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白马指天下》 by 董圣卿

前言

看过《月之舞》的同学对夏轻尘这个名字一定不陌生了。我的这个故事讲的是皇朝国师夏轻尘的生平。当然,如果你没有看过,也没有关系。因为这跟《月之舞》的内容没什么直接联系,只是世界有一定相似,有少数人物的再现而已。请大家不要把这个当成是《月》的续集或是前传,也不要去细究两部书之间的细节偏差,因为一定会有不能完全吻合的地方。就请大家把它当成一个单独的故事来读吧。

本文的主角是艰苦奋斗成长型的。先苦后甜、苦尽甘来……那些只想看糖水文的MM请绕道。
至于结局嘛,不是悲剧。具体怎么个结局……现在不可说。

小说不是报告文学,不要跟我纠缠事件的真实性与合乎常理性,本故事纯属虚构。
雷到不负责,雷死不偿命。

另外这里不是公共厕所,贴广告的,刷标语的,发布任何万金油评论的请你们绕路。

BL主题,不喜勿入。

如果还是你决定看,那么……

注意保重身体,保护视力^_^

看文有风险,跳坑需谨慎!

附上《月之舞》非凡站内链接:/readphp?tid-15261-keyword-%B6%AD%CA%A5%C7%Ehtml

文案:

一代国师夏轻尘的传奇故事。

落寞街头,被华笑语遗忘的少年
在意识清明中,只身坠入了那个陌生的世界。
孱弱的呼救开启了命运的转轮。
而他却靠近了,
握着痛,努力修成爱的果。
十年的岁月,他从一无所长的少年修成了人上人;
十年的岁月,他的世界已离最初的愿望天涯遥远;
十年间,万水千山、人海浮沉。
俯瞰群雄,不为人知的内心,
却只想与爱人平淡携手人间。
叹奈何,
华成灰烬,战士没荒野,
硝烟战火依旧是执著的等候。
个人恩,家国仇。
再临指天下,只为守护爱人的江山。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天之骄子

关键字:主角:夏轻尘,t连景袤,赫炎苍弘 配角:南王琨,阮洵,萧允 其它:董圣卿,轻尘,阿得,阿袤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一章

第一章

又是一个夏末的夜,云水在哭山峡口中流淌的声响依稀可闻,驻地帐外的篝火队噼啪地迸着火星子。夏轻尘苍白的脸掩映在那跃动的火光中,忧郁的容颜憔悴之余,带上了些许惹人垂怜的娇弱。窒热的风鼓起他身后的百披风,他身穿沉重的镀金连环铠,拄着长长的佩剑,腰杆笔直地坐在火边的马扎上――只有替他更衣的萧知道,那身威风凛凛的战袍对他来说,是何等沉重的一副刑具。

如果不是明天要开战,如果此地不是战场,如果四周再添几声鸟叫虫鸣,如果篝火上再烧着一块滋滋作响的肉……围坐在这篝火边上的也许就不止他一人了吧?现在这火堆旁都缺了谁呢?事实上,大家都缺席了。那些徘徊在他记忆,烙在他心口的名字,依然炙热如铁,总在每一个不经意的夜里,触手可及时,灼痛着他的内心。

只有他还在,他的忧伤还在。

“唉……”

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他看着那火星子像风中的碎瓣一般,在漫无边际的夜色中上下翻飞,一如他过去的岁月,不断地绽放熄灭。

他现在还清晰地记得,他离开家的那天,学校教室里每张桌子的位置……

*****************************

生员满座的教室内,化学老师在讲台上不停地板书讲解着,夏轻尘握着圆珠笔的手不安地握紧放松,笔尖轻轻地触在纸上,抖动地点出一个一个细小的墨点。

他低着头,细碎的发丝遮住他半张面容,苍白的嘴角紧张地抽动着。微开的唇,紧张地呼吸。同桌腕表上的秒针一下一下地缓缓转动,他盯着那秒针――快下课了,又快要下课了。同桌的男生转过脸来嘲讽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高莫测的笑。夏轻尘顿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就在此时,下课的铃声响了。当夏轻尘盼望老师继续拖堂的时候,化学老师却说出了让他的心沉入谷底的话。

“好了,今天先讲到这儿,下课。”

“谢谢老师……”

当化学老师提着教具跨出教室的大门,教室的后方便传来一声刺耳的口哨。夏轻尘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撒腿就往外跑。身后的笑声和吆喝声中,一群男生追着他冲上了走廊。

仓皇之中脚下一滑,夏轻尘一个趔趄仆倒在地。然而就当他慌忙起身欲逃之际,身后的男生已经追上来将他抓住。

“起来!”

捂着擦破的手肘,夏轻尘奋力挣扎,背后之人却猛地一下将他推了出去。

“哈哈哈……”

“跑不掉了吧……”

走廊上,十几个男生像围小鸡一样将他围在中间,轮流推来搡去,数个回合之后,一群人扭着他的肩膀,将他压在走廊的扶手边上。这时,整座教学大楼的走廊上,从一楼到顶楼的对面,站满了看热闹的男生和女生,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夏轻尘咬牙回过头去,下巴却被身后的一只手用力钳住。他知道他们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这些人只想押着他在这走廊上像游街一样地给所有人看,每都是这样……

“为什么……啊……”双拳狠狠地攥紧,发自心底地一声大吼,奋力挣脱肩头的钳制,夏轻尘握紧手中的圆珠笔,朝着身后最近的一个人影用力刺了过去。

“啊――”

只听一声惨叫,夏轻尘怔怔地看着手中折断的塑料笔杆,慢慢地松手。被他刺中的男生捂着大腿倒在了地上。

围观的人都吓跑了,叫喊着往办公室的方向跑去。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夏轻尘朝着那被圆珠笔刺伤的男生走过去,仿佛是被他刺那一下吓到,那男生惊慌失措地向后爬去。夏轻尘扑上去纠住他的衣领歇斯底里地摇晃着:

“你说啊,为什么?为什么!我做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

“夏轻尘!”

头顶一声大喝,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夏轻尘整个提了起来。震惊之余他对上了班主任严厉的脸。

“你们几个把小刚送到医务室去。夏轻尘,你跟我来办公室。”班主任一米八的个头,纠住夏轻尘的校服领子,连拉带拽地,将他瘦瘦的身体从走廊上拖了过去。

*************************

办公室里,夏轻尘低着头,静静站在桌子旁边。额前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他的半张脸。他站了很久,班主任终于从医务室回来了。办公室里除了他和班主任还有其他的老师,仿佛是有意将他冷落在一旁似的,班主任并没有马上理他,而是与其他老师闲聊片刻,又端着茶杯走到饮水机旁沏了一包袋泡茶后,才慢慢在他身边的桌子前坐下。而这时,下课的十分钟早已经过去了不知多久。

“夏轻尘,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跟同学打架?”班主任将茶杯重重放到桌面上,滚烫的茶水晃动了一下,有几滴洒了出来“你成绩也不差,平时挺斯文挺老实的一个学生,怎么会突然做出这种事情来!我警告过多少了,玩也好闹也好都要适可而止,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矛盾你可以来找老师!你都已经高一了,半大不小的人了,怎么有一点矛盾就想到要用暴力来解决呢!你是怎么回事啊!你说,因为什么你要跟小刚打架!”

夏轻尘低低地垂着眼,眉头微微蹙着。他的脸是美丽的,美丽而忧伤,那忧伤徘徊在眼底,仿佛流转的泪水,让与他对视的人感到莫名地心痛。然而此时,他的忧伤低垂着,轻抿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却没有作任何辩解。

“你为什么用圆珠笔把小刚的腿扎出血了!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万一出点什么事了怎么办!伤了残了谁来负责!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是怎么念的书,怎么受的教育!你说,你们之间到底为什么打架!你为什么突然动手伤人,把事情给我解释清楚!”

“他们轮奸我。”夏轻尘抬起脸来诚实地看着班主任。轻声的话语落地,不光是班主任,就连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也都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什么?”班主任看着他的眼里渐渐腾起了愠怒“夏轻尘,你在说什么?”

抬起的头又缓缓地低了下去。

“什么时候的事?”

“每下课。”

“胡说八道!”震怒地一拍桌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会用词就不要乱用!刚才下课明明所有人都在教室外面,你居然说有人轮奸你!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班主任指了指他的鼻尖,重重地呼吸一,强压下情绪说道:

“夏轻尘,你平时的表现一贯良好,成绩也很不错,除了有点偏科。我没有想到你会突然做这种事情。你平时很安静,很少说话,上课也从来不回答问题,我以为你是性格内向,可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你是一个男生,小刚也是男生,他怎么可能和其他男生一起轮奸你!更何况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谁都看得见的地方!你倒是给我说说,他们怎么‘轮奸’你了?”

“他们就把我围起来”夏轻尘偷偷扫了一眼周围在座的老师,硬着头皮说下去“用力捏我推我,一个传给一个,然后按在走廊上让全楼的人看。”

“荒唐!”班主任的怒吼几乎要将他的耳膜震破“这怎么是轮奸!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真的太奇怪了!你怎么会把这个理解为‘轮奸’”班主任举到一半的手又放了下去“我会调查这件事,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对待你,那他们的确有不对的地方。但是你要明白一点,不管是什么样的矛盾,出手伤害同学都是不对的。

夏轻尘,你要弄清楚,这不是轮奸!我不知道你从哪看来的这个词,但是你有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你必须马上纠正。我承认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学生,相貌很特别、性格很特别,可我没想到你的想法居然这样古怪,你现在不仅是有轻微的暴力倾向,你这样发展下去会走歪路的知道吗?这样吧,你先回去把课上完,明天让你的父母到学校来一趟,我必须认真地跟他们谈你的情况。”

夏轻尘偷偷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怎么了?还愣着干什么?我告诉你,如果你明天敢告诉我你忘了把这件事转告你父母,我会直接打电话到你家里去。”

“我父母已经过世了。”

“什么?”班主任愣了一愣,叹了口气稍微缓和地说道“有这种事?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什么时候的事?你们入学填表的时候我没有发现有这种特殊情况啊?”

“……”

“好了,这事以后再说。既然你父母过世,那家里总该有其他长辈吧?你现在跟谁住在一起?”

“我叔叔。”

“那明天让你叔叔来学校一趟。如果他来不了,就让他打我的电话,另外约个时间,知道吗?”

无可奈可地轻点了一下头。

“好了,你回去上课吧。”

夏轻尘没有再说什么,低着头安安静静地走出门去。转身走了几步,就听见办公室的窗户里飘出老师们的交谈声:

“原来这孩子父母死了,怪不得性格这么内向。”

“夏轻尘真的很奇怪,我每上你们班的课,他总是低着一个头,说他是不想引人注意吧,偏偏就是他最显眼……”

“难以想象啊,这么安静一个孩子居然会用圆珠笔扎人啊……”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最容易出问题,没想到这个连父母都过世了,这种稍微受点刺激就会走上极端的……”

“张老师你要注意啊,他这个样子最危险了,千万要跟他家长好好沟通,不能让他有那方面倾向……”

夏轻尘走在走廊上,脚步无意间漏了一拍,但随后便接上了。他低着头,无声地走过办公室的窗户,沿着走廊回了教室。

此时上课的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半,教数学的老师在讲台上飞速地板书着,夏轻尘低着头,尽量安静地从后门走进去。无视刚才被他扎伤的小刚的猥亵笑容,他一声不响地沿着墙根儿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刚想坐下,面前突然“砰”地一声。他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抬起眼来,竟是数学老师将讲义砸在了他的书桌上。

“现在才知道来上课吗?迟到半节课连报告都不用打一下,大摇大摆就进来了是吧?”

夏轻尘没有回答,他不声不响进来就是不想打断上课,可是最后还是无可避免地打断了。他吸一口气,闭上眼等着挨批评。数学老师很不喜欢他,他猜想是因为他高中数学唯一的一不及格记录,从那以后,他几乎每堂数学课都会被叫到讲台上去做黑板上的即兴题。从那之后,他为了不用上讲台,恶补自己最不喜欢的数学,但是他始终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每数学考试都以中等成绩通过之后,却依然难逃每节课被抽点的命运。

“你的成绩好到不用听课就能考一百分了是吧?你如果不想上我的课可以不来,我去跟教务说,让你在我上课的时间休息!”

摇头。背后传来窃笑的声音,有男生,也有女生。这时讲台旁边一个多嘴的女生对老师说道:

“夏轻尘刚才被我们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去谈话,所以才这么晚回来。”

话音刚落,周围的学生又再窃笑了起来。那笑声仿佛是在嘲讽数学老师刚才那一番鲁莽的斥责,于是数学老师的面子挂不住了:

“理由倒是很光明正大啊。夏轻尘,你们班主任是教语文的,语文老师叫你去谈话你就可以借故不上我的数学课了是吗?我知道你语文好,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考第一,所以你面子很大,大摇大摆地等到上课上一半才进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吗?看不上我的数学课就别进来!有本事你不用我教,高考照样考个重点大学来看看!

自己不想学还耽误大家时间。你耽误了大家多少时间知道吗?从刚才到现在,过了有三分钟,全班除了你之外一共六十三个同学,每人三分钟,你总共耽误了大家一百八十九分钟,足够我上四节课的时间还有余!”

夏轻尘抿了抿嘴,慢慢捡起桌上的讲义传给前排,用不大的声音说道:“请你继续上课。”

“你那是什么意思”数学老师接过讲义一把摔在讲台上“你什么态度!目中无人了是吧!轮到你教训老师了!你出去,以后我上课不想再看见你。”

夏轻尘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负着很沉的重量一般,轻声而清楚地说道:“我是学校正式招收的学生,你没有权力不让我上课。”

话语一落,全班的学生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数学老师怒目圆睁地看着他,竟然有学生当堂和老师顶嘴:

“什么!跟我讲规章制度了是吧?你了不起啊,正式考进重点班的学生――我没有权力不让你上课,那你去教务告我好了!我告诉你,我的教育方法就是这样,你告到教育局去都没有用!从今天你,我的课你不用再听了,你的作业和试卷,我也不会再帮你批改!”说完抄起讲义“继续上课!”

数学老师开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板书讲解,夏轻尘周围的同学瞟了他几眼,随后便低下头去,专注抄写。他低着头在课桌边站了一会儿,轻轻闭了闭眼,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静静地吐掉。然后,弯下腰去,将刚才被砸得掉了一地的文具捡起来。

有一支笔掉在前排的椅子下面,他不好在这种情况下惊动前排的同学,只好弯下腰伸手去够。他这一弯腰,班上的同学便骚动着朝这边探头探脑,看好戏一般地看着他狼狈的模样。

“你给我滚出去!”

飞来的厚重讲义蓦地砸在他背上,夏轻尘身子一震。他站起来,眼中流露出一瞬间的疑惑与震惊。随后,他垂下眼,安静地从抽屉里扯出书包,将桌面上所有东西都扒了进去。然后,他在全班同学难以置信的目光和惊呼声中,提着书包,默默走出了教室的大门。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二章

傍晚时分,夏轻尘推开公寓的大门,迎面便是叔婶吵架的声音:

“我告诉你,我不同意!我就是不同意!我们结婚的时候他父母给过什么呀?生明恺的时候他们又给过我们什么了!”

“哎呀,你不要总是说这个好不好”叔叔无奈地叹气“那个时候大家都穷,谁也不容易。他们是没给过我们钱,可是我们不也一样没给过他们吗?”

“什么?你现在是在跟我说等价交换是吗?那我问你,既然当初谁也没给谁好,现在为什么是我们来背这个包袱!”

“哎呀,你说话不要这样刻薄好不好。轻尘又不是捡来的孩子,他是我的亲侄子,我哥哥嫂子唯一的儿子!我们是他唯一的亲人,我不让他住在家里,难道要让他露宿街头吗?”

“你少把我给扯上!他是你亲侄子,又不是我亲侄子!你看看他,又没有出息又没有志气,还是个病猫,动不动就要上医院打针吃药!还要人伺候!像个小祖宗似的!”

“轻尘从小身体就不好,可是人家也没有要你怎么伺候啊……”

“他不要人伺候?煮饭、拖地不是伺候,从家用里拿出钱来给他看病不是伺候,难道还要我像伺候主子一样地天天围着他嘘寒问暖才叫伺候吗……”

“唉……”细不可闻的轻叹,夏轻尘转身欲走,不料一阵风吹来,砰然将门关上,屋内的吵闹声顿时停止,叔叔站在卧室门口尴尬地看着同样尴尬的夏轻尘。

“叔……”

“轻尘,这么早就放学了?”

“叔”夏轻尘有些不安地开了口“你明天有空吗?”

“明天要上班呢,有什么事吗?”

“我们班主任想请你明天去学校……”

“是家长会吗?”

“哼”婶婶在一旁冷哼道“家长会会选在上班的时候开吗?肯定是在学校捅了什么漏子了,才会叫家长去的。你就等着被老师当孙子训吧!”

“你这人,当着孩子的面说话怎么这么不分轻重呢?轻尘是好学生,怎么会犯错误……”

“还装什么呀”婶婶冷笑道“刚才不是都听见了吗?你让他自己说,是不是在学校犯事儿了?要不然就是考试失常了?”

“轻尘,你们老师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夏轻尘犹豫着,欲言又止。

“唉……好吧,等你晚上做完功课再说。”

“哟,还怕我听见呀”婶婶冷笑道“我早就说不要上高中了,上个中专早点出来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多好。你看看现在,读得不伦不类,都让学校来请家长了。”

“你适可而止吧”叔叔喝止道“什么读得不伦不类!轻尘的成绩一直很好,考上以后学校还减免了一半学费……”

“才减免了一半学费,你怎么不问问他,他们那个重点班有多少人是三年学费全免的?现在才上个高中就这么多钱,再过两年上大学怎么办!”

“你不要再在读书这件事上吵了。哥哥嫂子都是大学毕业,轻尘成绩这么好,你怎么能不让他上大学呢?我们又不是没钱供不起!”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现在上大学一年学费生活费加在一起多少钱你知道不知道。你要供他,那我们明恺将来要上大学的时候怎么办?”

“明恺还小,我们又不是马上就退休了,根本就不像你说的那样……”

夏轻尘默默回到属于自己的卧室,疲惫地放下书包靠坐在床上闭起了眼。外面的争吵仍在继续――因为他,一切都是因为他。从他踏进这个家门开始,他小心谨慎,尽量无求无欲,然而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招人讨厌了。这种争吵慢慢地变成了隔三差五的戏,他没有办法自,也没有立场劝解,更没有办法遁逃,他只有忍受一切――直到自己有能力自己生活。

过了一会儿,争吵声渐渐小了一些,他的叔叔推开房门进来:

“轻尘,你婶婶今天累了不想做饭,你自己出去买点吃的,然后回来该干吗干吗,别管我们了,啊……”

说完将十块钱塞进他手里,匆匆地关门出去。

夏轻尘捏着那十块钱,听着隔壁卧室传来关门的声响,于是起身默默地出了门。下楼的时候碰上了放学回来的堂弟明恺,明恺在楼梯上推了他一下,黑着脸从他身边走过。

入秋的路上依稀起了风,那风穿梭在傍晚的街道上,透出微微的寒凉。夏轻尘本能地抱了抱只穿单衣的手臂,一脸茫然地看着灰白的水泥路面。天快黑了,他需要找家饭馆吃饭,然后逗留到八点半,明恺洗完澡开始写作业,叔叔婶婶休战了再回去。他沿途的商店门口张贴的招聘告示和反产中介的租房消息――果然,想要养活自己,恐怕就不能在继续读书了。

轻缓的脚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行道,踏在夜晚晃眼的商店橱窗的灯光里。他停在玻璃窗前,呆呆地看着镜像中那张精致的脸,风勾动他额前的碎发,在他的视线中来回飘荡。透过发丝,夏轻尘看见橱窗里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那是一对精致的水晶耳环,细细地打磨成水滴的模样,躺在盒子的绒布面上静静地散发出优雅的光芒。夏轻尘被那光芒迷住,一时间,他觉得那水晶的形状仿佛眼泪,仿佛是从他心里掉出来的东西。这一刻,夏轻尘很想给自己买点东西。他看了看手里,把十块钱放进空空的裤兜,嘴角扯出一丝没有痕迹的笑,无奈地走开了。

行人道旁的紫荆打着旋从空中落下,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在路灯黄晕的光线中变得虚幻起来。夏轻尘心中的浪漫轻易地被这一地雨勾起,他一步一朵地踩着它们走过商店街长长的玻璃橱窗,走过路边住宅的矮墙,不为人知的内心想起那已然逝去的快乐,那些远去的记忆中,略带忧郁和怅然的温柔,那些完全属于他的宠爱;那个曾经美满的世界里,难以割舍的分离,美好的画面如同这漫天飘舞的朵……他想着想着,低低地笑了起来,渐渐地忘记了哀伤,忘记了他要回到那个不属于他的家,甚至忘却了他明天还要去学校继续面对今天遭遇的种种……

他就这样一直想着,掌下捂着窒痛的胸口,体力难支地跪倒在路上,眼前一片昏。

直到身体的寒冷唤回了意识,他才渐渐d醒过来,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片白茫。眼前突然铺陈在灰色天空下蔓延到天边的雪白,卷起晶莹的尘埃夹带着风霜的寒冷,刺一般穿透他单薄的衬衣,颤栗着他全身每一个毛孔。

仓惶中,夏轻尘蓦然回首,却只看见同样漫山遍野的白雪和远绵延的雪山。身后没有脚印,他怎会突然在此;他明明走在路上,怎会突然在这里?好冷好冷,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醒!醒!醒啊!他睡着了吗?他产生幻觉了吗?快醒过来啊!!!

夏轻尘只觉得四肢正迅速地僵硬,血液在体内凝固的感觉如此地真实,身体的刺骨的疼痛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怎会如此?他明明意识清明……他一定是疯了,大家都说他有毛病……

夏轻尘用力地摩擦着僵硬的四肢,而那寒冷的感觉却是切肤般地真切,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和鼻子要被冻掉了。他不停地呵着气,手指不灵活地撮着自己僵硬的手臂。

他好冷,从小生长在南方的他从未经历过如此严寒。彻骨的寒冷使他意识到,他也许很快就会死在这不明不白的雪山里,冻死在千里无人烟的所在,没有人会知道。这里是哪里?天堂吗?还是地狱?他不要这样死,虽然他觉得生活待他并不公平,虽然他活得很辛苦,但是他从没想过要死去。

他费力地踏着没及小腿的积雪,抱着身体,向着山坡的下方向毫无目的地跑动起来。他的呼吸和他的身体一样抖得厉害,脸和嘴唇几乎被冻住。他的眼睛开始刺痛,视线开始模糊,眼泪开始不受他控制地灼烧着他模糊的双眼。脚下的步履也开始蹒跚,可是他不敢停,尽管每动一下就是一阵钻心的寒冷,他仍然不敢停下来。他生怕,他一停下就会这样倒下去,永远都起不来。

“咳咳……咳……”脑袋一片空白之际,眼里直冒金星……这是哪里,他好怕,他不想死……

眼前的景物像被扭曲了一般开始重叠,刺痛的双眼几乎分辨不出脚下的雪原。他的步履随着体力的流失越发地混乱,剧烈地咳嗽使他最后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他趴在地上无力地咳着,气若游丝。最后的温度从他的体内抽离,他的四肢渐渐失去知觉,感觉不到疼痛,也渐渐感觉不到寒冷。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五感渐渐离他而去,眼睛好痛,他已完全看不见前的事物,耳边的风声也逐渐变得很小。他又怕又困,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就在他意识模糊地那一刻,耳边依稀传来远远的狗叫声。

没有任何疑虑,他直觉是有人在靠近。求生的意志使他用力地睁着眼皮,挣扎着想爬起来。然而徒劳的,身子已经僵硬得无法动弹。胸口如同被大石压住一般呼不出气来。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那狗的叫声由远及近。

猛地,一只体型巨大的狼犬扑到了他跟前,凶狠地对着他狂吠。随后的数只狼犬也紧跟而来,将他团团围住,那带着强烈气味的白气喷洒在他的脸上。近在咫尺的狂吠让他的内心恐惧到了极点,然而他却连一丝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而耳中已渐渐没了声音。

“救命……”那声音完全没有发出来。

黑暗的影子逐渐扩大,最后一切吞没了一切。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三章

夏轻尘的意识一直在将醒未醒的边缘挣扎,不停地梦见自己睡在严寒的雪地里,霜雪掩埋了自己的身体,可眼睛却还能看见灰色的天。千里冰封的旷野上没有一个人,他想呼救却开不了口。就这样一直被埋在雪里死不了,又冷又怕……

“唔……咳……”

身边一直有动静,可他睁不开眼,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压在他眼皮上。

发烫的双唇无力地开合了几下,却什么声都发不出来。

好疼,身上疼,眼睛更疼。

“唔。”夏轻尘才哼了一声,就立刻咬住嘴唇,将那呻吟吞了下去,大气不敢喘一口。他知道自己又病了,他那羸弱的身体,总是为他的亲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悄悄抬起手来抚摩自己的眼睛,然而指尖触到的却是厚厚的绷带。

“啊……”无声地惊叹。

他的眼睛瞎了吗?!他看不见了!他的眼睛火烧一般的灼痛!

夏轻尘无比恐惧地,隔着布条抚摩着自己的眼框,努力地想要确定他的眼球是否还在。

“不可妄动!”

突如其来地一双手握住了夏轻尘的手腕,惊得他全身一缩,胸口一阵窒闷的疼痛,不受控制地又咳又喘了起来。

“你害了雪盲症,只是暂时双目失明。”钳住他的双手慢慢松开,在他的胸口轻轻顺着。

夏轻尘惊魂未定地喘着。还好,眼睛还在,他没有瞎。只是雪盲症而已――他真的到过那片雪山了?

空气中没有消毒药水的味道,他应该不是在医院。面前的这个人是谁?他想问问他,可是他该问什么呢?他该从何问起?他该怎么问呢?自己现在身在何呢……

“啊……咳……”刚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早已肿痛地如刀割一般,艰难地张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正当他内心疑虑和恐惧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探到他的脑袋下面,轻轻托起他的头;一只盛着温水的杯子递到了他的唇边。

那微温的液体,仿佛是镇定的药剂,让夏轻尘忽然有了一种安全的感觉。他轻轻地张开没有血色的唇,一种与记忆中重叠的温暖渐渐包围了他。母亲的手,静静地搂着,喂他喝下一杯开水。

当这种久违的愿望变成现实,夏轻尘心中的戒备顿时变得不再重要,他直觉身边的这个男人是不会害他。

夏轻尘悄悄把手伸向自己的胸口,他的胸口依然因为喘症隐隐作痛。他又摸了摸胀痛的脑袋,向自己的脑袋,细腻如白玉的手指迷惑地在脸上游走,触摸着粗糙的纱布。

“勿动。双目痊愈之前,这绷带是拆不得的。”

手又被按住了,声音依旧是刚才那人。一直感觉不到动静,夏轻尘还以为他早就走开了。

“你可听得见么?”

不能说话,夏轻尘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你一直很不安,我还以为你是听不见的……你可好些了?你睡了很久。”

点头。

“你一个人昏倒在雪地里,眼睛被雪灼伤了。现在你的烧退了,眼睛还要过些时日才能好。”

点头。

“这里是溟州,我的一别院。你不必害怕,没有人会伤害你。”

溟州,那是什么地方?这个男人的语气语气霸道而不容拒绝,夏轻尘听他那说书一般的口气,隐隐觉得自己也许已经不再原本的那个世界。

“你在溟州可有什么亲友么?”

夏轻尘摇了摇头,他想不到当故事真正发生的时候,自己竟能如此平静而坦然地接受一切。他既不兴奋也不讶异,此时的心中只有微微翻腾的怅然与迷惘。原来生离死别竟来得这样轻易,当它突然发生时,他来不及对那或怨或挂牵的一切说一声再见。他不知道应该该去留恋什么,不舍什么;也不知道现在他面前的又是什么,他该抓住什么,改变什么……

当这个故事开始时,他竟是如此地狼狈,甚至没有办法对他说一句话。他的手摩挲着耳畔细软的短发,心说,他还是自己,还是那个懦弱而胆怯的夏轻尘……

“你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摇头。

“那,是要再喝点水吗?”

摇头。

“是饿了么?我让人备膳可好?”

犹豫地摇头,又点点头。见他终于点头,男人欣慰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仿佛有些笑意。

“来人!传膳!”

夏轻尘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会儿,待他再醒来之时,饭已经备好了。

他习惯地想下床来吃,却被那人稳稳地按在了床沿上,背后垫上了厚厚的垫子。面前响起调羹碰在碗边的声音,夏轻尘举手去接,却忽然感到面前有一股热气。

“来,张嘴……”

举起的手停在半空,夏轻尘只觉得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这个人,他是要喂他么?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照顾他了,这个人对他真好,真好……

“来,啊――”

调羹贴到唇边,夏轻尘慢慢地张嘴将里面的粥含进嘴里。

甜的粥,他不喜欢吃放糖的粥,但这个粥是他喂他吃的,所以他喜欢。那口粥从喉咙咽下去,像是冲破了什么噎住的东西似的,夏轻尘只觉得鼻头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然而喂粥的人没有察觉他的异样,依旧一口一口地哄着喂。直到他眼上的纱布渐渐渗出了水渍,那人才猛然惊觉。

“怎么了?你哭了吗?你的身子又难受了吗?还是,还是这粥不合胃口?”那人一把将他揽进怀里,迅速解开他头上的的绷带“不要哭,你的眼睛千万不能沾水……来人!速传……去请大夫来!”

大夫来了,夏轻尘眼上的绷带被拆下来重新上药。而那个人就坐在自己身后,双手轻搂着他的肩膀。

夏轻尘几想睁开眼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可是一睁开眼,眼泪就痛得哗啦啦直落泪,他除了满眼光斑什么也看不见。

“别乱睁眼。”他的气息热热的喷在耳边,嗓音醇厚得犹如陈年的美酒,让人沉醉。

沾着药草汁的棉轻轻点在夏轻尘的眼皮上,带来阵阵刺痛,夏轻尘一声不吭地静静坐着,抿着嘴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疼吗?”

摇头。

“一会儿就好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那刺痛的感觉慢慢变得清凉舒适。夏轻尘乖乖地任凭医生替他包扎完毕。

“你好些吗?还要再吃点东西吗?”

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不会说话,会写字吗?”

急忙点头。

夏轻尘慢慢抓过他的手掌,春葱一般的指在他掌心划了起来

“这个是什么字,南字……不是吗?算了,别写了,等你眼睛好了再告诉我。”

默默地点了点头。那人轻轻将夏轻尘瘦弱的身子拥进怀里:

“你真乖巧,像只小猫一样。”

夏轻尘嘴角没有笑,可眼角笑了,眼角被覆盖在层层的纱布之下。此刻恍惚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不再恐惧自身的境,不再去想这个世界究竟是不是除了差错,不再去想那个本就不属于他的家,不再去想明天的学校……低低地靠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四章

不知屋外昼夜更替,时间辗转几何,夏轻尘一直在将梦将醒中。他忽冷忽热,忽儿觉得自己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忽儿又梦见自己在学校的走廊上,被一群男生像猎物一样地追逐着,忽儿又想起自己早已不在家中……

当他再清醒过来,感觉眼睛上依然缠着纱布,自己依旧是在那个不知名的男人家里。夏轻尘张了张口,干得发痛的嗓子依旧发不出声音来。他摸索着爬起来,希望能倒些水喝。这时他才发现,他所睡的床大得出奇。

趴在床边摸来摸去,找不到床头柜,于是他只好掀开被子,手脚酸软地下床来。原本想扶着墙前进,谁知刚迈出一步就踏了个空,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扑倒在地。耳边立刻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公子!”

一个丫鬟迅速跑过来,搀扶起夏轻尘,小心地将他扶回床沿上。

“桐儿该死,让公子受惊了!公子受伤了么?桐儿去请大夫来为公子把脉。”

摇头。夏轻尘伸出手去,但显然桐儿离他太远,他什么也摸不到。

“奴婢叫桐儿,是专程来伺候公子的。公子可是有哪里不适,是否要让……让大夫来把脉吧。”

摇头。他只是小跌了一交而已,又不痛。

“公子刚刚退热,当心再受了凉,还是再躺会儿吧。”说着将夏轻尘的双脚搬回床上,用被子包了个严实。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夏轻尘轻轻扯住她的衣袖。

“公子你……”

慢慢松开手,做了个喝水的动作。

“是。”水杯很快送到夏轻尘的唇边。

被人伺候着,夏轻尘有点不自在起来,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他又很少与人交谈,甚至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想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个人还在不在,他想知道关于那个人的事情,想知道自己的境,这个桐儿会告诉他吗?

就在他犹豫之际,水喝完了。桐儿问他是否还要,他摇了摇头。

于是桐儿就离开了,临走时告诉他,有事可以拉铃铛。但是铃铛在哪,他看不见。所以他只好无奈地一个人躺着,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消遣的活动。

这间房子好象很大很大,空旷得可以听到回音,偶尔会有几声鸟的鸣叫,除此之外,连人的脚步声都没有。然而夏轻尘却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很舒适,他已经好久,不曾这样安安静静地独过了。黑暗中,他想象着这间房子的样子。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那个人没有再来,桐儿也没有再来。他睡了一会儿又醒了一会儿,开始怀疑那一切是自己的梦境。就在他彷徨疑惑之际在他开始惆怅之际,那个人又适时地出现了。

“你醒了吗?”

点点头。一只大手轻轻抚上了他的额头。

“还是有些热。头还疼吗?”

摇头。

“眼睛还疼吗?”

想了想,点点头。

“别着急,大夫说这雪盲症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好,你心肺不好,还染了风寒,需要多静养一段时间。”

点头。

大手轻轻在他头发上抚摩着。

“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夏轻尘原本不饿,但心想,若是点头,想必他会陪自己一同用餐。犹豫之际,饭食已经端到了面前。夏轻尘在床上老老实实地坐着,任由他搂着喂粥喂药。

“唉,你要是能说话该多好。”

被当成哑巴不是第一,夏轻尘咽了咽口水张张嘴,却只能发出沙哑的气声。

“不过,也许这样更好,可以安安静静地陪着我。”说着将夏轻尘拥进怀里,轻轻梳理那细软的头发“你真美……”

夏轻尘觉得耳边一热,一阵痒痒的酥麻。意识到那是亲吻时,久不曾被人亲吻的夏轻尘战栗起来,竟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呆呆任由那灼热的唇在自己耳畔厮磨着。

察觉到夏轻尘的僵硬,男人慢慢停下亲吻,将他埋进自己怀里,温柔地抚慰:

“吓到你了?是我太心急了,你还没痊愈呢……时候不早了,你先歇着吧。”

感觉到眼前之人要离开,夏轻尘伸手想挽留,然而纤薄的手掌停在半空,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白天与黑夜,对于夏轻尘而言没有任何区别,反正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他静静地坐着,安静得像一樽陶瓷的塑像。每当他觉得那个人不会再来的时候,那个人就会不期地出现,或者喂他吃东西,或者只是搂着他坐一会儿。就这样,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的嗓子渐渐能发出简短的寒碜的声音,大夫说,他是在雪地里将嗓子喊破了,声音恢复之前,千万不要勉强发声,否则嗓子便废了。

在他已然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的这段时间里,他就像被人饲养的宠物一般,呆在笼子里,等待主人不时地喂食和爱抚。然而这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是欣喜的。许多年后他回忆,这时候,应是他少年时唯一安静度过的无忧日子。即使身黑暗,犹不知恐惧。

那个男人陪伴他的时间越来越频起来,有时还会请来丝竹班子或是说笑话的卖艺人替他解闷。那人没有再问起他的名字,似乎他已不需要一个名称作为代号。但夏轻尘心中始终有一份执念,他想用自己的双眼看看他,想用自己的声音与他交谈,他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渴望与人交流,也从不曾在生病的期间如此任性。他不止一地偷偷拆下蒙在眼上的绷带,但眼前除了如负像一般的残影,什么也看不清楚。

当夏轻尘终于学会熟练地将绷带拆下又缠好,他年轻的身体终于也渐渐恢复了气力,可以让桐儿扶着在房子外来回走动。

这一天,夏轻尘出了房间,让桐儿引着在院子里散步。走着走着,就听见前方走廊上细碎的脚步声。这时桐儿突然松了手伏跪在地上,一下失了向导的夏轻尘空着手在身前探寻,却听到近前方一声女人的呵斥:

“放肆!”

惊吓之余,夏轻尘险些跌倒。

“还不跪下!”

“不用了”另一个女声说“眼睛不好,就不用行伏礼了。你是桐儿吧,这是谁?”

“是,是,奴婢是桐儿”桐儿结结巴巴地说“回主子,这是数日前从雪地围场带回来公子。”

“哦?你就是那个男孩?”

夏轻尘揣度着她的话。沉默中,他可以感觉得到她打量自己的目光。

“怪不得了……果然有几分姿色。桐儿……”

“送你新主子回房吧。”

“是。”桐儿从地上爬起来,扶住夏轻尘的胳膊“公子,咱们回屋吧。”

夏轻尘点点头,满腹猜疑地扶着桐儿的手,转身往回走。

夜里,那个熟悉的男人又来了。他什么也没说,但夏轻尘可以感觉得到他的不安。他紧搂着夏轻尘,久久不曾放开,就这样搂了一夜。

日清晨醒来,他隔着纱布细细绵绵地抚摸着夏轻尘的双眼。

“你睡可还好?”

点头。

“外面天亮了……”

点头。

“你可愿意跟我作伴?跟我在一起你可觉得开心?”

点头。

“你连我的样子都没见过,怎么这样轻易地就说愿意跟我作伴。咱们要是能一直这么作伴该多好……咱们分开了之后,你可还能认得我来?”

夏轻尘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脸对着他,慢慢地举起手来想要解开头上的绷带。

“你又乱拆了。”那人将他的手按下来“你听我说。我们得分开一段时间了……你不用担心,只是让你暂时换一个地方住住。”

夏轻尘不安起来,他不是傻子,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他要送走他,也许是有什么原因,但他不会告诉他。

“你放心,我会去接你的。等我理好手头的事情一定会去接你的。”

夏轻尘紧张地摇着头,不安得扯住他的衣角。他努力地想要说出推辞的话,却

“你乖,相信我,我不会丢下你的,我还等着你眼睛好起来能看见我呢。好吗?我会派人保护你,到了雍津会有人服侍你的,你还像现在一样安心住着,用不了多久我会去接你的……”

雍津,那是什么地方?夏轻尘很不安,尽管那个人亲手替他梳洗,喂他吃粥,亲自替他送行,但他依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当他被塞进马车里的时候,他隐约觉得,那个人不会来找他了。于是他伸出手去,想再一握握那温暖的大掌,但是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尘土飞扬的路上,他急急地拆下眼上的绷带,模糊又刺痛的视线中,他仍然没能看见他的脸。

*********************

夏轻尘觉得,马车似乎一直在摇晃中向南方行走,每停下一,周遭的气温就上升一分。走了数日之后,他已经不需要在穿着厚重的夹袄,只需穿单衣就可以了。车厢里只有他和桐儿两人,外面只有车夫和一名佩剑的侍从。他不舒服地趴在软垫上,车身的颠簸让他既疲惫又睡不着。

马车攀上坡地,天色已晚,随行的侍从告诉他今夜需得在此露营。于是车停了下来,车夫和随从开始生火做饭。桐儿扶着他从车里出来,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透气。

“公子,该换药了。”

点头。他的眼睛还是很干很痛,眼前景物依旧是如同底片一样难辨清晰。桐儿缓缓拆下他眼上的纱布,回身往车内拿药。

就在此时,数条人影自草丛蹿出,刀光晃眼一瞬,只闻两声惨叫,车夫与桐儿当场丧命。

“啊――”桐儿的身体倒在他的脚边。

“桐儿……”夏轻尘大惊失色,摸着她倒地的尸体,无声地呼喊。还未及反应,随行侍从猛地将身跃在他面前,横剑隔开砍向他的两刀,一把将他往马车上一推。

“公子坐稳!”侍从跳上车身,狠狠抽动鞭子。

马失控地奔起来,夏轻尘努力抓住车内的木框,不让自己跌下去。

突然一嘶鸣,马车猛地刹住,夏轻尘一个惯性从车里滚了出来。数名黑衣覆面人手持长刀围在四周,明晃晃的银光刺痛他流泪的双眼,夏轻尘吓得瘫在地上。已然重伤的侍从将他护在身后,小声对他说。

“属下无能……公子快走!”

说完把夏轻尘往山中树林的方向一推,自己与黑衣人杀成一团。夏轻尘惊恐地看着眼前混沌的一幕,脑中一如视线般混沌,本能让他的身体迈开双腿没命地跑去。

夜色浓厚,山坡树林中不透月光,眼前的景物一片黑暗,他看不清路,也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举着双手仓惶地摸索,哆嗦着抓着树枝和枯草,沿着崎岖的山路颠倒滚爬。

身后似乎有人追来,然而他已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身体从四肢的尖端开始麻痹,慢慢地向全身蔓延开来,想动却不能动;意识这时才恢复清醒,自己竟是从陡坡上磕磕碰碰地滚了下去。

“啊……”重重地撞在一棵树干上,剧烈的疼痛从全身每一个毛孔中渗进神经,在张口呼痛的瞬间窒息的感觉和喉咙的干灼让他无法竭止地干咳了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痛得他一阵阵作呕。他捂着嘴里的喘咳声,那些黑衣人就在上面,在离他不远的山坡上。艰难地抓着树枝和枯草沿着的陡峭的山坡往下滑动,滚到了山下。

此时他已是气尽力竭,但仍挣扎着往前爬去,每动一下都痛得他龇牙咧嘴。

满是泥沙的路上,远远地传来车轮嘎吱的声响。一辆破旧的板车,挂着昏黄的油灯,缓慢地从路上走来。

“救我……”那声音却细若蚊蝇“救我……”

那点昏黄的光晕离他越来越近,夏轻尘抬起手来企图挥动,然而那手举到半空还是无力地垂下了。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五章

冰凉的东西贴在额头上。夏轻尘发胀的头脑感到些许的舒适。

“啊,咳……咳……哈……咳……”

“你醒了?”阿得一脸担忧的靠了近来。

谁?是谁?从噩梦中努力清醒过来。昏黄的光线中,朦胧的视线中,一张黝黑的脸正在头顶上方晃动,吓得他噤声蜷缩到一边。

“嗯……”

“你别怕,我不会害你。哦,对了”阿得转身到桌上捧了一碗水来“喝点水吧,你看你,嘴唇都干了。”

夏轻尘戒备地看着阿得,被莫名追杀的事情还心有余悸。

“喝啊,这是水,没有毒的”感觉到夏轻尘的不安,阿得把碗举到嘴边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又捧到夏轻尘面前“你看,没事的,喝吧。”

夏轻尘嗓子痛得发干,他犹豫地看看碗里的水,然后支起脑袋凑过嘴去,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慢些,别呛了……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你一定是赶路的时候让山贼给抢了吧?”

是吗,他们是被山贼袭击了……夏轻尘想着,对着阿得使劲点了点头。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你睡了四五天了。”

精神的紧张加上身体的伤势,夏轻尘高烧不退,哪里还有胃口。他只觉得昏天黑地,全身上下由里向外地叫嚣着疼痛,每呼吸一,那疼痛就牵动一分。可是眼前是哪里?桐儿和那个侍从难道已经死了吗?他该怎么办呢?那个人会不会已经知道他出事了?他该怎么办才好?

“你想要什么?别乱动,你的手腕骨折了,千万不能动……”

“雍津……我要去……”夏轻尘失声的嗓子,艰难而破碎地震动着。

“什么?你大声点……”

“唉……”倒头栽在枕头上,夏轻尘眼冒金星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你要上哪儿也得把身子养好了再说”阿得替他掖好被子“这儿没有坏人,你就安心住着吧……”

也只能如此了。夏轻尘点点头,安静地闭上眼睛。

仿佛置身于波浪起伏的海面上,身子时轻时重,用不上一丝力气。有一只粗糙的大手不时抚摩过他的额头,替他抹去汗水,同时也蹭得他生疼。当他再清醒过来时,视线终于清晰起来,抬眼看见的,依旧是阿得关切的脸。

阿得有着一般干农活的人少有的魁梧身材。小麦色的肌肤,的大眼,刀刻一般的鼻梁,瘦削而硬挺的脸,难以想象这样一张脸上总是憨憨的带着不怎么精明的土气――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看见的第一张脸――总是忙前忙后、地里炕头两边跑,在没有针药和营养食品的条件下照顾着身体虚弱的他。他还记得,他第一对阿得说“谢谢”的时候,那张黝黑的脸上傻傻的痴呆表情,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睁地像铃铛一样,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感叹道:

“原来你会说话呀?”

于是紧绷多日的神经不经意地放松了下来,发自心底地笑了出来。

村里原本不留外人,但阿得对所有人说,夏轻尘是他远房的表弟,于是他便在这个不知名的村子暂住了下来。时间一晃就过去,他年轻的身体在平静的休养时间里逐渐康复,手腕附近的轻肢骨折也终于愈合。起初他还计算着时间,到后来他渐渐记不清在这个世界度过了多少个日夜。

*********************

皓腕在盆中汲起一捧清凉,轻轻拍在微红的脸颊上,夏轻尘长长的羽睫颤动着,看着水盆里的倒影。那熟悉的眉眼、属于自己的轮廓――每每这个时候,他都禁不住要自问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梦,而当他摸着耳边长到肩颈的短发,那个疑问就会被否定。

甩甩手上的水,扯下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渍。推开柴门走到屋外的灶上,掀开木板钉的沉重锅盖,一边用手扇着热腾腾的白气,一边用布裹着手,快速地从锅里的取出蒸着馒头的盘子。然后,他拿起一旁的瓢,将锅底的玉米粥盛在一个大碗里,又将那盘馒头座在碗上,放进一口草篮子里,再用筷子在一旁坛子里夹了几筷头的腌咸菜,用篮子盖儿将碗筷扣上。回身顺手将锅给刷了,清了清灶膛里多余的麦秆,便出提着那草篮子出门去了。

“阿得家的弟弟,你等等。”

听见身后的呼喊,夏轻尘转过身来。见一个少女穿着草木灰染的土布衫子,提着送饭竹篮远远从路上追了过来。

“小翠姐。”

“阿……不不,夏公子……”

“叫我轻尘、或者阿得家的弟弟都行。”

“不不……我还是叫你夏公子好了。”

“有什么事吗?”

他这一问,小翠便红了脸,低下头去,抿着嘴笑道:“你,你是去给你哥哥送饭去吗?”

“是。”

“我帮你提。”

“哎,不用……”

“没事儿,我也正要去地里送饭”小翠一把抢下他手里的食篮“提一个篮儿也是提,提两个也是提……”

说完便提着两个草篮子走在了前面,夏轻尘只得紧跟在她后面。小翠只低着头浅笑,夏轻尘也不知该如何搭话,两人一路沉默地往田里缓缓走去。

此时已是夏末,村里的男女老少几乎每天都呆在地里,赶在秋天到来之前抢收田里的麦子。

夏轻尘走在干燥的田埂上,地呼吸着那带着干草香味儿的空气。抬头一幕碧蓝的晴空下,接天连地的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那比太阳的光辉还要纯正的金黄,仿佛是上等的染料一般,浸透在阿得年轻的骨血里,从灵魂的绽放出光芒来。他赤裸的上身被汗水浸透,阳光下,散发着蜜一般柔和的光泽。风吹过田里,翻起层层麦浪,他直起腰来,挥舞持着镰刀的胳膊一抹头上的汗水,年轻而健壮的身体肌理分明,饱满的胸肌和肩膀在那无边的金黄中缓缓起伏着。

当看见走在田埂上的夏轻尘时,他丢下手中的镰刀,从地里跑了上来。小翠见他上了田来,将手中草篮交还夏轻尘,自己则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你不在家里歇着,跑来地里做什么?”阿得拉着他避到一旁树荫下。

“我来给你送饭。”

“我说过等我回去再做,你急个什么”阿得接过他手里的篮子,拉着他坐到麦杆垛子上“你又不会用那炉灶,一会儿再叫锅边给烫了怎么办?”

“我已经会用了。”

“那你也该在屋里歇着。这么大的日头,你再给晒晕了可怎么好”说着伸出手去,想了想又将自己的脏手在裤腿上抹了两下,捡起自己的一截腰带边儿裹在手上,蹭了蹭夏轻尘额上的汗“你看你,出这么多汗,一会儿再着风了可怎么办?”

“我没事……”阿得的下体几乎挨到他的脸上,体温带着汗味让夏轻尘红着脸偏了偏脑袋。察觉他的异状,阿得不解地停了停动作,猛地发觉彼此姿势暧昧,不由地也是脸上一烫,口里含混地嘟哝两句,不自在地背对着他坐下来,拿过一边的篮子,手忙脚乱地搬出碗筷来,口齿不清地说道:

“吃饭了,吃饭吧。你吃了没有?没吃你先吃。”

“没吃呢。你先吃吧,吃完你还要干活呢。”

“喏。”阿得将一个馒头塞给他,自己从篮子里搬出碗筷来,放在两人中间,闷头吃了起来,

“吃完饭你就快点回去,躺着睡觉,天一黑我就回去……你又有喘症,别老往麦子地里跑,不然又像上回那样,咳嗽不停还全身从里到外的痒……”

“嗯……”夏轻尘掰着馒头,他生平第一知道,自已原来会对麦子过敏。

“别光啃干的,喝点粥……”阿得将粥碗举给他,让他就着碗喝了一口,自己再喝“这什么菜……”阿得嚼着那咸菜问道。

“上吃剩下那些桔梗,我加了点盐和辣椒做成了泡菜。”

“挺好吃……”

“那,你觉得这个拿出去卖能不能赚钱啊?”

“这个啊……”阿得拿着筷子摇摇头“你别整天想着做这个买卖、做那个买卖的好不好,就这东西,要卖多少才能凑够去雍津的盘缠?”

“唉,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弄钱的法子……该怎么办才好?”

“你就别瞎想了,要整钱岂是这么容易的事。你先安心静养,等我将今年的麦子磨去卖了,再向村里人借些,应当能够……”

“那怎么行,那是你种了一年的麦子啊……我已经在你家白吃白住了,怎么能让你为了我卖掉麦子呢?”

“什么白吃白住!你是我弟弟,身子又弱,住在我家里,受我的照顾是应该的”阿得吼了两句,立刻有些后悔得看着夏轻尘有些尴尬的脸,不由地降低的声调“我知道,我不是你真的表哥……可是,谁叫咱们碰上了呢,我是将你当亲弟弟看待的,你也别把我当外人……”

“阿得,我没有……”

“我知道你想去雍津。可是你连你那个亲戚长什么样,姓什名谁都不知道,即便是去了也找不到人啊。所以你还是耐心等等,等攒够了钱,我陪你一起去,咱们慢慢找好不好?”

“其实,我也不是非找不可……我只是有些放不下……”

听他这样说,阿得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

“那就先等等,等你身子再好些,等过了这个冬天,天气暖了,咱们再多攒点钱,咱们一起去,好吗?”

夏轻尘有些无奈地点点头。事实上,虽然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但是眼前安逸的生活却让他前所未有地满足。阿得从来不让他干粗活,他只能跟妇女孩子混在一起。他也曾想着帮忙做些杂活,可别人说什么都不让。因为这个村里,只有他识字,而在这个社会,读书人是很矜贵的。

阿得曾说,这个社会,读书是士族与豪门的特权,所以他的出身一定非富则贵。对此,夏轻尘也不知要如何去辩解,正如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地。幸好没有人问起他的过去,大家都相信他是阿得的表弟,这就够了。

于是,夏轻尘成了着村里唯一的闲人,偶尔帮人念一念书信,或是教村里的孩子认几个字。因此,虽然村庄的生活很清苦,但是在这里,没有人嫌弃他,没有人厌恶他,也没有人欺负他,他第一感觉自己受到了尊重,甚至是――被喜欢。

“今天王家那个老婆姨又跑来找我,要给你说亲了。”

“啊”夏轻尘吃了一半的馒头放了下来“那怎么办……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说。”

“哦……”夏轻尘松了口气。

“怎么?想娶媳妇儿?”

“才不是!”他现在连脚跟儿都没站稳,哪有什么心思娶媳妇儿呢。

“那你跟小翠拉拉扯扯的。”

“只是出门碰上了,哪有拉拉扯扯……”

“那死丫头,一定是猫在咱们家门口专等你出来呢……这鞋是她送的吧?”

“嗯。”

“你就是想娶媳妇儿,我也不同意。”

“啊?”

“不是啊……我是说……你身体不好……呃……好了再说……哎呀,快吃吧,不然该凉了……”

“哦……”

“再过些时日就是赶集的日子。我得赶在那之前磨上一车面,拉到县城里卖了。你跟我一起去吧,把你最近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带上,一起卖了。”

“面粉不是要留着吃吗,怎么突然要卖呢?”

“麦子一收天就得跟着凉了,总得换钱买几匹布来,让村里的婆姨给你做两件厚衣裳,不能叫你老穿我的”阿得一边吃着,一边将粥碗递给他“来,再喝点粥……”

从他的手里喝过粥,夏轻尘靠在树下继续吃了起来。看着那金黄的麦田,他自问,如果生活就这样下去,自己又当如何呢?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六章

村里只有一口石磨,收获的季节,每家每户轮着用。这天,阿得在磨房里,徒手推着沉重的磨盘,一旁的夏轻尘拿着笤帚,扫着磨盘上的面粉。

“阿得,你力气好大哦,这么重的磨,你一个人就能推动……”

“唉……我就天生力气大,你要我干别的,我只怕还干不来。”

“要是有牲口就好了。对了,村头的王家不是有一头驴子吗,为什么不借来用?”

“人家的驴子还要为自家拉磨,咱们这么借来借去,那驴子该累了……”阿得喘着粗气,一圈一圈地推着磨盘。

“我们要多少钱才能买自己的牲口?”

“一头刚生的小驴子,都得要十五两银子啊……”

“十五两银子是个什么概念?”

“十五两银子就是十两银子呗。”

“我是说,大概相当于多少东西?比如――相当于多少斤面粉?”

“这……这可难算了,这可真的难算了……”

“你就说一斗面能卖多少钱吧。”

“一斗面六钱银子啊。”

“十钱为一两,十五两就是一百五十钱,一百五除以六……等于二十五――就是二十五斗。一斗就是十升,大概是十二到十四斤面吧,二十五乘十四――哇,三百五十斤面,好贵!”夏轻尘捂着嘴惊呼,却看见阿得一脸崇拜,两眼放光地看着他,于是不解地眨眨眼“怎么了?”

“你……你这么快就算出来了!”

“我算的快吗?”

“很快!很快!你没有用算盘,就这样就算出来了,你比县城商铺里那些账房先生算得还快。”

“不会吧……”刚好是整数的除法,又是二十五的倍数,所以夏轻尘才算得比较快。倒是阿得的反应,让他有了到县城去应聘账房先生的冲动。

“阿得,我们现在有多少积蓄?”

“快到十两了。”

“啊?!”

“你不用担心,等麦子都打下来,交了田赋,剩下除了口粮,应能卖个二十两。”

“这么艰难,那还是不要买驴子好了”夏轻尘叹了口气“唉……要是有水磨房就好了……”

“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有种叫水车的东西……一个圆圆的,像个大木轮子,上面有很多页片还是竹筒,架在河边被水一冲,就会转起来,转的时候带动磨盘,不用人力和牲口也可以推磨、灌溉什么的……”

“还有这种好东西”阿得停下手中的磨“你知道怎么个做法?木头和竹子村里有的是,我们大伙儿做一个,也省的这样拉磨了。”

“这个,我不会做呀……”

“啊?”

“我只是看过观光用的水车”夏轻尘努力地回想着“磨面的……需要很多齿轮,横竖衔接的轴承……嗯,好像很复杂……”

“唉……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

“对不起哦,我念的书都是些纸上谈兵的知识……你让我想想,我得想想那个东西到底长什么样……”

“快想……”

“别催嘛,这哪是说想就想到的,要测量,要计算,要绘图,搞不好还要做模型……”

“哎呀,真是急死人。等你想出来,麦子都让霜打了,我看我还是老老实实用手推吧。”说着重新推起磨来。

接下来的几天,夏轻尘便陷入了一直冥思苦想的状态。他一个人拿着绳子在村外河边丈量了半天,又回来陪着阿得磨面。阿得磨面的时候他就守在石磨边上,用草枝在磨盘上层层的面粉中,画着记忆与想象中那磨房水车的零件。他反复地回忆着每个可以想得出来的细节,在脑海中无数得重温自己最讨厌的数学公式。

此时的他没有什么长远的计划――这个村子厚待了他,在他甚至还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阿得收留了他,给了那个在黑暗中仓惶无助的他一个栖身的地方,让他在这个不知名的世界里找到了家的感觉――他只想做一个可以推磨的水车,为这个村子,也为了待他如亲弟弟一般的阿得,为了让他不用再像牲口一样地推那沉重的石磨,他一定要造这个水车。

屋内昏黄的油灯中,夏轻尘骑着架在木桌上的板凳,拿着一小截木炭条,在家中空空的土墙上不停地写写画画。墙角放了一桶草木灰浆,写满了将字迹刷掉,干了再写。在画满了四面墙的圆圈、横杠和一连串阿得看不懂的符号之后,他终于很宝贝地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搬下板凳,从柜子里出一张薄纸,在桌面上铺开来,准备记录自己那四面墙的成果。

“这窗户纸,我要拿来画图纸了。”

“你可轻点写啊,别把那纸给弄破了,过冬还要糊窗户呢。”

“我知道……”夏轻尘拿着女人做衣服的木尺做量器;将棉线一头绑上筷子,定在纸上,另一头量好距离绑上炭条,拉直绳子绕筷子一周可作圆规。谨慎而小心地在那仅有的窗户纸上画着水车的零件图。

“这墙能刷了吗?”

“等会儿,还没抄完呢……先把门口那面给刷了吧,那面是错的。”

“哎。”阿得答应着,提着草木浆站上凳子,用刷子沾了开始刷墙“村里都是不识字的人,你何苦费事画什么图纸呢。”

“这么多零件,不画个图哪能记得住啊,再说,造的过程如果出了问题,也好在图纸上检查哪里不合适――这图纸是给我自己看的。”

“哦……”

“阿得,咱们得找个会盖房子的人。”

“做什么?”

“总得起个棚子遮一遮吧,不然下雨了还怎么磨啊?”

“你连这个东西都会做,还不会盖房子啊?”

“你让我盖,我一会儿哪里算错了,还没盖好就榻了。”

“村头的徐叔好像会一点,咱们这间屋子就是他帮忙搭的。”

“嗯……”

“是不是明天,就可以做你说的那个东西了?”

“嗯,明天先造空水车,剩下的齿轮和轴承根据水车架好以后的高度再做。”

“那是什么?”

“空水车就是被河水冲着转的东西;齿轮和轴承是用来带着磨盘动的。”

“真要像你说的”阿得从凳子上回过头来“那你可是咱们村里的大恩人了。你是从哪儿学来这些东西的?”

“我……”这真是一个难以解释的问题啊“以前在画上看到过。不过现在自己动手才发现,纸上得来终觉浅,一切都比我想象中麻烦得多……”

“麻烦就麻烦,我都跟村里人说好了,到时候找几个男人来帮忙,你说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麦子让村里婆姨帮收两天……这东西要真像你说的,往后这田里活可就省事多了。”

“阿得,你先不要抱这么大希望好不好,我还不知道能不能造出来呢,万一是个失败品怎么办……”

“不会的。我觉得你能成。”

“唉……”夏轻尘握着炭条低下头去,无奈笑叹“压力比考试还大……”

******************

数天中,阿得与村里几个有力气的男子都暂时歇了地里的活,在夏轻尘的指挥下,用浸过水的竹片围造水车,用木头拼合齿轮。

空水车完工的那一天,全村的老少都跑来观看。只见巨大的水车轮立在河边的木架上,随着河流缓缓转动,扬起漫天的水,连着石磨的木轴缓缓转动,带动石磨一圈一圈地转了起来。

“太好了,这真的可以动啊!”

“那以后咱们磨面就不用牲口了……”

“这可真是神了……”

“快,快拿麦子来,咱们先磨磨看……”阿得兴奋地叫着,从一旁独轮车上拿下早已预备好的一簸箕麦子打好的麦子,添进磨口里。不一会儿,乳白色的面粉就从石磨的缝里,下雪一般地掉下来。

正当众人欢呼称奇之时,随着嘎吱的声音,只听啪啪几声裂断,石磨也跟着停止了转动。

“轻,轻尘,这是……”

“呃!”夏轻尘一眨眼睛,头皮一凉,弯腰一看,果然是镶着齿轮的木轴断了“木轴不堪重负,看来得弄两根铁的才行了。”

“村中没有铁匠,我们明日去县城,定做两根。”

“嗯,先把那根断的拆下来吧,明天带着去,也好做个样子。”

阿得跟几个青年弯下腰去,将那两根断裂的木轴卸下来。

“好了,大伙儿先回去打麦子吧,等铁轴做好了再来看。这磨先放这儿,徐叔,你先给搭个棚子吧……”

阿得像个领导一样地一项一项指挥着,众人也听从他的指挥慢慢地散了。夏轻尘拖起那些断裂的木条,放在歪倒一旁的独轮车上。阿得看见了,连忙上前抢来。

“轻尘,我来……”

“没事儿,我一个人推车回去就行,你也去打麦子吧。”

“你怎么了,愁眉不展的。”

“一直祈祷千万别出问题,结果还是失败了。”夏轻尘摸摸自己的眉头。

“这又不是打仗,什么失败不失败的,”阿得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呀,就是想得多。你看看这田里,大伙种了多少年的麦子,可这麦子的收成,哪一年好哪一年坏,谁能一开始就料得准?更何况你造的是谁都没见过的东西。”

“阿得……”夏轻尘看着他那的五官,已经有多久没有人这样鼓励过他了?他一直在小心翼翼中紧绷着,留意着每一个举动,避免着每一个可能的错误,以免被骂被厌恶,这么久以来忘记了谁都会犯错。阿得小麦色的脸上爽朗地笑着,那坦然而无保留的友好,那平常而友好的一笑,为夏轻尘脆裂的心填充上了粘合的胶水。

“走吧,别难受了。明日到城里铁匠铺做两根铁的,回来换了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么?来,你坐上来,我送你回去。”说着推起独轮车。

“我自己能回去,你去打麦子吧。”

“也不差这么一会儿功夫,你自己回去,一会儿再像上回那样连人带车栽到田里可怎么好。你都好几天没好好歇过了,明日还要出门,千万别累着,赶紧给我坐到车上去。”

“唉”夏轻尘坐到独轮车的木板上“你一天不让我练习独轮车,我就一天不会推。”

“你不用会,我会就行”阿得推着独轮车在田埂上娴熟地走着“只要咱俩在一块儿一天,我就推你一天。”

夏轻尘听后笑道:“要是咱们一直这么住着,你还能推我一辈子不成?”

“有何不可?”阿得瞪着大眼,十二分认真地说道。

“哈”夏轻尘伸了个懒腰躺倒栽板车上,仰面朝天,举起袖子遮着头顶刺眼的太阳“说你年纪比我大,怎么到了这个年纪还对结婚没有概念。他日你若娶了媳妇,还能跟我一起住着?”

“怎么不能?你要是不喜欢啊,我就一辈子不娶媳妇。”

“快二十的古人说出这种小白的话,我可以理解为你在装清纯吗?”夏轻尘倒着脑袋看着他憋红的脸。

“我不说了……到时候我老了还没娶媳妇,你别问我为什么……”

阿得撅着嘴嘟哝着转过脸去,看着田里被风翻起的麦浪,边走边静静地出神。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七章

独轮车停在简陋的茅屋前,夏轻尘从车上爬下来。

“这的东西你都别管,赶紧进屋去,能躺就躺一会儿。”

“是――”

“饭等着我回来做,别总找活儿干,这几天打麦子,地里谷壳扬得漫天都是,你可千万别来送饭,听到了没有?”

“嗯。你也别太累了,明天还要出门呢。”

“哎。”阿得答应着,在屋前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喝光,横过肩上的衣服擦了擦嘴就匆匆走了。

夏轻尘用袖子遮着太阳,看着他远远消失在小路上。

阿得的屋前屋后堆满了割下的麦子,门前架子上还用簸箕盛着去壳的麦粒。夏轻尘拉下袖子抖了抖衣服,走到架子前开始给麦子翻面。刚翻了两下,忽听得屋后“啪嗒”一声,只道是竹竿被风吹倒在地上,于是放下簸箕转到屋后。弯腰捡起竹竿重新立好,转身要走之际,脚下不由一滞,只见地上点点滴滴,竟是鲜红的血迹。

夏轻尘心里一抽,倒吸一口冷气,余光瞟那血迹,一路零星顺路面蔓延到屋后的麦垛里。于是慢慢抓过手边耙草的铁叉,哆哆嗦嗦地抄在手里,猛地指着那麦垛:

“谁,谁……出来……”

见那麦堆没有动静,夏轻尘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慢慢朝着那堆麦子伸过铁叉去。

突然,只闻“嗖”地一声风啸,寒光逼眼一瞬,夏轻尘虎口一麻,手中的铁叉应声落地,麦穗飞扬中,他脱口而出的一声轻呼被凌厉的剑锋卡在了嗓子里。面前之人血染半身,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手中宝剑却依旧精准无误指着夏轻尘的咽喉。

夏轻尘大气不敢喘一下;层层麦秆下那人一双猎鹰一般的眼睛,同样惊诧地看着夏轻尘。

“你……”

“啊……你是……”那人沉声开口的一瞬,夏轻尘的心猛地漏了一拍。不料那剑尖向前一寸,冰凉的触感点上他的喉头。

“休得出声!”

不是他吗?他怎会不认得他?那剑尖轻轻陷入他的咽喉,划出一滴血珠子来。

“别……别杀我……”顶着一阵阵的眩晕,夏轻尘强撑着几欲昏倒的身体。

那人一声不响用剑指着他,隔着一层麦秆,两双眼睛无语地对视,彼此几乎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体内血液的流动。忽然,那人的双眼缓缓地合了起来,身体顺着麦垛滑了下去,手中宝剑应声落地,整个人昏了过去。

“啊……”夏轻尘瘫软在地,摸着淌血的咽喉,颤抖不止。半天了,才偷眼去看一旁昏迷的男人。

“喂……”一脚踢开地上宝剑,小心翼翼地靠近,伸手推推他的手臂。见他不再动弹,于是大着胆子过去,扒开盖在他身上的麦秆,只见他左肩头一伤口血流不止。夏轻尘犹豫数秒,伸手将他从麦子堆里拖了出来,一路艰难地拖到屋里。

“嘿……呀……”

艰难地将那昏迷的男子放到床上,夏轻尘便动手去解他的衣服,无奈那衣结琐,浸了血之后更加难解。于是只好用剪刀来剪开了他的上衣,取出自己干净的里衣撕碎了,按在他的伤口上。那道伤口穿透肩膀,仿佛是血窟窿一般,即使用力压迫,前后仍不断渗出血来。

夏轻尘手边没有任何止血的药物,先前自己受伤卧床时也只是擦些跌打药酒,哪里见过这般骇人景象。

“香灰……”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夏轻尘强忍着呕吐与晕倒的感觉,努力思索着止血的方法。猛然间脑中一闪念,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叙述,当下也来不及想这方子是正是误,急急奔到屋外灶上,往灶膛里扒拉出炉灰来。

香灰也是草木灰。眼下秋收季节,每家都用打下的麦秆当柴,夏轻尘捧了一把炉灰在手里,进了屋来,铺撒在他前后的伤口上,然后笨拙地用布条绕过他的腋下和脖颈,将那伤口层层扎紧。正当他手忙脚乱地端着脸盆要出门去打水时,却迎面撞上了回家的阿得。

“啊!”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夏轻尘手中一松,木盆掉在了地上。

“我就知道你不安分,所以回来先把饭做上……”阿得看着他手上和身上的鲜血,睁着大眼扑上去,抓过他的胳膊,撩起衣袖仔细得查看“怎么了?怎么回事!”

“没事,不是我的血……”夏轻尘声音发颤得说道。

“那是……”阿得愣了一愣,猛地扭头进屋,冲至床前,托过那男子昏迷的脸看了一眼。然后动作利落地解开他肩头的纱布,手指在他的伤口上戳了几下,重新扎上绷带,走到门口一把将夏轻尘给拉进屋中,关起门来问道:“他是谁?”

“我不知道。”

“那你把他弄到家里来干什么!”

“他……他就倒在屋子后面……”

“你……”阿得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自己捡起脸盆到屋外打了水来“你先把自己洗干净,换了这身衣服。”

说完迈出门去,捡起地上的血衣出去,扔进灶膛里烧了。然后来到屋后,捡起地上的宝剑看了一眼,随后拿过铁锹在墙根掘出一条沟来,将那剑埋了进去,然后双脚在地上的泥沙里来回踢蹭,掩去地上血迹。随后又将沾了血的麦子捡出来扔进灶膛,把屋后的麦子重新堆成原来的样子。这才转身回了屋子,一把抱起那受伤之人就往外走。

“阿得,你要带他去哪里?”

“这人不是什么好人,我把他抬到后山上扔了。”

“不行,他会死的!”

“就是要他死。”

“你疯了!”夏轻尘拉住他“我不准!”

“你认识他?”阿得睁着大眼瞪着他

“我……不知道……”

“那你平白揽这么个麻烦!这人明显是被人追杀到此!你可知道,他肩头的伤口是被弓箭射穿的。弓箭,只有朝廷专属的锻冶坊可以炼制,寻常市井禁止买卖,只有护城驻军和州府以上的官兵才可以配备。此人是被官兵追杀的,那就是逃犯啊!我不将他丢出去,万一官兵搜来,我们都得杀头啊!”

“阿得,别扔掉他。我求你了,等他醒过来,再问清他的身份。”

“等他醒来,你就死了!”阿得扛着那人,一把纠过夏轻尘的脖子来,盯着他颈上干涸的血痂“这伤口是不是他用剑刺的?”

“是……”

“我活埋了他!”阿得大力得将夏轻尘往床上一推,扛着那人大步地出了门。

“阿得,阿得……”

夏轻尘追了出去,待出得门来,又恐叫声惊动街坊,只能疾步紧追而去。

最近特别懒,打完就不想检查,大家看的时候顺便帮抓抓虫。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八章

秋的旷野,一望无际的麦子沉睡在藏蓝的天空下。阿得的叹息,就像是入夜的晾风中翻飞刮过地面的麦草。

“啊……”床上之人挣扎地晃着脑袋,两道入鬓的剑眉颤动地纠结着。

“唔……”夏轻尘在他身边的炕上醒来,睁开发困的眼皮,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刚要一咕噜爬起来,就被阿得抓着手臂面对面地压回了枕头上。四目相对,阿得地叹了一口气:

“你接着睡,我来管他。”

于是起身探了那人伤势,下床打凉水,绞了布巾冷敷。

“他发烧了。”

“什么是发烧?”

“就是额头很烫。”

“受伤便是如此,他挨得过就活,挨不过就死!别指望我给他请大夫买药”阿得坐在炕头“咱们的钱是留着给你看大夫的。”

“那……咳……咳咳……”

“哎呀,你才好一点儿怎么又咳上了”阿得连忙扶过他的身子替他拍着背,当看到他颈上发红的皮肤时,不由变了脸色“你这脖子怎么又红了?”

说着拉过他的胳膊,捋起他的袖子,看着他同样泛红的手掌和手腕。

“你又去搬麦子了!让你别搬的……”

“我没搬啊,我是今天拖他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又是因为他,我真该把他给活埋了……你痒不痒?”

“很痒啊,咳……我不敢抓。”

“唉……明日带你进城去看大夫。怪不得你一直睡不安稳,这么痒可怎么办,也没有东西可擦――要不,用水洗洗?”

“不用了,我今天洗得皮都要破了”

“唉!”阿得扯过被子,将夏轻尘全身上下严严实实包成一个粽子“就这么把你裹起来,你想抓也抓不了,才能死心睡觉。快睡。”

“哦。”

阿得在他身后躺下,伸过那长着茧子的大手抹上他的眼皮,强迫他闭上眼慢慢睡去。

***********************

曙光未明的清早,野林路上,阿得用板车推着面粉和夏轻尘不紧不慢地往县城走着。

“阿得,我们为什么天没亮就急着赶路。”

“早些走不用在路上晒太阳。”

“哦。”

“你要是困了就接着睡,到了地方我叫你。”

“我不困。我在担心,咱们把那个人独自留在屋里,他要是醒了怎么办?”

“他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走了最好。”

“也不知道他醒了会不会注意到我留在他枕边墙上的字……”

“他要是跟我一样不识字,你写再多的字也没用。等他醒了,就让他走。这种人来历不明,你可不要好心害了自己。”

夏轻尘坐在车上默默听着,不置可否。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当夏轻尘观念中的早晨真正到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县城门口。

初城的名字凿在城楼青灰的石砖上,夏轻尘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地名,有些茫然起来,自己究竟在这个世界的什么地方。

“阿得,县城就叫‘初’吗?”

“嗯。在北域,小的县城只有一个名字,州府以上的才有两个字的地名。”

“初城离雍津有多远?”

“车马不停,少说也得半个月吧”

“那雍津在初城以南还是以北啊?”

“南……你别老念着去雍津好不好。”

“我没念着去啊,只是我就知道这两个地名,搞清楚它们之间的相对位置,也好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嘛。”

“你是哪家闺藏的小姐,还是从哪棵树的果子里蹦出来的痴呆,就知道两个地名!?”

“我……”他要如何解释“那你再多告诉我几个嘛。”

“不告!”

“那我们一会儿上街买张全国地图吧。”

“地图?作战布兵用的地图?”

“呃,不是那种,我说的是――你们应该叫做:地理志!”

“你是朝中议政的公卿,还是州府的大人,还要看什么地理志。你知道一册书要几两银子么?”

“唉,那算了……”贫穷有时会剥夺生活的快乐,他得想办法赚钱才行。

进了城,阿得将板车推到米粮行门口停下,然后开始从车上将装面的麻袋扛进去。

“你坐着等会儿,我先把面给卖了。”

夏轻尘慢慢从车上下来,站在粮行的门口,看阿得进进出出,跟人家谈价钱。卖完了面,阿得将板车搁在米粮行门口,拉着他就要走。

“车子就这样放着吗?”

“嗯。”

“不会有人偷走吗?”

“不会。走吧,先去医馆。”

阳光渐渐强烈起来,阿得脱下自己有些汗味的外衣,盖在夏轻尘头上替他遮挡阳光,两人步履缓慢地经过闹市。

夏轻尘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商贩们卖的几乎都是想象之中的东西,他看了半天,依旧寻思不出赚钱的路子。正有些心不在焉的时候,耳边传来的说话声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气血不足,卫阳不固,夫人近日可是时时畏寒,入夜难以安睡啊?”

“啊……诚如先生所言,确实如此。”

“哦……”那人夸张的口吻让夏轻尘不由自主地一皱眉头“夫人可否借掌心一看?”

“这……好吧。啊!”

那女子一声轻呼,夏轻尘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转过头去看了起来。只见路旁一个简陋的摊子,旁边竹竿上挂着一块招牌幡,上书“问生断死阎王判”几个大字。一名男子正一手握着对面女人的脉搏,一手正握着对面女人的玉掌,暧昧地摩挲着。夏轻尘观那女人侧脸,似有几分姿色;再看那男子,穿着普通,年岁比自己稍长,容貌十分出众,也难怪那女人半推半就,红着脸让他这么握着。只是那男子的笑虽然迷人,却是三分俊美,七分风流,眉目之间暗送笑意。他握完那女人的手,又伸出修长的指托起女人娇嫩的下巴,俨然已经没了大夫对病人那种一本正经的口气,而是用近乎慵懒的柔软嗓音说道:

“手这样凉,脸色这样苍白,夫人的症状是阳虚阴盛――”

“那依先生看”那女人早已红了脸,头一偏,轻举衣袖半掩面孔,声音也跟着嗲了起来“该怎么治啊?”

“自然是――采阳补阴啦……”

“轻尘,看什么呢?走吧……”阿得在身边催促着。

“呵……这个大夫很有意思……”古代社会,光天化日,原来也有这当街泡妞的事。

“哎呀,这些江湖郎中十个里面有十个是唬人的,咱们还是上医馆去看吧……”

“慢着!”

阿得将夏轻尘头上遮太阳的衣服拉低,牵着他正要转身,就听见身后一声大喝,转身一看,那郎中已经跃到了桌子上,拔出腰间扇子,指着阿得的鼻子,俨然要动手的架势。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九章

“你说谁是江湖郎中?”

“别理他,咱们走。”

“哪里走”那郎中一个翻身挡住他们的去路“竟敢说我是唬人的江湖骗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这明明是算命的挂子,却在这儿冒充郎中给人看病,不是骗子还能是神仙?”

“让你给说对了,鬼手神针阴阳问,是生是死我一手判――我就是当今世上最神最风流倜傥的活神仙杨思修,你竟敢把我跟江湖郎中混为一谈,我打……”

“哎――不要打”夏轻尘举起手来劝道“这位小哥,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我们没有要妨碍你做生意的意思,你继续,继续啊……”说着一把拉起阿得就跑。

“休走!”那郎中一个箭步晃到夏轻尘面前“哈,脚轻身颤,又不是瘟疫你盖头盖脸的作什么?”

说着手中扇柄一挑,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把掀掉阿得的臭衣服。阳光刺眼之间,夏轻尘分明得看到那男子的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惊艳的光芒。

“你叫什么名字?”轻轻托起夏轻尘的下巴,迷死人不偿命地看着他,突然眼神一变“你生病了。”

“嗯……”

“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是寒症;气嘘浅短……”说着突然弯腰一把搂住夏轻尘,脸紧紧地贴在他胸前。

“啊!”

“呼吸浑浊,是喘症!”

“诶!”

“肌肤红而微肿”温热的触感贴上夏轻尘的颈侧“仿佛发热,是敏症。你昨日吃什么了?”

“你放手!”不等他反应阿得猛地冲了上来,扯开他扒在夏轻尘身上的爪子,用力一推,将那郎中推得在地上摔一个大跟头。那郎中摸摸自己胸前被推的地方,脸上有些变色的抬起头来看着阿得:

“你好大的力气……”

阿得脸色复杂地瞪了他一眼,上前要继续揍他,夏轻尘却一把拉住:“算了,快走吧。”

“壮士留步!”

“你还要怎样!”阿得吼道。

“请问壮士姓名、师承何人?”

“我是个种田的村人。”

“不会吧,你刚才推我……”

“你这郎中一直缠着我们,到底想干吗?”

“我替他治病,你与我打一架,如何?”

“你这人真是好没来由,咱们走……”

“哎,你若不让我替你身边的少公子看诊,他只怕活不长了。”

“你少胡说八道!”

“他啊”那郎中抖抖衣服站起来“脸色白中带灰,有气血亏损的迹象。胸中闷气累及心脉,显然是抑郁成疾,如今再加上这新染的敏症,你若不让我诊,这个秋天咳也能把他咳死。”

“阿得,他说的好像都准诶……”

“嗯……”阿得犹豫片刻“你当真会看病?”

“当然,我是杨思修啊,天下第一神针手,你们没听过?”

整齐地摇头。

“总之你记得我叫杨思修就行了,这初县里最近拐骗良家妇女的案子都是我犯的”一边说着一边来到桌前拿起纸笔飞快地写成两张药方“今日也算有缘,这两副方子送你们,分别治他的喘症和敏症,记得多加休息,切勿劳心费神。诊费嘛就免了,看你们像是别来的,跟你们打听个消息”

“什么消息?”

“最近可曾见过一位身长八尺、浓眉大眼的男人?”

“浓眉大眼,你说的是阿得吗?”

“我九尺!”阿得重重地用外衣将夏轻尘包起来,不让周围热辣辣的目光看到。

“呃呃,是我形容错了……应该是一位气宇轩昂、剑眉星目、举止雍容的高贵男子。”

“没见过。”

“这么肯定。”

“医生,你这样找人找上三年五载也找不到,至少也该画张图啊。”

“这,我要是画得出来早就画了……”那郎中话未说完,只闻头顶一声大喝,抬头便是一面鞋底:

“你这该死的小辈!”

“哎哟喂呀――”那郎中狼狈地避过一脚,从桌下滚了过去。

“张之敏!你竟敢顶着我的名号四为非作歹!”

“师兄,你终于出山了!”年轻郎中从地上滚起来。

“我不出现,等你再继续败坏我的名声吗!问声断死阎王判”那人一把扯下招牌上的布幡“这也是你配用的称号吗!你这以下犯上的蠢材!”

“师兄,你听我解释,我有要事拜托你……”

“毁我清誉还敢跟我谈条件,给我死来!”

“师兄饶命啊――”张敏之绕着桌子躲跑了起来,眼看自己不敌,连忙抽出腰间扇子抵挡。这一来自己接招不要紧,对方怒意更胜。

“张之敏,你竟敢用五文钱一把的纸扇冒充我的‘阴阳’,你你你,你该死!”

“师兄,师兄,我是逼不得已,我真的有天大的要事啊――”张之敏一边躲一边急急解释,眼看撑不下去,拔腿就要逃跑,忽又瞟到躲在角落里的夏轻尘,猛地冲上去捧起他的脸,隔着空气做了个吻的嘴形“小公子,来日有缘,你要陪我饮酒。”说完高声道:

“杨思修,有种来城外拼命!”

“张――之――敏――”那人大喝一声手上阴阳扇面骤开,强大气劲瞬间劈碎木桌。

阿得一把将夏轻尘扯到怀里,一个转身避开余劲。待尘埃落定,咒骂追逐声已然远去。

“轻尘,受伤了没有?”阿得松开怀抱,查看着怀里的夏轻尘。

“没有。就是吓一跳。”

“咱们赶紧抓药去吧。”

“嗯。”

于是阿得扶着他到药铺确认那方子确是治病的良方,这才抓了药,随后又到城中铁匠铺去购水车用的铁棍,在布店扯了一丈青布,两人便回米粮行推了板车,赶回村子。

“唉,还真是巧,铁匠那儿就有几根差不多的棍子,把头上这么打一打,就成了。这要是往时订做,怎么也要等上两三天的。”

“一会儿回去就装上,看看好不好用。”

“肯定好用!我在想啊,这回,真的可以不力气,就能磨粉了……对了,轻尘,你饿不饿?我忘了在集上给你买些吃的了。”

“不太饿。”

“就到了,回家我就做饭。”

“嗯。”

将近傍晚的时候,两人渐渐可以从路上看到村庄的轮廓。

“呵,快到了。”阿得笑着对他说,加快了脚下速度。待行至村口时,忽见田间人群聚集,有马匹兵卒走动,两人顿时心里一慌。

“阿得,会不会是来抓昨天那个人的?”

“糟了。”

两人丢下板车往村里跑去。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十章

“等等!你别进去。万一有什么动静,你就跑,听到没有。”行至村口阿得一把将夏轻尘拦下。

“嗯。”

夏轻尘靠在村口的树后,只见阿得猫着腰、身贴篱笆,警戒地往家的方向一点一点移动。忽然此时,通往田间的小路上远远得跑过来小翠,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

“阿得,夏公子……”

“小翠姐,出什么事了?”

“你们……你们快到河边去……”

“怎么了?为什么村里来了那么多官兵?”夏轻尘心虚得问道。

“呼……呼……”

“哎呀,你说啊!”

“千……千户大人巡视领地,传唤……你和阿得过去问话……你们快去河边……”

“好……”

“轻尘”阿得跑回来拉住他,将他拖到一旁小声说道“你别去,先躲起来,等我回来再说。”

“为什么?”

“万一当真是要盘查我们窝藏贼犯一事,你去了,岂不自投罗网。”

“那你不让我去,是要自己去顶罪吗?”

“我……”

“人是我搬回来的,怎么也怪不到我头上。你要是怕出事,我们现在就一起逃跑;你要是想逞英雄,也带着我一起英雄一回。”

“轻尘,你……”

“走吧,先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再说。”

于是两人和小翠一同快步跑到河边,远远只见成队的武士守在路旁,岸边有数名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路边齐刷刷跪满了村中的所有人,个个伏跪在地,不敢抬头。他还要再往前几步,忽然就觉得身边一空,回头一看,阿得跟小翠已经伏倒在地,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拉着跪了下去,强行压低脑袋,行了伏礼。只听得耳边阿得与小翠齐声说道:

“拜见千户大人。”

“村长――”锦衣千户开口“就是这两人吗?”

“回大人,是他二人。”

“河边这个磨是你们造的?”

“啊?”不曾想竟是为了这个兴师动众,夏轻尘虚惊一场,身体一松,刚想抬头,不料一旁武士当头大喝:

“大胆!千户大人问话竟敢不答!”

“呃!是!是我造的!是我们大家一起造的!”

“听说这磨不用牲口,不依人力便能转动,可有此事?”

“回大人,确有此事。”第一如此文绉绉地说话,夏轻尘背上顿感一阵恶寒。

“此物可有名称?”

“这个……旁边转动的竹轮名叫水车,连磨一起暂时命名为水磨。”

“嗯,水磨……以水推磨。只是为何只见水车转动,不见磨盘运行?”

“回大人,这是因为连接两者之间的木轴昨日断了。我们今日才补做了铁轴,还没来得及换上。”

“铁轴何在?”

“已经运至村口。”

“来人,去村口将铁轴搬来。”

“是。”

夏轻尘一直趴着,直趴到自己腰酸背痛,武士才扛着他们今天买回的两根铁棍跑过来。他才被批准弯着腰爬过去,指挥村里的几名青年将铁轴装上,然后回到原地继续趴着。

眼看着石磨在水车的带动下缓缓转动,夏轻尘暗松一口气,心说,终于没有像上回那样转了几圈就停下。

“此物甚妙!这是谁先想出来的妙法?”

“是我……”夏轻尘觉背已经有点抽筋了。

“大胆!”

“呃,回大人,是我。”

“大人面前竟敢自言尊称,该死!”

“怎么又不对呀……”夏轻尘嘀咕道“那草民……”

“好了,此并非庙堂,不必拘于礼数”马蹄声响,来到夏轻尘面前“你便是发明这口水磨之人?”

“是。”

“抬起头来。”

夏轻尘直起腰来,从未尝试过下跪的滋味,他生平第一感受到来自阶级的压力。他在很低的视线中抬头看着马上的贵族,为首一人玉带锦衣、高戴厚履,端秀中不乏俊挺,看似有些脂粉气,但那半分脂粉却又在眉目流转间显得意味长。那人骑在马上,一瞥夏轻尘的容貌,眼中顿时一亮:

“好一位形貌i丽、绝尘脱俗的人才!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夏轻尘。”

“轻尘?轻如尘埃,这名字倒不合你这出众的容貌。”

“大人,不是那个意思。轻尘是一种意境――‘渭城朝雨徘岢荆客舍青青柳色新’。”

“渭城朝雨徘岢荆客舍青青柳色新……好诗,如此一说果然是人如其名,好名字。”

夏轻尘淡淡地一笑,当看到锦衣千户的服装,听到他称赞“好诗”的时候,他已经隐约知道,自己所在的时空至少是隋唐以前――或许离隋唐以前更为遥远。

“你姓夏,中州夏云侯是你什么人?”

“并不认识。”

“哦?你祖上何?”

“祖上,祖上……”祖上中国,他这么说,会不会被痛扁。

“你可有士籍?”

“市集?我没有市集啊。”

“如此人才竟是庶族,可惜了。”

“千户大人”阿得伏在一旁突然开口道“他其实本是士族。”

“嗯?”

“是,小人救下他的时候他确实穿着士族的衣服。他乃是因为远游途中被山匪伤中头颅,同行亲随尽数身亡,他惊吓之余意识昏沌,一时记不起自己的本家来,这才自称庶族。”

“哦?果真如此吗?”锦衣千户看着夏轻尘。

“嗯……嗯!”夏轻尘木木地点了一下头。他现在士族庶族都不是,他是没有户口的黑户啊!但是阿得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定是有原因的,此刻他若否认,只怕旁边的武士会砍了阿得的头,所以认就认了。

“既是士家子弟,就不必再行伏礼,起来吧。”

夏轻尘立起身来。

“举止大方、言谈不似鄙贱之人,看来你旁边之人所言不假。夏士子可还记得家住何?若是临近州县,我可替你查问本家。”

“雍津。”夏轻尘一头冷汗,心说,对方怎会突然问这么个问题,他就知道两个地名,当然不能说是近在眼前的初城。反正雍津离这儿远得很,这个锦衣千户应也不至于无聊到要跑那么大老远替他兑户口吧?

“雍津……这就难办了,雍津之内仅望族就有数百,打听起来恐有难。”

“没关系的,不用打听了”千万别打听,一打听就露馅儿了“我的脑子已经好多了,再休息两日就能想起自己的本家了,到时我自己回去就成。”

“嗯……既然如此,你可愿暂时移居我的府邸?一来有人保护你,二来待你回想起来,我也好派人护送你。”

“这,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在这儿住得很好,无需另寻住。”

“可你毕竟是士族,住在此地不合你的身份。”

“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相信我不管住到哪里,都能同样获得圣上的庇护,平安无事。”夏轻尘心急火燎中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对方倒也欣赏,答道:

“阁下少年才俊,能有如此胸襟,他日必当位列公卿之首。我乃主上钦封的锦衣千户,本家姓阮,单名一个洵字,汴州一带都是我的领地,他日你回家时若有什么难,可到汴州来找我。”

“多谢阮大人。”

“这水车当真妙不可言。散大人……”

“下官在。”

“传令属地内各县,在沿河田中仿造此物,以应秋收之需。”

“唉……我的知识产权……”夏轻尘悲哀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夏士子,阮洵尚有别需要巡视,不便相陪。他日若有机会,必将登门拜访。就此别过了。”

“阮大人慢走。”

阮洵在马上一揖,策动缰绳,驱马带着随从浩浩荡荡地从田间土路上慢慢走远。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十一章

“唉,哎呀……都是你乱说啦,这回大家真的把我当成士族了,以后还怎么混啊!”夏轻尘扭着发酸的背走在村中小路上。

“你以为我愿意那么说,冒充士族是死罪!”

“那你还撒那么个弥天大谎!”

“我若不说你是士族,只怕这会儿你已经被他带走当奴仆了。”

“为什么?”

“他是整个汴州的领主,这周遭土地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田地、麦子、村子、女人、男人,他想要什么,没有人可以违抗,你若不是士族,他便可以随意将你带走,撤了你的庶人身份,降为奴仆,终生没有自由。”

“他带走我干什么!”

“因为他想要你!”

“哈?”

“我不能让他这样就把你带走!”阿得从身后搂住他“我不能……”

“我知道了……那你说,万一这个谎穿邦了要怎么办?”

“那我就带着你远走高飞。逃到没人能抓到我们的地方去。”

“到时再说吧……”夏轻尘叹了口气“咱们先回家去做饭吧,我快饿死了。”

“啊,对,对,天都黑了,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走。”

于是两人手牵着手跑回村口,推了板车回家。

夏轻尘一进门就扑倒在床上,全身打挺地滚了一滚,长长地一个懒腰过后,他对上了一双死死盯着他的大眼。

“哇――”

“轻尘!”听见叫声,阿得破门而入“怎么了?”

“没事……”轻尘在炕上趴起来“我忘了家里还有别人,吓了一跳。”

“啊……你真是……你想吓死我啊!”

“对不起――”

“老实歇着,炕上那个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喊我。”

“哦……”夏轻尘看着阿得气呼呼得转身出去,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盯着床上不能动弹的人看了半天“哎,你没乱跑吧?”

那人看了一眼墙上,夏轻尘抬眼望去,只见他枕边墙上,用木炭笔写着“醒了别乱跑”几个大字。

“哈,你可真听话。喂,你――到底认不认识我啊?”

那人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难以捉摸。

“说话呀,你到底认不认识我?”

“咳……水……”

“哦……你一天都没喝水了……”夏轻尘下床往桌上倒了一碗水端来,来到炕头托起他的脑袋,慢慢喂他喝了几口。

“啊……”受伤之人地吸了一口气,依旧用让人猜不透的眼神看着他。

夏轻尘迫切地看着他,希望能从他那高莫测的表情里看出一个答案,可那人,干裂苍白的唇颤动了几下,虚弱而沙哑地问道:

“你是不是……”

是他。夏轻尘心里轰然一响,果然是他。此刻他的眼中有着与自己同样迫切探求的神情。

“你认识我……”夏轻尘失神地端着盛水的碗“那你是认识我了……”

“你……”那人艰难地抬起手来,举到夏轻尘面前,慢慢遮住他的双眼,然后缓缓地拿开,眼中似有光芒闪动。

“是你……是不是?”夏轻尘细细注视他的容颜,失血过多而苍白脸上沾着昨日没有洗净的尘垢,汗湿的发随粘在他饱满的额上。他陷的眼疲惫而温柔,微阖的薄唇轻轻地颤动:

“你能说话……”

“嗯。你叫什么名字?”

“我……”那人犹豫片刻“我叫阿袤。”

“我叫夏轻尘。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有人要害你吗……你不用担心,这里是我家,你感觉好一点没有?”夏轻尘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在发烧。对了,我今天进城抓药的时候,偷偷替你买了金创药,我去拿来给你用。”

“哎……”

“别动,我马上就回来。”夏轻尘将手中的碗放到桌上,就跑出了门去,来到篱笆外的板车上。他拿起装药的包袱,却听见屋后传来阿得的说话声,只当他是在叫自己,于是抱着包袱就往屋后走,不料走到屋角灶台边上,却听见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迟疑之下停了脚步,躲在灶台后面偷听起来。

“为何擅离族地!”夏轻尘从未听过阿得如此霸道的口气,那口气冷漠,同时又严厉地不容忤逆。夏轻尘难掩心中的疑惑,探出头去,从墙后小心望去,只见阿得与另外一名女人对面而立。黑暗中,夏轻尘看不清她的脸,只依稀见得她服饰华美,盘起的蝉鬓两侧饰着摇摇曳曳的流苏坠子。她开口说话的声音,如同黄莺出谷一般清明悦耳。

“太巫占卜天象,北域有妖惑之星闪烁,疑似妖狐降世。只因我的容貌与中原人相似,所以特命我前往除之。”

“结果呢?”

“遍寻不得。”

“废物!找不到又来此作甚?”

“妖狐虽未寻得,但却打听到一则重要的消息,所以特来禀报。”

“说。”

“皇朝龙主半月前离开雍津,九王爷趁势谋反,命人在皓镧一带围杀龙主,如今龙主遇刺,下落不明。”

“嗯?!当真?”

“千真万确。我确认之时已传信回西苗。”

“皇位动荡,对我们有益。九王爷必定会在龙主返回雍津的途中加紧追杀。”

“不错。九王爷已派人传来密函,要西苗在暗中助他除去忧患。”

“可以。可有画像?”

“画像在此,我已命人复制多张,分派至各地探子手中。”

“嗯。”阿得接过纸卷,背过手去“我需要钱。”

“要多少。”

“随便。”

女人在袖子掏了一下,从一叠银票中抽出两张递给他:“这里是一万两。”

“够了。”

“族长要你莫再逗留中原,速回族地。”

“我在中原尚有事未了。待了结之后,我自会回去。”

“眼下是西苗起势的大好时机,你却犹豫不决,是什么阻碍你的决断?”

“我的私事,不用你过问。”

“这么多年了,你第一借口推托命令,你的身边有碍事的人了?”那女人上前一步,伸手抚摸阿得冷漠硬朗的脸“是女人吗?中原的女人不值得爱,也不应该爱。”

“你管得太多了。”一抬手,隔开触摸自己的玉手。

“怎么?中原的麦子已经将你驯养成了温顺的绵羊了吗!”

“虎之威力由山赠与,鹤之俊美赖白云造就。我从未忘却自己的出身。”

“那就杀了你身边的碍事之人!你若下不了手,我可以替你杀了她。”

阿得猛地一抬手,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宽大的手掌像鹰爪一般死死扣住那女人的喉头。

“呃……咳……”那女人被他钳住,企图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夏轻尘只见她鬓上的流苏在昏暗的光线中瑟瑟颤抖着,渐渐低垂下去。突然,阿得手上一甩,将她重重掷在地上:

“除我之外,任何人不准动他。”

“哼……”那女人摸了摸被掐疼的脖子爬起来“那你最好尽早出手。否则此事被族长知晓,到时候她就指不定死在谁的手里了。”

此话一出,夏轻尘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口中所说要杀之人,可不是自己么。为什么?待他如亲人一般的阿得当真会杀了他吗?他缩回身子来,手捂着口和鼻子,大气不敢喘一下。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十二章

夏轻尘失魂落魄地躲回屋里,难以相信,刚才在屋外的,真的是阿得吗?他抱着药纸包在炕边坐下,手心里不由自主地捏着汗。

忽然,一只微烫的大掌包住了他冰凉的手指。

“啊,阿袤……”

“怎么了?”

“我……没什么……”

“外面……有人?”

夏轻尘心里一惊,手中的药纸包掉落在地。

“出什么事了?”

“没事。阿得在外面做饭,一会儿就进来。”

“阿得?”

“阿得是我哥哥,他脾气不好,一会儿他进来了,你别吭声,别理睬他就是了。对了,你的伤口该换药了。我帮你……”说着,夏轻尘轻轻撩开被子,慢慢去解他肩头的布条,那布条已经被血粘住,拆解不开,他只好拿了剪刀,将布带剪断了。

伤口先前撒了草木灰,如今与血污掺杂在一起,模糊不堪,夏轻尘用棉沾着开水慢慢替他清理了,这才发现伤患已经有发炎溃脓的迹象,连忙将金创药粉替他撒上,重新将昨日撕了一半的衬衣拿出来,剪成布条替他扎上。

“一会儿阿得进来,千万别告诉他我替你买了金创药,知道吗?”

“为何?”

“因为他会不高兴。”夏轻尘说着,爬到炕尾,打开靠墙的木柜,将金创药的纸包藏进去。转过身来捡起地上的血污布条要拿去外面烧了,忽又想起阿得此刻正在外面与那陌生女人交谈,于是又停了下来,将那堆血污之物堆到墙角,回到炕上坐了。

“我要水……”

“哦,好。”夏轻尘起身又倒了水来喂他喝下。

“你去办一件事。”

“嗯?”

“为我准备一匹马。”

“啊?”

“替我找匹马来。”

“这”夏轻尘一下没反应过来“这恐怕有些难度诶……”

“有何难?”

“方圆百里只有一个村,村里唯一的一头牲口是只驴子,你让我上哪给你弄马呀?”

“附近州县应有马匹出售,随意去寻一匹来……”

“你……有钱吗?”

“钱?”

“是啊,给我钱,我才能去帮你买。”

“买?”

“嗯。”阿袤疑惑,夏轻尘更加疑惑,他心说,这个人是外星来的吗?先前独时也不觉得他有什么奇怪,难道是发烧烧糊涂了脑子,连日常用语也听不懂了?于是他可怜地摸摸他发烫的脑袋:“阿袤,你伤成这样根本动都动不了,怎么能骑马呢……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你家不是生活条件很好吗?怎么会落到被官兵追捕呢?”

“你如何得知有官兵追杀我?”阿袤的声音虽低,但眼神却警觉起来。

“不是。我不知道,是阿得猜的,他说,你是被弓箭所伤。只有官兵才用弓箭……”说道此夏轻尘顿了一顿,脑中忽然记起什么,却又一闪而过捉摸不住。阿袤受的是箭伤,阿得只看了一眼就肯定那是箭伤,他只看了一眼――只有护城驻军和州府以上的官兵才能配备弓箭――一个乡下种田的农民,怎么会知道朝廷的军备规则……

夏轻尘环顾屋内,哪里还有昨日阿袤刚来时的满地狼藉。他埋了他的剑,烧了他身上所有的衣物,一切清理得不留痕迹……

为何他认为地图是作战布兵用的……

为何他会误认为今天在集市上的那个摊子是算卦的――问生断死阎王判――阿得他认识字,可他却在自己面前装作目不识丁。为什么?

阿得到底在极力隐瞒着什么?

“事出有因。我只能告诉你,有人要害我。”阿袤虚弱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抬起眼来“想不到救我的会是你。想来,随行护送你的人是全数死了。”

“先前同行的那些人都被杀了。我当时眼睛也不好,像个瞎耗子一样乱跑,后来好像是从山上滚了下去。阿得过路的时候救了我,还把我带到了这个村子。他对村里人说,我是他弟弟,让我在这里住下来。所以,我才留字叫你不要乱跑――村里不收留外人,你这个样子,要是被人看见了,说不定会被送去官府。”

“如此说来,此并非你的家。你可愿意随我一起离开?”

“离开?为什么?”

“你既然读书识字,留在此岂非埋没了自己。”

“可是……你又能带我去哪儿呢?”

夏轻尘陷入沉思,长久以来,他的生活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尽快念完书,早些自立。如今,书是没得念了,可他呆在村里,就得一直让阿得养活着。他对麦子过敏,即使学会了耕种,也下不了地。阿袤说的是对的,如果以后一直呆在这个村里,他永远也无法了解这个世界,也许永远就知道那两个地名。可是,离开此地他又能以何营生呢?这个家还有阿得,他要是走了,阿得怎么办?待他如亲哥哥的一样的阿得,那个有事情瞒着他的阿得,能愿意与他一起走吗?

他正在想着,阿得已走进屋来,手上拿着刚才那个女人交给他的画像。

“这是什么?”

“哦,这个,窗户纸。过些天千户大人就会派工匠到村里来学做水车了,到时候你画的那些图纸就得交给那些工匠了,所以我今天就另买了一些,准备收完麦子重新糊一下窗户。”

他在骗他,为什么……

“咱们什么时候买过窗户纸,我怎么没印象?”

“你在那个假郎中摊子前看热闹的时候我买的。”阿得走到床边,准备将画卷放进炕头的柜子里。

夏轻尘爬过去帮他打开柜门,顺手接过那纸卷,那纸卷分明裱画用的厚纸,于是他拿在手里,掀起画卷的一角企图展开:“这个是窗户纸吗?怎么这么厚?”

“唉,厚点不容易破,冬天才暖和。”阿得一把抢过来将那画卷扔进柜子里“别拿来拿去的,一会儿给弄皱了糊上该不好看了。”说着一把关上了柜门,对他说道:“饼子我已经贴在锅里了。我这会儿去老李家借那个煮药的小炭炉子回来给你熬药,你再等一会儿,等我回来咱们就吃饭――炕头上那个,看什么看!”阿得狠狠瞪了阿袤一眼,阿袤闭上眼扭过头去。

“好。你去吧。”夏轻尘答应着,看着他出去,跟到门口确定他确实走远了,这才跑回到炕上打开了柜子。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强烈的疑惑与好奇――到底是什么,让阿得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取出画像缓缓地在手中展开。

“嗯?”那是一幅用毛笔线条勾勒的头像,虽是细致但却陌生。夏轻尘看后松了口气,刚才有那么一闪而过的瞬间,他竟疑心那会是阿袤的画像,如今看见与自己无关之人,心中不知为何,竟有几分的庆幸。

“你在看什么?”

“啊,没什么。对了阿袤,你知道皇朝龙主指的是一邦帝王,还是指哪个江湖门派的首领啊?”

“你问这做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

“龙主便是龙位之主,皇朝最尊贵的王者。你知道了什么?”阿袤的眼神犀利起来“你手中是何物?刚才那个男子是谁?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你为何会与他在一起?”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刚才那个就是阿得,他是我哥。”

“你哥?”

“不是亲生的,不是真的哥哥,但他就是我哥,他对我比亲人还要好。”

阿袤眼神复杂地看了他半天,忽然一咬牙,挣扎着要坐起来,却因为肩头的伤痛,皱着眉头跌回了枕头上:

“唔!”

“阿袤,你要做什么?”

“我要离开。”

“为什么?你不要乱来,你这样子怎么能走呢?”夏轻尘上前来将他按住。

“退下。”

“不。”

轻描淡写的“不”字出口,阿袤的眼中顿现讶异之色。但夏轻尘只当他是病人闹情绪,拉过一旁被子将他裹了个严实,然后满意地看着眼前像粽子一样的他:

“阿袤,你脸皮很厚诶,住在我家还敢这样喝斥我。”

“你,你竟敢……”

“这张纸上的东西跟你没有关系,你老实躺着吧。我心里够乱的了,你就别再乱动了。”

夏轻尘轻轻握着手里画像。手中的画,刚才在灶边偷听到的谈话,不难猜测的结论。

夏轻尘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自己的猜想与那个憨厚的、待他亲如兄弟一般的阿得联系起来。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无比陌生,但他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阿得要去做的事有多危险。弑君一事,成功的好落不到杀手身上,一旦失手便是毙命当场。既然刚才那个女人说有不止一人在做这件事,那么这个危险的任务就由得那些亡命之人去冒险吧,只要阿得找不到这张画上的人,就可以远离危险。

于是,夏轻尘将那画像展开来铺在桌上,翻出前几天画水车图纸的那根木炭条,用水沾湿了顶端,在一旁还没刷去字迹的墙上轻轻碾出墨色,然后握着炭条,为那张画像的人脸一侧点上了一颗痣。

多了这颗痣,阿得就不可能找到真正的皇帝了。夏轻尘轻轻吹干纸面,将画像重新卷起来收进了柜子里。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题外话

看了外面的评论,有个别读者认为夏轻尘穿越前的这部分失真。

这里我要解释一下,我没有诋毁现代人的意思。

轻尘穿越之前的经历来源于一个绝对真实的故事。

不久前我一个当记者的学妹采访了一个经历过变性手术的女子(她是从男变女),她本人还是男人的时候就已经长得非常像女人了,真正的是男生女相。插一些不相干的话:当时我学妹回来跟我形容,那个人长得非常非常美,除了个子高一点,肩膀比一般女人宽一些之外,绝对没整过容的脸是非常秀丽的;十指纤纤,完全看不见骨节,细腻更胜女子。学妹当时形容看到她的第一印象就是:上天怎么会把这样一个人生成男人。

在对她的访问中,她所回忆的大学以前的经历与夏轻尘的遭遇非常相似,尤其是在学校那段。我师妹说她提起当时同学对“他”的行为,从小学时候起,他的同学下课就会集体欺负他,围捕他,把他推来推去,压在走廊上种种……当时她用了“轮X”一词。这是真人真事。

这位同学一直认为自己女性化的容貌使周围的人对他产生了误会,并且这种误会造成的对他的态度一直困扰着他,加上他本人的性格一直也比较女性化,所以后来,他想要做一个女人。但当时这位同学是在内地,他所在的地方比较难以接受变性这件事,并且他家人也不同意。后来他听人说广东这边观念比较开放,所以努力考大学考到了广州,但是却因为支付不起昂贵的手术费,一直到毕业也没能够做那个手术。后来他是在当时南方都市报的一个记者的介绍下,同意替一家医院的变性手术做广告代言,那家医院才免费替他做了变性的手术。值得庆幸的是,他变成了“她”之后,人生终于开始转运了,现在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所以这段故事有我的夸张,但也不全是虚构的。各位相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董圣卿写的是小说,小说本来就是虚构的世界。有兴趣有条件的亲可以去查阅去年1-11月的南方都市报和娱乐周刊的旧闻。貌似那段时间很多媒体都有报道,我想应该是在娱乐版吧,因为我那个当记者的学妹是做娱乐周刊的。

请不要再说“现在的社会有这么刻薄吗”这样的话,因为现在的社会并不如你想象的宽容。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十三章

“轻尘,吃饭了。”阿得脸上一如往常憨厚的笑。他见夏轻尘坐着不动,便将汤和饼放在桌上,走过去扶着他的肩膀。

“怎么了?累了?你瞧你”阿得用他厚实粗糙的大掌摩擦着夏轻尘的脸“我让你什么也别干,你倒把脸也留着等我给洗了。先吃饭好吗,吃完再歇着。”

“嗯。”阿得牵着他,走到墙角脸盆边上,两人把手洗了,这才回到桌边坐下。夏轻尘从盆里盛着汤。

“阿袤,喝点汤吧。你至少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夏轻尘将一碗面汤端到阿袤面前,扶起他的脑袋,喂他喝了起来。阿得在一旁白了他一眼,不悦道:

“你刚才不是一直喊饿么,现在又管他做什么。”

“他是病人嘛,我喂他喝点汤就吃”夏轻尘看着阿袤慢慢将碗里的面汤喝完“还要吗?”

阿袤摇摇头。于是夏轻尘这才离了他,到桌子边上坐下,与阿得面对面喝着汤。

“给。”阿得将饼掰成小块递到他嘴边,夏轻尘讷讷地张口接住,抬眼看着阿得。昏暗跳跃的灯光里,他小麦色的脸一如往常地明朗,清亮的眼底看不出任何的心机。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害他?

“轻尘,明日我有事要出趟远门。你醒了就先搬到老李家去住几天,我会尽快赶回来。”

“有什么事吗?你要去哪儿啊?”

“临县有一大户人家家要盖祠堂,要找搬砖头的人手。活干完了给工钱,还给每个人一件冬衣。”

“你要去多久?”夏轻尘知道他在说谎。

“也就十来天吧,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可是,为什么我要去老李家住?”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再说,我走了,谁给你做饭呀。”

“我会做饭呀。”

“哪回做不是我先把火生好了。你会生火吗?”

“不会。”

“那就过去住。我都跟老李说好了。”阿得不由分说地命令道。

“我只过去吃饭,不在那边住。”

“好吧。郎中开的药你要得记得吃,让他们替你煎。我不在的时候,别给自己找活干。还有躺着的那个,明天就让他走。”

“嗯呐。”夏轻尘心说,反正你明天都走了,我将他留在家里你也不知道‘但想起阿得外出的真正目的,心中又是一阵不安“阿得,不去不行吗?”

“这么好的差事,怎么能不去。况且除了工钱,还给衣服,你正缺入冬的棉衣,这回正好为你添置一件。”

“可是我们今天不是已经买了布,准备做衣服了吗?”为什么要骗他是为了一件冬衣而去的,如果他刚才没有出门,此刻应该会很感动吧。可是刚才在屋外,他明明看见那个女人给了他一万两银票,一万两,足够买下多少个村子。

“你傻了,那是给你做薄衫的布。”阿得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刚才已经把布送到小翠那儿了,让她浆洗了之后再给你裁衣裳。村里就数她的针线活做得最巧,明日让她来给你量尺寸。”

“这样麻烦人家,不太好吧。”

“她是个女人,她不裁衣服,难道要你裁衣服?你会吗?”

“不会。”

“所以只能是她裁。再说,有什么麻烦的。”阿得逗他说道“你觉得麻烦,她可不麻烦,她巴不得为你裁衣裳呢。”

“你,你别胡说……”夏轻尘心虚地瞟了一眼炕上的阿袤,后者已然闭着眼,昏昏欲睡。

“我哪瞎说了?你的衣裳,她肯定一针一线仔仔细细给你缝,好让你知道她心灵手巧,娶她过门当婆姨呐。”

“阿得”夏轻尘红着脸大喊“不许再把我和小翠扯在一起!”

“哈哈哈哈……”

夏轻尘忧喜掺半地吃完一餐饭,又捏着鼻子灌下两副苦得他想哭的中药汤,简单洗漱了一番就爬上床去睡了。原本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睡,可一天的疲倦袭来,他竟也昏昏沉沉睡着了。

阿袤在炕上僵硬地躺到半夜,忽然被一阵轻微的声响惊醒。他警觉地睁眼,只见夏轻尘躺在枕边,但阿得却醒着,站在窗钱依稀可辨的月光中,仔细看着那张画了人像的图纸。

随后,他慢慢将画纸卷好,别进腰带里,慢慢走到炕尾,无声地将柜子向外移了移,然后将手伸进柜子与墙的缝隙之间,摸了两下,从柜子后面摸出一把坠着毛绒穗子的弯刀来。

他张开大掌握住那刀柄,缓缓地抽刀出鞘。一抹如水寒光在清冷的月色中格外冷冽,那近似冰蓝的光泽昭显着刀身上等铸工。阿得用丁香油轻轻擦拭着刀身,仿佛擦拭着自己的身体一般。待他得替刀身上完油。便握刀在手,脚步沉稳向炕边走来。

阿袤半闭双眼,佯装熟睡,手掌在被下暗自握拳,蓄势待发。待阿得行至炕沿一瞬,他拳上暗纳气劲,欲猛然击出的瞬间,却突觉腕上一紧。心中一惊之下,背上乍一下麻了一片。未及呼吸的一瞬,那只在被子下扣住他手腕的手轻轻握了两下,似是安抚又似是在恳求。于是他屏着一口气,眯着眼,在暗警惕着阿得的一举一动。

阿得极轻地跳到夏轻尘枕边,横刀在他颈上。

他久久注视着夏轻尘沉静的脸,手不抖,刀刃却迟迟斩不下去。

终于……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他瞬间抽身而去,还刀入鞘,转身一披外衣,那弯刀与画像便掩盖在那丝毫不起眼的粗布衣衫下,他利落地一开门,转身消失在清冷的夜色中。

这时,阿袤的耳边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夏轻尘在枕头上缓缓地睁开眼,扭头看着枕边的阿袤。

“你没睡?”

“是醒了。”夏轻尘慢慢摸上自己还有一丝凉意的咽喉。刚才,阿得差一点就杀了他。只在一念之间。

“为何阻止我?”

“你不是安然无事吗?”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你依然不改对他的信任?”

“如果我刚才睁眼,你觉得他会不会一刀砍下来?我赌他不会害我,而他确实没有辜负我的信任;我还听说装死有时可以逃过灾难,这就是我脖子上架着刀时的想法。”夏轻尘闭上眼叹息道。

“轻尘,我观此人的样貌并非中原之人,今夜之事,想必你心中也有猜测。”

“我明天一早就进城去替你雇个车把式,到时候你就坐着车走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那你呢?”阿袤在被子下反握住他的手“我需要你,随我一起走。”

“是他刚才真的要杀我,让你终于相信,我跟他不是一伙的?”

“不。正如你愿意赌他不会下手害你一样,你刚才握住我的一瞬,我愿赌你不会害我。”

“你想要我跟你去哪里?”

“去雍津。”

“那么告诉我,你是谁?”

“我……”

阿袤心下一震。黯淡的光线中,只见夏轻尘看着他,淡定的脸在月色中显得苍白,而黑色的眸子却仿佛见不到底的潭一般寂静无波,仿佛掉进一粒沙子都会泛起波澜。说不清在一种怎样的情绪推动下,阿袤缓缓开口:

“我姓t连。t连景袤。”

“嗯。”

“对于这个姓氏,你一无所知吗?”

夏轻尘摇了摇头。t连景袤心绪复杂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t连’是国姓。”

没时间检查,大家看的时候顺手帮抓下虫吧。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十四章

阿得,我知道你认识字。

我答应阿袤送他回家。

相信我,一定会平安无事。

在家等着我回来。

――夏轻尘

夏轻尘将那张用炭笔写成的小字条用油灯压在桌面上。一夜失眠让他的脑袋昏昏沉沉,他心绪不宁地转过脸去看着挣扎起身的t连景袤。

“吃完早饭我就进城去给你雇量车,然后陪你一起去雍津。”

“轻尘,我的佩剑在哪儿?”

“让阿得给藏在屋子后面了。”

“取来。”

“……”

“那把剑是我珍视之物。”

“你等着,我给你拿去。”

夏轻尘推门出去,转到屋后,拿过墙角的锄头,在阿得埋剑的地方刨起来。那剑刚埋下不久,上面的浮土松散,夏轻尘几乎不费力气便将那把剑刨了出来。先前的剑鞘系在阿袤的腰带上,腰带烧了之后,阿得将剑鞘也埋在了这里。双手握住那沉重的分量,夏轻尘抖去剑上的尘土,转身欲回之际,忽听得屋前篱笆外有人唤他。

“夏公子……夏公子!”

“唉!”夏轻尘答应着,急忙将剑藏进草垛里,拍了拍手从屋后转出来。

“夏公子。”小翠提着食篮站在院子外面“我给你送早饭来了。”

“不是说我过去老李家吃么,你怎么还专门送来了。”夏轻尘接过篮子。

“你不是还要收拾衣裳去老李那儿住么。为了吃个早饭跑来跑去的多不好。”小翠低低地笑“对了,我伺候你进屋吃饭吧,吃完好给你量尺寸裁衣裳。”

“哎,不不”见她要往里走,夏轻尘一步拦在门口“呃,这个,我现在还不想吃,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你还是先量尺寸吧。”

“好,那咱们先进屋。”

“哎――不用进屋,就在这儿量就行了。”夏轻尘连忙把篮子放在灶台上。

“这……好吧。公子将手展开来。”

“哦。”夏轻尘双手平举。小翠走到他背后,张开拇指和中指在夏轻尘身上上下丈量起来。

“夏公子”小翠红着脸开口“小翠有事求你。”

“什么事?”夏轻尘此刻简直心乱如麻,一边拦着小翠不能让她进屋,一边又担心着屋里的阿袤搞不清状况就冲出来,脑中只想着怎么让小翠快点离开。

“公子你,你纳了我吧。”

“什么?”

“求你纳了我吧。不然我爹就要把我许给别人了……”小翠从背后一把搂住他,夏轻尘两手大开,被她圈了个牢固。

“小翠,你做什么,男女有别,你快放开。”夏轻尘企图挣脱,却又碍于性别,不敢过多地触碰和使劲。

“公子,你要了我吧。小翠对公子是真心真意的,小翠会伺候你,照顾你一辈子的。”

“小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没糊涂。我成天念着你,我爹说我不安分,昨天托了人,去给我说亲。”小翠将脸贴在夏轻尘的后背上“可我心里只有公子。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当你的妻,但你是士家子弟,你若愿意纳我为妾,任凭是我爹,也不敢再叫我嫁给别人。”

夏轻尘本就混沌一片的心绪顿时纠结成一团乱麻,他扣住小翠的手腕,一用力推开她的胳膊:

“小翠,我不能这么做。”

“我知道公子不喜欢我,可小翠愿意跟随公子一辈子。”小翠哭起来“公子,你就纳了我吧。”

“小翠,我成不了你的丈夫。”

“你不想要我?”小翠委屈地看着他。夏轻尘看着她憋红的脸,不忍拒绝却又无可奈何。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根本无心无力去思考如何回应一个女人的告白,他只能对她说:

“对不起……”

“为什么?就纳了我有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你就是不愿要我!”小翠捂着脸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开。

“哎……唉……”看着小翠哭着跑远,夏轻尘无奈地转身,只觉得脑门一阵阵地胀痛。他到屋后重新把那剑和剑鞘拿在手上,提了食篮转身进屋。这时t连景袤已经坐在炕边上等着他了。他把剑递给他:

“剑还你。别再用它指着我就行。”

“你似乎还对我存疑。”

“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人说他自己是皇帝,我要是信不疑的话,那才叫脑子有毛病呢。”

“那你为何愿意随我走。”

“为了银子。”夏轻尘一边将食篮里的碗盘端出来一边说道“你答应给我十万两,到时候别忘了。”

“我昨日就想问了,在你眼中,皇朝龙主就只值十万两白银?”t连景袤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你要是觉得自己贵,愿意多给点,我也没意见。”

“为何只要银两,你难道不想要更多的封赏?”

“还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皇帝呢。你若是个假的,我跟你讨封赏,你岂不在心里笑话我。看你这么没有生活常识,肯定是个养尊优的有钱公子,我还是要钱比较实在。”夏轻尘的眼中掠过一丝黯淡“阿得一定也是因为没有钱才被迫去当杀手的。如果我能弄到一点本钱,我们可以置办一份产业,当地主或者当商人,他也不用去做这种危险的工作了。”

“你既读过书,可曾想过去仕官?”

“想啊。不过那也得有钱了才能想啊。你们这里不是只有士族才能当官吗?我又不是士族,就只好争取当个有钱人了。”

“你好像一开始就知道我会信守承诺?”

“那是因为你要赖账我也没辙。你给我钱我就当是赚了一笔;不给我,咱们就是互相救了一命,谁也不欠谁的。我就当是顺便出外远游一趟,了解环境,回来等着让阿得臭骂一顿,就什么都过去了。”

“你的想法真是异于常人。”

“你是想说很奇怪是吧?我在别人的眼中,经常是个怪人。”

“倒也称不上是奇怪。常人心有疑虑,往往也会装作相信的态度;常人心有贪念,往往也会扮作廉洁的样子,而你却丝毫不伪装,这是为何?”

“大皇帝,我很忙,忙到没时间伪装,我不像你睁开眼就这么闲。”夏轻尘在桌子边上坐下来,用筷子叉起一个热乎乎的馒头“闲到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那,不洗脸也不漱口。你到底还要不要吃早饭?哪有皇帝被人谋刺还有心情在这儿说长道短的……八成是个假的。”

“我当然要吃。打水来吧。”

“啊?”夏轻尘刚一口咬在馒头上,就听见他在对自己发号施令。

“我要洗脸、漱口。”

“你……你真的是龙主啊?”夏轻尘难以置信地用馒头指着他。自己盥洗都不会,这不是皇帝是什么?后者无可奈何又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别过脸去。夏轻尘内心拉扯了一番,终于放下手中馒头,走出门去打了一盆水进来。

“起来呀……”见t连景袤全身虚脱,连站立都困难,夏轻尘无奈,只好让他继续坐着,自己绞了布巾递给他“呐……”

t连景袤单手接过来,慢慢在脸上抹着。由于一只手的缘故,动作难免笨拙。最后,夏轻尘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抢过布巾在手里,重新绞了替他擦脸。然后又像个丫鬟似的倒水给他漱口,替他找出阿得的外衣罩上,最后把食物都贡在他面前让他享用。t连景袤倒是泰然自若,大概是饿了很多天的缘故。夏轻尘到屋外泼了盆水,又涮了涮脸盆的工夫,他老人家很不客气地把粥和馒头吃了个精光。留下忙活半天连个“谢”字都没捞着的夏轻尘对着空盘空碗看傻了眼。

“皇帝陛下……”

“此并非宫中,如今我又身涉险境,不必称呼我陛下,以免引人耳目。你依旧是叫我阿袤吧,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亲切地叫过我了。”

“你……”

“何事?”

“你怎么不给我留一点啊?”

“什么?”

“早饭啊,我还没有吃呢。”

“呃……我还以为那些都是我的。”

“那是我们的早饭和中饭,你怎么一口气全给吃了”夏轻尘头痛欲裂地坐下来“这回好了,我吃什么?”

“呃,这个,再做吧。”

“要我去跟人家老李说我一餐把两餐的东西都吃光了,让人家给我再做?还好你说的不是‘何不食肉糜’,不然我真的会忍不住一脚踢死你。”

“这句话有什么不妥之吗?”

“有,说这句话的都是昏君。所以你最好别说,免得我一时义愤为民除害。”夏轻尘郁闷地站起来往外走。

“你去哪?”

“自己生火做饭啊。不吃点东西怎么吃药。”

夏轻尘蹲到灶边,从未生过火的他吹着火折子。

灶膛口上干燥的麦秆,腾起一缕缕灰白的烟。

但过了一会儿,依旧是一缕缕灰白的烟。

“咳咳……”他抬起胳膊蹭着自己被烟熏得流泪的眼睛“阿袤你真会给我找麻烦……呃咳咳……”

最后,他终于不堪忍受,满脸炉灰地退到一旁透着气。

这时,村中路上忽然传来刺耳的呼喊生,夏轻尘走到篱笆外望去。只见远远地扬起的尘土中,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冲进了村子,原本走在路上的几个村民被马冲撞,倒在路边。

“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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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一直在关注奥运火炬的传递。当看到国外那些支持藏~独的分子企图破环咱们的圣火时候,原本一向淡定的我也被激怒了。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国,看巴黎火炬传递的图片时,我居然感动得对着屏幕哭了。

法国人太无耻了,德国也是。

我以后再这辈子绝对不会砸钱在家乐福、西门子、欧莱雅、CD、LV、CHANEL、VICHY这些法国牌子上了。

看文的读者们都是年轻人吧?虽说现在经济全球化了,可是还是要请大家尽量在可选择的范围内支持我们的国货,支持我们的国家。少年强则中国强。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十五章

“阿袤”夏轻尘猛地推门冲进房内“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t连景袤单手一挑,还剑入鞘。

“有官兵。我开始还以为阮千户派来的人,可是他们的马踢了人……你快跟我出来,藏到后面的麦子里。”

夏轻尘跑过去,扶起他来。探头在门口看了一下动静,半拖半拽地将他从屋里扶到屋后,不由分说地把他塞到麦子堆里。

“别出来啊。什么动静都别出来。”夏轻尘扒下上面的麦秆将他盖住,尽量将那垛子码整齐,就听见远的凄惨的哀嚎哭叫声。

“是小翠……”

夏轻尘奔至屋前,往发声的方向跑去,才刚跑出院子的篱笆门,背后马蹄声呼啸着疾驰而来,他还未及转身看清眼前事物,猛来的一股力量骤地箍住他的脖子。他甚至还来不及呼吸,就听见自己的脖子喀嚓一声闷响,整个身体被人像放风筝一样,用绳索套住脖子,拖在马后面扯了出去。

“呃――”

夏轻尘被拖行在地上,挣扎着扯着那缠紧脖子的绳索,窒息的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头被扯离了身体。

那骑马之人将他拖至村头空地,猛地一用力甩在路旁。他刚刚在地上停下来,麻木的后背突然燃起一片灼烧般的火辣。

“公子!”小翠头发散乱,满身尘土地扑上来,摘掉他脖子上的绳索。

“咳咳……咳呃……啊……”夏轻尘揉着脖子,大口呼吸着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眼冒金星地看着身边跪了一地的村民。

“大人,人全都抓来了。”

“挨家挨户地搜过了吗?”

“回大人,每间屋子都搜过了。”

“给我进去再搜,所有的水缸、草垛、桌底床底,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初县方圆百里只有这一个村子,他徒步而行,跑不出汴中二州!”

“是!”

夏轻尘听了他的命令心里不由一凉,脑中嗡嗡回响着他喊的那两个字“草垛”,“草垛”……

“村长何在!”领头的武官骑在马上大声问道。

“小……小老儿在……”

“村里一共多少人?”

“回大人,全村老少一共八十六口人。”

“嗯……”那领头的武官在马上清点了一下人数,然后点点头“君愉,让他们抬起头来!”

“是!大人有令,尔等全部抬起头来!”

夏轻尘在小翠的搀扶下直起了身子,见周围众人虽也听命直起腰来,却依旧无人敢抬头平视。夏轻尘斜眼看去,那领头的武官头盔下的半张脸裹着黑巾,高高地骑在马上让人完全看不见面容。他用马鞭指着地上的村民说道:

“本官奉命追缴朝廷钦犯,凡知道此画像上男子下落者,如实禀告,重重有赏!”说完将手中画轴递给身旁尉官,那武卫接过画轴跳下马来,一面抖开画轴呈示在众人面前,一面走上前来一一纠住村民的头发,扯起他们的脑袋,将他们的脸与画像上仔细对照。

当夏轻尘头皮生疼地被扯着头发提起来时,他对上了那名年轻尉官的脸,那是一张非常清秀的年轻面孔。他盯着夏轻尘的脸看了一看,抓住他头发的手松了松,将画像举到他面前问道:

“见过这个人没有?”

夏轻尘抬眼看去,那画像显然与阿得昨日阿得藏起来的那张一模一样。

“没,没见过。”夏轻尘傻气十足地回答。

昨日那女人说是龙主的画像,今日这些官兵却说是朝廷钦犯的头像。比起这些人,他更愿相信昨日偷听到的一切。如此一来,阿袤所说有人谋反一事就是真的,他就是皇帝一事也就顺理成章。只是为什么这张画像与t连景袤完全不同呢?阿袤,阿袤,你放聪明点,赶紧从屋后溜了吧,千万不要被找到……

“村中近来可有生人来过?”骑马的武官开始盘问村长。

“呃,这这……”村长伏在地上,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夏轻尘。后者身体一僵,心中腾起一阵凉意。

“‘这’什么!说!”

“不不不久以前,夏公子住进了我们的村子。”

夏轻尘吸一口气,无奈地面对这预料之中的事实。

“是哪个!”

村民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集于一,夏轻尘很快被提了过去。

“你是哪里的流民?可知擅离属地是重罪?”

“我……我……”

“说!”头上之人一马鞭抽了下来,夏轻尘顿时痛得蜷在了地上,一张口只剩下拼命抽冷气的力量。

“公子”小翠甩开自己家人的手,扑上来大喊道“夏公子是士家人,你们不能这样对他!”

“小翠……”夏轻尘用手去堵小翠的嘴,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在那名武官变色的脸中,他看到了让他恐惧的杀意。

“给我守住村庄前后出路!”马蹄子在夏轻尘面前来回走动着,突然那鞭子卷住夏轻尘的手腕将他的一条胳膊扯起来:“哼,果然不是一双干过粗活的手。中州州牧夏云侯是你什么人?”

夏轻尘心中念头急速盘转,他现在是骑虎难下,承认也不是,否也更不是。这时那武官松开马鞭,指着夏轻尘:

“龙主现今在哪里!”

“我不认识他!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不愿讲是吗”武官将马鞭掷到地上“让他供出来。”

“是!”先前纠着他的那尉官走上来,捡起地上的马鞭,架起全身瘫软的夏轻尘。

“大人”那名尉官走上前去,对那武官说道“夏云候久居中州,属地离此尚有一段距离,尚不确定他是否知晓此事……”

“他若得知,我等岂能活到现在!”那武官下令道“此人来路可疑,让他将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是!”那尉官将夏轻尘架到路中间,仰面朝天将手脚按在地上。起初众人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当他们一手按着他的腕,一手从腿上抽出匕首来的时候,夏轻尘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是要用刀将他的手脚扎在地上,然后再鞭笞。

“不!不要!”夏轻尘歇斯底里地挣扎,无奈力量相差悬殊,他根本无法动弹。

“那就如实供出主上的下落!”

“我……不知道。”

话音既落,武卫手中的匕首一抬,对准他强行被掰开的掌心,毫不留情地扎了下去。

刀起落下的一瞬,远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马的嘶鸣,夹杂着数名武卫的呼喊。那举到半空的刀一时迟疑,夏轻尘猛地一口咬住了那只按着他的手。

“啊……”武卫掌中一松,回手要去抓他,村中却再传来马匹凄惨的嘶鸣。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人骑在马上,自村子里疾冲而出。

夏轻尘的瞳孔骤时缩小。

“抓住他,快!”骑马的武官一声大喝,抽刀迎了上去。

t连景袤怒意翻腾,眼露杀意。面对来者不避不逃,右手自腰间抽出长剑,反手一挥,直接将那武官座下马头斩了下来。血液喷洒的瞬间,他一剑刺中那武官臂膀,将他打下马去。

“沈少将!”尉官一把扶起落地的武官,那武官却一把推开他提剑扑上来。

“别让他跑了!”

“该死的叛徒!”t连景袤回手便是一剑,那武官急忙躲闪,剑身正正戳穿另一匹马的咽喉。军马垂死倒地的混乱之间,t连景袤一回马一挡冲上前来的尉官,一拍那马臀,那马便撒开蹄子,朝着夏轻尘冲了过去。

“阿袤……”

“上马!”t连景袤在马上一俯身,一把将夏轻尘抄上马背,脚上马刺狠狠向内一夹,带着夏轻尘扬长而去。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十六章

“追,快追!”武官捂着流血的肩膀大吼道。

“少将,马全都被杀了!我们追不上了!”

“再去找,不能让他脱逃!放出信鸽,让陈千总带人在中州沿路拦阻!”

“是。”

“君愉!”那武官捂着流血的肩膀“杀了这些人。”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村民伏在地上哀求起来。

“大人,此是汴州地界,是否应避免滋生事端?”

“此回之事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刚才他们听见了不该听的话,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人。”

“可是……”

“全拖到村里去,男人杀掉,女人扒光衣服割断喉咙,然后放火烧了这里。做得跟悍匪过境一样。”

“大人,大人饶命啊……我们什么都没听见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众村民伏在地上,苦苦哀求,但武卫却不由分说地冲上来,拖起他们往村子里走。于是,人群开始挣扎起来,一边哭着求饶,一边企图逃脱。

“反抗者就地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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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的坡路,疾奔颠簸的马背上,夏轻尘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伏着。他费劲地抬起头来。扭过头来,在震动模糊的视线中看着t连景袤苍白而满是汗水的脸,想要开口却又觉得此刻不宜开口。忽然他的视线飘向远方,远远看不见的坡地下,一股浓浓的黑烟向天际缓缓蔓蹿。

“阿袤,那是!我们的村子!”

“是沈崇。刚才他坠马的时候,他身边的尉官说漏了嘴。所以他们杀了人,放火毁尸灭迹。”

“我们的村子……”马匹奔上山坡,夏轻尘在马背上,呆呆看着山下的一片浓烟之中的火焰,那个村子,小翠、老李、他和阿得的家,那辛苦劳作了一年的成果,打了一半的麦子,那一望无际的金黄,全都吞没在燃烧烈焰之中。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突然演变成这样?

“是我害了他们,我害死了他们……”夏轻尘看着在地里迅速蔓延火势,两颗硕大的泪珠从木然的脸上滑落。

“不是你。是我。”t连景袤咬着牙,忍着肩膀撕裂的痛楚艰难地开口“只因他们看见了我。”

“为什么……”

“如果他们奸计得逞,那么那数十名村民看见的就是他们弑君的事实;如果我能顺利回到雍津,这个村子将是为他们谋反定罪的认证,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难逃一死了。”

“大家……都死了。”

“待朕回了雍津,定饶不了他!”

夏轻尘沉默地低下头去,眼前疾走而过,尽是让他眩晕不已的地面。仓皇之间,他忽然觉得生命是如此地贫瘠,无论是村民还是自己,全都在被屠宰的一刻,鄙贱得如同马蹄下的尘沙,在被碾压过的时候,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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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灯火的夜,细微而朦胧的月光照着缓缓流淌的河水。一侧的石沙滩上,隐约可见一匹马两个人的轮廓。

而夏轻尘的咳嗽声,就像是将一只蝴蝶扑在手心里,感受那轻而薄的翅膀在掌中不停地扑腾一般,细碎又让人揪心。苍白的背上丑陋的刮伤和瘀痕显得格外狰狞。t连景袤的手握着沾湿的一角里衣,缓缓触上夏轻尘满是瘀伤和刮痕的背,引来手下的身体一阵阵细微的颤抖。

“嗯……”夏轻尘纠着眉头。

“疼了?”

“算了,不管它了,反正晾一晚上也结痂了。倒是你,你的肩膀怎样了?”

“适才交手的时候伤口迸裂,这会儿已经愈合了。”t连景袤放下手中的布,将那已经磨破的衣服盖在他身上,听他咳得厉害,便问“你要水吗。”

“嗯”旧疾未愈,昨日好不容易进城抓的药也只喝了一,如今几番折腾,夏轻尘竟又毫无征兆地又喘又咳起来。

t连景袤起身走到马边。那马是从那些尉官的手里抢来的,马鞍两侧的褡裢里放着那尉官的行军水袋,t连景袤将那褡裢拿下来,喂他喝了两口。夏轻尘又替t连景袤重新裹了伤,两人这才疲倦地靠在一起,静静地坐着,腹中不约而同地发出饥饿的叫声。

夏轻尘叹了口气:“阿袤,咱们聊会儿天吧,不然我会一直想着吃东西。”

“好。聊什么?”

“嗯……他们会不会追上来?”

“暂时不会,我杀了他们的马。”

“为什么带我一起跑?”

“我不知道。那时冲出来看见你,我什么都没想。”

“我好担心阿得,他回来发现家被烧了,会不会急死了?”

“他与你非亲非故,你却这样挂念他。而我的血亲,却一心想置我于死地。”

“这话真像是当皇帝的人说的。”

“怎么,你还在质疑我的身份?”

“我质不质疑又能怎样,都已经家破人亡了……”

“身为一国之君却无能庇护自己的臣民,是我之过。”

“别自责了,谁都有被逼无奈的时候,何况你现在挂病号。我妈以前常说,病人不应该管得太多;早日养好自己的病,恢复平常的能力才是首要的事。”

“‘我妈’是照顾过你的人吗?”

“呃……我妈就是我娘啦。我们家那边都管娘亲叫妈妈。”

“你是哪里人氏?”

“这个……这真是我最难回答的一个问题啊……”

“有何不可说?”

“不是不可说”夏轻尘无奈道“是我说出来你肯定不信。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你还记不记得我遇见你的那天,好像是在一个雪地里。”

“嗯。那是皓镧雪山的明月山峰,当时,皇兄的管家告诉我,曾经有人看见皇兄离开北域,前往极北的鬼漠河,于是便带着人,尝试着翻过雪山去探路。无奈天气恶劣、山势陡峭,只能半途而归。途中我的亲随发现雪地里窝着一只白色的狐狸,于是便我便一时兴起,驱着狼犬,骑马去猎。谁知狐没追到,半途却见你昏倒在雪里。”

“哇……龙位都要不保了,你还有心情打猎。当皇帝像你这么不务正业――难怪有人谋反。”

“其实我也觉得自己不像王者”t连景袤靠在树上喃喃地说“这皇位本就不该是我的。”

“那你是怎么……”

“原本坐在主位上的,应该是我的皇长兄。他才是与生俱来的王者,众望所归的龙位之主。但他却抛弃了尊贵的身份和盛极一时的皇朝,远走北域。我在仓促之中接掌龙位,到现在好几年了,仍然无法像他那样将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

“所以,在你还没有适应龙位的时候,就有人谋反了?”

“是我的亲叔叔。我在雍津的时候,已经察觉他的动作,想不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出手了。”

“你既然知道有人要反你,为什么还离开京城?这不是等着人家把你弄死在外面么。”

“我当初错估了形势,以为朝中只是刚刚开始动荡。我只隐隐觉得,一旦东窗事发,我将无力招架。于是和我的母后两人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希望前往皓镧山庄请回长兄和丞相,让他们出面主持大局。不料……”t连景袤摇头叹着气。

“不料人没找到,还中了暗算。”

“你是如何知道……”

“剧情一定都是这么演的啊。你要是找到了你的皇长兄,现在还至于这副模样吗?”

“让你说对了。原先我只秘密知道,皇兄命人在北域起了一座皓镧山庄,终年长住其中。可当我和母后千里迢迢地赶去,却发现他早已在几年前将庄子送给了月家侄子,和丞相一起销声匿迹。如今母后被软禁,我逃亡在外,不知朝中局势已变成什么样子,也许已有不少朝臣被他笼络去了……”

“肯定的,你麻烦大了。就算能回到京城,也未必能回得了你的皇宫。”

“何以见得?”

“你这出宫,肯定是装病偷偷跑出来的吧?”

“不错。只有内侍和亚相知道此事。”

“所以啊,现在肯定满朝文武都以为你病在宫里。万一你的叔叔跟大内侍卫勾结起来,把知情者抓起来杀了,然后对外宣称你病死,等到你一回去,一口咬定你是个冒牌货,再用刀逼着你母后作证。你大概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给斩立决了。还有我,到时候别说是十万两拿不到,只怕这颗脑袋也要陪着你一起落地。”

“你说得有理。”t连景袤的脸色一下变得严肃“贸然回去,无异于送死。但若是不回去,只怕依旧是难逃一死。”

“那就想个好点的办法回去啊……”夏轻尘打着瞌睡歪到一边躺下。

“什么办法?你可是想到了什么?”t连景袤趴到他肩上,用手晃了晃。

“没有。”夏轻尘停顿一下“不过我可以帮你想。”

“快想。”

“再加五万两。”

“好!”t连景袤不耐地说道“一共十五万两,我再给你加一倍,三十万两怎么样!”

“这么大方”夏轻尘正坐起来,想了想又躺了下去“明天帮你想。”

“你……”

“主上,现在都几点了,想出来咱们也实践不了了。而且你的未来保姆兼保镖――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烤白薯,没有多余的空间装想法。”夏轻尘眼皮打架地喃喃说道。

“不行,你快想出来,否则我今夜如何安寝?”t连景袤又去晃他的肩。

“内无食物,外有蚊子。我就算想出来你还是一样无法安寝,所以你还是努力睡吧。睡一下能暂时消除饥饿,啊……”夏轻尘渐入梦境。

“朕命你立即醒来!”

“你何不命令我的肚子不要在咕咕叫了……”

“夏轻尘!”

“饶了我吧,我快活不起了……”

t连景袤见怎么晃他也提不起神来,只好由得夏轻尘轻咳着睡去。自己也靠着他躺下,起初心绪烦乱,过了一会儿,终也抗不住疲倦,沉沉睡去。

有人说摘要里全打章节名看着晕,那我就不打了。

原来都打卷名一是为了好看,二是为了偷懒(起名字很痛苦的)

这样让系统自己摘要可以吧?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十七章

细沙铺陈的官道上,夏轻尘和t连景袤徒步而行。两人一个病,一个伤,走得苦不堪言。

“都是你”夏轻尘脸色发青“昨晚不栓马,马跑了……”

“我怎知马还要栓。”

“是,你是皇帝嘛,下了马缰绳一丢什么都不用管了。这回好了,我们现在不知要走多久才能走到有城镇的地方!”

“你知道马要栓,昨日怎么不去栓!”

“这不是跑了才知道要栓吗!我这辈子就骑过这一回马,还是横着骑的。”

t连景袤被他骂到无语,无奈失笑:“你肯定不止骑过这一回。”

“我骗你做什么,昨天是我第一骑上马背。”

“你已经不是第一骑上马背了,至少也该是第二。”

“嗯?”

“你先前骑过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什么意思?”

“你我初遇的那天。”

“哈?”

“那天在雪地里救起你,我就将你放在马前,一同骑回行馆的。”

“是吗……”

“嗯,不过那天的你,可没有像今天这样数落我……”

“嗯……”夏轻尘有些难为情笑笑“阿袤,我现在陪着你一起肚子饿,你回去之后会不会杀了我灭口啊?”夏轻尘上气不接下气地苦笑道。

“何来灭口一说?”

“你听过大国王吃糠的故事吗?”夏轻尘坏坏地笑道。

“没有。”

“想听吗?”

“说吧。”

“从前,有一个国王和他的亲随上山打猎的时候迷了路。在他筋疲力尽、饥饿难忍的时候,一个过路的樵夫救济了他一个糠饼。国王吃了这个糠饼,同时也向樵夫打听到下山的路,顺利地回了皇宫。事后,国王很丢脸,于是他命令那名亲随,不许将他吃糠的事告诉任何人。可是呀……”

“可是什么?”t连景袤听得来了兴趣。

“可是他那个亲随是个八卦的性格,国王若是不提他倒也不在意,这么一命令,越是不让他说他越是想说,可是他又不能说。这个秘密憋得他寝食难安。终于有一天……”

“如何了?”

“这个亲随憋不住了,于是冲进上打猎的那座山里,对着一棵大树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国王吃糠!大国王吃糠!!大国王吃糠!!!’……”

“哈哈哈哈……那之后呢……”

“吼完三声之后,那名亲终于舒服地回去了。很久后的一天,樵夫上山伐木,碰巧将当初亲随对着吼叫的那棵大树给伐了下来,完整地卖给了一个工匠。工匠将用那棵树的木头做了一面鼓。结果,当那面鼓第一被敲响的时候,就发出了‘咚,大国王吃糠;咚,大国王吃糠;咚,大国王吃糠’这样的声音,于是这件事被人一传十,十传百,全国的人都知道大国王吃糠这件事了。”

t连景袤大笑道:“我若是那国王,非砍了那亲随不可。”

“哎,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啊。所以,我是不是死定了?”

“你本该被赐死,不过朕念在你讲了一个好故事,赦免你的死罪。”t连景袤笑道,反复感慨一般“如果,那天母后没有执意要将你送走。也许你我今日已无法同走在这路上。”

“你说什么?”夏轻尘疑惑道“是你母亲要你将我送走?”

“嗯,不过此事已经过去了。倘若我此回能平息骚乱,我不会再轻易让你离开。”

“可是你答应过我,到了皇宫,就送我回家的。”

“村子早已经被烧了”t连景袤看着他“何况那并不是你的家。”

夏轻尘心头一震,那并不是他的家,那并不是他的家――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响彻在那不久以前却已遥不可及的过去。他曾在郁郁寡欢的每一分钟里,提醒着那个他无法回避的事实,告诉自己要早一天离开那个不属于他的地方,可是现在,这句快要淡忘的话却再被提醒,他原本的心仿佛突然被什么给压住了。

“怎么了?”t连景袤转过脸来看着他。

“啊?”夏轻尘回过神来,勉强地一笑。

“走不动了吗?”

“不是。”

“你刚才的神情好像非常痛苦。你有心事。”

“也没什么事,走吧……”

“村子被烧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待回到雍津,我会补偿你的。”

“好啊,你要补偿我什么好东西?”

“你想要什么?这天下的任何东西,只要是果真存在的,我都能给你。”

夏轻尘要的,早已不在这世上,于是他轻笑道:“等你真的回去当了皇帝再说吧……”

“轻尘。”t连景袤一把拉住他“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我信,不信,有什么区别吗?突然有不熟悉的人跑过来说,他是一国之君,任凭是谁都会将信将疑吧?你对我也不是完全的信任,不是吗?可是我们还是没得选择的一同进退了。眼下,除了我,你再也找不到别的助力;而我,除了跟着你,还能上哪儿去?”

“轻尘……”

“咱们还是走吧……万一昨天那些人追上来,我们就走不了了。”

“好吧……等回到雍津,一切就都好办了。”

t连景袤叹了口气,继续赶路。

********************

一路向南,时间降至晌午,筋疲力尽的两人,终于看见了一座城。

“等等……”眼见城门就在眼前,夏轻尘一把拉住t连景袤。

“怎么了?”

“我们这个样子,不能进去。”

“为何?”

“你看我这一身破烂带着血的衣服,就这么走过去,不被守门的卫兵盘查才怪呢。”

“那,我进去弄吃的,请郎中?”

“你知道怎么弄吃的吗?你知道在哪儿弄吃的吗?”

“这个……”

“现在谁都不认识我,还是我先进城去,看看城里有没有在通缉你吧。”夏轻尘想了想“你把衣服脱下来。”

“嗯?”

“外衣给我啊,不然我怎么出去见人啊。”

夏轻尘看着t连景袤笨拙地去解腰上的佩剑,目光停留在他剑柄末端坠着的剑穗上。那穗子用混着金线的丝绳拧成,上面系着一块玲珑剔透的青玉。

“哎?”夏轻尘一把抓过那玉“这个好像值点钱啊,是真的吧?”

“你做什么?”t连景袤不解道。

“阿袤,把这个解下来。”

“解下来做什么?”

“当然是拿去卖了换银子啊。”

“你……不可!”

“有何不可的。”夏轻尘不由分说地扯下来“你们皇宫里金银珠宝多了去了,还在乎这么一块小东西……”

“这剑,和那坠子都是我皇兄留给我的……”t连景袤上来要抢,夏轻尘哪里肯依,一把揣进怀里:

“刚才还说天下的东西,你都能给我,现在我只不过是看这么一块小小的玉,你就舍不得了……”

“你要别的,哪块我都给你,这块不行!”

“别的,你有么……我们两个手里就这么一个能换钱的东西,还给你,我拿什么换银子……你当我是孙悟空,拔根毛就能变吃的?”

“快还我……”t连景袤急了,眼看他将那玉坠子藏起来,伸手在他身上乱搜起来。

“喂,喂,别乱摸啊……”

“你快还我……”t连景袤一只胳膊使不上力,索性将他压在树上,伸手进他的衣服里,上下摸索。

“哎,哎呀,你干什么……我不卖了,我不卖了还不行么,我当了它,当了回头再给你赎回来!”

“什么?”t连景袤终于住了手“你说还能赎回来?”

“如果有当铺就可以啊。”

“这……”t连景袤犹豫片刻“好吧。”

“那你……喏……”夏轻尘指指两人中间。t连景袤一低头,只见夏轻尘凌乱的衣衫中裸露的胸口。登时尴尬地将眼一闭,手揪着他的领口一合,触电一般地离开他的身体。

夏轻尘红着脸到一边,换好衣服,带着那玉坠子匆匆进城。

我来了~哈哈,大家久等了~~

主要是这几天泡坛子泡得很HIGH,我自编自导自P了一部EG伪电影。

欢迎大家去看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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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就是我,有天涯ID的欢迎捧个场,没有的就看热闹吧。

主要是EGLV和DL的,这些明星的FAN手下留情啊。要有八卦精神,我不是针对明星。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十八章

t连景袤坐在树下等了半天,眼见着天色渐渐变了,当他怀疑夏轻尘是否还会回来时,就见夏轻尘挎着一个布包,慢吞吞从城里出来。走到树下他双腿一软,坐在地上。

“唉……”

“怎么了?”t连景袤用袖子擦着他完全汗湿的额头。

“累……”

“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哪是哪儿都搞不清,总得问路、找路啊。你的国家很落后,这么大个城连条砖铺的道路都没有,全是泥沙地,走得我鞋里都是灰”夏轻尘脱下鞋子倒了倒里面的尘土,拖过一旁的小包袱,从里面摸出一张纸来“这是当票,你收好,到时候得凭这个才能把你的那块玉给赎回来。”

“你当真那它去换银子了?”

“嗯。”夏轻尘看他一脸垂头丧气的模样,也不以为然,默默解开包袱,露出里面的衣物和一把银子“咱们先换的衣服吧,然后进城去吃饭,找地方歇脚。”

“你在城中是否见到可疑之人?”

“你说抓你那些啊?他们应该还没到这城里。守城门的卫兵就知道打瞌睡,想来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好。”

于是两人换上夏轻尘弄来的衣服,用破衣服撕下的布将剑身裹了背在背后,佯装悠闲地进了城门。

“阿袤,你先吃点,然后才有力气走路。”

“这是什么?”

“包子啊。”夏轻尘将路边买来的一个包子用油纸包了举到他面前“吃吧,慢点吃。”

“啊……”t连景袤有些犹豫地接过来,咬了一口,脸上渐渐浮起一丝讶异“这很好吃。”

“那是因为你饿了。”

“因为我饿了……”t连景袤停下咀嚼“你这话我感觉很亲近。已经很久没有人像你这样,关心我是饿了、还是累了……”

“一个包子就把你收买了?我要是你的大臣,天天给你送包子吃。你也不想想,你当着皇帝,又怎么会挨饿受累呢。”

“你说得对,在宫中,有成百上千的人服侍我。倘若我此不出宫来,也许永远也不会明白挨饿的滋味。这个”t连景袤看了看手中的包子“也是你用那块玉换的吗?”

“嗯。是用那块玉当来的钱买的。”

“是啊。有钱就有吃的。”

“哈……”

“笑什么?”

“我总算明白,你为何什么都不要,独独跟我要银子了。我少时与皇兄一起,听太傅教诲:为臣子者,当奉公守节,不可贪财好誉;为君王者,更应寡欲清心,勿因一时奢靡波及满朝风气;金玉珠宝,衣不可食、寒不可衣,要来何用!”

“道理虽不错,可是只能用来教育别人。没钱就没有包子吃,快吃吧。”

“你怎么不吃?”

“我刚才在当铺吃了两块点心,所以现在不饿。”

“嗯?我说你这会儿怎么不喊饿了,原来是自己先吃了。你竟敢在我未食之前擅自独食。”

“我……”夏轻尘忽然觉得自己吃独食的确有些不厚道“我不吃饱怎么有力气跑回去找你啊?我又不是故意吃独食,是那个当铺的老板请我吃的。”

“他为何请你吃东西?”

“我去当那块玉的时候跟他聊了一下,他一高兴,就请我喝茶吃点心。我当时很饿,就吃了……”

“你到底都做了什么,典当个东西还能跟人攀起交情来?”

“我就是去当东西啊。我把玉给柜台,然后掌柜的问我想当多少。我当时盘算着我们可能要买马、要走好多天,你那东西又像是值钱的,心想就多当一点,反正你是皇帝,多少钱都赎得起,就说要当一千两。那个掌柜看了玉,又把那个玉拿到后面请他的东家看了。然后他的东家就出来,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那你怎么说?”

“就照实说啊。”

“你……”

“我当然没把我带了一个皇帝的事情说出来了。我说我跟一个朋友被仇家追杀,东西都被抢完了,想凑点路费回家找人救援。我还说我的朋友很有钱,多少都赎得起,所以尽量给我往贵的当。然后那个老板就笑我,告诉我不是当得越贵越多,当越多的钱要还的利息也就越高,所以典当只当自己所需的数目就可以了。”

“之后呢?”

“然后他就让人沏茶端点心,一边吃一边跟我讲当铺的经营之道啊。”

“什么?”

“我今天还真的学到不少东西。比如当铺最关心的不是你典当的物品值多少银子,而是你要当多少银子,因为当铺是靠收利息赚钱的。当然,你也别想用一件破棉袄去当一件珍宝的价钱,因为当铺还要承担物主过期赎不回东西――行话叫做‘流当’――的风险。”

“典当一事,我曾有耳闻,确实不失为周转一时之急的好方法,也亏得你能想到……”

“我今天才知道,其实当铺是个不错的地方。以前,我都让课本给骗了。”

“课本?”

“就是上学念的书本啊。那个大作家在文章里写,他小的时候家境衰落,父亲生病需要吃药看大夫,于是他就拿了自家的破棉袄去当当,结果当铺的掌柜用鄙夷的眼光看他,最后只给他一点点钱。”

“这又是为何?”

“因为他当的东西不值钱啊。”

“荒谬,当铺以典当物品为营生,周转物品无论大小皆有利可图,何来拒客一说?”

“我也是今天才发现自己被骗了啊。我想那篇文章的作者大概还不知道,之所以选择典当,是为了将来尽可能地赎回。而那篇文中,当年的他,压根儿就没有想把棉袄赎回来的意愿,我觉得他应该把东西拿去二手旧货店卖了,而不是跑到当铺里拍卖。还说什么有里面写的什么当铺的人很鄙夷,让他自尊心受伤之类的话,简直扯淡。这边当铺的态度好到暴,还提供免费茶水和点心,简直跟我们那边奢侈品店里的VIP服务一样。”

“啊?”t连景袤完全听糊涂了。至今为止,他总是觉得夏轻尘说出的话很奇怪,如何奇怪他也指不出细节,只单纯地觉得他有时说出的话很难懂。那种感觉,就好像听天书一样。

“是真的啊。我们这两套衣服还是当铺老板送的呢。我本来是向他打听,城里哪里有估衣店的,结果他说他店里刚好有几件流当的上等成衣,还很新的,就免费送我了。”夏轻尘弹开手臂,展示着身上长及脚面的丝绸衫子“怎么样,这衣服还不错吧?还有这鞋,跟新的差不多……”他第一穿这种复杂的长衫,与他平时在村里穿的那种腰带一扎、没有纽扣的短衣完全不同。而t连景袤比他还废柴,完全不动手,站着等他帮穿。

“这衣服……”t连景袤不置可否地看了看“你觉得好便好吧。”

“还有这扇子,也是配套的”夏轻尘一抖宽大的衣袖,抽出别在腰间的扇子,拿在手里一晃,“哗啦”一声展开,臭美地在身前扇了一扇“长袍一穿,扇子一拿,还真有点楚留香的感觉……”

“楚留香是谁?”

“呃……楚留香,楚留香是……是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见开,棺材见了要翻盖的美男子。”

“你是想要我称赞你两句吗?”

“怎样?我第一穿这种衣服。”

“衣服倒没什么,只是穿在你身上很好笑。”

“好笑?哪里好笑了?”

“我说不清。就是觉得很好笑。”

“嗯”夏轻尘疑惑地低头审视自己,又抬头看看t连景袤,突然笑道“你也很好笑。”

“我?我有什么好笑?”

“你的衣服很漂亮,但是你的发髻又歪又乱,脸也很脏,你这样,就像是偷了别人的衣服在穿。”

“你终于知道自己的可笑之了。”

“哈……”

“哼……”

两人在大街上互相看着傻笑了半天。然后夏轻尘一推他:

“去洗脸啦。”

于是,两人找到城里公用的水井,打水清洗自己满是尘垢的脸。

忽然,身后一旁的市集上传来一阵骚动。街口远远地走过来一队身穿轻铠的的官兵。

“哎――道路暂时封锁!都站好站好!例行盘查!”尉官在马上挥着马鞭命令道。

“不妙,是沈崇的人。”t连景袤一把将夏轻尘拉到身旁巷子里。

“你怎么知道的?只是例行盘查啊。”

“盘查向来由州县捕快执行。即使由驻兵和卫队盘查,州府以下驻兵皆服青衣,你再看他们,穿的是蓝袍轻铠,分明是直属沈崇的近畿卫队。我们得赶紧离城。”

“往哪走,现在肯定走不掉了!”夏轻尘一把拉住他“看这架势,县衙肯定都听他们的了。这会儿只怕城门已经封锁,咱们现在这副披头散发的可疑模样,过去岂不等于自投罗网。”

“那依你之见。”

“他们急着抓你,要是在城里搜不到人,肯定以为你已经跑远了。咱们先找个地方藏身。”

“你可想到藏身之所了?”

“让我想想……”

“快想!昨天你答应想的妙计到现在还没想出来!”

“有了!”夏轻尘灵光一闪“跟我来!”

说完他一把牵起t连景袤,朝巷子后方快速逃离。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十九章

县城铺就细沙的狭窄街道上,夏轻尘与t连景袤牵着手,快步而行。

“现在是要去哪里?”

夏轻尘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答他,只拉着他一路快走。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呼,到了……”夏轻尘领着t连景袤左转右转,来到一条行人稀少的巷口。

“这是哪里?”

“就是前面……我刚才路过……”夏轻尘捂着嘴干咳了起来。

“前面?”t连景袤扶着他走进巷子,只见巷子里一装潢艳丽的门庭,门上挂着“万楼”三个大字“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可以吃饭洗澡,还有人帮我们梳头的地方。”夏轻尘不会绾发,t连景袤更加不会,两人华服凌乱、披头散发进了万楼。

大白天地进妓院,难免有些奇怪。

万楼的老鸨不到三十的模样,形容艳丽。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见他二人虽有些邋遢,但一个肩膀笔挺,一个十指纤细,不似干粗活的人,又见他们衣冠虽不整洁,但衣料却是上等的云罗缎;再看神情,一个眼高于顶,一个目中无人,随身带剑却又不似江湖中人步履小心,如此大摇大摆、腰间又沉甸甸悬着一个荷包,这显然是任性玩耍丢了随从,又无聊想来尝新鲜的富家子弟。老鸨一掩嘴,甜笑着迎上来。

“二位爷是头一回上门吧。这大白天儿的,我们这儿生意还没开张呢。”

“怎么,此白天来不得?”t连景袤瞪了那老鸨一眼。

“呃呵呵,来得来得,当然来得”老鸨笑道“我这不是怕二位爷嫌咱们这儿不够热闹吗。”

“不热闹正好,我们还就想清净一会儿。”

“那二位爷可算是选对了时候了。我们这儿,就数这会儿最清净。”老板转身朝着楼上一招手“有客来了,姑娘们都下来迎客啊……”

老鸨一声令下,一群枝招展的年轻女子便从楼梯上排着队先后走下来,走马灯似的在夏轻尘和t连景袤面前经过。

“这是做什么?”t连景袤不解地看着眼前一排人。

“这些都是我们楼里的姑娘,爷中意上哪一个就指哪一个。”

“中意?”t连景袤扫了一眼面前的庸脂俗粉“我一个也不中意。”

“呃,这……那爷是要……”

“你就别拿这些来烦我们了”夏轻尘掏出一锭五两的元宝“我们要一个清净的房间睡觉,要两个嗓门不大的姑娘陪我们喝茶聊天,要会替人梳头穿衣服的。”

“瞧这位爷说的”老鸨眉开眼笑地接过银子“这伺候爷的活儿,我们楼里哪个姑娘不会呀。既然爷喜欢清净,就让红岫和春雪带二位爷上楼吧。”

话音一落,两名浓妆艳抹的女子便走上前来,拉起夏轻尘和t连景袤的胳膊上了楼。

“轻尘,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支开两名妓女,对着面前一桌荤素齐全的酒席,t连景袤终于忍无可忍地发话了。

“你认为呢?进来这么半天还搞不清楚状况吗?”

“适才的女子,举止轻佻暧昧、毫无端庄可言,莫非是……妓馆?”

“恭喜你答对了。”夏轻尘趴在桌子边,无精打采地夹起盘子里一块类似肉脯的东西举到面前研究着“这是什么菜?”

“夏轻尘!”

“别那么大声,外面会听见。”

“你竟敢带我来这种烟场所!你,你竟敢亵渎圣威!”

“这个烟场所也是你治下的。”

“你!这就是你说的妙计!你答应替我想的好法子?”

“嗯。”夏轻尘也不太打理他,自顾自地研究起那块像风干肉片一样的东西。妓院的酒席就像套餐,横竖都是那一桌,大鱼大肉,最大限度地满足客人对酒色的欲望。见到盘中的油鸡和卤牛肉时,夏轻尘才记起,自己到这个世界以后,已经好几个月不曾沾过荤腥了。按理说,了银子,他应该大吃一顿,可是他现在却疲惫得直犯恶心。

“朕在问你话,你竟敢不理不睬!”

“我没有不理你啊。”夏轻尘慢慢放下手中筷子,喝了两口茶水“你看你都不愿意来这里了。那些追你的人肯定想不到你会藏在这里。”

“如此说来,倒也有理。任谁也想不到,一国之君在如此危机关头,还有闲情逸致在这种下流场所流连,说出来只怕全天下的人都不会相信。可他们若是搜遍全城也找不到我,只怕还是会找到这里来。”

“我刚才也想到了。”夏轻尘嘴里含糊地说“就算他们今天搜到这里来,我们就把衣服一脱,女人一搂,躺在床上,他们还会过来掀被子对画像不成?哪个开妓院的背后没有黑白两道的势力,他们才来了几个人,哪敢随便得罪地头蛇啊。与其让他们追赶我们,还不如等他们走了,我们跟在他们后面。”

“但愿如你所想。”

“嗯……”夏轻尘坐到床边,弯腰趴在枕头上。t连景袤想再问他什么,却发现他已完全睡着了。于是便过去推他,谁知一摸他的身体,就觉得掌心发烫。再探他的额头,就跟寒冬捂手的手炉一样。想起他本就有病,如今又是一身伤痕,一路上不听他呻吟病痛,原来竟是自己不声不响忍着。如今脑袋一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t连景袤于心不忍,但此时若差人去请郎中,夏轻尘背上的伤必会引人怀疑。

“再撑一段时日”t连景袤将他的双腿搬到床上,拉过一旁的被子替他盖上“待回了宫,我会为你请天下最好的大夫。”

*******************

夏轻尘被屋外喧哗的人声和乐声吵醒。

他睁了睁酸胀的眼皮,就看见t连景袤近在咫尺的脸。

他惊了一跳,手臂一撑要起来,却发现t连景袤的胳膊环过他的肩,紧紧勾着他的背。两人接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夏轻尘顿时一阵心慌意乱。

“你醒了。”察觉他的动静,t连景袤睁开眼皮。

“你在干什么?”

“你睡着了,我怕你翻身的时候压到背上的伤。”t连景袤扶着受伤的肩,慢慢移开有些僵硬的手。

“那两个妞呢?”

“一直没再进来。”

“哦……”

两人面对面直挺挺地躺着,临近的房间隔着墙壁传来男女暧昧的言语呻吟。两人不约而同地一僵,随后心虚地对看一眼,别开脸去。

“喂……”t连景袤尴尬地说。

“啊……”

“他们此刻想必已经把城里翻个遍了。”

“嗯?晚上了吗?”

“你才察觉天已黑了?”

“唔,我怎么一睡就睡过去了……得叫那两个女人进来,不然一会儿查房我们怎么假装……”夏轻尘捂着头坐起来,忽就听到窗外一阵喧闹的马蹄声,夹杂着咒骂与吆喝,不由得一激灵,立刻趴到窗台边上,探头往楼下看去。

“糟了糟了,来了来了,快躲快躲!”

t连景袤一把抓过宝剑坐起身来。

“快进床铺底下去。”

“岂有此理,我怎能钻床底!”

“哎呀,不理你了!”夏轻尘拢拢松散的衣服,猛地拉开门对着楼下吼道“老鸨!我们的姑娘呢?看我们睡着了都跑去做别人生意了,再不来当心我不给钱!”

“哎哟哟,这位爷您别动气。姑娘们这不是给您端酒去了吗?”老鸨堵着门口的官兵已然焦头烂额,听见吼声又忙不迭地回头来赔笑道“红岫、春雪,还不赶紧把酒给送上去。”

“快点啊――”夏轻尘猛一关门,回过头来,见t连景袤还坐在床上,顿时急得原地直跳“你还拿着剑坐在这儿干吗!”

“别的事都可以,钻床底,死都不可!”

“你!咿――”夏轻尘冲上来猛地一推将他推倒在床上,然后伸手就扯他的腰带,一边扯一边还扒开自己的衣襟“爱躲不躲,死了别怪我。”

“你做什么?”t连景袤一时错愕,睁大双眼看着他。一失神,手中宝剑被他夺了去扔到床里面。

“非礼你呀!”

“你……”

“赶紧脱啊,难道还拿着剑等着跟人决斗吗?”夏轻尘费劲地将两人脱得敞怀露点,就听见叩门的声响,他一把扯过被子“盖好盖好,盖一半……”

说着,他爬下床去,顺了顺有些凌乱的头发,伸手一开门:“美女……唔!”

未看清眼前的事物,一只大手迎面袭来,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一扯带到门后,死死按在合起的门板上。

“唔――”

“嘘――让我躲一下。”来人竖起一根手指头贴在自己撅起的唇上,刚想再说下一句,忽地觉得自己颈侧一凉。他木木的侧过脸去,只见t连景袤手上寒光凛凛,正抵在自己人头下面――

呵呵呵,我来了,来晚了,最近忙着填天涯那个帖子的坑,所以这边慢了。

警告天涯那边逃窜过来的汉奸和网特,别TMD在我的专栏里随地大小便!

凡是发现公然支持藏独和达赖,凡是软性破坏大家团结的回帖,我看见了一律飙脏话问候你们祖宗,问候完了再投诉删除!

网特们听好了,别以为晋江的作者好欺负,本大大行得正站得直,问候你妈也理直气壮!

那些攻击耽美的SB,你爸当初就该把你射墙上。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二十章

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的万楼内,夏轻尘在上等客房重新布好的酒席前,敞着衣襟,不自在地被左右拥抱。他性格原本沉静,在学校的时候又常被孤立,能与阿得和t连景袤一直相实属机缘巧合下的奇迹,交际应酬更谈何容易。

身旁红岫、春雪两名妓女贴着他,一边动手夹了桌上的菜喂到他嘴里,一边时不时地在他白皙滑腻的脸蛋和胸膛上吃豆腐,直摸得他百般尴尬。两名妓女见他两颊通红,于是笑道:

“爷,您是头一回来咱们这种地方吧?”

“嗯,怎么了?”

青楼妓馆有这样一个习惯,管头回上门来找乐子的童男子,叫做“雏儿”。因为是第一,所以“雏儿”在妓馆的初夜过后会得到那名妓女回赠的一个红包,里面或是少数银两、或是些金玉小玩意。妓女的生意主要靠本地熟客的光顾,而这便是妓女与恩客建立交情的开始。至于如何判断是否“雏儿”,就只有看妓女的眼力了。身在此间自然阅人无数,明眼的一看便知;再不济,待一夜过后,便什么都知道了。

而妓女虽是不得已卖身,但见了未经人事的“雏儿”,也难免会动色念。毕竟“雏儿”并不多见――尤其是如此清俊又言语温和的“雏儿”。夏轻尘就是“雏儿”,从小到大,抱过的女人只有妈和奶奶,如今挨着两个枝招展、热情过度的少女,他是又羞又窘,浑身肌肉僵硬得跟木头一样。无奈大难临头,由不得他半点拒绝。

“这就难怪了,爷恐怕有所不知,这里可不比外面,只要爷高兴,大可顺着自己的意思来。在这里,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哦……”僵硬。尽管夏轻尘告诉自己是在作秀,他仍然没法让动作放松自如。红岫见他窘态实在可爱,冷不丁地贴了上来,在夏轻尘的脸边亲了一口。

“啊……”夏轻尘轻呼一声,伸手捂住自己被亲的脸颊,又急又窘地看着一旁捂着嘴笑的红岫。

“爷不用这样拘谨。只要是进了这门的,都是我们的姐妹的主子,爷就全当是在家里,舒舒服服地让奴婢们伺候您就成。来,啊……”红岫用筷子撕下一小块鸡肉,举到他的嘴边。夏轻尘不情愿地张了张嘴,含进嘴里。

“爷,怎么不见刚才跟您一块儿进来的那位爷啊?”

“呃,他……他见你们半天不来,先往别去了。”

“哎呀呀,这真是奴家的罪过。”春雪赔笑道“奴家适才是怕擅自进来扰了爷的好觉,实在不知道二位爷已经醒了。来,奴家自己罚酒一杯……”说着往自斟自饮了一杯,然后又替夏轻尘满上,举到夏轻尘嘴边“奴家已经罚过自己了,爷喝了这杯,就当是原谅了奴家吧……”

“嗯,不……”夏轻尘尝过那酒,又苦又辣,难以入喉。但春雪见他不喝,妩媚地一笑。他侧脸看着春雪将一抬头自己将那杯酒喝下,暗自松了一口气,不料下一秒,春雪突然扳过他的下巴,红艳艳的嘴对着他的唇贴了上来。

“唔!”夏轻尘忙不迭地将人一推,手指轻点自己发麻的唇,难以置信地看着春雪。他们的唇刚才――好像碰到了……

将他这副惊惶的模样,红岫与春雪禁不住掩着嘴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轻抚着他的发像哄小孩一般哄着,就在夏轻尘觉得自己快要招架不住、演不下去的时候,包间的门毫无征兆地被人一脚踢开了。夏轻尘抬眼一看他身上的蓝袍轻铠,知道他就是白天在闹市盘查过往的那些官兵。当下也没做什么反应,只装成吓了一跳的样子拢了拢自己敞开的衣襟。

红岫、春雪听到门响,惊呼一声,随后立即挂上了笑脸,捂着自己的心口半是怨怒半是撒娇地向着来人:

“差爷,您走错房间了。”

“奉命盘查过往,本官可没空听你们废话!我问你们,今日可见过形容可疑的生客?”

“哟――”红岫娇嗔地一笑“瞧差爷这话问的。我们这楼里每日迎来送往的恩客不计其数,哪儿能记得那么清呢?”

“这个人见过没有?”尉官掏出一张画像展开来。夏轻尘认得那画,图中所绘人像与阿得收到的那幅是一样的,也跟那名叫沈崇的队长手里的那幅一样。阿袤估计得没错,这些人的确是来追他们的。

“嗯……”两名妓女凑上去看了看“没见过。”

“都看清楚了。”

“回差爷,看清楚了。”

“还有一人,身长约八尺,长得五官端正,今日穿一身紫衣裳,可到你们楼里来过?”

“没有没有……”

“当真没有?”

“差爷要是不信咱们,大可在这屋里搜上一搜嘛。”

夏轻尘听得二女这话,心里不由一紧,背上顿时冷汗一片。于是他掩饰地拿过酒杯来抿了一口,说道:

“红岫、春雪,看完了就回来陪我吃酒,你们老围着他干嘛呀。”

“嗯……”那尉官指着夏轻尘问道“他是什么人?”

“这位爷是我们这儿的常客,奴家每回都陪他吃酒的”春雪笑道“差爷您就别瞎猜了,您看看我们这儿就这么大个地方,就算真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人混了进来,他也没躲呀。奴家倒不是怕爷坏了我们生意,只是怕我们楼里人多事杂,绊了差爷的手脚,误了您的差事。”

那尉官听了她的话,放眼环视了一下屋内,又盯着夏轻尘看了看,终于有些不甘地转身走了。红岫和春雪这才转过身来,重新围着夏轻尘坐下,斟酒喂菜。

“那些官差来你们楼里做什么?”夏轻尘假作不知情。

“谁知道呢?看那装束也不是咱们县城里的官兵,也说不清要找的是什么人?管他呢”红岫将鱼肉里的刺剔干净了喂到夏轻尘口中“爷切莫因为他们扫了自己的兴,奴家可以跟爷打包票,他们不会再来了。”

“多谢你们刚才替我开脱,不然那个官差兴许会找我的麻烦了。”

“瞧爷说的”春雪掩着嘴,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奴家那是打发他早点走呢。咱们楼里一向来是笑脸迎客,爷是客,又是头一回来,哪能让一个过路的官差扰了爷的好兴致啊。”

“我还是第一听人用这样委婉的话赶人。你们不光对自己的客人的时候要言巧语,还要留心自己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能为让在场的客人带来不愉快的干扰。身在困境还能够左右逢源,你们真是言传身教地给我上了一课……我有些可以接受你们说话的方式了……”

“爷这话,当真让奴家受宠若惊了”春雪也一时没有了刚才那般轻佻,言语低缓下来,轻声软语道“楼里往来的恩客无数,几曾有过爷这般体贴温柔的,奴家好感动……”

说着,她的整个人就贴在了夏轻尘怀里。

红岫见夏轻尘选中了春雪,也不再像刚才那般缠人,只静静在一旁陪着,察言观色,等待合适的时机退出房去。

“哎,你感动就感动,别搂着我啊……”

“爷刚才还说能明白一点奴家的心意了,怎么这会儿又不喜欢奴家了?”

“我说我理解,我又没说要参加……停,住手,别乱摸……”夏轻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挣脱两人站起来,将衣服前襟一系“我要睡了,我要自己睡!”

见她两人还在原地笑着不走,夏轻尘醒悟过来,从荷包里取出两枚小元宝分给她们:“拿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吧,今夜不用你们陪了,明日一早你们再来替我梳头。”

“多谢爷的赏赐,奴家告退。”

红岫与春雪关门出去。夏轻尘走到窗边朝街上看,直到看着那搜城的马队除了万楼,渐渐走远,又回屋开门看了看楼里恢复喧嚣的动静,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床边一掀垂地的床单:

“全走了,出来吧。”

下一秒,t连景袤气呼呼地从床铺底下爬了出来,一拍身上的灰尘,沉声对身后说道:

“张之敏,给朕滚出来!”

王令如山,叫滚必须滚,只见张之敏四肢着地,从床铺低下爬了出来,伏身在地:

“臣张之敏,拜见主上。主上平安无事,臣之万幸。”

夏轻尘坐在一边,讶异地看着前不久在初城大街上那个嬉皮笑脸的江湖郎中,摇身一变成了煞有介事的便衣大臣。

他现在就好像在云里雾里,头脑烧得混沌迷离,一个人心里默默地哀悼着他那个廉价的初吻――

圣谕:汉奸与狗,不得看文,不得回帖,违者斩立决。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二十一章

“张之敏,是你将追兵引来。”

“呃,这,臣”张之敏顿时汗如雨下“臣不知主上在此逍遥,臣罪该万死。”

“嗯?”

“呃……臣,失言。”

“为何只有你,颜卿与少甫何在?”

“回主上,当日断后众人,除臣之外,皆已以身殉职。”张之敏刚才还明亮的笑脸上显出一丝黯淡。

“啊……”t连景袤低叹一声“是朕害了他们。”

“护主而死,此乃天职。主上请勿哀恸。”

“敏之”t连景袤认真地看着他“你平安无事,也是我之幸。”

“主上”张之敏猛一抬头,眼中泪水竟是再也忍不住,匍匐在地上恸哭流涕“敏之惭愧。敏之那日臣脱身而出,一则联络过去的同门师兄,请他拜托江湖朋友找寻主上下落,二则计算脚程,沿返京之路追寻主上而来。不想十数日来,遍寻未果。今日逗留城中,与反贼相遇,不幸被认出,情急之下只得混入街避人耳目。万没想到能与主上在此相遇。臣还以为……还以为此生再也无缘得见龙颜……”

t连景袤叹了口气:“起来吧。”

“是。”张之敏站起来,

“此非是宫中,你我不必君臣相称。”

“那臣就照本朝习俗,称主上为爷。”

“嗯。”

“爷左肩上的伤势如何了?”

“已包扎过了,暂且无碍。”

“敏之为公子请脉。”

t连景袤将身子移了移,伸出手臂放在桌上。张之敏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抬手搭上他的脉搏。

夏轻尘在一旁看着张之敏庄重的举止,那一整套他完全不了解的文缛节。在这一刻,一种无形的力量围绕在t连景袤身周,将他与夏轻尘隔离开来。夏轻尘第一感觉,t连景袤好像真的是一个皇帝。

号过脉重新检查过伤口之后,张之敏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替t连景袤重新包扎了伤口。

“爷的伤静养半个月便无大碍,只是先前失血过多,又一路奔波,因而有虚弱之状,爷还是早点歇下,尽量休养,待明日再往城中药店抓药煎服。”

“嗯。”t连景袤点了点头,指着夏轻尘说“你再替他看看。”

“爷,他是……”

“就是他,他此回救了我。”

“原来如此,既救过主上,请受敏之一拜。”张之敏对着夏轻尘一揖到地,夏轻尘原本睡意朦胧地坐在床边上,见他这一拜,睡虫顿时咋呼着飞了出去,屁股在床上弹了一下,整个人弹了一下完全弹醒了过来。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面前脸都快贴到地面的张之敏,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一个陌生的男人在拜他,他本该叫他起来的,可是身体却本能逃避地往床角里退了一退。

“敏之,起来吧。他不熟悉礼仪,勿让他为难。”

“是。”张之敏站起身来,走到床前“伸出手来。”

夏轻尘见他言语稳重,全然不似那日轻佻,猜想他早已忘了那日相遇之事。

“嗯……”张之敏捏着他的脉搏沉吟片刻,又仔细看了看他的面色,随后稍微凑近面前听了听他的呼吸“你果然没有依照我的方子服药。”

“有……”

“嗯?”

“吃了一……”

张之敏面带忧色地摇摇头:“你的寒症比之前严重了,身上可曾受过外伤?”

点头。

“伤在何?”

“在背上。”

“可否让我一观?”

“嗯。”过去经常出入医院,夏轻尘对医生的检查早已能熟练地配合,只是旁边坐着t连景袤,他不好意思正面对着他脱衣服。于是他抬手一拉半扇床幔,脱了鞋退到床铺里面,背过身去,慢慢将外衣褪到腰部。这时忽觉得耳畔一热,张之敏的气息随之而来:

“我们果然又见面了,可惜你现在病了,不能陪我饮酒。”

“啊……”一声轻呼,一根漂亮的手指就压上了他柔软的唇。夏轻尘猛一回头,就见耳畔张之敏那张放大的笑脸。原来这家伙什么都没忘,适才的一本正经全是装的。夏轻尘又羞又恼,一把扯掉他的手,却听见t连景袤在帘后问道:

“怎么了?”

“无妨,只是一时牵扯到伤。”张之敏替他答了一句。

夏轻尘吃了哑巴亏,忿忿地一晃肩膀,别开头去,准备披衣下床。不料张之敏一把按住他的手:

“勿动。你这伤口理得马虎,再不清理,”

“我累了。阿袤,我想睡觉,我们明天再另外找郎中吧。”

“敏之是宫中太医丞,他的医术比外面那些江湖郎中要好得多。”t连景袤走上前来,知他不愿被人看,便背着身在床边上坐下劝道。

“伤口虽不,但却未仔细清理,如今已经有红肿之状。你本就有病,再听之任之,只怕高热持续,你将神志不清。我先为你清理干净,再擦些伤药。”

于是便起身到桌上取了酒壶,从袖中掏出一方白丝帕来沾了酒。

“我自己来。”夏轻尘伸过手来,只见张之敏手一缩:

“细小的划痕已经结痂,这几日你背上会有绷紧的感觉,强行伸手去够自己的背,伤口会迸裂。你就不要为难自己了……”说着他手一带,将夏轻尘一把提起来,放趴在床上。

“你……”夏轻尘撑这身体就要坐起来,又被张之敏用一根指头按住了肩膀,怎么也起不来。

“你这举动,与当初盲了眼时的乖顺可差太多了。”

“什么?”夏轻尘一滞。

“轻尘,你是怎么了?”t连景袤转过头来“当初在北域,你昏迷之时,也是敏之替你看诊,如今你却为何又嫌他不好?”

“嗯?”原来他早就认得他,怪不得刚才连他是谁都不问。难道说,那日在集上,他早已认得自己了?

“别看了。再看你的眼珠子就要抽筋了”张之敏对扭着脑袋看自己的夏轻尘笑道“你放心,我是大夫,我不会欺负病人的。”

张之敏替他理完背上的伤,轻轻扯过衣服覆在他背上,又拉过一旁的被子替他盖好,就听见t连景袤在身后问道:

“如何了?”

“恕臣直言,以公子现今的状况,不适合再作奔波。”

“依你看,快马赶回雍津,再作调养如何?”

“这……当然也可。只是他现今体质虚弱,臣是唯恐再有意外拖延病情,转成痨病,那就难医了。如今他的身体已禁不起长途跋涉,就算要走,也须以马车代步,若骑快马,只怕是吃不消。”

夏轻尘听了此话,只觉全身一凉。痨病,就是肺结核。在还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得了痨病,那就只能等死。他该怎么办,他不想死,可他现在无家可归,除了跟着他们,无可去。

“轻尘,你的想法如何?你可还有其他的亲人和朋友可以照顾你?”

夏轻尘沉默,如果还有,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他认识的人,那个人就是阿得。

唉,阿得啊……

那天晚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冰凉的寒意,到现在好像还能感受得到。如果一切不去揭穿,他们也许还能像过去那样,重新开始生活……

他心里想,这个张之敏一定是t连景袤的心腹,否则不会出宫也带着他,如今有了他,自然也就用不上自己了。

他或许应该提早结束这段冒险的行程,赶在阿得回家之前回村子去,否则,等阿得回去只看见被火焚过的村子,要他上哪里找自己?反正他从没真正指望过那三十万两的赏银,他一路陪着t连景袤逃命,是因为他是救过自己的人,也因为他跟着他别无选择的选择。

“轻尘?你自己可有想法?”

“我没想法,你要是用不上我了,我就回去……”

t连景袤叹了口气:

“你能回哪去,村子已经没了,你回去只怕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敏之,明日去找辆马车来。”

“回爷的话,今日那一队逆贼不知从何而来的批文,敏之只见城中已贴出告示,往来客商行人,凡租买车马牲口者,须到县衙开据印证,无印证者皆不予租售。此时莫说是马车,只怕连一头骡子也买不到。”

“岂有此理”t连景袤一甩袖子“京官越职,须经朕的准许,持九卿批文。朕不在,难道亚相已控制不了局面?或者说,司马也跟着反了吗?”

“主上万不可如此猜测,司马大人是随侍先帝左右,当初曾力荐主上为新君,绝无可能投靠南王。依臣之见,当是九王爷在宫中动的手脚。”

“此事多想无益,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弄到马车。”

“这……此县城内……”

两人眉头纠结,最终将眼神放在了夏轻尘身上。

“看什么看?这会儿又想起我还有点用了吗?”夏轻尘在枕头上别扭地看着他们俩。

“轻尘”t连景袤坐到床边哄道“再加十万两。”

“不要,我要回家。”

“二十万。”

“唔……”

“三十万。加上先前的三十万,一共六十万两。”

“有钱人都是笨蛋!买不到不会去偷去抢啊!”夏轻尘一掀被子跳起来,就看见张之敏憋红着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刚才就想说,但我是朝臣,不敢说。”

“张――之――敏――”

“呃……臣知罪,主上赎罪……”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二十二章

喧哗又嘈杂的妓院,空气中飘荡着散不开的酒与脂粉的气息。夏轻尘和张之敏趴在二楼的窗台上,俯瞰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t连景袤半靠在床上,闭目养神。

“这个?”张之敏用下巴直指指停靠在门口的一辆马车。

“这个人手太多了,不好控制。”

“那刚才那个呢?”

“样子很凶不好欺负。”

“唉……眼看夜了,客人也越来越少,你再这样嫌这嫌那的,我们守到明天也守不到个能下手的。”

两人正发愁之际,只见街巷口,摇摇晃晃过来一辆布盖顶的两轮马车,车前坐了个车把式,还有一名小厮。

那车子停在万楼门口,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就从那狭窄的马车里骨碌了出来,他那小厮一把扶住,将他扶稳站下地来。如此窘样,张之敏忍不住掩着嘴暗笑两声。

夏轻尘也觉得那人滑稽,但人沉默久了,就有点不太会笑,他只微微眯起眼眨了两下,就当作是笑。这时,就见门口迎客的姑娘围到了路上,挽起那胖子来往里走。

“哟――这不是楚大善人吗?好几个月都不见了,你还记得咱们这儿呀?”老鸨的声音,即使是站在巷子的另一端,也能听见。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那胖子顿时笑得眼睛也看不见了“我这不是千辛万苦,才搞到一趟买卖往这边跑么?哎……妈妈,红岫在不在呀?”

“瞧您问的。自从您上回走了,红岫可是一直等着、盼着您来呐……”

“咿嘿嘿嘿……”那楚大善人飘飘然地往里走,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唤过身旁小厮“四儿,你回客栈去告诉四姨太,就说我跟几个老板今晚要谈生意,让她别等我了。”

“是,老爷。”看着那小厮远远地跑开,张之敏和夏轻尘同时转过脸来,彼此了然地对看一眼:

“就他了!”

“你们要去了吗?”t连景袤听到两人的脚步声,立刻睁开眼皮,玩心十足地下床来“我也去。”

三人挤成一堆,在门缝里看着那楚大善人进了万楼,又抱着红岫一脸淫笑地上了二楼的房间。于是便推门出去,前后排成一条小队过了走廊。大厅里喧嚣一片,没有人注意他们停在在楚大善人的门外。t连景袤走在最后,手里握着布裹的剑,往走廊上一站,一脸理所当然的正气;中间张之敏一身紫衣华扇,俨然是公子的打扮;走在最前面的夏轻尘,眼观四面八方,见暂时无人经过,便慢慢靠近那房门,倾听屋内动静。

只听里面那胖子与红岫二人一唱一合,咿咿呀呀笑个不停,内容大可概括为四个字:儿童不宜。夏轻尘听得满脸通红,心虚地回头看看后面两人,冷不丁t连景袤突然开口:

“听到什么了?”

“嘘――”夏轻尘连忙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做贼还这么大嗓门……”

然后立即将耳朵贴在门上,只听屋内两人打闹一会儿,红岫便说要去传酒席来。于是夏轻尘连们抽回身子,朝两人摆着手,口里小声说道:

“退,退,退……”

于是三人转身往回走,走到走廊转角,夏轻尘又叫住:“回来回来……”

于是后面两人对看一下,又转身跟了回去,于是便在走廊中间,与推门出来的红岫“巧遇”。

“爷,是不是咱们这儿太吵了,睡不着啊?要不,奴家还让春雪上去陪您说话。”

“啊,不用。刚才在楼上,听见楚大善人的声音,所以下来打个招呼。”

“原来爷跟楚大善人是旧识啊,那可真是巧了,楚大善人一直南南北北地跑商,好不容易才打咱们这个地方过。爷先进去坐着,奴家这就去叫人准备酒菜。”

红岫躬身让开道路。夏轻尘摆摆手,带领小分队大摇大摆地进了那房间。

只见那姓楚的胖子早已猴急地自己脱了衣服躺在床上等着,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连抬个脑袋看一看都懒,只躺在半掩的帐子后面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红岫,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赶紧上来吧,我都想死你了……”

听见这话,三人皆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

“别磨蹭了,快过来吧……”

于是夏轻尘往床边走去,后面张之敏与t连景袤两人紧随而上。那胖子躺在床上,听得脚步声靠近了,猴急地爬起来,伸手一把就想搂人,却被张之敏一把挡在前面:

“哎呀呀,楚大善人,好久不见,你未免也太性急了吧。”

“啊”那矮胖子显然吓得不轻,轱辘一下弹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哎?你不认识我们了?”夏轻尘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这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亏得我们还专程下楼来跟你打招呼。”

“呃……三位是……”

“你不记得了”t连景袤也加入演戏“上回在雍津,你我还一起吃过酒……”

那胖子一脸懵懂地眨着他那小麻雀眼睛,脑中虽全无印象,但生意人重和气,万一当真见过自己又忘了,岂不得罪人?于是,他虽半信半疑,但见三人面带友善,于是也跟着热情起来,假装幡然记起的模样,伸出他那圆圆的手掌一拍自己的脑袋:

“哦――我想起来了,你们不就是那个,那个……”

“想起来了吧?”见他上套,夏轻尘接着跟他装熟“咱们可是好久不见了。”

楚大善人竭力地回忆着眼钱的三张面孔,照理来说,生意人记性一流,断无记错的可能。但看三人装束,又不似行商之人,也许是在某酒宴上见过,自己喝醉了,所以不记得了?这时酒席陆续布上,于是,他掩饰地披上衣服站起来招呼大家在桌边坐下:

“啊,果真,果真是好久不见了!三位坐,坐……自那日一别,过得可好?近来忙于何事啊?”

此话一出,张之敏简直想滚在地上捶着地板大笑。此人若说想不起来也就算了,竟然还装作久别重逢的样子。

“我们刚从北方回来,带了些土产正准备运到南方脱手。”

“啊,是嘛……”楚大善人请众人在桌边坐下,翻过托盘中的茶杯为每个人斟上“三位跑的是什么货呀?”

“呃……”

“药材。”

“这位仁兄……”

“姓张。”

“张老板熟悉药材?”

张之敏一下接过话来“我们三人经营医馆,前段时日去北域采买药材。发现北域一代有不少的住户皆以采集药材为副业,货色上等,而且当地的收购价比城中药材行便宜五成有余。我们这如果不是此回车马人手有限,一定多购些回来。晾晒透彻之后入库屯起来,等立冬一到,价钱能上涨一倍有余。”

“的确,一入冬,阳补药品的价钱就会跟着上涨。”楚大善人笑眯眯地应着“几位刚从北方回来,不知可清楚现下北方市面上兽皮毛料的价钱如何?”

“嗯……”t连景袤一脸认真地说“听说有西南的商贩在北域大量收购白狐皮,所以当地猎户最近不再猎捕其他猎物,全数猎捕白狐狸。”

“有这等事”楚大善人的小眼珠子转了一下“西南地区常年炎热如夏,白色狐裘又只有四品以上二品以下的朝官方准穿着,番族收购那么多的白狐作什么?款且夏秋之际,兽类频频出没山野之间,此时体态最瘦小,皮毛也不够丰厚,就算要屯货转手,也不该选在此时进货,怪事,怪事……”

“唉……”夏轻尘摇着脑袋叹起气来“完了完了……”

“如何了?”

“若是早一点遇见楚大善人就好了,我们这回跟风购入了一车狐皮,如今听楚老板这样说,一定不是什么好货,这回一定亏大了……”

“这位小爷先别急,楚某适才所说,乃是一般常理。须知同一季的狐皮也因产地不同,质地有所差别。单是北域,一般山野白狐与积雪山地的雪狐皮毛便有悬殊之别。前者如我所说,皮毛厚薄因季节冷热厚薄有所差别,甚至色泽也有不同,后者长年栖息寒冷的雪山,就算是夏季也依旧体态丰盈,成年者皮毛厚实均匀、色泽油亮,虽不及冬季的品质,但也能算是上等品。”

“楚大善人真是内行啊,佩服佩服!”

“不敢不敢……”

“我们几个买的那批货不知是好是坏,楚老板既然是行家,不知可否麻烦您替我们看看,顺便给估个价钱?我们货就在不远的客栈里。”

“行家不敢当。楚某家中经营绸缎棉布,因而衣料见得自然比别人多,略有经验而已。几位若是当真拿捏不准,楚某就陪你们走一趟,顺便也看看北域这一季的货呈色如何。”

“现在就去,那我们岂不是坏了楚老板的美事。”

“哦,哈哈”楚胖子彻底笑没了眼睛“无妨无妨,街柳巷的生意每天不停,今日不来明日也可来,女人嘛,随时都有。”

“那就多谢楚老板了”张之敏站起来拱手道“一会儿到城中酒肆,我们再楚老板好好喝一杯。”

“客气了客气了……”

“请。”

“请。”

于是四人起身,和颜悦色地下了楼――

昨天圣火到广州,于是跟师妹想去看热闹,提前过去结果还是去晚了。简直是人山人海,人海人山,除了人头什么都看不到。再一感受我们民族的强大热情,之前还有人担心火炬经过国内的时候有ZD出来捣乱,就这架势,ZD只怕还没来得及冒泡就被踩成开平方的纸片了,这会儿估计胆都已经吓破了。试试能发图不,这两张图是天涯借来的,我昨天带的相机一点用场都派不上,因为我们挤不进去。不过虽然人多,现场秩序却很好,就是火炬通过的路段交通要暂时封锁,我回来的时候走了很远才坐到车。

让大家感受下什么是人潮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二十三章

这时就听见老鸨又迎了上来。

“楚大善人,怎么才刚来就要走了呀。我们红岫丫头可是盼了您好久呢……”

“呵……有朋友找我谈生意”胖子的脸笑成了一个带褶的发面包子“我去去就来……”说着,他掏出一颗金豆子放在老鸨手里,老鸨顿时眉开眼笑、声高八度:

“那好,您明儿晚上可得早点来啊,我让红岫等着您……”

“咿呵呵……来,来,我到时候一定来……”

于是四人一同出了万楼,来到刚才那辆彩布马车前。

“这车挺漂亮的。”夏轻尘私下对t连景袤说了一句,后者不以为然。

“车子有些小了,咱们挤一挤?”楚大善人笑着示意。

“请。”张之敏一摊手。

“请。”

那辆马车真的很小,原本只能勉强坐进两人,如今硬是挤进去四个男人,其中一个还是胖子。车一走动,那马车的车棚便吱嘎吱嘎地跟着车轮旋转的节奏摇晃起来,缓缓出了街。

车子一远离街,四周的环境顿时安静下来。毕竟此只是一座县城,除了街,并没有多少商铺在晚上营业。

夏轻尘屈着腿跟t连景袤窝在最里面,皮挨皮,肉挨肉;张之敏的背直接贴着夏轻尘的小腿靠着,一条腿屈着,一条腿伸到车外。

“哎,三位仁兄”楚大善人窝得痛苦,便将两条胖胖的短腿伸出车帘子外“楚某的记性真的不好了。明明看着你们面善,可刚才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你们就当是提点提点我,咱们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呀?”

“哼,想不起来了吧”夏轻尘闷声闷气地发出一声阴笑,可是胖子似乎并未听出什么端倪,依旧满脸堆笑地答道:

“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你记不起来是正常的,知道为什么不?”

“为何呢?”

“我告诉你啊……”

“哎……”

“因为咱们根本不认识,从来没有见过面。”

“啊?”楚大善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冷不防背后t连景袤将剑一掷,半口出鞘的宝剑寒光凛凛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啊……”楚大善人吓得全身一颤,开口刚想叫,就让张之敏扯起他的衣摆一把塞进了他的嘴里。

“不许动,打劫。”夏轻尘不失时机地一把扯下他腰上的沉甸甸的荷包,伸手在他怀里摸出几张银票收归己有。

“听命,可免一死。”t连景袤的声音在他脑后冷冷响起。

“嗯,嗯!”楚大善人咬着那团衣料,不住地点头。

“敢叫,就没命。”张之敏抽出一直别在腰间的扇子,不轻不重地在他头上一敲,那胖子登时吓得哭了起来。

“唔唔……”楚大善人使劲摇了摇头。

“城门已关,我们今夜必须找地方暂时栖身。”t连景袤顺手一拍,制住那楚大善人穴道。

“城中客栈今日已受命盘查过往,万一仍有余党埋伏其中监视,我们如此冒然前去必会引来危险。”

“怕啥,我们有护身符。”夏轻尘一边将银票揣好,一边指指楚大善人。

“哼,一个庶族,还是商人。谁会在乎他的死活。”

“谁说用他去要挟了。哎,楚大善人,你客栈的房间借我们歇一宿如何?”

“嗯……”猛点头。

“这样可以吗?”

“他是正经商人,我们跟他这么‘熟’,应该没人会怀疑我们吧?”

“好吧,就听你的,去客栈吧。”

*********************

西风古道,野草萎地,夏末的风中逐渐夹杂着干燥的气息,还有夏轻尘细碎的咳嗽声。

“这位小哥咳成这样,是痨病吗?”

“闭上你的乌鸦嘴。在我手里能转成痨病,你简直是在侮辱我的……”张之敏一把拿过赶马的鞭子,抽了胖子一下

“哎哟,哎哟,我看他咳得厉害,关心一下都不行么?”

“几时轮到你来关心。赶你的车,再多嘴宰了你吃肉。”

“不多嘴,不多嘴,我就是想宽慰宽慰他……”楚胖子转向半掀开的车帘“只要不是痨病就能治。我年少的时候也得过喘病,差一点就变成痨病死了,后来一点一点养着就好了。你们看看我,现在身子比常人还壮。小哥将来治好了,也能像我一样。”

“谁要像你这样……再多一个像你这样的,这马车非散了不可……”夏轻尘低低地笑了两声。

楚大善人知他在笑自己胖,也不觉得难堪,反而很认真地解释道:“你别看我现在胖,我幼时体弱多病,就跟你这么瘦弱。后来病好了,天天食补药补,才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你别看我不起眼,我虽然模样笨,可脑子不笨,要说算账,三个账房先生打算盘也没我心算得快。”

“呵……天上有牛在飞……”夏轻尘轻轻说道。

“啊?在哪儿,在哪儿呢?”楚大善人抬起头四张望。

“是楚大善人在地上吹的。”

“啊?你,你说我吹牛,你不信啊?那你让这位爷出个算题,看看我算得快不快。”

“好,我就来出一题,你们三人同时算来”t连景袤想了想“一郡都水长奉命督造河堤一万五千尺,均分三段由三组工队共同完成,一个月后,第二工队修筑的长度恰好是第一工队剩下的长度,第三月修筑的长度是分内任务长度的七成五,问该月内,河堤一共修了多长?”

“唉,题目这么长……”张之敏晃着脑袋“我最讨厌长长的题目,我不算了。”

“八千七百五十尺。”

楚大善人还没来得及想,夏轻尘已经说出了答案。

“三十五乘三十五。”

“一千二百二十五。”

“三十九万零六百二十五开平方。”

“六百二十五。”

“你,你怎么比我还快?”楚大善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真聪明。”t连景袤像摸小狗一样,宠溺地拍拍他的头。

“第一道是小学数学题,后面两个我是背的。”夏轻尘不满地扒拉两下被拂乱的头发。

“你算得这样快,是不是也在账房做过?要不要到我的商行里来做账房先生啊?”楚大善人没头没脑的一句,头上立刻挨了t连景袤狠狠一剑鞘:

“说话前先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我这不是……看他算得快么……算学这么好,不管账房可惜了……”

“再说……”

“哎,好,不做就不做……这回算是见着高人了,我没你算得快。你们别看我又胖又笨,我家里有个二弟,仪表堂堂,身材魁梧,武艺高强。”

“这话听着耳熟”夏轻尘低低地笑道“要不是知道你姓楚,我还以为你叫武大郎呢。”

“哎?你怎知我在家排行老大?”

“呃――咳咳……别告诉我你那兄弟单名一个‘松’字。”

“你还猜得八九不离十,我二弟叫楚青松。”

“天呐,这是什么世界……”夏轻尘倒在车里一喘一喘地笑起来。

“你别笑,我二弟真的高大威武。我自幼体弱多病,家父没法,只好将祖传的一门功夫全都传授给了他。他人又大方,喜欢广结善缘,在江湖上也是远近闻名的英雄人物。我还有个刚成年的侄子,少年英俊,文武双全,脑子也聪明,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经营之道。”

“你说的”张之敏用扇骨敲着脑门“该不会是紫湖山庄庄主楚二爷吧?”

“正是正是。”

“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难不成,你认得我二弟?”

“认得倒说不上,曾经见过。”

“敏之,你口中所说之人,是什么来历?”t连景袤在车内问道。

“爷”张之敏转向身后对t连景袤说道“敏之还未出师的时候曾跟着师父见过那位楚青松,确实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敬他的人都叫他一声楚二爷。但少有人见过他长兄,人只道楚大爷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顶高手,没想到今日一见,竟生得这等猥琐。胖子,你该不会是怕我们杀了你,假意冒充的吧?”

“不是,楚青松真的是我二弟,我叫楚青云。你们要是不信,跟我上一趟紫湖山庄,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么威武的名字真不适合你。”t连景袤摇头道。

“我也这么觉得……”夏轻尘靠在车里轻笑“咱们叫他楚大好了。”

“楚大呀楚大,我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蠢呐。你想让我们带着你去找人救你是吗?”张之敏用扇子敲敲楚大的头。

“没有没有,我没这么想。我是看你们带着个病人又四掩人耳目,定是遇到仇家追杀了。你们若真有难,不妨说出来,我也有不少江湖上的朋友,说不定能帮上忙。”

“自己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夏轻尘笑道“你这样憨,做买卖还不赔死。”

“谁说我赔了?你上随便一家金字钱庄去打听打听,我楚某人开出的兑票,哪一张说了不算数。兄弟说了,人在江湖,要广结善缘,伸手帮人的时候别总指望别人回报。做生意固然要精打细算,可那些重利不重义、欺诈滑头的,都是赚小钱的人。真正赚大钱做大买卖的,靠的都是信和义,你帮过的一千个人里将来若能有一个帮上你的,那人一定是你的贵人,或是能救你性命、或是能助你大富大贵。”

“此话有理”t连景袤听后说道“只是你既乐善好施,家中又有屋产,为何不安逸在家经营田产,反而四地经商?”

“可是种麦子一年才能收获一,就算种菜也要等菜长出来啊”夏轻尘在一旁插话“跑商的话一批货最多也就一两个月的周期,货一出手钱就来了。种田赚的哪比得上做生意赚得多啊?”

“小兄弟说得在理。这就叫‘货如轮转’,钱倒货的数越多,利就越丰厚。”

“轻尘你不懂,货物有限,几经轮转,价格势必水涨船高。一种货物涨价势必引起其他物价的追随,如此一来,市价紊乱――此乃乱世之始。况且商人不事生产,流走四方,若不限制,将成流民之乱。”

“你这话,怎么跟那些士族一个口气。商贾虽然不事生产,可来回跑货出的是劳力,挣的也是辛苦钱。要是遇上悍匪劫货,我们还得搭上身家性命。朝廷就知道课以重税,也不想想没了我们谁来疏通各地囤积的货物。唉,我都被逼着捐钱修了好几道城墙了。再这样下去,我非得钱找个穷士族买个爵位不可。”

“嗯?竟有士人私自卖爵一事?”t连景袤眉头一皱,张之敏连忙提醒:

“爷,这不关咱们的事。”

t连景袤察觉失言,于是靠在车里闭上眼,不再做声。马车摇摇晃晃过了官道,一道灰色的城墙出现在远的地平线上。

“敏之……”t连景袤用眼神示意张之敏。

“楚大,将你那盖了商印的文叠拿出来。”

“哎……”楚大一边在怀里掏了起来,一边小声问道“张老板……”

“又怎么了?”

“后头那位是你家主子吧?”

“是。”

“你家主子到底什么来头啊?跟我说话非得通过你,看着又像是公卿又一路躲着官府的?出门躲人还带着自家童子?”

“我打你个死胖子,打听到爷的头上来了……”张之敏照着那肥头大耳一顿暴打,直打得楚大哭爹喊娘将那盖了商印的凭折交了出来。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二十四章

小城医馆外的路边。一辆小马车停靠在路边的树荫下,布的帘子放下来,遮挡里外的视线。

“嗯……咳……”夏轻尘靠在t连景袤怀里,头昏眼。他的状态仍然时好时坏,白天清醒,到了晚上又开始发起烧来。

“轻尘,一会儿就有药喝了……”t连景袤伸手搂过他靠在怀里,伸手拢了拢他凌乱的发,然后在他那胀痛的头上轻轻抚摸着。

过了一会儿,张之敏手中捧着药碗,从医馆里慢慢走出来。原本坐在车外的楚大连忙跳下来掀开车帘。

“公子的药煎好了。”

t连景袤一手接过来,见他昏昏欲睡,于是摇晃他:

“轻尘,吃药了……”

夏轻尘闭着眼,感觉药已经到了嘴边,便轻轻地张开嘴来,一点一点让他喂着。有一瞬间,他竟错觉时光倒流,自己又回到了目不能视的那段日子,还是那个人,还是那双手,一口一口喂他吃药。

“嗯……”纤细的手慢慢触上t连景袤英挺的鼻梁,慢慢抚过他邃的眼窝。

“怎么了?”

“我想看看你的脸……”

“什么?轻尘,你糊涂了。”

“嗯……”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夏轻尘忽然一睁眼,捂着嘴就弹了起来“唔!”

“怎么了!”

“呃!”

“敏之。敏之!”t连景袤一把掀开帘子“他吐了!”

张之敏听得动静,忙过来一把搀上。只见夏轻尘捂着嘴爬到车边,此时路上恰好一队行人走过,夏轻尘也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哇地一声将药吐在其中一人身上。那人大叫一声,跳了开去,指着他破口大骂起来:

“好你个小兔崽子,竟敢弄脏了爷爷的衣服!”

夏轻尘抬头去看,只见一个戴高帽穿丝袍的款爷站在路中间,身后跟了一小队随从。他衣裳一脏,几名随从便忙不迭地趴在地上替他擦了起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夏轻尘擦了擦嘴角抬起头来的“衣服我赔你就是。”

那款爷原本伸手就要来抓夏轻尘,此刻见他抬起头来,伸到一半的爪子立即缩了回去:

“啊,啊哈,啊哈哈,弄脏了衣服嘛,没关系,没关系,哈哈……这位小相公,从哪儿来的呀?”

“你想干什么?”

“呵呵呵……弄脏了衣服,不用赔钱,怎么也跟爷去喝杯水酒赔个罪嘛……”说着一脸淫笑、摩拳擦掌地走近前来。不料还没触到马车,车内便飞出一锭银子,正正打在他鼻子上。那款爷当即捂着脸倒在地上滚着大叫起来。

“敏之,让他拿上银子滚。”

“这位爷,衣裳已经赔了,请吧。”说完袖子一挥,直接将那冲上来动手的随从震退数米。

那款爷见自己不是对手,于是由随从扶着从地上爬起来,捂着流血的鼻子跌跌撞撞地走开,口中不停嘟哝着:“你们给我记着……”

“敏之,速去重新煎了药来。”t连景袤一把将夏轻尘扯进马车。

“是。”

“轻尘,怎么样了?”

“刚吐了几口,忽然觉得清醒些了。”夏轻尘接过羊皮水袋喝了两口白水。两人在车内又等了一会儿,等张之敏在医馆里将煎好的药装进一个羊皮口袋里,带在车上,四人便匆匆赶着马车出城。

*******************

“你们放了我,求你们放了我吧……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少嗦,赶紧走!”

行过市集,忽然听见路上有打打骂骂的吆喝,其间夹带着一个女人的哭泣和哀求,在本不十分热闹的市集上,显得格外分明。

“有人在喊救命。”夏轻尘掀了掀窗户上的布帘。

“怎么,自己病得东倒西歪,还想着当英雄救别人?”t连景袤握住他的手。

“你不是急着赶路么,怎么这会儿又忽然想管闲事了?”

“身为一国之君,眼见自己的子民在面前喊救命,如何能袖手旁观?”t连景袤掀开一角车帘“敏之,前面何人喧哗?”

“这个来得巧了,正是刚才被爷用银子砸到的那人。绑了个妙龄的女子,不知要去做什么?”

“嗯?”t连景袤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停车。轻尘,你想试试做英雄的滋味吗?”

“什么做英雄的滋味?”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一名颇有姿色的村姑,然后被那女子感激爱慕,欲以身相许。”

“啊?都这个时候了,你要管闲事就算了,还给我揽麻烦,我不要……”

“人都到面前了,英雄不可再犹豫了。”他贴在夏轻尘低笑一声,忽然提起他的领子,将他一把提起来,稳稳朝外一掷。夏轻尘那一刻知道,原来人是可以真正飞出去的。

“呃……”他倒吸一口冷气,眼前看清楚了才发现自己正张开双臂站在道路正中间。一个小时以前才见过的一队人马,现在正浩浩荡荡地拦在他面前,而且――还挟持了一名五大绑的村姑。

他逃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维持落地的姿势站在路中间。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二十五章

“哟呵”那款爷原本火冒三丈,但定睛一看来人是夏轻尘,顿时眉开眼笑“小相公专门跑回来找我了,嘻嘻嘻嘻……小相公,找我什么事啊?”

“我……”夏轻尘脚步不稳,形神虚晃,毫无准备,眼见那款爷带着手下一步步逼近,自己也一时慌了神,底气不足地发出一个颤音“路……”

“路?”

“公子,公子救我呀……救我……”那村姑跪在地上向夏轻尘哭求,夏轻尘心里没底,看看马车,张之敏不知哪里去了,帘子也依然盖着,丝毫没有动静。而面前又逼得紧,他无路可遁之下,指着那村姑问那款爷:

“你为什么抓她?”

“她家里欠了我五十两银子,现在还债时限已过,还不出钱来,自愿以身抵债,做我的妾室。”

“不是!不是的!”那村姑身上被绳索套着,奋力地扭动身体挣扎“奴家家中只不过欠过他五两银,今日要还时才知利息已经涨到了五十两,奴家还不起,他便要绑着奴家到他的丽香院里卖身,公子爷,你行行好,救救奴家……”

“我替她还你五十两,你放她回去。”

“哈哈哈,小相公真会说笑。可是,我今天只想要人,不想要钱,你要我放了她,除非――”款爷淫笑着“你愿意代替她,留下来陪我。哈哈……怎么样啊,小相公?”

一番话,听得夏轻尘满头汗如雨下,这老掉牙的桥段,为何总是偏偏轮到他来演。偏就此时,马车一方竟毫无动静,满街男女都似看好戏一般围观过来。遇上这大俗大腻的剧情,他就不信车上那两个会功夫的关键时刻不出手,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演下去:

“咳。大胆淫贼,朗朗乾坤、光天化日,竟敢强抢民女,看我……”

“你想怎么样啊?”

“我路……”

“路什么呀?”那款爷一步步逼近。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款爷捧腹大笑,手下众随从也跟着嘲笑起来“就凭你!”

“怎样?”夏轻尘心一跳,就听那款爷对手下喝道:

“来人呐,把小相公也给带回去,爷今儿个要双喜临门!”

“别乱来!”夏轻尘后退一步,两手一比划。眼神不住地偷看路边马车,心中暗骂:怎么还不动手,真要他送死不成?

“上!”

“啊……”眼看局势不对,夏轻尘拔腿便跑,可是哪里跑得过,一转身,就被几只大手抓住了臂膀“要死了……”

夏轻尘本能地双手一扬,抓他之人突然间向后倾倒,紧抓他的肩头带着他一并跌倒在地。踩在人肉垫子上爬起来,便又听见身后有人吆喝着冲了上来,夏轻尘急忙一转身,衣摆旋动之间,只见那款爷手下的众随从,脚下一跌,齐齐扑倒在他面前,捂着自己的腿哀叫不已,恰似自己一转身的风头将人扫倒在地。

“哎,神了……”夏轻尘见此情形,知道t连景袤与张之敏已经出手,但环顾四周,又不见人影。眼见那款爷自己大叫着冲了上来,尚不知如何应对之时,那款爷居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好,好哇……”围观众人禁不住拍起手来。

“谢谢谢谢”夏轻尘眼见路人叫好,于是很应时衬景地拉开一个经典的黄飞鸿POSE,然后绅士十足地走到一边去,将那泪眼婆娑的村姑扶起来,伸手去解她身上绳子。

“多谢公子相救。”那村姑梨带雨,满怀崇拜地仰望着夏轻尘,盈盈一拜,直拜得夏轻尘全身轻飘飘,虚荣心莫名地大满足,没来由地一股豪气冲天,他此刻终于明白t连景袤所说的英雄是什么感觉了。于是他对着地上跪着动不了的那位款爷狠狠踢了两脚,将他踢趴在地上。那款爷恼怒地回过头来瞪他:

“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咳,咳咳……”夏轻尘一手挽着妞,偏就这个风光的时候,自己那破嗓子竟不争气地咳了起来,让他顿觉颜面尽失,于是他瞪了那款爷一眼,丢下一句“我不告诉你。”便拉着那村姑急急地钻进了马车。

“楚大,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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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招摇着出了城门,夏轻尘别扭地跟刚才那村姑端坐在车里。男女有别,他现在靠也靠不了,躺也躺不了,歪也歪不了,偏偏那村姑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瞧得他全身发寒。他一掀帘子探出头来:

“楚大,他们两个到底上哪儿了?”

“二位爷交代在城门外相会,兴许一会儿就跟上来了。”

“嗯……”夏轻尘回过身子,看着那村姑“你……”

“恩公――”

“哎……”刚才还觉得飘飘然的称呼,这会儿听起来怎么如此肉麻“你刚才不是说,你家就在城门外,现在出城转了这么半天了,你家到底在哪里啊……”

“不,奴家不回去。”

“啊?!”

“公子是奴家的救命恩人,奴家无以为报……”说着凑近前来。

“哎哎,不用报……”反正不是他救的。

“要的要的”那村姑再近前来,直把夏轻尘逼得紧贴车壁“奴家无以为报,奴家愿意跟随恩公,一生服侍恩公左右。”

“你跟着我,你家里人怎么办,你不用管家里人了?”

“恩公你――”那村姑风情万种地看了夏轻尘一眼“你真是体贴啊。奴家的家中只有一个种田的粗男人,待奴家也很粗暴,哪比得上恩公这般俊美温柔,奴家做梦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有一位恩公这样武艺高强的美男子来救奴家脱离苦海呀……”

“啊?你都结婚了……我也是种田的……你住手,你做什么……”天呐,他怎么会救了这个痴。

“恩公何必骗奴家呢?”

“我骗你干吗,我真的是种田的,我真的是农民……你不要过来啊……”夏轻尘屁股快挪,滚下车去“楚大你是木头吗,还不拦住她。”

“这有什么好拦的。”楚大坐在车头上不正经地笑道“这样的好事,好几年也遇不上一回,你躲什么呀……”

“你这猪头!”

“恩公,恩公,你别跑呀……”

夏轻尘撒开两腿往一旁小树林跑去,英雄事小,失节事大,种地的女人力气都比他大,他拗不过,还躲不过么,先找个草堆树丛把自己埋起来,等t连景袤回来打发了这个女人再说。

他跑进林子里,正当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两脚忽然一空,眼下的景物长镜头一般地从他眼前拉开距离,整个身体腾空飞了起来。

那村姑追到林子中,左右寻不得夏轻尘人影,徘徊呼唤良久,才怏怏不乐地离去,回到那马车边守着。

“哎,哎,她走了,快拉我上去啊……”夏轻尘被提着腰带,像个米袋一样吊在半空中扑腾着手脚。腰上再一紧,他的身体缓缓上升,然后被人抓着转了几个角度,正当当放在横出的树干上。

“呼……”

“怎么样?英雄当得惬意否?”t连景袤的低笑在耳边响起。

“你们干的好事,啊――”夏轻尘刚要转过来发作,身体忽然一下失了平衡。

“别乱动。”t连景袤一把扶住他的肩膀,从身后递上一个羊皮水袋“跑累了吧,要不要喝水?”

“我怎么喝……”夏轻尘骑在树上,两手紧紧抓着。

“唉……”t连景袤一把将他拉进怀里,一手箍紧他的腰“用手拿着喝。”

“哦……”夏轻尘小心翼翼地松手结果羊皮水袋,举到嘴边喝了两口,然后又颤巍巍地塞上。

腹背相贴,t连景袤并没有放手,夏轻尘也只好抱着那羊皮水袋继续这么坐着。两人没有言语,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慢慢地,t连景袤的另一只手,从他的腰侧伸进来,滑过他的小腹,停留在他的另一侧腰上:

“好玩吗?”

“好玩儿个屁。”

“让你亲手为自己出气,你还不高兴?”

“高兴。可是高兴完了招惹上个有夫之妇,赖着不走了。自己不出面,让我当炮灰。”

“我是国君,哪能跟泼皮动手抢一个村姑呢?”

“那你怎么不让张之敏上?”

“他的身手,我又不是没看过。他用什么招,踢哪条腿,我想都想到了。”

“那怎么不叫楚大上?”

“肥头大耳,有失美感。”

“反正是计划好了要捉弄我就对了。”

“因为捉弄你非常有趣……”t连景袤下巴靠在他的肩上,低低地笑起来。

“哼,你就欺负我没碰过女人吧……”

“你没碰过女人,那男人呢……”

“嗯?男,男人也……”

感觉气氛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怪异,而且t连景袤的从身后将他搂得更紧了,夏轻尘莫名地不自在起来。他缓缓地回头想叫他松手,却对上了t连景袤沉重的呼吸。四目相对,视线胶着,面红心跳之间,t连景袤抬起手来,扣住他的下巴,慢慢将脸贴了上去。

“嗯,不行!”夏轻尘伸手一推他,自己却忽然间失了平衡,身子摇晃着往后仰倒了下去。

“小心。”t连景袤伸手去抓,无奈竟完了自己臂膀受伤,猛地一拉,一阵剧痛随之传来,自己也跟着一起掉下树去。

“啊――”夏轻尘惨叫一声,立刻被t连景袤用手捂住了口。

“嘘――叫这么大声,那边的村姑该听见了。”t连景袤压在他身上,捂着他的嘴,与他近距离地与他对视。见他当真信了自己,一个劲儿地点头,便忍不住嘴角一抽一抽:

“你这么怕那个村姑再粘上来?”

“唔……”认真地点头。

“那可不许叫哦……”t连景袤低笑一声,隔着自己的手掌将嘴唇印了下去。

“唔!”

“嘘……”t连景袤笑意更,隔着手掌一下一下地吻着。眼见他掌下那张脸越来越红,紧贴自己觉的胸口起伏越来越剧烈,原本只想逗逗他,谁知自己体内竟莫名腾起一股燥热。他停下了亲吻的动作,定定地看着夏轻尘,捂住他嘴的手缓缓地移开,视线停驻在他那因发烧而红艳的唇上。

“轻尘……”

“你……”

“轻尘。”t连景袤一把捧起他的脸,低头欲吻的瞬间,耳边却忽然传来张之敏刺耳的声音:

“爷!”张之敏一脸灿烂地扒开灌木丛,却对上了了t连景袤血丝遍布的双眼,当即吓得怪叫一声,向后跳了一小步“那村姑,敏之已经……打发了……”

“张――之――敏――”

“呃呃……”张之敏一脸无辜地抠抠自己的脸颊,冷不防一只放大的鞋底迎面踢来:

“滚!”

“啊――”

***********************

缓缓前行的马车中,夏轻尘与t连景袤并排靠着车背随车摇晃着,偶尔对视一下,又尴尬地别开脸去。

“阿袤,你的伤,好点了没?”

“刚才拉你的时候伤口裂开了。”

“对不起啊……”

“对不起什么?”

“刚才,不该推你……”

“是吗?道歉应该拿出诚意。”t连景袤勾过他的下巴,慢慢倾过身子。

“不,不要……”

“你害我受伤,不许出声……”

“唔……”夏轻尘抿紧嘴巴闭上眼,一脸视死如归地等着他亲过来,就在此时――

“到了到了,前面就是码头了……”楚大坐在车前,拍着手对帘子里说道。冷不防车里飞出一脚,踹得他从马车上滚了下去。

“真烦。”t连景袤重重叹了一口气,闭上眼倒在车里。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二十六章

“都放心吧,这船的老板跟我都是老相识了,有他送你们去雍津,路上若有人盘查,也能遮掩过去。”汴河的码头上,楚青云将背上的包袱交到张之敏的手里。

“胖子,让你跟我们跑了这么远,耽误你生意了。”张之敏接过包袱“若有机会再见,我定补你一桌酒。”

“楚大,此回多亏有你相助。他日有机会再谢你。”t连景袤拍拍他浑圆的肩膀。

“客气了。我也是头回交上你们这样的朋友。他日你们若是避过难了,就上清州城来找我,那的人都认识我。到时候,咱们再正正经经地做一回朋友,我再正正经经请你们喝一回酒。”

“那就再见了。”夏轻尘也站在一旁跟他道别。

“哎,小兄弟,你……你将来要是想谋个差事,随时可以到我的商号里做账房先生的……”

“嗯,好。”

“楚大……”

“哎哎,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船快开了,我们得走了。”

“就此别过,三位一路多保重。”

t连景袤牵着夏轻尘上了船,张之敏尾随其后。短暂的挥手道别之后,船体渐渐离开码头,向远方驶去。

*******************

那是一艘商船,舱内堆满货物,少数几名水手在甲板上走动着。夏轻尘在货箱上蜷成一团,呼哧呼哧地睡着,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这样伸直了身体睡在一个舒服的地方了。

至于张之敏,主子没睡他如何能睡,但他同样也是连日不曾合眼,加之一路赶车,早已经累得站着都能睡着。他盘坐在t连景袤脚下,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船体摇摆着,大张着嘴不住地淌着哈拉子,脑袋慢慢倒下去之后,又猛地激灵起来。

“敏之,想睡就睡吧。”t连景袤闭着闭目端坐,虽然疲惫,依然沉静稳重。

“爷,敏之撑得住。”

“眼下不需要你硬撑。养精蓄锐,一切回到雍津再说。”

“是。爷也歇下吧。”

“我睡不着。”

“爷还在忧心朝中局势?”

“近畿驻军几乎可断定全数反了,不知神策军与内廷卫尉是否也被控制,沈崇反了,不知道萧允如今站在哪一边……事到如今还有谁是能够相信的……”

“主上还有敏之……”

“敏之”t连景袤叹了口气“可惜你只是个太医丞……”

“是啊,敏之没有功绩,想升官也难。”

“当初你爹荐举你进太医院,便是不想你涉足朝中党羽之争,想不到,最终你还是免不了被卷进来。而且这回,还卷进来一个完全无辜之人……”t连景袤看了看睡成一团的夏轻尘。

“臣从未后悔随侍主上左右。至于夏公子……”

“原本不该让他跟来,但他似乎注定是要跟着我们,一路行来,已无选择的余地。倘若此回朕失了性命,你……”

“臣必誓死护得主上周全,请主上保重龙体。”

“唉……罢了,先休息吧。”

“是。”

********************

雍津城――天下最大的城池,自城外十里起,就铺着石板修成的道路。保养良好的青石城墙上是褐色的精致城楼,城楼下悬挂着驻军的角旗。

夏轻尘抱着t连景袤那把裹着破布的宝剑,面无表情地经过卫兵把守的高大城门。

“站住。”

面前忽然伸过来的一支长矛挡住了夏轻尘的去路,他停下脚步,静立在一旁。两名卫兵将他拉到一旁盘问起来:

“干什么的?”

“我是来雍津访亲的。”

“访亲?”

“是。”

“你亲戚是何人?”

“是城里广安堂的掌柜。”

“为何衣衫如此邋遢?”

“哦,我,咳咳……我来的路上让强盗劫了马车,抢了身上财物……我又有痨病,打斗不过,只好逃了,一路步行而来,咳咳,咳咳……”

“痨病……”那两名守卫一听,立即捂着口鼻后退数步。

“咳咳……我患了痨病,家里本是送我来雍津治病的,现在,咳咳……我觉得我要死了,咳咳咳咳……”夏轻尘捂着胸口,对着那两个守卫一阵神咳。

“你你你你,有病不早说,快走快走!”

“咳咳咳……咳咳咳咳……”

“走走走走!快走啊!”一听是痨病,四周卫兵皆退了又退。于是夏轻尘面带苦状地捂着胸口过了城门。

过了城门,他的双脚就踏上了宽阔的朱雀大道。慢慢地沿着路边前行,心里不断反复温习着t连景袤和张之敏的交代:

他不是士族,倘若遇见峨冠高履的士族,必须让道;如果听见锣声,则是有朝官路过,必须退到路边伏地,静等车轿经过。顺着朱雀大道一直走,过了两侧祭坛,就是雍津的辖区,朱雀大道两侧皆是雍津大小胡同,纵横无数――然而这些都不管,只管一路向北。然后便可在路边见到雍津府衙的大门。过了府衙继续前行,会有一钟鼓楼立在交叉的道路中间,此楼再往北便是皇城的外门正阳门,门外有的护城河。皇城脚下,庶民不可抬头,非内朝官员不得擅入。皇城中又有宫城,那便是国君居住的地方。而钟鼓楼下有一条东西贯通南北的道路,称为昌平大街。往东行过了皇城的城墙可看见亚相府的大门,往西则是将军府邸。

张之敏一进城就会被认出来,t连景袤有伤在身,又身份特殊,只有他能通风报信。他必须带着t连景袤的宝剑做信物,赶在落日城门关闭之前,到t连景袤最信任的两个大臣家里求援。倘若到时候没能回去,t连景袤就当他是出了意外,将会采取最极端的方式,前往西山率精骑部队硬攻进来。

夏轻尘抱着宝剑,顶着日头,脚步不停地赶路。他没有想到,雍津城会这么大。城两侧的祭坛占地比公园还大,他走在路上,只能远远看见高耸的围墙和大门。待他汗流浃背地过了闹市,经过雍津府衙的大门,来到钟鼓楼下时,日头已经由东边爬上中天了。他头昏眼,两条腿酸得几乎要化掉一样。

其实,就算事先没有交代,他也会贴着路边行走的――因为路边城墙的阴影可以为他遮挡头顶的日光。此刻他身上已经完全汗透,细碎的头发被汗水帖在脸和脖子上,他一路用袖子抹着脸,走到了亚相府门口,刚要进前,就被门口守卫拦住:

“站住!”

“请问,这里是司马正秀,司马亚相的家吗?”

“大胆!一介庶民,竟敢直呼相爷名讳。”

“呃……我有要紧的事要禀报相爷……”

“胡说八道!”

“我真的有天大的要事……”

“相爷一早便进宫去了。”

“那,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相爷几时回府岂是你这等庶人可以过问的!”

“我……”

“速速离开!”

守卫上前来驱赶,夏轻尘无奈,只好抱着剑转身离开,往反方向走去。

再经过钟鼓楼,用袖子遮着太阳,沿着高高的围墙急急地小跑。忽然,身后远远传来马蹄声响,夏轻尘回头一看。只见道路上一群武卫侍从簇拥着一台迄今为止他见过最宽大最耀眼的轿子向这边走来。这就是张之敏口中的官员了吧?可是怎么没有鸣锣开道?他到底要不要行伏礼啊?

礼行多了没人怪,万一该跪的时候没跪,被人逮了可就不好了。于是他急忙猫到路边趴好,把脸贴近地面。那马车跟着几十名随侍,浩浩荡荡又奇慢无比地从他面前经过。当那轿子终于渐渐远去,他的膝盖却早已麻木起来。

“啊啊……”夏轻尘捂着腰翻过身子来,猛捶着自己抽筋的大小腿。他心说,回头一定要跟阿袤讨个贵族的头衔,不然这样见了人就跪,早晚跪死。

他歪歪斜斜地站起来,双脚酸痛地实在不想再往前走。可眼下已时过正午,他若再不快些,日落之前就出不了城门了。他扶着围墙走到将军府大门外,却看见刚才从自己面前经过的那顶轿子早已停在了大门外。于是他心下一喜:这回该是主人回府了吧。

于是他朝大门走去,意料之中地被守卫拦住:

“站住。什么人?”

“我受人之托,有要事禀报萧都统。”

“少将岂是你想见就见的!速速离去!”

“我真的有天大的事,十万火急”夏轻尘掏出两块银子塞进那门卫手中“请差爷代为通报一声。”

“不是我不帮你,今日你是别想见着少将了。”

“为什么?”

“看见那顶轿子了吗?今日九王爷来访,少将定是要忙着招呼的,哪还有时间管你。”

“九王爷?你是说九王爷来拜访萧都统?”

“不错。”

“九王爷是不是就是当今龙主的九叔啊?”

“废话。”

夏轻尘心里咯噔一下――不是说卫尉都统萧允对t连景袤是绝对忠心不二的吗,不是说萧允和t连景袤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吗,不是说萧家跟九王爷之间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走亲戚窜门子!乱了乱了,难不成他危急关头变了心,撑不住局面,向九王爷低头,两人勾结在一起了?

“那,那我改日再来,叨扰了。”

夏轻尘紧紧抱着怀里的剑,一边承受着呼吸困难的痛苦,一边急急往回奔跑。他必须赶紧出城去,将这个惊天的大消息告诉t连景袤。仓惶中,他没有留意街口转角的马蹄。

“当心――”头顶一声大喝,长长的一声嘶鸣。夏轻尘惊愕之下猛一抬头,只看见跃起半空腾踢的马蹄子。

“啊……”他惊呼一声,跌倒在地。

“大胆刁民!”后面骑马的武士上来就是一马鞭。夏轻尘眼前登时金星乱冒,张着嘴猛抽冷气,身体像毛毛虫一样蜷了起来。

“嗯……”那被惊了马的武官稳住自己的坐骑,朝手下一挥手“算了,让他走吧。”

夏轻尘在疼痛中滚起来,慌慌张张地去将那掉在一旁的宝剑包起来,抱在怀里就跑。那武官本已经驱马经过,无意中一回头,看见他怀中露出一角的剑柄,表情顿时一僵。

“站住。”

夏轻尘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心虚地看着那金盔铁铠、高高在上的武官。

“你怀中宝剑,是哪里来的?”

“这是”夏轻尘抱着那宝剑退了一步“我的东西……”

“呈上来。”

夏轻尘紧握剑鞘,慢慢递出,那武官从马上伸手下来的一瞬间,他猛地将手一缩,撒开腿往大街上跑去。

“站住!抓住他!”

夏轻尘自知两腿跑不过四蹄,慌不择路之下,见弯就转,专挑狭窄岔路奔跑,身后马匹竟也一时难近身前。那武官见窄巷之中行马不便,双脚朝下一蹬,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空中翻身踩过一旁围墙,眨眼追至夏轻尘身后,一脚踏在他肩上。

“啊――”夏轻尘疾跑之中被一脚踢跌在地上,一口气没喘上,两眼一翻昏死在地上。

那武官用脚将他身体翻过来,一把挑起他怀中宝剑,扯掉裹在剑上的破布,顿时面色大变:

“来人。”

“在。”

“将他押回卫尉府大牢,我要亲自审问。”那武官重新将剑严严实实裹好,捆在自己腰间,翻身上马。

“是。”

身后骑兵走上前来,弯腰一把揪住夏轻尘的衣衫,像提个褡裢一样将他提在马背上,不声不想地跟着去了――

我来说明一下,阿袤家朝廷的官制,我参照的是两晋的官制。因为一直以来都很YY两晋时期士族轻裘缓带,宽衣高履的打扮,还有当时贵族雍容闲散生活态度。而且晋代的男风,嘿嘿……

由于先前的两本关于魏晋职官研究的书找不到的,网上又难查,所以有些官名参考了秦汉的官职。毕竟是我自己编的架空世界,大家就稀里糊涂当小说看着过瘾吧。不要细究某不符合某朝的史实,因为我写的不是历史小说,肯定是有漏洞的。

这地震好多人都捐款了,我也捐了这个月的VIP收入,不过俺比较低调,早早自己捐了。

在这里提醒各位捐款的同学,最好直接捐给红十字会,不要通过机构。一是这样的话我们的钱能比较快的分配到灾区,二来有些机构的公信度(例如某基金),哼……拿了大家的捐款给自己脸上贴金,这种沽名钓誉的方法让人忍不住鄙视。

反正趁这个时候发国难财的应该死全家。

捐多捐少都是支持,我讨厌那些拿捐款数目来攀比的人。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二十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小心肝捂捂好,我要开虐了。

抬头不见天日,阴冷潮湿的牢房里,腐朽的臭味刺激夏轻尘的胃中一阵阵作呕。他就像是砧板上的肉,被绑在木架上一动也动不了。那武官遣退了左右,在他面前站定,用手中蛇一般粗的鞭子勾起他的下巴。

夏轻尘被迫抬起头来,昏暗的火光中,他看着对面挂满一墙的刑具,登时吓得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那武官除去头盔,露出不到二十岁的面容,张年轻英挺的脸,单纯却果断得毫不留情。

“说,这柄宝剑是谁给你的?你鬼鬼祟祟拿着它在钟鼓楼附近做什么?”很明显,这个武官认得那把剑,那他一定也认得t连景袤,万一他是个叛臣,他若说实话,岂不等于卖了t连景袤。可是他若是什么都不说,只怕他会……

鞭子粗糙的毛刺在下巴上擦过,留下轻轻的红痕,疼痛的感觉在夏轻尘的触感中不断放大,他用上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无声地开口:“是我捡的……”

“撒谎!”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猛地将夏轻尘的惨叫封在了喉咙里。只一鞭子,他便觉得自己的坐肩膀被硬生生撕开了一样,手臂仿佛已经被撕离了躯干。他大张着嘴,眼泪全然不受控制地往外淌。

“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吗?”

“我说的……是实话……”

“冥顽不灵!”粗重的鞭子再抽下,夏轻尘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眼前一黑,就什么知觉也没有了。

“来人。”那武官对牢门外喊了一句,一名士兵便走了进来,站在他面前一行礼:

“少将。”

“泼水。”

“是。”

冰冷的盐水兜头浇来,被绑在木架上的身体震了一下,缓缓d醒过来。盐水灼烧伤口的疼痛,让他的身子像离了水的鱼一样抽搐着,他张着嘴,只能发出“呃呃”的声音。

“说。”

鞭子再一勾起他的下巴,他气息颤抖地问道:“你……你是谁……”

“我是宫中卫尉,神策军副都统萧允。凭你那点谎言,也想骗过我吗?”

听到萧允的名字,夏轻尘有些糊涂的意识又清醒了几分。t连景袤交代他一定要找到的萧允就在他面前,可是萧允跟九王爷成了一派了,他怎么能把阿袤的下落告诉他。可是,如果他不说,他会打死他的,刚才那两鞭子,他真的觉得自己要被打死了。

“剑是我在路上捡的,我看挺值钱,就想拿给那些豪门士家的老爷看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是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何时捡的这把剑?在何捡的?”

“昨天,在,在码头下来的树林里……”

“这口剑的主人呢?快说。”萧允的口气开始焦急起来。

“我不知道……啊――”夏轻尘刚说了几个字,就被他一鞭子打在腿上,当下哭着求饶起来“他死了,他死了,我看他死了我才偷走了这口剑……别打我,啊……”

“什么?你说什么!”萧允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掐得他流着眼泪一个劲儿地咳嗽。夏轻尘觉得自己活不成了,招不招都是个死。他恨,他后悔,他懊恼自己同意帮t连景袤这个忙,平白无故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你说这把剑的主人死了?他死在哪里,如何死的!”

“你放了我吧,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知道,他倒在路边,我看他不动了,就把剑拿走了,我只是想换点药钱治病,啊……”

“胡说八道!”盛怒之下,皮鞭再挥舞起来。

“啊啊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饶了我,饶了我,啊……”

夏轻尘口齿不清地叫了几下,渐渐就没了声音,萧允又抽了两下,见他昏了过去,便提了盐水再去泼他。

“我再问你一,你说的可都是实话?”

“嗯……”夏轻尘艰难地晃了晃耷拉在一旁的脑袋。

那萧允听后,仿佛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愣愣地退了两步,站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时,一个卫兵从门外进来,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两句什么。他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木架上的夏轻尘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

“将这个人关入地牢,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

“不要,不要……”夏轻尘他艰难地摇着头,用他那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的嗓子竭尽全力地哀求。

“他要是敢乱说话,割了他的舌头。”

此话一出,夏轻尘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立即噤了声。一旁的武卫动手将他从架子上解了下来,架着他的手臂,将他拖出了那间满是刑具的囚室。他无力反抗,就这样被架着双臂,微弱的挣扎中,鞋子脱落在黑暗潮湿的地面上。长长的过道两侧,是一间接一间的囚室,有些有人,有些没人,见到有武卫经过,也没人扑到栅栏上喊冤,整座大狱静得让人窒息。

腐朽而恶心的味道越来越浓重,长长的阴暗过道尽头,出现一扇黑黑的铁门。武卫拖着他进了那扇门,下了一段楼梯,随手扔在冰凉的地面上。

“啊……别走,别关我……”听见身后传来铁链声响和沉重的关门声,夏轻尘趴着挣扎了两下,终究还是绝望地听着那脚步声走远了。

地牢里只有一间囚室,夏轻尘就被锁在木栅后面。石头的地板很冷,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来,见墙根下堆放着一些干草,于是忍着痛一点一点将身子挪过去,想找些东西垫在身下。谁知刚刚将爬上那草堆,手边突来一阵骚动,“吱吱”几声尖叫,三四只老鼠从那里蹿了出来,其中一只径直跃上了他的手背。

“啊……”夏轻尘惊了一跳,连滚带爬地缩到一旁的木栅边上,将身边散落的干草一点点踢开。那几只耗子在墙根边上蹿了一阵又钻回干草堆里,他只好心慌慌地在木栅边上蜷缩起来。

地很凉,他被鞭子抽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他伸了伸不会牵动伤痛的手指,摸了摸大腿被抽打过的地方。鞭痕肿起来了,向外翻着,应是破了,有些粘粘的液体隔着衣料渗出来,轻轻一触就透骨地疼。于是他缩回手指不敢再碰,轻轻地呼吸避免牵动伤痛。

地牢里不见天日,唯一一点火把的光亮透过台阶上那扇铁门的栅栏投射进来。夏轻尘看着那点昏黄的光,无力动弹。

“救命,放我走……”恐惧席卷而来,夏轻尘无法竭止地哭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进了地狱,只能慢慢等死,谁也救不了他。

他在哭泣中昏去,不知过了多久,又被老鼠咬醒。醒来时,四周仍然昏暗一片,只是栅栏外不知何时多了碗饭和一碗水。虽然对活命不报希望,但求生的本能却让他伸出手去,扒开偷吃的老鼠,将装水的碗一点一点拨到自己面前,挣扎地抬起头,将嘴唇贴在碗边上。

“咳……呃……”久未沾水的喉咙刚一沾水便剧烈地咳嗽,牵动他周身的疼痛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无法控制地抽搐干呕起来。

“呃……呃……”他用袖子擦擦嘴角,伸手摸了几个饭粒放在嘴里嚼了嚼。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早已肿得无法吞咽。于是他逼着自己嘴贴着碗边,半喝半吐地将那碗里的水折腾光了,这才觉得口中舒服一些。

他倒在地板上,像个死人般一动不动地躺着,目光呆滞地看着几只老鼠围着那装饭的碗边上上下下。脑中空空荡荡,神智却前所未有地清晰。

自己为了替t连景袤送信死了,也算是为国捐躯了吧,这若是在原来的世界,死了该封他个烈士。但眼下萧允跟九王爷成了一派,t连景袤这个皇帝也不知能不能做成,到那时别说是烈士,自己的尸首也不知要烂在哪里。可是……

“阿得啊……”夏轻尘动了动嘴唇。

他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他,什么也没留下。如今自己就要在这地牢里被老鼠吃光了,便成一具谁也不认识的尸骸,有谁能救他,还有谁能救他……

人不染风尘,风尘自染人。他原本就是要死的人,却被t连景袤救了,如今因他而死,也算是将命还给了他。只可惜,自己到死也没帮上他的忙;只可惜自己到死仍是硬撑着不敢闭眼咽气,所以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一遍又一遍地忍受身体痛苦的折磨――

前几天在一个朋友的空间里看到有关白起去世的消息。不知道有多少人认识白起。

他是耽美界为数不多的男性作家,又名南康。最有名的两本书是《浮生六记》和《我等你到三十五岁》。

我忽然一下觉得“人死灯灭”这句话来得虚幻。

就像张国荣的死讯传来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反应――怎么会开这种玩笑。

因为他们在我的心中总是活的,可见可感,纵然死了,也不会被遗忘。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二十八章

熏风殿内,重重纱幔自屋梁上垂下,遮掩着大殿之上的龙榻。亚相司马正秀端坐在主位对面的坐垫上。

彼时刚刚入秋,原本燥热的天气中渐渐有了一丝丝的凉风。照往年的规矩,过了立秋,便会有一道圣谕,大致是说“自翌日起,各服秋衣”――当然圣谕的内容绝不止如此简单,照例还有许多顺天应时等等洋洋洒洒一大篇官样文章,内容不出这两句的内容。

皇朝在服饰礼仪上,有一套严格的法制,上至宫中女眷,下至于朝臣、命妇,都必须严格地遵守。其实这套着装的法令倒也并非不近人情,只是顺应天气的变化,使四季的服装更映时映景罢了。服饰色,春季必绣牡丹,夏季是荷,秋季是菊,冬季是腊梅;但若有人不合时式,那便是抗旨的大罪。也亏得有了那许多心灵手巧的裁缝与绣工,能够将每季唯一的题材发挥到淋漓尽致。

司马正秀家中的秋衣不下百件,每一件都绣有菊图案,件件纹都不相同,件件又与其他官员不同。

只是,今年的诏令迟迟未下,所以他仍旧穿着夏季的朝服。玄色的轻纱朝服,腰带与领袖口上,清一色的用暗线绣了两寸款的荷纹饰边,腰边玉佩下吊一个白莲熏香囊。纱冠白袜,从头到脚一丝不苟。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地跪坐在垫子上,肩膀腰背始终笔挺得能够与一把界尺贴合。

他低垂着眼皮看着手中的奏章,忽然,殿外传来太监通报的声音:

“启禀主上,卫尉都统萧允在殿外求见。”

“主上有命,不见。”司马正秀眼皮不抬一下,淡定地说。不料话语未完就听见殿外传来吵闹声:

“让我进去!”

“萧都统,萧都统,主上未宣,您不能进去!”

“让开!今日萧允便是硬闯也要面见主上!”

殿外远远传来几声太监的哀叫,司马正秀闭上眼,吸了一口气,手上微颤地将奏本放到了面前案上。抬头一看掀开层层纱幔冲至内殿的萧允,在还剩下一层纱幔的距离,停下步来。武将服铠甲,只能单膝跪地:

“臣萧允参见主上。”

“萧允,何以未宣擅入?”

“萧允有要事上禀。”

“你好大的胆。熏风殿内岂容你放肆。”

“下官知罪。”

“究竟何事?”

“事关主上……”

“你们全都退下,将殿门关好。”司马正秀遣退殿上所有人,然后起身,扯起纱幔。萧允慢慢抬起头来,对面主位上除了案几卷轴,空无一人。他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司马正秀面前:

“亚相……”

“胡闹!”

“亚相息怒,事关重大,下官实在是万不得已才入内觐见。”

“何事如此惊慌?”

“大人请看……”萧允解下腰间宝剑呈上。司马正秀一看那剑,端秀斯文的脸上掠过一丝难掩的惊异:

“敛波?”

“是。”

“此剑怎会在你手上?”司马正秀此时再也沉不住气了。

“事出突然,萧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望司马大人勿再隐瞒。”

“此不宜多谈”司马正秀摆了摆手“随我到偏殿来。”

***************************

“那名捡到剑的少年何在?”司马正秀听完萧允的话,立即问道。

“已关入廷尉府地牢。”

司马正秀沉思良久:

“依我看,那少年的话未必全是真的。”

“是否要下官再提他来审?”

“不用。暂且严加看管,不得走露半点风声,尤其不能传到九王爷那里。龙主此回带了沈崇与张之敏出行,有他二人在,寻常人等伤不了主上。也许只是暂时失了踪迹。”

“适才有部下来报,说今日在城中看见一人,样貌酷似沈崇。”

“没看错吧?”

“不能肯定,只说那人一晃而过,模样十分邋遢……”

司马正秀一震,忙用手在几上撑稳:“此事颇为可疑……管不了那么多了,九王爷近来蠢蠢欲动,几番试探都被我挡在殿外。他今日人在何?”

“近来他每日都跑到下官家中试探,借口赏赏园赖着不走。下官不予理会,这时候他应是回王府去了。”

“倘若那人沈崇当真已经回来却又秘而不报,那此事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主上出宫一事恐怕瞒不住了……倘若主上当真出事,九王爷势必立即动手,万不能让他二人见面。”司马正秀寻思道“萧少将,即刻命人关闭宫门,拨一千弓箭手围住将军府,不准任何人出入。我即刻持这把剑,往西山去找你父亲,请他率三万精兵火速赶回朝中镇守。记住,王府之人若敢抵抗,杀无赦。”

“是。”

****************************

迷离晨雾之中,雍津城十里之外,旌旗招展,五千精骑浩浩荡荡逼压而来。为首者正值壮年,剑眉虎目、短须连鬓,一身金钩连环铠,胯下赤红乌金骝,立身回马,炯炯生威。

军行至半路,前方远远扬起尘沙,官道之上,忽现蓝衣轻铠,近畿护卫队长沈崇横马挡在路中央,挥鞭问道:

“来者何人?”

“西山驻军大将萧翰!”

“原来是萧将军。在下近畿护卫统领沈崇,奉命严守京畿重地安危。”

“你奉的是谁的命,护的是谁的安危!”萧翰上前怒斥。

“下官自然奉的主命,守护龙主安危。”沈崇冷笑道“萧翰,你统领驻军。未奉主命,擅自领兵入京,如此阵仗,难不成是意图谋反!”

“意图谋反的人是你!”一声怒喝,精骑队伍让开一条道路。只见t连景袤蟒袍金冠,驱马上前。沈崇定睛一看,顿时惊得脸色煞白,他在马上嘴唇颤动了几下,两眼因为充血而变得赤红。片刻过后,他抽搐的脸上扯出一个疯狂的笑容,

“沈崇!”t连景袤骑在马上怒目以对“你暗杀大内侍卫,行刺于朕,还不下马受死!”

“哈哈哈哈,笑话!主上此刻正安坐宫中,由卫尉都领神策军日夜保护,何来遇刺一说!萧翰,你贼胆包天,竟敢找人假冒主上,图谋造反!来人,将这一干乱党就地正法!”

沈崇拔剑一挥,身后卫队一拥而上。

“谁敢妄动!”一声大喝,萧翰手中银光一闪,八尺梨横在马前,一身独挡万军之势,喝住乱军脚步。

“剿灭乱党,重重有赏!”沈崇意欲速决,当下提着剑带着部下冲了上去。白剑出鞘,直指t连景袤而去。张之敏见状,立即驱马上来,挡在t连景袤身前。

“岂有此理!”萧翰怒吼一声,脚上马刺用力一夹,随即翻身腾起,手中长枪散开一天寒星,挡去绵密剑势,手面翻转,沉重一掌击向沈崇肩头,落身一瞬,梨回马一刺,刺穿沈崇臂膀,将他打下马去。

就在此时,沈中军中一名年轻尉官临阵倒戈,率众围攻沈崇主队。只见那尉官高举宝剑喝道:

“众人随我擒住沈贼,保护主上。”

“t连景袤,你该死。啊――”沈崇一臂已断,眼看大势已去,心生玉石俱焚之念。他单手持剑在地上一点,反弹起身,利刃如蝉翼震动,凌厉划破距离,袭向t连景袤。萧翰见状,立即提枪来挡,虽然骁勇神武,但对手却是笼中困兽,豁命之争,竟是一时难分难解。就在此时,t连景袤下令道:

“留活口。”

“得令。”

只见萧翰挥手一掌化开距离,长枪回旋挥出长虹贯日。枪芒缭乱视线,沈崇一招不察,顿觉虎口一麻,长剑应声脱手。待他挥掌欲挡,肩头就被萧翰枪头拍中。千钧之力压来,沈崇再也支撑不住,两腿一屈,跪倒在地。十余杆长矛同时架上了他的脖子。

“别让他死了!”察觉沈崇企图咬舌自尽,t连景袤急忙命令道。萧翰一步上前,扣住沈崇的下巴一捏,将他的下颌卸了下来。

“将他押下!”

沈崇含混不清地吼叫着,被人五大绑地架了下去。近畿卫队此番只来了部分,如今统领被擒,失了指挥,战不到一会儿便缴械投降。

“主上,叛臣沈崇及乱军已全数伏诛。”

“全部押下,交廷尉府严查定罪。”

“是。”萧翰起身上马,重整队形准备起驾,却见前方官道上远远过来一队人马。那队人马见了他们远远问道:

“前面是谁的队伍?”

“西山驻军萧翰,奉旨护驾还朝。”萧翰中气十足地说道“来者何人?”

来人一听此话,立即下了马。

t连景袤定睛一看,来者竟不是别人,却是亚相司马正秀。司马正秀带着侍从走上前来,走到t连景袤马前,两手平举过头,恭恭敬敬地跪拜伏地:

“臣司马正秀护驾来迟,请主上降罪。”

“亚相无罪,平身吧。”t连景袤骑在马上冷静地看了看眼前众人“回朝。”

“起驾――”

随着司令官浑厚的嗓音,大军缓缓动了起来,浩浩荡荡压过官道,没有一声话语――

刚才看到楼下的读者提醒,我才发现发漏了一章,各位8好意思啊,28章补上。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二十九章

(刚才发漏了前一章,补上)

宫城之中,只有重要的殿堂才能铺设金砖。其实金砖非黄金所制,乃是一种烧制工艺复杂漫长的泥砖。泥土选筛之后,须放置半年以上去除其中“土性”,方能炼泥、澄浆、制坯,然后还需阴干7个月,才能入窑烧制,烧制时一窑砖需用十万斤稻壳烧炼2个月,工期两年以上方能烧制完成。这样的砖,一块一两金,质地坚硬,叩声如金器清脆。细致打磨之后,黑色的砖体会呈现淡淡黄金的色泽,如镜面一般能倒映出人影。

t连景袤玄黑色的长长衣摆,缓缓扫过熏风殿一尘不染的金砖。他身上穿着藻盘云罩纱衫,腰间黼黻宽封带,左侧三尺长剑,右侧白玉大佩,神情淡漠地走到主位上,缓缓盘坐。面前地上司马正秀领了萧家父子、张之敏数人,身穿朝服,跪在地上,待他坐定了,齐声伏拜。

“参见主上。”

“起来吧。”

“谢主上。”

“沈崇谋反一事,廷尉府查得如何?”

“回主上。”司马正秀躬身道“叛臣沈崇一口咬定是为当年兰妃之事报复,才图谋行刺。廷尉府几番严刑拷打,也没能再逼问出什么。”

“兰妃?”t连景袤寻思片刻“他还记着兰妃……那件事,朕确实做错了,他心怀怨恨,朕不怪他……将围住南王府的弓箭手撤了吧。”

“主上。臣以为,九王爷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请主上明鉴。”

“你当朕不知道是他在背后捣的鬼吗?九叔这回将罪名推得一干二净,要他服罪,只怕比登天还难。”t连景袤叹了口气,看向座下末席所跪之人“那天在城外,沈崇军中那名英勇擒贼的尉官应是知道些什么,他现在人在何?”

“回主上,那人乃是君明征君大人长子,名唤君愉,是沈崇帐下尉官。此刻仍在军中待命。”萧允在一旁答话。

“宣他明日进宫,朕要亲自问他话。”

“是。”

“司马。”

“臣在。”

“沈崇一案,由你彻查。但记住,沈崇是潜入宫中行刺,该怎么做,你自去安排。”

“臣遵旨。”

“萧翰”

“臣在。”

“你剿灭乱党有功,升为太尉,加封一等伯,赐号忠义,赏采邑二百亩,家奴三百。”

“臣叩谢圣恩。”

“萧翰,朕的身家性命,全靠你了。”

“臣定当尽忠职守,不辱封号。”

“萧允。”

“臣在。”

“升你为一士司马令,统领皇城和京师诸门屯兵,重整近畿卫队,严查乱党。”

“臣叩谢圣恩。”

“张之敏。”

“到我了”张之敏喜滋滋地膝行上前,端端正正地伏好“臣在。”

“疏于职守,连累同僚;亵渎圣威,险些引来叛党追杀,其罪当诛。”

“啊?”张之敏一下从地上直了起来。

“张太医”司马正秀在一旁皱了皱眉“肃静。”

“朕念你舍命护驾,一路劳苦,准你将功抵过,罚俸半年,自己去廷尉府领三十板子吧。”

“臣――叩谢圣恩――”

“张大人……成何体统……”司马正秀无奈地摇着头。

“我……”张之敏伏下身去小声嘟哝着“我冤枉……”

“郑颜卿与莫少甫,以身殉职,让御史丞拟旨追封他二人爵位,还有此拼死护驾的侍卫,该如何追封,如何抚恤,司马,你命人安排。”

“臣遵旨。”

“都退下吧,萧允留下。”

“臣等告退。”

司马正秀领着众人无声无息地退出殿外。t连景袤向伏在远的萧允招招手:

“萧,上前来说话。”

“是。”萧允膝行上前“主上。”

“这几天,朕有件事一直想问你,可打一回来,就忙得分身乏术,一搁就搁了好几天。”

“不知主上想问什么。”

“那个替朕送信来的小子,你将他安置在哪了?”

“呃”萧允伏在地上,眼球骨碌碌转了半天“微臣愚钝,不知主上所指是哪一位……”

“就是拿着朕的佩剑,到司马家中求援的那位呀。”

“这,回主上,主上的佩剑是微臣从雍津城内的一个小贼手中缴得,并非由人呈至亚相手中。”

“究竟怎么回事”t连景袤探身向前“你快说来!”

“是。那日微臣在城中擒到一名小贼,意外发现他怀抱主上佩剑,正鬼鬼祟祟寻找卖家脱手,于是便将他擒住。拷问之下,那小贼招认,剑是他在一名死者身上捡到的。”

“什么?死了?”t连景袤一下站了起来,又重重坐下。手抚着剑柄,半天说不出话来“到底是朕害了他……”

“主上……”

“那小贼可有说,那送剑的人是怎么死的……”

“微臣疏忽,微臣不甚了解――微臣这就命人详查此事。”

“不必”t连景袤一挥手“移驾廷尉府大狱,朕要亲审沈崇和那名囚犯。”

“牢狱乃肮脏污秽之所,主上龙体高贵,臣唯恐……”

“备车辇。”

“是。”

t连景袤起身入偏殿更衣,一刻之后,由内侍神策军前呼后拥的皇家车辇,浩浩荡荡地自东宫门出了宫城。

车辇出宫之后不久,西宫门的城楼上无故起了一把阴火。一小队来历不明的骑兵卫与宫门守卫起了冲突,直冲进宫城之内,最后被返京述职的萧翰率兵拿下,拷问之后招供是沈崇部下,奉命引人耳目以配合刺客入宫行刺。

一时间朝中顿时议论纷纷,皆言沈崇趁主上龙体虚弱,挟怨行刺,图谋造反。于是廷尉府彻查此案,将沈崇削官罢免,定罪判刑,连诛炒家,那都是后话了。先前沈崇军中那名叫做君愉的尉官因为擒贼有功,官升一级,接了他的职位,统领近畿卫队;大将军萧翰因为护主有功,加官进爵,两人同事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来往巴结拉拢者无数。

亚相司马正秀依然谨言慎行,放眼满朝文武,从事发到结束,始终一言不发的就只有他一人而已,就连他的同僚老友萧翰升任太尉,也不见他出面道贺。朝臣难免揣测议论。

但相爷心中的谱,岂是常人能揣摩到的?――

注解:

采邑:世袭的大贵族领地往往称为“采邑”。采邑多数是开国帝王分封重臣的一种有效的激励手段,在采邑内,贵族拥有绝对的权利。例如战国商鞅他是卫国国君的后裔所以以“卫”为姓称为卫鞅又称公孙鞅。后来他到秦国被封于商才又称商鞅。他的采邑就是“商”。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三十章

夏轻尘在地牢里,已分不清自己过了多少个昼夜。起初还有力气自己喝水,到后来,眼也了,耳中嗡嗡作响,竟是什么也听不见看不清了。

他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最初还用袖子将自己的头和身体尽量包起来,尽量免受老鼠的欺负,但几天过去了,身体麻木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身体究竟有没有被老鼠啃坏。短短数天,已经将他的仅存的一点意志与坚持消磨殆尽,那种生不能生,死不得死的痛苦,让生性悲观的他彻底失了那微弱的希望。耳边几乎空无一切的绝对安静,身边除了四面墙就是是不见一人的孤独,未来等着他的是悲惨的死亡,任是生性再怎样冷僻的一个人,徘徊在这种状态中数天,也是要崩溃的。

他受够了,受够了承受每呼吸给他带来的痛苦,受够了那不断袭向他的没来由的伤害,受够了忍耐这一切。他的幸运在那场惨绝人寰的车祸之后就用尽了,还活着就是一个悲剧。

他移动着犹如千钧之重的手臂,摸上面前的空饭碗,艰难地举了起来,然后一放手。那碗跌在地面上碎成几瓣。他闭着眼摸索着拿起那碎瓷片,往自己颈侧的动脉上划去。气力全失,那瓷片的断口又不甚锋利,他无力地划了两下,只划破一点皮。

他绝望地将手从脖子上移下来,放到自己另一只已经失了知觉的手腕上,将胳膊的重量压了上去,缓缓划开。

“啊……”

他艰难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解脱了一般,握着瓷片的手缓缓落在地上,摊开了。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身体渐渐轻巧起来,灵魂似乎脱离僵硬的身体能够活动了,仿佛能飞起来一样。

两名架着他出了地牢,长长地拖行在大狱的石面上。昏暗的火光中,没有人看见他腕上滴下的血。

他们架着他到了刑讯室。那儿已经布置得像模像样。原本刑审官的位置,地上铺了光鲜柔软的地毯,八名太监用手扯着隔挡视线的薄纱,将那个位置和刑囚隔开,而那层轻纱之后,t连景袤在垫了织锦缎软垫的板凳上威严地坐着,看不清一身狼藉的他。

提来两桶冷水兜头浇下,夏轻尘身子弹了一下,微微地眯着眼,看着头顶薄纱折射的光斑。混沌中他听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你是从何人手中取得朕的佩剑?”

听见这个声音,夏轻尘空洞多时的眼中似又有了一点活气,他动了动脑袋,努力地想睁开眼看,却在此时,又一桶冷水泼,竟至灌进他的鼻腔。他被呛得咳起来,可一度肿胀的气管却让他的咳嗽卡在喉咙里,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他抽搐在原地,憋得昏死过去。

“主上,人犯昏迷了,是否……”萧允在一旁请示,却惊见他的主上已在那一瞬间站了起来,掀开纱帘扑了上前。在周围所有人跪下的同时将那犯人抱在怀里,露出慌张的神色。

“传太医……”

“主上?”

“该死的,传太医!将所有太医都宣到熏风殿去!”t连景袤怒吼着,一把横抱起夏轻尘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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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的班房外,一地的茶杯药盏碎片,值更的小太监全都躲到了墙根儿下挤成一团。当值的几位太医也都聚在院门外交头接耳:

“李大人,你看……这个……”

“哎呀,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不能管不能管呐……”

“这要是打出人命来……”

“哎,死不了的,哪回不是这么打,打完了还跟个猢狲一般活蹦乱跳……”

正在说着,班房里又是一阵摔杯砸碗的声响,刺耳的碎裂声在在场众人不由地一闭眼睛。

班房之内,张之敏趴在长条板凳上,衣衫下摆掀着,龇牙咧嘴地哀叫:

“哎嗨,哎嗨呀,哎呀哎呀……爹,你轻点啊……”

“跑?我让你跑!你个不孝子!不孝子!”太医令张翎骑在张之敏背上,手持称药的铜秤,秤盘已经扯掉,铜制秤杆狠狠地落在张之敏皮开肉绽的屁股上,直打得他乱舞着双手,惨叫连天。

“啊!啊!啊!爹啊!别打了!再打你就没儿子了!啊――”

“什么?我,我还真不如没有你个不孝子!”张翎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你搞成什么样子了!同是跟随主上的近侍,你看看别人家的儿子,人家萧允,还有人家君愉,加官进爵,光宗耀祖――你可好!罚俸半年,廷杖三十!我这张老脸都叫你给丢尽了!”

“那也不是儿的错呀!”

“你还敢说没错!”张翎气地直跳脚,他一下蹦起来,举起手边捣药的钵子就往张之敏屁股上用力一摔“沈崇都获罪入狱了,这个时候大家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你平时瞎胡闹也就算了,却怎么在这么个节骨眼上犯了圣怒啊!你爹我十七岁进宫,当了三十年的太医,哪一天不是提着脑袋替主子看病,谨言慎行、如履薄冰,才平平安安地活到了今天。你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小畜生,不学无术、冥顽不灵,我们一家的性命早晚地葬送在你手里!”

张翎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张之敏见他当真哭得伤心,无奈之下只好也跟着假惺惺抹起泪来:

“哎呀,爹呀,儿知错了,以后一定老老实实当差,再也不敢胡闹了。”

“你当真知错了?”

“知错知错。您赶紧给我上药吧,我都快疼死了……”

张翎在地上抹了抹眼泪,重新在远桌子上拿了那没摔碎的药罐子坐过去,替他抹药:“你老实告诉我,你这回到底犯的什么错?”

“哎呀,爹,儿这回真的冤枉。”

“你小声点儿。就你那性子,主上还能冤枉了你?我问你,你这么多天不当差,跑哪儿去了?要不是你爹我这个太医令在这儿替你掩着盖着,你早就因为渎职被砍头了。你别笑,还笑!你说,你这一个月跑哪儿去了?”

“我……我不是回家看娘去了吗?”

“放屁!”张翎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你就以为你老子那么好骗,我告诉你,我回过家,你娘说你根本就没回去过!”说着他手指猛地一拧,一把拧起张之敏受伤的屁股,直痛得他呼呼直抽冷气“说,到底上哪儿去了!”

“儿……啊……儿去,去了城南胡同的春香楼……”

“春香楼?春香楼是什么地方”张翎指着他的鼻子,恍然大悟“哦……你个臭小子……”

“哎――别打别打,我就是因为去了春香楼,撞破了主上的好事,所以,所以,所以才……”

“什么?”张翎四下旁顾,一把抄过刚才扔在地上的秤杆,照着他的屁股抽了起来“我让你再胡说!”

“哎,哎,哎呀”张之敏实在痛得受不了,一翻身跳了起来,提着裤子就跑,张翎见此情形,怒上加怒,提着秤杆追着他打:

“你个不孝的孽子啊!你是想把我们全家给害死啊!你还说你没错!你是要等着我们家满门抄斩了才满意啊!”

“哎呀,爹呀,爹呀,别打了,再打你儿子真的没了……”

张之敏提着裤子在班房内上蹿下跳,张翎手中秤杆神出鬼没,任他如何躲藏也能打得他心惊肉跳。就在张之敏再被逮住,按在板凳上的时候,太医院大门外忽然响起传令太监一声接一声的吆喝:

“宣太医院所有医官到熏风殿……”

“宣太医院所有医官到熏风殿――”

“宣太医院所有医官到熏风殿!”

“宣,宣了,宣了……主上传召了……张大人”张之敏一指门口,趁着张翎走神,一轱辘挣脱了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旁。张翎本还想纠着他打,但诏令已到眼前,当下也没功夫耽搁,随手将那秤杆一扔:

“你还不把仪容整理好!”

“哦……”张之敏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纱冠戴在头上。

“唉……”张翎不耐烦地上前去,扯下他的发冠,拢了拢他的发髻,重新给他簪好了“快,随我走。”

张之敏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后面出了门。门口几位太医丞也已准备妥当,由小太监提着药箱跟着,一行人合着手,低头出了太医院。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三十一章

熏风殿偏殿之内,成队的太监端着脸盆布巾托盘进进出出。萧允守在殿外,额上冷汗不断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一个人影从他面前晃过。

“敏之!”萧允一把伸手拉住。

“要死,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主上还未命我退下。”

“你这个死脑袋哟。我要是你,这会儿早就骑着你爹那匹千里良驹,有多远跑多远!”

“敏之,他怎么样了?我是说那个,那个……”

“在你萧少将英勇神武的严刑拷打之下,只剩半口气了。”

“怎么会这样的。唉,我之过,我之过啊……敏之,你得救他,你得帮我啊……”

“帮你?嘿嘿,我才不帮你呢。你一加官进爵,我那个爹就气得把我一顿好打。这回也好让他看看,你也有捅娄子的一天。”

“敏之!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再说笑了!”

“谁跟你说笑了?”张之敏一把甩开他的手“我告诉你,你这回是死定了。里面那个小公子要是没死,主上就只砍你一个人;他要是死了,整个太医院都得跟着你一起陪葬!”

“我确是不知情。我要是知道是他救了主上,说什么也不会……”

“你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啊。他本来就有喘症,如今被你一这么一打,搁在地牢里害了伤寒,气道肿起来,喘气都喘不了了。”

“那,那他到底还有救没有……”萧允抓着张之敏,急急地想在他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的希望。但张之敏只是摇着头叹息,于是萧允推开他,朝内殿走去。

“你干吗去?”

“我去向主上请罪。”

“回来!”张之敏一把拦住他“这时候进去,你不想活了?”

“萧允有罪,罪该万死。”

“你要死过后再死。你现在进去,大家都得停下来,你这不是给人添堵么!”

“那我该如何是好。敏之,你一定得救救里面那位公子啊。”

“你急也没用,能试的办法已经试遍了,眼下也只有听天由命,看他的造化了。”张之敏顿了顿“我倒是想到一个人,他或许能有回天的法子。没准能帮你捡回一条小命来。”

“谁?”

“谏议大夫甄颖。”

“他”萧允一听到这个名字,原本铁青的脸顿时煞白“哎,还是算了……”

“你不想去?你不想活了?”

“我想活,可是你这不是让我死得更快么……”

“我就给你指这条路,爱去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回太医院拿东西去。”张之敏抖抖袖子,从石阶上走下去。

“敏之,敏之……”萧允站在殿外,无奈地看着张之敏慢慢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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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议大夫甄颖的府邸,一如他平素的行事作风一般,阴森古怪。偌大一座宅院,屋顶上的琉璃瓦也褪了色,门庭栋梁上的彩绘也早就斑斑驳驳;最看着凄凉的,屋檐下结了大大小小完整的蜘蛛网,院子外面的石板缝里长出了草,地上躺着一层枯萎的落叶。要不是门口有两名脸隐在阴影中的守门侍卫,此地就与废弃多时的院落没什么两样。

萧允还没走近,就远远感到一阵透体的冷风吹来,肩头不由地一缩。他下得马来,仍旧不敢轻易上前,只远远地看着那空荡荡的大门。

就在他徘徊不定,准备掉头离开的时候,背后突然冒出一个戴着高帽的阴沉沉的人头:

“萧少将……”

“啊!”

谏议大夫甄颖行事作风神秘诡异,手中的奏本不参则已,一本参上,朝中必会有人被抄家灭门,谁也不知他是怎么搜集的证据。人传言甄大夫走路不用脚,乃是像幽魂一样飘在半空。又因他的爱好……所以朝中文武,皆对他敬而远之,远而惧之。

他突然无声无息在背后出现,萧允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甄……甄大人,下官有礼……”

“你爹终于想通要吃我的丹药了?”

“不,不是……”

“那你来做什么?”甄颖忽悠一下绕到萧允面前,盖在高帽阴影里的细长眼睛,像两片刀子一样在萧允身上划过。

“下官是来向大人讨可以救命的丹药……”一滴汗自萧允脸庞滴落,

“是吗……”甄颖眼角寒光一闪,裂开嘴意味长地一笑。下一秒,他猛地一把拉起萧允,一溜烟进了宅子。

黑暗窒闷的炼丹房内,萧允僵硬地贴墙站着,甄颖手托大大小小十来个彩色瓷瓶举到他的面前,狰狞的笑容让萧允一阵阵颤抖。

“嘿嘿嘿……少将请看,这都是我最近做的。你想吃哪一个,请随意……”

“甄大人,不是下官要吃药,是有位公子命在旦夕……”

“何必这么急,”甄颖突然生气“先吃一颗再慢慢说不行吗?”

“行,行”萧允的脸上抽搐地一扯,扯出一个生硬的微笑,伸出手指在那堆瓷瓶里随便选了一个“吃这个……”

“请。”

萧允犹豫地看着倒在掌心那枚琥珀色的药丸,又发毛地看着甄颖兴奋地眼神,那眼神恨不能将他和那颗丹一起吞进肚子里。于是,他闭上眼,将那枚丹药放进口中,硬生生吞了下去。随后,目视前方,神情呆滞。

“如何?你觉得这丹如何?你有何感觉?”甄颖迫不及待地摇晃着他。

“我……”萧允缓缓抬起一根手指指着甄颖,嘴角慢慢吐出一股白沫,两眼一番,像个死人一样倒了下去。

“啊”甄颖蹲下身去看了看他手中的瓶子,淡定而简短地说“吃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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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风殿偏殿的龙榻下,铺陈着世上最好的绸缎,床角白玉镂成了双耳香炉里缓缓冒着白色的香。金线丝涤拧成的绳子勾起水色纱幔,夏轻尘躺在榻上,沉睡的脸如死亡般平静而苍白。他赤裸的胸前交叉地裹着绷带,被瓷片划破的脖子和手腕上也缠着布条。他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如同祭典上供奉的牺牲一般洁净。

t连景袤修长的手指慢慢抚上他那白得近乎透明的容颜,如同触碰虚无缥缈的梦境。

“轻尘,你若现在死了,我会很快忘记了你。”t连景袤伏在他耳边“别死,你还没有让我难以忘怀,不准死……”

“主上,公子的药煎好了。”张之敏用托盘端着装药的碗,跪在榻前。

t连景袤伸出手去,接过药碗,轻轻托起夏轻尘的脑袋,捏开他的嘴,将碗里的药缓缓倒入他的口中。可是,那药进了夏轻尘口中,又自嘴角流了出来,淌在嘴角边垫着的丝帕上。

恰逢此时,一名太监入内通报:

“启禀主上,九王爷在殿外求见。”

“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t连景袤怒吼一声,将手中药碗砸在那太监身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拖出去!”

“主上,主上饶命啊……”那太监求饶着被侍卫拖下殿去。

“卫兵才撤,就这样迫不及待。熏风殿急诏太医,他以为是朕病了,特地过来看看朕死了没有吗!”

“主上请息怒。”

t连景袤看向榻上:

“如果那天没有遇见他,也许现在昏迷不醒的就是朕了。敏之……”

“臣在。”

“轻尘是代朕受的伤,你一定要让他活过来。”

“主上……”张之敏心情复杂地抬起头来,这是第一,t连景袤居然用恳求的语气在对他说话“臣定当竭尽全力。”

“好生顾守轻尘。”t连景袤留下这句话,起身出了偏殿――

最近郁闷的事比较多,晋江抽风也抽不停,昨天想解部分VIP的锁发现解不了,说是系统在调整……

写到这里就在考虑是2P还是3P还是NP的问题了。

最初的构想是2P的,毕竟NP的已经写过一篇了~~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三十二章

“参见主上。”

t连景袤平静地看着跪在面前的男人,那男人穿着玄黑的大袍,宽封的菊纹腰带上,系着只有皇族才能佩戴的白玉大佩,紫金冠下,是那张让他恐惧又痛恨已久的熟悉面容。

“平身吧。”

“谢主上。”

“突然进宫,所为何事?”

“听说主上龙体欠安,臣特来探望。”

“多谢皇叔的美意,朕并无不妥。”

“哈”九王爷无视t连景袤眼中的怒意,示意太监呈上一个精致的珐琅彩盒“臣日前差人自北域购得寒珠一枚,传闻乃是奇人采取鬼漠河渊之中的寒晶雪藤炼制而成,有起死回生、回春驻颜之功,如此宝物,臣不敢独享,是以呈给主上。”

“先前还有人向朕参奏,南王府意图谋反。朕不信,如今看来,南王对朕果然是一片忠心啊。”

“臣之忠诚,从未改变。”

“南王的好意朕收下了,退下吧。”

“臣告退。”

看着那黑色的人影出了熏风殿的大门,转身消失,原本定定坐在主位上的t连景袤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拔出腰间宝剑,一剑劈断了面前案几。

“可恶!”

“主上。”

“何事?”

“启禀主上,是公子,公子他……”

“轻尘……”t连景袤心头一纠,拔腿就往偏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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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尘!”

t连景袤扑到榻前,只见夏轻尘面色铁青,眉心纠结,俨然是在昏迷中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张之敏手捻金针,一根一根刺在他咽喉和胸前的穴位上。

“怎么回事?”t连景袤唤来身边太监。

“回主上,公子忽然喘不上气来。”

t连景袤走上榻去,坐在夏轻尘枕边。明知此时不能干扰太医,奈何自己心如火焚,只能用手轻轻抚摸着那散落枕边的发。

夏轻尘痛苦地想要呼吸,但胸口却似被大石压住了一般,无法起伏。他在昏迷中微开着唇,四肢抽搐地挣扎着。

张翎手中金针又稳又慎,浅轻重,分毫不差,然而即便技法纯熟,他仍是冷汗连连。他只怕稍慢半分,手下之人便会因为窒息而死。

针灸片刻,只听夏轻尘一声短促的嗽声,那缠满绷带的胸膛随之开始缓缓地起伏。

“呼……”几乎是同一时间,t连景袤舒了一口气。

“主上,公子须得趁此时赶紧服药。”

“嗯。对了”t连景袤似乎想起来什么“适才南王进献寒晶雪藤炼制的寒珠一颗,说是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张太医,你可知此珠功效。”

“回主上,寒晶雪藤乃是极北百年一现的神草,能解百蛊之毒,有起死回春之效。传言此物长在鬼漠河的万丈渊,非至刚至阳之人以雄浑内力护体潜入渊不能采得,提炼手法也失传已久。南王所献宝物,确实能救公子性命。”

“来人,将寒珠取来,喂公子服下。”

“主上。”

“嗯?”

“臣斗胆进言。寒晶雪藤乃至阴至寒之物,但公子所患同是寒症,倘若服下,固然能保住性命,但只怕服下的同时公子的体质也会受到伤害。”

“朕记得先帝在时,西北漠海曾进献丹凤之泪,同样也是救命之药,如今何在?”

“回主上”张翎谨慎地答道“丹凤之泪一共两枚,十年前丞相重病之时,先皇已将其中一枚赐给丞相,另一枚也在那之后无故遗失了。”

t连景袤沉思片刻,沉沉叹出一口气,无奈地下了一个决定:

“保命要紧,体质待日后再慢慢调理吧。”

“是。”

t连景袤一伸手,太监便用托盘端着那珐琅彩药盒跪呈到榻前。叹伸手掀开盒盖,只见一枚色如珍珠的药丹静静地躺在柔软的蓝色丝绒面上。t连景袤将夏轻尘扶起来,轻轻捏开他的口,将药丸放进了他口中,强行合上他的下巴,一手轻捏他的喉头,一手在他背后运气一拍。只见夏轻尘喉头轻轻一颤,终于将那药丸吞咽下肚。

t连景袤托着他的头躺在自己腿上,不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守着他。他低头端详那苍白的脸,伸手轻抚他散落枕边的发。那发丝短而柔软,纤细如他风中摇曳的生命。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本该在远离尘嚣的世界中,平平静静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然而现在却无端被自己牵连至此,真真无辜得让人心痛。

熏风殿外的光线明了又暗,金盏上的蜡烛灭了又点,这一天,t连景袤什么也没做,一直守在枕边。终于,在大家都几近疲惫的时候,夏轻尘额头上的温度终于不在滚烫了。

“主上福泽无边,公子高热已退,暂无性命之忧。”张翎偕太医院众医馆会诊之后,终于慎之又慎地说出了这个结论。

“南王敬献的寒珠果然有用。来人,传朕旨意,南王献药有功,赏锦缎百匹,玉环一件。”t连景袤欣慰地抚摸着夏轻尘有些汗湿的额头,像捡到了宝贝一样用帕子轻轻擦拭着。

“主上……”

“都退下吧,敏之留下。”

“臣等告退。”

张翎领着众太医退下,张之敏依旧跪坐在原地。

“敏之”t连景袤走下榻去,走到张之敏面前“起来吧。”

“是。”张之敏撑着身体站起来。

冷不防t连景袤伸手绕过他的身体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张之敏顿时痛得双脚一软:

“呃……”

“留神。”t连景袤握住他的手搀住他。

“谢主上。”张之敏站定了抬起头来。

“你爹又打你了?”

“是……”

t连景袤轻笑一声:“可知朕为何罚你?”

“臣不知。”

“适才南王来献药,你怎么看?”

“臣以为,南王所献的寒珠不会有假。”

“废话,难道他会献一枚毒药来让朕有罪名办了他?”

“那……是为试探而来。王爷需亲眼证实主上的确安然无事。”

“朕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刚才张翎的话却让我想到另一件事。他说长在鬼漠河渊中的寒晶雪藤,须至刚至阳之人以雄浑内力护体潜入,方能采得,此药贵为至宝,他却为了试探随意拿来呈献。”

“主上认为,他家中藏着更多价值相当的宝物。”

“甚至比这更为甚之。他是在明目张胆地向朕宣告,他身边已经笼络了可以轻易采集寒晶雪藤的高手。”

“主上,极北之地凶险莫测,倘若南王身边真有这样的人,此人必是绝顶的高手。”

“也许是一人,也许不止一人”t连景袤看着他“敏之,朕要你,去跟随南王。”

“主上?”

“就说你跟着朕吃力不讨好,不满萧氏一门窃功邀宠,他问朕出宫的事你都照实说。他不会很快信你,但也绝舍不得放弃你。设法摸清他手中还握着些什么牌,切忌打草惊蛇。”

“主上英明”张之敏恍然大悟,行礼道“臣,领命。”

“去吧。”

“臣告退。”

“等等”t连景袤唤住他“轻尘的名字,不要提。”

“是。”

t连景袤挥了挥手,看着张之敏默默退下殿去。他重新回到榻上,手枕着胳膊在夏轻尘身边躺着,静静看他沉睡的容颜,渐渐涌起睡意,躺在他身边慢慢睡去。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三十三章

更换秋衣的诏令下达以后,朝中文武百官便各自换上了应时的菊纹曲裾禅衣。朝服有着严格的制式,从上到下,按照品级的差别,分出不同的面料和颜色。皇朝以玄色与紫色为贵,其是大红、墨绿、靛青、浅黄。总之,未经过浓重晕染的素衣是庶族的服色,从来就不能进入至高无上的宫城。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有一种官服是白色的――太医,皇族也会穿素色的衣服――亵衣。

“司马,你来就是为了跟朕说这个?”t连景袤披着亵衣在龙榻之上,哭笑不得地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司马正秀。

“臣惶恐。”

“轻尘病了,让他睡在朕这里,朕才能时时看着他。”t连景袤低头看看躺在龙榻内侧的夏轻尘。

“主上”司马正秀的眉头皱了又皱“夏公子出身庶族,留宿熏风殿实为不妥。”

“这样啊,那朕赐他的士籍,封给他爵位,他就可以做朕的随侍了。”t连景袤伸了个懒腰,斜倚在榻上“司马,你上一趟宗正府,查查那些体面清白的族姓,把轻尘的名字登录造册,这不就行了。”

“回主上,臣已查阅宗正府各名门望族户籍,适合夏公子出身的,不下十户。其中,数日前,汴州阮氏一族一位与夏公子年龄相仿的世子夭逝,阮氏宗主上奏宗正府销其户籍,此事宗正府尚未审办完成。”

“哦?亚相已经安排好了?”

“臣不敢擅作主张,特来请示。”

“就把轻尘录入阮氏族谱,顶替那世子的身份”t连景袤想了想“让御史丞拟旨,授他一等世子身份,赐号‘无尘’。”

“臣遵旨。”

“去吧。”

“臣……”司马正秀垂着眼正要告退,猛地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臣启主上,熏风殿乃主上寝殿,夏公子身为男子,不宜留宿宫中。”

“不住这儿”t连景袤眯起眼“你让他住哪儿?”

“臣以为,可在京中另起宅院。”

“搬出宫去,朕便不能时时探望。”

“既如此,可安置公子寄宿在王公府中。”

“什么?将要任命为亲随的人送去当别人的幕僚?住到谁的府中?南王府吗?”

“主上若想将公子留在宫中,不妨安置到清秋院。清秋院临近后宫……”

“司马!”t连景袤瞪了他一眼“他现在的身份是世子,未来的阮氏宗主,你想让他与下等的男娈同居吗!”

“臣,不敢。”

“那就另寻个合适的居所,否则他就一直跟朕睡在一起。”

“是……”司马正秀顿了顿,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臣以为可让世子住进太液池上的流光阁。”

“嗯?”

“太液池地宫中,却不属后宫管辖,人迹罕至,僻静优雅。世子可在其中休养,直至痊愈。”

“司马……”t连景袤慵懒地侧身躺下“知道吗?”

“臣愚昧,不知主上所指为何?”

“朕一直期待能看见你手忙脚乱的样子。”

“呃……”

“哈哈哈……去吧。”

“臣告退。”

t连景袤看着司马正秀离开,轱辘一个翻身,滚到龙榻里面,趴在夏轻尘身边,手里捏着自己的一撮头发在夏轻尘鼻子下面扫着。

“嗯……”夏轻尘皱了皱鼻子,缓缓睁开眼来看着面前的t连景袤。

“他走了。”t连景袤贴近他的脸“我们接着玩吧。”

“你真像个昏君。”

“我是昏君,你就是我身边的奸臣。”

“还是个被改了姓的奸臣。”

“阮氏是敕封汴州的诸侯公,向来安分守己。算起来,跟你也是同一个属地的。再说,你只是暂时顶了那个世子的名号,待日后你在朝中立了功,我再另行赐你姓氏和封地,不必真去继承阮氏封地。你该高兴啊,明日起,你就是世子了。朝中除了皇族和同等的诸侯,没有人的身份能比世子高贵。”

“有什么好高兴的,阮世子――软柿子!”

“嗯,噗……”

“我就是注定要被人欺负……你要我做官,你反悔了。”夏轻尘嗓子没好,只能发出极低的气息。

“我答应你,一定派人送你回去,可你现在这样,怎么能动呢?”

夏轻尘将脸别过一边,他昏迷了不知多少天,就算现在回去,阿得也早已离开了。t连景袤见他面带愁容,在一旁劝道:

“轻尘,我知道你不想留在朝中,可你若不是士族,在宫中会被人欺负的。”

“我是不是得搬去别的地方住?”

“流光阁就在宫中,我还是能每天去看你。”

“嗯……”夏轻尘轻轻点了点头,现在,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无可去。虽然t连景袤精心为他铺好了一条通往未来的路,可他现在心里想的,却只有回家,回到那个偏远的村子,等阿得回来。

“轻尘,别想了”t连景袤抚摸着他的额头“什么也别想了。只是换个地方住着,会有人顾你,你只管早些好起来,可以自行活动就好……你要是不想当‘软柿子’,我让司马给你另换一家,好吗,嗯……”

t连景袤一边哄着一边摆弄起他的脸。他像捏橡皮泥一样,将夏轻尘那张忧郁的脸挤成各种滑稽的形态。夏轻尘身上有伤,一动就会牵痛身上伤口,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任他捉弄,不停地用可怜巴巴的眼神做着无效的抗议。t连景袤正弄地高兴,一旁太监近前来细声禀报:

“主上。卫尉士官来报,说是都统萧允自上任之日起就不见人影,迄今已失踪多日。”

“什么?”t连景袤一下坐了起来,惊得那太监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萧允无故失踪,荒唐!朕还没下旨抓他,他倒自己畏罪潜逃了!”

“回主上,卫尉士官在殿外请示,是否报廷尉府追查?”

“查什么查!去告诉萧翰,十日内将他的儿子给拿了来,交不出人,他们萧家上百口人就替他殉葬吧。”

“奴婢领旨。”

“哼”t连景袤倒在枕头里“原本想抽他五十鞭子就算了,他居然敢弃朕而逃,可恶……”

“是谁……”夏轻尘听到似曾相识的名字转过脸来。

“萧允,就是他把你打成这样的。”

夏轻尘身体一震,那日的酷刑又在脑海中浮现:“你还没抓他……”

“这些天就顾着怎么救治你了,一时也将他给忘了。”t连景袤侧过身来面对着他“等把他抓回来,我把他交给你置,你想这么整他就怎么整他。”

“他……还在当着官吗……”

“当然。此番擒贼萧家立了大功,我正好又机会升他的官,让萧家的气势好好压一压九王爷。”

“是吗……可那天我去找他的时候,看见……”

“你看见什么?”

“看见……”夏轻尘欲言又止,他回想那日将军府门前的轿子,自己并不认得,也无从判断;然而谋反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他就这样贸然地说出来,是否会轻易地将许多清白的人推入火坑?可是萧允心里若是没鬼,为什么又要将自己暴打一顿关起来?既然将他关起来不让人知道,t连景袤又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无辜受罪的感觉他体会过,他不想一句话害了许多人,于是他舒了口气,看着t连景袤:

“没什么。我们接着玩吧。”

“好……”t连景袤掀开枕头,露出下面几十张巴掌大的彩色纸牌和一把作筹码的象牙棍子,兴冲冲地拢好了,按规则分发在自己和夏轻尘的肚子上

“阿袤,那天我走以后,你是怎么进城来的?”

“最坏的计划――打进来的。”

t连景袤一边翻着牌面一边讲起自己带兵平了乱党杀进京城的经过。夏轻尘动作不便地用手指翻着肚子上的牌。那纸牌做得非常非常精致,有些像自己以前玩过的扎。每一张牌都用明丽的颜料在细绢上精细描绘出寓意四季的鸟树木,裱糊在烫金的硬质纹纸上,外面再刷上极薄极轻的蜡,手感比扑克牌更佳。每当手中的图案凑足一定的组合,就可以赢得一定的象牙棍子,所有牌打完,手中棍子数量多的就算赢了。

夏轻尘渐渐对这种游戏有了兴趣,毕竟,有人陪他玩总比一个人呆着好。况且,t连景袤也是一个孤独的人,一个皇帝,平时只能高坐在上,连个愿意陪他打牌的朋友也没有。所以,很难说是他陪他玩,还是他陪他玩了――

弄一张汉服娃娃来说明一下,图是网上搜来的~

为什么选汉服呢?因为秦汉时期的衣服基本都是差不多的款式,可是到了汉朝时候,发展最成熟,又加上儒家崇尚峨冠博带的理念的影响,汉服可以说是华丽丽的。

汉服的款式主要有3种:衣、襦裙、褙衣,按照要求,官员上朝的时候,必须穿曲裾禅衣,曲裾是衣的一种,大家可以去百度一下,就是长长带着曲线尾的那种衣服。禅衣就是罩在外面的一件宽大的薄纱衣服。如下图娃娃身上那层黑纱。当时官员头上还戴着“蝉帽”(就是像蝉翼一样半透明的发冠),暂时找不到这样的娃娃图,SO~这个娃娃是不太正宗的~

这张图~~暂时命名为一丝不苟司马大人好了

牛X轰轰九王爷,哈~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三十四章

照理说,士族的生活应该总是散漫的,即便是在职的武官也不例外。

每天除了习武、到驻地视察自己的下属操练士兵,回家之后就可以想尽各种方法打发无聊的时间了。只要士籍仍在,他们就不用操心生计的问题,因为每年供养的俸禄和封地的收成,足够他们挥霍奢侈的生活。

但是,自从t连景袤回宫的那天起,将军府的一切都乱套了。

少将军萧允失踪了。原本以为只是误伤了夏轻尘在宫中悔过,直到萧允常骑的那匹“踏雪寻梅”自己跑回府中,家人才知道人已失踪。紧随而来的圣旨更是让萧府上下乱成一团,几乎除女眷以外的所有家人,全都加入了寻找少将军的行列。因为京城四门的守卫都不曾见到萧允出城,所以数日来,将军府上上下下,几乎将雍津城颠来倒去翻了个遍。再找不到,萧翰真的会下令,掘地三尺,挖也要挖出条尸来。

而此时,萧允正在谏大夫甄颖的府中,身不由己。

“甄,甄大人,不可……”甄颖家中的地下冰窖里,身周是冒着白气的冰砖。萧允自脖子以下,被一堆粗粗细细的绳索绑成一条。他两眼发绿,嘴唇发青,原本健康的脸色现在黑得像是被闷死的尸体,他被捆在两条拼起的长板凳上,原本沉稳镇定的脸现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着。让他哆嗦的,不是这地窖中寒冷的温度,而是站在他面前,手里捧着一个冰盒子,从头顶俯瞰他,发出阴森笑声的甄颖。

“呵……”

“你,你又要做什么……”萧允出身武家,少承堂训:男子当以血为泪,勿因胆怯而退缩。他六岁进宫侍读,十五岁随军出征,生死之战早就习以为常,可是今天他却害怕得直想嚎啕大哭。因为他看见甄颖掀开盖在冰盒子上的软毡,慢悠悠地从里面拿出一只挣扎着爪子,蓝色带雪斑点的蟾蜍来。

“甄大人……”

“这种雪蟾蜍是极北寒蟾与雪地白蟾混交的第三代,我了四年的时间才培育出来,请慢用。”

“你要我……吞了它?”

“请。”

“甄大人,你为我解一毒,就害我中一毒,我已经吃了数十种丹药和异草了,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

“吃到你不再中毒。”甄颖说着就要将蟾蜍塞进他的嘴里。

“等!等等……”萧允大叫起来“你确定这个能解我体内举动,吃了不会再中毒?”

“我不知。”

“甄大人你……”

“吃下去,五成能解毒,五成再中毒;你不吃,死定了。”甄颖认真地说。

萧允顿时脊背一阵恶寒:“不能煮熟了再吃吗?”

“雪蟾蜍遇火会成剧毒。”

“甄大人,还是吃别的吧”萧允绑在椅子上艰难地躲避着“任何丹药都可以,毒草也行,可是这个是活的……”

“请。”甄颖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雪蟾蜍塞进了萧允的嘴里。

“唔――”萧允恐惧地睁大双眼,他只觉一块软软的、冰凉的、会动的东西进入了他的口腔,在他的叫喊声中蠕动着钻进了他的咽喉,顺着食道滑了下去“啊――”

“感觉如何?”

“啊――啊――”萧允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在一瞬间被冰冻了一般,他闭着眼绝望地大叫,一直到他受不了强烈的刺激昏了过去。甄颖淡定地看着他一动不动,伸出两根手指在他劲动脉上摸了摸,然后竖起手指,似是自言自语地宣布:

“又错了。”说着他伸出两只长手,抓起萧允已经冻得硬帮帮的身子拖了出去。刚步出地窖,就看见家中管事急急地跑来:

“大人,不好了。萧将军带着兵,将院子前前后后围住上,说是要进来搜人。”

“嗯。”甄颖想了想,拖起萧允继续往游廊上走去。

“大人,大人……该如何是好?”

“让他等着。”

“是……”

**********************

甄府门外,萧翰领着府兵密密麻麻筑起了一道人墙。

“萧将军,我家大人让您暂候。”管家战战兢兢地走出来,立在萧允马前。

“什么?暂候?”萧翰怒从中来,他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我问你,他将人藏在什么地方?”

“小,小人不知,小人不知啊……”

“啊――”萧翰一把将管家扔在地上,带着左右冲进了大门。

“萧将军,萧将军不可啊……”

“甄颖,将我儿交出!”萧翰站在院子中一声大吼,冷不防惊起一群乌鸦飞出树丛,飞过头顶的时候一滴鸟粪落在他英勇神武的额头上,他当即怒火冲冠,跺着脚大骂“甄颖,你竟敢教唆家中乌鸦在老子头上拉屎,你给老子滚出来!”

“鸟要拉屎,于我何干?”甄颖散发着黑气,缓缓从萧翰背后冒了出来。

“甄――隐――章――”

“呵”甄颖掏出一块白手帕递给萧翰“擦了吧。”

“我儿萧允何在?”

“在我家中。”

“你!”萧翰一把纠起甄颖的领子“你对他做了什么?”

“你现在的心里,半成认为我不敢对他怎样,半成认为我拘禁他为了引你来,半成认为我对他起了淫念,剩下八成半是认为我抓他来试药;而我礼遇他的可能――无。”

“人在哪里?”萧翰恼火到极点。

“这边来。”甄颖冒着黑气,从游廊下飘了过去。萧翰跟着他饶到了后院客房,进门一看萧翰已五颜六色昏死在榻上,浑身冷气一丝丝,冻成个硬帮帮的石头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这还看不出来,就是吃错药被冻了嘛。”

“你连药性都搞不清楚,就贸然让他服下!”

“没人试过,我怎么能知道药性。”

“你给他吃了什么!”

“三草子,四合露,五瓣莲,六道轮回,七七断肠草,八荒之火,九转冰华露,凌封草,神火丹,寒宵石,浮云散,蚀灰虫……”

“够了!甄隐章!你这假术士!害人精!你炼的丹害了多少人!你等着!我不会再放过你!我明日上朝就一本参了你!拆了你的炼丹炉!烧了你的药园子!”萧翰将硬帮帮的儿子扛在肩膀上,一露谩骂不止地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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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殿朝堂之上,t连景袤坐在半身珠帘之后的龙椅上心不在焉地打着瞌睡。

“主上有旨,有事奏上,无事退朝。”司礼太监尖尖细细的声音响过,大殿之内一片肃静。就在t连景袤准备摆摆手示意退朝的时候,忽然有一人出列,手持牙笏大步上前:

“臣萧翰参上。”

“嗯?”t连景袤的睡意一下去了大半,暗自言道“真是奇了。”

武官上本,实属罕见。萧翰向来只管军备,不理内政,突然上本,在场百官皆交头接耳,议论不已。

“萧翰,你所参何人?”

“臣要参谏议大夫甄颖!”

“哈?”t连景袤这下完全醒了“你要参甄颖?他所犯何事?”

“主上,甄颖身为一等言官,却在府中大行巫蛊之术,拘禁主上近侍作为药人。”

“啊?甄大夫,萧翰参你,你有何辩解?”

“回主上,臣只是请萧都统品尝新制的丹药而已。”

“主上,甄颖妖言惑主,他设计拘禁内廷武官,意图谋杀国之忠臣,其言虚伪,其行可恨,其心可疑!”

“萧翰,你可有证据?”

“回主上,人证与物证就在殿外。”

“哦?”t连景袤看好戏一般探出身子“来人,将证据呈来。”

一声令下,殿上侍卫就用木板抬着昏迷不醒的萧允和一只庞大的八角连盖鼎进了大殿。

“主上,人证物证俱在,请主上降旨,让廷尉府查办甄大夫!”

甄颖一见那铜鼎,从文官队伍中跳了出来:

“萧大人,你几时偷走我家中丹炉?”甄颖神经质地扑到炉子边上,费劲地掀开几十斤的鼎盖,然后哐当一声盖上“主上,臣甄颖参上。”

“奏来。”

“臣要参萧翰,私闯朝官宅邸,率众行盗。蓄意栽赃,诬陷朝廷命官。”

“甄颖,你为恶在前,还敢狡辩!”

“分明是你栽赃陷害,含血喷人。”

“你,我跟你拼了!”萧翰说他不过,气急败坏,冲上去就是一拳头。甄颖倒也是闪得快,只见他身子一低,原本要招呼到脸上的拳头只打掉了他的蝉帽。

“你毁了我的丹,给我赔来……”甄颖也毫不示弱,一把拉住萧翰的帽绳将他的发冠扯下。

“你这个假术士,假神棍!”

“不准侮辱我的炼丹术,呀……”

朝服长冗拖沓,两人绊在一起,挥拳不便,转而撕扯扭打起来。

“住手,二位大人快住手啊”司马正秀手持牙笏,立在前排回过头来劝说“朝堂成何体统,快住手啊……”

“嘿嘿嘿……”t连景袤强忍着大笑的冲动,他伸长脖子,隔着朦胧的珠帘,津津有味地看着座下两人扭成一团。

“主上,主上……”这时离t连景袤最近的司马正秀,在台阶下轻声唤他。他这才回过神来,低咳两声,坐直身子,沉声说道:

“来人,把他们两个拉开。别再打了!”

殿上侍卫一拥而上,强行将两人分开。t连景袤见他二人已然披头散发,衣衫凌乱,不禁抿着嘴暗笑两声:

“甄颖,你的丹药害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老拿给别人吃?还有萧翰,你明知甄颖喜欢喂人吃但丹还把萧允藏到他家里去,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回主上,犬子是被甄颖掳入府中的。”

“回主上,是萧统领自己跑到臣的府中求丹的。”

“你胡说八道!”

“你才信口雌黄。”

“好了!”t连景袤喝道“你们两个别吵了,先将萧允送太医院救治,事情经过等萧允醒来再详问。萧翰,你寻回萧允,忠心可表,朕免你殿上失仪之罪。甄颖,丹药害人,罚你三个月不准炼丹。”

“臣遵旨。”

“主上,那臣的丹炉……”

“搬回去吧。”

“谢主上。”

“还有谁要参奏的?”t连景袤打了个哈欠“没有就退朝吧。”

“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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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那天退朝以后,萧翰和甄颖在朝阳殿外的廊柱下狠狠打了一架,直打到太阳下山,两人鼻青脸肿,躺在地上打不动了才停手。

落日的时候,负责看守甄颖那只八角炼丹炉的四个侍卫终于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看见了披头散发的甄大人脚不沾地地飘了过来。

“甄大人,这炉子……”

“你摸它了?”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想请示大人,是否将这丹炉搬到大人的马车上去?”

“这炉子是你能碰得的吗?都给我让开。”

“是。”

“嗯――”甄颖绕着那铜鼎转了几圈,两腿一蹲,伸出两只长手将那它抱着捧了起来。

“甄大人,当心。”

“闪开,这是我的炉子。”

“是。”

“嗯嘿……”

于是就这样,众侍卫看着甄大人扛着几百斤重的铜鼎,摇摇晃晃飘出了宫门。

**********************

要找到有类似感觉的娃娃图还真不容易呢。总觉得娃娃的脸都是一个表情,变化太少。

这张看到的时候,感觉就是甄大人吧~~

萧将军?皮肤白了点儿~

被恶整的萧宝宝,还未成年~(这张感觉太幼了点,但是又找不到更好的替代品,哈~凑合用吧)

这张百度的时候无意发现的,看到的时候觉得太有喜感了,第一个感觉就是~

楚大善人~!~

哎,货如轮转,货如轮转呐~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三十五章

司马正秀的办事效率可说是一流的,但文缛节的拘谨,层层任务的下达,等到夏轻尘搬出熏风殿,靠坐在属于t连景袤的肩舆上,由十六名轿夫抬着,缓缓经过青石砖铺成的路面,看见太液池边缓缓飘落的树叶时,真正意义上的秋天已经来临了。

如果有人向夏轻尘问起,他一生虚荣心得到最大的满足是在什么时候,他一定会回答,就是那天,他唯一一,坐在属于皇帝的肩舆上,俯瞰这个世界最尊贵的建筑群。因为,那一切实在太华贵,太美丽了,他简直想不出,要用什么词语去形容。

肩舆是皇帝在宫中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是一顶巨大的的轿子。它就像是一间可以抬着走的小房子,轿顶完全按照宫殿的式样雕凿着飞檐,上面涂着金翠;正中顶上,是明珠与红宝石镶嵌成的塔形金尖。从尖顶上垂下的轻纱,衬上内部的帘幔,便显得格外堂皇富丽。

肩舆的内部全是用颜色鲜艳的轻纱与丝绸幔起来的。t连景袤扶着他上去的时候,随侍的太监还会在外围扯起一道纱幔来,不让外人看见,待他们在里面坐定了,那层纱幔才会放下来,这时那十六名轿夫,便小心翼翼地担起这千斤重担来。

夏轻尘从没坐过那样平稳的交通工具,它平稳地几乎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颠簸。因为,如果轿中的人因为这轻轻的一颤受了惊,不肖半日功夫,这十六个人的脑袋便得一起落地。不过,这样的事情应是从未发生过。因为那十六名轿夫,是从全国成千上万的轿夫中挑选出来的顶尖儿,无论如何也不会走错一步,更不敢为了省力,让那轿子在自己肩膀上落空颠簸。而这些轿夫平日也自负得不得了,以为给主上当差是件荣耀的事情。

肩舆的里面就像一方大大的榻,柔软的垫子上放着包裹了丝缎的靠背和搁手,里面摆放着熏香、锦盒以及其他日常需要的用品,包括一个让夏轻尘最初误认为是首饰盒而不好意思往里吐痰的痰盒。

除了这些器物,肩舆内的丝绸也是极其华丽的。除了两侧和面前的帘幔以外,所有的丝缎上都像彩绘的墙纸一样,绣满了复的图案,每一种图案就要更换三四套的颜色。

夏轻尘细看那一两寸大的图案,发现竟是各种造型的“八宝”图案。关于“八宝”,夏轻尘也只存着对过去某本读物的模糊记忆,分别是:

和合――意指盒子里的东西永远富余;

古板――含义是整齐有度;

龙门――代表一种灵异的神物;

玉鱼――象征着昌盛与殖;

仙鹤――表征“长生不老”;

灵芝――寓意着祥瑞和权威;

磬――尘尘不记得了;

松――它暗示着“巩固”与“统一”。

这些图案遍布整个肩舆的后帘与步踏,以巧妙的排列,在偌大的界面里排列出优美而典雅的布局,每种图案的数量无法计算,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它们的绣工无疑是这世上最精细的。但可惜,它们的主人――t连景袤――从来不曾注意过它们的存在。

“轻尘,你看,那就是流光阁。”t连景袤伸手指向远方。隔着一层薄纱,夏轻尘顺着他的手望去,只见秋日带着暖意的阳光中,一座湖心水榭漂浮在层层闪动波光之上,阳光照射在湖面,反射的水光自下而上打在那亭台之间,流光溢彩――流光阁的名字便是这样来的。

风吹来,卷起面前的纱帘,一泻而入的湖光让久未出门的夏轻尘不自觉地闭了闭眼睛,t连景袤将手轻轻挡在他的眼前。

肩舆过了长长的石桥,在流光阁门口缓缓落下。流光阁跟熏风殿比起来自然小得多,但实际上,也有寻常两室一厅的公寓那么大了。屋内的一切用品早已按照诸侯世子的规制,置办了一应俱全的用品,甚至,比世子更为过之。t连景袤扶着他进去,在早已铺好的床上靠着。总管太监将那些派给他的宫女和太监叫到跟前,挨个指给他看。

“阿袤,以后我们是不是就分开住了?”夏轻尘的眼底掠过一丝暗淡。

t连景袤垂着眼沉默良久,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微笑:“我会常来看你的。”

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了。夏轻尘看着他消失在屋外有些炫目的阳光里,心底涌起一阵莫名的伤感,他叹了口气,正想靠在榻上打盹儿,就见先前派来伺候他的那几个宫女太监仍旧站在屋里,见他靠下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你们先出去吧,我要睡一会儿。”

于是,那几个奴婢应了一声,脸上带着一种让夏轻尘难以理解的表情慢慢退下。夏轻尘也没想那么多,自顾自地躺下,拉过被子盖上,懒懒地睡起来。

起初,夏轻尘没有注意,但住了几天之后,他渐渐感觉出这些宫女太监有些怪异了。先是唤人的时候迟迟不来,偶尔问话也爱答不理,到了后来,竟一个个地开始摆臭脸给他看了。偏就这几个人又是欺软怕硬的,t连景袤来看他时,一个个谄媚得紧,待皇帝一走,他们又恢复冷淡。夏轻尘倒也不以为意,反正他本来也不喜欢被太监宫女奉承。于是,他养他的病,那些个奴婢各偷各的懒,日子倒也过得安宁。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丢了东西。

“青娥,我的玉尺呢?”夏轻尘叫来房里铺床的宫女。

“奴婢不曾见过。”

“你每天都铺床,怎么会没见过?”那玉尺是t连景袤送他的东西,他平时放在枕边,瘙痒的时候抓背用的。

“奴婢确实不曾见过。”

“不对,我明明放在枕头边上。”夏轻尘忽然醒悟,定是被偷走了“拿出来。”

“世子明鉴,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世子的东西呀。”

夏轻尘见她垂着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俨然是想耍赖了:“你去把人都给我叫来,我要一个一个问。”

不一会儿,夏轻尘房里齐刷刷列了一排宫女和太监。

“到底是谁拿了,自觉给我还回来,我就不追究责任。”

“世子,奴婢们从来就没有见过世子的玉尺。”

“世子您是不是记错了?”

“什么?没见过?怎么会没见过”夏轻尘真的急了“阿福,上回主上赐的东西,都是你点收的,你总该见过了吧?”

“呃,这个……上回的御赐之物里面好像并无玉尺,世子想必真是记错了。”

“你们……”这群人是串通好了的“都下去。”

“是。”那群奴婢窃笑着退出了房间。

夏轻尘从榻上爬下来,打开壁柜,清点里面的物品,果然,t连景袤送的玉器被偷了好几件。于是他又急又恼,一个人窝在床上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他此刻真的觉得自己是个软柿子,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只能呆在着湖心孤岛上等着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缓慢地复原。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无助与无能,后来因为头疼昏昏沉沉地歪在一边睡了过去。

正当他睡得云里雾里,忽然捏住他鼻子的两只手指将他从奇怪的梦境里拉了出来。

“唔……”夏轻尘皱了皱眉,睁开眼来,就看见张之敏咧着嘴坐在榻前的地板上,两只手指捏着他的鼻子,乐呵呵得看着他。于是他只好闷声闷气地晃着脑袋:

“敏之,放开……”

张之敏嗤地一笑,松开手来:

“我到长禧宫请脉,完事了顺便过来看看你。你住在这儿可还好?”

“嗯。”

“‘嗯’是什么意思?你要觉得不舒服,可以跟主上说啊。”

“我觉得还不错,免费吃住,还有仆人,”

“唉,你在说什么呀……”

“敏之”夏轻尘向他挪了挪身子,悄悄地告诉他“我这里的那些太监和宫女,他们偷东西。”

“什么?”

“偷了不止一件了,净捡值钱的偷……”

“等等,你是不是从来开始,就没有打赏过他们?”

“啊?”

“又是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看来是没有了。”张之敏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听着,这宫里,主子要时常给自己的奴婢一点恩惠,这样这些做奴做婢的,才会心甘情愿替你卖命,有什么风吹草动,才会即时通风报信。甚至你与主上的见面数,也可以通过他们去买通总管太监,不时在主上耳边吹风。你得学会用值钱的东西在这宫中买通关心,这样才能过得称心如意。”

“怎么……”夏轻尘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幼稚的傻瓜“可是阿袤,主上他并没有刻意去讨好奴才啊。”

“那是因为他是主上,他是这宫里真正的主子。这宫里除了他和太后,其他的主子,哪一个不是年年靠着家里倒贴钱,才能在宫里有一席立足之地。他们偷你的东西,一来是想捞些好,二来就是想合着整得你日子不好过。其实奴婢的脾性很贱,你时不时地打赏几两银子,他们就都服服帖帖,一心向着你了。”

“怎么会这样?据我所知,宫人的俸禄并不少啊,每月五到十两银子,这是一般庶民和农人的十几倍。他们这是敲诈。”

“轻尘,宫中的一切都与外面不同,你只能遵从。”

“我如果告诉阿袤,以后是不是会有更过分的事发生?”

“当然!你到主上那去告状,这几个贱婢是能受到置,但是明日又会派十几个同样的奴婢来,大家全都一个样。就算你上折子,说要整顿整个后宫,就算主上可那些个娘娘,哪一个不趁机护着自己的奴婢施这不钱的恩惠,还有她们在朝中的亲戚,在后宫中各有各的眼线,哪能让你如愿。最终不过是走个过场,随意抓几个无关紧要的奴婢砍了交差。到头来,后宫朝廷合着伙来对付你,向主上参奏你不安本分,涉足后宫内务。就算主上挡住了不办你,但这样一来,那些太监宫女就从心里恨了你,合起伙来要整你还不是轻而易举啊。”

“啊……”夏轻尘听着整个人瘫软在地,只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自己究竟进了个什么地方,怎会是这样步步凶险,逼人。他今天若不是先跟张之敏商量了,只怕随心的一句话,就会要了自己的性命“敏之,我该怎么办,我没有钱啊。我只是个挂名的世子,没有真实的俸禄啊。”

“主上不是赏你东西吗?每赏的那些,你用不上的,捡几个让他们分了。还有负责端托盘送赏赐来的那几个太监,也要记得打赏,这样他们回去复命的时候才不至于在主上面前说你的坏话,才能替你美言”张之敏在袖子里摸出一个小钱袋“我经常出入后宫,宫里的事就是这个样子,谁也别想改,谁也改不了,你看开了,就没事了。这些金豆子你先拿着用,每赏他们一颗,就够他们开心半个月的了。”

“这怎么行呢,这么多钱……”

“没事,这反正也不是从我的俸禄里出,这是刚才看诊的时候娘娘赏的。”

“哦~原来你也是其中一员。”夏轻尘接过来,了然地说,额头立刻被张之敏弹了一下。

“你才几岁,你懂什么”张之敏站起来“我得走了,不然我爹又要骂我偷懒。你好生养病,记得要把药全喝了,还有每天的燕窝,难吃也得吃。”

“燕窝?”

“是啊,你的燕窝可是我亲手掌的火,怎么样?我的手艺如何?”

“呃……你每天都炖了?”

“是啊,不过里面的羽毛是小太监们帮挑的。我走了啊,不能再耽搁了……”张之敏整理衣冠。

“敏之……”

“上床歇着吧,不用送了。”

“慢走……”夏轻尘拿着那个钱袋盘腿在榻上,好奇地打开口子,接着很没出息地张大了嘴“哇哦……”

那是一小把黄金做成的豆子,一颗一颗像生米的大小,打磨地油光蹭亮。没见过市面的夏轻尘心里感叹着:金子,真的金子!t连景袤宫殿里的金子虽然多,但都是大件的,要不就是镶嵌在别的东西上搬不动拿不走的。可是这个,这是可以拿着走的,这么好的东西,他得存起来。反正他也没打算在这宫里长住,存起来,等出了宫找到阿得了帮他“赎身”。

于是他喜滋滋地把金子藏进怀里,忽然又想起张之敏说的燕窝来,那燕窝肯定是让谁给偷吃了。那可是张之敏亲手煮给他吃的,这也要偷……夏轻尘有些气不过了。

宫中虽然有不成文的规定,可好歹他也是个世子――虽然是假的――未来可能要当官的人,要是连自己的口粮也管不住叫人偷了,还怎么养活自己养活阿得?不行,他得想个招捍卫自己的口粮。

所以说,因为食物而产生的怨恨是很远的。

***********************

图来咯,这位就是阿袤,现在还小~

众卿平身~~

卧病在床的小尘尘(这头发怎么这么像顾惜朝啊~):

阿袤什么时候才来看我呀~

张之敏~字敏之。

很灵吧,敏之成年了,所以才有字。

我得赶紧走了,不然我爹知道了又要打我~~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三十六章

这一天,夏轻尘忍住无聊的睡觉冲动,趴在流光阁的雕窗户上,监视着外面偷懒闲聊的几个太监和宫女。

太监虽然是阉人,但是心里依旧是好色的,围着那几名宫女说着不咸不淡的荤笑话。那几名宫女倒也乐得与他们勾搭,你一句我一句,不时地互相打闹抚摸一番。其间还谈论着,主上近日常来此地,她们要怎么梳头,怎么擦香粉打扮才能引起主上的注意,借机邀宠,爬上龙榻,从此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当凤凰。

夏轻尘听得是又困又无聊,正当他打着瞌睡考虑要不要先睡一会儿的时候。通往流光阁的石桥上远远过来一名提着食盒的太监。

“哎,又来了。”青娥和另一名宫女迎上去。

“二位姐姐,小的来送世子的燕窝。”

“拿来吧。”青娥和接过食盒,另一名宫女将上一留下的食盒递给他,于是那太监接了食盒,行礼离开。

夏轻尘见青娥和那宫女相视一笑,旁边一群人也涌了上来。眼馋地看着她们手里的食盒。

“又有好东西吃了。”

“这可是上等的南海血燕中,宫中除了龙主、太后和娘娘,就连那些夫人也吃不到呢……吃下去呀,保证这脸滑得跟清水豆腐似的。”

“好姐姐,别馋我了,快打开大家分了吃吧。”

“嗯。”

几个人围着食盒,掀开盖子,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感叹。就在此时,冷不防背后传来一声咳嗽:

“咳哼。”

“啊,世子!”宫人抬头一看夏轻尘站在面前,登时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好吃吗?”夏轻尘走上前去,端起那个小碗,用里面的调羹搅了搅,举到嘴边三下两下喝了进去“这么好的东西,我还是第一吃呢,你们吃了几了?”

“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奴婢不敢了,奴婢们再也不敢了……”一群人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夏轻尘暗爽,心说,终于让他逮住个现行,他本来想潇洒地将小碗一扔抹抹嘴巴,低头一看那是个镂纹的白玉碗。这么贵的东西,摔了岂不可惜,于是他将碗好好回食盒里,抹抹嘴巴伸了伸懒腰:

“唉~玉尺不见了,身上的伤疤痒痒也挠不到,我还是去找熏风殿的李总管再要一根吧。”

“世子,世子,奴婢给您挠痒痒。”

“奴婢也给您挠痒痒。”

说着一群人爬上来,像狗一样伏在夏轻尘脚边,抬起前爪,在他大腿和腰背上轻挠起来。

“省了,遗失了御赐之物,我背上都长出刺来了,还挠什么痒痒。”

“世子,今儿个世子说了以后,奴婢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根玉尺,奴婢再想想在哪儿看到的,一定给世子找回来。”

“是吗?能找得回来我就能放心睡午觉了……”夏轻尘打了个哈欠。

“奴婢扶世子进屋歇息。”说着两名宫女上来,谄媚地搀扶着夏轻尘进了屋,扶着他舒舒服服地躺到榻上,盖过被子,殷勤地揉肩捶腿。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他遗失的玉尺就在某个犄角旮旯里被打扫卫生的太监“无意间”发现,于是一群人欢天喜地地跪在榻前,呈请他过目。

“没错,就是这把”夏轻尘伸手拿过那光滑的翠玉尺“在哪儿找到的?”

“回世子,奴婢在书房的侧榻边儿上找到的,掉在褥子边上,所以谁也没注意,今儿刚好换褥子,才发现了。”

夏轻尘指尖捻着一颗金豆子:“辛苦了,这个给你,自己让厨房给你们弄点好吃的。”

“奴婢谢世子。”那太监高举着双手接过来,千恩万谢地出去。

夏轻尘呼出一口气,心里只有一个字:爽!

其实规矩不过如此,你妥协一点,我妥协一点,目的就达成了。

******************

这一天夏轻尘一如往常地吃饱了睡,睁开眼来却发现近身的面前跪着一个人。刚睡醒的他被着突然出现的面孔给大大地吓了一跳。

“啊……”他轻喘一声捂着胸口撑起身子,心慌意乱地看着眼前之人。

“世子。”萧允跪在地上,低低地一叩首。

“你要干什么……”

“萧允来向世子请罪。”萧允直起身来,诚恳地看着夏轻尘。

“嗯……”一看见萧允的脸,夏轻尘就想起那天被他毒打的情形,那天他也是这样直勾勾地逼视着他。他紧张地揪着被角,向后蹭去。

“世子,那日萧允误伤世子,请世子宽恕。”

“误伤?你说那是误伤……你怎么能这样!”夏轻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事出有因,萧允不知世子是主上钦差,当时职责所在,不能泄露主上行踪……伤了世子,萧允愧疚万分。”

“那,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就白挨打了?”

“不敢。萧允此来,是请世子责罚。”

“责罚……你想要我怎么样……”夏轻尘惊恐地看着他从腰间解下一根粗糙的皮鞭,膝行着靠过来。夏轻尘一见那鞭子,顿时吓得软倒在榻上。

“世子……”只见萧允上得前来,抓住自己的衣襟向外一扯褪至腰上,然后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你要干什么……”

“请世子责罚。”萧允将那鞭子塞到夏轻尘手里。

“啊!”夏轻尘一碰那鞭子,立刻触电般松开。

“世子?”

夏轻尘向后躲着,尽量远离那根鞭子,可是萧允却靠上前来企图握住他的手。

“萧允甘心受罚,请世子狠狠责罚萧允吧”萧允扯着他的衣摆“世子,你打我吧,打我骂我,狠狠鞭笞我都可以……”

“别过来……”夏轻尘一把甩开他的手,却用力过猛牵痛自己肩上的鞭伤,锥心刺骨的疼痛传来,他捂着肩膀倒在床上缩成一团。

“你怎么了?”萧允爬上榻来,扶过夏轻尘的身子。

“啊……”夏轻尘痛得眼冒金星,直抽冷气,他挥着另一直手臂想要推开萧允和那条鞭子,却被他翻过身来托在臂弯里,潮湿的脸贴在他健壮的上臂上。

“是萧允之过,不该激怒世子……世子,请容萧允为世子查看伤势……”

“唔……”夏轻尘痛得眼冒金星,毫无反抗能力地任由他将自己平放,然后横跨在自己身上,动手拉开自己的衣襟,一层一层地拆开他肩上的绷带。

当染血的绷带剥落在自己眼前时候,萧允的内心完全被愧疚与罪恶感包围了。他伸手欲触摸那爬在白皙肌肤上的丑陋伤痕,却又唯恐自己的触摸会带来疼痛。

“啊,我之过……我之过啊……”他伏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的叹息。而此时夏轻尘已经回过神来,发现一个痛打过他的男人现在扒光了他的衣服近距离地趴在他身上,而且还对着他的身体不停呵气,他无法忍受这种侮辱。条件反射地,他忍着肩膀的剧痛,举起手来,一巴掌扇在萧允的脸上。

萧允被他打得侧过脸去,怔在原地。夏轻尘抬起一脚直踢他的要害,将他踢得大叫着倒在榻边,自己则趁机推开他,披着衣服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世子,世子……啊……”

“来人,来人……咳……”夏轻尘冲到门外,却发现四下空旷,当值的太监和宫女全都不知去了哪里,他回头看着萧允已经晃晃悠悠地撑起身子,向他爬过来,当下心里慌作一团,拔腿便跑。他要去找t连景袤,他不想在这儿住下去。

他赤着脚,拢着凌乱的衣衫跑过长长的石桥,慌张地从栽种着树木的小路上跑开,避着身后追赶而来的萧允。而当他终于因为喘不上气停下脚步,跌倒在路边咳嗽不止的时候,他不幸地发现,自己迷路了。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三十七章

夏轻尘赤着脚走进了一座园,可惜园里空无一人。阵阵秋风中,他觉得很冷。可是他走不动,肩膀的鞭伤再撕裂又愈合,渗出的血染污了他身上的睡袍。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坐在树下休息一会儿的时候,转角的假山后面隐约传来人声。于是他提着衣服,啪嗒啪嗒地跑了过去。

假山后面的圃边上,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半身的几前面,黑纱禅衣外罩着白色带袖的围裙,等待手里拿着小铲子,在面前的一株盆景的土上轻压着,一边压,一边对身边几名毕恭毕敬的太监讲解:

“要像这样平压,把这土都给压平压实了,千万不能松。回头撒些白玉石在这土上,放在阴凉,两日给一水,千万别给多了,不然过几天就长得没形了,”

“是,奴婢记住了。”

“端下去摆着吧。”男人一边吩咐,一边在旁边的水盆里洗干净手。

“哎,打扰一下……”

“嗯?”那男人听见声音,一回头,就见夏轻尘像个小耗子一样站在路中间。身旁的太监刚要上前,那男人伸了伸手示意他退下,问倒:“何事?”

那男人转过身来,夏轻尘见他面容刻,虽已中年却仍神采奕奕、容姿焕发;两颊微润,如春梅绽雪;双目清冷,如月射寒江;神情从容,张弛之间自优雅。

“这位大叔,请问熏风殿和太液池怎么走?”

“大……叔?”那男人高贵的神情复杂地变了变。随后一扬眉,自嘲地笑了一下。低头抹干手,解下身上的围裙,露出下面黑的褒衣以及刺绣着四脚兽的烫金蔽膝“你是哪个宫里的人?”

“我住流光阁。”

“瞎说,”那男人一扫而过他肩上暗红的血渍和赤着的脚,眼中浮现一丝笑意“流光阁几时住人了?”

“就最近啊……”

“流光阁与熏风殿是两个方向,你要问哪一个呢?”

“呃……”夏轻尘看了看天,心想t连景袤这个时间应该也快来找他了,萧允追不到他该也不会守在流光阁不走,于是他对那个男人说“我想回流光阁,你知道怎么走吗?”

“流光阁离这儿挺远,我带你去吧。”

“哦,谢谢……”

“等等”那男人轻轻扯住他的衣角,回头看了看身后几名太监,然后指着其中一个“把鞋脱下。”

“是。”太监脱了鞋子呈上,那男人示意夏轻尘“你穿上。”

“那他呢?”

“无妨,你穿。”男人扶着他的手臂,看他慢慢抬起脚,伸进那双黑色的薄底短靴里,朝那几个太监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穿好了。”

“请。”那男人给了他一个的微笑。

**********************

夏轻尘跟在那男人身后,缓缓走过御园的小径,在落叶的树丛间缓缓前行。即将入夜的风吹落枝头的金桂,纷纷扬扬地飘散在风中,馥郁而甜蜜的香味,让夏轻尘过敏地气喘着。他的咳嗽声,就像蝴蝶拍打的翅膀,细碎而低微。

“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这个香让我难受”夏轻尘难受地捏着自己的咽喉“我们快走……”

“吸一下这个。”那男人掏出一个乌黑的小木瓶举到他面前,夏轻尘狐疑地接过来放在鼻子上嗅了两下,那味道,类似青草与酒酿的混合物,微凉的感觉暂时缓解了他喉咙的痒痛。

“这挺管用,谢谢。”

“你拿去吧。”

“啊?”他又不认识他,怎么能随便收他的东西。

“拿去用吧,反正我用不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夏……哦不,姓阮,叫无尘。”

“阮无尘……”男人看着他眯起了眼睛。

“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我――”听见“大叔”二字,男人的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我姓南。”

“你也是当官的?”

“何以见得?”

“我看你穿的衣服挺好的,说话声粗,不是太监。”

“哈……没错,我是当官的。你猜猜我是当什么官的?”

“你是……专门管园,负责培训匠的官?”

“哈哈哈哈……没错,我是专管御园的官员。”

“难怪你对这儿这么熟。”

“如此一来,你可以不用再叫我‘大叔’了。”

“那叫南大叔?”看着对方满头的黑线,夏轻尘马上改口“哦,南大人。”

“我现在没在值勤,你也不用叫我大人了。这样吧,我比你年长,你以后叫我南大哥,我脚你一声阮贤弟,如何?”

“好……”犹豫着,成了别人的小弟,这算是对他刚才叫他“大叔”的回敬吧?

“看你样子,刚进宫不久。在宫中任的什么职位?”

“嗯,我只是来暂住的,过几天就走了。”

“过几天?去哪?”

“呃……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

“听你的口气,好像很讨厌宫中?”

“还好啦……”

“讨厌说出来也无妨,我也很讨厌皇宫。”

“诶,你是当官的,怎么能说这种话?”

“哈,此地又没有其他的人,说说何妨?再说,难道你不觉得宫中烦闷无聊,那群奴婢势利又难以应付?”

“嗯……”夏轻尘应了一声“都说宫里不能随便乱跑。我又不认识路,所以平时都不敢走出屋子。”

“那你今日怎么跑出来了?”

“那是……”夏轻尘想起萧允,不由得皱了皱眉,南大人见他面露愁色,随即改换话题:

“我时常在宫中出入,后三宫的奴婢大多认得我,你若有什么难,可以和我说,或者有什么东西想拿进拿出的,也可以来找我。”

“哎,不用了。”

“为什么?”南大人停下脚步,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因为我是大叔吗?”

“诶?呃……不是。是我们刚认识,不好意思麻烦你。”

“原来如此。”南大人拍拍他的头“不必拘礼,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这点小事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也……没什么想要的……”夏轻尘别开脑袋,但南大人似乎是非常认真的,他拉着他的手,好像握手一般上下动这,满怀期待地看着夏轻尘。

“怎会没有想要的东西?住在宫中,不便,吃的用的总会有不称心的地方吧?没关系,告诉我吧。”

“吃的用的倒没什么,就是我天天呆着怪无聊的,想找些消遣。”

“这简单,玩的东西我那多得是。牙牌、弹球、蛐蛐,你想玩什么?”

“呃……其实我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弄几本书来看看。”

“你想看什么?”南大人突然探身在他耳边说道“我有彩描的春宫图,看吗?”感觉夏轻尘身体一僵,他顿时哈哈大笑地看着夏轻尘涨红的脸:“逗你玩的。”

“我”夏轻尘窘得无地自容“我只是想看地理志。”

“地理志?地理志有什么好看的?”

“我……想了解一下。还有关于吏治和法典的书,你能帮我买到吗?”

“可以,你要是想看,明后日我给你捎来。”

“真的,那,谢谢了。”

“不用客气。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宫中规矩甚多,下回乱跑记得要穿好衣服和鞋子。不然会被人误认为你是与哪个娘娘偷情,逃跑出来的。”

“呃……”

“哈……你真好捉弄”南大人捂着嘴走开“走吧,快到了。”

****************

夏轻尘跟着那姓南的官员一路走来,日头已渐渐沉落,黄昏依然清晰的光线在两人身后拉出很长很长的影子。渐渐的,远的树丛有折射的水光闪动,太液池边秃了叶子的杨柳枝哗啦哗啦的声响也能听见了。绕过树丛,就远远可见流光阁的轮廓了。

“前面就是了,我不便再往前,你自己过去吧。”

“嗯。”

“保重身体,我明日再来看你。”说着,他举起手,拍了拍落在夏轻尘发上的细小桂。

“哎,等等。”

“什么?”

夏轻尘从怀里掏出那个装金豆子的钱袋:“这给你。”

“这是什么?”

“托你买书的钱啊。”

“哈,这么多,剩下全给我吗?”

“呃,可以呀……”

“哈,这算是打赏吗?多谢咯。”南大人笑着掂了掂那个钱袋,慢慢转身离去。

夏轻尘拿出他刚才给他的那个黑色小木瓶,轻轻嗅了一下,然后慢慢呼出一口气,转身往流光阁走去。

********************

流光阁四周意外地聚集了很多的人。除了成群的太监,还有大量身穿铠甲的侍卫。除此之外,t连景袤的肩舆也在停在门口。

夏轻尘心说糟糕,定是因为找不到自己引起了骚乱。他急急地赶回,刚踏上石桥,就见几个跟随t连景袤的太监欢天喜地地在流光阁外喊着,“世子回来了,世子回来了……”。随后,t连景袤就从流光阁里出来,飞跑着到他面前,一把搂住他的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跑哪儿去了,让我好找……”t连景袤一低头看见他肩上的血渍“怎么回事?刚才谁来过了?”

“那个萧允。”

“萧允?”t连景袤脸色变了变“他怎么你了?”

“也没怎么我,我拿着鞭子,非要我也抽他一顿,我不想抽,就跑掉了。”

“你……”t连景袤失笑地叹了口气“算了,此事一会儿再慢慢说,先进屋裹伤吧。你瞧你穿的,乱七八糟。过来……”

“哦。”夏轻尘瘪着嘴,跟在t连景袤身后。走到石桥中央的时候,忽听得前面桥上的侍卫和太监突然喊了起来:

“有人,有人!”

“他们在干什么?”夏轻尘不解地看过去,却目瞪口呆地发现那些侍卫用带钩的竹竿从水里捞出一个人来。

t连景袤牵着他上前,众人退至一旁。随后夏轻尘惊恐地认出,那被打捞上来的,竟是负责整理卧室的青娥,她双目呆滞、面色青白、一动不动,俨然已经死了。夏轻尘看着那尸体,摸着自己的胸口,气喘起来。

“轻尘,轻尘怎么了?”

“死,死人……呃……”

“抬下去”t连景袤一挥手遮住夏轻尘的双眼“传太医,快!”

**************

太液池里陆续捞上来几具宫女与太监的尸体,都是当天偷吃燕窝的的几个人。经验尸官验定,应就是当天被人掐昏之后投入湖中淹死的,然而在场当值的奴婢全数死了,没人知道凶手是谁,也不知道这几个奴婢为什么要死。后来t连景袤又叫来萧允问话,但萧允据实声称,自己来请罪之时,流光阁之外已经没人了。案情移交内务府详查,流光阁立即换上了新一批的奴婢,同时还配备了守卫。

夏轻尘头一回看见死人,吓得不轻。特别当t连景袤告诉他,太液池里死过很多人之后,他就觉得自己是住在了坟头上,晚上随时会在湖面上看见飘荡的游魂。于是那一夜翻来覆去地不愿合眼,最终还是挨不过疲倦和张之敏给他下的安魂草,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三十八章

雍津城的东北角,是各个王府与贵戚的宅院。宅院的规模与豪华程度,依据其主人的地位与财力决定。封号镇南王的t连琨,是当今龙主与先皇的亲九叔,所以他的家宅比同辈的皇亲多出一层屋檐。但可惜,只有一层屋檐是刷金漆的。因为这位排名第九的王爷,却因为当初的一念之差,历经三朝仍然没能够受封亲王的爵位。

这一天,t连琨回到府中就开始不停地咳嗽。他最宠爱的男娈急急忙忙地送上装有香兰草草油的松木嗅瓶,这才让他粉过敏气管镇静下来。

“王爷的香兰草不是向来不离身的吗?怎么今日忽又犯病了?”

“兴许是在宫中掉了。”t连琨闭起眼,慢慢在软垫上靠下。他今年三十二了,但多年来养尊优的生活,让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任何岁月的痕迹。他的肤色依旧明润,几乎没有皱纹的脸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二十五六的年纪。而他又是优雅的,优雅而从容,俊美的脸上带着带着成熟与沉。这样一张脸,是容易让人着迷的。宁儿每一在床上端详他闭上眼睛的样子,都会情不自禁地心动不已。

“宁儿,你今年几岁了?”t连琨靠在榻上,慵懒地抚摸着腿上宛如猫咪一般乖巧的宁儿。

“快十五了。”这个年龄在男娈里原本是很“老”的了,府中其他的孩子长到十岁也就遣送出去了。这么多年来只有他一人能留下,足见王爷对他的宠爱不减。

“十五……”t连琨有些失神地抚摸着他鬓角垂下的头发“过了十五就该行冠礼了。还没嗅鬓角,说明还没到年纪……宁儿,你觉得本王老了吗?”

“不老。自打宁儿进了王府,王爷就是这个样子,如今王爷还是当初的样子,一点儿也没老。”

“哈……”t连琨抚摸着宁儿的小脑袋“可今天在宫里有人说本王老了。”

“谁敢对王爷这样无礼?”

“一个像你这般年纪的孩子。”

“敢这样冒犯王爷,他的下场一定很惨。”

“原本应该是,可正是因为他有这个胆子冒犯本王,本王赦免了他。”

“王爷宽厚仁慈,这个人真是好运。”府中丫鬟端着青玉盖碗来到榻前,宁儿直其身来,伸手掀开那雕着凤羽神翅浮雕的碗盖,将那莲状的小碗端起来,拿过一旁的银勺子搅了搅,盛起一勺来放进嘴里吞下去。片刻之后,端着那碗呈到t连琨的面前:

“王爷,该用燕窝了。”

“嗯……”t连琨接过来,看着那碗里的燕窝出神“燕窝好像对患喘症的人是极好的。”

“是啊,听说害肺病的人若是能每日吃上燕窝,几年以后便能痊愈了。”

“是吗……”t连琨扬起嘴角,慢慢将那燕窝吃完。宁儿立即将碗接过撤下,递上清水和漱盂,然后再捧着丝帕,轻轻擦去他嘴角的水渍。

“来人,立刻让府中采买到账房去支些银子,将城中所有上等的燕窝都给买了来。”

“王爷”宁儿贴上来“买那么多燕窝做什么?”

“买来喂你这只小馋猫!”t连琨一把将宁儿抱到榻上,压在身下,俯身下去用自己的胡子扎在他娇嫩的脸和脖子上。

“啊……嗯哼……痒……”宁儿躲避着,笑个不停。

“宁儿,你当真觉得本王不老么?”

“王爷何不自己证实?”宁儿抬起腰来,蹭了蹭他的肚子。t连琨顿觉自己小腹腾地一热,他低笑一声,三下两下扒光了宁儿的衣服,两个人粗喘着滚在了一起。

***********************

四宝太监端着珊瑚红木托盘,毕恭毕敬地站在夏轻尘榻前。他本来是熏风殿内专管卧具的太监,如今流光阁里死了人,他就被t连景袤给调派了过来。

“世子,该用燕窝了。”

“嗯……”夏轻尘围着被子坐在榻上的矮几旁边,眉头纠结地一手压着书册,一手拿着毛笔在旁边的空白纸上写写画画。他自一大清早拿到了南大人派人送来的是基本卷册之后,就一直窝在榻上钻研。那些地理志可不比他的中学地理课本,没有分主题,没有没有注解,没有文字说明,只有简略的脚注,他将一本清州山川志从头翻到尾,结论只有三个字:看不懂。

无论他将那册子里的小图怎样拼来拼去,也拼不出回家的路。

于是他郁郁寡欢地改看本朝官吏编制,这回文倒是能读懂了,就是整本书没有一个标点,看得他痛苦不已。

而且,此时此刻,他也静不下心来看书。昨天除了他之外流光阁内的所有人都死了,明显凶手是冲着他来的。他想不明白,昨天一死了十几个人,就算他们在宫中的身份卑微,可也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太平得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说是让内务府调查这件案子,可眼看着早上都过去一半了,他这个命案发生现场也没个人来调查。这宫里可能想杀他的大角色都有谁呢?

排名第一萧允。自己把t连景袤糊里糊涂地弄回了京城,如果他是九王爷一派的,当然恨不得杀了他,顺便也可以避免自己因为私怨在t连景袤的面前说他的坏话――可是他昨天如果要杀自己顺手就杀了,还赔什么礼道什么歉,在杀了其他人之后留自己这个人证未免也太傻了点。不是他。

排名第二九王爷。这个人要杀自己倒是说得通,可是他的谋反大计刚刚失败,马上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来报复,未免太傻了点。阴谋家不会做这种蠢事。

排名第三t连景袤。唯一的理由就是“大国王吃糠”那个故事。可是他想杀他有千万的机会,而且不需要拐任何弯弯。何况他现在把自己好吃好喝好伺候地养在这里,用这种方法杀他――开玩笑一样。

这三个都不是,宫里就没有别的大角色了。他现在也算是龙主面前的大红人呢,朝廷里再大的官,也不敢跟皇上作对呀。难道是宫外的人?比如说,被他冒名顶替的那个“软柿子”的家长?或者是“软柿子”死后本来可以继承他爵位的继承人,因为他的冒名顶替,所以没法继承世子的身份,于是必须杀了他夺位。这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千里迢迢从汴州赶过来,未免也太神速了点儿。但不是他们还能是谁呢?

夏轻尘闷头想了想,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可疑的人物――太后。他猛然记起自己当初目不能视的时候被t连景袤送走,半路上被人追杀。后来t连景袤无意中提及是太后所为。而且能在这宫里随意支配人力,同时让所有人闭嘴的,除了t连景袤就只有太后了。而且只弄死他身边所有的太监和宫女,独独没有杀他,目的是在警告。先警告威胁,然后再进行下一步动作,这一招显然还是忌惮皇帝的权威的。这样看来,教唆杀人的八成就是太后了。

这个老太婆!夏轻尘心里骂道,自己跟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又不相识,她无缘无故老想杀自己干嘛?怪事。可如果当真是太后,自己就麻烦了,毕竟皇宫是她的地盘。但她杀人示威,到底想要警告自己什么?

“啊……”夏轻尘打着哈欠,投降地将笔一搁“不看了……”

一旁的侍书的太监小心翼翼地将矮几撤下,夏轻尘拿过燕窝咕噜咕噜喝下,又接过清水漱了口。

“世子病体虚弱,还是不要过度操劳,以免累坏了身子。”四宝轻轻殷勤地在他盘得发酸的大腿上捶捏起来。

“四宝,你进宫多久了?”

“奴婢七岁进的宫,至今已有8年了。”

“你都住了8年了?我才住了十几天就已经快闷死了。”

“宫中不比外边热闹,世子初来,一时觉得不惯也是该然的。奴婢打小就在这宫惯了的,位卑命贱,岂敢与世子相比。世子若是觉得闷烦,不妨等身子清爽些了,选一个暖和无风的天气,奴婢搀您到御园走走?”

“再说吧……”夏轻尘靠在松松软软的团枕上,心说,御园有什么好走的,到都是假景假山,甚至不如村里那一望无际的麦田“四宝,你在主上身边那么久,见过太后吗?”

“回世子,四宝见过的。”

“太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她跟主上的关系好不好的?”

“世子您可真是细心周到的人。宫里每年选上的秀女,能得主上恩宠的不少,但各个都只眼巴巴地只顾着讨主上的欢心,全然忘了这后宫能决定位的,只有太后一人。这个理,悟出来了,就能往上走;悟不出来,那就一辈子都别想出头。世子您是明眼人,只要瞅准了太后,这后宫里,便没有能难为您的人。”

“呃……”被人跟秀女混为一谈显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听说t连景袤身边有无数的秀女,为何心里有些莫名的不自在。但他仍要继续打听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于是他试探地问:“可是,我怎么知道太后她喜不喜欢我,万一她讨厌我,那我不是没法在宫中待下去了。”

“世子您放心,主上看上的人,太后多数是喜欢的。太后只讨厌搬弄是非之人,所以只要您在见着太后的时候礼仪周全,不说其他人的闲话,有问才答,太后就会觉得你乖巧了。”

“这么说,太后基本还是得依着主上的了?”

“明着是这样。可您要知道,太后毕竟是主上和先皇的生母,她若真要讨厌谁,要将他变得让主上讨厌,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是啊,唉……”夏轻尘倒在松软的靠垫上,自问一向逃避纷争,却为何总是无故惹上难缠的人物。

正想着,门外忽听得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于是他探出身子,就见t连景袤走了进来。

t连景袤见了夏轻尘,立刻像牛皮糖一样粘了上去,四宝跪地请安之后,立即识相地退了下去。

“轻尘……我想死你了。”t连景袤圈着他的脖子,脸在他耳边蹭啊蹭。

“怎么今天进来没人通报了?往天不是都会吓死人地喊‘驾到’吗?”

“昨天湖里死了人,我猜你晚上睡不好,今早定要多睡一会儿,怕吵了你所以没让人通报。”t连景袤盯着夏轻尘有些发青的眼圈“你该不会,一夜没睡吧?”

“睡了,本来不敢睡,结果撑不住睡着了”夏轻尘揉揉眼睛“死人的事情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内务府上报说是有几名宫人因私下赌钱输债,挟怨报复,所以将人掐昏投入湖中淹死。”

“这么烂的理由你也相信?”

“轻尘,有些事情追查下去,只会牵连更多的人。”

“真是奇了,你家里死了人,你倒一副悠闲散漫的模样。”夏轻尘闭上眼用鼻子哼道。

“真是奇了,我家里死了人,我都不着急你却操心不已。”t连景袤靠倒在他身边,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晃了两下。

“你就等着下一个被人打捞上来的尸体是我吧!松手……”夏轻尘晃着脑袋甩开他的手指。

“我知道你害怕,所以调派了侍卫过来把守,你也别总瞎想吓唬自己。”t连景袤用微凉的额头轻贴他的眼窝“伤还没好,你再整出个病来,就真的再也起不了身了。来,先别想那个,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t连景袤一伸手,外面太监立刻端上一只白玉小碗来。他打开碗盖拿过来,用勺子搅了搅递到夏轻尘面前。

“这是……燕窝?”

“对。这可是我昨晚连夜替你熬的。昨日无意间听亚相说起燕窝对喘症和咳嗽都有好,所以,我专门命人挑了最好的,亲手熬给你。敏之这人,就知道给你用药,也不用心多想法子让你好起来,真是个庸医。”

“呃……”

“来,张嘴,啊……”

“啊……”

“好吃吗?”

“嗯!”

“可惜我不能每天为你调制。”t连景袤叹了口气,与他头挨着头“轻尘,我想你的病早些好,却有不想你的病好,你可明白?”

“我懂。就像我想回去找阿得,但是又不想和你分开一样。”

“你又在想什么?我说过,只要我能平安回宫,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唉,不想这个了。我还给你带了别的东西来。”t连景袤话音一落,两名太监立即搬着一个不大的木箱进来。

“这是什么?”夏轻尘看着他们将木箱打开,里面满满都是卷册。

“一些典章礼法的书,还有朝规政要的文本。你现在身份不比从前,况且我将来还想要你做官,你总不能还像原来那样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典籍我挑了些易读的,你多看看,也好知道这朝廷究竟是怎么回事。”

“啊……好……”夏轻尘也不好告诉他自己已经托别人带了那些书来,只好将书收下,暂存一边。自己与他窝在榻上又玩了一会儿牌,然后就趴在垫子上犯困。t连景袤看着他睡着,,俯身在他脸上亲昵爱抚,偷吃过瘾之后餮足地离开了。

夏轻尘一觉睡过了晌午,待精神饱满地睁开眼来,眼前赫然又出现萧允的脸。

“啊!”夏轻尘直挺挺从枕头上弹了起来。

“世子莫怕,萧允并无恶意。”

“我屋里的人呢?四宝,四宝!”

“奴婢在。”听见喊声,四宝赶紧从门外进来。

“呼……”夏轻尘一把按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口“你还在啊……”

“奴婢一直在外屋候着。”

“没事了……”夏轻尘摆了摆手“还以为你也掉水里了……”

“奴婢不敢。”四宝躬着身退出去。

“世子还在怀疑萧允?”

夏轻尘瞪了他一眼,别过脸去,心说,不怀疑你怀疑谁?

“昨日世子屋中下人遇害,确实非萧允所为。萧允今日请罪而来,日前误伤世子,昨日又让世子受惊,恳请世子原谅。”说着起身让门外的侍从抬进两个箱子和一个小碗来“萧允听说世子身染喘症,因此特命人自南方采购上等的官燕一箱。今日亲手熬制一碗,请世子品尝。”

“那另外一箱是什么?”

“是萧允的一点心意,请世子务必收下。”萧允端过那个彩色小碗,递到夏轻尘面前,神情拘谨而讨好。

夏轻尘不置可否地接过来,拿着银勺子在里面慢慢地搅了一下,看那银勺子果然没有变黑,这才确信里面没放砒霜,于是惴惴不安地一口一口吃下去。萧允见他将那一碗燕窝全部吃完,不禁舒了一口气:

“世子,你终于肯相信萧允了。”萧允脸上顿时现出感激的神情“先前萧允还担心,世子会因为前日之事心存芥蒂。如今世子竟然将萧允呈上的燕窝全部服下,显是信得过萧允了。”

“诶!”谁说他信得过他了?谁说吃了个燕窝就表示原谅了?谁说他不再心存芥蒂了?古代人真狡猾,真狡猾!

“萧允先行告退,请世子好生休养,保重身体。”

“慢走。”夏轻尘对着萧允出去的背影狠狠做了两个鬼脸,然后他气呼呼地爬下床来看他留给自己的“一点心意”。

当他掀开箱子,流光阁里顿时充满了珠光宝气。他很没出息地扑在那一箱子东西上坐了下来,爱不释手。在宫中住久了,值钱的东西也见多了,可皇家的物件,讲究的是寓意与超越世俗的尊贵,许多值钱的东西经过加工打磨,华丽的外表会让人想不起去在意他们的材质,但是这个箱子里的东西不同,这个箱子里全是“金、银、珠、宝”。他发财了,他这回真的发财了!有了这一箱子东西,他的下半辈子就不用发愁了,他要带着这些东西出宫去,管你什么太后老佛爷、将军九王爷的,统统跟自己没有关系了。有了这笔财宝,他就可以钱找人帮忙找到阿得了!

可是,t连景袤对他这么好,他就这样走了,好像也挺对不起他的。夏轻尘趴在那堆珠宝上又发起愁来,心说这件事还是要慢慢商量,从长计议才行。

夏轻尘看了看门外,确定四宝和其他几个人没在偷看。于是在那堆珠宝里挑了几串看起来相对不那么值钱的珠子,放到床头的匣子里。然后将那宝箱一盖,回到床上靠着:

“四宝――”

“奴婢在。”

“你跟门口那两个过来,把这个箱子给我抬到柜子里锁好了,然后把另外那个箱子放到外头摆着去。”

“是。”

夏轻尘美美地看着几个太监将那箱子锁进嵌贝八宝柜,将钥匙交到自己手上。他接过钥匙,打开床头放杂物的小匣子,拿出刚才那几串珠子分给他们,待他们欢天喜地地出去了,自己也倒在床上捂着嘴偷笑。挨一顿打,捞了这么大一笔钱财,他算是不亏了,现在要他原谅谁他都答应,都答应!

正在他笑得合不拢嘴时,四宝又轻声轻气地进来通报:

“世子,刚才御园的许公公过来,说是一位南大人托他给世子送一箱干好的血燕来。”

“啊?南大人这也太客气了……”这回他家里的燕窝比别人家的面粉还要多了。

“许公公说,那位南大人还亲手为世子做了一碗燕窝,想呈请世子亲口品尝。”

“哦”夏轻尘摸摸自己的胸口“那端进来吧。”

这回端上来的是嵌金丝的琉璃碗,夏轻尘用小勺搅动着里面琥珀色的燕窝羹,张嘴几口吞咽下肚。完事也不忘拿个小首饰赏给那跑腿的许公公:

“回头见到南大人,替我说声谢谢,让他破费了。”

“老奴一定把话带到。”

“去吧。”

“世子保重身体,老奴告退。”

“嗯……”夏轻尘抚抚自己的胸口,现在的他只想咬一口辣椒来解解那腻人的燕窝。偏偏自己漱口还没漱完,屋外太监又来报:

“世子,张太医来看望世子了。”

夏轻尘转头向外,只见张之敏神采奕奕地进来,手上果不其然地端着一只白玉小碗。

“轻尘,我给你送燕窝来了。”

“呃……”

“怎么了?”张之敏睁着两只大眼,看着他用小勺舀着那燕窝,迟迟不张嘴,终于忍不住问道。

“敏之……”

“嗯?”

“我现在觉得,燕窝好像也不是那么好吃的东西了。”

“哈?”

一分钟后……

张之敏一手捏着夏轻尘的鼻子,一手端着盛燕窝的小碗,不由分说地往他嘴里灌下去:

“我才萧允那个死人给你吃什么好东西了,反正你得给我吃下去……”

“唔――唔――”

******************

那年冬天,雍津城里的上品燕窝一下成了稀缺的货物,价格水涨船高。

楚大善人自从与三人分手之后,关注起了药材生意。他赶着自家的商船南南北北地在各个产地进了几船滋补药品,其中包括半船的上等燕窝。

他赶在入冬前将货物拉到雍津脱了手,大大地赚了一笔。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三十九章

夏轻尘的伤整整养了一个月才完全愈合,但伤好之后暗淡的疤痕,却仍是久久不能褪去。

在他养伤的这段时间里,来访最勤的,不是t连景袤和张之敏,而是萧允。他每天来,却也呆得不久,只问他今天身体感觉如何,问完便礼貌性地请他保重身体,然后便走了。夏轻尘对他的敌意渐渐淡薄,但始终觉得这个人太拗太认真,所以不敢轻易与他太亲近,以免自己的无意之举让他误会。

这一天,九王爷意外地出现在流光阁,他看着满室灯盏纱幔,拍着手感叹道:

“流光阁都布置成这样了,真是难得,难得啊……”

“咦,是你啊。”夏轻尘正在榻上做笔记,抬起头来来看着他。

“不是我你以为是谁?”

“我还以为是萧允。”夏轻尘放下手中那支据说是用某种稀有老鼠的胡须做成的毛笔,鼓了鼓腮帮子,看着他身后的四宝“四宝,你越来越懒了,来个人也不吭声。”

“奴婢不敢。是……是南大人交代,不要通报的。”

“哦,他让你不通报你就不通报了,那你去伺候他得了。”

“世子息怒,奴婢不敢了。”

“好了,别再作弄他了”t连琨朝四宝摆了摆手“我代替他让你作弄如何?”

“看来你的官真的很大,我房里的人都听你的不听我的。我还不知道一个管御园的官有这么大的官威。”

“哎呀,哎呀,我也不知道宫中还住着一位世子啊。”

“我可没说我不是世子,但是有的人却骗我说御园还有个穿黑色官袍的小官。”

“咳,本来还担心你病没好,如今看你神气活现,我就放心了。你身子有病还看书,也不怕把自己给累着”南大人在榻上坐下,低头看见他桌上写了笔记的纸,于是拿起来“这是你写的?”

“嗯。”

“真是一手好字啊。”

“我以前练过。”

“这字若是让司马大人见了,他定要争着和你做朋友了。”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书呆子,喜欢字写得好看的人。”南王看了两页,目光停留在几张写了小字的树状图上“这是什么?”

“哎哎,别搞乱了,我还没编号呢”夏轻尘拿过来,一张一张在案上摊开来“这是所有官阶官名的总图表,我了好几天才整理出来的。文官5张,武官5张,像这样拼成一个大图。从上到下,官位,官名,官服,人数一起标注出来,这样就一目了然,比看那些一句接一句的文字易记得多了。比如你的官袍是黑色的,那你一定是在最上面这里,一品到从一品。你说的管御园的官在下面第四张,是太监来的。”

“哈,我真不该让你看那些书的。”

“还真多谢你给我送那些书来,要不然我还真让你给骗惨了。哎,你到底是当什么官的?”

“是不是我不说你便不再理我了?”

“也不会啊,只是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夏轻尘指着图上“谏议大夫”四个字问道“你是不是这个,‘谏议大夫’啊?”

“我?我是谏议大夫?”t连琨脑中浮现甄颖那张布满阴影的脸,一下没忍住笑喷了出来“你怎会猜到我是谏议大夫的?”

“因为一等言官一般都是一个成熟老练的大叔啊。”

“大,大叔……”t连琨顿时满头黑线。

“而且身负谏议职责,一定要胆魄过人,言人所不敢言,为人不敢为之事。”

“这么说来,在你眼中,我像是胆魄过人的人了?”t连琨有些欣慰地暗笑,不料夏轻尘下一秒就泼了他一头冷水:

“在宫里你还敢胡诌瞎扯,你的胆魄可不是异于常人么?”

“哼,你认定我是谏议大夫了?”

“四宝说,谏议大夫甄颖行事神秘古怪,你不愿意告诉我你是谁,也算是故作神秘吧?”

“哈,哈哈……好吧,我就是谏议大夫甄颖了。”

“真的假的?”

“你分析得精辟透彻,我无可反驳。”

夏轻尘狐疑得看着他坏心的笑:“那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

“叫‘大哥’叫‘兄弟’叫‘兄台’,总之别再叫我‘大叔’。”

“可你本来就是大叔啊。”

“你……”t连琨将纸张一放,猛地一把托过他的腰将他放倒在榻上“每天吃燕窝,果然有养颜丰肌的功效,看你白嫩如霜,让大叔疼惜一下如何?”说着将他按在榻上,作势就要吻。

“不要……”夏轻尘穿着小白袜的两只脚在榻上乱踢着。

“哎呀,脸红的样子也很可爱。”他眯起眼睛来地一笑,夏轻尘那红到耳根子的脸顿时冒起烟来,他蹬着脚嚷嚷道:

“你再不放手,我就告诉主上!”

“哈哈哈哈……”t连琨一把托着他扶起来“别生气,难得今日天气这么好,凉爽又无风,出去走走如何?”

“去哪儿啊?主上叫我不要乱跑的。”

“就在宫内,走吧。别再看了,这书只会让人越看越糊涂。”

“好吧。”夏轻尘动手将案上的书合上,又用盖子将盛着墨汁的砚台盖好,t连琨一把拉住他的手:

“这些事放着让他们做,你别弄脏了手。”说着他牵着夏轻尘下地穿了鞋子,披上蔷薇红的暗织锦缎斗篷,步行出了流光阁。

*********************

“接好了,我要踢了。”t连琨与夏轻尘远距离对站着,衣服下摆别在腰间。他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皮球。当夏轻尘冲他点头的时候,他轻轻放手,举脚踢去。夏轻尘守在对面,等那球到了身前,侧身一挡,那球便贴着身子掉下来,他再用膝盖一顶,接住那球,在两腿间交换一下,然后一脚踢了回去。

“真看不出来,你踢得还不错。”t连琨接住球再踢给他“待再过一两个月,你体力恢复了,我在府中开一场球赛,将朝中年纪相仿的公子都给请来,让你认识。”

“我不会跟别人踢球,我没跟别人踢过。再说,我就快走了,可能等不到你的球赛了。”

“什么?你要走了?何时?”t连琨停下来,有些惊讶地拿着球看着他。

“快了吧,我的伤都长好了,休息得也够久了,我老这么住在宫里也不是回事啊。何况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回去……”

“你要走……”t连琨沉吟着走上前来“那你准备何时向主上辞行。”

“我不知道”夏轻尘擦擦脖子上的汗,在台阶上坐下来“他对我那么好,我一说要走,他一定会难过……我也会难过……”

“主上待你很好?如何好法?”

“说不清。他救过我好几,现在又让我住在皇宫里。我病的时候,是他照顾我,他不欺负我,我疼得受不了时候的哼哼,他也不会骂我。”

“谁会苛责一个伤者病痛的呻吟?”

“呵……”夏轻尘无力地笑笑“偶尔听见一个病人在难受地呻吟,也许还会同情地安慰两句;可要是病总也不好,那时你就不会觉得这个人可怜,而是觉得他讨人厌了。时间久了,就算是亲人,也有厌倦的一天”

“听你这么说,是你的亲人这样待你了?”

“嗯,原来跟我住在一起的……他们后来觉得我的呼吸都是刺耳的。不过我也很强的,我走过他们面前的时候,就憋着气走过去”夏轻尘绘声绘色地表演起来“就像这样,偷偷先吸一口气,然后快速地路过,等离远一点,再张开嘴,没有声音地呼出来。另外感冒发烧,有时全身难受,想叫的时候我就咬紧牙关,然后告诉自己‘我很舒服,我很舒服……’,就不会发出声音了。还有咳嗽,直接这样咳很吵的,所以我发明了一种咳法,就是咳的时候有意让咽喉放松,尽量让气管顺畅,就像这样,咳……咳咳……”

说着他捂着嘴,发出低位细碎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将一只蝴蝶扑在手心里,那翅膀在掌心拍打的震动。t连琨听得胸口发堵,伸出手去在他的脑袋上拍拍:

“有这样的亲人,你为何还总想着离宫回家?”

“啊……我说的是以前的亲人。现在的不一样了,我有个对我可好可好的哥哥,他一定在我家附近的某个地方等着我回去呢。”

t连琨莞尔:“他待如何好法?有主上待你这般好么?我听说,主上待你胜过对待其他皇子。”

“我说不清”夏轻尘沉浸在回忆中“他们待我都很好。好比说我崴了脚,主上会给我请最好的大夫,为我擦最好的药,在我要出门的时候让我坐舒服的轿子。可是阿得呢,他请不了好大夫,也雇不起轿子,但他会一个人背着我、推着我,一路步行去看大夫。”

“原来是这样,你因为思念兄长,所以总想着离宫。”

“嗯……”

“你家可还有其他牵挂的人?”

“没了……”村里的人应该都死光了。

“主上现在不想你出宫,是因为你身子还很虚弱。待过些时日太医确诊你能出门上路,他定会准你出宫的”

“嗯……”

“别担心,到时我调派些人手送你回家,帮你一起找你哥哥,一定能找到的……”t连琨慢慢揽过他的肩。

夏轻尘没有剃修鬓角,原本的头发长到肩膀,柔软的发垂在风中,仿佛在招摇着别人去亲近。t连琨伸手轻拢他耳边的发,心中微笑着:

他想到一个让夏轻尘继续留在宫中的法子了。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四十章

蹴鞠,一项古老而时髦的运动。由八片尖皮缝成的圆球,里面塞上动物的毛发,成为有弹性的足球。夏轻尘会踢足球――一个人对着墙踢。所以当他跟人对踢的时候,他那不知浅的一脚将球踢上了天。那球飞过树丛,掉到了远的围墙后面。

“用力,再高点,再高一点……一个球,不要就算了……你那么有钱,重新买一个嘛……”

“唉……那球是我家的,墙后就是宫中女眷住的地方,要是被人发现,你要我如何解释我的球掉进在了后宫……”t连琨抱着夏轻尘的腿,努力将他往上抬,以便让他触到那砌着琉璃瓦的墙头。

“照实说不就行了……你用力啊,长那么高大怎么就这么点力气,举高点儿……”

“倘若能向主上解释还好。万一被有心人捡到,下一步便要大做文章。到时,就算是没有的事,也能说成是真的……”t连琨装作很吃力地说道,他的手隔着薄薄的绸裤在夏轻尘大腿和小腿上肆无忌惮地上下着,而这一切又伪装地自然,一如他那假装出来的气喘吁吁。夏轻尘的腿很细,柔软而有弹性。t连琨抱着他,不露痕迹地享受着此刻的美好。

“哎呀,再抬高点,我脖子都要酸死了。别托我屁股,哈哈……”

“要是爬不上就算了,我回头再找熟识的太监帮忙捡吧……”

“够到了!”就在t连琨准备让他休息一下的时候,夏轻尘忽然一把扣住墙头,蹬着脚叫起来“快点快点,肩膀伸过来!”

“不行就别捡了……”还没等他说完,夏轻尘一脚踩上了他的肩膀。t连琨就这样看着他一眨眼手脚并用爬上了墙头。

“终于上来了,呼……”

“无尘,下来,危险!别捡了,我让别人捡去。”

“你耍我?我好不容易上来的……”夏轻尘扒在墙头上正要往墙的那面滑下,忽然,他手下那块本该牢牢砌在墙上的琉璃瓦突然一松,他就像是被从阳台扔下的猫一样,来不及叫就掉了下去。

“无尘!”t连琨大惊失色,他站在围墙的这边愣了数秒,随后反应过来,撒开腿沿着围墙朝那道穿过宫墙的侧门跑去。

***********************

夏轻尘掉在一丛盛开的碧玉莲钩菊上,瞬间将那丛压得稀烂。他仰面朝天,手里抓着那半片破碎的琉璃瓦,脑中没来由地浮现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好笑的词――“豆腐渣工程”。

“噢……”

他揉揉屁股爬起来,抬起头隔着围墙朝外喊道:

“刚才的球往哪边飞了……嘿,大叔,你还在那儿吗……老兄?兄台?大哥……你不会是自己跑了吧!”

夏轻尘抬头对着高高的围墙站了,见墙的那头迟迟没有回应,他丧气地一拍大腿:“该死的老男人,现在我怎么从这儿出去!”

他抖掉身上的草叶瓣,迈出圃。那是另一个园子,就像是从刚才的空地上隔出去的一部分。夏轻尘提着长长的衣摆,在那些假山树木丛间东转西转。就在他苦于找不到出去的门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你在做什么?”

就像做贼被人抓住,夏轻尘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只见远屋檐下站着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她头上梳着云鬓蝴蝶髻,上面插着两排大簪,耳边别着珍珠嵌贝团珠,胸前带如意吉祥锁,身穿紫红重纱绣襦裙,红鞋隐在长长的裙摆下。秋水微澜,顾盼生姿。

“哇,美女呀……”夏轻尘心下惊艳道。

那女的先是愣了愣,随后见夏轻尘衣衫不整,鞋上还沾着泥土,于是抿着嘴问:

“你在偷东西吗?”

“不是啊。我是进来捡我掉的东西的。”夏轻尘忽然觉得这对话没头没脑的,却又说不出究竟哪里有问题。

“是吗”那女的松了一口气“你掉了什么?”

“一个球,羊皮做的,上面画了红色和绿色的纹。”

“我刚才在那边捡到一个,你过来看看是不是你的。”

“哦……”

*****************

那一天,红若原本准备着投池自尽的。她坐在西园的角亭里,遣退了贴身的婢女,一个人呆呆地看着满园无精打采的树木和圃子里新盛开的菊,觉得一切都是这样索然乏味。

宫中的景物是何等地枯燥而缺乏变化,要不是匠刻意的移植和每季更换衣衫的诏令下达,就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因为在宫中,华丽的殿堂内夏天放冰、冬日生火,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寒冷与炎热。即使在万物凋零的季节,你到西园散步,也会看见鲜活盛开的朵――即使它们可能明天就被撤下扔出宫去。于是在这种表面的欣欣向荣中,她的青春就这样过去了一半。

红若十三岁选秀入宫,已经整整四年了。四年中,主上不曾正眼看过她,也不曾与她怎样交谈,除了偶尔在她的房间过夜,她平时见得最多的,除了房内的几个太监宫女,就是这西园的假山假石了。

那种让人发狂的寂寞,对于宫里每一个女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她们自进宫的那天起,就再难见到自己的亲人。除非的主上欢心,获得特别的恩准,她们的亲人才能进宫来看她们一。在这宫墙之内,除了每年新年的庆典,她们几乎无法见到除了龙主以外的其他男人。所以,她们之中有人疯了,有人企图逃出宫去,也有人忍受不了自杀了,但大多数,仍然背负着自己家族的使命,在这宫中无声无息地忍受着,将她们的希望寄托在主上那不可期遇的恩宠和后宫权位的争夺上。

所以那一天,当红若知道再自己没希望成为皇后的时候,她心里恸哭着,只想抛弃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远远躲开不再回来。

然而,就当她揽着裙角准备举身跳入那养着锦鲤的池塘的时候,一颗不该在西园出现的球滚到了她的脚边。红若纳闷地将球捡起来放在一旁,四下寻找那扔球的人,后来就听见了假山后面的说话声。许多年后她回忆起夏轻尘给她的第一个表情,总会对身边的侍女说:有时男人的回眸一笑,比女人更加勾魂摄魄。

“呼……”夏轻尘咕嘟咕嘟灌下一杯沁香的玫瑰露,满足地一抹嘴。

“还要吗?”

“不用了。”

“你是哪个宫的皇子?是怎么进到这儿来的?”

“我不是皇子,我是‘世子’,我在姓阮,住在你隔壁的那个湖上。刚才我不小心把球给踢过了围墙,又找不到进来的门,所以只好爬墙进来了。结果墙头的瓦一滑,我就摔了下来。对了,你又是谁,叫什么名字?”

“我……”那美女犹豫了一下“我叫红若。”

“嗯?你姓甄,那谏议大夫甄颖是你的亲戚咯?”

“甄大人是我的叔父。”

“哎呀,那可真是巧了。你可知道刚才你叔父还跟我一起在那边的围墙外踢球?”

“是,是吗……叔父他……会跟你踢球?”红若吃惊地睁大了眼。

“嗯,是啊。就是甄颖甄大人,把我放到围墙上,看我掉下去以后自己跑了。”

“我叔父生性冷僻古怪,鲜少与人来往,你是怎么跟他交上朋友的?”

“这个嘛,说来话长……”夏轻尘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玫瑰露,一边喝一边把那日自己与t连琨相识的过程讲给红若听。红若听完笑道:

“真想不到,几年未见,叔父的脾气竟有如此大的转变。你既与我叔父互称兄弟,辈分岂不比我还高了?”

“哎,我可不想当大叔啊。你可千万别管我叫叔叔。主上给我赐了个名字叫无尘,你以后就叫我无尘,我也叫你红若,好吧?”

“嗯”红若莞尔一笑“不过,我还是要好心提醒你,跟我叔父相,其他事情倒也不必拘谨,就是我叔父如果给你东西吃,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吃。”

“为什么?”

“因为”红若面露难色“会毒死人的……”

“啊?!”夏轻尘怀里的球一下滚在了地上“完了……”

“怎么了?”

“我刚才还吃了你叔父带给我的点心。我说他怎么把我扔下就跑了,原来是要毒死我……”

“世子,你先别急。只要不是丹药,想必还出不了什么事。”

“可刚才的点心是夹心的。不行了……”夏轻尘急急忙忙站起来“红若,我得赶紧回去让太医给我把脉,你可知道从这儿怎么走出去到太液池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

“不会吧,你不是住这儿吗?”

“这园子是后宫女眷赏散步的地方,我并不住在这儿。园子的门我倒是知道在哪儿,只是出了园子还是园子,我也不知道走哪条路过哪扇门才能走到太液池。”

“得,我还是翻墙回去算了。”夏轻尘搬起屁股底下的圆凳,然后用下巴指了指旁边另一张凳子“帮个忙,把那个搬过来,我踩着它们翻过去。”

“哦……”红若见他急了,也跟着乱了方寸。急急地端起凳子要跟过去,无奈衣衫拖沓,她提着裙摆仍是牵牵绊绊。

两人绕过假山来到围墙下,将凳子上下一落。

“扶住,扶稳点啊……”

“嗯……”

正当夏轻尘颤巍巍地爬上顶端,伸手去够墙头的时候,身边假山后面远远传来女人的说笑声。

“有人来了……”红若惊慌中松手一转身,牵动刚才不小心压在凳子下的裙角,上下重叠的两张圆凳就这样失了稳头,摇晃两下垮了下去。原本像只猫一样蹲在上面的夏轻尘凌空飞了出去。

“哇――”

“啊……”红若双手捂住自己的惊叫,匆忙地转到假山外面。

“谁在那边?”夏轻尘听到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连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大气不敢喘一个。

“德妃姐姐,是我。”红若轻声答道。

“是淑妃啊,你跟谁在那儿呢?”来人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傲慢跋扈。

“没有啊,刚才这儿只有我一个人。”

“是吗?那我怎么好像听见有人的叫声啊?”

“哦,刚才我在园子里随便走走,突然跳出一只猫来,把我吓了一跳,所以叫了一声。”

“嗯――我说淑妃呀,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宫中的一等妃子,行动举止也该稳重高贵才是。你看看你,裙子都弄脏了,这要叫别人瞧见了还不笑话死你。”

“是,姐姐。”

“嗯。对了,亭子里的凳子怎么都不见了,我想歇一会儿都没个坐的地儿。”

“呃,啊,许是让谁给搬走了吧。要不,让她们回宫再搬两张来?”

“不必了。我也就是忙里偷闲过来走两步,一会儿还得赶着回去排练册封大典呢。”那女人的语气里充满了得意。

“姐姐慢走。”

红若看着德妃走远出了院子,急忙提着裙子跑回了假山后面,只见一地狼藉的瓣叶,夏轻尘盘腿坐在地上,身边是两张歪倒的圆凳。

“世子”红若愧疚地笑道“你没事吧?”

“有事。差点头磕到石头摔死了!”

“真对不住……”

“刚才说话的是谁呀?”

“是陈德妃。”

“我听她叫你淑妃……贵、德、淑、贤不是同为一品女妃的封号么,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很怕她?”

“那是因为她再过几天就要册封为皇后了。宫里的人现在都敬她怕她,我自然也不敢顶撞她。”

“皇后?”夏轻尘愣了愣“皇后不就是阿袤的大老婆……那你不就是阿袤的小老婆?”

“嗯,阿袤?阿袤是谁?”

虽说皇帝有妃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夏轻尘此时此刻才第一意识到,t连景袤是结了婚的人。他心里顿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如何也无法将眼前的妙龄女子与t连景袤的妻子联系在一起,更何况,她甚至连自己丈夫的名字都不知道。

“没,没什么。红若,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一会儿再来人,我就麻烦了。”

“嗯。”

夏轻尘爬起来,在红若的帮助下终于爬上了墙头,正要翻下去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个球……”

“你等着,我给你拿去……”红若匆匆忙忙跑回角亭捡了那颗球,正转身往回跑,就听见远园门外有人声传来,抬眼看去,就见太监们的身影在晃动。她心下一惊,赶紧提着裙子快步跑到围墙下。

“有人过来了!”

“快把球给我……”夏轻尘骑在围墙上急急地朝她招手,这时就听t连琨远远地在喊他的名字:

“无尘!无尘!”

“我在这儿!”夏轻尘骑在墙上对着远看见人影的t连琨招了招手,耳边紧接着传来红若的呼声:

“当心啊――”

“嗯?”夏轻尘闻声一扭头,一只放大的皮球出现在面前,他脑袋一震,轻飘飘地从墙头栽了下去。

*************************

宫中宽阔的青砖路上,t连琨背着半死不活的夏轻尘飞奔而过,巡逻的侍卫和过路的宫女太监匆匆退至路旁。

“唔……”夏轻尘伏在他肩上,用手帕捂着自己流血的鼻子。

“无尘,再忍一忍,就快到太医院了……”

“我要死了……都是你害的……”

“是。是我不好……乖,疼了就叫两声,别忍着……”

“啊……啊……啊……啊哈……哈……”

红若,大概是这个样子吧。

陈德妃,未来的皇后了。

一看就是反派。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四十一章

流光阁内鲜红的珊瑚架子边上,t连景袤从鱼纹的水钵里掬起水来,技巧地弹动他漂亮的手指,仔细淋在面前一盆盛开的金线菊上。

“好看吗?我亲手栽培了一个月才让它开。”

“好看。”夏轻尘穿着亵衣趴在被窝里看书,歪着脑袋看着他摆弄那盆草。

“倘若不用做君王,我可以为你种满一个园子的草草,可现在,我只能让你在房间里看着它”t连景袤接过帕子擦干了手,走到他身边坐下,掀开一角被子“还疼不疼?”

“疼啊,摔死我了……”

“看你还乱跑。”t连景袤隔着裤子在他臀部揉捏起来“出门也不带几个随从跟着,一个人瞎玩摔成这样。”

“嗷――你轻点儿。”夏轻尘担心自己那天掉进后宫的事情说不清楚,所以没敢告诉他自己跟t连琨在一起玩的事。

“让你看的书都看完了吗?”

“看了。你要我写的作文我也写了。”

“一会儿让四宝找出来我带回去,看过了再说。明日会有文官送来上任的诏文,你记得一定要跪接。领了诏令之后你就到太常寺报到上任。”

“你要我去寺里当和尚啊?”夏轻尘话音刚落屁股上就狠狠挨了一巴掌“哎哟!”

“让你好好看书你都看什么了!太常寺是做什么的!”

“太常寺是掌管皇家礼仪祭祀的衙门,有负责宫廷音乐的太乐;负责太庙祭祀的太祝;负责帝王饮食及祭祀用食的太宰;负责管理医药的太医;负责观察天时星象、兼皇家史官的太史;负责应诏进行占卜的太卜。”夏轻尘委屈地瘪着嘴背诵着。

“嗯”听他全背对了,t连景袤嘉奖地摸摸他的脑袋“从明日起,你就是太常卿下属的侍郎,是朝廷的待选之官。朝中公卿的子弟,多是做了中郎、侍郎之后才出仕。我将你安排在太常寺,一来是因为那里的公务不容易出错,二来是让你在学习政务的同时熟悉皇家礼法。你去了之后要谨言慎行,不能像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这样胡闹了。”

“阿袤”夏轻尘撑起上身“我说过等我伤好了就送我回去的。”

“可你现在身子还弱着呢。”

“我都能上任当值了,为什么就不能走?我不要当官,我要回家!”

“我已经派人去你的村子看过,那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轻尘,你已经没有家了,你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你派人回去问过?”夏轻尘愣了一下“什么时候?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阿得他没死,他这么长时间找不到我,会急疯的。”

“你怎知他会着急,他说不定早就当你死了一走了之了!你忘了他临走那天晚上拿着刀要杀你,他想摆脱你还来不及。”t连景袤站起身来冲他吼道。

“你,你胡说。阿得他不是那种人,他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阿得,阿得,你怎么还忘不了那个阿得!你从离开的那天心心念念的就只有阿得没有我!”

“不是的……”

“不是?那是什么?这世上就只有他待你好,我待你不好吗?”

“那你都结婚了,过几天就要立皇后了,都不告诉我。”

t连景袤脸色一变,吃惊的眼里罕见得露出了想杀人的怒火:“是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夏轻尘缩进被子里把自己卷起来“我无意间听到的。”

t连景袤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立后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当我想的是哪样?你要把一个妃子扶上正位,不就是想拉拢她家里的人吗?她家里要不是大官就是握有重兵的,你立了她为皇后,她家人就跟你是一伙了,不就是这样嘛!”

“轻尘,你都明白?”t连景袤有些宽慰地笑了。

“我明白你把我当白痴!”夏轻尘卷着被子滚到榻里面,面对着墙。

“轻尘”t连景袤爬过去,翻了他两下仍是翻不过来“唉……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要去找阿得,你不让我走我也要偷偷跑出去的。”

“你现在真的不能走。”

“为什么?”

“你的本家明天就来人了。”

“什么意思?”

“我不是让你顶了阮氏世子的名份么?那个世子本是在来京受荐郎中令的途中病死的,这事原本只有阮姓的宗主和少数人知道,阮氏当时的随侍我也早已命人打发了。可近日朝中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阮世子在宫中侍奉,身边却连个本家的随从也没有。消息传到汴州以后险些沸沸扬扬,于是那边不得不做个样子,在族内选了伴读前来侍奉你。名为伴读,实际上是兴师问罪来的。”

“那你还让我留下,等着人家当场拆穿把我拉去报官吗?”

“不,他们这一来正好替你圆了谎,从明日起,你就是真正的阮世子了。”

“你是要我跟他们……一起假戏真做?”

“不错。我会让他们回报,阮世子在来京途中并没有病死,而是在路上救驾受伤被带回宫中疗养,如今伤好痊愈,被选为侍郎,等待仕官。”

“那……你怎知那些来的人会帮你遮谎?”

“我许给你的伴读同样侍郎的身份,他们若不听话,就别想活着离开。况且此回来的,是阮氏旁系的一位外侄,他对本家素来不满,提他入宫、许以厚禄,他没有理由再为了本家卖命。”

“啊……”夏轻尘一下瘫了下去“可这样一来我不就得一直在宫里装下去?”

“轻尘,你就留在宫中不好么?大不了我明年给你个外派的差事,让你借故回趟老家,等你亲眼去证实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夏轻尘不说话,他叹了口气,无奈地倒在枕头上。t连景袤见他这样子,知道他已默许下来,于是示好地滚到他身边,隔着被子扒拉他:

“轻尘,跟我玩一会儿。我要好些天都来不了了,你今天不跟我玩儿,就要过好久都见不到我了。”

“你是要去结婚,所以没空理我!”

“轻尘……”t连景袤像抱枕头一样在裹成一条的他身上来回摸着。

夏轻尘先是堵气不理他,后来被他扒拉到受不了,猛地一下卷着被子翻过身来,瞪着t连景袤,鼻翼呼扇呼扇。t连景袤看着好笑,一把捏住他鼻子。

“放手!不然我咬人了!”

“要是我娶的人是你该多好……”t连景袤抱着他蹭了蹭,回过头来近距离捧着他的脸。那张脸很美很出众,每当看着他,心里就会莫名地觉得有了依托。t连景袤连扯掉被子与他搂在一起,在他耳边使劲蹭着,呼吸他身上的味道。

“阿袤……”夏轻尘也伸手在他脸上抚摸着。还住在熏风殿的时候他们就总这样对面躺着,像打滚的小猫一样摆弄对方的脸和头发。可是今天,这种抚摸却无法再让人感到平静。他们像两只暴躁的小兽一样缠在一起,难受地厮磨着对方的身体。

“阿袤”夏轻尘伏在他耳边“我难受……”

“啊……”t连景袤猛地醒过来,一把松开他“我弄疼你了?”

“没有……”

“今日晚了”t连景袤有些尴尬地站起来“我先去了。你好生休养,明日会有人来接你。”

“阿袤,阿袤……”

t连景袤匆匆离去,留下夏轻尘一人丧气地躺在床上,郁闷地摸着自己有反应的身体。

“我难受……”

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个来回之后,夏轻尘终于难受地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裤子……

这下他终于可以舒服地闭起眼,像只犯困的猫一样在被褥上慵懒地蹭着自己的身体。

“嗯……嗯哼……嗯……”他舒服地叹息着,醉心地感受那难得的美妙感觉,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想……

身体几度翻转,他秀气的颈项裸露在空气中,微微颤抖出优美的弧线。他绞着床单的手握紧了又松开,伸展的双腿踢乱了一床被褥。

“呼……”

简单地释放过后,夏轻尘满足地在被窝里蹭着身体,几个哈欠之后,他终于懒洋洋地伸着潮湿的手想在床头摸一条帕子。但当他缓缓睁开还残留着欲望的双眼,却震惊地看见萧允目瞪口呆地站在榻前,脸上的神情是和他一样的难以置信。

四目相对,两人的脸在一瞬间红到了耳根子。无言以对的数秒过后,夏轻尘怪叫一声,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起来滚到床榻里面。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萧允机械地把头扭开“打……打扰了,我先告辞了,世子保重……”

说完手遮着脸,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啊……”夏轻尘捂着脑袋一声绝望的惨叫。丢人,丢人,丢人丢到家了!居然让萧允看见他在做这种事,他以后还怎么做人呐!正当他羞愧万分、无地自容、拼命撞枕头的时候,忽然张之敏冲了进来。

“我来了!我是专程来向你道喜的!”张之敏兴高采烈地站在屋子中间。

“啊,敏,敏之……”夏轻尘抹了抹没出息的眼泪,红着眼睛地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

“咦――遮遮掩掩,你被子里藏着什么好东西?”

“没有啊,没藏什么……”夏轻尘一紧张,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他怕弄脏了衣服,现在是半裸的状态。

“不对,我刚才看见萧允跑出去了。他肯定又拿什么好东西来讨好你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他什么也没给我!”

“好哇,果然是他又给你送东西了!”张之敏袖子一撩,爬上榻来,伸手开始扯他的被子。

“没有!没有!不要啊……”夏轻尘死死揪着被子不放。

“让我看看他都给你什么了!让我看――”张之敏眉飞色舞地用力一扯,一把夺下被子,脸上的笑容也在一瞬间僵住。

“不要看,不要看,啊……”夏轻尘一把抢回被子,狼狈地将自己遮掩起来,羞愧得放声大哭。他不敢了,他下回再也不敢了,他发誓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张之敏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得铁青,他两眼充血地看着夏轻尘:

“萧允对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真的没做什么!”

“我去杀了他!”

张之敏怒吼一声,疾步冲出了房间,直追萧允而去。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四十二章

“萧允”张之敏一路提着衣摆急追至神策军班房之外,见萧允掩着面往里躲,当下心中一火“给我站住!”

萧允听见吼声,回头一看,就见张之敏拳头生风,挥舞着朝这边打过来,当下也不及多想,挥掌一隔,反手去扣他的肩膀。张之敏见一击不中,借势向前一推,长腿往他脚下一盘,萧允身形一侧,划开脚去,回步在他膝上一绊,牢牢将他的腿绊住。

“咿――咿――”张之敏腿上一软,被他按在地上,待回手时,胳膊已经被扭住了,于是他气得咬牙切齿“放开,你给我放开!”

萧允看着他叹了口气,慢慢松开手,不料张之敏又是一拳挥来,他仓促中仰头一避,伸手抓住他拳头:

“别打了,你打不过我的。”

“我是打不过你,你是武将,我是个太医!”

“敏之,我此刻没有心情陪你玩。”萧允急急地甩开他的手,闭着眼就往屋里逃。

张之敏哪里肯放他,揪着他的领子一把将他推进门去,压在门板上。班房中众侍卫见状,纷纷识相地退了出来。

“谁要跟你玩。我问你,你刚才在流光阁里做了什么?”

萧允一听这话,心头又是一颤,慌张地别过脸去,结结巴巴地说:

“没,没做什么……”

“撒谎!”张之敏急得大吼,他揪着萧允的领子,想质问,却又难以启齿“我明明,我明明见到你从里面出来。你他都干了什么?干了什么啊!”

“我……”萧允沙哑着嗓子“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那他怎么那样了?你对他做了什么?我问你,你做了没有?你跟他……”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萧允心虚地一把推开他,支支吾吾道。

“你别装傻!你到底做没做!”

“没有!”

“我不信!你什么都没做他怎么就哭了!”

“他……他哭了?”

“好哇,你果然欺负他了!我说你怎么每天往流光阁里跑,我说你怎么变着法儿的送东西讨他好,原来你是为的这个!是不是他不依,你就拿出鞭子吓唬他、强逼他,啊?”

“你别乱说!我没有……你若不信,自己来验。”

“你什么都没做,他好端端哭个什么,啊?”张之敏反问道。

萧允刚想开口反驳,忽又想起事关夏轻尘名誉,竟是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两难之间,他忽然扯开嗓子骂道:

“张之敏,这事与你何干?世子是阮氏嫡亲,我是四品都统,你一个从八品的太医丞,不在后宫伺候娘娘,反倒对前庭指指点点,是想越职不成!”

张之敏被戳中软肋,怒从脚底起,他脑子“轰”地一声,气急败坏地大骂起来:

“萧允,你好哇!你升了官了不起了,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你还真以为我打不过你了不成!”说着他将帽子一扯,大叫一声扑了上去,跟萧允扭打起来。

“敏之!别闹了……住手啊!再不住手休怪我不客气了!”萧允难受地被压在地下,无奈地回手招架。

“住手?住你的大头鬼!你不说实话,我就亲手来替你验验身!”说时迟那时快,张之敏袖子一撩,五指张开,迅雷不及掩耳地朝萧允下体抓去。

凡习武之人哪个不时刻留意自己的命根,只见萧允眼光一寒,死死扣住他的手腕,怒道:

“你干什么!”

“让我验一验!”

“休想,啊――”

萧允扯着他一拳挥去,只听他怪叫一声向后倒去,待爬起来时,左眼上顿现一圈发青的黑影。他反弹起来,大吼一声,拳头直接朝萧允脸上招呼过去。萧允闷哼一声,脸一偏,左眼上应声出现一圈淤青的阴影。他瞪着张之敏,揉揉自己的发的左眼,数秒后……大吼一声朝张之敏扑去,抡起双拳与他对打起来。班房内顿时杯杯碟碟响作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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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宝曾是专门伺候龙主着装的太监,宫中除了太后身边的梳头太监,宫中就数他的手最巧了。所以,他是自豪的,因为他服侍过主上,就连主上也夸过他的手巧。但是今天,他那脆弱的自尊心被夏轻尘无情地打击了。

夏轻尘鼻翼呼扇呼扇,原本就细长的凤眼眯成一条缝,像两片刀子一样在四宝身上狂风卷落叶一般凌迟而过:

“你说!这是什么头!”夏轻尘晃着脑袋上两个像馒头一样的发髻,他觉得自己现在的造型就像年画里的“鲤鱼娃娃”、街头霸王里的“春丽”、西游记里的“道童”、美少女战士里的“月野兔”、奥运福娃里的“晶晶”!

“世子,世子饶命啊……这是,是是是是……是主上交代,要奴婢按世子的规制给世子打扮……”四宝伏在地上,抖得跟风中的稻草人一样,他又是紧张又是无奈地劝着,周围一群伺候更衣熟悉的太监宫女也伏在地上不停地劝着。

“你听他的,是想说明你自己是白痴,还是想说明我的气质很白痴!”

“奴婢是白痴,奴婢是白痴!”

“还有我的脸!”夏轻尘抬起袖子要擦,忽又想起这身衣服名贵,于是一把抢下宫女手中的帕子,在自己的唇上猛蹭两下“口红!抹粉还不够,居然还给我画口红!”

“涂脂抹粉是宫中习俗,其他的世子也都是这样的……”

他毁了,毁了,他的一世英名就这样毁了!想到这,他禁不住拍着腿大哭起来:“啊……啊哈啊哈……啊……”

“轻尘,你好大的胆,竟敢骂朕是‘白痴’。”一声笑,t连景袤走进屋来,地上跪着的奴婢立时将身子伏得更低了。

夏轻尘立身铜镜前,听见他的声音,缓缓回过身来。衣摆微荡,炫目的光彩中,夏轻尘一袭华衣坠地。原本垂肩的碎发高高盘起,优雅的颈项沉静地裹在雪白的衬衣领子里,如同月笼初雪泛起的霜白。他胸前用链子系着黄金如意吉祥锁,腰上围着宽封嵌玉水纹带,上面用鲤鱼结系着象征世子身份的翡翠大佩和白银媚钩,拖至脚面的蔽膝上用银丝线刺绣着复的环勾龙爪菊,一身墨绿色暗地金的宫缎衣,罩在薄薄的玄纱蝉衣下,雍容而俊雅。但那一身雍容俊雅穿在夏轻尘身上,却显得他的脸更加青涩了。“弱不胜衣”,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形吧。

太液池的水光透过窗反射在流光阁那贴了金箔与丝绸的梁柱间,晃动地折射在夏轻尘的身周,映照他施了脂粉的容颜,仿佛脱土而出的上古美玉。t连景袤出神地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帕子,沾着水,捧起他的脸,轻轻拭去上面的脂粉:

“还是这样好看。”

“不是说你没空过来了吗?”

“今日是你第一天当值,我不放心。”

“那我的头发,是不是可以拆下来?”夏轻尘晃着脑袋上的两个包“我不想扎小辫,也不想用红头绳。”

t连景袤摸着他鬓角垂下的那一绺头发。四宝已经将它修剪得非常齐整,按照宫中最流行的样式,替他用丝绳扎成了松散的小辫。

“怪好看的,为何要拆?你还从没这样打扮过,留着吧。”

“都是男人,为什么你们都束着高高的发髻,我却要梳这种头,还扎这种辫子!”

夏轻尘还在争辩,t连景袤忽然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温热的唇直接贴上他微凉的耳垂。

“啊……”夏轻尘轻呼一声,跌入他的怀中,屏住呼吸,感受着他在耳畔的呼吸。半边脸就像着火了一样,热辣辣地红了起来。t连景袤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因为你冒名顶替的那位世子要明年开春才满岁行冠礼,在这之前,你的鬓角得一直留着。”

“诶?!”夏轻尘猛地一愣,一把推开t连景袤,低着头嘟哝着“哦,知道了,我走了……”

“等等,没穿鞋往哪儿跑?”t连景袤一把揽过他的腰,将他悬空举着搬回原地。

四宝适时地递上一双黑底红绣纹的高头厚履来。

夏轻尘知道这种鞋,宫中但凡是个官都要穿这种厚底的履,是依据身份和官衔的不同,厚度和图案有所不同。高高的鞋头可以拢住衣服下摆,使它不绊到脚步,厚厚的鞋底是身份的象征,也是为了让穿长袍的人行动更方便。

“来,穿上。”t连景袤扶着他的手,看着他慢慢将穿着白袜子的脚伸进那柔软的鞋里。伸手理了理他有些松乱的头发和衣衫。“好了,就这样去吧。”

“你不跟我一起过去?”

“我这会儿得回熏风殿去了。来,我送你出门,外面有接送你的奴婢与侍卫。”

t连景袤拉着他的手一路送出流光阁。外面桥头,一顶金边绿呢软轿九等在那里。

夏轻尘扶着宫婢的手坐了进去,接过一旁递上的熏手炉,在落下的轻纱轿帘中朝t连景袤摆了摆手,看着面前的景物慢慢下沉然后移动起来,看着他的影子在回头的视线里渐渐远去,忽然有种自己与他之间从此天差地别的感觉。

他轻叹一声在轿子里垂下头,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华丽。君子如玉、气如兰,他现在的打扮绝对称得上君子了,但心呢?他的心是否依然是那个北方的偏远村子里耕种麦田的小农民?――

最近上班累到半死不活,偷偷在班上偷偷干私活才能每天打一点点。

真想辞职专门写书。

可是V的那篇月之舞收入那个惨淡啊,真是让我不知道要怎样活下去才好。

不想放弃创作,可是不上班家里又不同意。

眼看着中国就少了个耽美写手,多一个打工者,唉……

~~>_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四十三章

夏轻尘后来才知道,各地选送进京担任“郎”这一职的诸侯世子,在朝中至少有上千人,分布于各部各衙门,修习政务,等待出仕的机会。他们之中的许多人,与夏轻尘冒名顶替的那名世子一样,因为未满15岁,所以头上都顶着两个馒头一样的发髻。

在宫中,公卿涂粉抹脂是一种风尚,男人无论老少,都有化妆的习惯。t连景袤不化妆,因为他是一国之君,国君身上哪怕是增减一分一毫的装饰,都必须有典籍可循;萧允和萧翰不化妆,因为他是武将,随时会流汗;张之敏不化妆,因为他是太医,时刻都要保持一尘不染;司马正秀不化妆,因为他是亚相,高不可攀的官位决定了他必须与众不同;甄颖不化妆,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怪人,怪人若是随波逐流就不叫怪人了;t连琨不化妆,因为他是美男子,美男子总是对自己的脸总是很有自信。

夏轻尘不化妆,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大老爷们儿,结果他就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新郎官报到的第一天,太常卿在太庙前主持了隆重的祭祀。然后便由亚相司马正秀在太常寺的主厅接见众位新选的郎官。有时候,你越是不想引人注意,就越容易引人注意。当诸位世子列队准备进前听训的时候,红衣白面的太常卿第一眼就停在了夏轻尘身上。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止住了他,将他叫出队伍。

“停。你过来。”

夏轻尘沉默上前。

太常卿施柳手持玉戒尺,眼睛快速在他未着脂粉的脸上扫过,然后从头到脚严格地审视他的着装,发现确实无一疏漏,于是命令道:

“伸出手来。”

夏轻尘余光瞟到他手中玉戒尺,心里不由地一惊,于是吞吞吐吐问道:

“为什么……”

“我要检查你的仪容。”

无奈,两只纤薄的手掌缓缓举了起来,在冰凉的玉尺触摸下,正反翻动一下,又被托着举到太常卿的面前嗅了一下。

“嗯,完美无瑕……”施柳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你是哪一氏选送的郎官?”

“汴州阮氏。”

“是阮氏……”

“哎,就是那个阮世子啊……”

“你们听说了吗……”

夏轻尘话音一落,原本安静的队伍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众纨绔子弟纷纷交头接耳地私下议论起来。

“窃窃私语是为失礼,他日你们上了殿堂,也要在主上面前这般议论吗?”司马正秀坐在正位上,清朗的声音压盖那一片低语,大厅之内顿时一片寂静“你们是各州县选送的郎官朝廷未来的支柱,你们的一举一动将成百官表率。将你们选在太常寺便是为了研习礼法,修省自身举止言行,以便日后派往他学习政务时不至失了礼数。你们,可明白?”

“明白了。”众人齐声弯下腰去。

“你们虽然出身高贵的世家,但如今皆时待定之职,无官无品,一切皆应听从长官吩咐,不得忤逆,不得推诿,从依规矩,忍让纷争,此乃修习为官之道的前提。你们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

“很好。稍后太常卿会分派你们各自的归属。望你们今后时刻铭记自己家族的荣耀,感激主上对你们的眷顾,克己奉公、忠君守职。”

“是――”

仿佛是开学典礼的致辞完毕,司马正秀起身离开。众人让出一条路来,他在经过夏轻尘面前的时候停了停,看着他抬起的清明双眼,低声对他说:

“好好干,莫让主上失望。”

“是。”t连景袤的心思,他猜得出:他一步一步为自己铺好了路,等着自己走上去,可以站在他的身边,但奈何,现在的他,却只想频频回头。

*********************

太常寺掌管皇家礼仪,下属四院七属分布在禁宫内外,夏轻尘与另外几名世子被直接派到太常卿施柳手下做文书,名为文书,实际却跟上课差不多,只不过,比上课更加累人。

每一个人都必须像背上绑了块板子一样,跪坐得笔挺笔挺,恁是腿再酸再麻,也一点也不能多动。因为施柳就坐在府厅上座讲授礼法,谁要是敢多动一下,玉界尺就招呼过来了;而且,你必须全神贯注地听,因为所有的法度施大人只讲一,错过了就再也听不着,倘若日后不知道犯了错,就不是一顿界尺能解决得了了。夏轻尘在垫子上跪坐了一个时辰,只觉腰酸背痛,两条腿早已麻得没了知觉,再抬头看施柳,同是坐了一上午,依旧口若悬河,无半点不妥。

“阮无尘。”

“啊?”糟了,为什么他总是难逃上课被提问的命运。

“刚才所说的礼之名,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说来。”

“礼之名有五:曰吉礼,曰宾礼,曰军礼,曰嘉礼,曰凶礼。”

“嗯,我再问你,祭天之礼当于何时何地,由何人主祭典?祭礼如何?”

“祭天是每年冬至之日在南郊圜丘举行,由龙主率百官主祭祀。祭前须斋戒并省视牺牲和祭器,祭品为活牲,祭器有玉璧、玉圭、缯帛。”

“嗯”施柳点了点头,看向他身边另外一名世子“陈先,天子祭天礼服如何?当佩何物?”

“祭天……祭天身穿大裘,内着衮服……呃,头戴毓冕,这个……腰悬大佩……”

“错了!”

“呃……”

“我再问你,祭地之礼当于何时何地,由何人主祭典?祭礼如何?”

“祭地之礼,在方丘,每年,每年春分……”

“又错了!”施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持界尺走到陈先面前。陈先慢慢地举起手掌,只听“啪啪啪”三声,他原本还发白的掌心顿时出现一条宽宽的红痕。

“阮无尘,你来替他回答。”

“是。祭天时天子身穿大裘,内着衮服,头戴旒冕,腰间插大圭,手持镇圭,西向方立于圜丘东南侧祭祀。每年夏至之日在北郊水泽之中的方丘上举行祭地仪式,牺牲取黝黑之色的牺牲,不用燔燎而用瘗埋,祭器玉为黄琮,寓意四方土地。”

“很好。陈先,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今日就罚你打扫太庙,下回再记不住,没人会再替你回答。”

“是……”

夏轻尘为难地看着陈先,却只见他看向自己的眼中带着一丝阴狠的恨意。他心里一惊,扭过头去,脑中混乱一片,竟是什么也听不下去了。那种眼神他认得,他认得……就在他心慌意乱之际,施柳却突然宣布了一个他最不想听到的命令:

“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下午你们到天府院去,将那里的库藏器物登录造册。”

“是……”

夏轻尘手里捏着腿上的鲤鱼结,眼看着太常卿走出门去,自己腾地一下蹿了起来,撒腿就想往外跑。没想到,久坐麻痹的双腿不听使唤,他身体一倾,倒在地上。

“啊……”他一手捂着摔疼的膝盖,另一手用力地在自己失去知觉的腿上捶打着。动弹不得之际,陈先和另外几个人已经围了上来。

“别以为你救了一回主上就了不起了。你耀武扬威地神气个什么劲儿!”陈先上来就踹了他一脚“让你在太常面前卖弄!”

“哼,不就是碰巧撞上了沈贼造反么,报了个信么?”旁边的几个公卿子弟也跟着帮起腔来。

“就是,救主上的是萧都统,他倒也跟着占了便宜了。”

“看好了,这位可是当朝陈太尉的公子,陈太尉是当朝一品大员、朝廷栋梁,出身比你的汴州高贵多了!”

“告诉你”陈先一把揪着他的领子提起来“今天下午你去打扫太庙,你要是敢告状,就把你扔到井里去!”

说完将他扔在地上,带着身边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出去吃饭了。

感谢各位亲们的鼓励和支持啊~~

我每天在班上努力摸鱼偷写,争取存下一点稿子。

现在我是一篇存稿也没了,现写现发。

真担心有一天写不出来断货啊……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四十四章

夏轻尘撑着身子坐起来,渐渐恢复知觉的腿就像针扎一样疼痛,他坐着揉了半天。回想刚才那似曾相识的情形,自问不与人结恶,却为何总是频频受到攻击。难道自己要一直这样下去,再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去?

他一筹莫展地坐在整了整衣衫站起来,穿了鞋出门去。原本以为息事宁人就可以逃过一劫,可到了中午他才知道,麻烦一旦上身,便是无休无止的纠缠。

所有在公门当值的人员,当日都会留在所在衙门用午膳。因为公卿的宅邸和行馆大多离皇城较远,来回乘轿会耗费许多时间。虽然公门提供免费的膳食,但大多数的官员的膳食都是由家奴从自家厨房送来,这样方能对了自己的口味与习惯。夏轻尘原本的膳食是由后宫的厨房负责,如今到了太常寺,自然也是吃公家食堂。

这天中午,他跟在其他人后面到膳食间领了自己的午饭,饶了一个院子来到用膳的偏厅,正抬脚迈过门槛,忽然身后被人用力推了一把。他一个不稳,绊在门槛上摔了出去。一阵杯盘碎裂的声音,饭汤菜肴泼了一地,他趴在地上,擦着溅到脸上的油污回过头来,只见陈先和另外几个公卿弟子站在他身后,捂着嘴笑道:

“哦呵呵呵……阮世子怎么饿成这样啊?急着吃饭连路都走不好了?”

“哈哈哈哈……”

身边几人跟着起哄,带着整个偏厅里的人围观着笑了起来。夏轻尘强忍着怒气与委屈站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汤水,推开人群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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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轻尘在膳食间受了堵,原本回去想再打一份饭食,打饭的杂役却硬说是每人一份,多了没有。于是他只好悻悻地找个人少的角落休息了一会儿,心里又怕陈先那伙人吃饱了再来寻事,于是早早地往太庙扫地去了。

秋日的阳光依然十分毒辣,隶属皇家的重要建筑,为防刺客藏身,很少栽种树木。他在宫中居住的流光阁,是靠近后宫唯一一特殊的地方。夏轻尘顶着炙烤的日光,卷着袖子用柳条扫帚扫了大半个广场,身上布料华美的衣装早已汗透。汗味儿,混合着衣服上残留的菜汤的味道,夏轻尘疲倦地走到一旁阴凉的屋檐下,坐在台阶上叹着气。

就算是在宫城附近,就算t连景袤是皇帝,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庇护着自己。眼下只是出了宫,他就寸步难行,他要如何一个人去找阿得。

“唉……”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才好?

夏轻尘将通红的脸搁在发烫的胳膊上,昏昏沉沉地坐着睡去。待他睡得浑身是汗,腰酸背痛地醒来,日头早已偏离中天了。

“啊……”他揉揉发烫的脸坐直起来,却看见太庙一侧用于供奉的铜鼎和香炉边,一条身影鬼鬼祟祟地打着转。

“嗯……嗯――”甄颖穿着自制的炼丹袍,探着身子捧起一把焚烧的灰烬,放在鼻子边嗅一下,随后立即泼掉又跑到另一口香炉里捧起一把嗅了嗅“嗯嗯!”

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从身上拿出一个布袋来,动手将那灰烬往布袋里装。

“你在干什么?”

“嗯?”甄颖转过头去,只见夏轻尘站在身后:

“你在……偷香灰吗?”

“呵,呵呵……”甄颖有些心虚地低笑道“我只是来借用一点,借用……”

“借用?谁信啊。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嘘――别让人听见了”甄颖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是朝中的谏大夫甄颖。今天太庙的祭祀上焚了牺牲,我是来借些骨粉回去用。你让我拿回去,我保证明天送你一样好东西。”

“你冒充别人也就算了,居然假冒甄颖”

“诶?我不是假冒的。”

“我跟甄大人前几天才见过,你到底是什么人!”

“嗯?我们前几天见过吗?”

“你还装,我真的喊守卫来了……”

“我没有……”

夏轻尘见他垂着眼睛,一脸正经,又固执地不愿离开,无奈之下叹了口气:

“你就是偷了一点灰是吧?”

“不是偷,是借。”

“借了不还就是偷。你还有没有拿别的东西”夏轻尘伸手在他袖子衣摆上抖了抖,确定没偷什么器物,于是一把拿过他手里的袋子,在后面的鼎里抓了两把灰装上,然后塞到他怀里“赶紧,别让人看见了反连累我。”

“多谢。啊……”甄颖刚要走,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退了回来“你……是不是有病?”

“你才有病呢……”

“不,你有病,是宿疾是不是?”

“算是有一点……怎么了?”

“哈……我看得果然没错”甄颖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我就说我没看错的,要是有病就好办了……”

“你在说什么呀?”夏轻尘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怪人,虽说他鬼鬼祟祟,但却又不像是偷窃之人,真不知是做什么的。

“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你问这做什么?”

“若是我看得不错,你得的是寒喘之症,若不调养,这个冬天你将有八成的时间是在咳嗽中度过。我家中存有仙丹数枚,可治喘症,今日蒙你赠灰,我欲将丹送你作为谢礼。”

“仙……丹?”夏轻尘一头黑线“你是太医吗?”

“哼,怎能将我与太医相提并论!张翎那个庸才怎能能跟我比!”

“那你是……”

“我是仙!”

惨了,原来他遇到的不是怪人,是神经病!夏轻尘僵硬地扯出一个微笑:

“呃,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想成仙,仙丹就免了。”

“是吗,不需要啊……”甄颖拉长的脸有些失望“那你叫……”

“呃――无名小辈,不足挂齿,大人的灰要紧,不然凉了就发潮了。”

“啊,是啊,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谢你。”甄颖抱着那布袋,游魂一样地慢慢飘远。

夏轻尘见他慢慢没了踪影,暗自松了口气。又看看炉鼎边上撒了一地的灰烬,无奈之下只得再拿过扫帚打扫一番。他正扫着,冷不防两只手搭上了他的左右肩膀,将他身子转了半圈抵在铜鼎边上。

“哼哼,阮世子。”陈先用扇子遮着嘴笑道“哎呀呀,真脏。这要是让施大人见了,应该会赏你一顿界尺吧?”

“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怎么样……”陈先学着他的口气“哈哈哈哈……”

他这一笑,旁边几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干什么。你是阮氏世子,论辈分还在我之上。只不过,这里是雍津城,不是你的汴州府,你这样出众,我真替你忧心呐”陈先一收扇子,扇骨起夏轻尘的下巴“啧啧啧,我从前就听人说,汴河两岸公子俊秀,今日一见世子,果然名不虚传啊……啧啧,这么白,你当真是没有擦粉么……”

无端找茬变成了赤裸裸的调戏,夏轻尘心中泛起一阵恶心。他口含一口唾沫,就要往陈先脸上喷去的时候,甄颖那张阴云遍布的脸忽然从陈先背后升了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啊,甄大人……”按住夏轻尘的两人连忙松手,毕恭毕敬地站好:“晚生见过甄大人。”

陈先也骇了一跳,转过身来,规规矩矩道:“小侄见过甄叔叔。”

“你是……陈太尉的独子。”

“正是小侄。”

“上一回见你是七年前,你还认得我?”

“当日大人来府中作客,家父命小侄称大人‘叔叔’,小侄至今仍记忆犹新。虽已过去七年,但叔叔的风采更甚当年,今日在此地幸遇,得以聆听教诲,实乃小侄三生之幸。”陈先一口气拍完马屁,满脸堆笑地对着甄颖一鞠到底。但甄颖仍旧垂着眼,淡定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的变化:

“哦,陈太尉近来可好?”

“家父一切安好,只是偶尔会惦念叔叔,总想着请叔叔过府叙旧。”

“是吗,他还安好啊……”

甄颖嘀咕了一句:“那你在这儿做什么?”

“呃……阮世子今天做错了事被施大人罚在太庙打扫,我们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他……”

“那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

“是,是,小侄这就走,小侄告退。”

“晚生告退。”陈先挥挥手,在招呼及个跟班快速地行了礼离开。

夏轻尘与甄颖大眼瞪小眼地对看了半天,揉揉被捏地生疼的胳膊,问道:

“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忘了问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宫中的流光阁。你真的是甄颖?”

“是。”

“你是甄颖,那他又是谁……”夏轻尘脑中浮现t连琨那张看不透彻的脸。

“‘他’是谁?”

“啊,没,没什么,刚才谢谢你救了我。”

“救你?”

“嗯,我今天才没有被罚扫地,是他们逼我扫的。”

“是吗,哼……”甄颖的嘴角扯出一丝阴险的笑“我先走了,等我炼了新丹再请你吃。”

“呃……甄大人走好。”

“再会……”

“哎……”

“嗯?”

“那个,这也许不是我该过问的事情……你的侄女,就是红若。她很久没见到亲人了,在宫里过得辛苦……”

甄颖停了停脚步,过了一会儿回答了一个“哦……”字,然后慢慢地飘走了。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四十五章

t连琨找到夏轻尘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僻静的房檐下,从一个装着水的木桶里沾着水,擦着自己的脸和胳膊。

“你在做什么呢?”

t连琨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拍,看着他一脸落寞地抬起头来,原本清澈的眼底微微地红着,他原本有些凌乱的头发仔细地盘着,鬓角垂下的辫子在腮边无精打采地挂着,精心打扮之下,那张脸显得越发惊惶无助了。

t连琨一时失神,伸出的手举在半空,慢慢触上他光滑的脸,包裹他微凉的腮让他与自己对视。

“怎么了?”

“衣服弄脏了……”夏轻尘低头看看自己湿了大半的袖子。

“没事的,回头扔了换件新的就是。别擦了,身上弄湿了,一会儿着凉该生病了。”t连琨环过他的身子替他将袖子绞干,顺势将他搂在怀里“我找了你半天,你却自己躲在这里。”

“你找我做什么?”

“自然是给你送点心呀。”

“点心?”

“啊……”t连琨指了指刚才提在手中,放在身旁的食篮“知道中午没人给你送饭,我担心你吃不惯太常寺的伙食,下午要肚子饿,所以特意从家里给你带了些点心来。你尝尝,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t连琨拿过食篮掀开盖子,食物的香味儿扑鼻而来,夏轻尘原本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沮丧的脸渐渐露出笑容。

“饿了吧?来……”t连琨拿起一个捏成白菜形状,染着绿色的包子。夏轻尘伸手要接,可t连琨却绕过他的手径直将包子递到他的唇边。夏轻尘犹豫了一下,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好吃吗?”

点头。

“多吃点。”

夏轻尘听话地低下头去,在他手中咀嚼着,就像是一只被喂食的小兔子,温驯乖巧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抱起来搂在怀里。t连琨出神地看着他,原本放在他头上的手滑到他的脖颈,情不自禁地摩挲着他微微咧开的领子里那细白的肌肤。夏轻尘的脖子用水擦过又干了,细腻的皮肤很凉很滑,

“做什么?”夏轻尘嘴里塞得鼓鼓的抬起头来看着他。

“啊……”t连琨回过神来,猛地缩回手来“没什么……呃,你别光吃干的,这下面有甜汤呢。”

t连琨在食篮里拿出盖着的汤碗,手捧着递到他的嘴边:

“小心点儿,别烫着……”

这句话在夏轻尘心底掠过,激起他记忆中的一丝温暖。那一天,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麦田上,那个人也是这样手捧着碗,喂他喝粥。

唉,阿得啊……他可知道他又再一回到了过去那种生活中。

“怎么了?”t连琨抚摸他潮湿的眼角。

“没什么……”夏轻尘的眼神又暗了下去,他想起了下午刚刚见过的甄颖。那个人是甄颖,那此刻在他面前的人又是谁?他为什么要骗他?

“骗人,你心里想着别人。”t连琨勾起他的下巴“在想主上吗?”

“不是……”

“那是在想你的哥哥了?”t连琨眯着眼看着他错愕的表情一笑“哈,看来是猜对了。”

“我最近也许没法去找他了。”

“别难过了。先吃吧,不然一会儿就凉了。吃完了,我有好消息和好东西送你”

“什么好消息?”

“先吃吧。不乖乖吃完我不告诉你。”

夏轻尘只好老老实实吃包子喝汤。偏偏t连琨不老实,拿着食物硬是要喂他,夏轻尘无奈,只好像兔子一样听凭他喂完,又硬是让他牵着手出了正院。

宽阔的石砖路面上,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出现在他的面前,四匹毛色纯粹的高头大马安静地立在车前,十余名武卫手持长矛面无表情地守护在马车周围。

“啊……”夏轻尘身体一震,只觉胸口被一记重锤狠狠捶了一下,平地晃了一下。

“怎么了?”t连琨一把托住他的背。

“啊……”夏轻尘捂着眩晕的脑袋,竭力地想推开他。那辆马车太华贵,以致见过的人都过目难忘。他见过的,就在他踏进这个京城的第一天。为什么是他,不该是他呀,他为什么要骗他……夏轻尘只觉得胸口窒闷,仿佛有千斤巨石压着。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地伸手进怀里胡乱地摸着。

t连琨见状,将手伸进他的衣襟里,来回摸了一下,摸到一个塞紧的黑色小木瓶,拔开来放到他的鼻子下让他嗅了几口,松了口气看着他呼吸渐渐平稳。

“无尘,好些了吗?”琨却紧紧地搂着他,不由他有半点拒绝。

“嗯……没什么,只是有点头晕,也许是晒昏了头。”

“你累了,上车休息片刻如何?”

“不了……我该回去了……”

“你不想看我准备送给你的惊喜?”

“改天吧?我今天……”夏轻尘极力假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但t连琨却已看出他的神色异于以往。

“好吧”t连琨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有轿子来接我。”夏轻尘甩开他的手往路上走去,但下一秒,双脚却离地而起“你要干什么!”夏轻尘双脚在空中乱踢着。

“去把世子的轿夫喊来,让他们跟在后面。”

t连琨像提一只待宰的羊羔一般,提着他的手脚强行提上马车,塞了进去,抬手一扯纱帘,倾身将他压在下面,极其温柔地在他耳边笑道:

“我要让你无法拒绝我。”

“你想怎么样……”

“哈,害怕的样子也很可爱,真是舍不得在车上动你。”t连琨松了手,扶着他一起坐起来。

“放手,我不是你愚弄的对象。”夏轻尘一把甩开他的手,别过头去“停车,我要下去。”

“你究竟是怎么了?”

“你骗我……”

t连琨表情一滞,看着夏轻尘,脸上的笑容缓缓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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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何时知道的?”

“刚才……”

“我已将车前的五匹马改成了四匹……唉,应该换辆马车的。”

“换辆马车继续骗我吗?”

“唉……你不该说出来。”

“说不说你不也是早已知道了吗?”

“我从未说过我是甄颖。”

“可你也没有否认不是吗?”

“无尘,我并无恶意,我只是不想你将我当成敌人。”t连琨轻轻覆住他的手,夏轻尘不露痕迹地将手抽了出来“唉,你还是怪我了。”

“你是王爷,谁敢怪你?”

“你呀,只有你敢怪我。”

“我不是让你新鲜好奇的对象。停车吧。”

“无尘,难道只是因为这样,你便不再当我作朋友?”

“立场不同,怎么能做朋友。”

“立场有何不同?”t连琨见他不语,无奈叹道“你也相信朝中那些传言,认为我有意谋反吗……”t连琨安抚着他的头“无尘,你才进宫几天,许多事情并不了解,凡事须得提防,莫要随意轻信人言。”

是啊,他可不就是轻易地信了他的话么。宫中的生活太安逸,几乎让他忘了过去,忘记了要如何保护自己。他们之间似真似假的友情,让他差一点忘记了面前之人尊贵的身份。

“这么说,你没有谋反?”夏轻尘违心地一笑。

“哈哈哈……”t连琨开怀大笑“我若是谋反,此刻又怎能好好的坐着马车到闲逛?”

“是啊……”t连景袤说,若不是那个叫沈崇的武官誓死咬定谋反并无背后指使,九王爷又如何能够活到今天?他若无心谋反,又何必担心会成为自己的敌人?

“无尘,你信我了?”t连琨拉过他的双手握在掌心“你将我送你的香兰油带在身边,证明你心里不恨我的,是吗?”

“我怎样信你,你连自己的真名都没告诉我。”

“琨。我的名字叫做‘琨’”t连琨抬起他的脸“这回是真的。”

夏轻尘心头一颤,别过脸去,只听t连琨在他耳边轻笑:“没关系,你一时接受不了,我不会逼你。为何只是你今日真该与我去看看我送给你的惊喜?”

“什么惊喜?”

“哈,这要你亲眼看到了才知道。”

“你又在兜什么圈子,你不说,我就下车……”

“哎,罢了罢了,我知道你气还没消,我就告诉你吧――是你最想见到的人。”

“谁?”夏轻尘疑惑了。但t连琨自信满满地笑道:“见到了,你就会明白的。”

夏轻尘无奈,只能忐忑地坐着。他心中最挂怀的人――阿得。可t连琨又是怎么知道阿得的?他难道真的帮他找到阿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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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缓缓向前,走了很久才停下来。一下车,t连琨就一把从后面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做什么?”

“别怕,跟着我往前走。”

“你玩什么样啊?”

“别问,一会儿你见了肯定会高兴。”

t连琨捂着他的眼睛又走了一段。脚步渐渐停下的同时,他眼上的双手也取了下来。短暂模糊的视线中,夏轻尘见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怎么?高兴得都傻掉了?”

“弟弟!”白皙俊美的少年扑上来,一把将夏轻尘搂在怀中,将他的脸用力搂按进怀中,挤到变形。

夏轻尘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原来初城一地的领主,千户大人阮洵吗?t连景袤说这几天本家会来人,原来来的竟是他!

他偷看一眼t连琨,后者一脸替他幸福的表情;他又见阮洵抱他演得十分入戏,无奈之下,只好抬起胳膊,一把搂住阮洵:

“哥――”

声泪俱下中他分明地听见阮洵近近地在他耳边憋不住的一声嗤笑,随后动情声色地在他耳边哭道:

“你平安无事,太好了……你不知道哥哥剿匪回来九听说你出事了……哥哥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阮洵一边假哭一边不露痕迹地蹂躏着他被挤得变形的脸蛋。

夏轻尘又羞又恼,挥动拳头在他的后背用力捶了起来:

“哥,你去了哪里,我好想你啊……”

他一捶一捶直打得阮洵暗暗闷哼,不得不松了手放他自由呼吸。

“好了好了,你们兄弟相见,本是件高兴的事,哭哭啼啼该伤身了”t连琨摸着夏轻尘头上的发髻安慰道“你哥哥在剿匪之时失踪,最近才安全回来。往后你的兄长就会陪在你身边,你也不用整天愁眉苦脸,总想着怎么逃回家去了。”

夏轻尘顿时石化,他道是谁将那“软柿子”在宫中的消息谣传到了汴州,原来竟是t连琨。这回阿得没找到,找出个假哥哥来。对方是奉旨作息,他是奉旨圆谎,他现在是骑虎难下,硬着头皮也得假装下去了。于是他只好费劲地从阮洵怀中探出头来,言不由衷地说:

“多亏你了,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

“哈,真要感谢,就收下这座宅院如何?”这人还真把自己当功臣了。

“什么?”夏轻尘看向他身后,只见一新漆的宽敞门庭,门里依稀可见飞檐斗拱,庭园树木。

“这是王爷送给你的新宅院。”

“送给我们的?”夏轻尘有些傻眼。

“没错。来,进去看看喜不喜欢。”t连琨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起他,走进了院门。

昨天有另外一位看我文作者提醒我近来的字数和情节不太成比例。

所以这章开始我得注意,浓缩一下语言,多挤一点情节。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四十六章

夏轻尘没有想到,那所宅院后来成了自己的家。他亲手题写的“冷香净苑”四字,又让这幽雅的化境卷进了多少是是非非。t连琨煞费苦心为他亲手设计、并且秘密建造的小巧宅院,几乎每一都选用了最好的材料。庭园之精美,成了雍津城里的一段佳谈。他在后院为他亲手栽种的梅树,在那之后,盛开了许多个冬天的。

夏轻尘永远无法忘记,那个美丽的午后,他忧喜掺半地站在屋檐的台阶下,内心复杂地送走t连琨。而身后阮洵那又轻又软的低笑,就像羽毛一样搔着他的耳廓:

“咱们又见面了。”

“你……你还记得我!”夏轻尘惊讶地抬起头来,只见阮洵清凉无害地笑,眼睛笑成了一两弯新月:

“美人总是让人难以忘怀,夏轻尘。”阮洵低笑着,在他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啊……”

“呵呵……冒充我死去的族弟,我咬你一口也不为过。”

“我也不想冒充的。”

“呵”阮洵松开手立在他面前,低头咪咪眼看着他,嘴角的笑容微妙地变化:“要不是你冒名顶替,现在继承世子之位的人就是我了。我原本是为杀你来的。”

“你,你杀了我,自己也活不了……”

“哈,怕了”阮洵伸出手指在他的脸上摸摸“真可爱。一看到这么可爱的人,我就改变主意了。放心吧,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不伤害你。”

“你想要我怎么样?”

“这个嘛……”阮洵笑得像只狐狸一样“我暂时还没想到。来,先让哥哥亲一下。”

阮洵不由分说地将他压到墙上,一手扣着他的双手举到头顶,一手勾过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夏轻尘没有想到,对方是那样白皙纤细的一个人,却有着这样大的手劲。他的手腕像是被铁钳夹住一般,连挣扎一下都会有碎掉的危险。

“不要……”

“你害我失了继承权,让我亲一下都不肯吗?”阮洵弯弯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笑意,但他的声音依然温柔,勾着他下巴的手也极轻极软。

“呵,都快吓哭了。”

阮洵一把松开他,伸手整整他头上的发髻和鬓角:“逗你玩的。我是新上任的左中郎将,你的‘哥哥’,怎么会欺负你呢?”

“我不是故意要冒充你弟弟的,我也不想。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很快就走了,不会冒充太久的,”

“走?你要去哪儿?”

“就是……去我该去的地方。”

“这里就是你该呆的地方。你现在是阮氏宗亲,一举一动都关系着阮家的命运,我不能让你任意胡为,连累阮家的人为你受过。”阮洵笑嘻嘻地看着他“早日从宫里搬出来吧。你是世子,久居宫中会被人说闲话的。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过几日我去接你。”

说完摆了摆袖子,准备离开。

“你不住这儿?”

“这是送给你的宅院,我另有居。”说完,他自顾自地除了门,带着两名随从骑马离去。

夏轻尘沉默地回宫,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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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当值,陈先还跟昨日一样,带着几个跟班来寻他晦气。当他们在僻静的围墙边,七手八脚将他按住,准备让他难堪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来,对着他们微微一笑。那一笑,倾国倾城。

消去了对方莫名的敌意,也让自己远离了被骚扰的命运。他很快成了陈先的跟班之一,在听训诫的时候帮着他作弊。有时候,当你还没有能力反抗的时候,你先得学会低头。

“这就是你该呆的地方”阮洵的那句话反反复复在他耳边萦绕着。在这个游戏里,t连景袤给了他一张护身符,但当他使用的时候,护身的符咒为他挡住了外来的伤害,却也将他禁锢在那层厚厚的保护罩下。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只能在这个地方继续呆下去。有能力,才能去找自己想找的人,他只能等,等待自己羽翼丰满的一天。

t连景袤一如先前所说,他许多天不能来流光阁看他了。除此之外原本天天往流光阁跑的张之敏和萧允也在那天的糗事之后,没再在他的面前出现过。夏轻尘原本想去探班,但又碍于那天的尴尬,不好意思去见他们。

这一天,夏轻尘自己拖着四宝不知从哪弄来的一架短梯,沿着人迹稀少的宫墙往西园走,不料半路正面遇上了带着部下巡逻而过的萧允。萧允见了他,招呼也不打,立即退到墙根背过身去,将脸低低地藏在头盔之下。

“萧少将?”夏轻尘走上前去,只见萧允背着身转开脸去,硬是不与他照面。

“啊,世子。数日不见,世子身体可好?”萧允一只手遮着脸,后脑勺对着他说。

“我挺好的。你在干什么呢?”

“我……我在巡视……”

“我知道你在巡视啊。你转过来说话好不好?”

“萧允今日仪容不佳,唯恐污了世子双眼,还是不转了……”

“啊,有刺客!”

“在哪儿!”夏轻尘对着身后的天空一喊,萧允立时转过身来,腰间宝剑出鞘。当听见夏轻尘“嘻嘻”的坏笑,方才知道自己受骗了,忙还剑入鞘,举起巴掌遮着自己的脸。

“你这是怎么搞的?”夏轻尘忍笑看着他脸上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这个……与人比武的时候……不幸,中招……”

“比武?比武的人会打你两只眼睛啊?”夏轻尘像看国宝一样地看着他“你就因为这个不来找我玩啊?”

“呃……”

“好吧,我就不追问你了。对了,你知道敏之最近去哪儿了吗?他也好几天没来找我了。”

“他,呃……近来太医院事务忙……”

“是吗……没事了,你继续忙吧。”夏轻尘说着拖起梯子往路上走去。

“哎,世子,你这是去哪儿?”

“我去西园。”

“世子慢走……”萧允忽又想起什么,紧追了上去“世子,西园不能进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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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西园是后宫禁地,男子不得入内,使不得呀……”萧允扛着梯子为难地站在宫墙下。

“我不进去……”夏轻尘从他手里接过梯子,搭上墙头,爬了上去。

“世子当心……”

“哎……”夏轻尘小心翼翼地爬上顶端,伸长脖子往围墙里头看去“我就看一眼美女……”。

“世子,看一眼就下来吧,啊……”

“啊……”夏轻尘捂着嘴惊呼,只见假遮挡后的远亭子里,一个太监正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条白绫,用力去勒他身前那个女人的脖子。那女人穿着绣鞋的脚在地上痉挛地抽搐着“杀人了……”

“世子,别骗我了,快下来吧,当心别摔了自己……”

“没骗你,快救人啊!”

萧允脸色一变,抬脚一踩梯子,腾空翻身越墙。

“哎!死太监!住手!”夏轻尘踩在梯子上,急急地爬上墙头。

那行凶的太监听见动静,惊惶地一回头,扔下白绫就跑。萧允足间在地上一点,飞步而上,一脚踩在将那太监肩头,将他踢倒在地,自己则翻身落在他面前,一脚踩住了他的头。

“原来你当初就是这么踢我的……”夏轻尘跌在地上爬起来,揉着屁股跑了过来。

“呃,萧允惭愧……”

“看好他”夏轻尘跑向亭子,扶起那倒地昏迷的女人,翻过她的身子一看“红若!”

夏轻尘快速解下她脖子上的白绫。红若本已昏迷过去,颈上松了束缚,渐渐d醒过来,趴在夏轻尘腿上,扣着喉咙难受地干咳着。

“咳……咳咳……”

“红若,你怎么样?这怎么回事?”

“咳……你……”红若正要开口,萧允脚下太监,忽然抽搐了几下,口吐鲜血。

“啊……”萧允弯下身去一看“他咬舌自尽了。”

“啊……”红若虚弱地捂着咽喉。夏轻尘心惊地一把遮住红若的眼睛背过身去。

“世子,此地不宜久留,请世子随我离开。”

“那她……”夏轻尘为难地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红若。

“世子”红若虚弱地抬起手来拉着他的衣袖“别走……”

“世子,此地不是你能出现的地方。被人见到你我在此,便是有十张口也说不清啊!”

“可是……我们这么走了,你让红若怎么解释她没死,那个太监却自杀了?”

“世子!后宫禁地,非同儿戏,不是你我能插手的地方啊!”

“啊!”夏轻尘一把拔下红若头上的簪子,走到那太监尸体旁边“翻过来。”

萧允脚一挑,那太监的身体翻了过来。夏轻尘拿着那簪子,扑哧一声刺进那太监大腿,然后将那尸体重新翻了回去,拍干净肩膀上的鞋印。

“红若,那根簪子是你扎的,记住了吗?”

红若瞪着大眼,发抖地点着头。

“你现在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知道吗?”

“嗯……”

“去……小心点……”夏轻尘扶她起来,将她往路上推了两步,然后回头跟萧允一起往院墙边跑去。到了墙下,萧允一手将他夹在腋下,踩着假山石,两步翻上了墙头,一跃而过。

“等等。”夏轻尘刚一着地,立即回头爬上短梯,探出半个脑袋朝园里看去。

“世子……”

“嘘――”

只见红若跌跌撞撞往园门方向,边走边喊救命。这时西园门口进来数名宫人,见到她披头散发的模样,立即上来搀扶,冲出园门去唤人。

“世子,她应是平安了,我们下去吧。”萧允不知何时一脚踩在梯子上,趴在他身边。

“奇怪……”

“什么奇怪?”

“那几个宫人,见了死人居然一声尖叫也没有。咱们要是刚才没下去,这会儿红若应该刚刚被勒得动不了。糟了”夏轻尘一抬头“该不会是先前就等在那儿,准备过来给红若收尸的吧。这回看见红若没死,准备拖到僻静的地方再补一刀……”

“世子先别急,我看不像。”

“这像不像是你能看出来的么?你还在这儿杵着干吗,你不是宫中侍卫长吗?赶紧安排几个人过去巡逻啊!”

“好吧。”萧允跳下梯子。夏轻尘只当他已经去了,继续伸长脖子想看清远的动静,不料脚下一动,开始漂浮着离开了墙头。

“啊――”一瞬间他以为梯子要倒,急忙抱着梯子往前倒。待下一秒他猛一低头,发现萧允连人带梯扛着他大步往路上走去。

“萧允,你疯了,快把我放下来呀――”

=

NP不NP,这是一个严峻的问题。

其实我想想写一个纯洁的故事,证明我是一个CJ的后妈。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四十七章

“这是……”夏轻尘看着四宝手里的一小篮通红的苹果。

“淑妃娘娘身边的小五子送来的,什么也没说,放下就走了。”

“哦,放下吧。”

“是。”四宝将苹果放在案上,退了出去。夏轻尘伸手将那篮子抱在怀里,将里面的苹果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翻到任何东西。

“不会吧。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信息啊?”他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苹果“难道不是传口信的?还是这苹果里藏着什么东西。”他将那苹果逐个捡起,拿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看里面有没有藏东西,最后终于确定里面什么都没有。

t连景袤到来的时候,只看见滚落满床的红苹果。夏轻尘正屈着腿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个红扑扑的苹果,啃着正欢。他含着苹果,胀鼓着腮帮子撅着嘴转过来,像极了一只打翻了果篮的小狐狸,无辜又委屈。t连景袤只觉得他原本纠结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心怒放,双眼闪烁着粘了上去:

“轻尘~~”

“嗯?”

“轻尘,你真好玩,真好玩……”t连景袤像只见了鱼的猫一样扑了上去,摇头晃脑地在他身上蹭着“轻尘,你这几日过得可好?我是不是太心急了,你的病才刚好,就要你入朝当值。你累不累?”

“还好,你怎么来了?你不是……”

“我想见你……”t连景袤并排坐到他身边“你要是能像司马他们一样,日日能与我见面该多好……”

“我不是大官,进不了朝堂。”

“我知道……我现在也不知道,将你推上这条路究竟是对是错,也许是害你也说不定。可我还是愿意选择等,等你走到我身边来的那天……”

“你就知道捡好听的说。让我当差,自己在家里娶老婆!”

“轻尘……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宫中出了意外,立后一事暂时推迟了,所以我可以暂时不用娶老婆,过来陪着你了。”

“出什么事了?”

“呃……这个,也没什么,一名妃子险些被人勒死,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嗯?这些苹果是……”

“啊……别人送的。”夏轻尘在床上爬来爬去将苹果捡回篮子“对了,差点被勒死的那个,是不是甄大人的侄女啊?”

“哦,你都听说了?”

“那她现在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受了惊吓,暂时已无大碍。”

“哦,那就好。”夏轻尘松了口气,原来送苹果来就是告诉他“平安”的意思,唉,古代人隐晦的作风他到现在还是习惯不了。

“你说什么?”

“啊?没,没什么,我是说,她没死就好。她要是被勒死了,现在宫里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

“是吗?你刚才是这个意思吗?”t连景袤怀疑地盯着他。

“嗯……”

“啊,算了,提起这此事我就烦。朝中闹了好几天,闹得我头都疼了。行凶的是个太监,是德妃的内侍。甄妃在挣扎中用发簪刺伤了他的大腿逃了开去,那太监眼见恶行暴露,咬舌自尽了。现在甄家认为是陈德妃指使的,甄颖偏又在此时上了一本弹劾陈太尉的奏章。这回陈家也跟着火了,认为甄氏是为了排挤陈家蓄意栽赃,紧跟着上了一车的奏章。”

“那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执意立后,势必引来甄氏一族的不满;但立后之事已成定局,所以只能使个权宜之计,将此事移交廷尉府彻查。只是这样一来,陈家也颇多怨言。”

“奇怪,陈德妃就要封后了,她犯得着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跟一个妃子过不去么?而且还派一个自己身边的人去,这不是等着人家查到自己身上来吗?”

“事不关己,自然能看得明白,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劝说甄卿。可伤的是他的亲侄女,查不出背后主使者,只怕两家都不答应。轻尘,你对此事有何看法?眼下为了平息况且,宫中也曾风传,德妃常常欺侮淑妃,这一回,更是中了有心人的下怀了。”

“这件事直接导致了册封大典的推迟,会不会是谁为了阻挠立后,策划了这场阴谋。”

“这我也想过,但朝中就算有人有意针对陈太尉,大可不必连甄颖也招惹上。一惹上两位重臣,任是哪一派也担待不起。”

“嗯……”夏轻尘脑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你想到什么了?”

“我在想,会不会不就是为了惹得他们两家不合,才故意制造的事端。但是,他们两个不合,又能对谁有利呢?”

“这……”t连景袤沉思片刻,忽然骂道“好个南王琨!竟敢算计到朕的后宫中来!”

“阿袤,我只是乱猜一下,你怎么这么肯定就是你皇叔做的?”

“煽动内臣反目,目的便是挑起党羽之争,朝野动荡,好方便他趁势作乱!”

“这……听起来也有道理。”

“这样一来原来想不明白的事情一下就对上了。轻尘,你真的好聪明。”

“阿袤,你九叔他,真的有心要谋反吗?”

“你为何有此疑问,是因为九叔与你关系要好吗?”

“你都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儿,四宝怎么敢瞒我。”t连景袤停了停,艰难地开口“轻尘,你是喜欢九叔吗?”

“我……”

“九叔年轻的时候,曾是宫中最美丽的皇子,曾让无数的人动过心。你喜欢他,也在情理之中……”

“不,我不喜欢他。”听见t连景袤悲伤的声音,夏轻急忙否认。

“真的?”t连景袤难掩笑意,他抓过他的手握在掌心里,握了很久。

“阿袤,你九叔他,真的想谋反吗?”

“人之心变幻难测,不是一言两语就能分辨明白的。九叔曾是我最亲的叔父,但他现在却不会再与我亲近,你知道为什么吗?”t连景袤看了看夏轻尘疑惑的脸,忽然站起身来拉着他“来,随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t连景袤拉着他出了流光阁,也不乘肩舆。夏轻尘不知所以,只跟着他一路快走,绕了很久,终于进了奉先殿。t连景袤和夏轻尘迈进殿前高高的门槛,拉着到神位前烧了一柱香。

“轻尘,你看看这里,这里供奉着列朝帝后的神位。在第二排上中间的,是我父皇,他是t连皇族最贤明的君王,是皇家的典范。也许他这一生,只做过一件狠心的事,就是放逐我的九叔。”

“为什么?”

“九叔是父皇最小的弟弟,他的年纪与我的大哥一般,他们是我最亲的人。在我年幼的时候,是他和大哥形影不离地陪着我。那时的他,温柔而内敛,俊美而孱弱,有些像现在的你”t连景袤理了理他鬓角的发“那时的天下并不太平,北域与西北的漠海都拥有强悍的兵力,时常犯境扰民。有一年,北域的雪国开启了战事,父皇御驾亲征,所有成年的皇子和世子都随驾而去,九叔和大哥也跟着去了。等大家凯旋归来封侯拜爵的时候,父皇却突然下令,将九叔放逐到蛮荒炎热的西苗边境。直到父皇去世,大哥登基,才将他召回。”

“为什么要放逐他?皇族被判流放,除了废帝,只会是犯了谋反之类的重大罪刑,法外开恩饶过一命才会这样做。他做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做,但他却在战场上,爱上了自己的敌人。”

“什么?”

“他丢下了自己的部队,潜去敌营寻找那个人,结果却中了陷阱,被扣为人质。他的门客为了掩盖事实与雪国交换条件,偷偷将步兵图泄露出去,险些导致皇朝的溃败。你说,在那个时候,我的父皇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所以,他被流放了很久,等再回来的时候,就好像成了另外一个人。”

“嗯,他的样貌变了,脾气变很多,也不像过去那样与我亲近。原来我大哥在位时,他几乎足不出户。但在我大哥那样做之后,他缺突然走出了家门,插手朝廷大大小小的事务。也许他是不满大哥;也许,他是不满我来做这个皇帝,也许他觉得我们两人都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也许他有其他的想法,但我是君,我不得不制止。”

“你的大哥,到底是因为什么退位的?”

“他没有退位。连一纸退位的诏书都没有,连向自小伴他长大的司马正秀也不说一声,就忽然离开了。他什么也没带走,只带走了国之栋梁,除了他朝中唯一可以主持大局的丞相!”

“啊……为什么?”

“为什么”t连景袤有些伤痛地说道“因为他们是一对爱人。他们就这样不负责任地远走高飞,丢下一团无法收拾的混乱。我原本以为,这混乱怎么也沾不到我身上,因为我还有二哥呀……”

“你还有个哥哥?”

“嗯,母后就生养了我们三兄弟,我是最小的。大哥走了之后,宫中无奈对外宣称他暴毙,匆匆忙忙地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将一副空棺埋进了皇陵。原本,该是由我二哥继承大统,可这个时候九叔却站出来了。他暗中指责当时的卫尉晁前影护主不利、渎职疏忽,联合众议将他驱逐出京,镇守漠海。晁前一氏,是皇朝最忠诚的守护人,拥有比萧家更骁勇善战的部队,世代保持着“皇朝第一勇士”的称号。影是二哥的心上人,他比萧允要年长一些,是前朝老将晁前启的独子。他这一走,二哥急怒之下,也抛下一切不管了。”

“然后,就只剩下你,可以继任帝位了?”

“不,你忘了还有一个人了。”

“你九叔?”

“是。晁前一走,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宫中所有知道大哥出走的大臣与奴婢全部害死,又迅速笼络了一批拥立他称帝的人。眼看着群臣联名上奏的折子就要被递上,当时的母后,拘禁了太史关,不顾众议,匆匆将我放上了龙位。而她的条件,就是要我迎娶几位近臣的女儿。

我当时若是再年长一些,也许可以像兄长一样有自己的主见。但在那时,我只能听人的摆布而已。可是从那以后,九叔就不再是我的九叔了。他变得沉阴险、狡猾难测。他与我争争斗斗了这些年,朝中可用的棋子也快要用完,彼此的耐心也几乎消磨殆尽,我们之间赤裸得连一块遮羞的布斗不需要了。”

“呃……”这个比喻让夏轻尘不纯洁地红了红脸,t连景袤也立即反应过来,急忙解释道: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跟九叔不是那个关系,我只是说,比如说,就好比……”

“我知道……”夏轻尘闭上眼偏过头去,脸红得像擦了胭脂一般。

“轻尘,我身边已经没有几个可以信任的人了。别在这个时候离我而去好吗?”t连景袤将他的手握在掌中,紧紧包裹起来“轻尘,我原本早已不想做这个皇帝了,可最终还是回来了。也许我不能成为父皇那样的明君,可我现在却不想放弃龙位。因为一旦九叔即位,我便会失去你,你可明白?”

“我明白,我都明白,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像萧允和敏之那样有用,能够帮上你的忙。”

“轻尘……”t连景袤一把将他拉进怀里“我可以当着先祖的面起誓,在位之日将不负一个君王的全部的使命与责任,去守护这片江山和你的周全。”

“阿袤……”夏轻尘慢慢抬起胳膊,搂住他宽阔的脊背。

“我想做个称职的君王,终生不负这个尊贵的姓氏。轻尘,帮我好吗?我想要你在身边,与我一同看着四海归一那一天。好吗?”

“好,我答应你……你等着我,等着我走到你的身边的那一天,我们一起努力。”

“轻尘……”奉先殿里,t连景袤双手将他环进怀里,锦衣华服之中,是少年相贴的鬓。

夏轻尘靠在他肩上,看着那些陌生的神位,朦胧地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也许与这个皇族从此系在一起了。是福是祸,谁也不知道。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四十八章

红若送来苹果报平安之后,夏轻尘一如既往地在太常寺下属的各个衙门里打杂。同时接受各种“公务员培训”。终于,当差的机会来了。

“轻尘,你见过阮洵了吧?”

“嗯。”

这一天,t连景袤带着他乘坐软轿往北宫门走去。轿后跟着萧允和一干侍卫。萧允在t连景袤面前总是非常庄重,他不近不远地跟随着,神情肃穆,手按着宝剑,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

“他那天还在我面前称赞你很聪明,听说你以前是一名巧匠。”

“不是吧……”

“他说你曾经造除了不用人力和牲口的磨。”

“呃……算是吧……”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这样我就可以早些委你一个差事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既是匠人出身,就先去铸造间吧。”

“我什么时候又成了匠人了……”夏轻尘小声嘀咕着,抬头问道“铸造间是做什么的?”

“那是专门为皇家铸造神兵利器的锻冶坊,就在宫城不远。”

“啊?你要我去当铁匠铺的学徒啊?”

“是铸造协办。”

“哎,那是几品的官儿啊?”

“从九品。”

“阿袤,你好意思。那天才说要重用我,现在就给我当这么个小官儿当。芝麻官儿还有九品呢,我比芝麻还小!我不做了,我还不如回家种田去呢。”

“没出息”t连景袤哭笑不得地拉住他“不是让你去打铁,我是带你去拜师。”

“拜什么师?”

“你前几天不是说要练武强身吗?我思来想去,才想到了这位可以教你剑法的老师。”

“不是说让萧教我吗?”

“萧允平日要巡视宫城,随驾左右,哪能每日教你。再说,萧家武学以枪棒见长,剑术倒在其。朝中武将之中,善战者虽多,但能为人师者甚少;军中教头又非是顶尖之人,没资格做你的师傅。我在想,只有最好的剑师,才配得上教你习剑。”

“呃……我只是想锻炼一下,不要搞得那么正式、那么严格啦……”

“轻尘,皇朝尚武,凡士族男子,八岁以上必须习武,战争时方能负起保家卫国的职责。即使你将来不用出征,但像司马、甄颖这样的文官,也各自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你一点不懂,秋末围猎时要如何是好?”

“知道了。都听你的,你说怎样就怎样,谨遵圣旨……”

“轻尘……”

“你给我请了个什么样的师傅啊?”

“凌依依。”

“啊……”夏轻尘失笑“11?那我做了他的徒弟,是不是要改名叫12,13?”

“是壮志凌云的‘凌’,小鸟依人的‘依’,凌――依――依――”

“他是什么人啊?”

“他是天下排名第一的铸剑师。我的佩剑‘敛波’就是出自他的神手。”t连景袤抚摸着腰间佩剑“这剑原本是一双,另一把名叫‘含滟’。原本是我大哥所有。后来,他将‘敛波’送给了我,将‘含滟’送给了丞相。这两口剑是世上最好的剑,传说当年铸造间的炉火整整烧了三年,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个皇城的天空。宝剑铸成那天,恰好是立春。剑师站在雍河码头之上,手使双剑,划破十里冰河,以越冬寒水,洗去剑身火气,为双剑开光。一时间,银光四射,如同极地寒流,清冷冷掩去了日月的光辉。这件旧事,亚相当年曾亲眼目睹,他至今仍时常叨念。可惜我当时还在母后的膝下,什么也不懂,无幸亲眼一观当时的奇景。”

“我总算知道你当初干吗这么宝贝这把剑了,原来它真的是宝贝。还好我当初没骗你说弄丢了,不然它现在还不知道埋在哪个坑里呢。”夏轻尘抚摸着他剑穗上的那块玉,当日让他典当了换银子的美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赎回来挂在它该在的位置上了。听说那个当铺老板还因此被封了一个小官。

“自古铸剑的能手同时也是一流的剑客,你现在该相信,我为你请了一个好老师了吧?我大哥的剑法,也受过他的指点,曾打败过武魁出身的丞相。请他来教你,再合适不过。”

**********************

夏轻尘对“凌依依”这个名字的短暂妄想在他见到凌依依之后被彻底毁灭了。

锻冶坊原本是极易沾染尘污之地。但御用的冶坊,怎么能看起来肮脏呢?那些来回走动的地面,经常被火熏烤的墙壁也是时时有人打扫的。每一个工匠都穿着干净的围裙,做完一段铸工之后,就要改换上干净的,以免仪容污秽。

t连景袤一驾到,铸造间的人全都吓得伏在了地上。谁也没想到主上会亲来此地,因此接驾接得无比匆忙。但t连景袤也不在意,指指夏轻尘告诉大家这是新来的协办,然后就让众人磕过头散了,带着夏轻尘绕过院子,来到屋后一所闷热的石头房前。

这间房子与外面不同,里外墙壁被烟火熏得黝黑,空气中远远飘散着热热的铁腥味和酒香味。

“来了就进来,站在门口做啥?”一个十足粗犷的声音从石室中传出。

夏轻尘跟着t连景袤进去,迎面扑来一阵浓烈的酒味。炉火通红的锻冶房内,一名披头散发,满脸汗水与胡茬的大叔正坐在炉边的板凳上,手捧着酒坛子,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喝。在他脚边的排了一地的,是大酒坛小酒坛高酒坛矮酒坛胖酒坛瘦酒坛空酒坛碎酒坛……

“凌叔,还能说话,看来是没醉啊。”

依……依依,依依这样柔美的名字居然是指这个大叔!!

“是你?你做皇帝了?”

“凌叔,我登基已经很多年了。”

“没听说过。”大叔一抹下巴上漏下的酒水,脸上顿时留下几道黑黝黝的手指印。

“哈,你除了你的剑,还听得见谁的声音?”

“睿老弟呢?死了?”

“没有。”

“哈哈哈哈,那就是走了!一定是让霜华拐走的!”

“凌先生不可妄言。”萧允上前劝道。

“哎,这么久没来找我。这回又想造什么东西了?丑话说在前头,铸剑可以,要枪要斧都可以,只有刀,我不做。”

“放心吧,不是要你做刀。这回来,是为你推荐一位好徒弟。”

“嗯?体格不错,枪剑都练过吧?”剑师用对着萧允抬了抬酒坛。

“凌叔,不是他……”t连景袤尴尬地指了指身边的夏轻尘。

“啊?你小子吃饱了撑着消遣我。嘴上无毛,面色苍白,浑身上下没有三两肉,街头卖酒的婆娘都比他有资质。想我收他做徒弟,哈,哈――”

“凌叔,你怎知轻尘没有资质?他很聪明,许多难题一点就通,绝对会是个好徒弟。”

“头脑好用身体不一定好用。他身体什么样,不用脱衣服我也能一眼看出来。”

“诶!”夏轻尘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领口。

剑师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他是第二个月霜华吗?他根本没有武骨,就算我肯教他,他又吃得了苦,日夜不停地练功,十年后,最多也是个四流剑客,成不了材。”

“阿袤”夏轻尘拉拉t连景袤的衣角“咱们再找别的师傅吧……”夏轻尘现在直觉落在这个老师手里没好果子吃。

“凌叔”t连景袤急了“收下轻尘做徒弟,朕送你一个大地窖,里面装满最好的酒。”

“阿袤啊……”

“嗯?”剑师迟疑了一下。

“我不干”夏轻尘终于沉不住气了“阿袤,说好了给我请个好师父,结果却找来这么个人。我不干,我不学了。”

“轻尘……”

“你要生气就生气。总之我不要学了。”

“轻尘,你别见怪,剑师的脾气就是这样,你好好跟他说,他就会答应了……”

“他是第一铸剑师也好,一流的剑客也好,他不想收我做徒弟,你勉强让他收下来,他只会当我是三流的徒弟,不会好好教我。我宁可找一个三流的师父,把我当成一流的徒弟来教。你看看他,哪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模样。他这么乱七八糟,造出来的剑肯定也是乱七八糟。我不学……”

“嗯?”剑师拦住他,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呃!你说,什么样的剑师才能造出不是乱七八糟的剑?”

“自然嗜剑如命,心无旁物的剑痴。”

“好!呃――那你回答我,什么是剑?”

“剑……剑……”夏轻尘纳闷道,这是什么问题,这凌依依是喝高了吧。

“我来答吧”t连景袤替他圆场“剑是短兵之祖,近搏之器,是众多兵器中最轻的几种之一。剑走直锋,刃开双面。兼具刺、砍、挑、点等优势。剑身长三尺,冷凝铁光,又称‘三尺秋水’。”

“这是普通的剑,若是长剑,何止三尺;若是重剑,则更甚枪棒。”

“剑是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形幽雅,势端庄,佩之神采,故称‘君子’之称。”萧允也在一旁帮答。

“真是拍马匹的说辞!西北的山贼个个腰上插着三尺铁,照你的说法,他们全都是君子了?”剑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奇怪,我是问他,又没问你们。你说,剑是什么?”

“剑”夏轻尘不耐烦地瘪了瘪嘴“剑就是剑嘛,还能是什么……”

“好答案!”剑师仰脖将坛中烈酒一饮而尽“很好。这个徒弟我收了。”

“如此甚好。”

“慢着,我还没同意呢!谁说要做你徒弟了。”

“现在是我收你做徒弟,与你同不同意无关。”

“你!”

“收他为徒,我只有两个条件。第一,酒;第二,我要怎样教徒弟、教什么,全部我说了算,任何人不准干涉,包括你。”

“这是当然。轻尘,还不赶快行拜师礼?”

“要拜你拜。你要再逼我,我以后就不理你了!”夏轻尘眼见四宝他们搬着拜师的用具进来,脚底抹油地就想开溜

“轻尘,剑师从来不肯收徒,他肯开口收你,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t连景袤一边说着,一边跟萧允两个人上前将他逮了回来。一群太监蜂拥而上,将他从门口抬了回来。

四宝和一干太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蒲团和靠背椅快速摆上。剑师大摇大摆地坐上椅子,翘起一只脚踏在扶手边上,挥汗一甩那蓬乱的头发。

“你们干什么!阿袤,你害我”夏轻尘被七手八脚地按到蒲团上,强压着脑袋叩了第一个头“我对你都没跪过,为什么要跪这个酒鬼……t连景袤,你这是设计陷害,残害忠良,逼良为娼……”

“轻尘,我这都是为你好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t连景袤摸摸他头上的发髻,按住他的后脑勺压了下去。

“为什么我非拜他为师不可!”

“世子,拜师是圣旨,你就从了吧。”

“恕难从命……”夏轻尘绷紧了脖子咬着他,艰难地被按着叩了第三个头。

“怪不得这么多人想当皇帝,原来被人叩拜的感觉这么过瘾!”

“你这个……老疯子!”

剑师拿过四宝端在茶盘里的茶喝了一口:“噗――茶,真是难喝。下回要改一个,进我的门不用奉茶,要奉酒!”

“我根本就没有拜你为师!”

“徒儿,从明日起,每日辰时过来,听我吩咐。”

“想都别想!”夏轻尘挣脱抓着自己的手,怒火朝天地冲出了铸造间。

他一个人双脚用力地走回了流光阁,直把自己那纤薄的脚板踏得生疼。不理会身后的t连景袤和萧允的卫队。尽管铸造协办的官品很低,却是个外财丰厚、又极其悠闲的职位;但就算这样,依然平息不了他心底的怨怒。他坚持不跟不跟t连景袤说话,抄起四宝的拂尘将两人乱棍打出了流光阁。

=

唉,真是祸不单行,忙得毫无头绪的时候我妈居然生病进医院了。

昨天到今天把我累得跟条狗一样

亲们最好祈祷我别累死,不然你们就得永远掉坑里了。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四十九章

就这样,夏轻尘成了名副其实的铁匠学徒。

无法接受这种安排,日辰时,企图脚底抹油、背着包袱开溜的他,在踏出流光阁的一瞬间,被剑师逮个正着。

“我就知道你想逃跑,专程在你门口抓你。”他不由分说地提起夏轻尘的衣领,强行将他扯到了铸造间。但是到了铸造间以后,他也不教他拿剑,只让他去后院劈柴。

“你不教我拿剑,却叫我做这种苦力。”

“我说收你为徒,教什么我说了算”剑师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圆木棍,平衡绝佳地挑着一个硕大的坛子,高高地往嘴里倒酒“你还不会劈柴吧,为师今天就教你劈柴。”

“你是有意整我!”

“是,又怎样?”剑师举起一脚踢起地上的板斧,“笃”地一声嵌进了劈柴的树桩“别说为师不给你赌的机会。你现在去将那斧子拔出来,拔得出来你就可以不用劈柴。”

“哼”夏轻尘挽起袖子,双手握住那斧柄,运起力气往外拔“嗯?嗯――”

“呵呵……”

“怎么会这样,啊――”夏轻尘一只脚抵住树桩,双手用里向外拔,瞬间已是满头大汗,那斧子却是嵌在那里纹丝不动。

剑师见状嗤了一声,摇晃着走过去往木桩上一踏,斧子应声而出。

“这还拔不出,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劈满这面墙的柴!”

心不甘情不愿,夏轻尘捡起斧子,一旁的杂役,忙不迭地将一截圆圆的柴禾当当正正地放到了桩台上。夏轻尘拿起斧子往那柴禾上面一砍,嵌了进去,然后他上下动着斧子,连带那截柴禾一下一下敲在木桩上。

“你是酒肆的舞姬在扭屁股勾男人是吗,谁教你这样劈柴?”剑师举起手中木棒“啪啪”两下打在他的双腿内侧“腿打开。”

“啊……”

“叫啥?屁股收紧!”剑师紧接着给了他的屁股一巴掌“腰背挺起来,双手屈起来,举高――用力劈下来!”

“呀!”夏轻尘一声轻喝,手起斧头落,一段柴禾应声成了两半。

“这就对了!劈柴就是要一劈到底,呃――为师去睡一下,你继续劈,不准偷懒。”

“可恶……”

“哈哈哈,为师的可恶你才刚刚领教……”剑师抱着酒坛,扛着那根木棍,摇摇晃晃地走了。

夏轻尘气恼地挥舞着手中的斧头。才挥了几下,他身上就全部汗湿了,原本还涨红的脸也渐渐变得苍白,掌心也火辣辣地刺痛起来。他摊开手掌一看,双手虎口到小指根部,齐刷刷起了两排水泡。他龇牙咧嘴地用帕子将自己的手掌裹起来,胡乱劈了几下,却发现剑师教他的动作虽不是最省力的,但却是劈得最快的,也许其中真有什么学问,但他却法再继续体悟,因为当他再扬起斧子的时候,一只漂亮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回事?”

听到声音抬起头,夏轻尘对上t连琨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啊,是你啊……”

“今日去天府院找你,他们说你已经在铸造间任职了,所以过来看看。你怎么回事?主上怎么让你干这个?”

“别提了,当了个干粗工的差。”

t连琨看了看他手上弄脏的帕子,皱着眉头解开来。

“啊……”夏轻尘缩了缩胳膊,他那原本没做过任何粗活的双手,磨破了水泡,渗出粘腻的血来,粘在帕子上,被这样一扯,连带着掏出自己的丝帕替他缠上,回头瞪了一眼伏在地上的杂役“你们好大的胆,竟敢虐待世子!”

“小的不敢,是凌师父,凌师父让他做的……”

“哼!仗着自己当过先皇的师父,就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了。”t连琨一把拉起夏轻尘“跟我走。”

“去哪儿?”

“去你该去的地方。”

“可是这些柴……”

“你们将这里所有的柴砍了。剑师要是找人,叫他来找我!”

“等等,让他发现了,我会被整的……”

“他敢!”

凌依依确实敢。他一觉醒来发现徒弟跑了,一群杂役正在遵照王爷的懿旨,不停地砍柴。于是他勃然大怒,扛着木棍和酒坛跳进了南王府,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将正在歌舞酒宴上如坐针毡的夏轻尘提着抓了回来。

t连琨勃然大怒,带着府兵追到了铸造间,却看见了让他这辈子真正害怕的场面。

只见铸剑房外秃了叶子的梧桐树下,摆了一张缺了腿的桌子,桌子上面放了一张椅子,椅子上面放了张小椅子,小椅子上面放了张小板凳,小板凳上面重叠着小板凳,小板凳上是小小板凳,小小板凳上侧立着两块砖头……夏轻尘就两腿发抖地站在那两块砖头上,脖子上面套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系梧桐树叉出的树枝上。他可怜巴巴地看着下面黑压压一群武卫前面的t连琨,那眼神叫做“救命。”

“凌师,你好打大的胆,还不将人放了!”

“不放,又怎样?”剑师靠在树下,手里拿着小刀,悠哉游哉地削着手里的木棍“你敢叫你的人冲上来吗?我只要轻轻一踢这张破桌子,他就会被吊起来,像风中晾晒的衣服一般,晃来晃去。”剑师抬头看了看夏轻尘“好徒儿,站稳呐,不然是会死的哦……”

“你……你擅闯王府,掳走世子,你可知罪!”

“哇哈,你诱拐我御赐的徒弟,绑架新上任的铸造协办,又该当何罪?”

“废话少说,放人。”t连琨缓缓抽出腰间佩剑。

“哼,三尺半的平头铁,真是好久不见的手艺。”

“这是你师弟铸的最后一口剑,不会比你后来的杰作差。”

“王爷真是好大的面子,但今天,凌某只能让你失望了。”

“凌师,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就怕给了你方便,我不方便呐。”正说着,铸造间外脚步沉重,屋檐上弓箭齐布,萧允率领神策军将铸造间里里外外围了起来。

“南王,你是否应该给朕一个解释?”t连景袤在诸多武卫的簇拥下,迈进院子来。

“臣,叩见主上。”

“叩见主上。”

“南王,陈兵宫城之外,是何用意?”

“这”t连琨心一惊,猛然意识到自己草率地犯了多大的错误“只因凌先生闯入王府之中,掳走了阮世子,欲行不利。事态紧急,臣一时心急,未曾顾及皇宫重地。”

“世子是新任的铸造协办,本该在铸造间当值,因何会在你府中?”

“这……只因臣看不惯凌师虐待世子,是以将他带走。”

“荒唐,世子乃是朕亲自荐入凌先生门下的弟子,何来受虐待一说?凌先生,可有此事?”

“我说过,我怎样教徒弟,任何人不准干涉。”

“事实就在眼前,凌师你想睁着眼说瞎话吗?”

“我叫他劈柴,是为了锻炼他的臂膀,你却将人带走。我现在接他回来,教他扎马,你有意见吗?”剑师削着手中木棍“这样扎马,绝对扎得稳,他要是敢偷懒,就会摔下来”

t连琨跪在地上,闭上眼无奈地呼出一口气。他失误了,他向来滴水不漏,竟然会犯这样轻率的错误。无法原谅自己的失误,他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肉里。

“此事交廷尉府彻查,在有定论之前,南王不得擅离王府。”

“臣,遵旨。”t连琨叩头起来,心思复杂地看了一眼仍旧在高发抖的夏轻尘,转过脸来与t连景袤对视一眼,拂袖而去。

“来人”t连景袤看着他带着府兵渐渐走远,沉声喝道“把世子放下来。”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五十章

流光阁内,t连景袤坐在夏轻尘对面,心焦地看着夏轻尘笨拙地自己上药,几想伸手帮忙,都被他躲了开去。

夏轻尘用竹镊子夹着占了药水的棉球擦在磨破的手掌上,缓慢的动作让他不由地皱起了眉。

“让我来……”t连景袤扣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强行拉过来,夺过他的镊子,在他的伤口上擦起来。

“啊……”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夏轻尘反射地缩了缩手。

“疼了?”t连景袤愧疚地看着他。夏轻尘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自己重新拿过棉沾了药水,负气地在自己手掌上用力擦起来。

“轻尘,轻尘!”t连景袤急忙抓着他的手制止他这自残的行为,看着他那因为疼痛而发红的眼底“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对。你要有气就往我身上撒,别再伤害自己了。”

夏轻尘一把甩开他:

“你是皇帝,谁都拿你没办法。我只不过是个假冒的世子,在你们这儿是个地位低下的庶民,你想把我怎么样就怎么样。”

“轻尘,原谅我。我这样做,心里也是苦的。”t连景袤心疼地替他的手缠上纱布条“你也知道前些天甄妃的事,我若再不将南王禁足,他必会趁机在朝中结党营私。大局尚未稳定,我不能让他在此时兴风作浪,只有这个法子,才能让他露出破绽――”

“我没看出他有什么破绽,我只看到你栽赃陷害!因为他对我好,所以你就利用我,利用我去设计他!”

“你生气,是因为恼我利用了你,还是因为我这样做,会让他从此对你起了疑心?”t连景袤一把抓住夏轻尘的肩膀,眼中尽是妒火“你是在担心他会不再信任你,不再喜欢你,是不是?你就这样在意他,连我的话都不相信了吗?我让他远离你,不能再诱惑你,结果你还是喜欢上他了不是吗?”

“我,没有……我恼你,是因为你事先竟然连暗示也不给我一个,你是怕我不同意,还是怕我告诉他?”

“我……”

“说白了你还是不信任我。”

“轻尘,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做这个决定时,我心里有着多少的迫不得已,我怕你怪我,怕你不高兴,可我真的没有不相信你……”

“我不要听……”夏轻尘疲倦地说

“轻尘,为何你总是一知半懂的,偏偏在该犯糊涂的时候比谁都清醒。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是个傻子,可若真是那样,你就不是轻尘了……”t连景袤为他将纱布缠好系上结,捧起他的双手将脸轻轻埋进里面。

“阿袤,别说了,我心里难受……”

“我知道……”

“我想一个人呆着。”

“好吧,你好好休息吧。铸造间那边……这几天先不用去了……”t连景袤替他拉过毯子盖上,在他手边,是夏轻尘苍带着病容的脸苍白而无力。然而那张脸现在却仿佛与他隔了千里之遥,他看得见,但却不能触摸。于是他的目光十分留恋地在那张脸上停留了许久,这才叹息着离开。

而夏轻尘,仿佛是负气似的,回避了t连景袤,与南王府的主人亲近起来。t连景袤虽知他是存心气自己,也觉得这一举动太过孩子气,可无奈一听到他出入南王府的消息,就克制不住地妒火攻心,怒从中来。

“又去了,他又去了!”t连景袤一掌击在几案上,吓得身后跪在地上的四宝又是一哆嗦“南王府到底有什么好的!他三天两头的往那儿跑!”

“主上请息怒”司马正秀立在一旁劝道“依臣之见,阮世子出入南王府,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主上可对南王施以怀柔之计,或许世子能牵住南王的野心。”

“不行!”t连景袤一甩袖子转过身来“上回听你的,轻尘到现在都不肯理我。这回再把他当诱饵,他就真的跟人跑了!”

“请主上以大局为重,莫耽溺于儿女私情。”

“司马,轻尘是朕信任的人,你为朕着想,也该想想怎么让轻尘回心转意。”

“臣只为主上的朝廷着想。”

“你……不行,别人都可以,唯独轻尘不行……”

“主上,是否还记得先帝?”

“司马”t连景袤心头一震“你是在暗指朕会跟大哥一样吗?”

“臣,不敢。臣只是想提醒主上,王者无私情。”

“朕自有分寸,你先下去吧。”

“臣告退。”

“来人,朕的头疼了,速去传张之敏来。”

*******************

夏轻尘搬出了流光阁,住进了“冷香净苑”,紧接着成了南王府的常客。他几乎每天在铸造间审查完货料清单之后都会到访。阮洵开始与他出入相随,在人前扮演兄弟的角色,但私底下,他们之间并没有过多的交集。

t连琨为他精心安排的社交活动,让他很快在雍津城的上等士族之间出了名。在朝中,如果想站稳脚跟,就必须得到多数人的认可。想被人认可,首先要被大家认识,想要被雍津城的达官显贵认识,首先要成为一个社会名流。一个出身士族的社会名流每天该做的功课,就是出席大大小小的宴会。

说起宴会,夏轻尘觉得从古至今就没有什么新意,无外乎一群人在一起吃喝玩乐,古代的娱乐活动倒也不比现在贫乏。南王府的宴会算得上是私宴中的最高档,歌舞丝竹、游戏杂耍,偶尔还有来自异域的艺人,每请来的客人都是与夏轻尘年纪相仿的贵族公子,他亲自为夏轻尘引荐。夏轻尘虽不善交际,但正如t连琨所说,只要他会踢球,自然就能交到朋友。男子聚会玩耍,无非是骑射蹴鞠,夏轻尘不会骑射,因此t连琨就为他安排了蹴鞠。

因为有了宴会,夏轻尘各式各样的衣服也随之增加起来,除了正式的官服和礼服,各种式翻新的便服和蹴鞠时穿的球服,以及一双又一双不同功用的鞋子渐渐堆满衣柜。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t连景袤一边恼火他上南王府赴宴,一边又怕他在其他贵族面前丢面子给他准备的,另外一部分,是夏轻尘领了自己的俸禄之后,忍者割肉的心痛为自己置办的。以貌取人的现象,在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

球服,也许是士族唯一会穿的,窄袖贴身的衣服。看似简单利落的服装,其实却如同士族一贯的着装风格,琐得无法独自一人穿戴。

首先是内襦,因为踢球会出汗,寻常纯丝绸的内襦吸汗不多,自然是不合格的。吸汗效果最好的,当然是棉布的襦子,可棉布织得再细,也比不上丝绸滑软。然而士族公子又都是十分娇贵的,即使是最细的棉布,裹紧在身上,再流着汗这样一跑动,就会磨出红印子来。所以,为了吸汗又穿着舒适,就有了包芯绸。

包芯绸是在纺得极细的棉线外,像箍上一层似的,纺上一层蚕丝,然后再织成极细的绸布。这样的的布做成的内襦,既柔软舒适,又能吸去汗水,最适合踢球时穿。内襦之外是夹衫,夹衫的袖口和领子都要露在外面,因此,这两地方,无一例外刺绣着富丽堂皇的纹饰。夹衫外面就是半袖的褙子。

t连琨这天送给夏轻尘一套新球衣。他让人将平素大红的夹杉改成了纯白,上面用天青的丝线绣着藻的图案,再配上水色淡蓝的褙子,隐约用月白的丝线刺绣了整件的吉祥云。

夏轻尘穿着它们,额上绑着缝了蓝宝石的流苏束发带,腰上用文武双穗条扎着下摆,露出穿着紧身白绸裤的修长双腿,脚蹬一双墨线弯头半腿靴。他抹着汗,喘着气从铺着细沙的空地上跑下来,掀开一旁婢女手中托盘里的茶碗,端起来喝了一口。

“累了吗?”t连琨适时地出现在他身后。

“王爷。”

“嗯,这衣裳穿着还合身吗?”

“挺好的。”

“素色有失隆重与华贵,士人轻易不穿,怕的是与庶民雷同,失了身份。”

“难怪,今天他们看我的眼光都怪怪的,原来是因为这衣服的颜色浅了。”

“怎么?觉得被看不起不高兴了?”

“那倒没有……我挺喜欢这个颜色的。”

“你喜欢就好……嗯,你穿素色的衣裳果然更好看些,绿的衣服穿在你身上太重了……”t连琨眼里带笑地打量着。

“对了,你今天怎么没下去踢球?”

“哈,我都是大叔了,就不跟着瞎胡闹了。倒是你,出了这许多汗,还是到后面去换一件衣裳,免得着凉了。”t连琨用手帕擦了擦他有些汗湿的脖子,夏轻尘有些为难地退了一步“去吧……”

夏轻尘跟在王府的丫鬟后面,从球场退了出来,绕过几院子,来到一精致的上房。丫鬟引了进去,里面已经有四五个人端着毛巾、水盆、熏香在里面侯着了。

人是一种容易安逸的动物,夏轻尘在宫中住久了,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他平展双手,任着那几个丫头绕着他为他更衣擦身。自从离开了麦田,他便一直居宫中,他的肌肤,比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更显苍白。他现在的肌肤,几乎要与寻常贵族一般娇嫩了。只是胸前和肩上纵横的鞭痕,虽然早已愈合了,但皮下的印痕,似乎需要更漫长的时间才能消散。

他闭着眼等着那几个丫鬟给他套上宽袍大袖,换上高履,从头到脚、里里外外地熏完香。这才睁开眼,轻轻地伸了一个懒腰。转身正要坐一会儿,余光却忽然瞟见门缝外一个鬼鬼祟祟的矮小身影。

“嗯?你是谁?”

那小鬼见他发现了,一声不响,扭头就跑。

“哎……”夏轻尘追出去,博衣高履,不便跑动,转了几个弯儿就不见了。

“世子,世子,您找什么呢?”

“刚才那个小孩儿,你们都没看见?”

“奴婢们……眼……”

“真是活见鬼了,怎么会有个小孩儿偷看我换衣服的……”

“这,要不奴婢告诉王府的侍卫搜查一下?”

“算了,回去吧,一会儿大家该等急了。”

“是。”

夏轻尘转身刚想返回,眼光忽然停在远院子中一扇半开的门后晃动的人影上。他心里一跳,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睁大的眼睛竭力地想看清那有些模糊的影子,驱使着双腿自己迈起来朝那个僻静的园子走去。

“世子,您上哪儿去呀?”

夏轻尘忘了身后的四宝,忘了那些丫鬟,忘了自己脚下那不利于奔跑的鞋,也忘了自己气喘吁吁,不顾一切地飞跑起来。

“阿得……”夏轻尘动了动嘴唇,猛地一把推开了那扇门。

可是,他却谁也没看见。

“世子,您这是找什么呢?”

“这里刚才有人……”夏轻尘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半杯茶。

“世子,这是王爷的书房,没有王爷的命令谁都不能进来,世子还是早些离开吧。”王府的丫鬟在一旁哀求道。

夏轻尘焦急地环顾四周,又踏出门去在院子里四下张望,发现确实没有那个人一丝一毫的影子,极其失望地叹了口气,滑坐在台阶上,怔怔地出神。

“唉,阿得啊……”

他浑浑噩噩在台阶上坐了很久,终于站起来,准备离开。但耳边这个时候,却忽然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

“小王爷,小王爷……快回来呀……别跑了……”

夏轻尘循声望去,只见院子朱漆的抄手游廊下,一个服饰华丽的少年横冲直撞地跑过来。在他的身后,远远地追着一群人。夏轻尘抬头朝那群人看去,目光却在一瞬间冻结。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五十一章

但凡是有钱的贵族,总会有闲情逸致陶醉于文艺。t连琨喜欢看歌舞,有时也爱自己客串着上台演一段。平时对容貌十分自负的他,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会擦上脂粉。

只见他额带高冠,手持团扇,身穿一袭暗金黄的赤大袖,足踏高履,和着鼓乐缓慢的节拍,缓慢踩踏着舞步。他灵动又不失阳刚的舞姿,带着嘴角那一丝邪魅柔和的微笑,让这场宴席上满座的男女,为之醉心。无奈对于夏轻尘来说,那音乐的调子太过散漫,例如《虞美人》这样字少的一首词,竟能唱上五分钟之久,他即便性子再慢,也要经不住瞌睡连连。

南王描了眉影的眼,半眯着扫过阳光下彩锦搭就的遮阳棚下,却不经意地瞥到让他皱眉的一幕。只见夏轻尘坐在席上,既没有像往常那样打瞌睡,也没有往舞台上看,而是愁容满面地偏着头,心不在焉地不知在看什么。于是他顿时没了兴致,收了扇子从台上下来,坐到他身边。见夏轻尘仍旧兀自出神,于是不耐道:

“怎么了?歌舞不好看吗?”

“啊?不会……”

“那你为何突然闷闷不乐?”

“没什么”夏轻尘勉强笑笑,站起身来“我去更衣……”

t连琨见他匆忙离开,不由地恼了起来,却又不好发作。只得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夏轻尘一个人缓缓从游廊下走过去,心里总是挥之不去刚才的情形:

那个迎面跑过来的男孩撞到了他身上。他低头一看,就见一个头戴金冠的小脑袋抬起来,一双大眼忽闪忽闪,有些惊慌地看着他。

“小王爷,快回去吧,不然一会儿王爷知道了又该生气了。”一名穿着重纱宫衣的女侍走上来,小心地扶过那少年的肩,带着他往回走。

“小翠……”看着他们离开,夏轻尘脚步急急地迈了一步又刹住。

“您是……”那女侍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身来盯着他看了看,忽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后她眼里的情绪迅速而复杂地变了又变,最后恢复了谦卑“公子是在唤我吗?”

“你是小翠?”

“公子认错人了……”那女侍低着脸,对着夏轻尘福了一福,然后牵起身边少年的手,慢慢地转身,刚要走,那少年却扯了扯她的衣袖。

“小翠!”夏轻尘追上去,拦住他的去路“不是你吗?”

“你是谁呀?”那男孩眨着眼走上来。

“我……我是……”夏轻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急着想走的小翠,一时竟乱了方寸。

“小王爷,这位公子定是王爷的客人,咱们还是别缠着他了,免得惹王爷不高兴……”

“用不着你多嘴”那男孩上来扯了扯夏轻尘的袖子“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是谁啊?”

“我是夏……”夏轻尘看着小翠,缓缓开口。

“公子!小王爷这会儿赶着进宫去念书呢,再不走恐怕要迟了……”说完拉起小王爷的手“小王爷,快走吧,再不走就要迟了,王爷会不高兴的……”

“哎,小翠,小翠……”看着小翠匆匆离开,夏轻尘举步欲追,但身边几个跟随的丫鬟又将他拉住,要他早些归席。他无奈只能回到园,那时酒宴已开,歌舞升平。

但他一心的疑惑与焦急,哪里还有什么心思饮宴。坐立难安之下又怕t连琨细问起来,只得借口更衣转了出来。不料刚走到茅房附近,就听见背后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竟是小翠躲在拐角的一侧朝他招手。

“公子,公子……”

“小翠?”夏轻尘走过去一把拉住她胳膊“真的是你!”

“是我……”

“你还活着,太好了。”夏轻尘急急地问。

“我早几日就见着公子了,只是他们都说你姓阮,我怕错了不敢乱认。刚才人多,小王爷也在,我怕给公子惹麻烦,就没敢当场认。所以这会儿躲在园边上偷偷看着,见着公子一个人出来,才敢过来说话。”

“我猜也是这样。对了,阿得在哪里?还有其他的人,他们都怎么样了?”

小翠低下头去,晃了晃脑袋。

“你别不说话呀?大家都怎么样了?你怎么会在南王府呢?”

“村里的人都死了”小翠低着头说“那天那群人,把大家关进老张家的房子里,然后放火烧了。我本来也是要被烧死的,可后来还是还一口气,活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大家都躺在一个大坑里。那些烧了村子的人在远扎营吃饭,他们兴许是准备把尸首给埋了。我趁他们没往这边看,忍着疼从坑里爬了出去,跑了。”

“那后来呢……”夏轻尘已然猜到事情的结果。

“后来,他们往坑里填了土……”

“啊……”夏轻尘仿佛是受了重重一击,扶着廊柱跌坐在游廊的栏杆上,痛苦地闭上双眼“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害了大家……”

“公子,这事不怪你,谁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不,他知道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人来追阿袤,可是他还是把阿袤留了下来。谁曾想,竟就这样害了全村。

“公子,你别着急啊。阿得那天不是没在村里吗,他应是没死啊。”

“阿得……对,阿得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

“这,我不知道阿得在哪儿啊……”

“你不知道?”夏轻尘惊道“他没在这府里?”

小翠摇摇头。

“那……”夏轻尘顿时陷入了的疑惑之中,他轻微晃着脑袋,思绪混乱地思索着前因后果。

“公子,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汗呐……”

“小翠”夏轻尘一把抓住她伸过来替自己擦汗的手“你是怎么进的南王府?”

“我胳膊给烧坏了,又不敢回村子,身上也没有钱,没办法,只好把自己卖了。还好,只倒了两手,就卖进了南王府。后来王爷听说我是汴州来的,不知怎么就很高兴……后来将我的粗活给免了,专门伺候小王爷。”

“这么说,你没再见过阿得?”

“没有。怎么了,公子?”

“我刚才,好像看见阿得了。”夏轻尘严肃地看着她“就在刚才遇见你的地方。”

“那是王爷的书房,平时没他的准许,就连小王爷和贴身的奴婢都不能进去。阿得怎么会在里面呢?您是不是看错了?”

“我也不知道。可我好像真的见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追着往那儿跑。而且当时书房里,肯定是有个人的。小翠,你跟这府里的人熟不熟,能不能上下打听打听,阿得是不是进了王府了?”

“好,我一定去问”小翠四下张望着“我该走了,不然府里的人看见我跟公子在这儿,会说我不守规矩的。”

“那我过几日再来,咱们还在这儿见”夏轻尘转身要走,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来叫住她“小翠,我这儿有些钱,你先拿着。”

“不,我怎么能要公子的钱……”

“拿着吧,在这种地方,总免不了要买别人的好,你一个月那点儿月钱,还不够折腾两天的。回头我再问问王爷,看看能不能给你赎身。”

“公子要替我赎身?”

“我是不愿见你与人为奴。”

“可是,王爷待我不薄,离了这里,我又能上哪儿去呢?”

“这……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住?我现在每个月有俸禄,在雍津城里有一宅子,是王爷送的,虽然比不上王府气派,可是没有外人,咱们三个人可以住在一起。”

“真的?你在京里做官了?”小翠欣慰地说“阿得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高兴。”

“对,你找到阿得就告诉他,咱们现在吃住都不用愁了,让他尽快来城东的冷香净苑找我。”

“是……那我先去了。”

“去吧。”

夏轻尘看着她离开,脸上掩饰不住地低笑。他兴冲冲地赶回冷香净苑,翻箱倒柜把这些日子积攒的一些细软收拾了出来变卖成了银子,然后跑到城南的集上买了一些家具和衣被,雇了一辆大车拉回了家里。

他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只带了随身的物品,由于是堵气出来的,这座宅子尚未安置妥当,许多房间是空的,家里只有个轿夫、1个看门的老头和两个干房里活的丫鬟。他月俸不多,了许多在穿着上,手头也剩不下几个钱,所以也没多雇人,就这样冷冷清清一个人住。可是现在阿得跟小翠都要来了,很快,他就能有一个像样的家了。他带着家里唯一的几个下人忙里忙外,将靠池塘边上自己卧室左右的那两间屋子给收拾了出来,一个人坐在阿得的房间里兀自乐了一天。

**********************

而那一天的宴会之后,t连琨的床榻之间多了一人。

汗水与熏香蒸腾的室内,两具赤裸的身躯纠缠在一起,伴随着有些沉重的呼吸,缓缓蠕动抚摸着。

“王爷……”

“怎么了?先儿……”t连琨甩了甩潮湿的发,仰面躺倒在一旁的枕头上。陈先就像一只赖人的小猫一样爬了上来,脂粉半褪的脸蹭着他潮湿的臂膀,痴迷地看着他的容貌。

“王爷,先儿明天还能来吗?”

“再过几日吧,免得让人瞧见你天天来,一会儿再告诉你爹听。”

“这可不用王爷操心,自从立后一事被推迟,我爹就没功夫管过我。”

“原本定下的事情被推迟,想必让太尉伤透了脑筋吧?”

“可不是吗,他天天担心主上对他起了疑,愁得白头发都出来了。”

“是吗”t连琨淡淡一笑“这可不好,你该劝劝他,不顺心时就出来走走,来我府里听听戏也好。”

“我不,要是让他知道咱们俩的事怎么办?”

“小傻子”t连琨一揪他的鼻尖“你爹若是成了本王的好友,又怎会阻止你到本王府中来作客啊?”说着勾起他的下巴低笑着,翻身压了上去。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管家通报的声音:

“王爷,严先生来了。”

“请他到书房侯着。”t连琨立即停下手上的动作。

“嗯,王爷……”陈先耍赖地勾着他。

“先儿,我还有些事,你先回吧。”

“不嘛……”

“听话,过几日本王去接你。”

“嗯……”陈先不情愿地嘟哝着,但t连琨已然起身,掀开床边的幔帐,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五十二章

南王府的北书房,是t连琨最私密的空间,平时没有他的准许,任何人不得入内,就连打扫卫生的家奴,也必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打扫。极少有人能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踏入书房。

“你让我等了很久。”

t连琨推开书房的大门,只见一抹高大魁梧的身影背着手立在跳跃的烛火影子里,一张脸藏在阴影里,长发披散在背后。他穿一袭简单的直裾长衣,袖口缠着绑带,贴身利落。

“你来了,真是好难得。”t连琨唇角一勾坐在太师椅上。

“我来向你辞行。”背立的人没有任何动作,语调一如他的动作一般毫无起伏。

“你要走了?”

“嗯。”

“是回去吗?”

“是。”

“你决定了?”

“我们只是想要更多适合耕种的土地。”

“我的条件与从前相同。”

“惊鸿会留下”那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以后若是需要帮忙,可以去永州的潇湘水榭找她。”

“将如此美女留在中原,你叔父就不怕自己的人遇上危险吗?”

“还有什么比美女更危险吗?”

“哈哈哈哈……这样说来,这是你的主意了?”

“是。”

“真是又阴又狠的一步棋呀。”t连琨感叹地说道。

“我临走有事需要你帮忙。”

“哦?”

“找到这个人。”那人向后掷出一幅卷轴,t连琨接在手里,对着灯光慢慢展开。随着缓缓打开的画像,他半阖的眼在跳动的烛火中闪烁了一下。

“此人是谁?你的朋友?”

“你不需要知道。找到他,然后完整无缺地交给惊鸿。”

“找人需要代价。”t连琨寓意长地一笑。

“替你杀一个人,除了这幅画上的任何一人。”

“若是我要你刺杀龙主呢?”

“可以。”

“哈哈哈……可是我不想让你去送死。”

“你在怀疑我的能力?”

“非也,只是不想你有万一。”t连琨笑道“这条命先记起来,日后有需要,我会告知你。”

“如此,我走了。”

“一路顺风。”

t连琨看着那人出了书房,消失在夜色之中。低头看了看手中卷轴,然后不发一语地走到灯前,掀开罩子,将卷轴展开来放到烛火之上,看着那白纸上的画像渐渐卷曲着由焦黄变成炭黑,他缓缓地松手,将那焚烧的卷轴扔进一旁刷金的铜盆里,眼带笑意地看着那一纸画卷慢慢变成灰烬。

“无尘,你让本王越来越放不下了。”

***********************

“主上,请息怒。”熏风殿内,萧允单膝跪地,眉宇间皱着几乎可以垂直夹住一片树叶,而伏在他身边的四宝,却早已经吓得浑身冷汗。

“息怒,息怒,从他搬去那个该死的园子以后,朕已经往头上浇了多少盆凉水了!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往朕的头上点火!四宝你说,他把个什么样的女人带回家里了!”

“回主上,那女人名叫翠娘,也是汴州人氏,原来是南王府的奴婢。是世子到南王府作客的时候认识的,南王见世子喜欢她,就将她送给了世子。听说……”

“听说什么!”

“回主上,听说,世子为了翠娘,亲自为她选购家具、添置衣物,还亲手为她收拾了房间、挑选婢女。现在两人同吃同住,出双入对。”

“咿――”t连景袤跺着脚跟子“别说了别说了――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狐媚惑人的妖妇!南王竟然用这么卑劣的手段迷惑轻尘!你说,那个叫翠娘的什么时候进的门儿!”

“回主上,人已经住进冷香净苑四五天了。”

“啊,没了没了!这下没了!”t连景袤一屁股坐下,猛敲着榻沿儿。

“主上所指,是什么没了?”萧允小心地抬眼看着他。

“朕的轻尘没了……”

“这,世子尚在啊。”

“你懂什么!”

“微臣愚昧。”

“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就这样便宜了一个妖妇!”

“呃……”猛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萧允尴尬地红了脸,语无伦道“这这,主上请节哀。”

“你这蠢材!”

“是……”

“朕的心都快为他碎了,他倒好,一离了宫就纳妾!”

“主上,微臣以为,世子只是年少贪玩,一时兴起。况且只是一个出身卑贱的奴婢,想必世子新鲜过了,就会厌倦的。”

“理虽如此,可眼下轻尘对她关怀备至、宠爱有加。况且她是南王府的人,朕怀疑,这是南王使的什么诡计。说不定,是想让那妖女在轻尘枕边吹风,让轻尘受他摆布!”t连景袤烦躁地在地上走了几个来回,忽然吸了一口气“四宝……”

“奴婢在。”

“你去准备些吃的用的,女人的脂粉和首饰,还有彩缎布匹,再选四个温柔美貌的宫娥,要比那个什么翠娘模样好看的,给轻尘送去。”

“奴婢遵旨。”

“哼!不就是女人吗?只要他喜欢,朕送他成百上千个比翠娘更好的。”

“主上圣明。”萧允和四宝一起叩下头去。

“备车马,朕亲自去送。”

“主上……”

“轻尘纳了女人,怎么说耶是喜事一桩,朕要去道贺,顺便看看那个翠娘。”

“是。”

阿得哥~~(公仔太白了)

找到他,我就替你杀一个人。

翠娘

翠翠愿意一辈子跟随公子~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第五十三章

“啊,我……不行了……”

“公子,再撑一会儿,就快进去了。”

“小翠,咱们歇会儿吧……”

“不行啊,好不容易才举起来,一会儿又得重新来……”

“啊,真的不行了……”

“真是……气死朕了……”t连景袤隔着门,听着两人暧昧不清的喘息,气得眼角抽筋、牙齿发抖。t连景袤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几番颤抖地举起又放下。

“主,主上……”身后萧允涨红了脸,尴尬地在一旁小声劝道。

t连景袤强压妒火,缓缓转身,才走出两步,忽然忍无可忍,大吼一声转回身去,飞起一脚将那扇精美的门踢成了碎片。

“轻尘你――”

“阿袤,你干什么?”

“我”盛怒地冲进房间,怒火却在进门的一瞬间被熄灭。因为他看见夏轻尘和小翠正顶着一个巨大的木箱,费劲地往柜子顶上放“我想你,我来看你……”

“看见了还不过来帮一把……”夏轻尘艰难地顶着箱子喊道。

“我来……”萧允跑过去,托起木箱将它腿上柜顶。

夏轻尘和小翠同时放下酸痛的手臂,靠在柜门上喘起来。

“啊……你干吗踢坏我家的门啊?”夏轻尘拍拍手上的灰,一脸莫名地看着t连景袤。

“我也没想到你家里的门这么不结实……”t连景袤干笑两声。

“对啊,这两扇门就像纸一样。”萧允附和着,用脚在倒下的门板上蹋了起来,将本来就碎成几块的门板踩得更碎。

“别踩了,本来还能修一修,踩碎了我就得钱重做了!”夏轻尘无奈地看着一地残渣碎片“唉,你们怎么一来就拆房子……小翠,你今天晚上没房门了,要不你搬过去我那边睡吧。”

“不行!”眼露凶光地瞪着小翠,发绿的双眼吓得小翠退了一步。

“公子,这位是……”小翠想躲到夏轻尘身后,可t连景袤一把将夏轻尘揽到自己身边。

“小翠,”夏轻尘猛然反应过来“快,快见驾……”

“啊?他是……”小翠大吃一惊,顿时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轻尘,她是谁?”t连景袤松开夏轻尘,以一种傲慢十足的口气问道,然后两眼冒火地看着夏轻尘亲手将小翠从地上扶起来。

“阿袤,这是我们村的小翠。”

“啊?”t连景袤一愣,气焰顿时减了三分“你们原来就认识?她怎么会在这儿的?”

“说来话长,一会儿吃饭我再慢慢讲给你听。我汗湿了,得赶紧换衣服。”

“你也是的,怎么能让自己干这些活?”

“那我就那么点俸禄,要吃饭要养家,还要打扮入流去赴宴,哪请得了那么佣人……”

“不用你请,我给你请。”t连景袤一摆手,门外跟着进来四个光鲜亮丽的宫娥,一字排开了拜倒在夏轻尘面前:

“奴婢给世子请安。”

“这是……”

“你府中既然缺人手,这四个就送你作贴身婢女吧。”

“阿袤,你雇的人,你付钱哦?”

“付付付,月钱到日让宫里送来,吃的用的你尽管开口。”t连景袤扭头看着地上四个宫娥“你们四个听好了,今后世子就是你们的主子,你们须得好生伺候着。若有怠慢,朕饶不了你们。”

“奴婢不敢。”

“轻尘,她们今后就是你的人了”t连景袤满意地看了看一旁明显哀怨的翠娘,回头对四人命令道“你们伺候世子更衣去吧。”

“是。”

t连景袤笑眯眯地看着夏轻尘跟那四个婢女出去进了另一间房,转过头来踱到一旁的榻边坐下,手一抬,四宝便适时地呈上茶来。他接过来喝了一口,目光冷冷地看着立在一旁的翠娘。翠娘出身乡野,虽然在王府做过奴婢,但王府毕竟不是皇宫,王爷毕竟不是皇帝,她见了龙主,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害怕,窘迫不安得脚趾头都打起弯儿来。

“翠娘……”

“奴婢在……”小翠扑通一声跪下。

“南王给了你多少恩惠,让你来勾引轻尘?”

“这……”

“说!”

“奴婢不敢,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勾引世子。南王只交代奴婢好好伺候世子,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

“没有非分之想,却有非分之实是吗?”

“奴婢没有,奴婢不敢”小翠跪在地上磕起头来“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逾矩啊……”

“是吗?那你与世子出将同轿,入则同座,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都是世子的意思,奴婢从来也不敢多想多要,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小翠一边磕着头,一边哭起来。

“冤不冤枉,让太医替你把过脉再说吧。”t连景袤对随行的太医使了一个眼色,几个太监将翠娘扶起来坐在一旁凳子上,让太医把起脉来。

“怎么样?”

“回主上,没有。”

“嗯……”t连景袤点了点头。只见四宝不声不响地从身后太监手里接过一个盖着的小碗来,打开来,走到翠娘面前,提起她的脑袋就往嘴里灌。

“啊……这是什么……我不喝……”翠娘甩着脑袋挣扎着,身后几个太监见四宝吃力,上去将她抓了起来,钳住她的下巴,强行掰开她的嘴。

“乖乖喝了,可免一死……”四宝捏着她的鼻子小声说道。翠娘惊恐万状地看着他手中的瓷瓶缓缓靠近了自己的口,慢慢倾斜过来,眼看就要灌进自己口中,忽然――

“救命啊,非礼啦――”夏轻尘衣冠不整地从自己房里冲到了这边。进门一看眼前情形,当即愣在原地“你们在干吗?”

“轻尘,我……”

“这是什么?”不顾碎木片扎脚,夏轻尘大步上前,一把夺下四宝手里的碗,将里面的药泼在地上“这是什么?毒药吗?你要毒死小翠?为什么?”

“这个……不是毒药……”

“啊……”翠娘瘫在地上。

“阿袤!”夏轻尘一把将那瓶子扔出门去“你先是给我找了一个烂师父,现在又找了四个女人来非礼我,又趁我不在想害小翠。你就这么生我的气,就因为我去了几南王府?”

“轻尘,我没生你的气。我早就气完了才来的!”

“那你干吗这样?”夏轻尘委屈而恼怒地看着他。

“轻尘,你听我说,我是担心你,我是怕万一……”

“你既信不过我就不必来找我了,”夏轻尘从地上扶起小翠“反正我也不喜欢住在这里,小翠,收拾东西,咱们回汴州去……”

“轻尘,轻尘”t连景袤拦着他“你别生气好吗,是我不对,你别走!你要女人我给你女人,你别走好吗?”

“阿袤!”夏轻尘冲着他吼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女人!我又不娶老婆,我又不想恋爱,我要女人做什么!”

“什么?”t连景袤愣了一下,随后难掩面上的喜悦之色“真的?轻尘,你……”

“你是怎么了?你到底听了谁的谣言,来伤我的心?”

“来人,把四宝拖出去杖责一百!”

“主……主上饶命啊……”四宝泪流满面地被架了出去。

“哼,找了个替罪羊就想了事吗?”

“轻尘,是我不好,一听到你有女人,头就跟着昏了,哪里还辨得了真假对错。你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t连景袤低三下四地哄着他,萧允识相地带着众人退出门去。

“你得信我,我才留下。我找不到阿得,眼下最亲的人就是你了。南王说,要想将来在朝中吃得开,就得学会应酬,所以我才总去南王府。我收下他的这座宅院,只因为他和你一样也是待我好的人。你若因为这个不再信我,那我留在朝中还有什么意义……”

“轻尘”t连景袤一把搂住他,脸颊在他耳畔厮磨起来“我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只要你不再生我的气……你可知道你这一走,我有多想你……”

“其实,我也挺想你的……”

“真的?”t连景袤动情地看着他,眼中跃动着难以掩饰的惊喜。

“嗯……”夏轻尘有些脸红地低下头去看着手。t连景袤握着他的手,拇指在轻轻地抚过他的虎口,停留在他的手心里,摩挲着他掌中的纹路。轻微的一点触感带着温度在掌中蔓延开来,夏轻尘顿时觉得全身被电流贯穿了一般,他全身一颤,惊慌地缩回手去。顾左右而言他地掩饰自己的反应,惊慌失措中看见了刚才泼在地上的一滩药汤:

“啊,那什么,你刚才想给小翠吃什么药?”

“不是毒药,那只是让女人从此不再受孕的药。”

“天啊,她吃了没有,她刚才吃了没有?”夏轻尘抓着t连景袤大喊。

“你就为了他,对我大吼大叫。”t连景袤醋意十足地说道“你放心吧,她刚要吃你就进来了。”

“阿袤,小翠做了什么?你干吗要她吃这么阴毒的东西?”

“只是为防她怀上你的孩子,让你为难。”

“什么?”夏轻尘眯起眼“你以为我跟小翠是那种关系?好哇,阿袤,你心里就是这么看我的!”

“轻尘,不是的……”t连景袤急欲解释

“哼!”夏轻尘拂袖而去。

太阳下山以后――

“轻尘,我知道错了,让我吃一口吧……求你了……”t连景袤和萧允像两只可怜的流浪狗一样趴在紧闭的门外,伸长了脖子从门缝里吸着里面诱人的香味儿。如果有人此时站在院子门口看过去,一定会见到他们两人身后那晃得无比起劲儿的尾巴。

“世子,常言道,关心则乱。主上待你的心是好的,你就让主上吃一口吧……”萧允一边劝,一边不停地从门缝里嗅着,不停吞着口水。

“公……公子……”饭桌上,小翠端着调羹,手发抖地磕在碗边上,磕出一连串细密的鼓点。

“怕什么”夏轻尘恼火地一拍桌子“吃!”

“是……”

“轻尘,我要吃你亲手做的牛肉面,你就让我吃一口吧……”t连景袤眼巴巴地透过门缝看着夏轻尘夹起一块沾着葱的烧牛肉放进嘴里“啊……轻尘……”

“不给!”

“好轻尘,乖轻尘,我知道错了,你说怎样就怎样,让我吃一口嘛……”t连景袤不顾尊严地哀求起来。

“我就不让你吃,我一会儿还要专门做一碗送给琨哥吃!”

“你要是给他吃,我就把你接回宫里去。”

“那你就这辈子也别想吃到我的牛肉面。”

“不要啊……”

t连景袤翻身打滚,爪子在门上挠个不停,却又不敢破门进去,只吓得萧允和翠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然而夏轻尘依旧不理睬他,故意叉着牛肉块不放进嘴里,还不时地扇动扇子让酱香向外飘散,惹得门外之人愈发饥肠辘辘。

据说,那一天,主上回宫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傻笑,就跟吃了什么好东西一样。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番外 四流武士的养成之道一

冷香净苑平静的池塘边上,阮洵斜靠在凉亭下晒着太阳。他细长的眼笑成两弯新月,白皙细腻文静的脸、修长清瘦的身材与他身上厚重的铠甲十分不相衬。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一定会认为他就是一个文弱书生。可就是这个外表文弱、面容和善的少书生,一开口就是能毒到人骨子里的阴寒。

“听说你在铸造间尿裤子了,我真不敢相信。”阮洵抬起头对着阳光,欣赏着手里那个红彤彤的苹果。

“乱说……”夏轻尘用象牙小勺将珐琅罐子里的一勺茶叶拨进白底描的脱胎瓷壶中,提过一旁小炭炉上烧开的泉水,往壶中倾倒一周后倒出温杯。然后掀开盖子,提起开水,凤凰三点头地注入壶中,盖上壶盖上下一提压,震去浮沫,再用开水就着壶边一烫,取过一旁棉帕垫在手上,点倒在桌上两盏杯子中“请……”

“嗯……”阮洵端过茶杯轻嗅之后小啜一口“手艺渐长。”

“当然。”

“下回记得每杯只斟七分满。品茶是打发无聊的消遣,不是乡下人解渴。”

“又来了,你总是要抓住一切机会取笑我的出身,你就这么介意我种过田?”夏轻尘不以为然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才不介意。但是我喜欢看你被取笑时那种丢脸的表情。”阮洵将茶杯放下,慵懒地眯上眼睛,枕着手臂在阳光里打着盹儿“你呀,学武不刻苦,吃喝玩乐却比谁都学得快。才几天不见,你连装腔作势都学会了,逗你你也不窘了,真是不好玩。”

“你若是感慨这世上少了一个捉弄的对象,我不介意配合你。”

“哎呀,免了,这回连虚伪狡猾都学会了,看来南王府真是一个乌烟瘴气的大染缸。”阮洵阴阳怪气地感慨了一句,举起苹果放到嘴边啃了一口。

“发我的牢骚别将南王府扯进去。”

“啧啧,这么快就被拉拢了。”阮洵啧着嘴道“主上要是知道你这么维护南王,恐怕又要大发雷霆了。”

“我,我没有……”

“哈,尿裤子没有难为情,南王却让你难为情了?”阮洵得逞地笑。

“谁说我尿裤子!”

“你没有吗?那你为什么不继续学剑了?”

“因为――我不想学。”

“这嘛……好像由不得你了。”阮洵坐起来看着他“再过一个多月,就是秋末围猎的时间,是众多士人夸示勇武的绝佳机会。到时你若还是习不得一招半式,丢脸的可就不只你一人了。”

“唉,为什么就不能给我派个文官的差事……”

“就算你将来出任文官,明年弱冠之后的郎官选试,你也必须通过武考,否则就算才学再好,也终究不能被录用。”

“唉……怎么跟原来想毕业体育必须达标一样……”

“你说什么?”

“啊,没有……”

“我来找你,就是想劝你回铸造间继续跟随剑师学剑,不然明年你落榜,不单主上会失望,整个阮家也要跟着你灰头土脸。”

“你这么关心,不如你来教我武功算了。你现在是宫中侍卫,武功一定不差。”夏轻尘想起剑师那张半醉半醒的脸和那天的“绞刑架”,心里就不停地打鼓。谁料阮洵听了之后,笑意更浓,他凑近夏轻尘的腮边,咬着他的耳朵低笑道:

“我可以教你,但你确定我不会比剑师更坏心的整你吗?”

夏轻尘被他吓出一身冷汗。最终还是打消了让阮洵教他的念头。也算是一种和解的表示,他决定实实在在地学一点本事,以便在这个朝廷中继续生存下去。于是,在他低三下四地回到铸剑房之后,剑师凌依依又开始了他那套不靠谱的特殊教育。

“拿好了,别松手。”剑师将一把木剑掷到夏轻尘手中,夏轻尘认得那木头,前些日子剑师拿在手里不停削的那根长木棍。夏轻尘双手握着打磨平整的木剑柄,严阵以待,不料眼还来不及眨一下,剑师手中的棍子当当正正落在了他的头上。

“啊……”夏轻尘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你干吗打我……”

“谁叫你不躲?”剑师幸灾乐祸地靠在树杆上喝起酒来“想打人,首先就要学被打。”

“你要跟我过招,好歹先教我怎么闪避,啊――”夏轻尘还在争辩,剑师紧跟着赏了他好几棍子。直打得他哇哇乱叫。

“闪避还要人教,你是想在战场上叫你的敌人先别打你吗?谁叫你扔掉剑了?捡起剑来。”剑师抱着坛子躺在板凳上,歪头看着夏轻尘弯腰去捡掉落的剑,于是伸出棍子去,在他的腰背胳膊上正正反反又抽了好几下“打两下而已,别叫得跟女人一样。”

“哪有你这样打起来不停的!”夏轻尘怒了。

“我打你,你若气不过,可以来打我呀。”

“这是你说的,呀――”夏轻尘挥舞着木剑冲了过去。

只听一声闷响,夏轻尘只觉得腕上一麻,木剑脱手落地。剑师摇摇晃晃在他面前一闪而过,他顿时觉得从腰到脚一阵麻痹,整个人失了力气地扑倒在地,背上猛地一沉,回头看去,凌依依竟满身酒气地压在他背上,打着酒嗝:

“呃……我说你可以来打我,又没说你能打得赢。步伐站不稳还妄想挑战我,你的判断力实在是――差。”

“你故意整我……”

“是,又怎样?”剑师一屁股坐在他后腰上,双手抓着他的脚后跟猛地向后一扳,登时将他的身体反折起来。夏轻尘登时惨叫一声,惨败如纸的脸上眼泪与冷汗齐下,耳边分明听见自己筋骨的“喀嚓”声。

“断……了……”他大张着嘴,一个劲儿地倒吸冷气。

“放心,断不了”剑师抱起酒坛子一饮而尽,提起夏轻尘的身体将他一只脚踩在平躺的酒坛上,手一松,夏轻尘脚下的坛子就往前滚了出去,带动他的一只脚失了依靠地往前一滑。

“啊……啊……”夏轻尘的两腿直挺挺在地上劈成了一条直线。他无法动弹的身体在一地的梧桐落叶上瑟瑟颤抖,他白皙的手指痉挛地纠着剑师沾着黑灰的粗糙手掌,几近无声地哀求着“不要了……不要了……”

“哭哭哭,哭你个大头鬼!”剑师猛地将他提了起来,将他的整个背贴在自己胸前,一腿插进他的两脚之间,强迫他双腿大开,双手扣在他肩上,用力向下一压,径直将他双腿横向劈开来,压了下去。

“啊――”撕心裂肺地一声惨叫,夏轻尘脸上血色褪尽,两眼一翻痛昏了过去。

“唉,真是软骨头。”剑师看看昏倒在地的夏轻尘,弯腰提起他软绵绵的身子,打横着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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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夏轻尘在难以忍受的高温中醒来,他睁开沉重的眼皮,不很清醒地看着眼前被炉火熏得漆黑的剑炉和靠在炉边喝酒的剑师。

“醒了。”

“啊……”夏轻尘动了动身子,感觉全身仿佛断成一截一截似的,每一个关节里叫嚣着疼痛。他挣扎着刚想翻身,忽然觉得颈上有什么禁锢着,低头一看,自己竟被枷在一块挖了圆洞的木板上。

“嗯!怎么回事!”夏轻尘惊恐地察觉自己被一块挖了洞的板子严严实实盖在装满热水的木桶中,身上一丝不挂。

“呵呵呵……煮你啊……”剑师低笑着往他容身的木桶之下扔了两块柴禾,那木桶下面包裹着一层铁皮,架在三块齐整的石墩上,下面一如夏轻尘猜测的,生了一堆旺红的火。

“你要干什么?”面孔被热气熏成通红,夏轻尘挣扎着坐起来,无奈木盖重如千斤,他浑身疼痛,竟使不上半点力气。

“啧啧啧,你的身体不适合练剑,但是看起来很好吃,就像初生的羊羔崽,皮光肉嫩,用来做下酒菜,最好不过。”

“你……你将我打成残废,你……”夏轻尘犹如五雷轰顶“来人啊,救命,救命啊……”

“哈哈哈哈……”剑师醉意浓重地笑,不停地往木桶下扔着柴禾,燃烧桶内的水温不断升高,最终将夏轻尘热昏了过去。

*************************

“轻尘,轻尘……”t连景袤轻轻抚摸在睡梦中不安挣扎的夏轻尘,轻摇着他的肩膀。

“啊……”夏轻尘猛一睁眼,懵懂地看着眼前一脸关切的t连景袤“啊,噩梦,噩梦……”

“轻尘,你还好吗?”

“我,我是怎么回来的……”夏轻尘动了动身子,顿时牵来一阵摧筋段骨的疼痛,他顿时醒悟过来,先前遭受的痛苦全都不是梦,于是他如梦初醒地轻呼着“阿袤,阿袤,我残废了……”

“轻尘,你睡糊涂了?你不是好好的吗?”

“我……”夏轻尘伸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确定尚有知觉,又尝试动了动脚趾,确定活动自如;但当他企图抬起腿来一看究竟,胯部的酸楚立即让他大叫起来“啊……不能动了,我残废了,剑师他把我打残废了……”

“轻尘,剑师只是替你开筋骨,你只是一时酸痛,并没有受伤。”

“是吗……”夏轻尘捂着胸口吐出一口气来“吓死我了……”

“唉,只怪你起步太晚,别人都是四五岁就开始习武,你现在才开筋,身体当然有些吃不消。我听说剑师已经为你进行过药浴,酸痛应是过几日就消失了。”t连景袤摸着他虚弱的脸,满面愁容“唉,事情我都知道了,累成这样,就像是看着你活受罪,明知是为了你好,可我真不忍心再让你学下去。该如何是好啊……”

“没关系的,我可以坚持。”

“什么?”t连景袤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

“我说过要留下来陪你,不是说说而已。”夏轻尘捏着他的指尖摩挲着“你为我安排一切,我怎能就这样轻易放弃。”

“轻尘……”t连景袤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你要我于心何忍……”

“我是男人,又不是大小姐,要是因为这点酸痛都忍不了,大家都该笑话我了。只是剑师做事太不照常理,事先也不解释,真的是要把人给吓死了。”夏轻尘在他的手背上蹭着脸。

“轻尘……”

“嗯?”

“我多想让你不受半点委屈……”t连景袤轻轻趴在他身上,呼吸着他脖子上的味道,抚摸他精致的额角,与他蹭着脸相拥在一起。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番外 四流武士的养成之道二

夏轻尘被剑师强掰着开了筋骨,一连好几天连站都站不稳,就连洗澡上茅厕,也必须有人搀扶。他就像是又挨了一顿鞭子,一连几天,身子就像散了一样,即使是睡着,也感觉得到那被撕裂的痛楚。然而他却不能卧床休息,因为刚刚舒展开的筋骨如果不持续拉伸,很快又会恢复原来的状态。所以他依旧要每天早起,让小翠勉强扶着,在床上压腿。

“公子,要不先停会儿……”小翠看着他抿到发白的唇,原本就带着病容的脸几乎虚脱地淌着一道又一道的汗水。她不忍地用帕子擦了擦他汗湿的脸。

“不用,我的腿又弯了,帮我摆直它……”夏轻尘手扶着自己的大腿,努力将身体前倾。

“是……”小翠走到他身前,将他有些屈起的膝盖压了压,扯着他的脚往前抻了抻。

“嘶……”夏轻尘龇牙咧嘴地抽着气“过来接着压吧……”

“是……”小翠回到他身后,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轻轻助他往前压腿“公子,主上既有心重用你,何不直接封你官做?还要你受这活罪。”

“啊……”夏轻尘甩了甩快要流到睫毛上的汗“你还看不透,他想封我的官,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可我一无背景二无政绩,朝中也没有多少认识的人,就算做了官,将来位列公卿,受尽器重,也终究受人歧视。啊……疼,起来点儿……”

“有主上护着你,就算别人不服,又能怎样?”

“名不正言不顺,却受尽恩宠,定会遭人嫉妒,日后也将成为众矢之的。他一定是怕有朝一日他不在了,有人会立即加害我……他为我着想到这一步,我怎能让他失望、伤心……唉……”

“轻尘……”门外游廊下,t连景袤站在早晨黯淡的阴影里,隔着镂空的门,听着屋内夏轻尘与翠娘的谈话,握拳的手,手指一节节地发白。

“主上,是否要进去?”萧允走过来小声请示道。

“不了,朕担心一看到他,就会忍不住将他接回宫去,从此不让他涉足朝政。”t连景袤吸了一口气“回宫吧,不能误了早朝。”

“是。”萧允躬身让开道路,跟在t连景袤身后,一声不响地踏着晨色离开。

“那公子,不打算再找阿得了?”小翠在夏轻尘身后轻声问道。

“找。当然要找。”夏轻尘手撑着床,在小翠的搀扶下起了身子,将另一条腿换到身前,复又劈了下去“可是眼下我们既没有帮手也没有线索,单靠着自己的两条腿,就算走到断掉也未必能找得到。倒不如先留下,多攒些人脉和钱财,将来雇请多些人手多方打听。”

“这倒是个办法。我先前在王府里曾听人说起,城西的隆悦酒肆里每天南来北往的人无数,想要打听消息,没有比那更方便的。不如等过几日,公子的腿不疼了,咱们一起去看看?”

“好……”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在膝上的裤脚,夏轻尘想起当初在一望无际的麦田中,挥汗如雨的阿得,疲惫的眼神里渐渐有了光。

***********************

剑师并没有因为夏轻尘身体酸痛而放松训练。他依旧每天样翻新地折磨着夏轻尘脆弱的神经。或是将他关进铁栅稀疏的笼子里吊在高,在下面用棍子乱捅;或是用绳子像吊乌龟一样将他的腰吊挂在树叉上,让他像荡秋千一样来回荡着,躲避自己的棍棒。因此,铸剑房外,几乎每天都可以听到让人心惊的哀叫。

一天结束,夏轻尘半死不活地趴在自家的床上,由着小翠替他擦身上药。

棉沾着药酒轻轻按在淤肿的伤痕上,夏轻尘的背不由地缩了缩,隐约听见背后细微的啜泣声。

“小翠,怎么了?是不是宫里来的那四个女的欺负你?”

“不是,她们四个都是和善之人。我是见公子遭罪,心里难过……”

“舞刀弄剑哪有不伤筋动骨的,你没看见皇宫里的神策军操练,要用棍子和砖头往自己脑袋上砸呢。”

“公子怎能与他们相比。他们都是生来就习武的人,自小练惯了,公子身体本来就弱,怎么受得了这种苦”小翠心疼地触摸着他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公子,你去求主上别让你学剑了,再这样下去,好人都打出毛病来了。”

“我没那么娇气。我要是半途而废,就当不成大官了,到时候咱们没钱没势,又得种田过苦日子、受人欺负了。”

“小翠不怕吃苦。公子”小翠伏身在他单薄的肩上“我们找到阿得就回汴州老家去吧,小翠可以养活公子。还有阿得,我们三个在一起过一辈子……”

“你又在说傻话了……”

“我知道是傻话,但就算是傻话,公子也不会生气不是吗?”小翠搂着他的背“小翠会一直陪着公子,公子去哪儿,小翠都愿意跟随公子。”

“唉……”夏轻尘把脸埋进枕头里“上药吧……”

夏轻尘在翠娘细微的动作中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又是新一天的严苛训练。

这一天,剑师没再用笼子绳子锁着他,而是让他在铸剑房里打下手。

想学剑,就要知道什么剑是怎么造出来的。着口炉,从来不打别的兵器”剑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满脸汗水,快要被炉火熏得热昏过去的夏轻尘。他细长的眼半眯着,仿佛呼吸困难似的捂着心口,胸前艰难地起伏着。于是伸过火钳去戳了他一下,将他吓得醒过来,全神戒备起他来。

“看好了,好的剑,不用千锤百炼,而是要一气呵成。”

一口酒之后,剑师甩开额前汗湿的乱发,左手拿着火钳从炉膛里夹出一块通红的铁条,放在砧上,右手抡起大锤,轻喝一声,往通红的铁条上打下。一时间,叮当之声不绝于耳,金红火星迸射四周。

“退后!”

只见剑师手中不停,连续击打。直到那铁条慢慢锻成了铁片,他仍不停手,接连不断地打了近一个时辰,眼见那砧上铁片渐渐现出剑形,又慢慢变得齐整,通红的颜色转成黯淡,他用火钳举起剑身,横竖看了看,这才重叹一声,一把将剑沉入旁边的水槽里。

只听“兹”的一声响,水槽里冒出一股白气。待他捞起来,那剑身已经完全褪去火色,变得又黑又青,尚未打磨的剑身泛着哑光的蓝。剑师将它举到眼前比了比,然后满意地叨咕了一句,取过手边的酒坛大灌几口,抹抹嘴边的酒和汗水,看了看还抱着木剑站在一旁的夏轻尘。

“奇怪,你今天怎么乖乖呆着不逃了?”

“不是你叫我看你铸剑么?”

“哦……”剑师用布裹着那剑柄提在手里“你知道剑造好了要做什么吗?”

“要……做什么?”夏轻尘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下意识地把木剑握在了手里。

剑师冲着他嘿嘿一笑:“当然是试剑啊――”说着一把纠起夏轻尘的领子,提到院子里放好。

梧桐树下,夏轻尘强打精神地站着,紧握的木剑缓缓抖动着。只见剑师大大咧咧地扛着尚未开刃的剑站到他对面。三口酒后,忽然气势十足的一掌击向身旁梧桐。那树干一阵哆嗦,无数落叶随之缓缓飘落,仿佛一天雨,在阳光中格外浪漫。

“好看吗?”

“好看……”夏轻尘莫名其妙。

“如此秋日,我带你看风中落叶,你说,我是不是很有情调啊?”

“是……吧……”

“是你个大头鬼!”剑师扬剑一挥,凌厉剑势划破空气,将纷飞落叶尽数剖成两半。夏轻尘眼缭乱之际,只见那柄尚未开光打磨的剑已然调转方向,指向了自己,当下一惊。

“刚才看清楚了吗?出手快、狠、准,再钝的剑也能成利器。来,让为师看看你这段时日悟出了什么招式。”凌依依说着,挥剑就往他身上砍去。夏轻尘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来得及分辨,拔腿便跑。

“躲啥,让为师试一下剑嘛……”

“不要啊……”

“嘿嘿,乖乖让我劈成两半,煮了下酒吧。”

“啊――”猛地,夏轻尘大叫一声,抄起木剑就要反冲了过来。

“哦――有气势。”剑师睁一眼闭一眼地看着他。

“八卦迷踪步!”

“什么?”剑师表情一愣,错愕之间,只见夏轻奋力迈起两腿跑出了铸造间,哪里来的什么“八卦迷踪步”。于是剑师大怒:

“好哇!臭小子,教你闪避你却学会了逃跑!”

于是脚下一跺,追着夏轻尘直冲了出去。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番外 四流武士的养成之道三

铸造间本就在宫城之内,夏轻尘没命地逃出来,径直朝后宫的方向跑去。宫中守卫多是萧允的部下,见了他也不阻拦。岂料剑师也是身份特殊的人,同样可以获准出入宫门。他提着剑一路追到御园,却失了夏轻尘的踪迹。

“跑得倒真快。”剑师扛着剑四下张望,不见夏轻尘人影,却见远圃边上,有几个人聚在一起,走过去一看。为首的不是别人,却是南王t连琨。

“嗯?是你。”,

t连琨华丽的衣衫外罩着雪白的围裙和袖套,听见背后声音,正在给草剪枝的他转过头来,看见剑师神情不悦的脸,颜色不改地问道:

“能在宫中遇见你,真巧。”

“别装傻,我的徒弟呢?”

“你徒弟?阮世子?”t连琨勾起嘴角“怎么,他还在跟你学剑?”

“问这么多干什么。我问你,见到他从这儿经过没有?”

“没有。”

“是吗?”

“不信你就自己找。”

“我当然会找,请了。”

“请。”

t连琨看着剑师扛着剑消失在转角的假山石后面,莫名地摇了摇头,回过身去继续修剪枝。

“世子,他走了。”

“你看见他了?”

“嗯,刚才有一个邋里邋遢的人从那边的路上经过,转了一下就走了。”红若站在短梯上,冒出半张脸扒在墙头小心翼翼地朝墙外张望着。围墙另一侧的大树下,夏轻尘抱着木剑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直起腰来看了看四周,然后抬头对墙头的红若说:

“那你先下去吧,别摔着了。”

“宫里还有这样的人,真是新鲜。”红若揽着裙子慢慢下了矮梯,隔着围墙与夏轻尘说起话来“他是谁呀?”

“是我师父……”

“啊?”

“让你笑话了,我实在是躲得没地方躲,才想到往后宫躲……”夏轻尘宽大的衣袖包裹住自己酸痛的腿,慢慢将苍白的脸枕在膝盖上。

“他是你师父?他追你做什么?”

“因为我练功的时候逃跑。”夏轻尘自嘲地笑笑“对了,你怎么会刚好在这儿的。”

“上回出事以后,你就没来过了,我想跟你报声平安,可又出不去,只能在这儿看看,看你什么时候过来。你看,这个梯子,就是我偷偷弄来的。我才想着你什么时候过来就能用上,你就来了。你要爬过来吗?”

“我这边儿没有梯子,上不去啊。”

“啊,是我大意了,我该准备两把梯子的。”红若转过身去,背靠在墙上。

“红若,我忘了跟你说一声,我已经搬出宫去住了。”

“是吗,是因为我的事才搬走的吗?”

“那倒不是。”

“哦……”红若轻叹一声“那你今后要过来岂不是多有不便?”

“是啊……”

“这样啊……”红若轻叹一声,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夏轻尘在墙的另一边,见她半天没有动静,于是问道:

“红若,你还在吗?”

“啊,我在呢……”

“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红若沉吟片刻,抬头对着围墙那边说道“对了,听叔父说,主上派给你官职了?”

“嗯,我现在在铸造间当差。”

“恭喜世子了……”

“嘿嘿……”夏轻尘难为情地低了低头“对了,你最近见过甄大人了?”

“是,叔父对世子赞赏有加。”

“是吗……啊,那天你送的苹果,我都吃了。”

“好吃吗?”

“挺好吃的……那天你回去,有没有人为难你?”

“多亏了世子替我编的说辞,事情都过去了。”

“听说主上因为这个推迟了封后,陈德妃没有为难你吧?”

“此时为了撇清干系,她做好人都来不及。况且她现在失宠,哪里还敢为难我。”

“那主上……近来应是待你不错吧?”夏轻尘不置可否地开口。

“这……”红若却眼中有甜蜜,也有哀伤,她转过身,却发觉面前是宫墙“主上他……最近常来我宫中。”

“是吗……”夏轻尘心情复杂地靠在树干上。

阳光透过挂着黄叶的枝头,斑驳地射进他细长的眼里,闪烁的光线,让他慢慢抬起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遮挡在眼前。迎着阳光,他端详着掌心即将结茧的疤,眼前莫名地浮现阿得那双粗糙硬实的手,他用那只手捂住有些酸痛的眼睛,静默地靠在高高的宫墙之下。

墙内的红若沉默地等候良久,听外面不再有动静,只当他已经默默离开。于是慢慢伸出手去,轻轻触摸在冰凉的宫墙上。

***************************

铸剑房的熔炉比人还高,顶上被炉火炙烤的坩埚里熔炼着滚烫的铁水,层层炉灰封住了屋内所有东西原本的色彩。每当他打铁,两三名杂役便会拉动风箱,煽动炉火的温度急剧升高,将炉膛里的铁条烧成通红。

“咳……”夏轻尘坐在炉边的小马扎上,忍受着呛人的铁腥味。他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过了剑师却还是要回铸造间来当值。不过这一回,剑师没有再打他,而是罚他看炉子。

正当他支着下巴,靠在暖哄哄的炉子边上昏昏欲睡之际,鼻头忽来一阵瘙痒,让他不舒服地吸了吸。然而那瘙痒还在不断加剧,他难受地一摸鼻子,却无意间摸到几根软软的毛发从自己手里逃了出去。一睁眼,却见张之敏穿着干净洁白的太医官袍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根白色的羽毛逗他玩。

“敏之,你怎么来了?”一见到张之敏,夏轻尘闷闷不乐的脸上有了光。“你还记得我啊,当了官儿也不告诉我,要不是我找来,你还不知几时才会去找我。”

“我没想起来……”

“哼,我就知道你想不起我来,所以我才来看你了。”张之敏托过一旁的小马扎,刚想坐下,又见上面一层灰尘“哎,你这当的什么差呀,怎么又脏又热的。姓萧的还骗我说你得了个肥缺,结果竟是在这种地方。”

“别提了,主上让我拜剑师当师父。我恐怕连油水都没看见,就得成为第一个被虐待致死的官员。”

“唉……我都听说了,你得挺住啊。我当初也是被我爹逼着打着,才学了功夫”张之敏拍拍他“来,别想那些丧气事。咦,你师父哪里去了?”

“打酒去了,让我在这儿看炉子,还说什么看炉子是练眼力。我看得是眼也,炉子也快灭了。”

“哎,反正他不在,别看了”张之敏拿着羽毛在他眼前晃着“你看,我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这是……鹅毛?”

“嘿嘿,算你猜对一半了。”张之敏得意地晃着那根长长的羽毛“告诉你啊,这可不是普通的鹅毛,这是西海来使向主上进贡的‘天鹅’,朝中没有一个人吃过,御厨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所以,先送到太医院来,验验有没有毒。我偷偷让人把剩下那只杀好了带过来,让你带回家去尝尝的。”

“天……鹅?你们把天鹅杀了吃肉?”夏轻尘一把抢过那根羽毛。

“放心吧,太监们都试过了,没毒。”张之敏回味无穷地说道“不仅没有毒,肉质还特别鲜嫩,真不愧是天上飞的鹅呀……”

“天鹅肉……”吃了会不会变癞蛤蟆^_^?夏轻尘看着门外小太监捧着的荷叶包裹,又看看眼前啧着嘴、意犹未尽的张之敏

“怎么样?带回去尝尝吧?”

“嗯……”

两刻钟之后……

夏轻尘与张之敏挨着肩靠坐在炉子边,面前燃着柴禾的炉膛里,一只肥美的天鹅正挂在火钳上,滋滋地冒着油。喷香的味道飘出来,掩去了原本的铁腥味儿,夏轻尘和张之敏看着那只鹅,止不住地咽口水。

“轻尘,可以吃了没有……”

“还没熟呢,得再烤焦点儿……”

“主上跟姓萧的不在,真是太好了……”

“什么?”

“你不知道啊,前几日萧允到跟人说,你府上的牛肉面好吃。这回我总可以跟他炫耀,我吃过你做的烤天鹅了,他想学也学不来。”

“你好像对萧有很大意见?”

“哼,谁让他从小就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就没让我看顺眼过。”

“你们两个都是从小跟阿袤一起长大的?”

“嗯,原本我和他,还有沈……都是主上的伴读,一直随侍左右。可是没想到,沈崇会做那样的事,怎么想也不像是他做的事……主上这回是伤透了心,谁也劝不好。只有在见到你的时候,他才能开心一点儿。”

“阿袤他……平时很不开心吗?”

“自从他登基以来,他就没开心过。他以前喜欢种养鸟,可当了君王,他就得打猎、杀人,他过去优柔寡断,这回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要将龙位让出,谁知就出了这样的事。”

“这些,我都不知道……”夏轻尘垂下眼去“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经历过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时候做的皇帝,什么时候成的亲,我都一无所知……”

“这些东西,知道又如何?主上对你的过去不也一无所知吗?人总是会变,但无论怎样变,站在你眼前的都是真正的他,你只要看清眼前就可以了。”

“看清眼前……”夏轻尘抬起眼来看着炉中的烤天鹅“哎呀,烤得差不多了,快拿蜂蜜来!”

夏轻尘回过神来,赶紧跟张之敏两人,将那烤鹅勾出来,拿过临时让小太监从太医院药房里端来的蜂蜜,用刷子沾着正正反反地刷上。

“好了,就这样再烤一会儿……”夏轻尘叉着把滴着蜜汁的鹅伸进炉膛,与张之敏两人享受着那一阵阵带着声响的香味儿。

“好香啊……”

两人脑袋挨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姿势优美天鹅慢慢挂上油亮的焦色,口水不止。然而就在他们大功告成,用钩子将那烤好的天鹅勾出来,晃晃悠悠地摆铺了梧桐树叶的马扎上时,头顶上忽然响起凌依依暴怒的声音:

“两个臭小子!”

“啊――”两人大叫一声,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去,将烤鹅挡在身后。

“你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夏轻尘牙齿咯咯颤抖。

“我要是再晚回来,你们是不是就刚好吃完不被我发现”剑师一手抓着夏轻尘的领子,一手抓着烤天鹅,提了起来“叫你顾炉子你却烤在这里烤肉。真香是吗?”

“剑师,鹅是我带来的”张之敏急急忙忙地解释道“你别怪他……”

“不怪不怪”剑师扔开烤天鹅,沾着油的粗糙大掌捂住夏轻尘的小脸,用力地揉捏到变形“一打酒回来你就给我准备下酒菜,师父爱死你了!”

“你……你要干什么……”夏轻尘悬在空中,恐惧地问。

“嘿嘿嘿,你这么孝顺,师父就成全你呀――”

没等张之敏来得及阻拦,剑师扬手一扔,猛地将夏轻尘甩向熔炉。

谨以此图献给我亲耐的晋江

真是抽到我心痛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番外 四流武士的养成之道四

“哇――”

“轻尘!”

夏轻尘被甩飞在空中,眼前一,脑袋轰地一声,眼见自己就要葬身滚烫的铁水,面前忽来的一条麻绳落进了他的掌心里。他立即没命地抓住那条绳索,高悬在气温滚烫的熔炉上方来回荡着。

张之敏还没来得及冲上去救人,就听剑师嘿嘿一笑,将手中麻绳的另一端毫无征兆地扔进他手里。绳索失了拉力,夏轻尘的身体迅速下沉,张之敏大惊失色,一把扯住那不断脱出的绳子,转身一周缠在腰上,步伐一弓,稳稳定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夏轻尘感觉屁股要起火了一般,抓着绳子放声大叫。

“抓紧哦,这就是握剑的感觉――松手就会丢了性命。”剑师在板凳上坐下,脏手抓过烤鹅拧下一条鹅腿来,大大地啃了一口“嗯,味道不错。喂,那个小子,你要吃一口吗?”

剑师把啃了一口的鹅腿戳到张之敏的脸上,张之敏双手绷着腰间绳索,急于思量如何搭救夏轻尘,一时空不出手,被他抹得满脸是油。

“救……命……”夏轻尘紧握麻绳的手开始打滑。

“哼哼,拿我的剑炉烤肉,我就罚你变烧猪。”剑师一手拿着肉,一手端着酒,吃得吧唧作响。

“啊……救命……”夏轻尘吊在绳索的末端,颤抖地向上挣扎。无奈身下是千度高温,滚烫的空气带着几乎烧着的温度炽烫着他的皮肤,更灼痛他的气管,他突然觉得喉管一阵窒息的凝滞,仿佛被掐住了一般,紧抓绳索的手一阵麻痹,抽筋地松了开去。

“轻尘!”眼见他掉下去,张之敏大叫一声,丢下绳子一跃而起。不料剑师已抢先一步,跳起半空,横身一把接住夏轻尘,脚在炉边一勾。只见炉中铁水晃荡一下,他已带着夏轻尘翻身落地。

“呃……”夏轻尘捂着胸口,清俊的面容扭曲着,单薄的胸口因为不能起伏而痛苦地痉挛着。

“嗯?”剑师脸色一变,手一松将他放在地上,反手一掌击向他的背心,自下往上一推“喝――”

“咳……咳咳咳……”夏轻尘身体一倾,吐出一口带血的痰来,随即一颤,靠在剑师怀里剧烈地咳了起来。

“你有喘症?”

“嗯,咳咳……咳咳……”

“麻烦。”剑师一把将他横抱起来,两手一扔,送进张之敏怀里“抱去医好再送回来。”

“是。”张之敏接过夏轻尘,飞跑着奔出了铸剑房。

********************************

意外咳血,让夏轻尘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他的体温在半天的时间内急速攀升,一度昏迷过去。t连景袤闻讯匆匆赶到冷香净苑,只见夏轻尘躺在床上,面如白纸。听见他进来,只能动动眼皮,虚弱地看着他。

“轻尘……”握着他无力的手,感觉就像冷天的炭火盆一般滚烫。指尖摸到凹凸不平的掌心,翻过来一看,才发现他掌中净是血泡和干瘪的浮皮。再往上,撸起他衬衣的袖口,原本白玉般的小臂上青青紫紫尽是棍打跌伤的痕。t连景袤身为皇族,自幼在宫中长大,读书习武虽然严格,但教官都是臣子,又有谁敢伤他分毫。如今见夏轻尘一身伤痕,才知他遭罪远比自己想象严重,心中顿时如同锥刺一般。他万般怜惜地捧着那手掌:

“轻尘……咱们不学剑了,不学了……”

夏轻尘动了动苍白的唇,刚要开口,一阵咽喉的灼痛让他止不住地干咳了起来。咳了两声又想起他在身边,立即止了咳声,紧闭着嘴憋着。

t连景袤最见不得他这样忍着,心疼着将他扶起来,抚着他的胸口,接过一旁翠娘递上的开水喂他。谁知夏轻尘才喝了一口,就咳着呛了出来,滴滴答答吐在他身上。t连景袤也不管龙袍,只搂着他,用帕子托着他嘴角,捋着他的胸口慢慢安抚着他平静下来。

“先不说话……一切等你病好了再说。”t连景袤抚摸着他的脑袋,刚想哄他睡,可他却又睁着眼了。只见他忧容带笑,清澈的眼如湖水般沉静,温婉如玉仿佛千道细丝将他的心脏紧紧缠绕,包裹得几乎要停止了跳动,只恨不得将他紧紧搂入怀中,揉进心里去。

“阿袤,不要怪师父,是我跟敏之捣蛋……”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谁也不怪,只怪我自己……”t连景袤紧紧握着拳头。

“啊……”夏轻尘虚弱地抬起手,苍白的手指在t连景袤的脸上摸出一丝丝瘙痒的感觉。t连景袤握着那只手,仿佛怕弄疼了他似的,用脸颊的温度轻轻地敷着。

“阿袤,我是不是得了痨病,快死了……”

“别胡说,你只是累了。”

“你骗我”夏轻尘有气无力地叹着气“咳出血来,就是得痨病了……”他轻轻转过头去,低垂的严重尽是哀伤。t连景袤见他这般,心中又是一阵疼痛。

“轻尘,我没骗你,你只是嗓子出了点血,不是痨病。”t连景袤接过凉毛巾,在他滚烫的额头上轻轻擦了擦“你要是有痨病,太医又怎么能让我来见你呢……来,别胡思乱想了,先喝点药好吗?”

翠娘端着适才放温的汤药,十二万分小心地传给t连景袤身边的四宝,四宝又弯着腰呈给t连景袤。后者接过那药碗动了动调羹,随即皱眉道:

“你是怎么伺候世子的,就给他用这样的碗?”

“啊……”翠娘吓得噗通一声跪下,失魂落魄地看着他手里那个金漆兰瓷的精致小碗“这,这碗……”

“四宝,回宫去取两套青玉碗来。”

“是。”

“不用,咳咳……”夏轻尘绞着他的袖子“这碗挺好,小翠下去,咳……”

“你是怕我吃了她不成。”t连景袤发醋地端着那碗。

“都这个时候,你还不放心我吗,咳咳……”夏轻尘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他脸色不对,t连景袤伸手欲扶,他却身形一颤扑倒在t连景袤的臂上,撞得那碗中的药汤洒了一地,身体不住地抽搐颤抖起来。

夏轻尘咳得眼冒金星,几乎要窒息过去,好不容易透过一口气来,喉头猛地涌起一股腥甜,他刚想开口,口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轻尘!”t连景袤手中碗一松,摔碎在地上。

******************************

夏轻尘仿佛在刀山火海里走了一遭,再醒来时,嗓子如同烧着了一般,灼痛地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轻启发白的唇,想要水喝,一块冰凉的东西就滑进了他的嘴里。

“唔……”细长的眼闪烁着点点脆弱的光,迷离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

“含着冰,别说话……”t连景袤贴在他耳边低声宽慰。

夏轻尘闭上眼不说话,手指勾着他宽宽的衣袖,不让他走开。t连景袤由着他,坐在床头静静陪着,掌中托着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即使病弱苍白,依旧百看不厌。

“心疼了?”剑师坐在窗台外,手里拿着光石打磨着那日新造的剑,有节奏地发出摩擦的声响。

“凌师,身为长辈,你怎能对自己的弟子这般严苛?”

“每日辰时才来练功,每练不到两个时辰,还叫苦连天、任性逃跑、差点毁了我的一炉铁,换成别人,早就将他扫地出门,你去哪里再找我这样好脾气的师父?”剑师握着开光一半的剑,对着光线比看着“你该知道,入行十年的铁匠才能进入我的铸剑房做帮工;我破例收他为徒,让他碰炉子,只因他有领悟剑意真髓的单纯。我原本欲将铸炼神手的技艺传他,但想不到你送我的,竟然是一个一生也无法走进剑房的徒弟。我心中的懊悔,不会比你少。”

“是我太疏忽。”t连景袤低头抚摸着夏轻尘昏迷的脸,抚慰他不安晃动的脑袋渐渐安睡。

“这么心疼他,就别将他留在身边,要不然就像你大哥一样,带着一起走。”

“凌师,你什么时候管起剑以外的事情了?”

“他是我徒弟,他的事我当然要管。”

“怎么?你还想继续教他?”

“道未传,这样让他出师,岂不是坏了我的招牌?”

“你认为我会让你继续折腾他吗?”

“你清楚我的为人,不同的铁有不同的铸法。”

“待轻尘醒了,让他自己决定吧。我对你,实在不放心。”

“那你就继续担心吧。”剑师站起来。

“你不是来看他的吗?刚来就走,不等他醒来打个招呼吗?”

“现在不是看见了吗,我还有这把剑要照料,走了。”剑师用拾起一腰带擦了擦那柄粗磨的剑,用布条裹好别在腰间,摆摆手从游廊下走了出去。

t连景袤见他走了,又回过头来顾着夏轻尘。不忍见他病得难受,弯身将他抱过来,轻抚安慰着,一搂就是大半夜。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番外 四流武士的养成之道五

“主上,永安宫七公公求见。”四宝慢声细气地在t连景袤背后禀报。

此时t连景袤正用勺子舀着药汤,一口一口喂给夏轻尘。夏轻尘裹得严严实实,虚弱地靠在层层软垫上,乖乖张嘴喝着苦涩的药汤。他一皱眉,t连景袤就会半哄半威胁似的给他一个坏心的微笑,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你若不吃,我便用嘴喂你。两人正互相看得脸颊绯红的时候,忽地有人来打扰,t连景袤一时不耐烦起来:

“不见。”

“这样好吗?”夏轻尘有些忧心地看着他。

“母后这个时间派他来,定是催我回宫的。你才刚有起色,我怎么能走?”

“可万一是什么急事呢?”

“问了是什么事儿吗?”t连景袤看了一眼四宝。

“说是太后病了,想见主上。”

“什么,太后病了?”t连景袤放下药,为难地看了一眼床上虚弱的夏轻尘,后者给了他一个浅笑:

“去吧。”

t连景袤握着他的手在脸上贴了贴,终于舍不得地松开来,低声道:“等我。”然后便起身匆匆离开了。

御驾赶着月色回了宫城,停在永安宫外,t连景袤踩着垫脚太监的背匆匆下来,前呼后拥地迈进宫门。守门的女侍提着熏灯将他引入寝宫,一名华美的妇人坐在靠窗的榻上。

她头上冠着金盏九合翠凤钿,身穿玄底金彩大宫袍,腰间宽鱼带,纹饰简朴大气。除了凤钿和大佩,她身上几乎没有再多的装饰,甚至比宫中女侍的打扮还要简单。然而她却是宫城之地位最尊贵的女人,t连景袤以及上任龙主的生母――容太后。

她拿着绣绷子坐在灯前,神态秀丽而端庄,听见进门的脚步声缓缓转过头来,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她的容貌,美艳而成熟,笑起来别样地迷人。只是眉心数瓣莲红,让她的笑容看上去带了几分哀怨与寂寥。t连景袤站在门口与她对看了片刻,缓缓移步到她跟前:

“母后。”

“袤儿,过来坐呀。”

“听说母后病了,不知得的什么病,可让御医来瞧过了?”t连景袤看她容光焕发,哪里像是生病的模样,心下不由地一阵不快。

“哀家并没有生病。”容太后叹了口气道“只是我若不说病,就请不来你看我一眼。”

“母后的身体关系天下太平,如此未免太过儿戏。”

“袤儿,你自打北域回来,就与哀家疏远了。你还在为那个孩子的事责怪为娘吗?”

“孩儿不敢。只是同样的事,儿不会允许再发生第二。”t连景袤在榻上坐下“母后召孩儿前来,可是有事商量?”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前阵子甄妃的事闹得厉害,为娘也听说了,想必你近来为此事操心不少吧?”

“此事风波已平,母后可不必挂心。”

“为娘倒不是担心此事料理不周。只是你也别光顾着甄家,厚此薄彼。陈德妃都快封后了,你也该多考虑她的立场。女人嘛,你多看一看、哄一哄,她们就会满足了。”

“孩儿知道了。”t连景袤的脸上掠过一丝黯淡,他目光游离地移到案上的绣品上“这么晚了,母后还在绣什么?”

“这是为娘替你做的窄服腰围,就快做好了。过几日上苑围猎,你就能带上它了。”容太后摊开那条绣得差不多的腰围展示给他看。

“孩儿的衣装自有少府尚衣令打点,何劳母后费神?”t连景袤的脸显出一丝温情。

“别人做的的岂能跟为娘做的相比,你就等着穿吧”容太后淡淡一笑“对了,听说汴州选送入京的一位阮世子得主上欢心,主上还曾将他接进宫来住?”

t连景袤脸色一沉,心中已然明了,母后唤他来的真正目的,就是针对夏轻尘了。心知她已知晓一切,但场面话还是不得不说:

“北域一行,幸有他一路护驾,孩儿才得以平安返朝。他因为受伤才暂留宫中静养,如今已迁出宫去了。”

“是吗,原来是救过主上的人,这为娘就放心了。只是听说那阮世子与南王府交往甚密,主上还需多加留神呐。”

“母后多虑了,阮无尘并非可疑之人。”

“唉……袤儿喜欢谁,为娘不想干涉,你也大了,行事一定有自己的思量。只是在为娘眼里,你还不曾生儿育女,总是个孩子,让人放心不下。”

“母后召孩儿前来便是为了说这个的吧?”t连景袤吸一口气――用夏轻尘来要挟他尽早生育继承人,这一招果然有效。

“倒不是为娘心急,只是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如果能早日生儿育女,才能真正成为天下表率,也免得朝臣闲言碎语”容太后缓了缓语气“至于那个阮世子,围猎的时候带来让为娘见见吧。”

“这……”t连景袤心一惊,且不说如此一来她会认出夏轻尘就是当日在皓镧雪山救回的少年,单是夏轻尘的病体,又怎么能参加围猎呢。但太后指明要见他,又岂是他能推托得去的?

“既是你喜欢的人,为娘当然要好好看看”容太后语气里有了一丝哀伤“为娘实在不想再见到第二个月霜华,将我仅有的儿子带走。”

“母后……”

“啊,哀家失言了”容太后的笑容又变得柔和起来“时候不早了,主上该回宫歇息了。”

“请母后保重身体,孩儿告退。”t连景袤行过礼,缓缓出了永安宫,回到自己的熏风殿,满心郁闷无排遣,再一看那空荡荡的龙榻,想起当日夏轻尘重伤之时,曾在此间与自己共枕而眠。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竟似过了一两年一般。如今相隔不过十里街道,但却似隔了几重山河,要见一面,百般安排,千般困难,心里好不苦楚。

“四宝,让人带话到冷香净苑,就说朕不过去了,让世子别等了早些睡。”

“是。”

四宝下去之后,值夜的太监上了殿来,端着写有后妃名号的牙牌,呈到t连景袤面前。t连景袤看着那整齐排列的牙牌,那是今晚等待他临幸的后宫妃嫔。她们的身体全都在受孕的最佳时间内,随时准备爬到这张原本属于他和夏轻尘的床上,怀上他的孩子。t连景袤想到此,胃里猛地涌起一阵恶心的冲动。他反手一掌打翻了面前托盘,牙牌顿时哗啦一声散在金砖地面上。

“全都拿走!”

“是,是……”殿上的太监纷纷爬过来,迅速地将牙牌捡起来,快速退下殿去。

***********************

“织锦百匹,彩帛二百匹,轻纱百匹,生丝五十斤,银鼠皮五十条,灰鼠皮出锋斗篷两件,马靴两双,轻纱软罗帐一床,水纹双盘被一床,鸳鸯好合枕一双,西海羊毛褥一床……”

“够了,别念了!他是想搬过来一起睡,所以事先派你来铺床的是吗?”一声不耐烦地大喝打断四宝那尖尖细细的声音,剑师翘着腿,靠在太师椅上,喝水一样喝着酒“东西放下人离开,不然下回就抓你去做药引。”

“这这……”四宝紧张地看了一眼夏轻尘“主上是担心天气凉了,世子居家不便,所以特命奴婢送些过冬的衣物被褥来……主上让世子,千万多加休养,保重贵体。”

“要人保重还逼人这个时候去打猎,他整起人来比我还狠”剑师歪歪斜斜地灌着酒“这种赏赐,再多也比不上他亲自来见一面。”

“师父,就别为难四宝了”夏轻尘斜倚在床上,抬手推了推翠娘捧在手里的药,对四宝说“回禀主上,就说后天轻尘一定会准时到上苑狩猎。”

“是。”

“公子,你病成这样,怎么能骑马打猎呢?”

“咳咳……你不懂,阿袤他”夏轻尘捂着嘴咳道“一定是遇到困难了,他出不了宫,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见我。我今天和明天,一定得学会骑马,师父,你教我好吗?”

“你是想死是吗?”冷香净苑的卧房内,酒壶重重放在桌子上,震得台面上的杯碟一阵晃荡,指着床上的夏轻尘怒斥道。夏轻尘额头上敷着冷毛巾,忧容倦怠,苍白的肤色因为发烧而呈现病态的红,突然被他一喝,心惊之下倒吸一口冷气,捂着嘴又咳了起来。

“公子……”翠娘连忙坐到床边为他拍起背来“凌先生就别再为难我们公子了。公子好不容易才好一点儿,这会儿还不能使劲儿说话呢。”

“哼,沦落到要女人来袒护,你可真是――唉!”剑师无可奈何地喝了口酒。

“咳……我知道你对我不满意”夏轻尘沙哑着嗓子轻轻地说“但你教的功课,我真的努力练习过了。”

“公子每天早起都劈腿压筋,还练扎马,要不是这回病了,肯定今天还要接着练呢。”翠娘在一边帮着说话。

“哦?我待你这么差,你还听我的话,相信我?”

“咳咳……”夏轻尘撑起身子,由翠娘扶着喝了两口水“我以前的师父,嘴上说着为我好,心里却不愿教我;你对我虽没有和颜悦色,但却是真心教我,你用棍子打我纠正的那些姿势,我都记住了……咳……”

“好了”剑师心中忽来一阵莫名的烦躁,他大手一扬,喝断夏轻尘的话,不耐道“想学骑马也得等到自己能站起来,你现在根本起不来床,再神通广大的师父也没法教你骑马。”

“我可以起来的……”夏轻尘拉开身上被子将身体就往床边移。谁知刚直起身子,眼前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支撑的手臂失了气力,整个人向前一栽,眼看就要滚在地上。剑师身形一闪,一瞬间移动到床前,将他提了起来。

“骑马?我看你被马骑还差不多。”

“师父啊……”夏轻尘扯住他那满是老茧的手,央求道。

“唉,烦。”剑师一把撤掉床上的被子,提着他正坐在床上。然后看了一眼旁边站立的翠娘:“愣什么,还不给他穿衣服。”

“啊,是。”

最近诸事不顺,所以写文也卡卡的。我自PIA~~~

大家都问阿得哪里去了,阿得,阿得嘛……阿得是这本书里最神秘的人~~~大家PIA我吧~~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番外 四流武士的养成之道六

“夭寿啊。师父背徒弟,闻所未闻。”西市的大街上,剑师背着夏轻尘步伐轻捷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那你又不肯坐轿子……”夏轻尘趴在他肩上嘀咕着。

“你那顶小轿子,只够坐你一个人,难道要我抬你不成?”

“不是……”

“那就别嗦。”剑师勾着他的腿将他往上掂了掂,继续大步向前走去,一路进了西街的隆悦酒肆。

夏轻尘记得这地方,翠娘前些时日跟他提过,这里是京城里最鱼龙混杂的地方,这里有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十里香”,有来自异域的美貌舞姬,有贯走南北,倒卖珍稀宝物的货郎,有挥金如土的豪门显贵,也有各种身份复杂的江湖侠士。没有人清楚隆悦酒肆的背景,无论你有着什么样的身份,来到这里,都只能谈交易。传说在这里,只要舍得钱,就能打听到一切可能的消息。

剑师背着他进了酒肆,立即引来一阵人群的骚动。剑师背着他在一楼靠门边的桌子上坐下,扯掉他盖着脑袋的斗篷帽子,原本各忙各自的酒客纷纷朝这边投来神色各异的目光。

“嘿……凌老粗带了个小美人……”

“这么美的公子爷怎么跟他坐在一块儿了……”

“该不会是他家亲戚吧?”

“亲你的头!你们看看他们哪点儿长得像亲戚。我看啊,八成是他喝多了随便在路上抢来的。”

“小声点儿,没看见他脚上的鞋吗?是士人……”

“士人怎么坐在下面啊?”

“啧啧啧,怪不得长得细皮嫩肉,生病都这么好看,不病的时候一定更好看……”

“看个屁呀!”剑师恼火地一拍桌子,震得那些人立即扭过头去“酒保!死哪儿去了!”

“哎,来了来了――”酒保提着抹布跑了过来“凌师父,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楚老板已经在楼上了,这回又带了好多货来呢……”

“嗯,不急”剑师抬头看了看楼上“给我温一壶十里香,再给他弄点肉吃,要好的。”

“得,您等着。”

小二下去以后,很快端上酒和一只煮鸭子来。

“来,鲜嫩的肥鸭,吃吧。”剑师将拧下一条鸭腿放到他面前的碗里。

“我吃不下……”高烧多日,夏轻尘头昏眼,每天只能勉强吞下一点儿稀粥和汤药,如今见了这肥肥腻腻的鸭子,还没吃就已经恶心了。

“不吃,你是想靠喝的那点稀汤去骑马吗?”

夏轻尘无奈地撑起身子,勉强拿起筷子在那腿上撕下一丝肉来,放进嘴里,食不知味地放在嘴里嚼着。

“来,喝口酒。”

“我不能喝酒……”诊治过夏轻尘的大夫都千叮万嘱过这点,患有肺病的人应是滴酒不沾的,所以即使是在南王府的酒宴上,他也只是沾沾嘴唇而已。

“婆婆妈妈,不喝酒哪来的力气,喝!”一把扳过夏轻尘的下巴,硬是将杯里的酒给他灌了下去。

“咳……咳咳……”烈酒下肚,胃里一阵难耐的灼烧,夏轻尘捂着嘴,呛得满脸通红“呃……咳……”

剑师开心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这回暖和了吧?看你还抖。来,再喝一杯,你就完全舒服了。”

“唔……咳……”夏轻尘捂着嘴,一个劲儿地摆着手,然而剑师依旧不由分说,倒满一个酒杯,痞气十足又要给他灌。突然――

“啪”地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从对面楼上的雅座传来,夏轻尘抚着自己起伏的胸口,抬头看去。只见二楼掀开的帘子后面,坐着一大一小两名男客,年纪较长的那位穿着干净的白色布衣,另一名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头戴紫金冠,身上穿着火红的宫缎衣,那容貌似曾相识。夏轻尘努力回忆,终于想起他就是先前在南王府里见到的小王爷,于是朝他点了点头。然而小王爷似乎不记得他一般,看了他一眼就将目光移向他。倒是他身边那个穿白衣的中年男子,目光如炬,怒目圆睁地看着这边,直看得夏轻尘心里一惊。刚想转头提醒剑师,那人竟已一眨眼从二楼跳了下来,站在他们桌子边上。

“依依,他是谁?”那人指着夏轻尘,语气中尽是强压的怒火。

“哟,真巧,你也来这里喝酒啊”凌依依大模大样地在凳子上坐下,傲慢地对夏轻尘扬了扬眉毛“好徒儿,叫师叔。”

“师……师叔?”夏轻尘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干净整洁的男人,眼角虽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但依然难掩清俊的容貌,修长清瘦的身材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书生。他腰间捆着一个细长的布袋,里面硬楞楞,俨然是刀剑的形状。

听他这样说,白衣男子脸上顿现尴尬:“依依,他是……你徒弟?”

“怎样?你能有徒弟,我就不能收徒弟吗?”

“你……”男人先是怒,随后想了想,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依依,你气不过我收了徒弟,所以自己也要找个徒弟来教吗?我当年还寻思你能收个什么好苗子,结果你竟会选上这么个病秧子,你是喝多了眼,看他能抡得起打铁的砧锤吗?”

被一句话戳中软肋,剑师的眼角不由地抽了一抽,夏轻尘进不了铸剑房,这也许是他收徒最大的遗憾。无话反驳,他嗤了一声,反问道:“那你又收了什么好徒弟?”

“南王府的小王爷。”

“哼”剑师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口酒“攀附上权贵,口气也跟着大起来了。我爱收什么样的徒弟就收什么样的徒弟,你也是不放心铸造神手的技艺,就来剑房跟我学啊。”

“你……”白衣男人一甩袖子“想都别想!你来这里干什么?”

“怎么,上回说再也不管我的事,这回又关心起来了?”

“谁关心你!”白衣男人偏过头去“我问你,你是不是为了楚胖子手里那张白蟒皮来的?”

“怎样,想跟我抢?”

“自从敛波与含滟之后,你就没再造出过好剑,你凭什么来跟我争?”

“剑再差,也比你的刀看起来顺眼。”剑师喝着酒瞪了他一眼,从腰间解下前日新打的剑,连布一起放在桌上。白衣男人冷笑一下,一扯那裹布,剑身腾空而起,卷着包布在空中翻转数圈。

忽然间,青光乍现,凛凛寒芒逼退满室乌烟瘴气。白衣男子裹布上手,一把握住尚未上套的剑柄,另一手往腰间一握。只听一声布料撕裂的声音,他腰间弯刃如柳叶飞絮,眨眼之速,往那柄新剑上砍去。

“啊……”夏轻尘轻呼一声,要阻止已来不及。

青白冷光相交,一瞬停,一声喝,一声断。

“昊清。”剑师收起脸上的轻狂,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师弟。

白衣男人盯着自己手上折断的刀,眼中的震惊渐渐转变为无言的憎怒。他抿着嘴憋了很久,终于反手一收剑,重新裹好了扔给剑师,恨恨地说:

“恭喜你又造了一口好剑。”

“刀断了,你还要继续造吗?回来帮我铸剑吧。”

“不用你管。”白衣男人拂袖而去,楼上南王府的小王爷随即带着随从下楼来。经过夏轻尘身边的时候,慢下脚步冲他笑了一笑,然后便匆匆走了。

“走吧,上楼去。”剑师重重一叹,伸过手来像架小狗一样将夏轻尘抱上了楼。

*************************

“……所以说,不容易呀不容易,真是太不容易了,十年也出不了一张这样的蟒皮呀,你看你看,这纹理多匀称,还有这颜色,这可不是染上去的,要不是我家兄弟不使刀剑,这样一张皮呀,说什么我也不卖给外人”楚大善人眼睛完全眯成一条缝,手上小心翼翼地向夏轻尘和剑师展示着那块光泽亮丽的蟒皮,仿佛怕一不小心就弄出了皱褶似的“我要是知道是你师父要这块皮子呀,就私下卖你了。你们不知道,刚才差一点儿就让南王府的人买走了。我这人也算半个跑江湖的,卖货也有脾气。这人挑货货挑人,一般人手里要是没有配得上这块皮的兵刃,恁他有再多的金子,我也不卖他。凌师父的手艺,我是听过的,这皮子到了他手里,不屈。”

“嗦啊,我买了。”剑师不耐烦地从皱巴巴的衣衫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来扔在桌上。

“唉,别急呀,我又没说要收您钱。”楚大善人摆摆圆乎乎的手掌。

“怎么?想反悔不卖?”

“呃呵呵,那倒不是。只是,我不收凌师父的钱,是想用这皮子跟您换一样东西。”

“想换什么?”

“捞您神手,想托您打件兵器。”

“嗯?你该知道我只铸剑。”

“我当然知道,只不过想请您勉为其难破这个例。我的亲侄儿习艺多年,刀枪棍棒全都练过了,如今也到了该定兵器的时候。我家祖传十六根骨的扇法,可找人打了好几把,他都使不顺手。这回机缘巧合,想劳您手,给打四十八两重的十六根剑形扇子骨。您要是答应了,这皮子我就当送您的。”

“楚大,别惹恼了师父……”夏轻尘在一旁小声提醒着。

“无妨,我答应了。”剑师沉吟片刻,将桌上的蟒皮用绸布裹好“七日后,在此地等我。”

“那就多谢凌师父了”楚大善人喜上眉梢,端着茶壶给两人分别沏上,然后又攀着夏轻尘谈起来“夏公子,我就说你能发达吧,你看看你现在,印堂发紫、贵气逼人呐。”

“哪有什么贵气?我觉得是秽气还差不多……”夏轻尘裹着斗篷靠在桌边上。

“呸呸呸,你年纪轻轻就进了皇城当值,又拜了凌师父为师,这是千载难逢的好际遇啊。我的生意将来要是遇上麻烦,还要靠你照应呢。”

“对了,楚大,难得遇上你,我想托你打听个人。”

“找什么人?”

“他叫阿得,也许是江湖上某个组织的杀手”夏轻尘从怀里摸出许久以前让人绘制的画像来“这张图是我让人画的里面最像的一张,他的样貌身材,我都写在里面。他也许会跟一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女人在一起,那个女人头上簪着很多流苏簪子。”

“流苏簪子……这是西苗女人常用的头饰。这江湖上的事,还是得问我二弟才行,他的江湖朋友比我多,打听起来也方便。你且放宽心回家去等着,我一有消息,就让人带信给你。”

“那就多谢你了。”

“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好了,走吧。我们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剑师站起来将那包着蟒皮的包袱背在背上,大手一抓,将夏轻尘扶起来。

“楚大,我们先走了,告辞。”

“公子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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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你跟那个楚胖子认识。”剑师背着夏轻尘往马市上走。

“嗯,机缘巧合。”

“他可是有本事的聪明人。只要有人出得起价,再稀罕的货物,他都能想方设法搞到手。当年我造含滟、敛波的炎铁,就是他从南方找来的。炎铁炙手可热,淬火之后色如云霞,非常稀罕。需要用玄阴之火,连续不停地击打,方能成形。成剑之后,要用越冬的冰水,才能洗去火气,将刚烈之气封在剑身当中。”剑师回忆起当年铸剑旧事,不由地摇着头叹了口气“唉,可惜这门手艺,你不能学。”

“抱歉……”

“抱歉也没用。徒弟不成材,师弟又不肯回来铸剑,我要是有一天不小心死了,这门手艺就要失传了。”

“那为何不将铸造工艺写在书上,流传于世。”

“哈,哪有那么容易。要是看两眼就能学会,天下的神兵利器就多了。铸剑的铁每一炉都不同,如何分辨拿捏靠的就是双眼和双手的感觉,要是没在炉边守上十年八年,哪能摸得准。你师叔原本也是铸剑的能手,可惜他现在却改铸长刀了。”

“为什么?”

“那是很久以前很嗦很麻烦的事了,不提也罢。”仿佛是回想起过去感到烦恼,剑师一只手拔下腰间的酒壶塞子,拿起来喝了两口,然后啧啧嘴,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酒那么难喝,你还喝那么多,当心伤身。”夏轻尘靠在他肩头,被他身上浓浓的酒气熏得有些头晕。

“哈哈哈,酒好喝,就是因为它难喝啊。”剑师开怀大笑着,背着夏轻尘继续朝马市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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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太后~寡妇嘛,脸上总有点哀怨。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 番外 四流武士的养成之道七

“屁股夹紧,腿夹好!”

“啊……”

剑师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夏轻尘屁股上,打得他两腿哆嗦起来。

“腰用力,屁股翘高!骑马不是坐在上面,马在跑的时候,你要小蹲在上面,不然你的屁股就会开。”

“是……”

夏轻尘吃力地骑在崭新的马鞍上,脸上一层苍白一层汗。在他座下是一匹脏兮兮的白马。那马垂头丧气,步伐缓慢地在冷香净苑空荡荡的马厩外面徘徊着。

“这么慢都站不稳,你真的有自己练习扎马么?”

“我……有……”夏轻尘头晕眼,发烧的脑袋昏昏沉沉。一旁小翠手里拿着擦汗的丝巾,焦急而担忧地看着不停绕圈的夏轻尘。

“世子,要不先歇会儿?”

“女人一边去,别在这儿婆婆妈妈。”

“凌先生,你陪公子出去了大半日,怎么就挑了这么匹破马回来?”

“这能怪我吗?半路上,他见到这匹马拉着木炭被人抽打,善心泛滥就将它买下来了,还被人趁火打劫敲了一笔。说他傻,他就讲了一堆伯乐、千里马之类乱七八糟让人听不懂的话,真的就将它买了回来。”

“凌先生,你失职,怎么不带着公子再买一匹好的。”

“不怪师父,是我……”夏轻尘上气不接下气地半蹲在马镫子上“家里人手不够,再买一匹,照顾不过来了……”

“这怎么成,要不去找萧少将或是王爷,先借一匹来骑着?”

“别去……”夏轻尘叫住她“我好不容易骑顺了,再换一匹,我又骑不住了……这匹马很神的,听得懂人话……”

“公子烧糊涂了,牲口哪能听得懂人话?”翠娘急得直跺脚“这可怎么办才好?这么匹破马,就是一般有钱的庶人也看不上,怎么能骑到上苑去让世子丢人呀?”

翠娘正埋怨着,那白马忽地停了下来,呼哧呼哧喘了两口气,仿佛不满一般,抬起前蹄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一举将夏轻尘给震了下来。

“啊……”

“公子!”翠娘扑了上去将跌在地上的夏轻尘抱在怀里,揉着他着地的手肘和后背“公子没事吧?公子……”

“说了它听得懂人话……”夏轻尘沉重地喘了两口气,头一偏,就这样昏了过去。

*************************

第二日,众人开始相信夏轻尘似乎真的买到了一匹宝马,似乎而已。那匹瘦马经过一番刷洗,原本的毛色显现出来,竟是不见一丝杂色的白,辔上精致的鞍鞯,再挂上彩绣的锦缎,居然也显得威风凛凛起来。它高傲地仰着脖子站在大门口,尾巴不耐烦地一甩一甩,一副谁也看不起的模样。翠娘扶着背弓带箭的夏轻尘出门的时候,它从鼻子里呼噜了一声,屁股一摆扭过身去,一副不甘被骑的架势。

“破马……”

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夏轻尘偏过头去,只见门庭另一侧,一匹健硕的乌金骝边上,站着一位容貌似曾相识的中年男子。他盘起的发仔细地簪在金丝青玉冠里,露出鬓角微白的霜;身上穿着暗红的骑射服,盘草纹绑袖扎起左臂袖口,右手拇指上套着玉扳指,食指和中指裹着麂皮护指套,背后背一把黑色的弓。线条刚毅的脸上目光如炬,雄武之势,如沙场点兵的将军。

“你是……”迎着阳光,夏轻尘抬起苍白的手指遮了遮眼睛。

“是是是,是你的头!刮了胡子就不认识了吗!”凌依依大声骂道,掩饰尴尬地偏过脸去。他今天洗了澡,梳了头,刮了脸,换了让他周身不自在的锦衣华服,难得没有喝得酒气熏天,结果连他自己的徒弟也认不出他了“咳……我就讨厌这身打扮嘛,偏偏不穿就没面子,真是烦呐!你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掉出来!”

“师父?”

“不然你以为?”

“你突然变这么帅,我都没认出来”夏轻尘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当我喜欢这个样子吗?要不是今天要见太后,我才不会穿得这么不伦不类。”剑师干咳了两声。

“太后?”听见这个名字,夏轻尘心头似有乌云飘过。

“你的主上没告诉你,太后是我的表姊吗?”

“这……”

“哎呀,先前不知凌先生身份尊贵,说话多有得罪,请先生赎罪。”翠娘急忙整理衣衫屈膝赔罪。

“我最烦就是这套,给我省起来。”剑师不悦地一皱眉,转而看着夏轻尘,手上一掷,一柄三尺长的宝剑掉进他的怀里“拿着。”

“啊……”夏轻尘怀里被那剑一撞,倒退一步,翠娘赶紧扶上。他双手捧起那剑,只见剑格与剑镡朴实无华,握柄细细密密缠着丝。反而是那鞘,异常光彩夺目,纯白的色泽犹如洁净的冰雪,蟒皮运程的纹理中呈现淡淡的光泽。夏轻尘眼前一亮:

“这是楚大的那张蟒皮?”

“嗯,拔出剑来看看。”

“这是……”

“给你了。长短分量正好适合你的手劲,你说,我对你是不是真好?嗯?怎么不说话?”

“我……我功夫这么差,什么也学不会。这么好的剑,给我岂不浪费了?”

“好人就要用好剑。一口剑认一个主人,此剑刚而不硬、韧而不柔,强摧不折,最合你这种性子。拔出剑来看看吧。”这是为师专门为你打造的剑。

“是。”夏轻尘轻轻推开翠娘的手,手握剑柄一使劲。只听“铮”地一声,宝剑出鞘,剑身青光凛凛,如沧海碧波、湖上烟雨。夏轻尘低头细看,只见剑上淡淡刻纹,凿着“轻尘”二字,不由心中一震,猛地抬起头来。

“喜欢吗?”

“这剑,是你前些天新铸的那把,你是专门为我铸的?”

“现在知道为什么将你吊起来烤了吧?为师这十几年来,好不容易造出的一口顺眼的剑。剑在炉中未褪火,你差一点就让烤天鹅的肥油替它开光。它与主上的敛波自然不能相比,但它却是最适合你的剑。有了它,你就称得上是武士了。来,使两招让我看看。”

“可我没学过招式啊。”

“傻瓜,万般剑招,唯心是与。此剑名为‘轻尘’,它就是你,用你的意愿去支配它。”

夏轻尘吸一口气,手提有些沉重的宝剑,肘部一收,双手握着反推了出去,停在空中一瞬,反手一旋,轻尘剑在晨霞中划出一道青烟,水平刺出,衣摆微扬中,一道轻风缓缓吹开地面落叶,卷起一丝细小灰尘,如轻烟般缓缓消散。他似是得到了些许力量一般,手中的剑渐感灵活了些,身体也不似刚才沉重。心头莫名地一阵舒畅,于是缓缓收了剑,站在原地,等待剑师的评价。

“嗯――真是至真至美,无意绝伦。只可惜欠了力道太虚。”剑师走到他面前,接过剑来一手握柄,一手在刃上紧紧一握,缓缓抹向剑锋。同时,一股殷红的血染红剑身,顺着他的手腕缓缓流下。

“师父!”夏轻尘上前一把握住他的胳膊,但他依然缓缓将血抹遍了整把剑,手上一震,尽数抖去血渍。

“这就开光了。”还剑入鞘,剑师甩了甩自己割破的手掌。夏轻尘连忙一把拉住,掏出自己的手帕替他扎上。剑师垂眼看着他那苍白清瘦的脸,眼中流露出的惋惜:

“你若没有喘症,我就能让你成为一流的剑客。”

“那现在呢?”夏轻尘垂着眼将手帕结好。

“四流――还是充其量,哈哈……”剑师低笑一声,推开他的手“时候不早了,你还不赶紧上马?”

“啊,是……”夏轻尘走到门前的上马石边,扶着翠娘的手登了上去,慢慢迈腿骑上马背。

“公子小心……”

“坐稳哦――”剑师在背后粗声粗气地说到。

“是……”夏轻尘才答应了半个字,剑师突然大喝一声,一掌拍在白马屁股上。那白马本来扬着脑袋一副打死不动的势头,此刻被他这么一拍,痛得跳了起来,撒开四蹄疯跑了出去。

夏轻尘大叫一声,一把揽住缰绳,害怕地在马背上颠簸起来。

“救命……”

“我一天没说你能出师,你就得一天任我捉弄,哈哈哈哈……”剑师大笑着,看看自己手上的白丝帕子,牵过乌金骝自己翻身骑上,两腿一夹,追赶着白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