
“天道盟从未曾慢待过客人,请月公子别为难小人。”稚气的嗓音里带了几分哀恳。
月天心素知有些大家中规矩极严,奴才若不能令客人满意,往往会招致鞭打诸类的惩罚,想不到天道盟竟也有如此紧的手段,明天得跟帝乙说说,让他去了这条──奴婢便不是人麽?怜心一起,便不忍坚拒,倦意又浓,随口叹了句:“随你罢。”说罢渐渐往昏暗的梦乡中沈去。
迷糊中只觉出有双小手,极柔而韧地在自已光裸的肩背上拿捏著,那力道不轻不重,手法更是妙到巅峰,竟是将自已每筋骨都安抚得服服贴贴,舒适已极。月天心不由再度轻吟出声,夹杂著模糊不清的夸赞:“……不错……真舒服……你这孩子,哪里学来这麽好的手法……赶明儿让珈儿也……”
看不见童子的表情,但从动作中得知他听到夸赞也甚是开心,一双手更渐向全身挪去,微笑道:“只要公子喜欢就好。”
童子那双手仿佛带有魔力一般,由上而下,细细地在月天心每肌骨间提拿揉按,月天心的身子都似被他揉酥了,更觉有一股奇异的暖流,自他的手上扩展开来,缓缓地渗向肌体的每分每寸。说不出来那是何种滋味,又似酸,又似痒,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身上却偏偏又舒服得很,让人舍不得叫他离开。
不知不觉中,月天心的吟声更多更颤,带著说不出的一股销魂味道,和著温泉的热雾,弥漫地在不大的室内扩散开来。
童子低垂著头,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左手仍捏按著月天心的膝盖,右手却悄悄上袭,蓦地握住了月天心毫无防备的私,才揉弄了两下,月天心立时被突如其来的汹涌快感吓醒,甚麽睡意顿时都丢到了九天云外,猛地直了腰瞪著这个男童:“快住手……啊,是你!”
月天心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这个冒充听松轩下人的可怜孩童,竟然是那个将自已害得最惨、既甜蜜又恶毒的血魔关门弟子,红孩儿秦商。 
仇人相见,却是在这样的场景,世上只怕再也没有第二种这般滑稽而又可怕的见面方式了。
男性要害握在对方的手中,纵然明知对方只是个孩童,月天心仍极是尴尬,心中更是惊惕万分:不知这恶魔般的小鬼,此时又在想什麽毒辣的害人方法,正思谋著如何一掌将他挥开,却听得秦商银铃般的嗓音甜甜地轻笑:“月哥哥,你还是别乱动的好──我的内功如何,你也是知的,这般近的距离,你要是做出什麽动作来,难保我不会一个错手,伤到你的……嘻嘻。”
月天心又怒又窘,不知多少恨自已为何这般大意,沈声道:“你倒底想干什麽?直说便是。”
“我想……”秦商乌溜溜的眼珠在月天心面上直转,衬上苹果般的可爱面颊,一付极是惹人怜爱的模样──却再不能打动月天心半分情绪,没有人比月天心更明白这孩子的实质:看起来无害,骨子里却是最冷血的恶魔。  
厌恶地冷道:“有话快说。”
秦商从月天心的眸中看出他心中所思,蓦地露出狡黠一笑:“我想……尝尝你的味道,你若以後还想做男人,就乖乖地听话不要动──”
话音未落,已低下头去,竟就著方才的姿态,一下便将手中所握,全数含入了口中。
月天心猛然一震,只觉全身的血都一下倒冲了上来,脑中昏成一片,水中的身子,更是已僵成了化石。

素心问月3
更新时间: 11/3 22

3
炙烫的舌尖细细挑弄欲望尖端,温润如丝的口腔内壁紧束住掌中的事物,不住轻舐来回厮磨,直至它渐渐变硬昂然……天道盟招待贵宾用的听松轩密室中,长著一张最无邪孩儿面的秦商正以最老练的方式玩弄著月天心的情欲。温泉水滑洗凝脂,月天心绝美的胴体固然令他满意,对手生涩而强烈的反应却更是令他开心。秦商入迷地享用著手中的美餐,不时抬起水汪汪的纯真大眼,似笑非笑的瞟一眼月天心,夹杂著天真和妖异两种截然不同特质的面目,倒也别有一番媚惑风情。
初识情欲的身子如何当得起如此娴熟的挑逗,月天心无助地昂起头,闭了眼竭力对抗体内越来越热的火焰。早先被秦商特殊推捏引燃的暗暗欲念有如奔发的急流狂潮,汹涌地、全无顾忌地冲了出来,将本已模糊的神智更冲成一片一片,脑中身上,全部的感觉似乎都集中到了下腹那炙热,呼唤著渲泻。
换作帝乙或火离,或还不会如此快地失守,然而月天心与旁人却又不相同。他是有名的蜀山忘情月,明心静性了十数年,所有作为男人的欲望都被牢牢地锁起,藏在自已也不知的最,一旦被人诱发,却是有如火山爆发,再也抑它不住。
秦商的另一只手无声息地移到了月天心的胸膛,轮番肆虐著两朵楚楚堪怜的小,口中之物不出意料地更形坚硬火热,还带了丝微微的颤抖,似琴弦已渐拔上了最高音──秦商清纯的眸子中浮现出一缕恶毒的笑意。蜀山弟子也不过如此,很好,月天心,射出来吧,乖乖地做我的俘虏──
似是有强大的危险在隐约逼近。火热欲望冲击中的月天心本能地觉出了狰狞杀机,那是多年修行来的一点灵光,纵然情欲魔力似海,却终还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挣扎著一亮,撕开如雾的迷茫,忆起了香W下的真相。
采阳补阴,采阴补阳。道家房中术原多此类记述,身为仙剑一脉的月天心虽然不必研习,却也并非半点不知。正道的房中术讲究的是阴阳调和,二气相生,事後行房两方都各有补益,於体无亏。红孩儿秦商所施用的,却显然不是这类,而是份属於邪道,只知掠夺,尽数吸干对方的精华为已所用的另一种。似这类施术後,被吸取一方至强也要大病一场,遇上狠绝不留情的,多半便只剩下了个死字。红孩儿秦商原是血魔门下,自然不会与人客气,常用此法吸食男女阴精阳元,出道後不知坏了多少性命,只是他行事隐密,江湖上极少有人知罢了。
自已泄身後的下场是怎样,月天心已是比谁都清楚。秦商绝不会放过他这样的补益极品,一後必定是第二、第三……直至元脱身亡。然而明白归明白,邪道中的秘术却自有它的过人之,月天心虽心中焦急惶惑,身子却依然在秦商无孔不入的逃逗下火热不堪,急渴爆发──这也亏他道基厚,心头灵光不灭,换作寻常人,一待动情便忘乎所以,不出几下便泄了,哪里还想到抵抗挣扎。
第一若抗拒不过,下面便算是彻底在欲海里沈溺了,永也别想自拔。月天心艰难地喘息著,紧抓著池边的手指已变成了惨白──宁可死也不愿被他如此糟蹋,仗著一分傲骨,三分怒意,月天心拼尽了全身力气,猛地一咬舌尖,骤然的剧痛顿令所有魅人的情欲断然消退──这正是他想要的,刹那间,迷乱的双目重又恢复了冷月当空的清明,那一瞬间放出的光华,竟亮得令人不敢逼视!
血光WW如在空中绽放,月天心毫不犹豫,喷出口中的鲜血後,左手借力反拍池壁,右手笔直斩作刀势,竟完全不顾被秦商控在手中的自已的躯体,悍然出掌刀,直劈秦商头颈而去!
惊呼一声,秦商万万没想到被自已控制住的猎物还有反扑之力,骤然的慌乱令他也忘了回击,等反应过来後才发现,自已依仗诡计得来的优势已完全丧失──月天心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随手掠起件白纱浴衣披起,身子正正拦在了密室的出口,一双亮如天边启明的双眼,正冷冷地、甚至带了三分嘲讽,三分冷酷,漠然地看向自已。
秦商的心一刹间绲乜裉起来,出道後从未有过这般的害怕,完全失去了以往谈笑夺命的自若──他不该的,不该逼出月天心温和下的另一面:无情!
明月悬在天际,当人们远远瞧著它时,它总是温和宁静的,甚至给你带来无尽的安抚和温柔,可当它发怒时,它的力量却可使潮汐改道,人心疯狂──月天心,就是那样一轮高高挂在天上,淡淡看向世间的明月!
不该招惹这样的人物,不该,不该以为能将这样的月亮如常人般玩弄在手心。他原先怎会如此愚笨,笨到没看得出月天心危险的本质?秦商眯起眼看向门边的敌人,越看越是惊心。此时的月天心,全身都迸发出狂烈的、耀眼的气势:黑湿长发凌落四散,不羁中透出寒意;眼神犀利冷锐,直逼人心,修长的躯体在半湿的衣衫下完美地绷紧,几颗晶莹的水珠悄然划过颈胸,盈盈垂落──
望著这般凌厉而绝美的景象,秦商突然觉得口舌干躁,他──竟有了反应。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甚至连他自已都被吓了一跳,这是甚麽时候?这是甚麽地方?他竟还在这里想入非非,做那些毫无意义的白日大梦?可是,事实便是事实。这是他出道以来,第一个如此急切,甚至可说是疯狂的,想得到,想占有,想压在身下,榨出最後一分精力的人。真正的笑意渐渐爬上了秦商的双眼,湿冷,贪婪,带著毫不掩饰的欲望。
“月天心,事已至此,我们就来正正式式、全力以赴地一战罢!蜀山和血魔千百年的纠葛,就让我们今天的血淋淋的胜负,为它再添上重彩的一笔!”

31
“今天,能走出这道门的人只有一个,秦商,你要抓牢机会。”
月天心的口气仍是一贯的淡然,然而平静之中,却透出极度的冷酷。漠无表情地注视面前这个状若无邪的孩童,他不会再放过他。
不喜欢杀生不代表可以容忍一切。说到底,若不是秦商诱他踏出山外,他又怎会出现在红尘,惹上这一身的情孽,还有适才那种完全视他为玩物的羞辱,更是超越了任何男人的心理极限──月天心虽然形容绝美,素养绝佳,却终究还是一个男人,一个拥有极度力量,绝不容任何人轻忽的男人。
室内薄雾弥漫,却遮不住两双久经训练的利眼。绝顶高手间的对战,输赢常常都只在一刹间,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稍有疏忽。
空气仿佛都已凝结。
秦商突地轻轻一笑,这时他的面上早已退去了天真表象,取而代之的,是暴戾与冷静相交织的可怕:“好。既然已到了这个地步,那我也不必再瞒下去。月天心,就让你见见我的真实面目罢!”
月天心一凛。莫非眼前这人,竟已练成了移筋换骨大法?这绝不是个好消息,然而,象是印证他的猜测一般,秦商的脸色开始无端地涨红,全身上下骨节咯咯作响,头顶更冒出了缕缕白气──与血魔宿敌多年的蜀山弟子又怎会不了解这代表著什麽,月天心的脸色更加冰寒。想不到,血魔门下,竟也有术法如此高的弟子,移筋换骨更进一层便是身外化身,到了那个地步,便已可勘破生死,入窥魔道了──跟月天心修炼剑仙却是一般的道理,只不过正邪不同而已。
月天心凝思之间,秦商的外表已开始发生了变化:身形渐长渐大,四肢变得修长,面容清瘦,只有一双眸子,却仍如原先般闪烁寒光。明知这只是缩骨术的一种,但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却仍是太过诡异,便是月天心也看得惊心不已,心头充塞著说不出的厌恶怪异。
恢复原样的秦商大约在十六七岁年纪,眉目间依稀还能看得出孩童时的可爱,却更为俊朗,配上颀长的身形,晶亮的双目,似笑非笑往那里一站时,不知情人看时,真个也称得上不世出的美少年。月天心却毫不为这外表所动,秦商的孩童模样,可比这更要无邪天真上一百倍了,心思之恶毒却也不曾稍减。
“难怪你一直不肯真正和我动手。便是因为孩童的形体不能发挥你真正的实力罢?”月天心遇敌愈强,心神越是镇定,洞察事物有如明烛千里,淡淡露出一个笑容,“血魔的关门弟子,果然不同凡响,有这般人物作对手,我纵然是败在你手下,也是值得。”
秦商本还有些希望自已变身时的诡谲能使月天心稍为分神,制造一个乘虚出击的机会,谁知这蜀山传人竟当真心如止水,自始至终防守真气毫无波动,连眉也不曾稍挑一下,心下也不由暗暗佩服。当下朗声一笑:“月天心,你果然厉害,我更想要你了。刚才那般滋味,你还受用麽?”
秦商这话却并非只为轻薄。月天心气势圆浑,神光内蕴,秦商看来看去,实在找不出可下手的破绽之,没奈何,只得以言语挑之,只望月天心一个羞怒分神,自已便可趁机下手。
月天心自也明白他的心计,也不动怒,只是淡淡敛了容,闭了口不出声,静瞧著这机变少年的一举一动,伺机出招。
密室内,这一正一邪两大高手,竟是存了同样的心事,互相觑观著,等待对方先行心浮气躁,动静失宜。时间就此变得漫长,四周突然静得似乎连对方的呼吸和心跳都听得见。
“真想剥了你的衣服,将你绑在铁链上好生怜爱。”秦商含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目光中浮出火一般的炽热,毫无顾忌地在月天心半湿的身上游移,“你那倔强的眼睛,当真是让人一看便想欺负……不用这麽冰冷地看著我,你一定不知这般的眼神有多媚,别人媚在表面,你却是媚在骨子里,”顿了一下,见月天心听若未闻,也不泄气,继续笑道,“这麽冷若冰霜的人儿,我极想知道,当你的四肢分别被铁链锁住,动弹不得,只能任我一遍遍揉弄过去,亲吻过去的时候,你的面上,究竟是现在这般冷,还是方才与我交欢时求不得的苦闷?还有你那动情的呻吟,只要是人,听过一遍就再也忘不了……只可惜我适才大意,如若能及早废了你的筋脉,现在,只怕已在你紧窒的身子里销魂过多了……也不知那会是何等的炙热与甜美……”
说到这里,秦商的目光竟有些变得迷茫起来,声音中也带了丝低低的叹息:“月天心,我出道以来,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却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要不到你,不彻底享用过你的身体,我这辈子都不会甘心。”
被人用这样放荡的眼光瞧著,一边还说著些挑弄侮辱的话,月天心只觉身上象爬过有毒的毛毛虫一般,又是厌恶,又是憎恨,然而这终究是生死关头,怒归怒,一双如星双眸依然清澈明亮。反倒是秦商,神情黯然,目光微惘,心思好象早已飘远,不在此地了。
月天心微微冷笑。这种疑兵之计,未免太过明显,当真以为自已会上当麽?也不理会,心中却是一松,仍保持著淡淡的神情,冷眼瞧秦商要如何再演下去。
一阵衣袂当风之声,由远而近,迅速而来,声音虽轻,却瞒不过室内这两个绝世高手,月天心微吁了口气,心道,帝乙木,你居然还知道过来,倒真是奇事了。
秦商的面上,却也奇异地,露出了一丝似同轻松的神色。

素心问月 32-35 BY:seeter
身影闪动,不多时便已出现在房门口,逆光衬得来人的面目带了些模糊,但只观那气势却是不容置疑的、一方霸主所独有的狂猛与凝重。
待瞧清楚来人,月天心竟也呆了一呆。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是月天心也不想见到的,那么这个人无疑便是、他了:绝对不该出现在此地、却偏偏正站在他面前的、南方霸主火离。这人仍穿了初见那时的锦袍,衣衫边角都有些旧了,却不知为何还没更换,面容豪迈里带了锐利,龙眉虎目一如往昔,若一定要说有何不同,那么只有最细心之人,才能在那眉梢眼角的不经意间,看到一丝极淡极淡的落寞。

这样的火离,不知为何看起来竟让人觉得有些……怜惜。察觉到心中这缕不该有的念头,月天心猛地一惊。他为何要怜他?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若不是他对自已下药,自已――又怎会有后来那许多峰回路转,想也想不到的变故。月天心的心,甚至是有些恨他的――虽然明知修心练道的自已,心底原应清淡如水,不该存有任何爱恨痴嗔的牵碍。
“你――”
不理会过往那些纠葛,当务之急,是要弄清原本正应该在南北交界率部厮杀的火门门主,为何会突然在此地出现,然而,月天心苦笑了一下。那似乎也是不用问的,火门门主出现在死对头帝乙木的巢穴里,绝不会是为了来请客吃饭吧?冰魄神剑不在手边,自已身上的化血邪气还未解开,应付一个秦商便已足够吃力,再多一个火离,那是绝计没有赢的可能。现在只望他们二人,还不至于会联起手来对付自已,而自已,也只能再多说些话,尽量拖延时间直至帝乙木他们赶来――天道盟防备再松,也终不是无用之地,这点警戒线,还是会有的,区别只在早迟而已。
然而他想到的,别人也都想到了。月天心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红光一闪,恶风呼啸,自耳边如浪袭来,狂厉的力量甚至连耳廓都被刮到生疼,永不会错过任何时机的血魔弟子秦商,已趁月天心分神的一刹间下了杀手。
凝神看时,秦商的双掌已如秋风中的落叶,卷起漫天的狂潮,怒吼着将月天心紧围在其中,更有细微黑芒数点,几不可闻地夹在掌影里奔袭而来――这几点毒刺,才是真正致命的杀招。月天心眼神一亮,那是高手乍遇高手的、强敌两两相撞时的炽焰光芒,就让蜀山弟子,来接你血魔门的所有招术罢!
清啸一声,月天心唇边含了镇定的微笑,左手斜斜在空中划了半圈,堪堪化去迎面袭来的掌风与毒刺,右手却骈指如剑,嗤地一声,没有剑,却有同样锋厉,杀意逼人的剑气,自那劲挺的指尖直向秦商袭去。
果然不愧是本代蜀山弟子中最杰出的一个,月天心竟已到了以指作剑,以心驭气的极高境界,在场的秦商和火离都是识货之人,见到这般潇洒干脆,利落高明的出招,眼神不由都亮了起来――这几乎无关正邪,甚至无关情仇,而是纯属于,棋逢敌手的快感。高不胜寒啊,到了他们这般绝顶高手的境界,想找到一个可以匹配、可以酣畅一战的对手又是何其之难。
你来我往,两人俱是轻灵敏捷一路,转瞬便已过了百十余招,蜀山与血魔千年宿仇,俗话说,世上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这句话放到现今这情形中,倒也合适。月天心几乎知晓秦商一切的手法套路,反之秦商亦然,一时极难分出胜负。
然而时间的拖延只会对月天心有利,因此上激战中的那张玉容更见平静,甚至还在唇边带起了些微微的、令人失神的笑容。
火离不能自禁地望紧斯人那抹轻盈浅笑,和那举手投足间,不象过招倒象是清舞的动人韵律。几天不见,斯人还是那么美,不,他是更美了,全湿半敞的轻衫完全遮不住内里的风情,眉目间依稀多了份情意宛转,直衬得眼眸如水腰如垂柳说不出地迷人。这般的天心,便是不用猜,火离也知道发生了何事。帝乙木的手果真快,果真不愧是与自已齐名的北方霸主,丝毫没有浪费自已给他制造出的任何机会,果断地,及时地……入侵了天心。
这原也在他意料之中,甚至是计划的一部分,先引动天心的情欲而后再夺之。可是,当真如他所想的那样发生时,火离却发现,自已的心,竟仍会控制不住地,象泣血般地痛。
爱他,原已到了无法自控,自已也变得不象自已的地步。火离再刻体认到了这一点,苦笑与寂廖亦同时再爬上唇角。好罢,既都已卑鄙了,那又何必再故作清高,火离长叹一声,便想出手,正此时,秦商也已等之不及,一掌迫退月天心,厉声喝道:“火离,你还在等什么?再不动手人可就要全来了!”经他这一催,火离决心更定,也不再答话,只是默然地,然而气势如山地,向月天心拍出了十成十力量的一掌。
掌风劲厉,炽热如火,空气都似乎因了这一掌而沸腾起来,轰鸣着向月天心包围而去――便是算准了月天心能克制烈焰掌的冰魄不在手中,火离才有恃无恐地使出了这门独步天下的武学。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月天心虽也早有提防,却仍是在两人的合击之下,避之不及,堪堪被掌风扫中,月天心胸前的衣衫立时烧灼掉一大片,连带那片白如玉脂的胸膛上,也映上了一记殷红色的掌痕。
“天心,你住手就擒罢,你打不过我们联手的。”火离心中一痛,面上却是无谓地笑,“再打下去,伤更多的人只会是你,何必呢,惹得我也跟在你后面心疼。”
“就算死,也好过落在你们这干人的手里。”月天心脚步微错,巧妙地避开二人各各劈下的手掌,冷冷地回道。他虽也觉得火离与秦商同时出现,来得未免太巧,却依然没想到南方火离竟然会跟血魔弟子联手,这两者间,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啊,“我本该早些想到的你们一为了玉芝,一为了天道盟,会合作也没什么稀罕――只是我竟不明白了,两位就真这么相信对方,肯定对方一定会守约?”
月天心说的是实情,也是离间之计。只不过他有一点没猜对,他漏说了他自已。火离苦笑了一下。他与秦商间的合作,是说好了的,玉芝和天道盟的钱财归秦商,天道盟的地盘和月天心归火离。至于相信对方守约――谁会信才是有鬼,都只是在互相监视,互相牵制着而已,双方都提防入微,表面上反而没有太多冲突。
说话间,月天心的右肩又不慎中了秦商的一指,右臂立刻软麻,火离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以多欺少也已欺了,何必再跟他客气,速战速决,才是最终得到他的方式。
秦商与火离这两大高手的全力施为之下,月天心的身形越来越凝滞,剑指也越来越缓,鼻翼里已带出了些微的喘,碎汗细细,布满他光洁好看的额头。这一刻终于来临,月天心已被逼退到屋角,再也无法逃避,眼看两道劲风就此大力向自已身躯撞过来,不由凄然一笑,心道,帝乙,你还不来,我没法再等你了。闭上了眼,月天心散去全身的护体内力,只安然等待那两道惊涛骇冷般的劲力将自已击成粉碎。
看出月天心知已无生望,为免受侮辱更决心求死,秦商与火离大惊,齐齐撤掌,却是内力已出,一时也难以全数收回,正在这危急的关儿,只听一声大喝:“住手!”便有一道极轩昂的高大身影狂掠进屋,正正拦在了月天心的身前,双掌全力拍出,怒涛般的内力赫然便分向袭来的两道掌力迎去,轰然一声大响,三人的身子各自震了一震,秦商更是倒退了一步,又惊又怒瞪视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不速之客。
又一道身影无声地自窗掠入,一向从容的神情变成了冷肃,守在出口一语不发,正是天道盟的军师司空璃。
屋内诸人目光相撞,心中滋味,各各都如海般样的翻涌!
“你……没事罢?”
帝乙木的声音里竟带了一丝颤抖,紧紧揽住月天心的身子,不敢稍有松开。适才情急救人还不觉得,此刻回过神来,帝乙木竟是止不住地后怕,只差一步啊,只差一步,他的天心就要永远地离他而去,如若真个天上人间,从此两茫茫再不见,这又叫他情何以堪,如何接受。
被一个男人搂抱实在算不得什么光耀之事,然而这一刻险死还生,月天心感受着那温暖胸膛的强健结实,竟是莫名地安心。微叹了口气,月天心疲倦地半合了眼,轻声道:“我没事。还好你来了。”
只淡淡一句话,却将全然信任之意表露无遗。望着他无力倚在帝乙木怀里的模样,似是放心将一切都交与,火离的眼神突然变得阴鸷,俊秀少年秦商竟也沉沉地看着,并不作声。他们的阴狠目光帝乙不是不知,却毫不理会,此时此地,他心中的惊痛全都只为怀里这一人。
“天心,我只求你一件事,以后,莫要再这样轻生,好么?”帝乙木痛心地抚过白玉肌肤上那一道道被凌厉掌风扫中的痕迹,心神犹自悸动恐慌,“只要你活着,我总有法子可以救你的――听见了么?”
“我不想被他们碰。”月天心额前的发丝柔顺地垂落在帝乙木的胸膛,更衬得眉眼如水,玉人微带歉意地一笑,“你也知我的性子,与其被人采了元气去,还不如先行一死。”
采元气是什么意思,帝乙木和司空璃都是明白的,没想到还有此一节,帝乙木揽着月天心的手臂一紧,抬起眼,冷冷地看向面前两人,眼中嗜血光芒之烈之盛,竟连杀人无数的秦商也看得不由一寒。不过他也是无数生死里打了滚过来的,脸色只略略一变,便又恢复了常色,笑道:“帝盟主这样盯着我看,不知是甚么意思,莫非也有意要尝尝我的销魂酥骨大法么?说起来,你的元气也挺足啊,”邪气的眼神在帝乙木和月天心身上各各一绕,毒蛇般阴冷湿滑,“可惜比起月天心来,还差了那么一截。”
帝乙木轻轻将月天心的身体放下,低了声嘱咐:“好生躺着别动。”随即转身面向秦商,阴沉一笑,笑意中透出彻骨的残酷冰寒:“秦商,原来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倒叫我放心了许多――轮奸一个孩童,倒底不太光彩不是?少年便自不同,奸起来也可更狠些――等会你便知了。”
双掌一拍,便听轰然一阵声响,听松轩这间雅室的门窗竟全都齐齐飞了出去,十数道轻捷身影自裂口中翻u而入,只此一动,便显身手不凡――天道盟的各路堂主,武艺岂有差的,方才在厅只顾闹酒,险些误了月天心的性命,心中各自惭愧已极,此时俱拿出了十二分功力,只盼能将功补过。门窗之外,檐壁之下,则更露出无数冷肃的天道盟弟子,神情警戒,箭在弦,刀在手,火把点点,照得四下亮如白昼。

天道盟的实力果然不比一般,仅在转瞬间,这间不大的屋子便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情景,倒依稀与火离当日所为有些相象,只不过世事难料,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才几日,火离便也尝到了被人包成饺儿馅的滋味。
“两位趁夜潜入帝都,我这个做军师的居然毫不知情,实在是职守有亏。”司空璃冷笑着跨前一步,眼色如冰似霜,“今儿这阵势,如若再让你们逃了,我司空璃竟从此也不必在江湖上混,趁早抹了脖子罢。”
情势如此,更无多言,江湖上的恩怨,到了最后,都要靠拳脚上分说。四下里正要动手,一涌而上,却听火离沉沉道:“慢着。”
帝乙木一挥手,所有的人都停住了攻势,一齐看向中间那长身而立的南方门主。火光闪耀中,火离面上的神色甚是木然,似还带了分心不在焉的苦涩,淡淡道:“帝乙,你这帝都,建了也快有二十年罢?”
“不错。只是与你何干?”知道火离此问必有情由,帝乙木压了怒意,缓缓回答。
“原来与我不相干,现在却是有关了。”火离嘲讽般地一笑,自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样事物,手一扬,这事物便平平地向帝乙木飘去,去势甚是缓慢,足见功力骇人,“这是你们帝都所在雪山的地形图,你看看可有硅误么?”
帝乙木哼了一声,手一伸,那纸便蓦地吸附过来,就着火光展开看了,只见那纸上图形笔笔细致,一丝不乱,连最细微也画了出来,竟是连本帮许多堂主都不知的不传之秘。帝乙木的脸色越发阴沉如乌云:“是又怎地?”
“也没怎地。只是很佩服你师父的心胸,竟将帝都建筑在地底火眼之上,以镇熔浆,这种济世救人却不居功的心怀,实非我辈能及。”
月天心吃了一惊,脑中闪过帝都城门上所悬那两个铁划银钩的大字,除了字意磅薄之外,竟还含有道家镇山之符术,自已最初隐约的猜想终于被证实,这雪山,原来竟是一座熔岩之山啊!难怪城中树木葱笼,温泉,若非地底的炙热,又怎能生出这般的奇异风情。月天心突又想起一事,大凡仙物,总选在最险恶安身,莫非那玉芝的藏身之地,竟然会是在――
正在凝神推想中,耳中却听一侧的火离悠然而道:“我也不想引动火眼,为患人间,可比较起来,还是我自已的性命要紧。来之前,我已命人在雪山脚下勘察过了,选那岩壁最薄弱之,安上霹雳堂最凶猛的火药――不知这数百斤火药一起爆炸时,这雪山会不会变成火山?这方圆数千里,可还会有活物?”
众人一起骇然,却不知他所说的有几分真假,目光一起看向了帝乙木。帝乙木却早就知情,也明白火离这番话并非恫吓,思及他所说那般后果时,不由额汗涔涔而下,恨恨道:“你究竟想怎样?”
这话一出,便是承认火离所说是真了,火离微微一笑,却也未见有多开心,平静道:“放我离开。我保证撤除所有火药,此后再也不提这件事分毫――引动天劫之罪,我当不起。”
帝乙木凝目瞧了火离半晌,四下里没有一人敢出声,只闻火把偶尔必扑几声,更显寂静沉重。半晌,才听帝乙木沉着声,一字一句道:
“好。你走。但秦商我要留下。你怎么说?”
火离转首瞧向秦商,不知在思些什么,这一刻,竟连天不怕地不怕的红孩儿秦商也不由心中忐忑起来。经过仿佛漫长的一刻后,火离才缓缓道:“我还有用他之。你留下他一条右臂,够了么?”
这两人谈起别人的性命来毫不动容,竟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月天心不禁听得苦笑,这世间弱肉强食,为何如此残酷――却也是天道无情,有生有杀,如此而已。  
帝乙木沉吟了一下:“便是如此罢。日后遇上他,我自然还有计较。”转眼看向秦商,冷冷道,“你自已动手,还是要我们帮忙?”
事已至此,秦商也知今日之格局,断是讨不了好去,他不愧为一代血魔之高徒,心肠之忍,竟是人所难及,脸上带着笑,左手却已拔刀,向右肩砍落了下去――转眼间,一条血淋淋的臂膀便横在当地,众人瞠目之际,秦商忍着刻骨之痛,脸色俱变成了惨白,却仍强笑道:“帝乙,你这可满意了么?”  
帝乙木沉默倾刻,他本不将秦商放在心上,谁知这少年竟有这般无情的手段,为了求生,又怕帝乙木反悔,二话不说便砍下右臂,叫别人无话可说,这份心计之之狠,留他在世定是祸根。然而话已出口,又兼之火离庇护,他也只得作罢,叹息一声:“你们去吧。火离,小心看着你身边这人,他伤了我没关系,伤了天心,你大概也不愿罢?”
火离淡淡点头,也不再说话,又看了月天心一眼,转身离去,天道盟弟子不敢拦他,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身影迅捷,一忽儿就消失在夜色中,秦商更是不会稍留,离去之前,却也回首笑了一下,笑容甚是恶毒诡异:“帝乙木,可笑你还有闲心在这里跟我们说话,月天心中了我的血魔神功,化血邪气已经被引动了,你还看不出来么?”
帝乙木大惊,急忙回过头去,果真见月天心玉面上布满异样的潮红,闭了眼,呼吸也浅浅地起伏不定,模样竟象是十分的难受痛苦。

问世间情为何物。
当火离远远地回首时,暮夜中只见横山苍茫,灯火朦朦胧胧,仿佛是一段遥不可及的相思,教人断肠。刹那间,压抑了许久的情感再也隐藏不住,一句残词不自觉地涌上心头,伴随而来的,是夹着痴迷的酸苦――咫尺天涯,那人此际,想必已在他人怀抱中了罢,而自已,却只落得在寒风里形影相吊,孤单单黯然神伤。
曾经不屑和摒弃的柔情都痴缠在心底,往日那段纵横捭略,意气风发的时光,竟都化作了一场逝醉,模糊地消失在江湖的岁月里。
爱恨纠缠,只怕是要至死方休。

苦涩地一笑。认命罢,既爱上了他,那便认输――那人当真不明白么?只要他轻轻一句话,自已立时便会俯首下去,将心献出。他大概也不是不知,只是,不屑要罢。
无意中一转脸,却看见身边秦商也正远望出神,那眼里的东西,竟依稀与自已有几分相仿。火离心中一凛,帝乙木之话言犹在耳,这少年心思恶毒,自已决不能让他伤了天心。轻咳一声:“秦商,你在看什么?”
秦商迅即回过脸来,换了笑咪咪的可爱面孔,方才眼里那神色全已消失,倒如同是一场错觉:“哦,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将这座山夷成平地呢?”
火离默然,心中已动杀机,此人决不能留在世上,只是尚有用他之,倒也不急在这一时。突又想起一事,遂目注秦商,淡淡道:“你说的引动月天心体内邪气一事,是真是假?”
秦商耸耸肩,干脆找了块大石坐了下来,边撕开右肩衣衫上药边笑道:“那还能有假?他是蜀山弟子,本就不该练我魔教神功,练了之后两种内力在体内互不相容,时时地要将对方吞灭――便象是正邪不两立一般。原先他道心厚还不打紧,后来不知为何动了情欲,道基消薄,又兼内力亏耗太过,我只消轻轻拿血魔功击他两掌,就已将他体内的邪气引出来了,嘿嘿,这一引动后,只怕他再压不下去了。”
“那他会怎样?有什么法子可解?”火离心中焦躁,声音也不由厉了几分。
秦商抬眼看着火离,诡异一笑:“心痛了么?那你何必与他动手――其实也不会怎样,我们魔教中练这功的也不是没有,难道都死了不成?便只是要时时地喝人血以化气罢了,说到底,这可是长内力的极快之法,在本教也算得不传之秘,难为那蜀山老道竟然也知晓。”
火离面色惨白,秦商说来轻松,他们血魔教下,喝人血只怕便跟吃饭一样平常,可是天心,天心他岂肯做这等违天之事?火离已可料到,月天心定是死,也不会吸取他人血液以养命。
“如果服食了那玉芝又会怎样?”
“自然是可化邪气了――否则那月天心为何要苦苦寻找?玉芝乃地阴之灵凝结,与他蜀山道法本有暗合之,最是对症,只可惜,嘿嘿,我师父也在找那玉芝,只怕我大师兄已经得手了也未可知。”
秦商倒也并非盼着月天心死,在他心里,为生存而杀人乃是天经地义,更不用说区区吸点鲜血,月天心拿不到玉芝有何打紧,这世上玉芝只有一个,人可是要多少有多少,顶多天天找人来喝血便是。
“你……你那大师兄名叫甚么,长何模样?”火离本是要借秦商之力拿下帝都,现在看来,却是要先就月天心找玉芝要紧,他心思慎密,已知秦商大师兄乃是此事件中的最大阻力,故而详细加以盘问。
“我也不知道。”秦商已将伤口包好,苦笑道,“你不要以为我在推托。我们虽份属师兄弟,却是各有各的住,彼此不相往来。他杀人最多,我们私下里都叫他血衣,至于真实面目――就象我会移筋换骨一样,他也能时时变换骨架容貌,连他身边的人都未必能认出他来。”
“那你的意思便是没法辨认他了?”
“那也不是。他有个特征,是无论如何也改不了的。”秦商突然住嘴,微微一笑道,“想知道么?做个交易如何?”

此时的帝都城内,一间卧室正灯火通明。
帝乙木送走帮中的几位长老神医,怔怔地回到软榻边坐下,凝视着昏迷中的苍白人儿。只一刻功夫,原先那绯色潮红便已退去,转成了纸一样的惨白,长老们的话重又浮现心头:
“他体内的魔血邪气已压倒了原本的道家真气,再也逆它不回……”
“化血大法已开始自行在他周身运转,他的血液只可支持十日,十日外喝不到人血,必死无疑,但吸食人血之后,他的灵智便会渐渐丧失,直到变成彻底的嗜血恶魔……”
“此时他需要的血量还不算太多,之后便会一日大似一日――他说要找玉芝,这是对的,除此之外,天下再无药可解,而且,要解还需乘早,等他神智沦丧了,便有玉芝也无济于事……”
一个个残酷的事实,似一阵阵大锤敲打在帝乙木的心间。
抬手缓缓地抚上枕边青丝,然后是那苍白微蹙的容颜,淡红紧抿的唇――天心,你可知我的心都要碎了?
似是感应了他心间想法,雪白丝枕上的人突然微微动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眼,对上帝乙木的眼光,费力露出了一丝微笑。
帝乙木鼻中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强作欢笑:“天心,你刚才太累了,居然昏了过去,我已经叫人炖了参汤……”
“不要骗我了。”月天心的目光已不如往日般明亮,却依然宁静清澈,温柔地瞧着帝乙木,“我自已的事,我岂有不知的?是化血邪气提前发作了,对么?”
“发作也没什么,明儿个我就带你动身,去山里找那玉芝,你放心,不过才五日的路程,我们一定赶得及的。”
“嗯,我知道。那可就又得劳烦你了。”望着帝乙木急切地,生怕自已不相信的焦急模样,月天心微侧了脸,笑了起来,这一笑,便象是雪地里寒梅独放,说不出地幽雅动人,余香不尽。

帝乙木呆了一呆,这微笑竟似比刀割还令他心痛,低垂了眸子,牵起斯人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你总是那么见外,丝毫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浚以后我可再也不敢啦。”被他呵出来的气弄得微痒,月天心急忙将手抽了回来,笑道,“既你说要不见外,那我现在饿了,想吃燕窝莲心羹,令你去亲手煮一碗给我端来,你肯是不肯?”
帝乙木温柔一笑,立起身将月天心四周的丝被轻轻掖好:“是,属下遵命便是,月公子还请稍候片刻。”
月天心微笑,眼见帝乙木已到了门口,便要走了出去,忍不住又轻唤:“你……你过来吻我一吻。”
帝乙木大奇回头,只见月天心的脸色都羞成了嫣红,眸光漾起如水,躲闪着不肯与他相视。这神情,真个是娇羞可人,未饮先醉。帝乙木心神荡漾,一掠而至玉人身边,扳过那张清水丽颜――却见他连美目也羞得紧紧闭上了,再也压不住心头欲念,调笑道:“舍不得我了么?”最后几个字的话音,却是消失在唇与唇的接缝里。
烛光轻曳,灯微微地必扑了几声,流下几滴艳红的珠泪来。榻上的两人却是谁也没有注意,只全心感受着对方满心的柔情与爱意。舌与舌如灵蛇般交相缠绵,恋恋难解,帝乙木的手不自主地抚过怀中爱人的全身――
“啊,你干什么――”月天心轻呼了一声,猛然将帝乙木推开,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帝乙木状甚无辜,眨着眼不解道:“什么?我什么也没做。”一只手却毫不停止在月天心衣衫下的律动。
欲望之端被他握住,月天心全身无力,却不敢再沉迷于情欲,只得怒道:“你当真不管我的死活了么?”
一句话如冰水o下,帝乙木心中一凛,所有的绮思都消失无踪,收回了手,想赔罪又不知说什么,一时窘在当地,手足无措。
“去吧,我饿的紧。”月天心轻叹一声。
“是,我就去……你……对不住,我实是没法自制,你别恼,我再也不会了。”帝乙木低声道出几句,似是觉歉疚,不敢抬眼再看月天心,转身便掠了出门。
因此他没看到月天心面上那一缕,刻骨哀伤的情愁。怔怔地直看着他走了许久,月天心才无限倦怠,无限神伤地道:
“来人,将你们军师给我请来。”
天上人间,这般的烛光流转,暗香脉脉,榻上那人雾般的神色,一切,合该便是一场春雨夜的残梦罢。
司空璃踏进房门的时候,所触目的便是这样一副幻梦般的场景,那人惘惘微侧了脸,在他沉思的姿态里,尘世的喧嚣顿时都象是化作了灰,远远地飞散开去。
司空璃半垂下眸子,咳了一声,笑道:“公子命人相召,不知有何事吩咐?”
“你来了?”那人似是被人从迷思中唤醒,不无怅然地抬头一笑,“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不知你可肯答应?”
那笑意分明柔和,却为何透了凄楚隐隐?司空璃一怔,谨慎地道:“月公子请说。”
月天心沉吟着,长睫在烛火里微微颤动,温柔得令人心碎:“我……我想去你们的禁山,寻那玉芝。”
原来只是这事,司空璃松了口气,笑道:“公子但请放一百个心罢,禁山别人不许进,难道还能禁了你不成?大哥已吩咐我们将行李准备好了,明儿个就带你上路――他可比你还急呢。”  
“我便是不想他去,你明白么?”月天心眸光格外清朗,认真注视着对面的人,“你是解人,当知道我的心意――我这病是什么,我自已最清楚,如若天幸,能顺利寻到玉芝,那自无话说;若是天不怜我,这邪气一朝发作起来,莫非我还当真要去吸人血么?”
“那也不用独个儿上路,有大哥陪着,一路也好有个照应。”司空璃只觉冷汗沾衣。
“不,我也是个男人,并非什么弱质女流定要人庇护,”月天心冷冷道,“何况,他太痴,见不得我受苦,想必宁愿让我吸血变成恶魔,也不肯兵解我――那却将害我至何地?我蜀山门下就算出不了剑仙,难道还能出这种欺师灭,为害人间的祸患么?”
大约是说得急了,月天心的面色有些涨红,剑眉微挑,素日的温和里竟露出一丝执拗,十分英气来,眩目的同时,司空璃也在心中暗暗叫苦,呐呐道:“纵是如此,大哥的情意,公子也该体谅才是……”
“你――”月天心恼怒地指着他,正想再斥,却突然身子一颤,双手紧捂胸口,微弯了腰,唇边沁出一缕血丝。
“你怎么了?”司空璃大惊失色,再也压不住心底的关切,奔上前去,扶住那具摇摇欲坠的身子,“快些躺下,我去唤长老来……”
声音嘎然而止,月天心神定气闲站起身来,将被点中了穴、动弹不得的司空璃轻轻扶至榻上,叹道:“对不住了司空,我实在不想累人累已,无奈之下,只好出此诈计。”话说着,脚步已是不停地往外便走,“待你大哥回来,替我说一声,这一场情天恨海短暂风月,就此了结罢。无论我拿不拿得到玉芝,都不会再见他,叫他莫要跟来――一个大男人,尽做些牵扯不清的事,羞是不羞?”
语意甚冷甚坚,便连司空璃,也听得寒到了心里,却还是苦笑道:“月公子,你等一等――我这样是拦不住你了,在我怀里,有一幅地图,是我当年去禁山后手绘的,你或许有用,拿走吧。”
月天心身形一顿,回至榻边,果然在司空璃怀中摸出了一方淡淡墨迹的绢帕来,望着司空璃诚挚的眼色,月天心想说些什么,却终顿住,只是一叹,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屋内余香犹自袅袅,司空璃长叹着闭上眼睛,只觉得今夜这境遇,当真是莫测迷离。

寒山漠漠,朝阳映在将融未融的积雪上,似老叟的眼眸般黯淡。
蜿蜒山道上,孤零零一骑绝尘而来,迅速由远及近,马蹄清脆,声声踏破清晨山林的寂静。马上骑士白衣如雪,神色甚是憔悴,正是在帝都独自离去的蜀山月天心。
这已是他离开帝都的第三日。一路上,月天心仗着骑术精良,座下又是极品良驹,除了吃饭打尖外,竟是没日没夜地赶路狂奔,及到了此时,人马都疲乏已极,再也支撑不住。回眸望去,只见山林寂寂,来路空寥无人,料也无人能赶得上,不由稍松一口气,翻身跳下马来。
坐下这匹四蹄攒雪千里挑一的青骢甚是通灵性,见主人下马,知要休息,便主动引了月天心向涧流之而去,山间溪流甚多,不一会便到了水边,月天心取下鞍袋旁的食物,松开马辔,任它自去吃草喝水,自已也在水边坐下,稍作歇息。
手中的食物甚是丰盛,果脯肉糜一应俱全――这匹马,原便是帝乙木为携他赶路而备下的良驹之一,拴在院内正被他遇上,便顺手牵了来,想必帝乙木预备这些事物之时,也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形下用到罢。月天心苦笑了一下,食欲全无。
不知帝乙木此刻会是怎样了。伤痛料来必不可免,然而月天心自忖,只有这样挥慧剑斩情缘,才是于已于人都最好的法子。
自已妄动情欲,该受天谴,今日之事,正应了师父所说的情劫,能活几日尚且不知,他却是真正的英雄俊杰,世上难得一见的人才,何必为了自已这辟如朝露的过客乱了心事。
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该交集,此后,还各归各的来,一刀两断,清清爽爽,从此萧郎是路人。
只是……堵塞在心底,郁闷不解,久久不去的,却又是甚么心绪……
不愿再想,月天心捧起一泓冰冷清泉浇在面上,浑身一个寒颤,这才将那人的影子赶出脑海。
放眼望去,只见山涧清潺,映在日光里微泛起几分淡宕,间或夹着数块浮冰,在漂流之中相互撞击,叮叮咚咚,细碎之声不绝。
月天心素性极爱洁,忍不住打散了长发,浸在水中略加洗濯,揉搓间突然看到水面自已的倒影,不由怔怔地呆了。
这个面上写满疲倦、焦虑、迷茫与不舍的人,便是自已么?往日清净无波的眸子全被尘世间的杂乱取代,容颜清减了几分,却只见更……艳。若说以往是九重天外的谪仙,那么此刻的他,只是一个堕入凡间为情所困的――等等,他怎还会为情所困?情之一物有害无益,自已不是已经下定决心,离帝乙木而去的么?现在心底应是澄澈一片才对,怎还会有情?
心中震惊迷惘一片,出神之际,浑没发觉已有一人无声无息来到他身后,悄然伸出臂,有力地将他的腰挽住。
虽说功力大减,又是在全无提防下被人袭击,但竟连到了身边都还未觉察,来人武功之高可想而之。

36
月天心一惊,本能地运功反震,却是先机已失,高手过招怎容得一丝丝疏忽,那人轻轻一弹,月天心顿时筋骨松软,无力再动。
出道以来如此挫败前所未有,放眼天下,能这样制得住自已的也只有几人。那人身上气息微微袭来,月天心暗暗一叹,心底反而澄澈坦然,自已原本命在旦夕,大不了提早一死便罢,又何有畏惧。
淡淡道:“火离,你想怎样?”
晨光微茫中只见身畔男人龙形虎步,豪迈意态里夹著些许落寞,锦衣旧迹,赫然正是与帝乙木齐名的南方火离。见月天心相问,火离挽在他腰间的手臂轻轻一颤,言语也有些涩然:“天心,害你成这样的人是我。生生死死,我陪著你。”
又是这等情无限,却透满横蛮无礼的说辞。月天心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最後终化成惘然一叹:“火离,这便是你对我的情麽?你……你还是杀了我吧。这麽重的爱,我承不起,也没法回报。”
眼前这流水淙淙,说不出地自然可爱,月天心只叹为何人世间却偏有如许的烦扰,如许的执拗,一个情字,生生地将所有人都害惨。
心上人面白似雪,山茶般无力地倚在自已的臂弯里,神情却是清冷坚拒,一派漠然,虽料知结果大抵如此,火离仍是心中一阵紧一阵的揪痛。
莫非自已真的错了麽?他素来行事明决果断,出道这二十年来,脑中从未有过犹豫二字,想要的就去拿,拿不到便暂时隐忍,等待时机。这般的进退有据、稳准狠辣,方创下了这南方一片的大好基业,江湖上谁人不侧目惊羡!及至遇见月天心,那却是遇见了平生最大的狂热和渴望,不想退,也不能退,伊人如玉,绝不容他从身侧错过,是以明知他不愿,却仍是毫不犹豫布下了种种局,想将他困住,将他拢到自已的怀抱──此刻,他果真落了进来,如愿地被自已拉下了凡尘,疲惫地、浑身是伤地俯伏在世事里,任由著自已怜爱──
只是这时的自已,为甚麽没有一丝胜利的快感,得到的喜悦?相反,涌上心头的,却是无尽的凄苦和悲凉──心上人明明便在怀里,却仿佛远在天涯,遥不可及,那般冷落漠视的神色,便如一把锐刃,狠狠地插入了自已的心底。
要怎麽做,他才能温柔地看一下自已,展露出真心的、只为自已一个人而呈放的笑意?火离苦笑了一下。他知道月天心要什麽,可是,他……委实是放不下,给不起啊!自已已象是飞蛾扑了火,只管本能地、纵死无悔地循著那光、那热而去,要它收了翅膀,不再蹈火,他,他怎能做得到……

“我……知道你厌我,但你一个人去那极险之地,我不放心。天心,我可以不碰你,甚至可以离开你很远,只求你让我陪在你身边……”
如此低声下气地哀求,对火离来说还是第一。换作以前,他就算打死也不会向人示弱,可是……顾不得那麽多了……天心,他象是就要……
不敢去想那个死字,火离这瞬间才恍悟,自已究竟作了些什麽,从头至尾,分明是将天心一步步推向绝地啊!莫怪天心对自已冷淡,若换作自已,只怕是要刀兵相见,不死不休了罢?天心,他究竟还是慈心的──
主意已定,见月天心仍冷冷地不予理睬,火离唇边挂了苦涩的笑,祭出了最後一招:“天心,如果你还不放心,那麽,让珈儿来陪你可好?”
月天心霍然睁开双眼:“你将珈儿怎样了?”
“珈儿很好。”如若他待自已有待珈儿的十分之一,那自已也便心满意足了,可惜──火离心中黯然,面上却很是平静,“我无意中遇见了她,跟她说了你现在的状况,她很著急,又怕赶不上,缠著要我带了她来──你若想见她,我发道消息出去,她立即便能到了。”
月天心知他所说无意中遇见珈儿云云,定然是假。火门十数日前与天道盟在南北交界的火拼,分明是火门占了上风,天道盟的分舵也被他们挑掉不少。珈儿当时正在天道盟养伤,焉有遇不上之理,火离何等人物,这般上好的棋子怎肯不多加利用,定是想了不少的法子笼络住了直率善良的珈儿。想至此,月天心冷哼了一声,直截了当地道:“你要怎样才肯放人?”心中打定主意,若他说要的是自已,那就干脆给他一具死尸。
火离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勉强一笑:“让我陪著你们,直到看你服下玉芝──可以麽?”
月天心皱了皱眉,终究还是对珈儿的关切占了上风,长叹一声,无声默许。
火离面上虽无表情,眼色中却露出狂喜,当即松手放开对月天心的挟制,退後了几步,自怀里摸出一支特殊的小箭,手一甩,那箭便带著呼啸直冲上云宵,在空中绽发出即使在阳光下也无限灿亮的烟来。

37

火离纵有千般不是,说过的话却从未有过不算。
不多时,珈儿便在一群火门弟子的簇拥下急驰而来,遥遥望见久别的主人,珈儿一声欢呼,身形冲天而起,向月天心直扑了过来。
穷途坎坷中得以重遇故人,淡漠如月天心也忍不住眼中一热,脸上带了笑,张开双臂迎接这个可爱小婢的到来。珈儿对身後的吃人眼光毫无所觉,只管紧紧地抱住月天心,眼眶已是红了,哽咽道:“主人,主人,你还好吗?珈儿不在你身边,可有人给你端茶倒水,研墨奉剑?主人,你当真扔下珈儿了不管了麽?”
“珈儿傻丫头,我什麽时候说要扔下你了?”月天心忍住心中激动,笑著轻拍她的柔肩,“快别哭,都是大姑娘了啊,再哭成这样多惹人笑话,你看我这不是很好麽?”
珈儿听闻此言哭得更凶:“主人你还瞒我,你的旧伤发了,当我不知道麽?我不在你身边,你为什麽这样不小心?”
月天心叹了口气,责怪地看向火离,知道定是他为了骗取珈儿一同上路,将真相说了出来。原本月天心打算见过珈儿就将她送走,万一自已真有个三长两短也不用她负疚担心,现在这一来,他怎麽才能令珈儿离开?
火离却是转过头装作不见,他也知珈儿与天心之间只是亦主亦仆,亦友亦伴的亲情,可眼见他们这麽亲近,天心居然还抱她抱得这般紧,心里老大不舒服,但也只能隐忍。
“主人,你休想打发我走,珈儿这回跟定你了。”珈儿不愧跟了天心十余年,一眼便看穿他心中所思,柳眉一竖,坚定道,“还有,主人别再说那些生啊死啊的鬼话,珈儿相信主人一定可以拿到玉芝,恢复到以前的原样。”
以前的原样……月天心眸子黯淡了一下,可能麽,那个无嗔无欲,淡心冷情的月天心?正想开口,却听得一个声音笑吟吟地在不远道:“小女孩,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句话你都没听说过麽?你家主人,这一辈子都别想再回复成原来的忘情月啦!”
声音清朗中带有几分甜蜜,如银铃般煞是动人,但听在月天心耳中,只觉说不出的生厌,抬眼冷冷一看,果然是少年形容的红孩儿秦商,俊美面容上微带苍白,右臂竟不知用什麽方法驳到了肩上,上下以白绫裹得严实,僵硬地悬在胸前,貌美如,纤腰一折,看起来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月天心厌恶地一皱眉,口蜜腹剑,这句话用来形容秦商再恰当不过。他极少对别人如此反感,但这阴狠反覆的少年心地行事便跟毒蛇一般,实在令人憎厌。不悦地转眼看向火离,月天心愠道:“莫非他也要同我们一起去麽?”

火离苦笑,他怎麽能直说,他是为了得知血衣的相貌特征,才答应秦商订下的这个交换条件?只得陪笑道:“这人样太多,不放在身边看著我不放心──天心你莫生气,我决不会让他再来烦到你。”
“你是操掌生杀大权的火门主,你想要怎样便怎样罢!”月天心冷哼一声,不想再看到火离脸色,翻身跳上青骢,缰绳一收,便待向前驰去,临行却又停了一停,喟叹道,“天下之大,边关狼烟,黎民疾苦,你们难道都没有正事可做了麽?只管缠著……缠著这些无谓之物,何苦来著?”
言罢,再也不回头,一点白衣如雪飘飘,已在风里随著良驹奔驰而去远,珈儿想也不想,第二个催马跟了上去,火离品味著月天心临去之言,面上渐渐露出惨笑,天心,你不懂情,自然不懂为情所困的痛苦,老天想必是见我杀孽太重,有意要派你前来折磨我──罢了,既如此,夫复何言,你不懂便不懂罢!默然策马,追了上去,火门弟子自是以首领为瞻,连同秦商,马蹄纷飞,更不犹豫,一齐跟上前去。
霜道清冷,蹄声踢踏,空谷余音犹自,那一行人却已是去得远了。他们中的几个高手俱是各怀心事,竟是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山林间的异动。

帝乙木缓缓地自石後立起身,双拳紧握,指甲已刺破了掌心,血珠滴滴垂落,他却犹自不觉。
身後的司空璃担忧地看著他,轻声道:“大哥你没事吗?”话一出口便知自已问得愚蠢,大哥此时的心情,岂是没事这两个字可以形容的?没有激愤成狂,已是极克制的容耐功夫了。
帝乙木完全没有听到司空璃在说什麽。那晚月天心前面刚走,他後面就带人追了上去,月天心自以为已将他们甩开──他其实是不愿去想,事实上,论武功,月天心此时的功力不及帝乙木的三分之一;论骑术,蜀山长大的他又岂能比得上纵横江湖十余年的天道盟;论到对道路的熟悉,那更是不用再说,俗话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月天心再智慧无双,怎及得帝乙木之轻车熟路,操控自如?时间相差无几,帝乙木又怎会追不上他?只是,不敢上前相认罢了!
听司空璃转述过月天心决绝无情的分手之语後,帝乙木上一刻还沈浸在柔情蜜意里的心,下一刻便有如雷亟,变成了粉碎。下意识地带人追了上去,及至追及,帝乙木却反而松了缰绳,不敢真个与之相见。不见他,还能抱有万分之一的幻想,装作月天心没有说过绝情的话,若是见了,他当真再将那些话,当面复述一遍──自已,自已又要怎麽办?帝乙木完全不敢猜想下去,一颗心浮浮沈沈,每日只在痛苦和疑惑中挣扎:天心究竟有没有爱过自已?他为什麽要突然离开自已,绝情如斯?曾经轻怜蜜爱的记忆更时不时地浮现在眼前,每一幅就是一利刃穿心──衣香犹在,发温犹存,那无情的人儿却已飘然远去,再不回头!
不敢相见,却又不忍相离,帝乙木便只是带人这麽遥遥地缀著。几日来见天心不要命地赶路,帝乙木又是愤怒又是痛心,天心,你便这麽想避开我麽?我究竟做错了什麽事令你要这样残忍地对我?及到了今日清晨,他痴望著天心临水沈思,心中扑扑乱跳,再也忍耐不住,正待不顾一切与他相见,问个明白,却惊见平生最大的对手火离出现在天心身侧,一出手,便将天心挽入了怀中,而天心──天心他虽象是不悦,却并没有发怒,更没有反抗!
之後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麽,只见到火离将天心的婢女带了出来,天心笑靥如,甚是欢悦,而後更是一起上路──帝乙木只觉一颗心慢慢地沈到了水底,全身的血液都象是要结成了冰,天心拒绝了他跟随,可是却允许了火离!此情此景,还需要有别的解释麽?
“大哥,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司空璃忍不住插言道。他是局外人,自是看得清楚些,月天心对火离的眼神,绝非是看向大哥的那种情思惘然,其间有何内情也未可知。
帝乙木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说话。司空璃知趣地打住,转而恭敬地问道:“那麽,现下我们怎麽办?回去麽?”
“不。”帝乙木的话象是从齿缝里迸出,带著无尽的阴沈与森冷,连跟久他的司空璃也不禁背上一寒,“这倒底还是我们雪山的地盘,我们跟上去,瞧瞧他们究竟要干什麽。”
是这样麽?司空璃暗叹一声,也不再说话。
风又起,呼啸不绝。

38

按司空璃所赠地图所示,出现在面前的便是进山之路。自那日与火离相遇后,一行人急如风电奔驰,终于比预料中还早上几分来到禁山入口。
现下是第四日黄昏。残阳泛着苍黄的冷芒,照在这座不算高的,他们即将要闯入的山上,道旁一块显目石碑中,黑底p笔镌了几个大字:临山禁地,私入者诛!――却也不知是用什么颜料写成,经历了恁久风雨仍鲜红如血,触目惊心。
帝乙,这是你的命令么?而今,我扔下你,自个来了,你还会允我进入么?月天心凝望了一眼碑文,想到那人现在不知怎样,不由有一瞬的黯然。火离一路虽守诺不去近他,目光却须臾不离他身影,月天心这细微的表情自也落在了眼里,心中伤苦,自不待言。
便在这二人各有所思之际,其余人的注意力却全被面前这座禁山吸引了去。远看这座山也无甚出奇,到了跟前才发现,这座山竟是通体赤褐,色如凝结之血块,看得人心中极不是滋味,山体上更有无数黑沉沉不可测的洞口,或大或小,大者可纳狮虎,小者能容虫蚁,整个儿望去,倒象是一枚巨大蜂窝立在地上,说不出的怪异。
来者都是久经了生死的江湖豪客,这等怪山的模样虽让人不舒服,却也未放在心上,只是洞口如此之多,倒底从哪里进入,实是大伤脑h。月天心展开地图,可惜地图年月久远,虽有标记,却已墨迹模糊,看不清楚,只知大略便在左近一带。

难不成当真要一个个试过去么?月天心重疾在身,怎能等得及这么久,所有人都傻了眼,珈儿更是急得要哭出来,见此情景,火离叹了口气,回头望在一个人的面上,眼里罕见地有着歉意:“曦,算我欠你一,请他出来带路罢。不过这回,他的身份可藏不住啦。”
那人正是他手下第一大将风曦,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门主,他已经被人盯上,迟早要让人发现,也不差这一回。”说完,手一伸,竟将他身畔的一个小侍卫拉了过来,抱到马上,两人姿势甚是亲昵,“情儿,你不是总抱怨我们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只能偷偷摸摸的么?现下你可以现身啦,今后你的命,全交给我,我风曦生死不会负你。”
众人大奇,眼光齐齐投向那个衣着普通,相貌平常的火门弟子,月天心心中一动,已想到了一件事。
那弟子虽被个男人抱在怀里,在诸多目光的注视下却也不觉窘迫,微微一笑,伸手抹去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甚是熟悉的清秀面容来。
“右堂楚情!”
天道盟和火门敌对并非一天,这张脸火门上下均都熟稔在心――可不正是天道盟中位高权重,得上下信赖,精明干练的右堂堂主楚情!原来他,他竟是――
“楚情是我风曦的人,从此在我火门,见他便如见我,你们明白了么?”
“是!”虽然惊讶,但火门规矩素严,各弟子听得风二当家既如此发话,当即齐应一声,欠身为礼。
天道盟中出了叛徒,而且这叛徒地位甚高,月天心是知道的,却也怎么没想到便是这右堂主楚情。回想昔日在西风驿站时,还是他代帝乙木出面与火门交换人质,后来帝乙木带着自已北上,又是他率众留守,与火门相抗,帝乙木对他倚重之,由此可见一斑,奈何这人却正是监守自盗,火离一举攻下天道盟数十个分舵,大概也有他一份不厥之功。
回复了真面目的楚情就势倚在风曦怀里,指点着他向何走――他是来过禁山的有数人物之一,自然不会不认识路,火门众弟子一心为主,也不觉得他有何不对,只有月天心,心中却极不是滋味。
论理,他还应当感谢楚情,若不是楚情,这路绝计没这么好找,但,他是背叛了帝乙木的人啊!因了他,帝乙木还差点丧命――无端端地,月天心对楚情很有些不悦。然而这份心情便连自已也不肯承认,只得默默地随在他们身后,一起进了一洞门。

“果然是他。”远密切注视着他们举动的司空璃恨声道,“也好,他这么早便自曝身份,省了我们多少追查的心力。”
帝乙木默然半晌,冷冷道:“他是为了风曦才叛帮的罢?否则,火门能给他的,我天道盟一样能给,他何必空挂了个无耻骂名?――看不出,楚情竟还是个痴情种子。”
司空璃现下最怕帮主提到情爱之事,心中叫苦,面上却笑道:“大哥管他那么多作甚,叛帮之罪,三刀六洞,剜眼挖心,这是早就定下的规矩,抓了来照做便是。”
帝乙木目光阴鸷,显然是又想起了月天心,这是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翻涌着的痛事,楚情叛帮,可以用帮规论,天心的负情,他却要怎样对他?杀他?折磨他?还是撕碎了,一口口嚼吃下去?可是……帝乙木烦躁地甩了甩头,不愿去想这些碎裂心扉的事,沉声道:“备齐火把药物,我们也进洞去。”
此时的火离一行人,已在楚情的带领下愈行愈。他们从未来过此地,自然也不曾准备周全,渐渐地便尝到了这个诡异之地的苦头。
这个洞的地势竟是往下直行,既陡又,天光是早就照不进来了,只有洞中石壁岩间不知何物,幽幽地发出天然的红光,微微映出了险峻的石路。一些身手较弱的天道盟弟子已经无法前行,火离便令他们在洞口守候,自已却全若无觉似的,带着帮中几个有数高手继续往前。
月天心功力虽失去大半,这点障碍却还难不倒他,只是一路看过去,竟是越看越惊心。他博阅群书,天文地理无所不有涉猎,此刻见这洞壁越发向下,红光便越盛地自岩缝间透出,兼之热气暗重,蛇虫兽蚁,更是出奇地多了起来――岂不是要通往山底熔岩去么?难怪那玉芝一直无人拿到,便是生长在这极热酷烈之地罢,只是,自已虽负剑仙之期,却终究还是常人,此时的功力又退到不能再退,可要如何才能将那玉芝拿回?

39-

红光闪烁中,熔岩未至,热浪已是一阵高过一阵地逼来,幸好内家高手多能寒暑不侵,这点热度,众人还未放在心上,倒是身怀内伤的月天心,面色嫣红,额头微汗,分明已是真气迟滞,无力去热之故了。珈儿虽也不弱,毕竟没到能度气过元的地步,眼见主人受苦,也只能紧咬著唇,默默地执帕,不时为月天心拭汗扇风,也算聊胜於无。
火离有心想助爱人一臂之力,然而手才伸出,望见伊人那冷漠中微带怒意、似还含了些鄙夷的眼神,不由手悄然一颤,僵在了半空。天心骨子里的高傲他也知,原就是极不愿受人恩惠的主,自已这硬缠上来,他嘴上不说,心里必定生厌憎恶,又怎肯接受自已的帮忙?若是无人,火离也不会管这麽多,强逼著他受罢了,然而此刻火门高手俱在,他若用强,天心的面子又要往哪儿搁。出手不是,不出手也不是,只因火离一心痴恋月天心,样样以爱人的感受为重,竟为这点小事,落到个进退两难,手足无措的地步。

旁人却全然不知火离心中所思,只管悉心前行。又行了数百步,转过一道岩壁,众人眼前俱都一亮,面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块极大的空旷之地,然而近前了看,才发现,这地看似平整,实则全是一片片大小不等的岩石拼成,或宽或窄的缝隙间透出不见底的暗红隐约,极是灼人──分明这石层是浮在火浆熔液上了。
熔岩之烈毒,就算之前从未见过,站在它面前时,也便都看出来了,一旦沾上,轻则灼化肢体,重则连人带骨全都腐蚀。总而言之,那是一点都碰不得的事物。
众人都是江湖征战,腥风血雨过来的,黑道上的人,朝生旦死,生命本也没看得很重,然而此时放在他们面前的,却是莫测的天威,是藏了千百年的大自然之力,与之相较,人类的甚麽高手、内功,真真全有如蜉蚁一般。
楚情在浮岩边停下脚步,面色带了一层凝重:“寻常人到了这里,是再也过不去了,但在座各位都是高手,尚有一试的余地。这片熔岩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从这边到那头,约摸有十来丈宽──天下间再没有人能一掠这麽远,所幸,不知是否天意仁慈,老天竟给前来采芝的人留下一条生路。”
众人的目光随著楚情的手势一齐望向了熔岩中央,仔细瞧才能瞧出,那里有一方黑黝黝的高起平台,数尺见宽,不大,却正好可作换气落脚之用。
“一掠五六丈,虽然困难,我想各位,也还能对付罢?”楚情说完,仰头看了看身侧的风曦,後者回他一个肯定的微笑。或者当真是两情相悦之故,在这般的险境中,别人惊叹心慌,他们两人竟最最无动於衷,觉只要有对方在身边,就算地狱也成了天堂,何况是区区熔岩。
火离将他们的默契收在眼底,心中百感交集,面上却只是微微一笑:“儿郎们,有谁不擅轻功的,先说出来罢,这也没什麽丢脸的,须知,掉在这种地方,可是谁都没法相救。”
洞中连月天心火离在内共有十数位人,火门座下果然全都是一顶一的好手,铁铮铮的硬朗汉子,到了这等险绝之境,竟无一个面露畏怯,反而哄笑起来。
一个青衣劲装,腰垂红穗的汉子先自朗笑道:“门主这算是吓我们麽?不就是从这里跳到那里,再跳到对面麽?我十二岁便会了。你们等著,先让我来。”
说罢,竟毫不迟疑,飞身拔了起来,利落的背影便有如一只大鹰般掠至平台,脚尖点了一下,复又轻松地落到了对岸。
“好!”
“千杰,有你的!”
“……”
一片喧哗叫好的笑声中,原本暗悬在空中的险峻紧张气氛荡然无存,风曦与楚情打头,双双联袂,比翼般飞了过去,接著火门高手一个接一个,异常顺利地全都掠了过去。
月天心功力虽失去大半,自忖要独个掠过去尚不为难,只不过要带珈儿,可是不成。遂微笑著看向身侧的小丫头:“珈儿,你练功有没有偷懒?不能过去的话,就留在这里吧,这我可帮不了你啦。”
珈儿俏眉一扬,面上漾出灿烂笑颜,分明夹了几许得意:“主人,你瞧著我哦。”说罢脸色微凝,正经地运起功来,蜀山心法天下无双,只在一呼一吸间,珈儿眸中便精芒四射,转身欲行时,眼光却有意无意在火离面上顿了一顿,隐约有几分哀恳,火离一怔,立即明白,这慧质兰心的小女孩,知道她自已没法帮到主人,却又心悬主人安危,只得求自已照拂於他──傻丫头,这还用你来交代?我迟迟不过去,守在这里,却是为谁?
转念间,珈儿衣衫飘飘,已如蝶一般轻盈地飞了出去,月天心虽知她有把握,毕竟主仆情,也自跟在後面凌空而越,火离更不打话,若即若离,只在月天心後一尺跟著。
说时虽慢,行时却快,只一瞬间,珈儿已掠至了黑台,照样儿点了一点,欲借力前飞,然而这却陡生事变!
脚下点到的本应是坚硬岩石,珈儿却只觉脚尖所触滑腻软绵,大骇中低头一看,不由失声惊叫:“蛇!”她身在半空,这一叫,可不正将一口真气全泄了出来,本一个如蝶般的身子突然便如大石般往下直坠。
“啊!”
对岸等待的众人齐齐惊叫起来,却是隔了太远,谁都无能为力。众人惊呼声中,紧随其後的月天心暗提内力,身形如箭,直往珈儿追了过去,他是有意为之,转瞬便赶到了珈儿身旁,低喝一声:“去!”一掌便击在了珈儿背上,只见珈儿娇小的身躯应声震出,直向对岸飞去,而月天心却因势已用尽,兼之半空发力,自身已重重地向下急落,眼看便要触及浮岩。
这回众人的惊呼声更响。好个月天心,便在这危在须臾的当儿,显出了真正的机变与沈著。他一手翻掌,猛击向地面,另一手却抽出腰带,如龙天矫,向空中抖去。借著这一击之力,月天心的身子略向上抛了一抛,坠势缓得一缓,而那扔到半空中的腰带另一端,早已叫平台上的火离抓在手中!
一抖一翻之间,月天心白衣潇潇的身子已被拉了上来,紧紧地落在火离的怀中。
众人惊魂还未稍定,一人突又大叫起来:“火门主,蛇!有蛇!”
他叫的同时,所有人也全都看见了。
不止一条,而是无数条,火红的,蠕动著的,狰狞可怖的毒蛇从熔岩缝隙中缓缓地游了出来,直向平台涌去。有几条,已然缠上了火离的双脚。

火离袍袖一拂,劲风过,平台上的蛇已全被甩了下去,然而更多的蛇却似斑斓的红带,分别向中央的火离以及对岸的众人涌过。
玉芝仙苑,杀机三重。火离想起楚情曾经说过的,欲取玉芝会遇到的三道危机。浮岩是第一道,熔穴中游移不定,时出时没的炎蛇是第二道,只是,谁也未想到,竟会是在这般险极的地方遭遇上它们。瞧那炎蛇三角尖头,狞恶的模样,必是剧毒之至,被咬上一口绝不好玩。那边厢,火门各高手已掣刀擎剑,堪堪抵住蛇群来袭,火离稍松了一口气,专心对付身周的炎蛇。
他的内力何等厚,衣袖拂,群蛇必血肉纷飞,尸横遍地,但这蛇群竟象是无穷无尽,杀却一批,後一批又悍不畏死地扑上来,人的体力终究有限,一旦稍疏,可不就要为蛇所乘,饱遭毒吻麽。火离剑眉微皱,暗在心底筹措法子,这时他怀中的月天心却微微挣了挣,喘息道:“让……我坐好……”
此时的月天心内力已几近耗竭,然而灵台却是一片清明,眼见这许多蛇群不住疯涌而至,心知众人的生命均已危在旦夕,当下再不管後果,强提真气坐了起来,反手自袖中抽出一管玉笛,凑至唇边,幽幽咽咽地吹了起来。
说来也怪,这幽怨古怪的笛声一起,群蛇立象是受到强震一般,先是乱成一团,而後竟缓缓地向後退去,有些更退回了熔岩缝隙,火离大喜,暗中钦服,心上人不愧为仙传弟子,果然博学多艺,竟连驭蛇之法也会。更令他欣喜的是,月天心似乎忘了对他的憎厌,只顾垂首弄笛,身子柔顺地倚在他的胸前,毫无抗拒之意。火离露出一丝笑意,低了头看去,只见心上人专心吹奏,无意中一头秀发如瀑般散了开来,掩住了侧面,却有一轮白玉般的耳垂,自乌丝中微微现出,浑圆粉致,说不出地诱人。火离瞧得血脉贲张,自忖平生见过赤裸美女无数,却是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抹肌肤来得勾魂。心中一荡,多日来强压的情欲再也忍耐不住,轻轻俯下首去,将那抹耳垂噙在了嘴里。
吹奏驭蛇之曲甚是费神,月天心本已力竭,全凭了一念坚持,才勉强支撑了下去,浑没注意周遭一切,然而当火离灼烫无比的唇吻上来时,纵是冰人也要化了,他又怎能不觉。月天心陡然一震,真气中断,再也吹不下去,气恼地仰起脸,怒道:“你──”
才吐出一个字,话便全咽在了喉中,再也说不下去。咫尺之距,四目相对,只见火离双眸邃,透出的情意无限,浓得便象化不开一般,仿佛此生只求为君生为君死,再也无憾。乍一见如此重的情,便连素厌他的月天心也不由为之一震,心中莫名地狂跳起来。
火离的眼神却由爱慕转为惊骇,怀中人面庞仍是那般绝美,却已是惨白如纸,鼻中气息弱而不稳,更有一抹W红的血渍,微微地自唇角渗了出来,眼神黯淡,分明已到了精力枯竭之地!火离一呆之下,立知原因,心中痛悔顿有如排山倒海般压来,不再犹豫,低首便吻上了那张浅白无力的秀唇。
月天心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唇瓣已遭人掠夺,尚未来得及抵抗,便有一样灼热的事物坚定地探了进来,灵活地在自已的口中游走,最後直接纠缠住了自已的舌尖,月天心这时总算反应过来,原来是被火离强吻了去,羞怒之下,正要反抗,却觉一股暖流,自对方舌尖上源源而来,传经自已的舌,再沿任脉一路而下,入归丹田,而後暖洋洋地散入四肢百骸,一转之下,月天心全身顿觉轻松许多。
月天心此时已了悟火离用意,他并非轻薄自已,而是正在施法度气。武学有云,舌为心之苗,舌根络牵心经,最是与心脉息息相关。度气之法虽多,却没一个比得上以口相过来得快捷有效,只不过世间男女有别,长幼有序,除非夫妻情侣,又怎能以此法施为。月天心虽已明白过来,只是心中却一片茫然,自已究竟该怎样?月天心原是极厌火离的,本当毫不犹豫将他推开,只是在此生死一线间,自已若不尽快恢复,不但累已,还将牵连别人,怎能再拘泥於这些细枝未节;可若要接受,这般亲密的法子,总有说不出地暖昧心跳,叫人脸红。
迟疑间,唇舌却是叫那人缠绵得越了,口中津液,尽为那人如饮甘泉般吮去,被他如火般地吻久了,月天心也不由脑中晕眩,不自主地放软了身子,任他求取。
两人在台上缠绵吻,完全忘了平台四周还有蛇群一事,笛声一停,炎蛇立时止住了退势,摇头摆尾了一番後,再度缓缓地如潮般涌了过来。对岸诸人虽看得明白,可惜自顾不暇,急也无法。
“散蛇药罢!”
帝乙木一行紧追其後,却在遇到火门留守弟子时被阻了一阻,直到此时方才赶到。月天心怎样坠落,怎样半途扔出腰带为火离所救,怎样吹笛御蛇,又怎样与火离旁若无人地拥吻,帝乙木全数看在眼里。看到惊心动魄,他几乎便要冲出去,然而一来距离太远,二来事件迭起,变故只在须臾,他纵冲过去又有何用了?只得提心吊胆地瞧了,一身衣衫,尽数为冷汗所湿。
月天心与火离空中配合之默契已让他心中苦涩,接下来眼见心上人安然倚在别的男人肩头,悠悠吹曲,而那男人回看他的眼神竟是如此缠绵情,毫不逊色於自已,而後更见他们如胶似漆地热吻──
罢了,天下之大,竟还有何可容自已!帝乙木涩然一笑,只觉万念俱灰,本还存著的一线微弱希望全数断绝,天心,他爱的果然不是自已──或许他的心里从来便不曾有过自已。
然而他对自已无情,自已却又怎忍见他受苦。玉芝禁地是天道盟之物,洞里有些什麽,帝乙木却是知的,也早有准备,带了特制蛇药出来,方才怕他们发觉,稍一犹豫,没有便用,此时连生趣都无,更有什麽可怕,当即凄然一笑,吩咐司空璃将蛇药投出去。
司空璃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只觉麻烦越来越大,事情不知怎地越演越坏,误会更是重难解,当真不知要怎样才能恢复原状,正头痛间,听见帮主命令洒蛇药,再瞧一眼帮主惨然之色,已知帝乙木心如死灰,了无生机,不由苦笑,却也找不到话开解,只得默默地照办,心中自作思量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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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蛇如水一般退去。
高台上那两条身影仍拥吻著未曾分开,一个是惊喜狂乱,一个是恍惚迷失,竟从头至尾,不知发生过了什麽事。而对岸的人则因隔得太远,压根看不清淡淡烟雾状散出的蛇药,虽然奇怪,也只当是笛音余威所致。 

“门主,此地不宜久留,快些过来吧!”
风曦察时度势,没奈何做了煞风景之事。
火离恋恋不舍地抬起头,却再不肯将伊人放下,就势抱在怀中,欣悦之下,精神也来得格外爽利,如鹰般只一掠便掠过了熔岩上方,潇洒利落踏到了对岸,引得火门众高手情不自禁一片喝彩。
火离唇畔微带了笑,低头看一眼怀里的人,月天心不知是羞是窘,双目紧闭,长睫微颤,白玉般的双颊上流动著浓浓的晕红,娇态可人,毫不似平时的清冷。这神态诱得火离差点儿又要狂亲芳泽,幸好楚情及时指点路途,才将他从迷思中拉了回来──唉,火离终於明白了为何有那麽多帝王不肯早朝,以前只笑他们昏庸无道,现在才知,换作他,连江山都不要也是甘愿。
“从这里开始,我们便要走入迷宫了。如果一步也不差,明儿中午我们便能看到那玉芝。”
“如果走差了又怎样?”
楚情自踏入浮岩洞穴後,表情越来越凝重,闻言,冷冷地看著这个冒失发问的青年:“不知道。因为我如果走差一步的话,此时也站不到这里来给你们说话了。”
一时间所有的语声都低了下来,空气中有一刹那的沈闷。
火离展颜一笑,爽朗道:“好兄弟,你尽管带路吧──风曦早就将你的才干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这点小事,能难得倒你麽?”
楚情面色微红,瞪了风曦,随即正色道:“火门主,其实要重走一遍原路,原也不是什麽难事,只不过此刻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些不安,好似这迷宫里另有危机似的──我一个人死倒也没什麽,现在是这许多人的命都在我肩上,我难免踌躇。”
火离见他说得认真,也不由想了一想──象他们这样成天在刀光剑影里来去的高手,直觉往往是相当敏锐的,能令楚情感到不安,前路当真有危险也未可知。火离沈吟间已有了决定:“这样罢,我带著天心进去,风曦你想必是不会和楚情分开的,一起前面带路罢,其它人──”眼光一转,瞧见了自入洞後一直沈默不语,避在一角的秦商,心中一动,“千杰你带秦商跟著我们,其它人在洞口守著,有事暗号联络。都明白了麽?”
火门规矩最严,门主既然发话,众高手虽有些不甘,也只好听命。几个人眼睁睁地望著六道身影在幽莫测的隧道里去远。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凉风突然吹过,最边上一人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蓦地觉得这洞中的红光,说不出地诡异起来,强笑道:“楚情那小子真会吓人,被他一说,好象还真邪门了,总觉得怪怪的──”
“嘿嘿,你们现在才知道麽,可惜,太晚了──”阴恻恻的一阵笑声,骤然打断那人的话,透著彻骨的冰寒,在空荡荡的厅堂里缓缓回响。

那边厢,一行六人身形展开,绝无拖泥带水,虽碍於岩石重重不能极速而奔,比起寻常高手来却已是快多了。迷宫果然地势险恶,千奇百怪的洞穴层层叠叠,石道循环相套,若没有楚情带路,只靠硬闯,只怕一年半载也未必寻得到玉芝所在,反而会迷失丧命在这石宫之中。
楚情既做到天道盟的右堂堂主,自有他的过人之,虽在黑暗朦胧中,辨起方位来仍是极其果断,到得岔路口只微一停顿,立即毫不犹豫继续前行,左绕右弯,不知转了多少路口,旁人都有些头昏了,他却依然目光清明,这份记心,放眼天下,也当真是极难得了。风曦固然眉开眼笑,以情人为自豪,连火离也不由在心底暗赞一声好。
火离此时却别有一番心事。他的双臂中,紧紧揽著的是心上人温软的身子,馨香宛约,耳鬓厮磨,隐隐地散在左右,引人迷思。或许是方才太累了的缘故,月天心已在火离怀中睡去,鼻息沈沈,透过火离的衣衫直渗到内里的肌肤──火离从不知道胸前肌肤也会这麽敏感,被伊人轻轻一吹,便象是过了电也似,再迅速蔓延到全身,燎原之火一样。
本以为这生这世,都不会有这样平和地、温柔地抱著他而不被反抗的时刻。月天心对自已的憎恶厌恨,火离比谁都清楚。刚才那一吻未被咬破嘴唇,已是意外狂喜,接下来他居然再不抗拒,而是安心在自已怀中睡去──火离只疑身在梦中。是梦也罢,只愿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才好。
情思迷蒙中不觉已过了数个时辰。这几个时辰毫不休息的狂掠,连绝顶高手也未免觉得有些疲乏。楚情终於在一块屏风样的大石前停下脚步,语声中亦露出一丝倦怠:“便在这里歇息罢。山中无日月,现下也不知外面是日还是夜,还有一半路程呢,大家小睡一下也无妨。”

2
干粮食水,那是都备齐的。当下各人找了平坦之坐下来,风曦早拉著楚情,远远地躲在暗中你侬我侬去了,火离虽有心,却毕竟当著下属的面,不好意思做得太著痕迹,只略略离了段距离,将怀中的月天心放下。然而这一放却是大骇,伊人竟是怎麽也唤之不醒,若说这是睡意,也太过吓人。情急之下亮出怀中的火摺细细察看,跳跃不定的光影之下,但见一张清水芙蓉美面敷满红霞,那两颊便似要烧起来一般炽W,美则美矣,看在眼里却是说不出来的惊心反常。
秦商不知何时已踱了过来,低头一看,冷笑道:“他这是要喝血啦,谁让他刚才太过逞强,将内力全都耗光,现下邪功提前发作,可怪得了谁来。”
火离一震,惊道:“你……你是说他适才就已经……”
“可不正是。”秦商笑容甚是古怪,“现下他这般模样,正是全身血脉倒流,真气逆走之象,再过三个时辰,这些倒逆之血便要全化作气──嘿嘿,到时要他活还是死,可就全看你的了。”
火离心中一沈,天心,天心,你为何厌我到如此?宁可若无其事地强撑到最後,也不愿瞧一眼我伸过去的手臂。你不爱惜自已的身子,可是我,我呢,你可知道看到你受伤,我的心比死还难受?──早知你如此,我又何必心软犹豫,原就该不顾一切将你护在怀中才对。然而现下已悔之不及,火离心中痛苦,不愿再想,淡淡对秦商道:“没有玉芝,喝人血也成──是这样麽?”
“对,而且要一天更比一天多。”秦商笑意越盛,“记得百年前我门中有位前辈,也练了这化血大法,到最後每天都须杀百来个人喝血,可也怪累的。”

火离虽未练过这门邪术,然而武学之理相通,瞧月天心这模样,确与秦商所说相符,当下不理秦商风言风语,自顾挽起了衣袖,将腕脉递到月天心唇边。
“他多喝一分血,邪气便重一分,到时灵智蒙昧,不似常人,你可别怪我没说啊。”秦商冷眼旁观,嘴角含笑,大有幸灾乐祸之意。
火离横了秦商一眼,知道他必定安不出什麽好心,然而此时此地,不这样救月天心,更有何法了?幸好玉芝已离得不远,拼著全力,终可将它拿回,彻底祛除天心体内的祸患。
右手并指如刀,轻轻一划,鲜红的血便自火离的左腕源源而出,月天心的牙关已被火离捏开,便只见那血如泉水一般直淌入月天心的口中,随著伊人胸口的起伏而吞咽了下去。
火离才松得一口气,变故突地横生,或许是血味太过腥膻,月天心虽在昏迷中,也竟不安地挣扎起来,且越挣越烈,无论火离怎样扶持钳制,最终还是拧著秀眉,侧过了头,咳嗽著将才吞下去的鲜血全数吐出,这才又平静地陷入了沈梦之中。
火离愣在当场,不得不看向秦商:“这……这是为什麽?”
秦商先也是一愕,听见火离相问,才回过神来,眨了眨媚人的大眼,笑道:“你的血不好喝。他不喜欢。”
火离面上阴翳渐浓,眼看便如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一样,转瞬便要发作,秦商赶忙笑著摇摇手:“开个玩笑而已,火门主干嘛那麽当真──月天心这个呆子,自小便练甚麽仙道,蜀山老杂毛别的没有,清规戒律倒是一大把,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害得他干净到了骨子里,连昏睡时都不忘抗拒喝血,真是可笑。”
火离瞪了秦商一眼,忘情月本是高高在上的天人,自然难染尘埃,只是现在事急从权,也顾不得那麽多了。当即问道:“可有法子麽?”
“法子当然有。”秦商唇畔再度露出古怪的笑意,“不如……你把他交给我,只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後,我保证他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你面前。”
火离凝视著秦商,什麽话也不说,秦商被他刀锋般锐利寒冷的注视看得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正想出声,却听火离一字一字,缓缓地道:“你莫要再想打他主意。永远也别想。再让我听见你这般说,我立即千刀万剐了你。”
话音未落,人影一晃,却是火离已抱起月天心闪入了黑暗之中,转瞬便不知去向。秦商出神地瞧著他们消失的方向,喃喃道:“可惜,可惜便宜了他……”
千杰奉命监视秦商,一直紧随在他身後,听不清他的话,忍不住问道:“你在说什麽?”
“我在说,”秦商回过神,抬头对千杰媚然一笑,“你想不想知道他们去做什麽?想知道,就过来,让哥哥我好生教你。”
他笑靥如,眼中却邪气流转,更添风情数分,千杰也大略知道这少年的来路,不由脸一红,又是心惊又是疑惑,口中却厉声道:“你住嘴。再多说一个字,我杀了你。”
秦商只是一笑,自去找了个角落坐下,闭目养神。千杰也跟了过去,却不能如他般休息,只能紧盯著他不提。

所幸秦商坐下後一直没有动过,时间一长,竟象是睡著了一般,千杰盯得久了,也不由生倦,眼皮渐渐重涩起来,正似睡非睡的当儿,突听秦商一叹,分不清是喜是惊:“你醒了麽?”
千杰一凛,急忙抬眼望去,只见面前的黑暗中,一道身影缓缓行来,微弱红光映在那袭白衣上,如染轻霞,说不出地灵动好看,可不正是冰肌玉骨,丰姿绝W的蜀山月天心──他手中却似沈沈地抱了件事物,走至近,才看清那居然是他们的门主火离,千杰大吃一惊,一反手,雪快刀已出鞘:“月天心,你将我家门主怎麽了?”
“他没事。”月天心的神情似有一些奇怪,黑暗中却也看不太清,声音微微有丝低哑,“为了救我,他逼我喝他的血,大约是失血过多,你若有伤药的话,给我一些罢。”
千杰疑疑惑惑,从怀中摸出随身的丹丸递过去,月天心寻了平地将火离放下,又将药丸喂他──动作虽称不上温柔,却也甚见关怀,倒叫千杰一时糊涂了,自已是该去察看火门主,还是莫要打扰他们?这两人之间,倒底发生了什麽事?
这个答案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就算在日後的岁月里,当事的两方也再没对人提过今日的半个字。

3
洞中一片沈静。月天心俯身察看火离的伤势,秦商冷眼在一旁看著,不再出声。千杰实在不懂这些人心里都在想些什麽,有心帮忙也无从帮起,风曦和楚情则是一直都无声无息,直似失踪了一般。
一时间,静得甚至能听到地底熔岩的轻嗤声,衬著朦胧的红光,雕像似的数人,整个空气都象是要凝固成石块,既神秘,又诡异。千杰终於忍耐不住,咳了一声,正想说话,远突然传来一声厉喝,震碎了所有的死寂。
“谁在那里?出来!”
依稀可分辨是风曦的声音,接著是模糊的几声刀兵相击,几声动手过招时的闷哼,千杰正压抑的慌,见有人动手反而精神一振,刀一摆就要窜过,那边的身影却先退了过来。

凌空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地上,身上无伤,面容却甚是难看,还夹了分若有若无的惭愧之意,正是原天道盟的右堂主,现火门二当家风曦的情人楚情。又一道身影掠过,落在楚情的身边,面上也不好看,却仍紧紧拉了楚情的手:“情儿,一切事都有我,你别担心。”
“你还是先想想如何保住你自已这条命罢,楚情是我们天道盟的人,我们自会关照,用不著你操心。”一声长笑,从暗影里追来的人身形微胖,面容可亲,眸子却极是晶亮有神,可不正是天道盟的军师司空璃。一眼看见了月天心,司空璃含笑点头,“月公子,许久不见,你还好麽?”
司空璃既然来了,帝乙木自当不远。原来,还是被他追上了。月天心此时的心头涌起千般滋味,帝乙,我那样绝情地对你後,你会对我说什麽?可是,若给我再来一,我还是会如此。帝,我动了情劫,或许注定要命丧此地,但,你不必。
“我,还好。”强镇住动荡的心神,月天心平静自如地立起身,转向司空璃来的方向,有意无意将昏迷中的火离护在身後,明澈的眼光却看向黑暗中的某。
一道身影,缓缓地自黑暗的最步出,眉间的英气犹在,却分明多了几许黯然,想是早将月天心照护火离的一幕看在眼底,素来锐利的眼眸漏出一丝藏不住的凄凉,嘴唇翕动了两下,终於还是未说出话来,只是在月天心身前数尺停住,静静地凝视著面前这个绝世丰姿,无时不在牵动心扉的人儿。
短短数尺距离,却遥远有如天涯。曾经恣意爱怜,娇嗔戏谑的情人,此时已相对无言,形如陌路。
不,不是陌路,情人飘逸出尘的身形,此刻正挡在另一个男人的身前,即使面对盛怒中的自已,他也急欲将那男人护住──你是知道我有多想将那男人撕成碎片的罢?天、心。为了天下,更,为了你。
气氛较方才更为凝重。这时连千杰也识相地闭住了嘴,乖乖地等待。
远远不知何,若有若无地传来几声清脆声响,既象碎石滚落在地,又依稀如同金铃相击。
月天心眼神微变,连秦商一直冷冷淡淡,事不关已的表情都有了些异样。
月天心终於说话,声音吐出口,清清冷冷,竟象是寒冰一般:“帝乙木,你回去罢。谢谢你允我入山,但下面的事,已经用不著你来操心,我更想和火门主在一起。”
话明白说到这份上,还有何可疑。只是想不到月天心会说得这麽直接,帝乙木纵已有心理准备,仍是被这残忍如刀的语言再度割伤,面色刹那苍白。
月天心看在眼里,却毫不怜悯,反而补充了一句:“如果你还是男人,就请干脆一点,走罢。总这样死缠在我身後,当真是狗麽?”
帝乙木怔怔地望著面前的人,心中不再有知觉──痛到最,原来便是麻木。
“好,如你所愿。我走。”涩涩地开了口,吐出重逢後第一句话,声音却是极喑哑难听。
话音才落,帝乙木不敢再多看月天心一眼,转身便向外掠出,司空璃瞧著月天心,叹了口气,想说什麽,最後还是没说,跟著帝乙木一起行远了。
“月公子,还是你厉害,三言两语就将这两个不好惹的家夥打发走了。本来我还想跟他们打,胜算不大呢。”洞内最爽朗,最不知内情的千杰真心诚意地佩服起月天心来。
月天心苦笑了一下:“千杰,下面要去的路很难走,你带著秦商回去吧,火门主醒了,就说是我的意思。”
千杰愣了一下,秦商却在一旁道:“我不走。”
月天心朝他望了两眼:“当真不走?”
秦商的声音难得有几份正经和坚持:“是。你辱我之仇,我还没报,怎能就此一走了之。”
“唉,你明明是……”月天心长叹了口气,却也不再坚持,摇了摇头,又看向千杰,“他不去,你便带火门主走罢。”
“为什麽我总觉得你们象是在生离死别?”千杰并非呆子,很快便看出不对,“火门主既命我来了,我便不会走──我猜火门主自已也宁死不愿离开。”
“千杰说的对。”身後传来火离疲乏却坚定的声音,“我们都不会走,你不用再为我们费神,说吧,倒底出了什麽祸事?”
月天心沈默倾刻,淡然一笑:“没事。哪里有什麽祸出了?”
“一定有。否则你不会做出那种样子,将帝乙木赶走,甚至不惜利用我。”火离一字一句地道,“你其实还是喜欢他的,对麽?”
“你想太多了。我原本说话就很清冷。”月天心不置可否,转过身去整理行装,“你既不愿回去,我们便该上路了。”
“你清冷,可你绝不会出语伤人;越是陌生人,你越会彬彬有礼,笑意温和;只有对待亲近的人,你才会显露出自已的真正情绪,才会──伤人。天心,你的性子,瞒不了我,也瞒不了帝乙。我敢保证,现下他只是一时糊涂,不多时便能明白过来,只是,那时也许已来不及为你再做些什麽──我不喜欢帝乙木,可是,将心比心,我同情他。若你真死了,他的後悔痛苦,必会让他活得生不如死。”
月天心完全怔住了。这时他听到了一声悠长的,无尽的叹息。

“原来这世上最知我心意的,竟然是我的敌人。”暗影中一道颀长沈稳的身影缓步而出,叹息了一声,“火离,我仍想杀你,但为了这句话,帝乙先在此谢过。”
说话的男子不是帝乙木却还有谁。帝乙木虽伤痛於月天心别有怀抱,方寸大乱,意志极是消沈,可毕竟做了这麽多年盟主,听月天心苛言厉语不住相逼,绝望之余,也不由起了疑心,於是借口退走,实际只是身形一晃,转又远远地藏身石後,静听著他们的对话──一代豪杰落到个偷听壁角的份上,帝乙木也自觉难堪,但,当真是,不甘心啊。就象溺水的人抓牢了任何物事都不会放过,他又怎肯这扑熄心中最後一线微弱希望。
月天心和火离的对话证实了他的所想:月天心并非当真对他无情,而是不愿他涉险。得知月天心对已仍有份关切,帝乙心中稍稍有些安慰,同时却也又酸又苦,刹那间当真是五味杂陈,无可名状。
“不用谢我。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天心。”火离淡淡地一扬眉,丝毫不愿帝乙木领情。
“我知道。可我仍要谢你。因为你若不说出来,他永远都不会明白他对我有多残忍。”
帝乙木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月天心。猝不及防之下,月天心被帝乙木的去而复返、突如其来出现吓了一跳,愕然瞪视著对方,触及那两道灼烫痛苦的目光,不由又是一震。
正心神不宁间,手腕骤然一紧,却是已被近在身侧的帝乙木出手如电,有力地握住。事已至此,月天心知道再装也没用,不由默然,转念忆及这数日来的遭遇变故,一时思绪万千,不知如何开口。
“你不爱惜生命、火离不爱惜生命、难道,我便很爱惜麽?”帝乙木直视著月天心,眼里如跳跃著两小簇火焰,分不清是愤怒还是痛心,“枉我将心全掏出来给了你──莫非在你眼中,我便是那种贪生怕死,薄情寡义的
小人?”
震撼於帝乙木语气的激烈愤懑,月天心仓皇抬头,看向近在咫尺、曾经亲昵合体的情人,脱口而出:“不,我何尝有忘过你──”
话一出口,已知失言,月天心的面色红了又白,多日的苦心忍耐全数化为流水,只此一句,欲斩断与帝乙木纠结不清的情孽便又告成空,竟不是绝断,而是眼看著要越陷越了。
帝乙木的嘴角缓缓地扬起一抹笑意。他要逼出的,就是月天心的这句话。天可怜见,没有让他失望,若是月天心仍冷漠著脸,回答个是,再挥手将他拂开,他可就当真没有指望了。天心,他果然还想著我。帝乙木胸中欢畅之极,直想大笑大喊,再用力地抱住了情人猛亲──数日来的痛苦折磨,竟全在这句话中一扫而空,原来得而复失的感觉竟是如此之好。
然而帝乙终究也明白此时月天心定是恼羞无限,且月天心对情感仍甚是抗拒反弹,自已绝不可操之过急,将他吓跑。慢慢地陪在他身边便是了,现今只要知道他心中有自已,也就足够。想通此节,帝乙木微微一笑,反而将手放开,退後一步:“你相信我便好。方才,倒底出了什麽事?”
月天心只当帝乙木定要纠缠,正在头痛如何应对,见他突然放开自已,且言词正经,全不涉及情爱,倒是一愣,怔怔答道:“那声响,是血魔门下挑战的标志──血衣,便要来了罢。他下手狠毒,从不留活口,我不想你遇见他──”
“哈哈,天心,你当真忘了我是谁了麽?”帝乙木此刻的心情极是舒畅,闻言更是朗笑出声,眉一挑,凤目中重又英气无限,“这辈子我杀过的人,只怕比你要多上几百倍,来个血衣,又算得什麽!”
月天心面上却有隐忧,血衣和他一般,都是道门一派,想那血魔千百年相传不绝,邪法之奇,又岂是寻常武林中人能解的。幸好世间万物,殊途同归,技艺精到一定境界,武学也并非就弱於术法,唉,只是──
瞧了帝乙木一眼,月天心淡淡道:“火离为了救我,失血太多,我绝不会放著他不管。血衣来时,我会护著他──只怕要让你为难了,你不是还想杀他麽?”
帝乙木笑了一笑,意态甚是潇洒:“天心,你要做的,我都会尽力为你完成。你要护著他,那我便帮你──至於想杀他,那是另一回事,等他伤愈後,我料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必来找我,那时,公公平平决一死战,你也不会怪我了罢。”
“正是如此。”他们身後,火离的声音冷冷地传来,不知何时,他竟已站了起来,面色虽仍如纸般苍白,眉梢眼角的剽悍之气却不曾稍减,腰身劲直如枪──只这一立,已将绝顶高手风范显露无遗,“我和他,免不了必有一战。天心,谢你爱我之心,然而火离三尺男儿,宁死不受仇敌恩惠,请你谅我。”
“唉,可你的伤……”这两个冤家都是一样的要强,月天心大为烦恼,眼前危机尚不知能否安然度过,他们居然已经定下日後的生死决战,真是令人头大如斗。
“天心,你别担心,这点血,在我火离还不算什麽。”火离对月天心微微一笑,眼里竟有几分奇异的神色,“我只是太累,歇一下便没事了。”

月天心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火离所指的太累是何含义,差点又要脸红,幸而这数十日来迭经遇合,什麽不该听不该做的事都历过了,脸皮自也较下山时增厚不少,当下瞪了火离一眼,不再多话。
一旁的千杰是唯一觉不出在场微妙气氛的汉子,听见门主如此说话,不由精神大振,咧嘴笑道:“是啊,月公子,想我家门主当年领我们夜挑十二连环坞,身上被温家五虎砍了五十多刀,血出到象喷泉一样,最後还不是──”
“嘿嘿,五十多刀,何必如此费事?我只要轻轻一刀,你信麽,蠢人──”
飘忽、幽远、行止无定的语声远远地传来,却又似近在众人耳侧,每个人心中都是一凛──血衣来了!

5
只这一句,下面便再无声音,洞窟之中突然静了下来,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似乎都能耳闻。
千杰第一个耐不住沈寂,喃喃骂道:“这人搞什麽鬼?缩头乌龟一样,不会是见我们人多,被吓跑了罢?”
月天心蓦地想起一事,疾转头问帝乙木:“你将珈儿她们怎麽样了?”
“珈儿?”帝乙木怔了一怔,“我没有遇见她啊,她不在前路麽?”
这回连火离也变了面色。珈儿连同他麾下的数位高手,本该奉令守在迷宫入口,帝乙木一行要进入迷宫,势必会遇上他们,可帝乙木却说未见,那麽──
衣袂声嗖嗖,接二连三地当空而至,黯淡的光线中,只见十数道身影如风掣电般迅捷扑来,人犹在半空中,排山倒海般的杀招已汹涌发出,下手狠辣,毫不自顾,竟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洞中众人虽都是高手,遇上这等蛮横不讲理的招数,仓促间一时也竟都闹了个手忙脚乱。
月天心以指代剑,同时应付三两个凶猛攻来的敌手──数人掌中隐有风雷之声,功力竟都不弱,月天心暗暗吃惊,这血衣哪里找来如许高手?百忙中不忘分心瞧向众人:风曦楚情联手应敌,二人心意相通,刀气纵横,一时无虞;帝乙木端的威猛,围攻他的人反被他逼得不住後退;火离虽失血过多,倒也出掌沈稳,不失法度,又有千杰在旁时时护著,自保已是足够──月天心稍放下心来,定了神,专致应敌。他究竟是蜀山高弟,不多一会,便觑破敌人一个空档,毫不犹豫,一掌击了出去,正中那人心窝,那人闷哼一声,远远地撞飞了出去,月天心却心中一凛,那声音,那声音却甚是熟悉,倒似在哪里听过一般。
正生疑惑,又一人凌厉仗了剑自後刺来,月天心微一侧身,伸指夹住了剑脊,顺势向那人面上瞧去,不由一声惊呼:“珈儿!”──洞中光线微弱,可珈儿是跟了他十数年的人,面貌岂有认不出之理,然而珈儿竟似听若未闻,毫无觉察一般,月天心暗道不好,这分明是中了摄魂术的征象,当下指尖用力,当地一声将长剑弹落在地,另一手已在珈儿脑手天府、玉池诸大穴一路点了过去,珈儿身子一震,动作停住,茫然地望向月天心。
起初只因洞中黯淡未觉,数十招过後,那边厢的诸人也全都骇然地发现,与自已动手的,竟都是些熟人,不是火离留守在迷宫外的手下,便是帝乙木带出来的下属,不知中了什麽邪术,个个都是目光僵直,神智若失,只知疯狂攻击不已。
这可真是打不得不打又不得,众人正暗暗在心中叫苦,猛听龙吟凤鸣般的一声清啸,由低而高地自洞中央发出,并不尖利,却嗡嗡地直震动到人心里。乍闻之下,所有人的攻势都不由停了一停,只觉这啸声说不出地净远庄穆,大有暮鼓晨锺之古意,人的尘心俗念,名利斗狠似在这啸声中全都淡了去──!当数声连响,却是中了慑心术的十数个人已纷纷醒转,手中刀剑,尽数坠落在地。
啸声渐收,月天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帝乙木不舍地瞧著他,自已这情人,不但貌美绝世,才力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出众,每每都在关键时有出人意料之举,为众人解除困境,唉,只是却累极了他,这一啸,大约又要化去他数成心神罢?那般虚弱带伤的身子,怎受得了这一再的负荷。思至心疼,帝乙木忍不住便想将情人密密地搂在怀里,再也不让他吃苦──
月天心全然不知帝乙木心中所想,旁人都在感佩钦服他之时,他的面色却越发地沈凝,注目半晌,右手捏了个奇怪的决,左手并指作剑,蓦地一声喝:“五行如律,遁术破,显!”剑指蕴满内力,无声无息地便击了出去。
砰地一声大响。原本是空地的岩石上,突然被震得碎石乱飞,尘烟缭绕。石屑泥尘中,只见一道极瘦长的身影,带了浑身的阴寒之气,缓缓地站起,咯咯地笑道:“好!果然不愧是蜀山本代的第一高手,月天心,总听人说起你,说你如何如何了不起,今儿个,总算见面啦!”
“血衣?”月天心淡淡吐出两个字。
“正是。”血衣的语音尖峭微沙,听起来便象响尾蛇的嘶嘶声,令人有说不出的不舒服,面容甚是模糊,便如笼在一层无形的雾里,难以看清,但那森森的杀意却是咄咄逼人,毫无掩饰,“你受了我血魔门之伤,还敢妄动内力,今天不杀你,实是对我自已不起,还有你们这干人──”
毒蛇般冷酷的眼神在洞中诸人面上一转,更象是蛇信的一舔:“人世无常,无可留恋,全与我一起死了吧!”

震慑於血衣的诡异,但这许人都是江湖上征战久的,血雨腥风早已见多,何况此时已方高手云集,仅帝火二人已可算个中楚翘,再加上蜀山月天心──这三人联袂,世上还有何去不得──千杰忍不住狂笑起来:“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闪了舌头,等会让爷爷来好生管教管教你,叫你知道什麽叫──”
他正说得高兴,月天心却脸色骤变,疾掠而起,白衣在空中化作一道光影,直击向千杰脑後,千杰人虽爽直,反应却也不慢,见月天心来势,虽未感觉有物来袭,仍是急向前一个翻身滚了出去,站定再回头看时,忍不住心中狂震,冷汗直出:空中不知何来的一个极大鬼头,青面獠牙,狰狞冷厉,血盆大口正咬在月天心手臂上──若不是月天心挡这一下,被咬住的便是他的头颅了!
厉喝两声,分自两边发出,却是帝乙木与火离见月天心受制,不约而同地长身掠出,各各出掌。这一刻,两人带了惊怒全力施为,掌力自是格外汹涌,惊涛骇浪般地压向空中那只鬼头,月天心同时另一手剑指亦已挟了咒术弹出,三道无比凌厉的劲风之下,任是何物也禁受不起,极大鬼头悲鸣一声,就此化为一道青烟,消失无踪。
“天心,你没事罢?”
“天心,伤到了麽?”
同样的极度关怀话语,同时从两个人的口中说出。帝火二人本能地俱欲上前察看月天心的伤势,瞧见对方的动作,脚下都是不由自主一滞,互瞪了一眼,倒不好当著众人的面太著痕迹,只能心急地站在原地发问。
“我没事。”月天心神情却是自若。蜀山与血魔斗了千年,血魔门下的术法月天心亦算悉之甚详,只听他口中不知喃喃地念了什麽,手臂上被咬出的两道磷色伤口竟开始快速地消退,不到一刻,已全数恢复原样。头一抬,月天心森冷的眼光却是看向不动声色的血衣:“你杀孽之重,世所罕见,炼出这样厉的阴魂,只怕没有千余条人命,也不得成形──你竟不怕天谴麽?”

6
阴魂被毁并未给血衣带来震惊或不安,看不清面目的迷雾中,依稀可以感觉到他仍在笑,笑中有杀气,也有计谋得逞的得意。
“月天心,你果然厉害,只可惜经验太少……留下来慢慢享受千里魔血噬魂咒吧,那才是我送你的大礼,黄泉路上好走,我就不奉陪了――”
血衣的身形如同来时一般渐渐在烟尘中模糊,然而这一谁也分不了心神管他――洞窟上空,骤刮起一阵阴风,隐约夹杂乱纷纷的凄号长泣,宛如有质的死亡实体,沉沉地向众人头上压来。
千里魔血噬魂咒!竟没想到那枚鬼头只是用来引动死灵聚集的幌子,好狡诈的血衣,早知便不该拍碎它的――月天心头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黑雾又迫近了几分,最近甚至已与帝火击出的掌风对上。没用的,这只是一个开端,方圆五千里内的怨灵将源源不断地循气而来,直到将他们全数吞噬同化。五千里,这个数字实在太过庞大,即便月天心身心状态俱在最佳,天时地利同占之时,也自忖不能将之全部驱除,何况内伤潜伏,道基不稳的此时,何况还要照顾这如许人――
“和我联手,不然你也逃不过血咒。”月天心顾不得对眼前之人的厌憎,飘身掠至他面前,神情仍是一贯的淡然,眸中却隐藏不住急切的光芒。
蜷缩在角落暗影中的秦商懒洋洋地笑了起来。自见到那只青面鬼头起,他就知道,月天心必会前来求助――这里能帮到他的只有自已。但他却没想到月天心竟会如此紧张,那眼神,分明掩不住担忧和关切,看起来尤为晶亮动人,令他的秀美面庞更具诱惑。
可惜,就算他当真关心着这里的谁,那人也不会是自已。
“至少我可以借五行遁术逃走。要我出手,好?”
月天心瞪着面前这个俊美少年,忍住怒意。秦商本来便是血魔门下,邪道中人,指望他发善心救人简直便是笑话,还不如直接与他谈条件来得有用:“你要什么?”
“天心,别理他。什么条件都莫答应。”帝乙木冷哼一声。他们的对话他一句也未漏过。他可不允许自已的天心为了仁慈这两字而胡乱承诺。秦商那晚在密室看着天心的眼神是何等模样,他看得极清楚。大不了一死罢了,要靠情人出卖身体而救命,他帝乙木便枉作了男人。
“没错。”火离头一与帝乙木意见完全相同,一掌拍出,眼中阴狠未褪,冷道,“秦商,我保证在我们死之前一定先杀了你,而且绝对会让你更痛苦千倍。你要不要试试?”
月天心微微一笑,心中一阵暖意。这两个硬要纠缠进自已生命中的人啊,确确实实,是拿心来爱护自已的。虽然仍不习惯这种激烈的情感,但经受久了,他竟也不再觉得这是种负担,反而不时会隐隐回品出一丝甜蜜。
阴风黑雾越发浓烈,洞中原先的红光已全数被湮没,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众人只凭了武者的本能反应回击着,月天心紧盯着秦商,手指已开始结印,黑暗中,那双慑人的眸子看上去竟比晨星还要亮:“秦商,你也都听到了,我可以与你谈条件,但你最好量力而行。你是聪明人,如何决定,端看你自已。”

“真是无趣。本来还想要你心甘情愿被我上一,现下看来是玩不成了。”秦商摇头叹息,丝毫不理睬对方身上传来的杀意,“你真是个特别的人,天心,以前我也用这法子对付过不少正道中人,他们要么只顾自已,不管别人,要么良善得任我鱼肉……象你这样反过来威胁我的,几百个当中也没有一个。”
说话的同时,秦商未伤的左手也缓缓伸了出去,压到月天心手指结出的印上,血魔门下,术法果然极有一套,月天心顿觉压力一轻,黑雾在二人联手弹出的无形咒网中逐渐哀号着消散。秦商的声音则静静在耳畔响起:“我从不做无利之事,既要不到你,那么,等你功力恢复后,以你们蜀山的独有心法替我接络罢。”
“可以。”月天心毫不犹豫地答应。秦商所要的,不过是他的断臂复原。本来寻常人肢体若断,绝无再续可能,秦商那日却硬以术法将断掉的手臂驳回原,只是血魔门讲求的是“杀”,对治伤并无究,唯有蜀山仙道嫡宗,才擅长救人之术。这也是秦商用尽心机,偏要跟在月天心身旁的原因之一,此刻眼见机会大好,又怎可错过。

一正一反两道大力在空荡的洞窟中冲撞回旋,洞顶的碎石纷纷开始坠落,到最后,阴风虽已淡不可见,却连洞壁也剧烈摇撼了起来。
“快走,这里的洞要塌了!”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其实用不着说,众人也都看出势头不对,只是激战方过,洞中混乱不已,一片黑暗,急切中却到哪里去找逃生之路?正在生死存亡,千钧一发之际,远远的火光一闪,虽不甚亮,此时看来竟似比阳光还灿烂,一个熟悉温和的语声随之响了起来:“大哥,月公子,还有各位,请往这边来罢。”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令任何人都感觉沉稳、安心,那么这个人必定是司空璃。
惊魂过后,众人全撤到了安全的另一洞内,数道火把插在四壁,松香四溢,明亮温暖,比起方才的黯淡不可同日而语,洞中央更燃起熊熊的柴火,火上架起了热水和鹿肉――生死之后,这岂非是每个人梦想中的天堂?
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本是仇人眼红、相见便要拔刀的天道盟和火门弟子,在这连串事件过后,竟也懈了敌意,全都懒懒地各寻地方或躺或卧,休憩身心。楚情叛帮本是弥天大罪,此时瞧着他与风曦出双入对,却也无一人出声。事实上,他们各自的首领不也都围坐在一起相谈甚欢么,这仗,从此不打也未可知。

外人看他们相谈甚欢,只有这之中的人才知道,其间的气氛有多尴尬微妙。
月天心一坐下,帝火二人便习惯性地要陪在他身边,悉心呵护,然而看到情敌做出相同动作时,又均停下,只觉对方说不出地碍眼,直想令人一腿踢开。便象两只势力范围相撞的猛兽,为了维护自已的所有物,相互虎视眈眈,利爪隐现,然而他们也都明白,天心绝不会喜欢看到这样,何况现在也不是决战的好时机――只能尽力忍耐了。
月天心也不是不知他们所想,心中万般滋味,又酸又甜,既烦乱又无奈,到最后自已也不知要如何同时面对这二人,干脆一个都不理,只是拉着司空璃说话,问前问后,温言笑语,看得帝火两人心中妒意大发,明知这是不必要的醋,仍照吃狂吃不已。可怜司空璃性子再沉着冷静,也受不住这两道杀人的视线,才一刻,冷汗便已湿透了重衫。

7
数个时辰的休息,便在这样暖昧微妙的氛围里渡过。火光温暖,食水充足,整装再出发时,各人都已是精神奕奕,唯有月天心虽尽力掩饰,仍忍不住带出一丝虚弱之色。帝火二人固看在眼里,却又有何法子,连近身温言呵慰都不可得,只得尽快赶到玉芝所在才是。
衣袂飘飘,众人一路急掠,攀岩涉水,经了不知多少甬道,面前突然一亮,竟是已出了山洞,来到一片风景秀美、群山环抱中的山谷。只见谷中温泉,不知名的树灿烂芳芬,鸟鸣宛转,几头小鹿悠游吃草,见人来了也不畏惧,当真是桃源一般的景象。
月天心虽见惯了仙山异境,仍是不由自主赞了一声:“真是好个所在!天钟灵秀,难怪玉芝会生长于此。”
帝乙木见心上人展颜,也自开心,含笑轻道:“这是我天道盟的地方,你若喜欢,以后叫人搭几间竹屋,我陪你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好不好?”
若能在此清幽秀丽之地寻个地方住下,日日里观那四时不谢之,不败之节,闲来弄书挑弦,漫敲灯,可当真不知有多芤狻T绿煨谋拘那宓,最喜的便是这般时日,闻言自有些心动,一抹悠悠神往之色已不自禁显露在面上。
火离也在月天心身旁,微微一笑:“先取玉芝罢,这些话,以后再提也不迟。帝乙木,你是主人,还请前面带路。”
虽然两看两相厌,毕竟都是一派首领,宗主风度犹存,帝乙木明知火离故意扯开话题,却也不说破,瞪了他一眼,带着诸人往山谷走去。
一路分拂柳,奇石异葩数不胜数,众人看得眼都了,半盏茶时分,石路行到了尽头,面前再无木,代之的却是淼淼浩浩,森寒凝绿的一潭碧波。
“来这里做什么?玉芝呢?”珈儿对甚么风景全不放在心上,念念只惦着主人的救命之物。
“就在这湖里。”帝乙木凝注着水面,不知在全神看些什么,头也不回地答道。
众人都是一愣。只当玉芝是草,定长在峭壁石岩之类的所在,却全没想到原来会生在水里。火离却是眉头一皱,冷冷道:“帝乙木,这湖水中还有什么古怪,一并说出来罢。若是这么容易得手,只怕你们早就取走,也等不到今日了。”
月天心突然沉声道:“火眼。这湖下面,是地火熔岩之眼。难怪玉芝会长这里,一阴一阳,正是相克相生之物。帝乙,我说的可对么?”
帝乙木默然,反常地不再说话。火离亦心中震惊,喃喃道:“那岂非……”想到厉害,忍不住冷汗涔涔。
珈儿却不懂他们在说些,奇道:“你们在说什么?既在湖里,跳下去找出来便是了……你们慢慢商量吧,我可要先下水了。”
“站住,再不许你去。”月天心难得这么厉声跟珈儿说话,一语既出,望见珈儿委屈含泪的样子,忍不住心软下来,叹道,“玉芝镇住了火眼,地底熔岩才不致奔发,若是取了玉芝,你想想那是什么状况,只怕方圆五千里……”
“也不致如此严重。”司空璃突然笑微微地插言,声音极是稳定,“当年老帮主手建帝都,便是为了镇此火眼,后又得蜀山掌门题匾,两相益彰,玉芝在不在,已没什么打紧了。”
月天心摇了摇头也闭嘴不言心中却自有主张他明白纵然有帝都之镇毕竟是土木建造时日一长终究砖石脱落这地火就算能晚个几年却还是一样要冲撞而出到时方圆数百里内的人畜只怕都要变成飞灰如此骇人谁承担得起。 

8
风寂寂,从湖上吹过,带著些许微湿的凉意。初闻玉芝所在的激动过去,众人一时都沈默下来,各有所思。
“月公子,”司空璃稳重的声音打破沈寂,劝解的温和中带了一丝坚定,“取走玉芝後是否真会引动地火尚不可知,如何能为了这虚幻之事生生将公子性命断送?公子再毋须多虑了。”

“既已到了这里,拿不拿,也由不得你。”帝乙木回过身来,注视著月天心,眸中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亦然,“集我天道盟众高手之力,放下多少生死大事,一路千辛万苦到了这里,莫非只是为了好玩,任你说一句不要就不要的麽?你且看今天在场已有多少人知晓这秘密,这若不拿到玉芝让你服下,日後消息传开,我天道盟还想做别的事麽?只怕连雪山都要被寻宝的人踩成平地──天心,你可明白,这已不仅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月天心一怔。认识帝乙木多日,他对自已多是温言软语,这还是第一见识到他的盟主风范,此时的帝乙木,神色冷静,眸光沈,向湖水边一站,浑身上下都透出慑人的气势,真正是不怒自威。月天心看得一呆,有些目眩神移,又自忖此事以来,自已果然从未替他考虑,不觉大为惭愧,呐呐道:“帝乙,我──”
“你什麽也不用说了。玉芝大约在湖心的方位,等会儿我便下水去寻──事关重大,有我一个人下去也便足够了。”
帝乙木的口气里全是不容置疑的坚决,月天心叹了口气,知道他所言不虚,眼下这情势,确实再由不得自已要或不要,无奈道:“我明白了。不过,不用你去,我去──别争,你听我说。”
月天心静静扫视了众人一眼,确认每个人都在凝神倾听,才缓缓道:“既定要拿玉芝,那便拿罢。不过玉芝取走後地眼难免松动,我且再施道咒术镇一镇,功效虽比不上玉芝,也算聊胜於无,所以,你们都别抢,留在岸上等我回来罢。”
“主人,我陪你一起去。”珈儿眨著大眼睛,不加思索地叫道。
月天心笑著摇了摇头:“你功力太浅,取下玉芝那一瞬会发生什麽,谁也不知道,我可没余力照料你。珈儿乖,在这里等我。”
“我可以──”火离脱口而出。他的功力放眼天下也没几人能及得上,用来自保该是绰绰有余。
月天心清澄明亮的双目凝视了他倾刻,蓦然一笑:“谢谢你啦。只是你不懂道术,去了反而添乱,等我,好麽?”
他这一笑清丽明W,宛如春风拂回大地,百盛放,一时间,满谷的美景都失却了颜色,众人都看得呆住,叮当数声,也不知是谁手中的刀剑坠落在地,余韵不绝,却没有一个人在意。
被月天心瞧著的火离首当其冲,一颗心早缣了起来,不敢想,却又不能不去想:“……他说要我等他,是甚麽意思?是等他上岸,还是允我以後便陪在他身边?……”患得患失之故,越想越是慌乱,只为心上人一句话,这堂堂南方霸主竟如同未经事的青涩少年般,紧张不安起来。
帝乙木不动声色,闪到月天心身边,有意无意遮住了众人的大半眼光,笑声略有些低哑:“你一个人去,我放心不下,不如我──”
“别说了。这也由不得你。”月天心回眸一笑,口气虽硬,眼光却温柔,恰似又回到了两情旖旎的那几日。
帝乙木情不自禁伸出手去:“天心──”
“咳,天心,你若定要一个人去,那也只好由你,只是我瞧今天你又战又赶路,也累极了,不如休息一晚,明早准备停当再下水,如何?”
火离的声音及时在两人身後响起,月天心侧过脸想了想,含笑点头。帝乙木悻悻收回手,心中早将火离咒了七八十遍,奈何火离全象不知情一般,只是无比专注地看著月天心,温柔笑道:“晚上想吃什麽?这谷里的活物不少,我亲手去给你打──”

金乌渐渐西沈,夜色由浅及,由淡灰而蓝,最後直如一大块湛蓝透明的水晶,笼置在这个无名山谷之中,衬得远山近水,碧草柔丝,历历清幽分明,令人神思不已。
一弯眉月低低悬在柳梢,湖上看月,格外清澄明净,在这如水的银辉下,所有的杀气似乎都被消弥於无形,对立两方的众人各围著火堆,笑语高歌,浑然忘了坐在自已身边,共用一只酒袋的,便有自已数日前还想杀之後快的仇敌。
由於月天心怜惜谷中生物,坚持不杀生,这群一贯大酒大肉的江湖豪客也只得强压住口涎,不去捉那些近在身边吃草的小鹿小兔,只拿出带来的干粮肉脯充饥。幸好对面便坐著绝世美人,碰不到,看看也是好的,秀色侑酒,倒也不甚难受。至於喝到後来热闹,美人为了表示歉意,特地拿出玉笛,团锦簇样吹奏了一曲,那更是求也求不来,一生难遇的福气了,众豪杰恨不能此後天天吃素,只为时常能见到这仙子仙乐。

湖上的水雾随著夜的渐而缓缓变重,若有若无飘动在草木之间,凉意丝丝,著实沁人肌骨。
一道劲装的身影却似全不在意这微微的寒意,轻巧掠至湖畔,对著湖水左右端详了一下,似是选准了方位,站定再也不动,随後伸手试了试水温,看情形,竟仿佛就要跳入湖中一般。 
“你在干什麽?”一抹柔和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後响起。
那人影似是吃了一惊,直觉地便想逃走,身形却又一顿,生硬地转回头,苦笑道:“我若说我想洗澡你信麽?”
“信。如果你不是穿这件衣服,将头发全都扎紧我会更信。”来人一双晶莹妙目凝视著对方不同寻常、紧贴在肌肤上、柔软而光滑的衣著,唇畔微微含了笑意,“火离,我竟不知道,你穿起紧身水靠来,身材有这般好。”
这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居然是那素来傲气自负、不屑掩饰行藏的南方门主火离,若不是亲见,当真是谁也想象不到。听得来人调侃,火离耳根微微一热,下意识地想遮掩身上的衣服,随即便知自已这举动有多可笑,干脆双手一放,大方地道:“喜欢就多看看罢。若是用看的不够,想抱住也成。”
这却轮到来人不好意思了。他本是喝了些酒,微醺之下,心情轻松,随口取笑一句,想不到却被对方调笑了去,当下嗔道:“别说这些废话──我问你,你这时分穿这衣服,来湖边做什麽?”
“怎麽会是废话,你夸我好看,我心里欢喜的很,天心。”火离的眼眸在月光下湛湛闪亮,格外有神──来人若不是月天心,他又怎会容得对方如此取笑还甘之如饴。

月天心果然酒量甚浅,才几口清酒,脸已淡淡飞上一层红晕,瞧著火离的眼光也不似往日的冰冷,若有情若无意,反极有种诱人的风致。只是容色虽洽,神智却没半分糊涂,月天心从鼻中哼了一声,道:“火离,什麽时候你也学会顾左右而言它了?你不说,我来替你说罢,你是想半夜下水,找那玉芝是罢?怎麽,有意显示你水性好,武功高,远胜过我,打量我一定找不到麽?”
听心上人又开始语锋似刀,火离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半垂了眸子,淡淡道:“你爱怎麽猜便怎麽猜罢,一向都是你想怎样便怎样,这回,也轮到我自已决定做些事了,你若不愿见,不理便是。”
月天心似是没想到火离会这样冷淡地回答自已,不由怔了一怔,勉强笑道:“可是那符咒……你不会……”
“天心,你究竟还想骗我到什麽时候?有时我觉得,你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什麽事,都会瞒著我。”火离缓缓抬头,一双炯然的眸子在暗蓝的夜色里闪闪发亮,充满了浓烈的痛苦,“若是真有那种符咒,当年你师父为何不留,而要大费周章建出那庞然之帝都?莫非合你师父和黑石老人之力,都想不到这麽简单的法子麽?”
月天心完全怔住了,面前的男子神情落寞,唇边挑了一丝自嘲的笑,继续道:“你有心事,从来便不愿对别人说,总是一意孤行,按你想到的去做,还自以为对每个人都最好──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也是男人,只望能保护好自已所爱的人……”
火离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夜风轻拂,如同耳语:“……我已不求你爱我,只求你能让我留在你身边,尽一切力量照顾你,瞧你笑颜无忧,可你,连这都吝於给我……你明明是抱了决死的心,预备明天骗过所有人,只说是服了玉芝,其实,你是根本不打算碰它罢?你……你好狠的心,竟还能笑得出来……”
萧索一笑,夜色中的男子转过身去,仰头吸了口气:“随你怎样罢。我做我想做的事,只求心之所安。等会儿见。”
说完,再也不理岸上的人,便要跳入水中,谁料身形才展,一侧肩臂却被人牢牢拉住,回头一望,那双比星星还亮的眸子便直直地对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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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再柔,也比不上这双眼波的明亮动人。
“等一下……可肯听我说几句话麽?”
轻柔的语声近在咫尺,再也没有方才的咄咄逼人。火离负气地扭过头去,不去看那张既爱又恨的美颜:“你要说就说罢,只是别指望我会改变主意。”
指尖所触,对方的肌肤外隐隐流动著一层内力,将所有的穴道都包藏得严严实实,月天心暗叹一口气,知道火离这回是当真的,运功全身,分明是防备自已偷袭,这个冤家啊。
“你……我知道你一直都对我很好,没法回应,是我对不住你。”月天心眼中浮现惆怅之色,“可是,即使最恨你之时,我也从未有过不信任你。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麽?可以不用再提了。”火离哼了一声,肩头微斜,欲将月天心抓著自已的手腕甩开,却被牢牢抓住不放。
“不告诉你,并非有意骗你,而是很明白,若你知道,定不会允我如此,只是,火离,”月天心手中使力,将火离的肩扳回来,凝视著那张怒意未平的面容,“你可知我并非轻生──你想我活下去,我知道,只是,你可曾想过我又要用什麽心情活下去?天灾浩劫,你要我生生看著多少无辜的百姓丧生火海,多少城村被夷为平地,却无能为力,心中悔恨麽?”
“未必便会如此,”火离固执地道,“我们慢慢去找,总会有法子可想。何况,这世间本多苦难,若天意真要叫人间浩劫,你为何不让它顺其自然──道法自然,天心,你们道家不正如此讲求麽?”
“道法自然,也有尽人力去做之意。”月天心低喟了一声,“天地间有生必有杀,那也不算什麽,但天灾,绝不能由我而起。我知道我这生,修仙是无望了,亏负的人也不在少数,只盼能尽得一分力,便是一分罢。”抬起头,看进面前这爱自已入骨的男人眼里,“火离,你见微知著,骁勇无双,也可算得我的尘世知已,你能谅解我的心意麽?”
晚风轻拂,夜色宁静如水,火离心中却有如波涛翻涌,爱他,原爱的便是他这温和、清静、兼容一切的心怀性情,又怎会不懂他,不谅他?只是,难道便要为了成全爱人的心意,便眼睁睁看他去死麽?天下,天下与他相比,又算得了什麽?
不知何吹来一片瓣,柔柔地沾在月天心肩头,火离蓦然发现,爱人的肩,竟是如此单薄,较初见时清瘦了许多──若不是自已定要纠缠不已,他又岂会神伤烦恼若此──怎麽做,自已倒底要怎麽做,才能令爱人安然无恙,真心展眉? 
犹豫中,那人却轻轻地靠了过来,微笑如:“你不是怨我事事瞒著你,不肯说出心里所想麽?现在,我便直说了──我要对你用计,美人计,你肯不肯上当?”
语声低腻,吐气如兰,最後竟已凑近在耳侧,吹在肌肤上,火离只觉暖暖的好不舒服,心中却大为警觉,正想澄静心神,将他推开,前胸的突起却突然被人轻轻一搓──火离为了下水,本就只穿了件贴身的鲨皮水靠,几乎与肌肤无二,这一挑逗,竟较赤裸著身子尤有过之,半边身子立刻电击一般地麻了。
“我很笨,不懂怎麽做,你莫要笑我……”微带羞涩的嗓音继续低低地在火离耳畔回响,那双纤美的玉手却是极大胆地在火离身上游移,火离只觉脑中嗡地一声,所有的克制功夫都无影无踪,下腹的欲望已被凶猛燃起。火离其实本也不是纵欲好色之人,只是被心上人勾引却是头一,当爱极的人在自已身上蓄意挑弄,世上还有哪个男人忍得住?火离微微呻吟一声,紧身的衣衫完全掩不住下身的变化,小腹,极坚硬的轮廓已全然呈现在对方面前。
轻笑一声,月天心突然张开口,在火离的耳垂上咬了一下:“我还当你的定力有多好,原来也不过如此……”话语声中,纤长的手指已灵巧地握住了那具坚硬,开始如火般的揉弄。
被他玩弄成这样还要遭他取笑,羞辱与激情的交替中,火离只觉得自已快要疯了,喘息著,一把将那惑人的妖精抱住,咬牙切齿地在他耳畔道:“你现在就算想逃也不及了,我要狠狠教训你,看你下还敢不敢乱勾引别人……”
回答他的是一串低沈柔美的笑声。火离也不再出声,他的唇舌都忙著做另一件事,身子亦已自然地将怀中玉人压到了湖畔如茵的草地上。

玉人只是笑,间或发出细碎的呻吟,对火离有力的上下抚摸竟毫不抗拒,火离的唇贴上来时,也只是微微地挣扎了一下,便任他侵入。火离抱月天心并不是第一,只是多半都在异常情景下,从未得清醒时的玉人如此顺从,当此际,鼻端耳畔,尽是心上人动情的幽香微吟,自已肆意轻薄过去,非但未被呵斥,反而被他含羞带怯地反抱过来,那只恼人又可恶的手,一直都在自已的欲望上揉搓不停……再也没有别的思想,天地间只余下了这销魂一刻,火离已经无力再做别的动作,身躯渐渐震颤,终於低吼一声,竟在月天心手中释放了出来。
激情未已,身子一麻,穴道已被月天心封住。仍然是著了他的道啊,他……他竟能在这种事後点住自已,果然是绝情无心的很……火离长叹一声,颓然闭上了双眼。 
脸上突然一凉,接著又是一湿,火离微怔,才要睁眼,却被一只手掌柔柔地覆住了双目,耳畔传来那熟悉的声音,只是却带了些许忧伤,幽幽道:“对不住……我似乎总是要和你说对不住……骗你的,伤你的,总是我……别的都不必说了,我只望你知道,方才……方才之事,并非完全是计……你真的莫要生气,来生若能相遇,我都还你……”
还来不及说话,唇上一样温软的事物已贴了上来,轻轻一吻,伴著咸咸的泪水,都渗进了口中,接著身边一空,夜色里只见那人的白衣一掠而过,转眼间便去得远了。

体内甜美余韵未绝,脸上泪痕犹湿,那人,却已沓沓远去,再也不见,或许是今生再也不见。
──火离只想放声狂呼,天心,回来,求你回来,一时间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声音竟象是全都哑住一样。

“既舍不得,不如你先去罢,免得留在这世上空自伤心。”
一道熟悉的语声悠悠从远的林中响起,平静冷漠中带著无尽的杀意,转瞬间,那道身影已到了眼前,手中却拎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剑尖对准了地上不能动弹的火离。
火离看清来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为何是你?”

月天心在山林中飞奔,面上犹带冰凉的湿意,树影葳莛,枝叶婆娑,天地间一切事为何总是如此无奈,情字为何总是伤人,越是爱便伤人越,火离……
一抬头,前方树下,一道身影静静站定,也不知立了多久,发上衣衫都已蒙上了淡淡的一层夜露,暗夜里望去直有如凝结的雕象。
月天心停住脚步,怔怔地瞧著他。两目相接,不知包含了多少爱怨交加,清冷的月辉下,寂寂的林间,如烟的往事,一幕幕都在心头潮涌而起。

PS:各位大人们,终於到了最後五章了(反正我决定在五章内结束它,其实还有些舍不得,他们三个人的故事,如果再想写,还有很多可为,不过,嗯,完坑是种美德,我要完坑),所以,按以前的转载约定,从这章开始,直到最後那章,都请晚个五天转,好麽?鲜网,露,秋之屋三地,我会仍会如往常般贴文。
快要落幕啦,在此谢谢大人们的支持,一鞠躬!
倒数计时,今天是四。
转载的大人们请迟五天再转,好麽?我答应了我家妹妹的。谢谢,鞠躬!

5
时间都仿佛在这一刻凝止。
不知过了多久,月天心勉强笑道:“我正想找你呢,谁料倒先在这里遇上了。”
帝乙木沈默半晌,缓缓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月天心呼吸一窒,几乎说不出话来,帝乙木微微一笑,笑容中有几分凄凉:“他行事比我果决,我想,有他在你身边,也就够了,所以,我……还是先走的好。”
沈寂倾刻,风里只有夜虫织鸣的声音。  
月天心微垂了头,轻轻道:“你……你都看到了?”
“嗯。看到你说要用美人计时,我就走了。”帝乙木的神情仍是平静,夜色浓,遮去了他眼里所有的表情。
只是纵不必看,月天心也大致能明了帝乙现在的心情。胸中如同被堵住一般,欲说话,唇才张开却又觉得无言。这样,或许更好罢,情场失意的痛苦总胜过生离死别,自已已没有几日好活,何苦再连累别人伤心。
只望他能藉由这恨,来忘却自已,一段时日後,还做回那个英姿风发、纵横快意的帝乙。
如此这般,方是最好的结局。
努力牵起一抹平静的笑意,月天心低声道:“既你看到,那也不用我多说了──夜色已,早该休息的,你保重,我先走了。”

“站住。”
月天心走了一丈多远,帝乙木的声音低沈著传来。想不去听,可是双腿却仿佛自有主张一般的定住,月天心压住胸口莫名的悸痛,轻道:“还有事麽?”
“我要你看著我,把方才的话再说一。”帝乙木的嗓音和平常一般无二,仔细听却能在语声中听出一丝微颤。
“不必了。我很累,想去睡了。”
月天心转头避开那两道灼痛人的眼光,右臂却蓦地一紧,被帝乙木牢牢扣在手中,面庞也被硬托了起来,正正对上了那双炽烈狂野的眸子,眸光似火如电,绝望混合著痛苦,寂寞夹杂了疯狂,月天心莫名地心慌之极,空有绝世的武艺,竟是被他挟持著,一丝力也使不出来。耳畔传来一声叹息,却是空空旷旷地仿佛已沈痛了千年万年。
“我不想承认,可是,我……我当真是嫉妒得要发狂。方才,若再多看一眼,我只怕我便会拔出剑,不顾一切地杀人──被人杀也好,总胜过这样的心痛。”
月天心咬紧下唇,努力令自已不要作声。
“我也知道,我比不上他。他想到了便去做,甚麽事都既干脆又利落,你有危险的时候,是他在你身边呵护陪伴,而我,虽然口口声声说爱你,却什麽也没能为你做到,连取玉芝这样分内的事,都完不成。”帝乙木的手微微颤抖,“你选择他,乃是理所应当。我──我不怪你。我只是望你再明明白白跟我说一,你要的是他,不是我,让我彻底心死,再也不要活过来,成不成?”
这叫月天心如何说得出来,看著帝乙受伤猛兽一般的模样,纵有心想要装作无情无义,却终还是舍他不得。火离的话适时在脑中一闪而过──“你有心事,从来便不愿对别人说,总是一意孤行,按你想到的去做,还自以为对每个人都最好,你有没有替别人想过?”
不知不觉间,月天心的双手已抚到了帝乙木的肩头,轻轻道:“他确是很好,无奈我心中已有了别人。”
帝乙木愣愣地看著月天心,那两片秀美的唇瓣一张一合,在对自已说些什麽?
“所以我只能辜负他,前来找你,希望你能陪我这最後一夜──你在听我说话麽?”
帝乙木如梦初醒,一时却还难以反应过来。这消息来得太过惊喜,惊喜得仿佛让人不敢触碰,生怕一碰就会成空。
月天心见状叹了口气:“你不说话也好,先听我说罢,这,我再不瞒你什麽,但你不要阻拦我。我已是下定决心了。”

火离惊骇地看著眼前这个手提长剑,杀气如霜的男人。月光柔和,正映在男人的脸上,淡淡的眉,细长的眼,面目算不得漂亮,却原也该是温和可亲的,只是此刻,这份风雅却全化成了浓烈尖锐的杀意。
“你要杀我?为什麽?”
男人一挑眉:“何必多问?只凭你跟我家盟主争美人这一条,杀你便是绰绰有余。”
“帝乙木他虽然恨我,以前也或许会暗杀我,可是现在的他绝不会。”火离沈住气,暗中运气冲穴,口中却在说话拖延时间,“你绝不是奉他的令而来的,司空璃,你只是天道盟的军师,怎敢逾越?”
司空璃的唇边漾起一抹笑,竟是从未见过的阴寒森森,火离心中一凛,之前也未太过重视他,现在看来,只这份杀气,这份藏不露,此人已可称得上数一数二的危险人物。
正沈吟间,司空璃手中的剑光如蛇吐信,一闪一绕间,已将火离右脚的脚筋挑断。练武之人一身筋脉至关重要,闷哼一声,火离痛得全身都抽搐了起来,却仍是紧咬牙关,不肯呼出半句求饶呻吟。
“不错,骨头是蛮硬的,怪不得连蜀山弟子也会为你动心。可惜你遇上的却是我,想拖延时间麽?好啊,”司空璃剑尖滴血,面上却若无其事,笑吟吟地道,“我最喜欢折磨的便是你这样的英雄铁汉,分筋挫骨你定然不当一回事,活生生地剥皮抽筋,你觉得怎样?”
笑语间,剑光又一闪,火离的左脚脚筋再度被斩断。这回司空璃用了重手,剑身含了内力,从肌肤直斩入骨,翻手再挑起时便带出了大团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血腥味蓦地浓重,月光都似被染成了黯红,司空璃望著地上的火离,微笑著举起剑,伸舌轻舔了舔刃上的血,眼中红光大盛:“血也不错,大补之极,月天心不要,就全给我罢。”再度将剑伸入火离的伤口,细挑出一丝丝的血肉,不时送往唇边轻舐。
撕心彻骨的疼痛中,火离喘著气,紧盯著面前这完全陌生,恶魔一般的司空璃,断断续续地开口:“你不是他……你究竟是──血衣!你是血衣!”
司空璃手中停了一停,颇有兴味地看著血泊中的火离:“你怎知我是血衣?我明明便是司空璃麽。”
火离已痛得无法开口,司空璃想了一想,恍然笑道:“看来先向你下手还是对的,你竟连我的特征都能认出来,是我的那个小师弟说的罢?说我每喝到中意的血,眼就会变成红色?”摇头再轻笑一声,“火门主你当真是聪明人,这种情况下都还能记得我的相貌,叫我怎麽放得下心留你?算了,夜长梦多,我就勉为其难,送你个速死罢!”
血衣心狠手辣世所闻名,既决定了要杀,当下不再犹豫,甚麽废话都不再多说,一剑如电,径直向火离咽喉刺入。
倒数计时,今天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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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剑芒一闪,刹间的寒光已胜过月华,火离若是无恙,还可凭著厚内力振起一接,但此时的他穴道被封,全身动弹不得,脚筋更全数为人挑断,鲜血不止满地泗流中,又怎能躲得过这夺命惊魂的一剑?默念著那个人的名字,火离认命地闭上了眼。
当地一声巨响,剑尖堪及火离咽喉之际,一块黑黝黝的岩石突从横刺里袭来,石上风声隐约,劲道十足,击在剑身之上,硬生生将那剑尖撞开三分。
司空璃皱了皱眉,只这一停顿的功夫,两道人影已一前一後转眼而至,迅捷拦在火离的身前。
矮个的一人蹲下身去察看火离的伤势,越看越是惊心,高个的一人已掣刀出鞘,寒光冷厉中怒声道:“司空璃,我原敬你是条好汉,却不料你如此卑鄙。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司空璃一晒:“风二当家,你爱昏头了麽?天道盟和火门本就是天生的对头,杀个人有什麽出奇?你们不是也差点暗杀掉我家大哥麽,怎地,忘了?”
风曦面色铁青:“好、好,我竟没想到你是这般人,枉楚情还夸过你和善──闲话少说,拿命来罢!”
刀光一亮,已挟著怒焰,凌厉向司空璃身上砍去,司空璃不慌不忙架过了这招,对一旁正包扎著火离伤口的楚情笑道:“楚兄弟,你也一起上吧,既嫁过去了,总是他家的人,我天道盟对你的恩义,你再不用放在心上。”
楚情面色微变,他虽为了爱上风曦之故,不惜叛离天道盟,但毕竟十数年朝夕相,并肩作战,情谊也自不浅,泄露消息奉出地盘尚不为难,真个要他对老友拔刀血淋淋相向,实在有些犹豫。

“……他是……血衣,别……上他当……”火离将一切都听在耳里,越听越是心寒,风曦与楚情这两人虽也不弱,却又怎能和奸险机诈的血衣相比。有心要揭穿真相,无奈他出血过多,又是疼痛脱力,张开了口,竟怎样也说不出话来,眼看楚情便要呆呆地落入血衣的圈套,大急之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终於一口气将最重要的秘密道出。
风楚二人同时一愣,风曦先反应过来,大喝道:“情儿,出刀!”
楚情又愣了一下,手下意识地去寻刀柄,口中却喃喃道:“血衣……怎麽可能……”
见他动作犹疑迟滞,风曦急得一跺脚,恨道:“门主从来不会胡说──你还愣著干什麽?”口中说话,手上却是不免稍疏,身前破绽微露,立刻叫司空璃觑了出来,毫不犹豫便是一剑削了过去,在风曦的前胸拉开一条三尺余长的血口。
“曦!”楚情大惊,急出刀,却是为时已晚,只听司空璃长长一声笑:“见血如人,血影随形,定!”
也不知用了什麽术法,司空璃的另一手只随随便便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剑尖蓝光一颤,风曦立刻只觉动弹不得,全身都象是被凝住一样,眼看对方手中的长剑跟踪而至,就要刺入胸膛,却半点也退避不了。
“不要!”
长剑嗤地一声,发出插入人体的闷响,被伤之人身躯一震,唇边缓缓溢出鲜血,面上却毫无痛苦之色,微微带出一丝笑意:“曦,对不住,我不该不听你的话,幸好你没事……”
──眼见格挡已来不及,楚情竟扑到了风曦身上,以自已的躯体为他拦下了这一剑,锋利异常的长剑自楚情的背直穿出前心,五脏六腑尽为剑气所震,这等重的伤势,纵有华佗再世,也是救之不得了。
司空璃的血咒术虽高,却和点穴不同,只能制人於一时,被楚情这一耽搁,风曦身上的邪术已散,四肢重又复了活动。
伸臂将怀里重伤的爱人搂住──风曦并非瞎子,楚情伤势如何他一眼便已明了,事到如今,心中反而轻松下来,柔柔地在楚情脸上一吻:“情儿,你这傻瓜,你有事,我还能没事麽?乖乖等著我,我们一起走。”
抱住楚情站定,头也不回,反手袍袖一拂,将无力地卧在背後地上的火离推出数丈之外,唇角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笑意:“火门主,火大哥,我要陪情儿,就不能再跟著你打天下了,江湖多风险,愿大哥保重,和月公子白头到老──”
火离与他相伴十余年,对他的心性和技艺都了解极,自然知道风曦要干什麽,目中一热,嘶声大呼:“不──”
司空璃见情势诡异,虽想不通风曦能做什麽,却还是谨慎为上,脚步已开始後移,却被风曦一眼看见,咯咯笑道:“血衣,你还想走麽?”
说话间,轰地一声,风曦手中弹出数十粒桐子大小的黑丸,一颗接一颗在空中炸烈开来,雷声如鸣,火光四溢,夹杂著乱如牛毛的金针白烟,泥土草木都尽数被震起,方圆数尺之内顿成雷亟之地,再无半点完整的事物。
──江南霹雳堂最凶猛的独门火弹,只一颗便可将岩石炸成粉碎,何况这许多颗同时在一爆开?火离无力地躺卧在地上,胸中之恸,难以言喻,犹记当年烟雨嘉湖楼上,两个初出道的少年,既无名也无势,却同有一腔男儿热血、英雄豪气,只杯酒论交,意气投合,便奠下日後十数年的生死相交,刀光剑影里的来去,怎地,却在火门势力壮盛的今日,为了自已的一段痴情,叫他惨死在异乡客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火离眼前的景物都已渐渐模糊,只怪这烟雾为何越来越浓重,紧闭了眼,不欲眼中的热意流出──却突然听到场中传来一声响动,火离急睁开眼,骇然愣住:
那衣衫破碎、面目脏污狰狞、浑身是血、摇摇摆摆从地上从散去的烟尘中站起的人,为何却是、血衣?

笛声低柔。悠悠一曲醉阴,委婉地在月色下铺陈开来,一抑一扬,皆是情人间幽会的甜美。
玉手执笛,低垂的头颈如霜如雪,月天心漫漫地偎在帝乙木怀中,专注吹奏,帝乙木背靠大树而坐,大半个胸膛都让给了怀中人,一手轻搂他腰,另一手柔柔梳著他的长发,月光清宁,将二人映在地上的影子纠缠在一起,无限安祥平和。
然而两人的心中所思,却远不如表面上的宁静喜乐。
月天心将自已不取玉芝,决心以一死来换得地眼安泰的打算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帝乙木,帝乙木又岂肯同意,当即争执起来,这两方都是铁了心,执意甚坚,谁也不肯让步,最後月天心不愿再将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口舌上,於是便有了相偎吹笛的一幕。
夜色在这浮沈的笛声里都似温柔了起来,林间清辉寂寂,一曲奏罢,两人的手不知不觉握在了一起,携子之手,与之偕老,手掌相握的一刹那,两人的心中同时浮起这句话,转头相视了一笑,眼神交会,所有的言语都成了多余。
良久,帝乙木叹了口气,正想再劝,却听到远传来轰地一声大响,象是甚麽爆炸开来一般。静夜里声音极易传递,听起来便如就在身畔不远,格外令人惊心动魄。
月天心更是微变了脸色。他记得将火离点倒後,就安置在那边,可千万莫要是──
再坐不住,嗖地弹跳起来,帝乙木知他心意,拉住他的手,率先动身:“快走。”

PS:进度好象比我想象中的要慢这样怎麽才能在明後两天结束呢唔一剑一个太残忍那就简略交代结尾好了

倒数计时,今天是二。
转载的大人们请迟五天再转,好麽?我答应了我家妹妹的。谢谢,鞠躬!

52
片刻前还碧草如丝的湖畔平地,此时已变成了一片废墟。有如暴风过境,破碎的石屑四散在黝黑的泥土上,黯红的血块与残肢交相拌杂,瞧上去说不出的血腥恐怖。
帝乙木与月天心看著面前的场景,同时倒吸了口凉气。现场的活人只有两个,倒卧在地的火离,还有一个则站在火离身边,手提长剑作势欲落,面目被血污所掩,从那侧影看去,应是司空璃不错。
“司空,住手,你在做什麽?这里出了什麽事?”
帝乙木骇然问话的同时,月天心已箭似地飞掠过去,从司空璃剑下抢出了地上的男人,一低头,望见火离被挑断筋脉的双足,胸前斑斑血痕,衬上惨白带青的面色,欲语还无力的唇,直如濒死之人一般。
不久前还与自已在一亲昵缠绵的磊落男儿,才分开不到数个时辰便成了这样,月天心又怒又惊,连嘴唇都发了白,微微颤抖道:“火离,你怎麽……”
两个人分别向不同的对象发问,问的却是同一个问题:刚才这里,倒底发生了什麽?

“火并。”司空璃简单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也有些不太稳定。方才若不是他见机得快,及时施出护身咒,早已如风曦楚情一样化作飞灰,怎还能站在这里说话。不过纵然未死,司空璃的术法咒力也都在这场骇世的爆炸耗到所剩无几,自忖若硬拼定不是帝月二人对手,心念微转之下,主意已定,“大哥,你让开,让我去杀了火离。”
“唉,司空,别急,你还是先包扎一下吧,这样重的伤……”帝乙木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检视司空璃身上的伤口,全没注意到司空璃一双原本温和的眼已变成了赤红,闪著诡异的幽光,转动著扫视自已。
月天心一凛,蓦然觉出空气中那股猛然变浓的、熟悉的阴毒气息,直觉地叫道:“帝,小心──”

可惜已迟了一步。
司空璃的长剑已架在了猝不及防的帝乙木脖颈上。帝乙木被项间传来的冰冷吓了一跳,侧过头,不敢置信地望剑和剑的主人,怒道:“司空,你疯了不成,这是干什麽?”
“别吵。”司空璃此时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有多余的体力,再不理狂怒中的帝乙木,径直看向一边的月天心,冷冷道,“我是谁,你若聪明也该猜到了──废话少说,你下水去,把玉芝拿来给我,否则,”长剑威胁性地在帝乙木颈间割出一道血痕,“他的命,就没有了。”
月天心静静地看了司空璃倾刻,突然道:“司空璃也是你?”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算旁人不明白,司空璃却是听得懂的,阴阴一笑,牵动面上的凝血,格外骇人:“是我。”
“你究竟是谁?”帝乙木纵然已隐约猜出了真象,却不敢脱口说出那两个字,心中只盼这一切都不要成真。

月天心微叹了口气:“帝,若不是他装得太好,便是这人有两种个性──你的军师司空璃,他便是血衣。”

“好了。”司空璃不耐烦地打断了月天心的话,无视於帝乙木难掩震惊,愤怒中隐露痛苦的神情,厌恶道,“月天心,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宁死也不肯动那玉芝,只不过现下却由不得你──你的一个情人在我剑下,另一个中了我的血毒,无论你想救哪一个,都必须拿玉芝来换,明白了麽?”
月天心面无表情,眼中光芒闪动,右手悄悄伸出衣袖,作势欲弹,却被眼尖的司空璃一下看到,急後退了一大步,冷笑道:“月天心,我劝你还是别玩什麽样,我绝不会给你任何机会,也别指望旁人来救你,他们都被我毒倒了。若心疼你的情郎,还是趁早下水去罢。”

月天心沈默了一下,不再说话,更不再看司空璃,从容脱下外衣,在一块平整的大石上铺开,将臂中的火离细心地置放其上,淡淡道:“不要碰他们。否则我就算拿到了玉芝也不会给你,大家一起死罢了。”
见计策成功,司空璃难掩心中得意,微微一笑:“那是自然。你放心,我对他们可没兴趣。”
目注了帝乙木最後一眼,眼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多少安慰叮咛──帝乙木心中一恸,正欲说话,却见月天心飞掠出去,不到数秒,身形已无声无息地潜入了湖中。

见月天心当真如此听话,下湖去寻那玉芝,司空璃又是惊喜,又是有些奇怪,转念一想,恍然道:“他定是爱上这两个人了,关心则乱,自古如此。”心情大好,忍不住笑道,“早知如此,何必费心转这麽大一个圈子?” 
帝乙木冷哼一声,自顾盘算如何脱身不提。倒底十几年的兄弟,司空璃一见便知帝乙木心意,也不出声,只是在唇边挂起了一丝沈沈的笑:“我答应他不碰你,可未答应别的。”
说话间,手指一弹,一缕白中带青的烟雾已缓缓缠绕而来,由浅及,将二人密密地包围住。帝乙木急闭了呼吸,不料这烟的毒甚是厉害,只嗅得一丝,已是眼前一黑,神志虽清,却模模糊糊再也看不清前方事物。

倒数计时,今天是一。(唉不过这个一字数得有点长当然反正也就在这两天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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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完结篇 (上)

湖水澹澹荡荡,严丝合缝地将月天心的全身包围,月天心在山中长大,论起水性算不得很好,但他是内家高手,精擅内息之术,在水中闭气一两个时辰,倒也不甚费力。只是湖水越往下却越是温热,想必是因那地眼之故,月天心知悉其理,当下专拣那水温高的地方游去。
水中的光线渐渐黯淡,不知不觉间,月天心已潜下了数十米。四周一片死寂,看不见任何鱼虾活物,湖水微微泛起硫磺的气味,更有无数串细小的水泡,不停地自下而上,浮游逸出──这是水温已渐趋沸腾之象,若非月天心功底厚,又有冰魄剑的剑琚随身,只怕早就被烧成了熟物,难怪玉芝多年未能有人取出,原来确是极难。
只是自已难道真要去取出玉芝,让地眼就此喷发麽?
月天心惘然循著热流寻去,心中越发沈重。帝乙木与自已两情相悦,灵犀暗通,那自不必说,单那火离,铁骨铮铮的一方豪侠,对自已却是情意重,世所罕见,自已原本憎厌他的心,不知何时,已慢慢被他的豪迈温柔折服,换成一腔欣慕──若不是心中已有了帝乙,只怕接受火离,也只在早晚罢。适才湖畔主动与火离亲近缠绵,固然是为了懈他防备,其实也是自份必死,歉然不舍之下,便用这种取悦火离的方式作别,只是──
一想到火离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半躺在地上的样子,月天心胸中就一阵闷痛。他甚至不敢去看那双光彩涣散的眼睛──若不是自已,以火离的绝高身手,警觉习性,又有谁能害他到如此惨境?月天心啊月天心,你……你向来自负智计无双,谁料在关键时刻,却将爱护自已无极的人推入险境,你──你还有什麽脸去见他、去见师父、去见天下人?
──无论如何,纵然自已的性命不要,也须护得这二人周全。可,难道玉芝,地眼浩劫即将湮灭的那无数生灵,就要这样被自已轻轻摘下麽?而且,是摘去送给一个恶魔,助他为虐,荼毒天下?

思量反覆,天人交战中,身周的湖水已烫到连月天心衣上的冰魄剑琚都抵抗不住,正坚持苦撑间,眼前突地一亮,月天心只觉精神大振,前方数尺,那黝黑的巨岩缝隙,千道毫光,万重瑞气的中央,灵润如玉的一株植物,可不正是多少人苦思幂想,用尽心机手段也要得到手的天地之灵,华彩玉芝麽?
或许当真是福至心灵的缘故,月天心突然有了主意。心中顿时一阵轻松,若不是身在水中,便要仰天长啸起来。
盘膝在一块稍平的大石上坐下──石上滚烫无比,月天心功力稍差一分便要坐不住,双手拈诀在胸,闭了目凝运功力。玉芝奇珍,就算这不为自已取去,终也逃不了有心人的毒手,不如此便摘下它,至於地眼,便用自已的本灵化身为咒来镇罢,纵再不能转世,纵永化为飞烟,只要能救他们又不必生灵涂炭,自已一千一万个心甘情愿。
只不过这事非得借手别人不可。月天心苦笑了一下,运动灵念,默默在心中召唤师父及蜀山同门,蜀山本都以剑光传递消息,此时冰魄不在身边,只好试试万里传音了,但愿在自已的内力耗光前能有师门中人知觉赶来。
一遍又一遍,也不知过了多久,月天心胸中的内息越来越少,内力也渐始周运不灵,没奈何,正想上浮出水面,换口空气,一个优美温柔的女声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小月,你终於来了,我们等了你好久。”
很熟悉的感觉,但月天心却可以确定自已从未听过这个人的声音。她是谁?疑惑地转过头去,胸口微微有些激荡,似是在为了某件自已也不知原因的事狂喜。

烟雾迅速在帝乙木的袖风间散去,但只这一刻,他的双目已经再不能视物,眼前昏昏糊糊一片,勉强可分辨得出光影的交界,只是除此之外,却再无别的功用。
也便在这烟雾现出和消散的一瞬间,帝乙木抓住刹那的空隙,翻身出了颈上那柄剑的威势范围──血衣也确是疲竭了,否则也不容他这麽轻易地逃脱,不过,纵然他能一时能逃出自已的剑,那又怎样,一个眼都瞎了的人,武艺至少要打到一半折扣,自已难道还怕他不成?
司空璃阴森森地冷笑著,左手凌空一抓,一只毛茸茸的小兔不知怎地便平空出现在他掌中,更不犹豫,司空璃对准了兔颈脉跳动便啮咬了下去,鲜血如泉般涌入他的口中,只几下,兔子便干枯了下去,随手一抛,司空璃平空又抓来了一只野雉,如法吸血施为,换过第三只生物时,他原已黯淡的眼眸又开始闪现起幽幽的红光。
明白血衣正在利用吸血来补充自身的元气,必须立即阻止,帝乙木却反而退後了数尺──他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要做。凭著方才的记忆,帝乙木分毫不差地掠至火离身旁,左掌伸出,摸索著按上了火离的前胸,火离原在昏沈无力之中,被帝乙木的举动一震,立时清醒了过来,也不出声,冷冷地看著帝乙木想要何为。

“你快走,别落在他的手上。”伴著帝乙木低沈的语声,一道暖流自帝乙木的掌中缓缓流至火离的心脉之中,“你行动虽不便,可是内力应该还在,就算累一点,强用凌空之术也能逃出,记住,走得越远越好,我可不想血衣再拿你去威胁天心。”
“那你呢?”火离此刻就算想拒绝帝乙木的传输也没有力气,神智却开始恢复清明。
“我也不会落在他手上,你放心。”帝乙木眼神漠然,从里面看不出任何想法,话语却甚是有力,“你我一南一北对峙多年,我虽想杀你,却也信你。今日我若在此战死,天道盟便交与了你,你肢体虽残,头脑却未废,请你倾这天下之力,为我报仇,还有天心──”
帝乙木的声音一顿,头也微微垂下,冷峻的面目上竟浮出一丝浅笑:“真不想把他交给你啊,可是,若我死了,他没有你的支持,只怕会心碎憔悴到死。何况,天心,他其实也很喜欢你……火离,你要好好对待他,否则我变成鬼也不放过你。”

“不。”火离得帝乙木内力之助,神气已经充足许多,眼光复又炯炯有神,简短地回答了一个字後他便推开了帝乙木运功的左掌。
“都什麽时候了你还在犯脾气!”
帝乙木已有些动怒了,火离却丝毫不为他的慑人气势所动,淡淡道:“我已身残,如果有人该死,那个人应该是我。至少我死在这里不会寂寞,风曦楚情他们一定还未走远。火门就丢给你了,我不想再玩天下这个游戏,你拿去好好利用吧。”
“你!”
“……”
无言的对峙僵持间,血衣功力已恢复了四五分,本还意犹未尽,但一来吸兽血太费事,远不如人血之滋补,何况对面这两人,无一个不是平生大敌,若是给时间让他们恢复过来,自已今天便是必输之局,当下尖恻恻一笑,也不说话,直接手提长剑如龙,在空中划了个近乎完美的圆弧,剑气森森,已将帝火二人笼罩在杀机之下。

PS:今天是平安夜可我却要加班还匆忙带了一大堆事回来作泪眼看不语不对是泪眼看人笑语没法夜间出去挤出点时间打文算是对今天有个交代至少我很知足很满意的一点是从发文第一天来都是每天一篇不曾稍搁过
头昏沈沈胡言乱语不知所云中谁也别当真
顺祝各位写文和看文的大人们都节日快乐心想事成一切顺利!

转载的大人们请迟五天再转,好麽?我答应了我家妹妹的。谢谢,鞠躬!

53 完结篇(下)

剑光点点如星河,对准帝火二人飞泻直下,帝乙木虽看不见,却也能清楚地感知那股砭人的寒意有多肃杀。

“唉,刚才叫你走不走,现在想走只怕都没机会了。”
帝乙木恨恨地跺了一下脚,反手拔剑,硬凭著听风辨形之术迎了上去,当地一声,双剑急速相交,在空中击出一过的火,手腕各自一麻,血衣甚至被迫退了一步,吃惊地看向帝乙木。
论起内力帝乙绝对要高过现在的血衣,只是他却吃亏在眼睛受毒,无法视物上,血衣一招过後立即判断出各自优劣,阴阴一笑,突然敛去了凌厉剑风,剑招也由先前的大开大阖、狂猛无匹变成阴柔绵软,无声无息。帝乙木果然身形慢了下来,似是犹豫著无法断定对手方位,剑势不知不觉露出了破绽。
血衣残忍的眼中露出兴奋已极的光芒,觑准空隙,缓缓地将剑尖递了出去──料帝乙木这回再也躲不开,剩下精疲力竭的火离更是构不成威胁,玉芝,月天心,两大帮派的实力,转眼便都是自已的了,有了这些,可说天下已尽在掌中,便是那皇帝,又算得了什麽。

“走坎位,换乾位,长河落日!”
半倚著大石的火离突然沈声喝道。帝乙木一怔之後,立即想也不想,便依火离的话行动,身影轻捷一转,一招长河落日,剑光重又大亮,向血衣挥洒而去。
高手过招只争须臾,血衣完全没料到有这种变故,猝不及防之下,左肩已被划出一道极的印痕,灰白的肌肉向外翻著,却没有半滴血渗出来。

“坤位转离,铁锁横江!”
“反巽过中宫,八方风雨!”
不等血衣重新夺回上风,火离已一口气喝出连串的方位,帝乙木心领神会,毫不犹豫按那声音所述去做,一静一动,一眼一手,这两个昔日的死敌对头,竟配合得天衣无缝,浑如一人。
若帝乙木稍有怀疑火离之心,行动上慢个片刻,血衣必能抢在前面改变招式,反噬过来,到时惨的定是帝乙;相同,若火离对帝乙木心存蒂芥,冷静稍缺,则判断必有失误,而在这个生死瞬息的时刻,哪怕只是一丝失误,也必会导致死亡。
绝顶高手之间的默契,在并肩苦战的这一刻被发挥得淋漓尽致,这已不再仅是武艺的比试,而是包括了一个人的学养胸襟,眼光气度在内的全数应变,身手是高是低,心性是优柔是果断,品行是卑劣是宽容,就如平摊在日光之下,再也瞒不了人。

帝乙木心无旁鹜,专注将一身功力提升至最高境界,火离更不敢分神,凝目细察著场中的一举一动,不停沈呼,两人的配合越来越圆融无碍,出招也越来越顺手,威力一重高过一重,剑光如惊涛骇浪般,将血衣逼得左支右拙,无力应对。血衣也并非笨人,几想改换目标对火离下手,奈何剑网如织,这两人竟连这点机会都不给,气息喘促中,血衣已渐见难支。
但无论血衣身上伤口多,却总是不见一点血流出,这般诡异,也很令火离为之头痛,他们虽是高手,却也都只是俗世中人,一般人刺杀心脏、砍下头颅也就死了,万一这血衣邪术高,用遁身代替,他们岂不是徒劳无功?
火离正思量间,耳畔突然传来一个极细的声音,用的是蚁语传声之法:“血衣的罩门在期门穴,可用重剑一击。”
这声音有些熟悉,听起来倒有几分象是秦商。火离心中一动,下一招再道出时,果然换了方位,还补加了个快字,帝乙木更不犹疑,刷地一下,长剑如风驰电掣般刺了出去。这招有如石破天惊,血衣再也躲闪不过,正正被刺入肋下的期门,剑尖甫入,一声长长的,有如野兽般凄厉哀号的惨叫便从血衣口中发了出来,掌中长剑!当坠地,身子紧紧蜷成一团,面容扭缺,望上去似极之痛苦。

终於打败他了。帝火二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正想说话,一道娇小的身影已凌空翻过,准准地落在血衣身边,一抄手,便将血衣捞起。
秀丽娇媚,笑靥如,来人不是秦商还能有谁?
“你想干什麽?”火离已猜到了七八分答案,但还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想拿他练功。”秦商笑意吟吟,“他现下可是个极好的炉鼎,平时求都求不来的。”
知道炉鼎是道家术语,人若被充作炉鼎,下场多会很惨,不过对象若是血衣,火离却不愿多管,只淡淡道了一句:“他是你大师兄,你不怕犯上?”
“不会。”秦商眼神灵动一闪,恍然笑道,“你是怕我偷偷下手,最後嫁祸给你们,对不对?放心吧,我们血门没这麽多规矩,一切只凭实力,若谁能杀了血魔,他也便是下一代血魔之主,明白了麽?”

帝火二人听得心中一寒,天下竟有此等险恶的门派,难怪与蜀山是数百年的宿仇难解。
秦商将血衣扛到肩上,血衣个子远较秦商为高,双足都垂到了地上,秦商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我带他先走了,各位有事还请慢慢商量罢。顺代我转告月天心一声,就说我现在不用他帮我打通经络了,我这份人情,先欠在他那儿,有空我自会去取。”
似是怕帝火二人反对,话音未落,秦商身形已如弦般射了出去,肩头扛了个大活人,再不愿回头,倾刻间便去得远了。

帝乙木回过神来,一弹长剑,剑身嗡嗡,发出如龙般的吟声,不由胸中豪气大生,转过脸去,笑道:“好久没有这样痛快地出过招了,火离,你不错。”
淡淡的三个字,却包含著帝乙木对敌手的最大敬意。
火离沈默半晌,正想回答,却听到了月天心无限熟悉的温柔语声:“我回来了。你们还好吗?”

天边已开始发白,一点启明星,冷落而寂寥地挂在树梢之上。
中了毒的众人在月天心的救护之下陆续地醒了过来,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月天心用来救人的事物却甚是奇特,藏在掌中,没人看得清那是什麽,只是在面上轻轻一抹过後,若有若无的香气中,众人已都睁眼醒来。
帝乙木的双眼,也便是用这种法子治好的。重见光明之後,帝乙木的眼光只盯在那道轻盈飘逸,忙於救人的身影上,只一时三刻的别离,天心的容颜竟较过往更加清丽,眉宇间也隐隐多了丝光华,原先的黑气红丝是再也不见了,一颦一笑,无不出色动人。
天心服食玉芝了麽?看起来不象。可若不是,他自已身上的毒,和这在场诸人的毒,却又如何开解?
正疑虑,终於看到天心远远走到一旁为火离上药,当下再不犹豫,也不避嫌,笑著走过去:“天心,你是如何得到解药的?火离你莫生气,我知道你也想听,便趁这空一并问了,免得麻烦天心再说一。”
火离自月天心出现後,一直反常地沈默,什麽话也未说,听帝乙木这般说,眼中倒也露出一丝关切。
月天心眨了眨眼睛,微微笑著,将莹白如玉的手掌缓缓地打开,凝神注视的帝火二人虽有心理准备,仍都是不约而同吃了一惊──并非什麽兰草之物,而是一具活著的,小小的,极嫩白的半透明身躯,头面上的口鼻仍不甚清晰,却依稀已能看出,这是一具小小的人形事物。
“我们来得也算是极巧。这株玉芝经了数千年之久,已颇具灵性,但直到三天前它才能凝结成形,现在还极是娇弱,不过只凭它的呼气,已能解去寻常毒物了。解我的血毒便麻烦一些,吸了它一些血,幸好它不至於丧生,回头放入湖中,它的本身还依然能镇著地眼。”

小小的玉芝人形在月天心的掌中欢跳了一下,似是为他的话作证。
月天心灵巧的手指继续为火离的伤推拿包扎,见状笑道:“其实,能请到它来,还得多谢几个人。据他们说,他们都是我前世的道友,不忍见我为劫所困,故而都守著玉芝等在那里,还一直怕我来早或来晚──也算天意眷顾罢,一切都出乎寻常的顺利。”
顿了一下,月天心看著听呆住的两个男人,笑意渐渐加,秀唇一抿,带出千万种风情来,眼光也是前所未有的情:“原来我们三个,自前几世起就开始纠缠不清了,这世看来又要如此,已成散仙的诸位道友们替我想了个法子,说我既逃不脱一个情字,便干脆入红尘修行,所谓入世即出世,多积外功以炼内德,纵辛苦一些,也一样可窥天道。”
“那便是说……你可以留下来了?”帝乙木眼中的光芒格外闪亮。火离眼神一亮後,却又迅速黯淡了下去。
“嗯。”月天心轻轻点了点头,没来由地,脸上又是一红,云蒸霞蔚般诱人。  

有默契一般,三人谁都不再提这件事,任某个阴影在各人的心头翻来覆去,不能稍解。偶尔有人话已到了嘴边,却又偷眼瞧一下另一人,将话题转开。
然而该来的还是要来。休息半天,月天心迟疑著来到火离暂时的住。有些话,不管怎样,须让他明白。
只是一走进那间以竹片茅枝草草搭出的屋子後,月天心便完全愣住了。屋子里空空荡荡,再无一人,唯有墙上数行大字,淋漓夺目地诉出写字人的心意:
君乃明月,杂树莫配;今世无缘,来生再续。

沈郁的墨汁,便如映出那男人同样沈郁的心事。
这,这个倔强骄傲的冤家啊,月天心惘然站在屋中之地上,瞧著那两行字,似乎已可感受到火离在落笔之时心中的颤抖黯然,不舍却终又绝决地离去──
一行清泪,缓缓地滑下月天心的面颊。
後背突然靠上了一样温暖沈稳的事物,月天心下意识地抬起头,微侧後望,凄然道:“帝──”
“我明白。”温柔有力的臂膀自後环住了月天心的双肩,帝乙木将下巴抵在那头柔发,心情亦自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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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问月 番外篇之大结局(完) 3p

柳丝如绦,暖风里飘荡著各种朵盛放的香气,越晚便越浓,悠悠地在暮春的傍晚里散开。天边一抹夕照下,倦了的鸟儿已在纷纷地晚归。
琥珀色的酒,盛在白玉杯里,很美,也很醇,象──象那人迷醉时的眼神。男人略在手中把玩了一下,便仰头而尽。
又是一年了,这一年来,别的还未长进,酒却是越喝越多了。他知道那人在满江湖地走动,边做些侠义之事,边在寻找著自已,可是,他,不想见他。
也不是真正不想见,偶尔知道他在近出现,男人也会乔扮了,悄悄在暗影里瞧他。那样潇洒出众的一个翩翩佳公子啊,直如玉露明珠一般,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那麽引人注目,总会有一大堆侠少名媛围在身边。其实那人是不喜欢的,男人看见,有几他还因为不胜其烦,微微地皱了眉头,但却依然和颜悦色,从不曾当真同谁翻下脸来。
连有一某个醉汉仗著十分酒意,大著胆上去调戏他,也只是被他轻轻一拂,甩至一边。那醉汉不敢再上,却尤自不舍,竟大叫著问那人,究竟为何一直要找那个叫火离的男人,是不是有什麽见不得人的关系,这时节,男人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人低低的一声叹息,随即袍袖一展,长身而去──但这一声叹息,却已如一把尖刀,直插入男人的心窝里。
为何,他为何还要找自已?不是已经说得分明了麽?君乃明月,杂树莫配。自已双腿筋脉虽已续上,功力却大打了个折扣,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睥睨天下群雄,想要什麽就尽力去拿的无畏男子了。而他,那般的清华绝俗,不染一尘,身边又有另一个英姿天纵的男儿陪著,又何须再想到自已。

火离又倒了一杯酒,心不在焉地望著那远如眉的山,波光点点的水。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有许多,更人静的时分,寂寞便如有形一般逼来,将他包围的几欲窒息,那时,火离真想再也不顾不管,直接找上那人,将他微微地搂在怀里──只要这样便好,亦,只要一刻便好。抱著他,呼吸他那睽别已久的体香,用他特有的温暖柔软,来润泽自已早已干涸待救的心。
火离知道,若自已真这样做了,那人不会拒绝。
可是每每仍在跨出一步後停止。
那人为了歉疚,为了同情,才一定要找到自已,照顾自已,以作回报,所以,自已就算对他做出一些略微过份的事,他也不会斥责自已。
很想,极想,想抱他想到要心痛。然而终究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在酒盏中,在夜色里低回。

楼前的竹林突然无风自动。火离警觉地侧起了耳。
自从那归来之後,他便不再露面,将多数事都交给长老,自已只负责在幕後定夺谋略。他的居所也极为隐密,除了千杰外不曾再有人知道。
一道劲风,毫无预兆地自背後袭来,火离本能地反手一掌,只当偷袭者定会闪开,谁知那袭击他的人却避也不避,闷哼一声,生生地承受了他的掌力。

多麽熟悉的气息。火离心中狂震,手中什麽力气也使不出来,只是本能地将那具柔软、犹带晚春朵芬芳的身躯抱住,一刹间,所有消逝的时光仿佛都已不在,天心似乎一直便如此契合地在自已的怀中,从不曾离去。
然而,梦终究是梦。
定了定神,火离冷然松开手,後退了一步:“你──没事罢?为何到这里来?”
黄昏微微朦胧的天色里,来人的双眸仍一如往昔般清亮,唇边却泛出一丝苦笑,单手捂住被火离掌击的胸口:“我来拜访老朋友,这也不成麽?”
火离的心中似被针刺了一下,是啊,人家只是念旧,前来探望老友而已。淡淡一笑:“月公子言重。只不过下记得要从前门进,免得我有所误会。”
定定地看著他,月天心突然叹了口气:“从前门进,我还能看得见你麽?你敢说天香楼那,你没有从窗户中偷偷溜走?还有在十二桥,你连水遁也使了出来──”明亮的眼睛里有些感伤,“离,你为何要躲我?”
“你又为何定要寻我?”火离针锋相对,回问过去。一句话出口,室内顿时沈默了下来,若有若无的尴尬气氛在空中回荡。

往事如烟,缓慢地在两人对视的目光中升起。心中都各有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却又全数吞了回去。
他──有没有在岁月里改变心意?
经得住艰险的激情,经不经得住平淡的冲洗?
他──是否还在怜悯著自已?
他可知,自已宁愿面对天下人的指责,也不愿承受他的同情?
…………
平静的空中暗暗弥漫著极翻涌的张力,不知过了多久,月天心终於开口,声音轻如梦幻:“你还在怪我麽?”
“没有。”火离短短地答了两个字。空气中又复沈寂。
世上最远的距离,不过如此。
“我……我胸口好痛。”月天心轻轻地道。

只当是被自已方才击伤所致,火离不自觉地伸出手去,语声中是自已也未觉察的关切:“伤著了麽?让我看看。”
月天心柔顺地任他拉过,有力的手掌在自已胸前推拿按揉,不知不觉间,已顺势倚在了他的怀里,眸光如雾,低低叹道:“不是伤,是心痛,不过,看到你这样……关心我,已经不痛了……”
火离的手臂一僵,欲再放开,却被怀中人反手抱住,脱身不得。
“天心……放手……”被他这一抱,火离全身都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只能沈声提醒道,“帝乙木若是看到,会找我拼命的。”
“不会。”月天心将脸埋在火离的肩窝里,轻笑道,“是帝赶我来找你的……他突然很想看看江南的柳丝桃、玉腕当垆,可又怕越界会被你的火门追杀,所以,要我来给他讨张请贴……还有,我的酒量太差,帝的那坛数百年状元红总藏著不肯开,说要见到你才成……”
火离心中一阵激动。这番话的意思,就算是呆子也听得出来,可是,唉,你们又何必如此苦心,我从来就未觉得你们亏欠我许多。
面上却什麽也不露,只是冷淡道:“多谢你们记挂,日後若有空,我会去的。”
拒人千里之意,在话里呼之欲出。才说完,便觉出怀里的身子一颤,月天心抬起头,盈盈美目中竟满是凄伤,幽幽道:“你……你当真……”黯然又垂下头,“我……”轻轻只说了一个字,却再也说不下去。
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天心,火离暗暗心惊,那眸中清冷出尘的淡泊呢,为何全化作了情丝缠绕的幽怨?莫非……天心他当真也爱上了自已?
胸口怦然一跳,随即将这妄念甩去,火离啊火离,你可千万莫想歪了,别人只是觉得对不起你,只是可怜你,你可千万莫自作多情。有心将怀里的人推开,奈何双手却似自有主张,再也不肯稍动。
月天心咬著唇,突然一抬头,似是下定了决心,蓦地吻住了火离。四片唇相接的刹那,两人均是一震,紧接著都沈迷在对方的滋味里,唇舌不自觉地纠缠相绕得更。
光线已完全黯淡下来。暗室里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良久,月天心的唇才象是刚从什麽上移开一样,含糊地道:“你……你还敢说你心里面没我,要赶我走麽?”
还能骗谁呢?火离苦笑,自已这年余来,对他又何曾稍有忘怀,“天心,我知道你觉得歉疚,可是,当真不需要……”
正想将心中之言全数道出,怀中人突然一顿:“……歉疚?”
“……不是麽?”火离心中有些伤痛,却还是决定趁此时机将话全都说开,“从一开始便是我纠缠著你,你从未对我动过心……我知道你见我为你受伤,心有不安,定要补偿於我,可是当真不必……”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怀中的人似乎在喃喃说些什麽,火离俯下头,正想听个清楚,身子突地一麻,却是又被那人点住软穴,耳畔传来那人咬著牙,一个字一个字,恨恨而道的声音:“……躲了我这麽久,原来就为了这个……害得我……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麽叫歉疚……”

楼上的房间不多,寥寥几间,除了书房、厅外便是卧室,家居也只简简单单几样,很可看得出主人平素过的是怎样清淡禁欲的日子。虽然夜幕已垂,烛火未燃,月天心仗著一双锐眼,还是很快便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一张不算软的木床,将火离的身躯往上一丢,冷笑道:“歉疚我会对你这样麽?”
手一挥,月天心将自已的外衣甩落在地,动手去解火离的衣物:“或者是对你这样?”
火离突然觉得自已象落入了陷阱的猎物,有种即将遭到灭顶之灾的恐慌。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极其正确,不多一刻,火离的外袍内衣便一并被剥去,只剩下光裸的身子,不能动弹地袒露在暮春温暖的气候中。
月天心奇异的眼神似是比季节更令火离觉得燥热,火离勉强挤出个笑容:“天心,别玩了,你听我说……”
回答他的是一阵怨恨的注视,和冷哼一声。自以为什麽也不怕的火离竟在这样的哼声中寒战了一下,越来越觉得情势不妙。
接下去不管火离再说什麽,月天心再也不理──事实上月天心的动作也很快就成功地使火离紧闭住了嘴,只偶尔从喉间逸出一两声破碎的呻吟,随即又立刻止住。月天心却似乎很不满意他这般压抑,一张唇,狠狠地咬住了火离一侧胸上的突起,针刺般的疼痛伴著莫名的快感瞬间传遍火离全身。
“天心,不要……”火离终於颤声道。
“那你回答我,若只是歉疚,我会对你这样麽?”月天心放开火离的前胸,懒懒地侧支在他身侧,一只手随意地抚摸著火离结实的身躯。
“不会……”火离被抚摸得面热心跳,气息也极不稳定,闷闷道,“可是,你要我怎麽想?你从来都没正眼瞧过我,每主动……接近我,都是别有用心……”
“住嘴。”月天心被他说中心事,不免恼羞成怒,手指握住火离的欲望根源,微一用力,“谁让你说这个的?”
被他温腻的手掌包著,有意无意地揉搓,火离已是炽热难耐,复又被他这坏心地一捏,禁欲已久的身子差点便泄了出来,不再挣扎,火离颓然闭起眼,一行泪却缓缓地自脸颊滚落下来:“我永远无法抗拒你,无论是我的心,还是我的身子……可你却总会在我以为愿望便要成真、最甜蜜的时候离去,天心,你好无情……”
这刚强高傲的汉子居然会落下泪来,月天心也不禁慌了神,急伸臂将他抱住:“不是的,我再不会走,离,我喜欢你,真的,以前就喜欢了,可那时我不知道,直到看见你筋脉尽断,身受重伤的那一刻,心中痛得象要撕开一样,才明白,原来我……我也爱上了你。”

火离仍是闭著眼,什麽话也不说。月天心惶然为他擦去眼角泪痕:“你一定又以为我在骗你……我也不明白,为什麽我会同时爱上两个人,帝和你,都已比我的生命更重要……本来这来寻你,我还有些犹豫,可是帝却对我说,去吧,没有他,你的心里终究会缺了一,永不会完美,我虽然不喜欢别人碰你,可若是他,我还容得下──所以,我就大著胆子来了,其实,我也不清楚,你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我,或许,过去的事,你早已不放在心上,我盯著这座楼看了几天,才下定决心进来找你──”!
“衣服。”火离突然沈声道。
“什麽?”月天心一愣,呆呆地望著那张刚毅沈肃的面容。
火离睁开眼睛,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人儿,淡淡的星光从窗格中映入,穿过纱帐,那张绝美的面容因带了些微忧惧而更加真实,更为动人:“你让我怎麽信你?你将我的衣服脱光,自已却穿得整整齐齐,还不是又想玩弄我麽?”
咬著下唇,月天心此时的模样象极了不知所措的孩童,火离看得有些不忍,正想开口,却见他秀眉一挑,什麽话也不说,手却开始去解自已身上的衣物。杏子春衫原本柔薄,不过数层,一忽儿功夫,月天心便已脱得和火离一般无二。知道对方正紧紧地盯视著自已,月天心羞得闭了眼,又有些气苦:“现在你可信了麽?”
火离的目光已是炽烈闪亮:“还差一点,若你主动坐上来,给我抱,我就信了。”
“你──”月天心虽决定接受红尘情爱,脸皮究竟仍薄,为求火离谅解,已是强忍著满心的羞恼,在他面前宽衣解带,谁知这男人竟然提出更出格的要求,当下再也忍受不住,微微哽咽道,“你不信就算了。”伸手拾起衣服,便要站起离开,手腕蓦地一紧,却被火离牢牢抓住。
月天心吃惊得连衣服都忘了:“你──你不是──”
“被你点了穴,是麽?”火离趁月天心愣住,轻轻抽出他掌中的衣服,顺手扔开,一双手已搭上了滑腻如脂的肩背,“第一被你色诱,著了你的道,其错在我,第二,便是我笨,若这第三,我还不留心,再上你当的话,我便是猪了……天心,下若要用美人计,记得换一招……”
火离笑得既灿烂又可恶,月天心回过神,气得甩手便想离开,身子却不知何时已被这人紧紧地抱住,再一转,已被他压在身下,光裸的肌肤相触,只觉得对方的身躯滚烫得似要将自已融化一样,正昏眩间,唇舌已遭那人侵夺了去,完全不容抗拒,紧接著,全身亦同时被一双恶魔般的手挑起熊熊火焰……

和风轻拂,室内除了浓重的喘息和时不时的销魂呻吟再也听不见别的。良久,才有断断续续的话语,自那张并不算大,可确实很结实的木床上传出。
“天心……痛不痛?”
“……既知会痛,下换你让我抱……”
声音转瞬被一样事物堵住,一阵惊喘,半晌才又传来模糊的话语。
“唔……你技巧太差嘛,等你练到跟我一样好……比如……这样……”
“……不要……你就会欺负我……明儿个我去百楼找人教……看你还有什麽说……啊!”
一声近似惨呼的忘情呻吟後,又是好半天没有人说话。

这年的冬天,南方的火门和北方的天道盟正式宣布结盟。
远远超过一般庆典规格的盛大仪式上,坐在两大帮主身边,最尊贵的来宾席上的,是一个面貌极清丽,风度绝佳的素袍公子,有人认出他便是蜀山本代名声最响的弟子月天心──不知为何,忘情月这个名号,却已渐渐地不见有人提了。众人都知道他与南北二大首领的关系极亲密,极要好,但究竟是怎麽个要好亲密法,却没人知道。
有一,喝醉了酒的千杰大著胆子问他们同样有了七分醉意的火门主,究竟是谁娶了谁,为何他们会容忍三个人在一起,火门主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谁娶谁。他也是男人,是可以和我们诗酒酬唱、并肩作战的尘世知已,只不过我们各自多爱了他一点点而已。”
这番话的第二天早上,千杰醒来,便发现门主已然不见,桌上留了张字迹潦草的纸条,大意是要出门远游,归期不定,帮中的事便交付千杰与各长老云云,千杰苦著脸半天,才想到怀里还有封原来是司空璃,後来变成血衣,最後弑师成为新一代血魔的那家夥寄来的信,这下可完了……
天道盟的孙明,也遇到了同样的窘境,只不过他更惨,帝乙木走时只是将印信一丢,什麽话都没有留。

相传海外有仙山。
人世的热血多情,和仙界的飘逸洒脱,都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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