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慈《浪荡江湖之乌衣魔教》上
第一章
“神仙谷"位居天涯海角,天涯海角指的分别是天之涯、海之角,此隐世百年之所,其中内藏药人之秘。
传说百年前皇室惯养药人,搜罗筋骨奇佳之童男童女以百味草药炼制后生食之,求百毒不侵、盼长生不老、得生白肌去鹤皮功效、长后天一甲子神功。
此等陋习经后世几位大臣誓死厉谏,才终于得以革除。
之后,残存药人被安置在天涯海角,豢养之法与圈养之地由史集中尽除,而后再无人知天涯海角所在何,只知那里头的药人因通了生死玄关,个个不仅功力厚是上好的练武奇才,更因生得缓长得慢,面容姣好出尘不染,遗世独立不入红尘之姿,宛若仙人。
因此,天涯海角又被称为"神仙谷”,里头的药人们青春常驻永不衰老,姿容如神。
江湖曾经有过如此传言,约莫三年前一药人出了神仙谷,险为魔教教主兰罄所得。世人皆惧兰罄用毒凶残、心狠手辣,怕在得一药人则天下百年难以安宁,遂于滥苍山上将兰罄与药人围攻之,同灭,为武林除其害。
后兰罄逃,药人由万丈悬崖坠下而亡,暂时止了兰罄一统武林的梦想。
药人无罪,怀壁其罪。
有人又说那药人名叫赵小春,只是误闯滥苍山上写意山庄,逢魔教攻山才不幸被牵连。又有人说,那赵小春是当世英雄豪杰,不畏强敌,赠出灵丹妙药解了魔教教主兰罄在写意山庄所下剧毒。
而后再有人说,那赵小春是为了天下大义,甘愿跳下山崖了结性命,以免自己落入魔教教主之手,成为遗害武林同道的帮凶。
滥苍山一劫后武林同道死伤无数,魔教最终还是称霸江湖,那一年的事情再无人提起,众说纷纭间唯一难被众人所遗忘的,也只是那个当年才十八岁的少年,落崖前放肆倨傲的笑容与爽朗声音。
少年说:“我赵小春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就算今日命丧于此,都还是这般气焰、这么嚣张。”
撰写武林野史的孟残生多年后有幸遇到退任后的魔教教主兰罄。
兰罄说道:“那笨家伙只是力气用尽又脚滑了一跤,才掉了下去。”
“死?他那么容易死,就不叫赵小春了。“兰罄那张妖娆的脸,仍是笑得荡人心勾人魂。“祸害啊遗千年的”
孟残生楞了楞。
当世称得上祸害的,眼前这位前魔教教主说第二,恐怕无人敢当第一。然而祸害口中的祸害,到底如何祸害,这可令孟残生好奇了。
赵小春,究竟何许人也?
◆◇◆
梅子黄时雨,一下下过旬。
白色麾盖的马车在雨中疾驶着,入了城,停在城中最大一间客栈前头,马夫挽起轿帘恭敬地等待厢内主子,一把纸油伞撑在箱门上头,任雨水淋湿自己也不动分毫。
“小春,到了,醒醒。“厢内传来男子的声音。不太高、不太低,说不上冷淡,却也谈不上温柔。
“唔我在马车上睡成了不吃了"被唤做小春的少年咕哝几句,音调含糊着。
“今日在此过夜,不许再睡在车上,快下来。“一名白衣男子跨出车厢本要下地,但见客栈前一地湿乱泥泞,眉头一皱踩住车厢踏板轻轻一蹬,身形便如鸿雁迅速轻盈,连雨水也沾不上身便入了客栈里头。
此番俐落身形,引起了客栈内不少过客的注目与赞叹。
马车内睡得正好的小春听得对方如是说,只得努力翻了几个身,挣扎又挣扎,滚了好几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从柔软的兔毛垫上挣扎起来。
“G你今日有事吗云倾"小春揉着睡眼惺忪的眸,连打了几个呵欠。他现下心底只想着快些爬回床铺上睡一睡,连一脚踩入泥水里,靴子湿了几许也分毫不觉。
小春见问话没人答应,才发现对方早已使轻功跃入客栈内。
早知道这人沾不得半点脏,睁着惺忪的眼笑了声,随即对拿伞替他遮去黄梅雨的马夫道谢,挪着睡到有些僵的腿也赶入客栈内。
待坐下后,热茶奉上,小春再问:“今日有事啊?我以为你要先和我回谷去看师父。”
云倾这回是陪小春送药的。小春那大师兄兰罄走火入魔,偶尔还会神智不清癫狂发疯,小春苦心钻研做出一道顺畅经脉的药给他大师兄。
不过药只能护人三年清醒,三年后,生死听天由命。
赠完药从燕荡山魔教总舵下来后,小春便说了要带云倾回神仙谷。
一是要带这漂亮媳妇儿回去见师父,一是要再向师父讨讨救大师兄的方法。
小春没向云倾说第二点,只提了其一,云倾明明是答应了,却不知怎么,今日在此停了下来。
“嗯。“云倾淡淡应了声。“有些事情得理,得在此过一宿。”
“别太累了。“小春说。
他向来不太管云倾的事,那些官场是非挺烦人的,就不知云倾怎么这么起劲。
捏了捏自己酸软的手臂,又捶了捶发疼的膝盖骨,小春跟着吸口气憋着涨满胸口,接着大大吐了口气,舒服点后再取了点药服下,大口大口起灌热汤。
云倾原本正低头沉思着,瞥眼见着小春一番动作下来,明显是身体不舒适,他眼眸间倏地闪过一丝冷冽,口气更差了。
云倾说道:“怎么一路上你一直睡?从燕荡山下来多久你就睡多久?手怎么了、脚怎么了、胸口又怎么了?是不是你送药上去,兰罄那混帐还趁机伤你?他伤了你你也不说,就不知对他那么好干嘛?那混帐几将你送入险境,你竟是都不知道教训的。”
听见云倾发火的语调,小春发笑道:“你别想到哪去,他没伤到我。不过是因为连日阴雨湿气入骨,我才会这里僵那里硬的,动作不灵活。”
这人其实很担心他,只是不会表示,别人关心是暖言暖语,他却是冷言冷语,心里的不悦与急慌完全显露在脸上。
“连日阴雨,那又和你又僵又硬有何关系?“云倾听不明白。
小春顿了顿,跟着笑嘻嘻地说:“你也晓得我之前从悬崖上头摔下过,浑身上下又断又折的,少有一安好。现下无大碍,就还是有些小毛病。下雨天、下雪天湿气入体,骨头就难免这儿酸那儿痛。可也不打紧,这点小毛病服药止了便成。”
云倾一听见"浑身上下又断又折的,少有一安好。",心里头就拧了。
他才想开口,小春却快一步将话锋转开,不让云倾注意在那断啊折啊的上头。“是说这雨都下十几天了,也不知何时会停,先在这客栈里歇下也好。”
小春凝视着云倾,眼弯弯嘴上勾的模样一派神清气爽,明明就这里痛那里痛的,笑起来却像春里吹来的风一样,散了这四周梅雨阴浊之气。
小春又道:“几天的雨这衣衫穿起来干的都像是湿的,黏呼呼真难受。我都这样觉得了,你肯定也是吧!要不我叫小二先准备间上房,烧些热水让你先行沐浴,咱俩说不定也就一起洗了,我替你宽衣解带,顺道帮你洗了,好不?”
小春说罢还朝着云倾挤眉弄眼地,荤素不拘地讲着笑。
没料云倾接下来却答得自然。“你替我洗?也好。你没替我洗过。”
小春一听,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来,嘴张得老大。“云倾,我说着笑呢!”
“说什么笑?“云倾皱眉。他素来听不懂笑话,小春不管讲什么,他都只会听进心里去。“待会儿你就帮我洗。”
小春脸一下子红了,呐呐几声道:“那可不好,况且我身上脏,你不嫌臭吗?我看还是等你自个儿洗好了,我再让小二打盆新的来自己洗成了。”
“你不脏,也不臭。“云倾抓了小春一缕发丝,闻了一下说道:“你身上味道向来是香的,药香味。“这是药人独特的味道,绿草气味,清新悠远。
“咳"一个正在面红耳赤,一个是没发觉自己是在对人调情,两人耳鬓斯磨之时,旁边突然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咳嗽声。
小春立刻挺起背坐好,笑容可掬地朝着尴尬万分的店小二说道:“劳烦一间上房,另外烧点热水”
只是话都还没讲完,却见那那小二一转头望着他家云倾,两颗眼珠子便像给钉着了般动也不动,瞪得老大,简直就要掉下来了。
“美美美人"小二结结巴巴地说着,还猛擦口水。
“是个美人没错,看过的人都这么说。“小春见着对方的反应,自也是一径点头,再同意不过。
和小春的反应不同,云倾看这小二口水横流兼满脸色相的模样,胃里一阵翻腾、脸色沉得不能再沉,再加上和小春的谈话被打断,心头大大不悦,安放在膝上的指尖顿时微动,几枚梅针飕地随即破空而出。
小春眼尖,没多想立即运起气来伸手挡住云倾这能夺人性命的独门暗器,却也在下一刻记起自己腑内真气虚弱重伤未愈内力仅剩三成,根本挡不住针势。
由于三人间距离过近,须臾出手谁也来不及收势,那几枚针"飕飕飕"地便没入小春腕骨之中,疼得小春当下发出杀猪似的嚎叫。
“娘啊──”
云倾原本了无表情的冰雪容颜刹那间全变了颜色,他脸色苍白地抓住小春手腕运劲要逼出梅针,没料一时情急手劲过大,竟疼得小春出了冷汗。
云倾吓得连忙松手,那张脸庞比小春还扭,心里又是痛又是不舍。
“赵小春,你到底在干什么!“云倾咬牙说道。他声音里有着怒气,更多的却是难掩的心惊。
“你扎到我了"小春可怜兮兮地望着发怒中的云倾。
“谁让你出手,竟然让我伤到你!“云倾恨恨地道。这人总学不会教训,怕痛又爱管闲事,几被自己无心伤到却学不乖,还老爱把自个儿往针口上推。
“可总不能不管。“小春扯着笑道。“这针带毒的,寻常人哪堪得了你这一扎,可我不同啊,百毒不侵多扎几下也不会怎样。”
“你"云倾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拽着小春的手直往木梯去。
那小二抖了一下,脑袋里头"针有毒,百毒不侵"的语句回绕不停,他颤着跟上前去,浑身冷汗直流,却还是得硬着头皮抖着发软的双脚替这两位客倌带路。
低低吩咐几声后,小春让店小二下去,门给紧紧关上,隔绝了外头跑堂的吆喝声、投宿的呼喊声、杯盘碰撞的吵杂声。厢房内静静地,唯有窗外淅沥淅沥的雨声拍打薄窗,轻声传来。
“过来。“云倾音调有些沉,听得小春心头一惊。
回过头去,只见床榻上的美人垂首拆解行囊,从一堆五颜六色的药罐中寻找伤药,乌黑如瀑的青丝柔柔由肩头滑下,露出一节白凝香颈。
待美人拣了药瓶抬起头来,那澹凝冰靥、眉目如画,眼波流转间虽带薄怒却更显光彩溢目。
就这么轻轻一望,便令小春呼吸微窒,心乱了寸,气息都不稳了。
云倾皱眉凝视小春,不了解他为什么还不过来。
小春也就这么盯着云倾,盯着盯着,脸上热度越发越滚烫起来。
“还不过来?“云倾喝了声。
“来、来了"小春从梦中惊醒,三步做两步飞了过去。
云倾抓住小春的手,以磁石加上内力逼引,迅速将腕骨内的毒针取出。小春疼得龇牙咧嘴奶奶爷爷地直叫,眼睛雾蒙蒙地。
上完药后小春要将手抽回来,云倾却握紧了不肯放。
“怎么了?“小春疑惑地朝云倾笑了笑,问道。其间挣了挣手,还是松不了,几下后也就放弃了。反正让云倾抓了总是逃不开的,挣扎无益。
“又笑,你怎么就还笑得出来!你根本不该让我伤到你!“云倾咬牙切齿地道。
这人简直要把他气疯了,每伤到这人,瞧他皱起脸喊疼的模样,自己的心就像快跳出来般揪得厉害,他从无意伤他,可偏又屡伤他。
“梅针又凶又毒,寻常人根本受不住,不挡怎成。“小春眼也不眨地望着云倾。
“那又与你何干!“云倾说。
小春想想,叹了口气,说道:“换个讲法吧!要别人来杀我,你会怎么着?”
小春心里明白云倾这性子是自幼没人理没人管,才成了今日这付模样。云倾性子冷,心里从无他人,这些人生死自然也是与他无关。想着,小春不免又心疼起云倾来。
“我东方云倾说过,谁要敢动你赵小春一根汗毛,我就将他四肢砍了皮扒了,塞进瓮里用盐渍到死。“云倾眼里像有火快冒出来似,烧得炽烈,那言语里头的认真不容质疑。
小春心里一抖,遂缓了声说道:“天下人都是人,不该只是我一个伤不得碰不得。他们也有儿有女有人爱有人疼,要他们的亲人见到他们被人伤,那痛又哪会下于你?”
“你是你、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怎能相提并论?“云倾心里头一堵,瞪起小春来。“莫非在你眼中,天下人都同我一样,我与其它人并无不同?”
听小春为别人说话,云倾的声调高了起来,怒气明显上升许多。谁都没有不同,那自己在他赵小春眼里又算做什么?他就知道这赵小春总是如此,不把他放心上,一门心思全在外人,从来就没当自己是一回事。
“GGG,你别气,我不是那意思!“小春没料会越解释越糟,有些苦恼。
“天下间人就算都一样,那也与我毫无关系。这世间会关心我的人就只有你,会心疼我的就只有你,除了你,谁会为我哭为我笑,你为何要我理会那些人?“云倾说道。“我在乎的从来只有你!”
小春听此却是愕楞了好一下,好一会儿回过神来,露出笑容缓缓道:“我自是晓得,别气了。”
“是说,“小春又道:“不就是一句美人吗,你不喜欢听这话吗?“这可是称赞来着,小春觉得云倾虽然身为男子,但的的确确是个国色天香天下无双的大美人。
云倾一望小春,憋在心里的一口气吐了出来,嫌恶地道:“以前待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时,那些混帐狱卒便是如此叫我。他们还把手放在我身上、放进我嘴里”
云倾眉头一纠,做恶的感觉又上来,小春见况心里一阵酸涩难受,轻轻拍着云倾的背道:“别想了别想了,那些事情全都忘掉便过。”
“怎能不想、怎能忘掉!“云倾捂着嘴,面容清冷地道:“后来老家伙攻陷回回,我便命人把那些混帐的手指都给剁了。”
小春说:“难怪我之前叫你美人,你气成那样。”
云倾道:“若非你是百毒不侵的药人,早死过几十遍了。”
“可终究是没死成啊,天注定你得让我赖着的。“小春嘻嘻笑,丝毫不在意。
“说不过你!“云倾别开脸。
“那我以后也别叫你美人了。“小春这么说。“免得你又想起那些事。“美人不是用来叫,是放在心里欣赏的,他以后口头上不叫,心里头喊喊也是成。
“哼!“云倾冷哼了声。“随你。“他其实不介意小春喊他美人,小春喊他美人时眼角带笑只会看着他不看别人,他喜欢那样。
小春几番温言软语下来,云倾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不过看着这个既滑头又令人头痛的赵小春,云倾还真是想掐死他。
这个人,有时觉得让他死了干脆,省得自己成天牵肠挂肚、心绪不宁,可一想起自己曾经失去他时那种伤心断肠的滋味,便又难受至极。
蓦地想起之前分离两年多的日子,云倾心里一阵慌,又一把将小春扯进怀里抱紧,想确认这人是真的存在,而不是昙一现,下一刻便消失无踪。
“怎么了?“小春突然被扯入云倾怀中,有些惊讶,疑惑问道。
“没事。“云倾低声说:“你别再为了别人和我吵,我不想和你吵。“云倾下颚顶着小春的发,突如其来的慌乱让他显得有些烦躁。
“不吵不吵、你说不吵我就不吵。全依你。“小春安分地待在云倾怀中。
他们两人几都差些便阴阳相隔不得见面,这得来不易的感情弥足珍贵,小春永远都不会想让云倾不快活。
云倾紧紧揽着小春,心无旁骛,本想就这么揽到地老天荒,可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仔细察看才发觉小春肌肤越来越发冰凉,几乎要和屋外下的雨丝一样冷。
云倾暗自运气,在搓揉小春手掌的同时,将如丝如缕的真气渡进这人掌心里,真气由脉门游走筋络而上,在小春体内缓缓运行。
“你的身体怎么一直都这么冰?怕冷的症状一直没好吗?你这个当医者的尽医天下人,却总是不管自己的身子骨!“云倾皱眉怒道。
小春只道:“你要是被当成死人冻在千年寒冰里几个月,再被从棺材里捞起来救活,也是会同我这样。再者药人本来就偏寒,受了点伤难免底气不足,也就会更发冷些,其实倒也不打紧的。”
“老是不打紧。要真的打紧了,那还得成什么样!“云倾忧烦上心,说:“不行,这离京城近,我立即招御医前来为你诊治。”
“我自己就是大夫,找啥御医!照我说,他们的医术比得上我的可没半个。“小春一听云倾要招御医,整张脸都垮了。
小春接着又道:“这点小毛病难不倒我的,我这药人脉象又不比常人,京城里那些成日只会吊书袋默书写药方的老头子们哪号得准脉。况且我可是个神医来着,神医还要找御医来治病,传出去我还用见人吗?”
“治不好自己,你这个神医又有何用,根本枉然。“云倾手劲一紧,小春又哀嚎了声。
“行了行了,我多配几付活血驱寒的药来喝成了吧!喝到整天都热呼呼,让你到冬里都能抱着当怀炉取暖可好?“小春赶忙说道。他还真怕云倾叫人来看他的病,这点小伤小病的都弄不好,会笑掉人家大牙的。
云倾还要张口反驳,小春故意轻咳了声,装作有些冷,刻意往云倾怀里撞去,伸手在云倾面前晃晃,低声喊道:“G,这天怎么这么冷啊,再帮我搓搓手。”
小春可不想再和云倾吵起来,他知道自己和云倾容易走火,若不克制克制,绝对会又吵成一气弄得云倾不快活。
云倾被小春那颗头撞得岔气,却是闷哼了声结结实实接住小春。心疼着这个人,云倾贴着小春的手掌静静煨起热来。
小春舒服地叹了口气,懒懒巴着云倾,说句:“我累。“便不动了。
云倾见况,便也不再说话。他知道小春的确迫切需要休息。
小春噙着抹笑闭起双眼。其实云倾耗费真力替他暖手,小春心里是不舍的。他以前也有几要云倾别这么做,随便找个手炉捂他即可,但前王府里的侍女没留心暖炉太烫,烧得他手肿起一大片,云倾勃然大怒下差点举剑砍人。
因为如此,小春也得扔了那些热呼呼的怀炉,认命往云倾怀里钻了。
身体暖了,便有了困意。小春迷迷糊糊地被云倾拖到床上,跟着衣物悉悉@@地被解下。他以为云倾要为他宽衣好让他安睡,哼两声、咕哝几句,倒也没有挣扎,随人任意翻来翻去。
肌肤初初相抵时云倾微微一颤,这过冷的温度未免太不正常。药人本属至阴至寒之物,唯靠至刚至阳的心窍灵血才得抵抗奇寒,小春当初什么也不顾,宁愿自己死也要将心窍血给他,今日身体才会亏损自此。
云倾碰着底下半眯着双眼,舒服地睡着的人。这世间真的再没有人比得上这人重要了,小春对他的好,他一辈子都记得,他也会永远都这么抱着小春渡真气给他,不让小春冷着冻着。
受温热的躯体所吸引,小春曲脚盘上云倾,亲昵地与他相抵着,彼此间不留一丝缝隙。
云倾没料小春突然动作,原本平静的地方被那么一撩拨,便发烫了起来。而小春却只是满足地叹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云倾低头吻着小春的眼帘,可小春真是困了,没理会云倾。
就这么温温暖暖的接触,慢慢地肌肤相接越来越不足够,云倾的气息兴起压抑的急迫,带着些湿润的气息,轻抚着小春每一技》簟
“云倾,我想睡。“小春揉了揉眼,云倾的发丝柔柔搔着他的脸与颈项,令他痒得缩了缩脖子。
“想睡就睡,我又没不让你睡。“云倾细细啃着小春的唇,弄得他又麻又酥。
小春忍不住笑了出来。“会痒。”
小春开口时,云倾舌尖趁势探入他的嘴里,撩弄着他的舌,粗砾的表面摩擦带起了一阵战栗,小春忍不住低吟了声。
才不过那么一声轻不可闻沙哑低吟,便勾起云倾体内所有积聚许久的火热。云倾下腹灼涨鼓起,抵住了小春。
小春抓住飘远的意识,好不容易让自己回神了些,稍稍用力想挣脱云倾,无奈一来被抓得太紧、二来困了没啥力气,于是屁股挪动时的挣扎便变成了轻蹭,这火上添油的举动让云倾再也忍受不住,直接抓住小春的手往自己下腹带去,要小春先替他解决再说。
当碰到云倾亵裤下那硬物时,小春晃神一下,脸随之有些热。
“云云倾还没沐浴这样不嫌脏吗?“小春咳了声,被这么搞法他哪还能睡,困意都没了。
“说了你不脏。“云倾浅浅答了一句,手指便滑入小春亵裤底下拨弄起来。
“嗯"小春弓起腰岔了口气。云倾时轻时重的抚弄令他头昏脑胀地,自己颤着手只贴着云倾弄了几下,便受不了那灼热移了开来。
小春其实比较喜欢摸云倾的腰,这人穿起白绸锦服来挺是好看,腰看起来是盈盈一握纤细得不得了,实际上却是柔韧有余平坦精实,而且肌理滑腻又带幽香,抚过两遍,就叫人爱不释手。
若非云倾会动怒,小春还真想说句"天生尤物"给云倾听听。可也知真说了,自己肯定吃不完兜着走。云倾不爱人家在他脸上身上做文章,他极不喜欢那些奉承的话。
在这恍惚神游间,小春感觉脚被曲了起来,他又挣扎着踢了两下,却难以阻止对方修长细白的指结,沾着凉凉药膏缓缓探入。
“早上不是在马车上来过?“小春低声哀嚎着,声音有些沙哑。“一天这么多哪成啊,您明日趁早,今日就饶了我可好?”
“不好。“云倾气息有些压抑,轻喘着说道。他就是想要小春,想无时无刻都想要他。想确认这人在自己身边、确认这人是他的。
“没天理啊累死人还不给人睡"小春哼哼唧唧了两声,因为连日阴雨绵绵骨头酸痛没啥气力,反抗也不来劲。
“在下头哪有那么累,你不想要就说!”
窗外有风,吹得桌上灯火摇曳,床畔帘幔透着昏黄烛光幽幽,云倾抵上小春股间慢慢没入。因为早上才来过,这回旧地重游显然容易进入得多,他几乎没有阻碍便直入,轻轻摇晃起来。
小春微睁着那对春水般温柔多情的眸子,倨傲不羁的俊秀面容上带着一抹情难自禁的迷离。他发丝微乱松散在床褥之上,偶尔几个撞击令他动情,身躯细细颤抖,双颊隐约泛起潮红,略微慵懒沙哑的浅吟低低溢出。
“就嗯叫得很累啊一直叫一直叫嘴巴都干了也不能歇会喝口茶"小春断断续续地抱怨道:“啊别抵那里轻点”
小春的埋怨指责看在云倾眼里别有一番风景,他再也受不了,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激得小春十指紧紧抓着被褥,不停喘息。
“慢慢慢些"小春眼里泛着泪光,那难受与愉悦的强烈感觉疯狂袭来,让他招架不住。
“很难受?“云倾饱含情欲的声音问着。
“嗯。“小春轻哼着。
云倾又猛烈撞了几下,令得小春咬牙闭起眼身体都弓了起来,而后才放慢挺进的速度,一又一地推进,让小春舒服些。
云倾曲着小春的脚贴到胸膛,缓缓地进入没到底,再慢慢地抽出到几乎要出来,跟着又笔直地探入至最,来回间更是不肯放过能让小春呻吟的地方,重重地擦过内径中最敏感之所。
“啊!“老是被撞着那里,小春实在受不住,仰头叫了出来。
云倾低头啃着小春线条姣好的脖子,忽重忽轻地舔舐,下身仍不停做动,几乎是想将小春身体完全敞开尝过一遍。他要小春四肢百骸每骨血,都沾染自己的气息,永生烙下不许淡去。
缓慢长的折磨,让小春低低地哼了几声"疼”,那带着鼻音的声调像是抱怨,却又有着对云倾情至的默许与容忍。
云倾心里一颤,又难忍地加大起摆动幅度。
门外此时突然响起了煞风景的敲门声,小二喊着:“客倌,给您送热水与膳食来了。”
小春忽地从情欲迷茫中清醒,他侧首望着厢房门口,干涩低哑的嗓音说道:“云倾,先停停,外头有人。”
“怎么停?“陷在情欲漩涡当中的云倾略微不满地加重撞击,一手裹上小春昂立的分身,捋动起来。
“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又碰那里。“小春眼里泛起雾气,挣扎扭动个不停。
“云倾,别碰那里"他就最不喜欢缠绵时敏感之被捉住,那会让他受不了,头昏眼难以自制,丢脸地叫得更大声。
“我喜欢听你喊我的名字,叫我叫我的名字"云倾粗喘着气息说着。
他抚弄小春分身的手并不放开,上下撸动着,他喜欢小春为他动情的模样,喜欢小春难耐摇晃着头、身体蜷曲颤颤抖不停的样子。因为此时的小春心里眼里就只有他一人,再无容纳其它事物的缝隙。
小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腔调里带起了浓浓的鼻音和哭音。“云倾店小二在外头”
“云倾后头不许加店小二三个字!“云倾低吼道。
明明恩爱之际,小春却又可以分神,云倾不满地将手指入两人接合之所,一边摇晃着小春,一边屈指按压摩娑着那不停细细痉挛的温热内壁,要将小春的心魂全都夺回来,为他所有。
“啊别把手指也塞进去,太紧、太紧,会裂开"被这么一激,小春一个激灵弓起身子,再也守不住的呻吟瞬间溢出双唇之外。
屋内顿时旖旎一片,小春完全酥软难以自制的身体只能随着云倾的动作,无法自主地响应起他。
“不会。“云倾低声说道。“你调的药膏很好,不会让你受伤。”
小春意识恍惚地想,怎么自己就这么高明,还能调出这样的好药来,让云倾有借口可以用在自己身上。
门外,匡啷啷地一堆碗盘碟子落地打碎的声音。
当小春听见店小二结结巴巴说着:“客、客倌正忙,小的等、等会再来!“的声音时,若不是云倾正紧紧抱着他,他绝对会找堵墙,把自己撞晕了过去。
这等淫声浪语都给人听了去,他简直是英名尽丧啊!
完全没脸见人了。
第二章
情事完后,云倾受不了身体黏腻,让人又把小二叫来。
小春这时早已被整得浑身发软摊在床上,用滚用爬都翻不起身。
门自是云倾开的。
容颜清冷的云倾态度如往常淡然,正经得彷佛方才没发生过任何事一般,自己倒了杯茶,气定神闲地在桌前喝了起来。
那小二来回抬了几趟水,最后离开前目光却一个不小心与小春接触了,顿时两个人脸那个烧烫烫啊,简直可以与红光满天的落日辉霞相映比美去。
小二尴尬地笑着。
“劳烦小二哥了。“小春笑得比小二还尴尬。
只是小春那唇角一勾,桃眼一挑,欢爱后神情慵懒的笑容别具风情。且他俊眉秀目沾染淡淡红晕,虽是丰神俊朗的脸庞,此时此刻也带起几分酥人骨头的媚。
小二看得整个人都楞了,一时半刻回不了神来。
““原本静静喝着茶的云倾指头敲了两下桌面,“蹬"地声站了起来。
店小二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店小二,在这江湖侠士来来往往的酒楼里待了些年早已成精,云倾才开始不耐烦地敲桌子时他便敏锐感觉到房内迅速降冷、杀气骤现,还没等云倾动作,便自己弯腰行礼道了声:“客倌自便,小的先下去了。“随即一溜烟落荒而逃,临行还不忘紧紧带上房门,不让杀气破门而出。
云倾望着店小二离去的方向,冷哼了声。
“他这回又哪里惹到你了?“小春苦笑。
“还笑!“云倾恨恨地念着:“不就你这株勾人的烂桃!”
“我?“小春不明白。“烂啥桃?”
沐浴过后草草用膳,小春粗略地扒了几口饭便说饱。
房内全是蒸腾水气,堵得人胸口有些发闷。
云倾推开窗户让冷风灌入时,小春摇摇晃晃地爬上床睡了。心想他的确已累,云倾便也随他。
就着昏黄烛光看了会儿由京里快马加鞭送达的折子,时辰快至时,云倾便起身整衫。只是腰带系上后银霜剑才别好,原本睡着的小春听见声响竟又爬了起来。
“起来做什么,你不是困?“云倾问。
小春眼睁得有些大,眨也不眨地望着云倾。那清澈的眸子犹若点星,在昏暗的厢房里显得特别地亮,一点都不像刚睡醒的人。
“云倾,你真的要出去啊?“小春沙哑地问着,受过伤后中气明显不足,声音也发得虚弱柔和起来。一张脸还是红的,从方才至今竟都没有平复的痕迹。
就只这么一句话,云倾便觉得小春有些怪。
对于自己要做的事因为涉及他俩周围的人太多,小春不想管事,从未多说过只字词组,向来都是眼不见、耳不听为净的。而今日这番话带着阻止的意味,云倾未见小春这样,自也疑惑。
顿了顿,云倾走向小春,站在床榻边。停顿半晌后他开口道:“敬王连叶承那老匹夫参我擅自离京月余不归,我今晚要去理这事,顺道剪去几个人”
“嗯"小春低应了声,伸手环住云倾的腰,而后将他拉了下来,脸埋进云倾洁白似雪的衣襟中,闻着他怀里独有的那股冷冽香气,一颗头在云倾胸前左右摇晃,轻轻蹭着。
“怎么?“云倾被弄胡涂了。
小春流了些汗,那些湿黏的水渍是云倾所不喜欢的。云倾生性好洁,稍微的灰尘一丝脏乱都会令他十分不快,小春明知道却故意把汗水往云倾衣上沾去。
因为他晓得云倾会微微皱眉,而后忍下来任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这是云倾独有的温柔,只允许他如此逾越所用。
小春感觉云倾身体僵硬了好一会儿,强逼自己忍耐着,无论自己如何把他弄脏弄乱,也都没想过推开他。
就这么不言不语僵持了一会儿,云倾伸手本想将小春推回床让他继续睡,没想到触及小春肌肤时,那阵热度让他一惊。
“额头怎么这么烫?“云倾闷声问。
“没事,有些发热罢。“小春言语轻淡,动作却是不停,还是一个劲地往云倾怀里钻。“你要出去便出去,我服过药,睡睡发发汗便好,甭管我!”
只是任凭小春嘴上这么说,他手上握着的衣襟可没半丝松开的迹象。
云倾楞了楞,弄了半天也不晓得一径钻往他怀里的小春是想做什么?小春一边说着要他走,可一边却又不松手,这到底是让他走还是不走?云倾都迷糊了。
夜愈来愈晚,雨愈下愈大,小春倒也奇怪,捱着他竟就这么睡着,以古怪的姿势停在他身上,也不怕扭着脖子扭着腰。
伫立床畔片刻,云倾犹豫半晌后打了个响指,门外光影一闪,随即有人立在门后,等候吩咐。
“叫他们先等着,我有事不去了,改日再议。“云倾低声道,怕吵醒睡梦中的小春。
屋外人得令正要走,云倾又喊了声:“慢!”
他沉吟半晌后再道:“回京找个御医来。”
房内静下后,云倾轻手轻脚将小春放回榻上躺好,解剑卸衣灭了烛火,回到小春身边。
再看眼窗,风势夹带雨水打了进来,瞧小春热得满身汗,这雨夜凉爽正好,云倾便不关了。
小春皱眉不安稳地翻了几翻,最后云倾上榻终是让他寻着,他挂着淡淡的笑八爪鱼似地巴着云倾,整个人都黏上去,随后才吐气松眉。
小春舒服了,可换得云倾面有菜色。
云倾怎么也想不透原来就不爱黏人的小春此时怎么变得这生奇怪,一举一动多了稚气少了自制,像是不愿让他出门,硬缠着他留下似地。
小春嘴里咕哝地念了几句,云倾仔细听了几才明白这人竟是念着:“热难受”
清俊的脸庞有一抹不易见的脆弱逍逝,小春又咕哝了一阵,许多梦呓都是含糊的,只有几个字熟悉而清晰。
他听见这人念着:
“倾倾倾云倾”
那几个字,是卿卿,还是云倾,云倾自己也弄不明白。只晓得这人无异是脱口而出的几个单音,让自己耳际感觉轰隆作响,心里所有冰冷算计、高墙诡计塌得一塌糊涂,尽数溃裂瓦解。
心坎有些涨,眼窝有些热,鼻子还酸酸的。
十分奇怪。
“在这,云倾在这。“他在小春耳边低语,轻吻小春汗湿的脸颊,随即回循内力令周身渐凉,想令正在发烫的小春好些。
小春又蹭了一蹭,这才心满意足地安静了下来。
云倾想着小春莫名其妙的举动,好一会儿才会意过来。
小春这莫不是莫不是在向他撒娇?
他没被人如此对待所以不太明白,但这模样在他身上又闻又蹭,还抓着不让他离开,若非传言中的撒娇耍赖,又该会是什么?
无所谓。
抚着小春的后脑勺,俄顷,云倾漾出一朵小春见不着,淡而绝美的笑颜。
他喜欢。
他喜欢这样的小春。
他喜欢这样向他撒娇的小春。
就算小春弄得他浑身湿黏黏不舒服,他还是一样很喜欢。
◆◇◆
“咳”
因为某人不晓得小春气虚体弱经不住寒,不但开整夜的窗,还让夹杂冰冷雨气的风吹进屋内;加上夜里汗流浃背,某人再嫌黏呼,又将小春脱光光扔进浴盆里洗了,可身子头发都没擦干就任小春倒上床睡死。
这一连串的出错,竟硬生生搅得小春原本睡上几个时辰就可以好的小毛病,成了大病。
小春干咳了几声,头晕目眩昏昏沉沉地,更奇怪的是怎么也无法爬起身来,只能感觉眼前有人走来走去,双目模糊不清像罩了层雾,让他看不真切。
“都烧两日了,你这御医是怎么当的?”
“小公子脉相又散又乱,是旧z在身沉疾难断。今日加重风寒,两相夹击才引致元阳亏损、气血失调。这阳虚外感"有个人坐在床畔,正抓着他的手腕。
小春恍惚间知道有人在为他诊脉,抬着乏力的手臂几番要抽回,但缩了几,明明十分用力了,却只落得徒劳一番。
“我是神医"小春喃喃道。
腕间鸡皮嶙峋的手终于放开了,而后又有人将他盖了个结实,随后拧来的巾子仔细替他擦去额头汗湿的痕迹。
他觉得有些恍惚,好象自己竟瞎了一样什么也看不清。他努力睁眼,睁得大大的,老想看清楚什么,却只见到白茫茫一片和几个晃动的白影飘啊飘。
偶尔还会有白影靠近凝视他,而后他感觉好笑,露了一下齿。
那白影便轻轻落下一掌,在他脸皮上。“还笑。”
谁?小春疑惑着,这摸他脸替他擦汗的,是谁?脑袋不清楚了。
“既然如此还不开方?“那声音又继续道,有着焦急。
“这此状甚为凶险,阳虚外感本恶寒无汗、四肢冰凉,小公子情形想必已有名医细心调理一番,否则发病不会只是这么轻微。端王爷息怒,恕下官直言,下官只知那位大夫医术比下官高明许多,小公子内伤太重,脉相又杂乱歧异,下官只怕开出的方子若乱了那位大夫苦心所落的布局,小公子这病恐怕会更加严重下官无能王爷恕罪”
“那什么方子都是他自己开的,神医也治不好自己,难道要我眼睁睁看他这么一直烧下去?”
匡啷一声巨响,震得小春耳边发疼。
而后声音静了。
再过好一会儿,小春还是迷迷糊糊地。却又是听见谁低声在耳边唤着他的名。轻柔间,满怀焦急。
“怎么还睁着眼,快睡,你又再笑什么。你要敢再笑,当心我让你哭”
终于,小春看清了是张天仙般的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小春脑袋烧得糊里胡涂,发着晕,望着眼前这人左看又看,终于脑袋终于闪过一丝清明,知道这人是谁了。
“娘!“小春气虚而兴奋地扯着沙哑嗓音喊着:“你来看我啦?“细若蚊蚋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只有紧靠在床边的人才听得见。
一旁端着清水忙里忙外的侍卫们跌了个跤,而后匆忙地擦好湿地,迅速退了出去。
“娘?“记得以前每回病着时,只有娘会留在他身旁。
“赵小春你叫谁娘,给我清醒点!“云倾忍不住吼了出来,摇晃小春的肩膀。这人烧成这样居然还不正经,满口胡言乱语的,他娘早被腰斩死透了,他哪是他娘!
“啊"小春楞楞地呆了半晌,好不容易才记起这人是谁。只听他的声音没了那丝愉快,却加了一份温柔,嘎哑低喊着:“喊错了、喊错了云倾我知道是你”
小春轻声笑着:“是你对不"他朝那人影伸出手去。
汗湿的手立刻被紧紧抓住,那人坐到了他跟前来。
“是我。“云倾道。
眼前人的轮廓逐渐清晰,是那张他最惦记的容颜。只是为何这人的双眼带着血丝,苍白的唇抿得死紧,焦虑不安的模样,如厮憔悴不堪。
小春想,是谁欺负他家云倾了?到底是谁那么大胆子?大师兄吗?
大师兄不是说好要代替他照顾云倾的,难道又反悔了?
还是因为自己死了又活了,大师兄决定不再守约,所以再来找云倾麻烦?
小春心疼着抓抓云倾的手,见云倾这模样,就真想把云倾揽回怀里抱抱,可惜身上一点气力也没有,浑身发软虚弱得像刚发好的面团一样,连动都动不得。
云倾带着微微颤抖的声音怒斥道:“你还不快睡,到底想睁着眼到什么时候?再不闭眼,信不信我立刻挖了你的眼睛!”
带着威胁的语气,云倾握着他的手又紧了些,紧得叫小春痛入骨髓里。
“你哪舍得啊"小春笑了声。
“你要再不睡,就看我舍不舍得!“云倾话放的凶狠,显然已无计可施。
原来,云倾那双发红的眼不是让大师兄给欺负,而是被自己给惹急的。
“好了好了我这就睡你别担心"小春立刻闭眼,心里想着只要云倾别那么难过,自己全都听他的。
他将两人合握的手放置胸口,小小地蹭了蹭,满足地叹息,声音沙哑说道:“别担心我是神医来着不会有事”
“你还敢说你是神医!“云倾简直要被这人气坏了。
天底下也就只有名叫赵小春的神医,会死里来活里去那么多回。
把别人弄得无病无痛妥妥贴贴,自己却落得一身病根难以痊愈。
“你混帐"云倾红着眼。
明明现下病重的是小春而非自己,自己怎么心里竟这般疼。
“对我混帐我最混帐"小春低哑的声音渐渐淡去,又陷入梦乡之中。
◆◇◆
翌日如小春所言,热速退、汗立止,小春整个人又活了起来,但虚惊一场的云倾在被吓了那么大一跳之后,一张脸阴沉得可以。
小春讪讪笑着,从药瓶里倒些药丸就水送服。
他侧眼偷偷瞄着云倾,眼角余光瞧见云倾面无表情地翻阅折子,唇抿得紧,像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冷飕飕,此情此景加上这几日的病让云倾劳心劳力,小春难免心生愧疚。
“云倾。“小春喊着。
云倾抬起头,冷冷的目光朝小春投视过来,也不说话,就等着开口唤他的人继续讲下去。
小春抓了抓一头乱发,略带歉意道:“我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没说多,哪想到还是让你担心。可其实风寒罢了,没啥大不了,你瞧我现下不是又活蹦乱跳,没事了吗?”
云倾心里实在不悦,什么也不想同这人说。正想低下头漠视小春存在,小春又连忙开口。
“我晓得你气我,可这病也就看起来猛了些,真的不碍事的。“小春说。
云倾思索一下,语气冰冷地道:“当初要不喝下你的心窍血,今日什么事都没有。”
“这可不,不喝心窍血我没事,可就换你有事。“小春说:“你当日中的可是剧毒,没心窍血解毒哪能活到今日。”
“但我不想见到你这模样!“云倾手中狼豪啪地放在案上,瞬时竟硬生生断成两截。
“我也没怎样啊!“小春倒是像没事人般,不以为意。
“反正兰罄那厮下的毒也解了,你说,我该怎么把心窍血还给你,是从胸口挖一个洞直接把心剖了还是怎着?“云倾说着,竟拿起了自己的配剑,立即出鞘往心窝剐去。
小春大惊失色,三步做两步飞扑到云倾身上,急忙忙将那去势凶狠毫不留情的银霜剑给挡下。只是当下便给云倾的内力震得虎口发麻,又龇牙咧嘴一阵。
“我的好云倾,你就别折腾我了。“小春抢下剑后扔得老远,苦笑道:“你以为心窍血是什么,喝下去还能拉出来吗?”
“拉什么?“云倾皱眉。
“药人只是盅,存放灵血的盅。心窍血可以不散不融存于盅内窍,一旦被寻常人喝入腹内,灵血便会催化,自行随脉络通达五脏六腑,散至四肢百骸,无不达。“小春耐心说着。
“真没办法?“云倾再问。
“你见过热呼呼的包子吞下肚后过段时间从底下拉出来,还能是原来那颗白呼呼热腾腾的包子吗?“小春笑说:
“不会是吧!那拉出来的黄黄褐褐,和其它东西混在一起,早成稀了。同理亦然,你喝了心窍血,也不是药人,灵血无法归于心窍,药性散于体内,剩下的那些早都拉掉了,哪有可能重新复位呢?“小春拍了拍云倾的肩。
云倾听着小春的话,想到白包子出来后成了什么样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小春再道:“反正你也别再想那些,我既没事,又活得开开心心,有没有心窍血其实都一样,没差那些的。”
听罢,云倾冷哼了声,低下头继续审折子。只是虽不愿想,耳边却清晰响起昨日御医的话,“旧z在身沉疾难断”。
小春根本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从前几个月和他生死重逢之后云倾便感觉到,小春瘦得厉害,浑身骨头都磕疼人,之前原本圆圆润润的脸如今只剩一个尖下巴,要再继续下去,弄不好哪天便只剩一把骨头连肉也不会有。
想到这个可能,云倾便怎么也放不下心。
但偏偏小春这人倔,认定了不想他烦心的事,便一个字也不会说。
若非这小春病得这么严重让他见着了,这人还不知道要继续瞒他到什么时候。
小春见云倾目光一沉,便知云倾又想着自己的病,他随即扯开话题,天南地北地和云倾聊了起来。
云倾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偶尔还会让小春几句没头没尾的笑语,将注意从折子上拉拔开来。
直至云倾那些平日见不着踪迹,有必要时才会现身的白衣侍卫们在外头敲了几声响门,说道:“主子,时辰到了。“云倾这才回过神来。
云倾合起折子。
坐在床上的小春望着云倾换下便服,着衣整冠准备外出的模样,看着看着,竟也楞了。
云倾虽然从头到尾一身白,可那白浅白流云翻袖,光影略过暗浮动,加上端正竖起的白玉冠垂下穗带,清腮润玉、冷熏沁骨,双眸凝盼犹不似凡间物。
小春见着,便是痴了。
“我晚些回来。“云倾系了剑,再看小春几眼,道。
“嗯。“小春傻傻地笑着。
“我回来前,不许出去、不许乱跑、不许看别的姑娘、不准生事、更不准惹事。“云倾走了几步,又停下回望小春,频频交代。
“嗯。“小春仍是点头。
云倾想想,又说:“回神仙谷见你师父,寻常人是不是得带点什么去?”
“倒也不用,师父不讲究那些。“小春说。
“可那是你师父。“云倾神情不太确定,有些困惑。他这人向来只有人送礼予他,没送礼出去过,但却多少知道登门拜访手上若拿些东西会好些。
云倾其实也无意备礼,只是事关小春,对方又是小春成天挂在心里头的师父,云倾想及此便有些躁躁不安。此去是要对方答应让小春离开神仙谷往端王府住,若对方不答应,那便很难办。
小春调笑着说道:“其实准备什么都好,神仙谷里什么也不缺,师父要的东西自然有二师兄打理得妥当。他老人家只要见我直的出谷直着回去,就开心了。更何况我这回还给他带了个标致的大美人媳妇儿回去,这可算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价值连城的宝物啊!”
云倾瞪了小春一眼,只觉这人真是一时半刻都正经不得。“那么你就给我安分待着,让我带你这礼去神仙谷。”
“成,云倾美人的话,赵小春哪有不听的道理。“小春调笑道。这人怎么老是不放心他,都应了好几声了。
“你笑得真难看。“云倾皱了眉,就觉小春这笑挺是揶揄。但虽嫌不好看,其实真瞧起来倒也难看不到哪里去。
“云倾,你简直像我娘一样,管我同严。“小春道。
“谁是你娘!“云倾冷哼声,快步出门。早些出去早些回来,云倾心里想,小春总爱惹事,放他一人在客栈太久,恐生事端。
◆◇◆
云倾离开后,小春百般无聊地在床上滚过几回,随手翻了些医书看,而后发起愣来。
其实当日小春察觉自己有风邪初兆时便立即取药灌热汤服下,谁知那风雨交加的夜晚和云倾恩爱太过睡死去,接着云倾见他浑身发汗以为他热,不仅替他沐浴还为他开一夜窗,跟着怕不够舒适,再催动真气将周身化得冰凉。
小春也知云倾好意,只是这举动在个内寒发热元阳不足的气虚患者上,简直像隆冬之中不给生火,弄巧反拙,拿冰块砸个快冻死之人一样,冷到他完全不支!
这才让一睡就过的小病,生生热上两天不退。
又滚了几滚,无聊透顶,全身泛慌。
小春从床铺上挣扎爬起身来开始着衣,衣带还没结上,一抬头,眼前就定定站了两个神出鬼没的白衣侍卫,吓了小春好大一跳。
“若非外头艳阳高照,我还真以为自己见着什么!两位白衣老兄,你们手脚也忒轻了些吧,无声无息地就飘了过来,我胆子小啊!“小春摸摸心坎儿,抚了抚。他小时有心悸病,后来虽在练药人时给师父一并治好了,可也不能这般吓的。
“惊扰公子。可主人吩咐,在他回来之前,您不得离开半步。“其中一名白衣侍卫垂首答道。
小春唉呀两声,苦恼地道:“可这里头闷啊,出去透透气都不成?”
“公子”
“这么吧,反正云倾不在,我不说你们不说,他不会知道。我下楼吃个面晃晃就好,不会久留。“小春笑嘻嘻地携来外衣套上,扎好了腰带便往门外走去。
“公子!“两名侍卫身形哪及得上小春,拦不住,只得连忙跟上。
小春边走边说:“外头好不容易放晴,万里无云,正是活动筋骨的好天气。你们也别同我闷在房里无趣,下楼我请你们喝口茶、吃碗面吧!”
流里流气地哼着小曲走下楼,那荒腔走板的声调引来些许侧目。小春却也不管,径自坐上靠大街的那张木桌,点了那几样爱吃的菜,悠闲地品起小二送来的淡饭粗茶来。
小春趴在栏杆上头看着路上形形色色贩夫走卒,觉得这城真是热闹华。
也许以前在神仙谷实在太静,师兄弟加上师父虽然足足有九个,可后来大师兄为了报仇离开、四师姐回家嫁人、三、五、六师兄跑去闯荡江湖,七师兄更因为摸了师父屁股被二师兄赶出谷,到最后神仙谷就只剩下几个吃了"忘忧"会朝他傻笑的药彘,一个成天睡觉的师父,和个不苟言笑的二师兄。
这不喜静啊,八成是那时被闷出来的。
小春晃了晃茶壶,拿来当酒那般灌。
大师兄也不知有没有吃下他做的药,真气逆行活不过三年,他想救,也不晓得人家愿不愿意让他救,自己挡了大师兄杀云倾报灭门之仇的心愿,师兄肯定也是不愉快的。
“三年啊"时间还长着,小春心想该还是有方法的。
当初云倾几乎丧命,不是也让他从阎王手中抢回来了吗?这天底下哪可能会有疾症是他赵小春无法断治的。
小春出神想着,邻桌此时的音量却越来越大,几个横眉竖目长相威武的江湖人,大口酒大口肉、口i横飞地谈起天下局势。
这一头说:魔教席卷江湖、败尽武林大家,一场血洗纷争过后天下看似底定,其实平静之下仍有波涛翻涌。
那一头说:正派中人心中长存浩然正气,那能自甘堕落受控魔教,湘南某派不就趁夜灭魔教一个分舵,漠北那门也伏击毙了一个魔教长老。
跟着便有人起声应和:天下英雄皆在,若有能人挺身而出号召群雄,斩尽魔教奸邪之徒,这天下再归正道,绝非难事。
“又要号召群雄?“小春忍不住想起之前几惨痛的例子。
一是绿柳山庄举办英雄大会推选武林盟主,最后绿柳山庄没了;二是写意山庄秘密集结武林门派商议灭魔教之事,结果整座山都给乌衣教围起来,还封山放毒大举绞杀,弄得血流成河。
小春身子一歪别过脸去,听都不想听。
别又再来什么英雄大会、小会、还是密会了。他家师兄兰罄因为走火入魔筋脉受损,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再加上仇也报得差不多,只剩云倾一个没杀成而已,心思也不晓得还会不会留在这江湖上。
师兄的心既然不在这里,江湖也就没啥立即危险,只要这些人乖乖不躁动,天下保几年太平也不无可能。
就在这帮江湖人高谈阔论只说不做纸上谈兵之际,门口走进了个小姑娘。
其实客栈地方形形色色人都有,来个小姑娘真的没什么特别。
怪就怪在那十四五岁的俏姑娘生得实在太好,柳叶眉飞、杏桃儿眼,菱唇微扬一点点,看得人都目不转睛起来。
跟着大堂上人目光停留后,免不了发现她身上穿的那袭黑衣。发现了这要不得的颜色,又有人连抽了几口气。
话说天下第一大邪教名曰乌衣教,乌衣教人惯穿乌衣,使得武林中人一见乌衣就如临大敌寒毛全立。今日这身黑色竟穿在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身上,实在不难让人不侧目。
小春正看得起劲,兴冲冲地甚为雀跃。哪知突然眼前一黑,一张大手遮住了小春的眼。
“老兄,敢问您这又干嘛?“小春哀了声,遮得这么牢啥戏都给挡住了。
“主人的意思,不准看别的女子。“侍卫说道。
“我拜托您一下,那小妹今年才几岁啊?“小春一口面差点噎死自己。
那小姑娘环伺周遭一眼,嘴角勾起露了个与她年纪不相称的笑容,甜甜地带着点邪气,没理会四周投来的探究目光,随意找了个空位便入座。
一阵淡不可闻的幽香随着飞扬的轻纱罗裙飘过,小春猛地打了个喷嚏,口水全啧在阻挡他视线的那张大手上,白衣侍卫愣了一下,却还是得忍着不将手缩回。
小春拉下那人的手让眼前恢复光明,拿着往自己衣衫上擦了擦,不好意思地还给对方道:“失礼失礼,喷着你。”
小春接着揉了揉发痒的鼻头,看着那姑娘,让这姑娘给引起了兴趣。
小姑娘身上香味小春再熟悉不过,那正是他家大师兄毒手谪仙兰罄惯用的一百零八种毒死人不尝命其中珍藏之一,“百里寻香”。
不过小春倒也觉得奇怪,才几岁的小姑娘就这么本事能得罪兰罄,还给下了这种药。没个三两三的,他师兄还舍不得动用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呢!
眼转了转,目光流动。屋檐底下飞来了只仅有拇指般大小的黑色鸟儿,吱吱地细叫两声。小春一笑,有戏看。
随那鸟儿到的是一只飞剑破空的骤响。
飞剑对着小春前方木桌的小姑娘凌厉而至,小姑娘急忙一闪,从凳子上跳开,而那不长眼的剑便朝刚巧坐于他身后的小春射来。
小春举着筷子正夹牛肉,一时没料有此奇袭,电光火石间身体自然做出反应,筷子一抖,湿润的卤牛肉掉落,飞溅得汤汁四都是,内力瞬间注于木箸上横隔挡去兵器。
瞬时铿锵地声,长剑像碰着其硬无比的钢铁,被震飞了出去,落地时只见剑身弯曲变形得完全不可辨,卷成了一堆废铁。
“娘的哩!“小春皱眉咳了声。
情急之下动气挡暗器,可他这伤还没好,内力才回三分而已,用起来胸口一阵爆疼,痛到他两眼泛水光,疼死了!
“兄台好内力!“邻桌有个江湖人瞧见小春露这一手高功夫,眼睛都亮了起来。
小春只是猛揉着胸,泪汪汪地连话都讲不出来。
白衣侍卫立即闪至他面前,一人一边将他护住,将他挡了个结实。
“啧!“小春眯了眯眼,他痛归痛,可戏还是想看。眼前全都给遮了,他看什么去啊!随即又拍了那两人几下,可侍卫动也不动,没理他。
飞剑之后,黑压压地一群人紧接着持刀拿剑闯进客栈当中,领头的那几个内家功夫练得不错,呼吸绵密幽长,还有几个外家功夫底子也颇硬,步伐甚至沉稳有力到一脚踏入客栈,客栈大厅铺的石子地立即崩裂几块。
隐约间似乎听见有谁低呼着"乌衣八仙"的名号,小春连想都来不及想"乌衣八仙"是啥,客栈内便轰隆隆地炸开了来。
小春赶紧将挡在前方的两个大屁股推开,顿时刀光剑影间只见黑衣小始娘跳了起来和乌衣教众对上。
客栈内几名自诩正义之士的武林人喊道:“这么多人欺负个弱质女流,乌衣教也真是够丢脸的了!”
前头几名看似带头的随手甩出门暗器,将开口之人钉在了客栈墙上,鲜血"啪"地一声喷洒爆开,那些人傻了眼,有的是哭爹喊娘溜得不见人影,有的拉不下面子硬着头皮打了起来。顿时四周围呼呼地拳风、掌风、刀气、剑气全都有,呼啸而过,刮得小春脸都生疼。
小春瞧黑衣小姑娘节节败退,心里早就有些惊,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却是找不到时机出手。
终于一个黑衣人靠得太近往小春这里扫过来,他身旁的护卫立即隔开了对方,随即自然也被当成江湖那一党人,不分青红皂白地被拖着打下去。
小春抓着机会探入衣襟里要掏暗器,可握在手里的碎银子都还没扔出去,眼前突地竟飞来一个小身影,碰地撞上桌面,热茶整壶被撞开,往小春身上泼。
小春被烫得直跳,呼呼地扇着风。但侧眼见又有黑衣人攻来,也顾不得自己还痛着,赶紧将小姑娘抱起来护住,为她挡去落来的几把长剑。
“没事吧!“小春急忙问道。伤到姑娘家可不好,何况还只是个没点年纪的小姑娘,这么娇弱,哪堪给人糟蹋。
然而便是小春这么多嘴的一句,竟引得怀中那人抬头。
“小哥哥、小哥哥救命!”
倒在小春怀里的黑衣姑娘被打得发丝散乱,身上捱了好几刀,鲜血淋漓地。
她苍白的脸上没了之前邪气笑容,徒剩楚楚可怜模样。这样颤着一张嘴唇脆弱可怜地向小春求援,语罢又狂呕了一口鲜血吐在小春身上,小春当下只觉得乌衣教一群格老子的混帐全没心肝,对这么个我见犹怜的小姑娘竟也下得了毒手。
小春心里头千百个不忍,也忘了自己身上有伤根本动不得真气,抽了腰间的龙吟剑便把靠近他的乌衣教众都给震出去。可动起了气,却又落得喘吁吁。
客栈内说多乱便有多乱,不停地有人潮他攻过来,小春剑刃从来无意见血,也不想杀人,他没办法之下只得抓紧小姑娘的腰带提起,驾轻功往外头空旷冲去。
一路急急狂奔,直至人烟罕至的外城,没劲了,几阵狂风往他身边旋来,最终追上了他。
小姑娘尖叫声顿起。“小哥哥小心,千万护着我啊!”
叶片般的薄刃随着袭来的黑影射出,小春舞起软刀硬是挡去,胸口血气翻涌,剑势已弱,大有大势已去之貌。
“我的耳朵啊,你小声点,要震破了。“小春晃了晃脑袋,这小姑娘真会叫,叫得他都头晕了。
“剑来了、剑来了,护住我啊!“小姑娘急喊着。
小春已在强弩之末,若是寻常人,只怕得扔剑投降了直接把自己的头颅给人带回去领赏,可他就算没了武功,还是有很多东西可以用,这些小角色而已,啥乌衣八仙,没听过,吓不着他。
只见小春缓缓地朝那些人咧嘴,露出个奸险到极的笑容,前头最靠近他的黑衣人感觉危险,突地一愣止住脚步。
小春衣袖一挥,无色无味的粉末随风散出,那几人立即散开,像常常着这种道似地,有的还带着冷笑,讽刺地看着小春。
“唷,乌衣教的果真不一样。“肯定是善用毒的大师兄训练有方,这些人精于此道,连迷药怎么躲都知道。
“再来!“小春又洒了一把。
那些人还是跳来跳去,就是没让粉末沾身。
“看我这招!“小春继续洒,可这是空的。
等那些人转转转,转得自己头都晕的时候,小春趁机扔了一颗精心制作所向无敌,见人辣到人、见鬼辣到鬼的辣椒迷雾弹下去。
顿时只见四周火光四射,白色烟雾弥漫开来,当场一堆人又咳又呛地,泪眼婆娑双眸水汪汪。
小春也是直咳,却没放过这好时机,搂着小姑娘就从重重烟雾中顿身隐去,徒留那些鼻涕眼泪直流的乌衣教人,咬牙切齿,直骂佞人。
第三章
捡了僻静的山洞藏身,小春将怀里失血过多昏厥过去的小姑娘放到铺满柔软干草的枯草堆上。
小姑娘身上的伤虽然严重,但有他这个神医在此,自然是没断气的福份。
小春从怀里取了一堆七彩瓶子,边哼着小曲边和着药,最后加上一味"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见血封血见瘀化瘀、江湖行走不能没有、疗伤圣药血见愁”,跟着耐心地等姑娘睡醒,递药给她交代一半外敷一半内服后,便向外头走去。
待他算准时辰回来时,黑衣小姑娘已经上好药坐在方升起的篝火旁,看起来无大碍了。
“你为何救我?“小姑娘拨弄着篝火,说话时有些故作天真地歪着头,装出无辜可人的模样。
可也就是这副模样,让小春觉得她的确奇怪。
小春走到篝火旁坐下,耸耸肩道:“你叫我救你,难道我不救。”
“你是可以不救,又没人叫你一定得救。“她像是在和小春兜圈子似,说着说着,嘴都嘟了起来。
小春笑道:“可不救还真有些难。我是个大夫来着的,医者天性改不了,看见伤的病的昏的死的,只要身体还温温的没断气,不把他医到活蹦乱跳站起来,绝对不罢休。”
“死的都能医得活?“小姑娘可不信了,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睁得圆呼呼。“我听说这世间只有三个人有这能耐,一个逃不过生死轮回见阎罗王去,一个名叫百里悬壶隐世不出、一个是人称妙手回春起手活人的赵小春,你是哪个?”
“好说好说,在下不才,就是那个赵小春。“小春拱手得意笑道:“不是那个死的,也不是隐世的那个。“其实隐世的那个小春也熟,那人和他一样是住神仙谷里的,他家师父。
小姑娘突然阴阴地看着他半晌,像是想着什么,一会儿偏头,一会儿摇头,最后露出一口白得过份的牙,展出人畜无害的笑。
“原来你竟是赵小春,没想到我竟遇着你,还让你给救了。“她言语间显得有些怅然,不过那一抹不慎流泄的情绪却立刻被所掩去。
“你认得我?“小春望了这小姑娘几眼。
小姑娘点了头。
小春这就好奇了,他遂问:“看在我救你的份上,你可不可以答答我几个疑问。”
跟着不待小姑娘开口,小春又说:“你今年几岁了,是男是女?怎么我切你脉相时那么奇怪,明明就”
小春瞄了那姑娘胸口一眼,没带任何轻薄眼神,只是单纯疑惑。“可是脉相却又不是”
小姑娘瞪了小春一眼,连忙举手护胸,完全的女儿家姿态。“你管我今年几岁、是男是女,你这人真奇怪。干什么不问我为何被乌衣教追杀,净想这等无礼问题。”
“对我而言被乌衣教追杀没啥好问的,兰大教主看不顺眼的会杀,看顺眼的也杀,天气好见人就杀,天气不好心情不畅也杀,我对那个没兴趣。“小春霹雳啪啦地说着,一双眼睛闪亮亮盯着小姑娘,挺有兴趣地问道:“说吧,那什么缩骨功、易容术,你是不是用在自己身上?我见他用过,真是出神入化到了极点。明明是个大男人居然能缩缩缩,缩成个姑娘身形,而且走起路来还会扭腰摆臀摇来摇去地,连那张脸也能弄得和姑娘家维妙维肖无法分辨,你是否和他学过一路的功夫,这功夫又是打哪儿学的?如果我也想学的话,那该去哪儿拜师才成?学这会不会挺辛苦,我看光是要缩筋缩骨,平常人肯定就撑不住了对吧!”
小姑娘被小春兴高采烈的言论弄得目瞪口呆。
“你几岁了?“小春又道:“照你脉相,我看大概二十七八有了吧!”
小姑娘瘪了瘪嘴,一副看见无赖的模样,道:“是,我二十七了,小哥哥可满意?”
“二十有七还好意思叫我小哥哥!“小春大笑出声。
小姑娘哼了声,声音十分不悦。“我警告你可别以为救了我,就可以得寸进尺,你知道我是谁?我是乌衣数八大仙长之一的蛊仙沃灵仙,要开罪我,我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喔!“小春学着灵仙那模样,也从鼻子哼了道气出来。“你看我像是很怕你的样子吗?”
灵仙瞪了小春一眼。
小春接着阴阴地说:“你是男人对不?”
灵仙也阴阴地说:“你管不着。”
小春大笑:“我就想十来岁的姑娘哪可能会有这种身手,而且你叫我那几声小哥哥,总是让我起满身鸡皮疙瘩。”
灵仙让小春气得不轻,都快翻白眼了,小春觉得再下去也过了,于是收起了那放浪的笑意,坐回篝火旁拨柴火。
“其实我是觉得冤。“两人之间过了好一阵子没半句话,小春这才打破沉默继续开口。“我答应人不准管事,要在客栈里等他回来一起回家的。可几声小哥哥就被你给拐了,现下那人回头见不着我,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灵仙静了静,缓缓道:“你真好,有人可以等,也有人等着。”
“嗯。“小春淡道,没多接话。
灵仙侧眼看了小春几回,脸上渐渐有些妒意浮现,但随即又让自己掩去,藏得不见踪迹。
赵小春,药人之身,百毒不侵,容颜不老,乌衣教教主对他另眼相看,端王东方云倾对他倾心不已,当今皇帝未正名的私生子,锦衣荣华富贵于一身的天之骄子。
这个人为何能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东西,灵仙觉得这不公平。
“赵小春"灵仙顿了顿,跟着又低笑起来。“你想不想学缩骨功?”
小春听得此言,眼睛大大一亮。简直可媲美天上晨星,其内光芒四射璀璨夺目。
“你肯教我?“小春问得小心翼翼。
“你救我一命,我如今身无长物无以回报,教你缩骨功不算什么,况且这也不难学。“灵仙笑,笑得活像个十四五岁的天真姑娘。
“我学。“小春握紧拳头,老早就想知道缩骨功这门功夫是怎么回事。见师兄玩过几回,挺有趣的,说什么也要学起来。
灵仙伸手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说了句:“仔细看着,从我功成以来,这面目还没在外人面前显露过。”
灵仙身形在小春的注视下暴涨,小春听见霹雳啪啦的骨骼拉扯声、衣衫撑裂声,跟着亲眼目睹了一株小苗子在他眼前窜地冒成了棵参天大树的恐怖景象。
散功之后灵仙抹了把汗抬起头来,是个长相清逸俊雅、眼若远星、身形消瘦的男子。小春还以为会是个奇怪模样的人,没想到,倒还能看。
“怎着?很奇怪?“灵仙摸了摸脸。
“不,脑子有点乱,和你之前的模样合不起来。“小春脑袋都晕呼了。
灵仙白了小春一眼,以树枝挑起篝火旁的人皮面具,甩到小春怀里。
小春急急接住,火烤久了,面具有些烫。
“这给你。“灵仙说:“接下来我教你口诀,只教一,记不记得全是你造化。”
小春连忙点头。
“天生万物,循序渐进,逆天回春,功行百汇,转至涌泉,五心向天”
随着灵仙唇动,小春全心全意地便将灵仙一字一句全记下。
他一遇着有兴趣的东西,自是投怀送抱得快,连后果是什么都顾不上问。
灵仙一边教小春行功之法,脸神情变幻莫测,若是平时的小春自会注意,可惜小春如今一门心思全惦在缩骨功上,魂都飞得远远,自不可能发现神色诡异的灵仙正打着什么主意。
长夜漫漫,篝火温暖的山洞里响着小春反复颂念相灵仙的低语,林间偶有狼吟伴随着虫鸣,这等夜色,寂静得过于骇人。
大半个夜过去,小春背熟口诀心法后,兴冲冲地施展起缩骨功。
当心法口诀配合内力运行而作用,顿时,小春只觉得一阵天崩地裂,身体里一阵又一阵剧烈的痛楚传来,震得他忍不住咬牙闷哼了声。
紧接着由五脏六腑开始被奇怪的压迫感所笼罩,由周身始蔓延至四肢末端脚指发梢,而后那诡异的感觉就像是被几堵无形的墙从前后左右上下开始由外往内挤压一般,忍得受不了,小春闷哼着渐渐弯下了腰,筋骨的强烈疼痛仿佛割肉刮骨般,令人难以承受。
半个时辰过去,小春喘息着睁开眼,进入眼帘的便是灵仙一张男子长相,却故作女儿娇态的脸。这刺激让小春看得起了一阵激灵,浑身寒颤。
“你怎么没、没说会这么痛?“小春皱眉埋怨道,内息有些不稳。
“不是吧,连点疼也捱不了。“灵仙促狭笑道。
“我这辈子没什么怕的,就怕痛而已。你早些说我就不会练了!“小春吼着,对自己身为堂堂男子却说出这番话,也不觉可耻。毕竟他说的是事实。
“这点小痛还捱不过去?“灵仙觉得好笑,便不停地掩嘴笑着,却忘了他已经散功,故作娇柔的模样令人看得怪异非常。
小春又是一阵抖,觉得这个人真的怪怪的。
疼痛过后小春站了起来,看着自己从衣袖中露出的那一小节手掌和拖到了地上的一大节裤管,咬咬牙问:“好象才缩了一点,变了多少?”
小春顺道摸了摸脸,这才发觉灵仙的缩骨功施展起来,竟是连容貌与声音也一同退了回去。
他惊讶地发现这套功夫与其说是缩骨功,还不如称做驻颜术合适点。返老还童、再现风华。
想到这里,小春又出神了。这东西不晓得能不能运用在医理上,要能用几根针几副药,让老年返回壮年、壮年返回青年、青年再返幼年
奶奶个熊,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天地泣鬼神,连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会从坟墓里跳出来的天大成就啊!
小春再摸了摸自己,嗯大概除了脑袋不能返回去之外,其它的都变小了。
嗯胯下那里也一样小了
不舍地又摸了摸
款
真小了
他苦恼。
灵仙嫌恶地看着小春动作,说道:“你如今这模样约莫十四岁,最多也不过十五。和我之前倒是差不多。”
“不知继续练下去,能不能缩回娘胎里。“小春反复看着自己的手脚,打趣地问。
灵仙嘴一开,才要说些什么,突然小春头一转,侧耳听起林间动静。
“来的人不少。“小春皱起了眉。“我没料到会和人对上,东西准备得少,稍早对上那些高手份上全给用光,这下可麻烦了。”
灵仙随即也执起配剑、灭了篝火,脸色有些苍白地说:“我不能让他们带回去,你得救我。”
小春看了灵仙一眼,遂道:“放心,救人救到底。”
他思索后拿起灵仙方才给他的人皮面具往脸上贴去,又拣了灵仙扔在地上的女子外裳换好,再散了头发,觉得该有七八分像灵仙女装打扮时候的模样,才笑着道:“我先去引开他们,这个给你。”
他随后扔了一瓶药给灵仙,道:“万灵丹来着,专解百毒,自个儿惦着份量用,走时小心些。”
小春说罢,跃出洞口,虽是发散又为女子装扮,但那一派潇洒不羁仍在举手投足间飘然散出,看得灵仙都有些失神。
小春这时听见灵仙喊了声:“赵小春!”
“怎?“小春以为还有事,便转过头去。哪知这时竟感觉左肩一阵烧灼热痛,什么东西由衣衫上钻进了肌肤底下,疼得他一跳。
他疑惑地侧首摸了摸背,以为是方才没扑熄的火星渣子飘到他肩头上来了,衣服上还被烧出了个破洞。只是抬起头来却又见山洞里面,灵仙漾着一抹略嫌邪气的笑,勾着嘴角,凝视着他。
灵仙幽幽说着:“有缘再见。”
小春点头,皱着眉头带着疑惑快步离去。可是边走边觉得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
这沃灵仙是有些古怪,可看起来倒也不是坏人。小春心想这人顶多爱装小姑娘了些,又不知得罪了兰罄什么才被追杀。
他家云倾以前也是给兰罄逼到绝,幸好最后遇见了自己,才帮他解了毒。
今日碰上灵仙,小春便倍觉亲切,加上灵仙又没多说便教他缩骨功,小春只道这人待他算是不错。
相逢总算有缘,能替对方做多少便算多少,那沃灵仙逃不逃得出生天,便得看他自己造化。
◆◇◆
月黑风高雾飘渺,杀人正是夜最好。
小春刻意在林间放大动作,又是踩断树枝又是踢到小石头的,果不其然身后开始有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和乌衣教人对过几,怎么也说轻车熟路,故意在乌漆抹黑的山间树林绕了几绕,估计灵仙也该跑远了,他胸口憋着的那口气才缓缓吐出来。
胸腑震荡,不是太妙。看来,硬学缩骨功还是太过勉强,可人家都要教了,小春怎么也不想错过。
“这身体真不堪折腾。“小春碎念了句。
回去该到太医院库找点百年灵芝、千年人参什么的来补补才成。
一涉江湖狂吐血,不是伤这断那,就是又昏又死。若不把身体顾牢些,他到师父那年纪时,肯定得成日趴在床上,睡比师父多了。
泄气之后,小春步伐逐渐也缓了下来,可眼看后头追兵便要杀至,他如今没把握对付得了那些高手。
云倾大概该回到客栈了,见到那一片狼籍,也肯定会出来寻他。
小春心想不知自己能不能撑到云倾前来?上回陷敬王府差点被剐的危急时分,就是云倾领兵前来将他带回的。
可那能每回都这么幸运?他笑了一声。
林间细雨纷飞,风雨之势颇有加剧的迹象。
淋着雨,左肩那奇异的灼热感伴着剧烈疼痛猛地再度窜出,小春痛得趔趄了一下,摔倒在泥地里。
炙热像是要将他烧融一般,从肩口缓缓地扩散蔓延,直至笼罩他全身,他几乎无法动弹,耳际嗡嗡作响,眼前冒起白光,整个人猛烈颤抖。
“娘的这怎么回事"小春咬牙道。
突然想起离去时灵仙那个邪异的眼神,小春心里头一惊,难道那时候肩头不是被残余的火星沫子给烧到,而是沾了什么到身上不成?
“他奶奶的,难不成又沾上了个没心没肺的”
小春细想,灵仙那么好心教他缩骨功,兴许只是施惠还他相救之恩,可接下来恩怨两清,跟着要怎么着,自无关江湖道义了。
只是小春想不明白,灵仙算计他做什么?
他穿起灵仙这身衣又戴他的面具易容离开,本来就是要救他。灵仙何必再落井下石?
难道说是传了缩骨神功又不甘愿,所以偷偷下毒手,要这功夫虽传,可自己再也没机会施展?
“奶奶的!“小春咬牙啐道。
他吸了口气立即掏出几颗万灵丹服下,迅速运功催动药性。虽然不知对方下的是什么东西,但万灵丹百利无害,说不定解得成。
在这几番延误间,黑衣人已经赶了上来,小春扶着树木吃力走着,头昏眼地,最后竟发觉自己踏到了悬崖边。
“怎么又来一个断崖!不是这么背吧?就不留点生路给我,老天爷啊,您老同我有仇吗?“小春抖了起来,声音骤然升高。
他睁大眼,不死心地往下看去。当下只见天黑黑、骤雨落,崖下漆黑不可测。
狂风拂面吹上来,夹带雨水冰冷袭面,再让小春打了个寒颤。
往后望去,一个黑衣人站在几步之遥,乌亮的眼睛盯着他瞧。
连点喘息的间隙也无,暗器破空之声传来,小春急急后退几步,踏到了悬崖边上摇摇晃晃。
对方显然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接连地几片叶刀又朝他迎面而来,根本没有留活口的打算。
“慢着,你杀我做什么!“小春连忙道。
那黑衣人一笑,幽幽说:“沃灵仙,你偷取教主的同命蛊擅自离教,教主大怒,你还敢问。”
对方正言语之间却下松懈,几招攻来劲式凌厉,飞叶四扫,沾到就被划出一道口子。小春拔起腰间软刀强自灌气咬牙苦撑,却免不了节节败落之势。
他自伤来,内力已所剩无几,以前对付这等小角色不用费力,如今则是咬牙使全吃奶气力,也敌不过对方。
然而小春更觉此事诡异莫名的紧,照理说这人找着他,他又是易容成灵仙的样貌,当下最该做的不是把他扣下来吗?
至少大师兄会下百里寻香而不是其它见血封喉的奇毒在灵仙身上,即是灵仙对大师兄而言犹有用。
而此人一见假扮成灵仙的他却猛下杀手,根本完全于理不合。
“你为何杀我?顶多我交出同命蛊便是!“小春语气装得紧张万分,稍微试探了那人一下。
果不其然,一片飞叶利刀骤然袭胸而来,小春急急翻身避开,落地时脚下却踩着了烂泥,对方毫不放松栖身而来,几招应对掌风凌厉,小春闪躲下及一个不稳往后滑了去,整个人顿时落出悬崖之外,向下掉落。
“娘的!“小春狂吼。
坠崖,怎么又是坠崖!绝对不能这么死,否则实在太冤,这是大师兄教派内之事,他无心插柳,哪知却试出个叛教之徒来。
况且,云倾还在等他啊!
小春龙吟剑一转,绕住正在奸笑的黑衣人手腕。
那人不知他竟还有余力反扑,一时不慎便被小春拉了下去。
小春借力使力,连踏几下崖壁想趁势跃起,可一天雨泥滑,二他气力不济,没个眨眼的时间就失去上提的力量,和那黑衣人一起往下狂坠。
“沃灵仙!“黑衣人狂吼。
“我不是沃灵仙,你爷爷我叫赵小春!“人在危急之时完全失去理智,小春也吼了回去。
“你竟敢骗我!“明明就已经是生死关头,下一刻便要见阎王,两人却还是在高空之中打了起来。
“是你自己没弄清楚!“剑一来一往地,暗器四乱飞,小春一边扯着悬崖边的蔓生藤蔓阻止坠势,一边躲避黑衣人的攻击。
风呼呼地从耳际呼啸而过,雨水浇得身体冰寒,小春突然想起云倾、想起自己承诺过的事、想起那年出事后云倾浑浑噩噩,差点便饮剑自刎下阴曹地府同他相聚。
一记起那张冰雪般的面容,一忆起那许久才会露一的美好笑容,心里头千百个念头转来转去,都是舍不下、抛不开,不能再独留云倾一个人过。
背后异常灼热的地方再度剧烈烧痛了起来,仿佛有火焰从那窜出,沿着奇筋八脉席卷五脏六腑。如同被层层烈火所包围一般,此时四股诡异莫名的真气突然不知由何窜生,灌入他虚无的气海当中,激烈震荡盈满内腑。
小春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强烈的内力激荡内腑,那就如同被绝世高手发尽全力打了一掌般,其力贯透全身。
小春失去控制无法自主,无可忍受地仰头狂啸,以求发泄体内源源不绝涌出的诡异内力。
手中龙吟凤唳两把神兵利器承受主人体内精粹内力,随着发出令山林也为之震动的清唳吼啸。
黑衣人被小春突如其来的巨大内力震的当场口吐鲜血、筋脉寸断,双目爆裂而亡。
小春奋力将双剑往不停滑过的悬崖壁上笔直插入,怒吼着握紧剑柄,用尽全力阻止继续下坠之势。
然而意识却在这激烈震荡之时与他相互违背,缓缓离去。
他只见眼前悬崖峭壁逐渐模糊,而后徒剩一圈白光漫雾蒙蔽双眼,内腑真气聚后再散,往奇经八脉四向冲击。
最后"碰"地猛烈落地,巨响轰然响起。强烈的晕眩与呕吐感夹杂着骨头断裂声入至小春耳里。
而他,却也到了极限,再无法承受这一切,意识一松脑袋一空,晕厥过去。
雨,淅沥淅沥不停地下。
有些冷。
小春模糊间想起神仙谷外有一块石碑,上书"越界者死"四字。
石碑是向外还是向内,他记不得了。
入谷者死还是出谷者死,他也想不起来了。
他而今是为了什么,才会在这里?
脑海中浮现一个穿着白绸锦缎的飘渺身影,那似乎不知道笑为何物的出尘脸庞朝向着他,一双漠如浩月的双眸凝视着他。看起来,是那般淡漠,又无边寂寥。
想起那双在他发冷时,总会伸过来握住他,为他取暖的手
小春嘴里喃喃念着:“得回去才行”
有个人正在等着他
得回去才行
第四章
连续多日的黄梅雨终于停歇,太阳初露,仅一上午便晒得崖下泥水尽数干涸。
小春被刺目的烈日扰醒,眼皮和手指才稍稍一动,便觉得全身发痛,不但后脑勺突突地涨跳,浑身关节更像是被用分筋错骨手一一拆下过般疼痛难耐,让他想大叫出声。
身下不知磕着什么,凹凸不平地令他难受。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翻身,从那磕人的东西上摔下来,滚了几圈停在有些远的地方,而后瘫在黄沙地上喘了好几口气。
觉得舒服多了,转头望去,才发现那垫在他身下的,原来是个"人”。
黑衣黑裤黑头发、黑色双目七孔流血,摔断的肢体扭曲变形,瞧那僵硬的模样,早已断气多时。
脑袋一片混乱,小春开始想这是怎么了,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全身上下还痛得不得了。
只是方才翻身用掉他仅存的气力,灼灼烈日晒得人发昏,一想起事情来脑袋便如同有人在里头敲鼓似地大大作疼,努力几回后实在不成,他这才放弃继续回想,和那僵了些时辰的死尸并排,共同沐浴在艳阳底下,让自己得些轻松。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小春觉得自己如同风干鱼干被晒得几乎要二度昏顾之前,远方突然传来了细微的马蹄声。
有人来了!小春眸子微微一亮,舔舔已经干裂的嘴唇,知道自己这回有救了。
声音愈来愈近,也愈来愈清晰,小春张开嘴努力地想大喊出声,没料开口却发现伤得厉害的自己仅能发出小猫般虚弱大小的音量:
“来来个人啊”
奶奶的,声音小成这样,还不如学猫眯咪叫算了,说不定还比较响。
正驾马徐行的过路者察觉草丛中些微动静,立即拉停缰绳,被勒停的马匹发出喷气声,原地踏了两步。
小春顿时松了口气,对方耳力显然不错。对方听见了他的气息声,随后翻身下马,往掩住他身形的草丛这拨来。
随后,小春听见一声抽气声。而后,烈阳下,一名样貌端正、武林人打扮的青年男子在小春身旁蹲了下来。
“小妹妹,你没事吧!“男子低声问着。
那男子鼻不歪口不斜,双目炯炯有神,眼神清澈明亮,看来为人正直刚强,该是个好人来着,可小春有些疑惑,这人为何开口叫他小妹妹?
小春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想不起来。
只是这时还有重要的事情排在前头,他困难地咧嘴,在疲惫的面容扯开一抹笑,吵哑地吐出几个字来:“兄弟,来点水吧"烈日下曝晒过久,他早渴得喉咙都干了。
男子立即解下马鞍上的水袋,见小春动弹不得的模样,轻声说句:“失礼了!",随即扶起小春靠在他肩上,将水喂至小春嘴边。
渴得不得了,小春颤抖着手抓住水袋,却因之前手不知怎么伤了,几番都掉下来,最后在对方帮助下才顺利让水入喉。便在这时,小春觉得此人真是不错。
男子左右看了一下,发现不远的死尸,沉吟了声:“乌衣教的黑衣”
“大哥哥乃寒山派韩寒。“轻声报出派别后,韩寒接着又道:“小妹妹,你怎么只身一人在此,又受了如此重的伤?是否不慎惹上了什么麻烦?”
见此地荒山野岭,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浑身是伤倒卧于此,模样憔悴几乎去掉半条命,韩寒见此实在不忍。
小春皱了皱眉,终于想到醒来后一直没仔细想过的问题。
“不记得了。“喝过水,也没那么难受。小春恢复了些精神,缓缓回答。
“嗯?“韩寒显得错愕。
“我一醒来就在这里,旁边躺了个死人然后什么都不记得。“小春望着韩寒,一字一句地说得很认真。
“咦?“韩寒惊讶地叫了声。
“我"小春还想说什么,却感觉左肩像有火窜起一样,燃烧起来。他闷哼了声咬牙忍下,却换来胸口更剧烈的疼痛,嘴角随之溢出丝鲜血。
韩寒见况显得有些震惊,但他立刻封了小春胸前几个大穴,将真气送入小春体内环了一圈仔细探视,想替眼前人疗伤。没料却在探入的同时,随即被对方体内反扑的真气猛烈撞着。这一震,震得韩寒脸都发白了。
知强来不得,韩寒随即收功。
小春见韩寒歇手后脸上先是浮现愕然神情,跟着一阵皱眉,忍不住叹息道:“小妹妹你一身内力颇,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实在令人佩服。只可惜伤得太重,真气散裂互相激荡,若不尽快助你平息压下,只怕是撑不过今日。”
“失礼了。“韩寒说话时也没闲着,迳自抱了小春便翻上马背,拉绳驾马离开。连给小春反对的机会都没有,更没问过小春想不想跟他走。
整一个便是江湖侠士貌,济弱扶危,生死关头保命紧要先救了再说。
小春困难地动了动无力垂着的双手,而后抬头看了看陡峭直耸的山崖,心里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慨。
他道:“这位见义勇为的大侠,怎么我说我失忆你便信,还如此热切想救我,可大侠你就没想过万一我是坏人,只想趁你替我疗伤时时捅你一刀该怎么办?”
韩寒奇怪地看了怀里的小姑娘一眼,道:“你若真是自己口中说的那种人,又怎会说出来提醒我?”
小春大笑了声,跟着岔气又开始咳。“你小子有趣就没想过说出来反而会让你放松戒备,更好得手”
““韩寒更为奇怪地看了小春第二眼。“见你这年纪,我起码大上你十岁你叫我小子也未免太"行走江湖多年还被个小姑娘叫小子,他只觉诡异。
韩寒驾马飞驰,行了片刻觅到一水潭。
春末秋初,梅雨时节才过,高山上消融冰雪顺着小溪而下,在此聚成了一汪碧绿湖水。韩寒抱着小春涉水而下,当冰冶的湖水由脚踝慢慢蔓延过胸和体内至阳之气相抵触,小春受不住抖了一下,有些不适。
小春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热,越来越烫,宛若烧红的铁液从左肩那一点缓缓地溢了出来,随着体内经络四游移转走,他仿佛觉得自己像篝火上插着烤过头的一条鱼,早已烧得浑身焦黑。
韩寒一路抱着小春,自也知小春身上异状。小春浑身细汗,不仅是脸,连落在衣衫外头寸脖子和手臂尽是酡红-片。即使入了寒水当中,热度也没半分退减。
韩寒自幼受家中长辈武学熏陶,在江湖上又有一段行走历练,见小春这情况当下猜测此人功力与年纪并不相符的原因兴许是被人以外力强灌人体内,才得厚内力。只是这些内力安然凝聚体内时无碍,但若遭受重伤或走火入魔,巨大噬力溃堤出匣,冲破筋脉尽数涌出,又岂是单薄脆弱的年少身体可以承受。
韩寒对着小春道:“如今你境危殆,命存旦夕,我欲救你,可你年纪虽小却也是个姑娘家。今日之事,我不会放着不理,倘若你要我为你清白负责,我也不会多说一句。”
瞧韩寒有些不自在,面色凝重一字一句出自肺腑,小春只觉得好笑,身上虽然万般不适,但然忍不住眨了眨眼,没正经地打趣回问:“负责你替我疗伤为什么要负责”
韩寒弄了半天才晓得这小妹妹是故意朝他挤眉弄眼来着:心想自己一心只想救人,哪知却给人这般调侃,脸上一红,下手解她衣带的力气也忘了节制。
小春虽然话可以说得顺些,可身上的伤仍然还在,韩寒这一扯只听见他哼了声,皱了皱眉,咬牙把呻吟吞进了腹里。
那模样看来着实有些可怜,想及怀中之人年纪尚轻,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瞧这脾气莫不是初出江湖不知轻重,才和乌衣教结下梁子伤重至此,想及如此韩寒便骂了自己一句"不知轻重”。
自己多大年纪了,难道还和这个小孩计较,现下当以救人为首要,其余放到一边罢。
韩寒接着再说:“要归你体内真气,必得衣衫尽除肌肤相接,借泉水之力将热毒引至寒潭当中。若着衣物热气难散,只怕会反噬伤人。”
“噢,所以你是因此才要脱我衣衫,不是要非礼我啊!“小春有气无力地笑。
韩寒额间青筋一跳,差点松了手让小春往寒泉里栽去。小春失了平衡往旁边滑,小小地鬼叫了一声,韩寒才又将他拉回来。
这时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解开的衣衫落入潭水里,韩寒无心探看,继续将小春的亵衣拉开来。
而后,当韩寒的视线落在小春胸前,先是大大怔愣一下,连嘴巴都惊讶到合不拢,小春随着对方的视线往自己胸口看去,这也才讶异地叫了声:
“咦?咦咦?“没哩!?
胸口平坦坦,一望无际。小春摸了摸,恍然大悟地道:“难怪那几声小妹妹听得别扭原来”
小春又将亵裤拉开仔细瞧上一遍,而后笑道:“原来我是男的哈哈”
韩寒气得差点吐血,男的女的也不说清楚些,还让他说出会负责到底的话来。真是,长这样的脸蛋又穿着姑娘罗衫,谁碰上第一眼都会把他看成女儿身,谁想到会是男的来着!
韩寒脸色铁青,硬是压下体内怒气,他干脆闭紧嘴不说话,就怕多和这小子说一句话,自己最后会连救人的意愿都没,直接把这嘻皮笑脸没正经的死小子压入湖里淹死算。
韩寒随即收敛心神,扶着小春在寒潭中坐下。
小春如今身形矮了些,寒潭水至韩寒的胸口,却至小春下颚,当韩寒双掌抵住他胸口时,他虚弱的头一歪,脸几乎浸到了冰水里,还呛了几口。
韩寒又将小春头颅扶正,双掌贴稳后,催动内力灌注于小春体内。
几乎在同时,小春体内诡异真气四散开来,一冷一热一温一暖,韩寒所注入的内力一碰上,便被弹得震开来。
只是韩寒不放弃,接连试了十几,终于在这两热两寒互相交替自噬己身时,强忍震荡硬顺筋脉方向替他疏通,而后一股一股地牵引,终于几个时辰之后,将一切乱象倒元归一。
大功告成,韩寒疲累地收回双掌,身躯也晃了晃。
经脉重新疏通的小春也不好受,身体跟着晃了晃,嘴里还开开合合地抱怨,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让我记起是谁害我跳崖摔成这样爷爷我绝对让他也来上一回下面不给他垫人看他死不死”
韩寒累得没心思理会小春的胡言乱语,迳自把小春从水潭内捞起放到岸上,而后回到水中在泥底摸了摸。
他记得刚刚从小春身上掉入湖里的东西便在这里。
““摸到东西后,韩寒拿起来一看,原本还算过得去的脸色又在这一刻完全惨白。
他风风火火地冲到小春身边,一手抓着小春肩摇晃,一手执着两把模样相似却分别刻有龙飞凤翔纹路的软刀,什么世家弟子的修养、什么行走江湖该有的稳重全失踪,疯了般地吼出来:“你怎么会有这东西,赵小春是你什么人?龙凤双刀是我爷爷的,你打哪弄来?赵小春当年明明落入滥沧江死透,这两把软刀也随他而去。你竟会有我爷爷的剑,你是否见过赵小春,他如今身在何方?”
霹雳啪啦地一连串问题,吼得小春耳朵疼,头也疼。
小春有些累,有些倦,但更多的是肺腑间血气激荡所带来的剧烈疼痛。
小春扯着一抹笑,嘻皮笑脸地开口:“在我身上,自然就是我的乖孙子来,叫声爷爷听听”
“你!”
韩寒才要发作,却见小春猛烈前倾,一口血雾喷了出来。
顿时韩寒满头满脸全是血,把他给生生愣住。
“奶奶个熊疼"小春气息渐弱,气力尽失,终是再也留不住清明意识,就此晕厥而去。
韩寒愣了一会儿道:“奶奶个熊,那是赵小春的口头禅!”
◆◇◆
那日之后,小春一直睡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偶尔他会听见窗外有鸟鸣声,偶尔感觉漫入室内的阳光十分刺眼,但他还是紧闭双眼,意识屡屡只稍微清醒一些,便再度失去。
沉眠之际,梦里总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虽是平静,却又显得悲伤。
突然间,有抹淡白身影晃了过去,小春怔了一下伸手去抓。
以为自己抓着了,猛地睁开双眼,才发现手里握着的只是被风吹起,不慎扬到他脸上的白色帘幔。
而后脑袋兴起熟悉的钝疼,梦里过客淡去,再不复痕迹。
小春打了打脑袋,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有些困惑地在床上待了老半晌,把周围打量个透后,随手抓了件衣服套在身上,没见着布履,遂光着脚往外走去。
不记得坠崖之前的事,只记得有个叫韩寒的人救了他,不晓得这里是哪里,但猜此该是那人的地方!
许久未曾进食,小春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
披头散发的他在别人府邸当中四乱闯,本以为大概能抓个人问问哪里有东西能填肚子,让他这可怜人吃上几碗面来着。可惜就不知此地怎么搞的,任他这生人四乱跑乱晃,也没个丫鬟家丁出来关切询问。
“人是都哪去了?“小春纳闷着,搔了搔头。
走到气派恢弘的大殿前,仰头一看便是铁笔银勾落款苍劲的"寒山派"三个大字,可他对别人家的大殿与匾额没兴趣,他转了转脖子,鼻子动了动,闻着香味,跟着便笑嘻嘻地往那来源走去。
厨房里也是没人,约莫下午时分,兴许厨娘都去磕牙聊天了。
小春找到蒸笼里尚存的几个馒头,一个塞进嘴里,几个塞进怀里,又拿了壶闻起来挺香的桂酒,满意地坐在厨房台阶前津津有味地吃着。
忽然,不远响起如雷欢腾声,小春咻地站了起来,双眼发亮,朝那望去。
前头好似挺热闹,又是敲锣打鼓又是鼓掌吆喝地人声鼎沸。他眉头一挑,嘴里咬着馒头,便乐颠颠地往那冲了过去。
寒山派颇大,四九曲十八拐,走出这园又入那园,整一个扑朔迷离,绕得小春晕头转向。
他穿过三个风格回异的小庭院,六条小回廊,最后终于柳暗明,见到一大片怪石林立、奇峰假山异石盘踞的广大园林。
此园之特,在整个筑于青绿湖水上,岸边苍树斜荫,楼榭两三,皆众了不少人,而湖中央一座假山矗立最为奇观。
其中飞岩瀑布、石笋错落,几株参天怪树歪歪斜斜靠倚其间,又有蹬道相连、迂回盘绕,错综复杂,犹若迷境般令人摸不着头绪该哪出哪入,沧茫壮阔间,又多了几番诡谲之感。
小春一颗头在人中探来探去,就想找个好地方坐下来看。
忽见绿水间一艘画舫缓缓定下,自是最靠近湖间假山的位置。
小春吸了口气觉得肺腑无碍,便提劲跃上湖水,脚尖轻点水面,过而不留痕,轻功之高,也让在场之人忍不住频频侧目。
就差那么一点便可落上画舫胛板时,内息不知怎么缩回气海,顿时又一空,小春身躯歪了一下,整个人摔了下来。
“姑娘小心!“寒山派一名弟子即刻冲出来要英雄救美,小春吓了一跳急忙蹬了船沿在空中一翻,翻到旁边去,直直摔到舢板上。
他跟着咬牙忍痛后翻起身,笑了笑摆手道:“我不是姑娘!”
那长得高头大马一脸熊样的落腮胡弟子还想靠过来,湖畔和画舫上众人又发出赞叹,引得小春将视线移去。
只见石柱上飞来飞去两个人影,一青一蓝剑气凌厉,穿梭于假山栈道、迂回山径之间,忽而从这头现身,一闪窜入洞穴里,再从另一头打了出。
突然青影一个转身出招,蓝影回劈震落其剑,至此似乎胜负已分,众人起身大喝了声"好!"。
语音还未落,石间两度移转追击,青影突然失力由十来丈高的巨岩坠下,蓝影不做他想立即止住剑势伸手救人。
却在这电光火石之刻,青影脚踩燕子连环飞腾空跃起,一掌击中蓝影胸口。
蓝影遭受重创身形不稳,摇了两下从石上坠落,整个人摔进绿水间,溅起水,涟漪片片。
小春双目清明自将这一切看得明白,原来眼下除比试武功之外,竟也用起心计来了。那青影最后出招时指缝间寒光一闪,分明藏了暗器。
顶上两人其中一个穿蓝衫正是韩寒,那韩寒古道热肠却是性子鲁直不仅拐弯,遇上这种曲肠子的对手,只怕除了吃亏不会有别的。
小春挤到画坊前头去凑热闹,画坊内几名劲装打扮的江湖老者狐疑地往小春瞥来,但看了看发觉只是个粗布鄙衣披头散发的小姑娘后没了兴趣,遂将目光投回比武擂台上,赞许地看着那名已经连胜十几场的青年侠士。
几名弟子连忙驾小舟将韩寒捞了回来,小春也不理会周围人的目光,迳自排开他人,三两步窜到韩寒面前,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醒了?“韩寒打了几个时辰,本是浑身力都没了,可看到昏睡了月余的人今日竟然清醒,惊愕得直腰张嘴,却没料这一挺,方才伤了的腰"啪唧"了声,痛得他冷汗都冒出来。
小春没多想,连忙将手伸进怀里。
可就这么一个动作,自己也愣了。
他将手身进怀里做什么?
摸了摸,除了两个热腾腾的馒头之外,竟还有几个五颜六色的药瓶。
他一个一个端视过,最后在瓶底发现用小篆雕刻的字体,拣了伤药出来,便直接往韩寒嘴里灌去。
韩寒呛得猛咳,而且越咳越严重,脸色通红,还伴着要吐不吐的模样。
小春这时发狠,猛地在韩寒背上一拍,突如其来的重击让韩寒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弄得小春满头满脸都是。
“少主!“门下众人惊呼。
原本一直在旁摸不着头绪的寒山派众人这时见到少门主被伤,个个阴着脸围住小春,但才要出手擒住凶手,却见伤人者又气定神闲地拍了拍韩寒的背,语气温和地说着:“没事、没事,瘀血吐出来就好了。”
这时围着要抓人的众人才晓得,原来自己误会对方了。
“赵小春也有这种药瓶"韩寒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张不熟悉的脸。“你与赵小春到底是何关系?”
这明明就是个陌生少年,可韩寒就是觉得这人说话的神情一-那副轻佻模样,都与赵小春如出一辙。
小春很认真地想了想,而后绽开笑靥灿灿说道:“你问我我也无法答你,兴许,同个娘生的也不一定。”
小春这一笑,除了韩寒没啥反应外,其余鲜少下山终日只是埋头练武的寒山派弟子都呆了。
他们可没看过活生生的俏姑娘站在眼前过。
今日见到这张含春带俏的娇柔脸蛋,脸蛋上还有双明媚动人的水翦秋瞳,秋瞳迷人就算了,再加两道弯弯的柳叶眉,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挂在小小的菱角儿嘴上,那一整个娇、一整个俏,虽然穿着寻常粗衣,可却怎么也难掩其丰神秀异的非凡气势与超尘脱俗中却又如涓如水散发出来、引人向往的丝丝温柔。
看得如痴如醉,好些人都呆了。
小春倒也没发觉旁边有什么不对,只是架着湿淋淋的韩寒站起来往内走。
韩寒身边的弟子连忙走过来搀扶,而后小春听得有人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也一起过去坐”
小春自是点头,挪到那画艇中显然是主人家的大位上,和韩寒并列。
可他这人天生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屁股才沾上椅子,身子跟着一歪,脚拉了只上来踩在椅沿,侧首问韩寒道:“现下是干啥来着的?比武、打擂台?只能一个打一个是不是?这有什么好玩的,多几个上去打不是痛快些?”
“正式比武,你以为儿戏吗?“韩寒瞥了小春一眼,就觉这人没点正经,但想及此人的伤,忍不住又道:“你出来干嘛?醒了也该休息,你的伤十分严重,我请了许多大夫,都没能替你去病根。“言语间,竟是有些自责。
小春一愣,而后咧开一抹笑。“因为我饿了,所以就醒了。这病也不关你事,你及时救起我这条小命,我已经很感激了。”
小春完全没自觉自己如今沐浴在寒山派几名大弟子的关爱眼神中,他又换了另一只脚跨坐,全无坐相地歪着,跟着觉得有些热浑身汗地,便扯开衣襟吹风,因此也露出白白嫩嫩、吹弹可破,还带了些稚嫩的青薄胸膛。
随后又在众人一片呼天抢地不敢置信的悲嚎中,把那两颗塞在胸前,鼓得胸口凸凸的馒头拿了出来,大大咬一口,混酒喝下。
“男的、怎么是男的!“旁边有人已经跑到船侧,作势要跳水了。
韩寒一脸的黑,见这些弟子的丢脸模样,完全说不出话来。
“呖?“小春觉得韩寒有些奇怪,递了个馒头给他。“你也饿?要不来一颗,从厨房偷的!“他笑得贼嘻嘻。“我见没人,所以多拿了几颗”
石柱上又飞上去了个少林弟子,黄袈裟在身,一大串佛珠挂脖子上,长棍舞得赫赫生风,但没几下却也让上头那个穿青衣的打下来。
隔了几张桌子,小春听见两个白胡子年纪大了些的老人家磕瓜子闲吃茶,一来一往地彷佛在谈今儿个后院天气如何,可仔细听内容却是少林怎样怎样、魔教怎样怎样、浮华宫这回派来的高手实在本事、武林大会怎样怎样、这届武林盟主虽有内定,可最后说不定怎样怎样
小春将视线挪回到战场上。
武林大会是什么东西,他不晓得。只知道这些人武功的确精湛,打得旁边看的人非常过瘾。况且画坊上又有精致的点心吃,还有香茗美酒可品,人生乐事不过如此,实在畅快。
几场比试看下来,小春都觉得自己姓啥名什都不重要了。谁出娘胎不是空空的来,死后空空的走。既然来时空去也空,现下脑袋空空又有何妨。
对于自己的身份和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瓶子,小春也只是觉得有趣,并无多大感觉。
他在失忆之前应该是行医之人吧?
否则身上哪会有一堆药,更能一眼看出韩寒中了麻药、落水受内伤,随手一打还厉害地将韩寒体内瘀血逼了出来。
小春醉眼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瞧,或许自己忘掉一切前,是个大夫也说不定,而且判症奇准,不啻是个神医。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他只觉得如今无事一身轻,悠闲最是好。
思之时,绿水间上一句"写意山庄穆襄"报上。
小春无意瞥见韩寒握着扶把的手微微震了一下,神情带了些紧张,眼神直往擂台上注意,眨都不眨一下。
擂台上的人又是一阵打,小春一样看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只是或许这穆襄真的强了一点,那青影连场下来且气虚了一点,青影身影踉舱了一下,穆襄不但不趁胜追击反而伸手扶人,结果对方不领情反而左来一剑右再一掌。
小春眼眯了眯,发现那隐约闪着寒光的暗器在青影打不过时便再度出现时,不过暗器用巧劲沾上便是,对手中招之后常常无所察觉,待得上头麻药缓缓生效以后,还以为是因为打斗耗费体力而渐渐不敌。
小春从来不喜见人要阴招,光明正大打不过,偏偏用这等取巧方式得胜,那青影实在叫人唾弃。
他见对方又要出招,也没惦惦伤重的自己到底行不,掰下一口馒头,鼓足真气灌于其上,小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的馒头便这么横越绿水,凌空飞去,打中青影使暗器的手。
出手后胸口顿时气血翻腾,小春手压着心窝脸色丕变,但见对方暗器被打落后抬头气急败坏望了一会儿,随后没歇手又继续出招袭击穆襄。
小春看了眼韩寒,只见韩寒紧张得几乎都要把梨椅的木把手给抓碎了,这人如此在意台上那写意山庄的穆襄,他心想哪能让大恩人心头上的人被奸人所害,随即硬着头皮又将整块大馒头当暗器使了出去。
“唉呦!“台上传来惨叫。
顿时,只见奇峰上飘然立着的青影捣着左眼蹲下来,声音抖得厉害。
而穆襄身上麻药早已生效,小春搭救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穆襄扑通一声落了水,浑身湿透。
“你做了什么?“韩寒蓦地转过头来,阴着脸看小春。而后发现小春脸色苍白还冷汗直冒,韩寒神色也为之一变。
小春扯了扯笑,翻开韩寒的手腕,露出上头比针眼还小的青色痕迹,跟着指了指擂台,困难地道:
“沾上这东西,会麻痹有筋疲力尽之感上头那小子耍诈”
韩寒一听,整个人倏地站了起来,脸色完全黑掉。
友人穆襄被门人捞回来,韩寒往那看看,又看看小春,随即下令门下将小春送回房去,立即请大夫过去诊治。
他跟着匆忙走到穆里身边,伸手止了友人战败而归的那抹苦笑,在对方耳边低声说起话来。
穆襄脸上露出抹困惑,而后了然一笑,看了看小春,朝他颔首致意。
小春喘了两口气,但头才扬起来要点下去,眼前便一黑,脖子向后折,昏了过去。
“小姑娘不是小兄弟"耳边一堆鸡猫鸭子鬼吼鬼叫,焦急的嗓音传来,个个简直如丧考妣、悲痛欲绝:
“振作点振作点别死别死啊”
第五章
听说昏了两天两夜的人醒来,韩寒别了挚友立即来到小春房里,可打开房门却见小春揽镜自照,挤眉弄眼地做着表情,古里古怪。
“你在干什么?“韩寒本还十分担心他的伤,但见他这模样,担心的话挂在嘴边还来不及说出,便全给咽了下去。只想摇头。
“总觉这张脸看起来奇怪。“小春咕哝几声放下镜子,倒了杯茶喝起来。
“哪怪?”
“嗯,“小春想了想。“也说不上来。”
韩寒将一张红笺扔在桌上,说道:“浮华宫副宫主林央昨日下的战帖。你那一下没给他留任何颜面,让他在天下英雄面前出了糗,左眼肿得跟核桃似消不下来,这回看该怎么办。”
韩寒在小春昏迷这两日也有了对策,他才要开口,却见小春飞快拿起那张红笺左右翻看,而后问:“怎么除了‘战帖’二字之外,啥都没写,至少也该写上我名字吧!”
“敢问小兄弟贵姓大名?“韩寒白了眼小春。
小春大笑了声,这才想起。“也是!我都不晓得自己叫啥,他又怎知?”
“其实我可以替你回绝林央!“韩寒正了一下声音,神色严肃地开口。
小春眨了眨眼,倒是不明白了。“回绝什么?”
“你难道忘了自己重伤在身!前些日子气息奄奄几乎都快见阎王,好不容易醒了,却又生龙活虎四闯祸。这可不是儿戏,那林央武功修为极高,我和写意山庄的穆襄对他都有些吃力,更何况是你!“韩寒倒不是看不起小春能耐,只是为他担心。“倘若你在擂台上有任何闪失,丢的可是性命!”
其实小春那天喝了点水酒,不太记得发生什么事情了。依稀只记得一个青色的影子,躲躲闪闪见不得光似,跟着便什么也不晓得。
小春对那张江湖战帖爱不释手,摸了摸,脸颊蹭了蹭,殷切望向韩寒道:“可我从来没接过战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人家都踩到面前来了,我再缩回壳里去,岂不当乌龟了。”
“你"韩寒见他目光灼灼,才晓得这小子心里正一片期待。“他可是高手。“韩寒都觉得自己有些气堵。
“高手才好!“小春眼还是那个闪亮。“我总觉得我的武功也不算弱,有个高手可以打,才叫过瘾。”
“随你!“韩寒甩袖,再说下去自己又要吼人了。明明这几年性子已经收敛许多,对人对事也不像年少时那般浮躁冲动,可遇着眼前这家伙,气便会不由自主冒起来,怎么消也消不掉。
小春跟着又拿起镜子,摸着下巴仔细端看。“喂,小寒儿,你过来帮我瞧瞧好不,我真觉得这脸怪不对的!”
“别叫我小寒儿!“韩寒阴着脸,但还是走到小春身边,抬起他的脸,看了看。
随之韩寒咦了声,凑近细细观察,接着双手更不由自主地摸上小春的脸,从头到尾鬓脚额际摸了个透,最后瞪大了眼。
小春被摸得连打好几个哆嗦,鸡皮疙瘩落一地,浑身汗毛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
“我不习惯让人当个娘儿们摸,你别这般轻手轻脚行不。“小春声音都抖了起来。
韩寒红着脸咳了一声,后退几步才道:“是你叫我摸的!”
“谁叫你摸,我是叫你看!“小春说:“那到底看出什么没有。”
韩寒点头,神情问带着些许讶异。他道:“好象是人皮面具,虽然服贴如第二层肌肤,真假难辨,但仍是有些端倪可循。”
小春眼睛又亮起来。“我就说吧,原来这张皮真不是我的,难怪越看越讨厌,怎么都不顺眼!”
但跟着小春又泄气道:“只是瞧了老半天,这啥劳什子人皮面具,拿襁糊沾在脸上也该有个缝,可它就像活生生从脸上长出来似地,撕都不晓得从哪里撕。”
韩寒皱着眉在小春面前搬来椅子坐下,想了许久,才道:“强撕下来自然可以,只是不知黏得牢不牢,兴许连脸皮一起撕了。”
小春闻言吸了口气。
“你打哪弄来这种东西?“韩寒看了小春一眼,直想叹气。
“我比你更想知道。“小春打趣地说。
人皮面具,他对这东西兴趣可大了,自己只是觉得奇怪,这不是自己真正的模样而已,其实撕不撕下来倒不是问题,反正晓得了,留在脸上也是可以。
只是不知道戴得太久,里头真正的那张脸会不会因此臭掉烂掉、发脓长疮。
◆◇◆
翌日绿水青山、奇峰怪岩之上,烈阳正炙。
浮华宫的林央定了午后会会前些时日偷袭他的小人,不料时辰已到人却未至,他拿着剑的身影本还站得笔直,等得不耐烦,仅容立足的方寸之地又不好站,身躯歪了歪,脚心挠了挠,动了两下。
可就是还沉得住气,一张脸颜色都没变,顶着大太阳继续等人。
小春其实老早就来了,今儿个上厨房摸馒头水酒的时候被厨娘给逮了,以为他是哪来的邋遢弟子,于是罚他拿扫帚把圈儿园打扫干净才能走。
可怜的他敌不过那比五岳群山还福态威严的厨娘,摸摸鼻子便从早上扫到现在。
把最后一些水洒了,小春拍了拍手,桶子一丢,足点两下又是那招踏水而行,几步便跃到距离林央最近的栈道之上。他右手拔出龙吟剑晃了晃,左手拿着馒头咬了口。忙了整个晌午,还挺饿。
“方才在给那些草草洒水,所以迟来了些。“小春边吃东西边含糊说着。
他这时才算正眼瞧过林央长相。
见这林央也算端正,眉眼口鼻没缺到,刀削般俐落的轮廓,搭着简单利爽的袍衫,出自江湖却无江湖味,翩翩君子般,样貌潇洒。
可那张脸原本该是俊俏来着,如今左眼上却不合时宜地挂了一圈黑,模样便变得有些滑稽,让人发噱。
林央发现人来,本想抬头客套个几句接着速战速决,哪料定睛一看,竟令他有些怔愣。
前方站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虽着男儿布衫又加披头散发,可却是细皮嫩肉,肌肤吹弹可破。还有那两颊不知是久晒了太阳还是怎么的,小脸蛋红扑扑粉嫩得紧,叫人直想张开嘴狠狠咬一口。
“敢问姑娘芳名,前些日子是否便是姑娘您‘误伤’在下?若真是误会,咱们还可坐下来慢慢聊。“林央脸上的不耐与烦躁一扫而空,立即正色摆出个风流倜傥谁见谁失魂的潇洒笑容来。“再说姑娘挺是面善,不知我们是否见过面?”
“在下不是姑娘,在下乃带把的。“小春张口说道。他嘴里全是馒头,这一说话难免喷了些白沫子出来,溅着林央。
“啥?“林央呆了呆。
小春把软刀夹在腋下,馒头咬在嘴里,双手利索将衣襟拉开,露出一大片平坦的胸膛。直接露了比较快,解释起来太麻烦。
林央下巴都快掉了。不敢相信长得这么娇俏的居然是个男的!?他这游历丛多少年的风流浪子,居然看走了眼。
小春又吸了几口气,调理气息。
昨晚翻药的时候发现一瓶叫"龙筋虎胆吃了三倍强"的药丸,他猜测这大抵是增进功力之类的东西,所以刚才浇除草的时候便吞了几颗。
如今调息过后气海内一片饱满,浑身精力充沛又悠远流长不曾间断。确信自己的确服对了药,料今日这战肯定能让他万分痛快,扫尽这阵子又是失忆又是吐血外加动不动就倒地昏迷的阴霾。
小春露齿一笑,嘴里的馒头掉了下来。
震惊太过的林央注意力被落下的馒头所吸引,小春单手接住下坠的馒头,右手一翻龙吟剑入手,挥了便朝林央跃去。
林央没料到对方竟趁人不备,急急便往后退。
小春剑式零落,看似杂无章法,但一招一式间却挟带刚猛内劲,林央才举剑挡了几回,便觉虎口发麻险险握不住剑。
林央眯眼,知此人非泛泛之辈,身形一转招式忽变先是防住小春攻势,而后不动声息将小春引至石阵分布最为密集之,使出本门绝学落无影剑,剑势忽化飘渺无踪,只闻剑声不见剑影,以柔克刚封死小春剑招,令他石破天惊的攻法无法失展开来。
“呦,好样的!“小春咧嘴大笑,无畏说道:“要比快,那就来比快。小爷不会怕了你!”
他有模有样地学起林央收起剑势,再化剑法为无踪,林央顿时脸色大变,恨恨咒骂了声:“小贼,哪有如此偷学别人功夫的。”
“G,怎不说你功夫这么好参透,随便望望就悟出来了。“小春强运功力纵横于受伤的筋脉之间,刚开始还打得得心应手,可这林央真如韩寒所言非浪得虚名之辈,拆了百来招,小春竟没办法从他身上得到半点便宜。
就在打得正激烈之时,小春突然发现体内汨汨地又流出了一道奇特的真气,仿佛原本就隐藏在奇筋八脉内一样,当他催发,便缓缓现身。
他狐疑,却又不知是怎么回事,反正打到这节骨眼上也无法停下来,便不再理会,振起精神对付林央。
两人越战越是认真,本都还有点吊儿郎当的心情现下尽数收起。林央不敢轻敌,使出浑身解数迎战眼前的嚣张小子。
只见奇石怪林、绿水幽谷间两道身影打得难分难舍,一会儿飘忽、一会儿凌厉,一会儿退得老远、一会儿剑刀近身相击,一会儿失了踪影,一会儿水底窜起一个、一会儿山里进出一只,两个人灵活的像猴子似地,却又是刀光剑影招招见血。
石上两人比试,台下众人看得也不轻松。
擂台与歇息竹棚靠得极近,衣衫褴褛的那个小的怒吼一声龙吟虎啸漫天震响,软刀明明就是一把软趴趴的兵器而已,砍下来却开山碎石吓死人,石头都飞到竹棚来砸人了。
衣冠楚楚的那个大的眼神凌厉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左手一翻奇特的暗器如天女散激射而出,带着强烈麻药的暗器被那小的舞剑一扫全散到了竹棚里来,一碰着人的体温却又全化开来,徒剩点点幽蓝色水珠。
顿时哀鸿遍野,在场武林人士走的走逃的逃,闪避不及的中石倒地、中暗器麻痹,还有被那天飞下来一庞然大石砸到,湖畔一座石亭轰隆隆倾圮。
石亭内正泡茶聊天的两名老叟连忙抱着珍贵的紫砂壶具跳出,嘴里犹有叫骂:“格老子的不过是抢个带头位置,这么认真做什么!”
小春与林央打得正火热,哪晓得台下那么多人遭殃。
就这么一连激战上百来回,正正时值飞沙走石、日月无光、难分难舍之际,小春肺腑间突然剧烈震荡,原本两道互依互补的真气行到水穷,突如其来再度岔开,一分为二,二再分为四,四股力量撞击周身筋脉,使他猛地喷出了一口血雾。
他晃了晃看了天色,才晓得天色向晚龙筋虎胆丸药效已过,再无法归顺体内真气,让他没得撑了。
林央见此以为小春连番打斗下来已被自己重伤,心头一喜,抓到可趁之机翻身向上一剑袭往小春面门。
小春早知这厮举动,他嘴角一勾食指微动,指尖粉末化为淡烟缭绕而上,林央甫一近身,便沾染至其肌肤之上。
林央才瞧小春那对笑意漫烂的桃眼,心头便是大惊,他立刻护住身上大穴,却觉气海无力,这下发觉自己中了计,竟把自个儿送上门,让这小伙子给毒了去。
林央不放弃,剑举着还想砍下,小春举起了脚,横身一踹正中林央腰间。
林央整个人飞了出去撞着山壁,哇啦啦地吐了好几口鲜血。挣扎了几下,再也爬不起来。
跟着这一踹,小春身子也歪了,踉踉舱舱地在栈道上跌了几跤。他灰头土脸地从栈道上站起来,跟着又摔倒,然后林央不死心,爬过来继续和他扭打。
“哇哈哈哈,你这佞人居然搔我痒痒肉!“这奸人又使阴招,小春胳肢窝被哈痒,顿时笑得浑身抖。
“可恶,你这死小子!我是在和你扭打,是扭打!“林央气煞。
“痒啦痒啦痒啦!“小春和林央在假山栈道上滚来滚去,两人都继续垂死挣扎,就没一个肯服输。
小春拉着林央衣襟,给了他一拳;林央揪着小春腰带,要把人从自己身上拉下来。混乱间不知怎么扯地,小春的腰带竟连着裤子一起被扯掉,就这么屁股向后背脊朝上的姿势,白嫩嫩的八月十五在光天化日下露了出来,让湖边众英雄豪杰一口气看了个精光。
感觉臀间凉凉,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艳到刺目的烈阳下,一抹白色的身影飘然降临,裙裾飞扬衣白如雪,为他挡去所有阳光,将他紧紧揽进怀里,顺道把他光溜溜的屁股给盖住。
“啊?“小春挣扎两下后抬头上望,见到的是一张超凡脱俗,令他惊为天人的绝美容颜。
只见那眉如远山、目若秋瞳,凝眸皆冰寂,却又染着淡淡情愁、沾着浅浅薄怒,举手投足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让人为之倾倒迷醉、心神向往。
“美"小春悉悉索索地吸了一下口水,“美人”
怎么长得这么美!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小春沉溺在眼前人的美貌中一时半刻回不了神,脑海里正想着到底她爹娘是怎么生才能把个姑娘生成这样之时,却听到那人用一种与外貌截然不同的恶狠声音道:
“赵小春!你怎么变得这么小?为何脱光衣服和个男人在此厮混?
你这屁股是我的,谁看我就挖了谁的眼!还有脸上戴这什么东西,以为藏头盖脸我就认不得你?可知我找你多久,你这混帐到底将我置于何!”
最后一句狮子吼八成是用上十分功力吼出来的,小春当下破震得头晕目眩、耳鸣想吐,接着对方指尖往他下颚一划,让他感到一阵疼,跟着用力一撕,一阵火辣辣的痛楚传来,而后他见到见美人手里拿着张薄薄的皮。
脸上那疼和昨夜与韩寒的对话,让小春吓得大叫道:“啊啊啊我的脸皮被扒掉了”
这一激动,方才体内那些诡异的真气又开始乱撞,小春喊完,胸口一窒喉头一甜,闷哼了声再度喷了一大口血出来。
“赵小春!“美人骇然大叫,脸上淡漠的冰霜化了。怒气恨意立即退去,随之浮现的是仓惶、心焦。
小春还没会意美人喊了什么,一口气喘不过来,脑袋发晕遍体生寒,双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
在台下的韩寒一看见突然出现的白衣人竟是云倾,而云倾嘴里脱口而出的又是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午夜梦回都会令他咬牙再三的名字时,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韩寒激动地吼着:“赵小春,看吧,我就说他是赵小春!他不是赵小春是谁,那个死小子的猖狂模样这辈子我都不可能会认错。”
“打完了?可以选盟主了吗?”
旁边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的哪位英雄,望着绿水间山石倒圮一片混乱的景致,和鸡飞狗跳的岸边竹棚,呆然说道。
◆◇◆
小春睡得迷迷糊糊地,一会儿感觉寒气从心窝窜出冻得他牙齿直打颤,一会儿又浑身发烫,热得他活像闷在火堆里的烤焦叫鸡。
体内四股真气在内腑如无头苍蝇般地猛冲乱撞,他翻来覆去睡不安稳,辗转难耐,哼哼唧唧个不停。
梦中,又浮现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他开口要唤,却不知那人叫什么名字,急忙向前想看清楚,不料那人向后一跃飘然远去,丝毫不留连。
“别走"小春伸手往前抓,喉间进出的嗓音干涩,让他都觉得痛。
“我在这。“梦外头,突然有人谁紧紧抓住他伸出的手。
对方肌肤的冰凉让小春冶得又打了寒颤,却几乎也在同时刻,那人察觉了,周围立即兴起一阵嘈杂,跟着房里缓缓温暖起来。
五指被对方紧紧抓牢,交合反扣十指相连。
微热却不灼人的温度从对方掌心间源源不绝传来,其中真气虽强劲霸道,然而也控制得恰到好汨汨灌入他体内。
筋脉间四股冲撞的内力被缓缓抚平,渐渐舒服了,小春一直紧皱的眉舒展开来,而后他听见一阵清冷微凉的嗓音低声道:“快睡,我在。我会顾着你,不离开。”
那一声"我在”,莫名地让小春觉得心安,不再慌乱,最终安然进入梦乡。
◆◇◆
睁开眼,小春由床上爬起来,打打呵欠、伸伸懒腰,只见室内几个大火盆烧得正旺,红通通地。
搔搔头,感觉身上还有些冷。
明明已经郁郁初夏,但房内如此高热才让自己得以温暖,小春心想,这身体的确伤得不轻,看来下再有人约他打擂台,得考虑一下了。
不过,在那湖上飞来飞去劈山砍水可实在够畅快淋漓。筋骨舒展过后,连日郁闷跑光光,整个人都清爽精神了起来。
“醒了?“突然有声音从身侧传来。
旁边传来的声音吓了小春一跳,转过头,惊觉居然是先前出现在擂台之上的美人,而此人如今竟穿着薄薄的一件单衣,散着长发躺在他身边。
“你你"小春愣得说下出话来,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对方似乎丝毫不在意,迳自起身下地,喝了口茶,才又再度踅回来。
小春尴尬地看着对方,而后问:“这位姑娘,您怎么在我房里?还穿得这么的少”
小春咽了咽口水,对方那夏衫十分单薄,走动时轻轻一撩,整节白晰滑嫩的大腿部露出来了。
小春眼睛不知该往哪儿摆,上下左右地绕,不自在地说:“那个姑娘衣裳拉好些看、看光了”
云倾疑惑地走向小春,才想开口,没料小春却向后头一缩,乌龟似地缩回棉被里,嘴里喃喃着:“男女授受不亲,非礼也、非礼也!”
小春这模样竟是连碰也不想碰着他,云倾突地心底一把火便冒了上来,拉下小春盖在头上的棉被,怒视问道:“你干什么对我这么说话?”
小春又是一愣。
“赵小春,我问你干什么对我这么说话!“云倾眼神冰冷地注视着他。
“你认识我!“小春眼睛一亮,这才瞧出了些端倪。
他随即抓住对方的手,目光殷切地盯着人问:
“你叫我赵小春,那你肯定认识我吧!姑娘,敢问您是哪位,怎么会认得我的,是不是我亲人啊?您是我娘、我姑姑、还是我姊姊?我带着人皮面具都人让你看穿撕下来,你肯定是我十分亲近之人,否则没可能办得到的。那小寒儿也在我面前提过赵小春这名字,他还以为我是那赵小春的谁呢,可他没你行、没你厉害,神仙一般出现,跟着就把我脸皮撕了,还我原来面目跟真姓名!”
小春虽觉这等这说词实在有够无耻狗腿,可面前是个美人来着,对美人狗腿是人之本分,自然没啥要紧。
小春一脸认真地看着云倾。“瞧您这么紧张我"他眼睛转了转,突地一亮,说道:“敢情、敢情我是您弟弟?而您是我失散的姊姊?”
云倾勃然大怒,一掌巴便要朝小春招呼去。可他编到一半又想到自己答应过不再伤害眼前人,于是急忙再度收劲。
小春只感觉面前一阵劲风伴随哀怨杀气呼啸而来,想都来不及想,这手便自己伸了出去和对方拆招,没料云倾硬收回力道早已止势不及,小春这么一出手,便像是连续两掌打在云倾心坎上一样,云倾猛震了一下。
小春张大口,吓呆了。
“你打我?赵小春你居然打我!?“云倾秋水双瞳睁的那个大,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他眼珠子简直像快掉下来一样瞪着小春,心里又酸,眼又发热,怒气与怨气一时如同翻天大浪打过来一样,将他灭顶。
“姊姊姊我不是故意的"小春惨兮兮地苦笑。这人这个表情,他看了就难受,自己怎么就如此不慎伤到人,看对方气急又心痛的模样,小春心里头也拧了起来。
“你个混帐,什么姊姊!“云倾怒吼了声,便往床上小春扑去。
小春鬼叫起来跳下床,后来发觉自己身上光光的连条亵裤也没有,连忙扯了床幔包起屁股,一溜烟地往门口跑。
云倾气得不轻,立即冲上前去要抓人。
结果两个就这么扑过来躲过去,对着小厅的圆桌绕圈圈,跟着小春又满屋子跑,云倾在后头追。
“给我回来!“云倾解开腰带往小春腰间卷去,小春被灌满内力的带子打中侧腰,顿时疼得鬼吼鬼叫地,一边跳一边给卷了回去。
“你到底又在玩些什么,我没功夫陪你玩!“云倾语气既是悲又是愤。
那日小春发热缠绵病榻,虽然放心不下,但要理的事情刻不容缓,只得留他在客栈离开片刻。哪晓得才不过半天光景匆忙赶回,便只剩乱作一团的客栈、将人弄丢双眼发呆的两个近卫、相随后而至的一群该死乌衣教人。
怕小春有意外,自己在外头找了整整月余,甚至剿了乌衣教几个分舵要兰罄交人,谁知兰罄不但没出现,他连小春也没见着一眼。
这段时间自己简直就是心急如焚,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来,就没这么手足无措过。
就在几度陷入疯狂,以为自己又得失去他的时候,得到龙吟凤唳再度现世消息。那对配剑小春从来绝不离身,一知道以后,便立即快马加鞭往寒山派而来。
哪料、哪料却得到这人如此对待!
什么他是他弟弟,什么自己是他失散的姊姊!
这人就整一个混帐,混帐至极,不知所谓!
云倾用几乎要折断腰的力量搂着小春,低下头便要咬那片泛红的嘴唇。小春拼命挣扎,在云倾怀里死命蠕动。
云倾心下只觉痛楚。思念小春已久,碰不得他、见不得他,这些自己日子不知怎么捱过,或许早已肝肠寸断。可好不容易找着此人,他却又一再反抗自己亲近,这种种一切实在让云倾无可忍受,简直就要发疯。
小春见云倾眼底怒火爆开,又低下头来作势攻击,他当下立刻拿脑袋狠狠地往云倾前额撞了过去,给对方一个迎头痛击。
两颗脑袋用力相撞的结果,顿时只闻"空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无限回音在房中荡漾响起。
猛烈的剧痛随即袭来,两人吃痛地放开对方。
云倾按着前额紧闭起眼,整张脸皱得不像话;小春缩起身子蹲在地上,猛揉着脑袋嗷嗷地嚎个不停。
满天星光闪亮亮,两个人这一撞,完全昏头转向。
片刻后,小春见云倾耐过了疼又要往他扑来,连忙往后一跳站了起来,急声道:“慢慢慢,我不想和你打。”
“谁要和你打了!“云倾低吼。
小春瞧云倾那眼里满是怒气,但更多的是伤心。不知怎么着,他就是见不得这人露出如此神情。
小春心里一揪一揪地,连连往后退,说道:
“我知道你认识我,我对你应该也不陌生,可现下你得静下心听我说说,要不真这么被你杀了,我下到九泉都不瞑目。”
云倾紧抿着嘴。可他真不想,不想再从小春嘴里听见任何一个不带温情的字眼,那仿佛他们是陌生人一般,没有任何联系,言语里失去以往的温柔。
小春见云倾果真克制自己静下,他一边注意云倾的动作免得云倾再扑上来,一边拉了拉腰间白幔,吸了口气,扯笑尴尬愧疚地开口道:
“这事说来话长,得从我失足坠崖讲起”
云倾听见"失足坠崖"四字,猛地抬起头来,脸上一片苍白、血色不见。
他连忙冲向前来,在小春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抬着小春的脸焦急地上上下下检视一遍,又将小春翻过来翻过去看了个仔细,甚至连小春盖在腰间的那张幔子也要扯下,直想看到底有无任何伤患留下。
“G!“小春跳了起来,连忙抓住云倾在他身上摸个不停的手,想推开反击,但却在发觉这人的手居然微微发抖之时,整个人一呆,连带忘了初衷。
小春一愣,抬起头来,进入眼帘的是云倾急切慌乱的神情。他还是抿着嘴,但仿佛不会说话了般,只是焦急地看着小春。
“我我"小春也有些慌,脑袋空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得继续说下去。“小寒捡着我的时候,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不管我刚才对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千万别在意我不是存心只是没弄清楚你的意思,以为你"呃凶性大发想杀人
“你忘记我了"云倾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小春搔了搔头,有些愧疚地应了声。
“你竟然忘记我!“云倾的声音高了起来,那语气是震惊、是不信、更是指责。
“G。“小春急忙道:“美人息怒,你想想我连自己祖宗八代是谁都不记得,还能奢望我记住些什么?”
“你居然忘记我!“云倾还足低吼着这句。
仿佛这样吼着,就可以把一切事实吼掉般,而后小春会说这一切只是他的玩笑话,他没有坠崖,没有失去记忆,更没有忘了他。
小春知道自己绝对是认识这个人的,否则他不会感觉到眼前这人冷漠底下埋着的,是怎样的一种悲伤。
见云倾先前心急,而后伤神的模样,小春的喉头有些干涩。这人,其实是关心自己的,可偏偏错用方法表示自己的急切,才会让自己以为此人有意伤人。
小春明白自己误会了云倾,他眼眶有些热、心有些疼。云倾只是粗暴鲁莽、不善表达自己的情绪了点,他怎么就这么笨没发现,还拿头去撞人家。
赵小春你这脑袋摆着只是好看的家伙!
他咒念了自己一声。
“你额头还痛不痛?“小春苦着脸问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想撞我,所以先发制人撞了上去。”
原本一直沉浸在悲伤中的云倾猛地抬头,狠狠地瞪着小春。“我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再伤你一根汗毛。你怎会以为我想伤你!我不可能伤你!”
小春愣了愣,立刻道:“是,你的确不会伤我,只是我不记得这事了,所以才会误解你的举动。“可这美人之前动作也的确凶狠,要人不误会都很难啊!
云倾留在小春脸庞上的指尖传来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
“小春"他低声念着。
小春也察觉云倾那一颤,他缓声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云倾东方云倾"云倾的声音越来越下稳,有些飘忽。他心里只想着,小春忘了忘了自己
“你姓东方,我姓赵,那真是奇了。你不是我的亲人,那莫非我们是朋友?“小春偏着头问。
“我们"云倾低喃着。小春的唇开开合合,嘴角微微上扬,带了点笑,他低头望着,便俯着压了下去,吻住小春贪话不停说着的嘴,堵住一切言语,只沉溺在那片熟悉的柔软当中。
小春没料情况竟然直转直下得如此令人愕然,他张大嘴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将舌头伸到他嘴里,亲吻起他来的人。
对方的身躯如此贴近,鼻间传来一股幽淡清新、如同芙蓉初开的香甜味道。他赤裸的腰间才被云倾的手滑过,轻轻抚了一下,心肝一跳、喉头一紧、脚便虚浮了起来,都快站不稳了。
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被云倾一碰,闻到云倾身上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他便难以自拔,意识都不晓得渺远到哪个天外天去,浑身软得像豆腐一样。
云倾的手指揉捏着,带了点让人恍惚的酥麻,让他喉间不由自王地低吟,无法克制,连气息亦杂乱无章起来。
没说自己是对方的谁,但这亲昵的动作却是再明白不过。
晕头转向地被抱起来放到桌子上,小春还有些昏。
盖在身上的幔子早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云倾将手伸上小春两条光着的腿间,握住。
小春打了个激灵,见云倾压了下来,急忙撑住云倾的肩,睁大眼睛看着他。
云倾凝视着小春,而后,裹在小春分身上的手掌,动了一下。
小春皱着眉头往后仰,闷喘了声。
云倾一下又一下,轻易地挑起小春身上的情欲。
“小春"他低声念着,俯下头,啃咬小春难耐仰起的脖子。
小春身上还残留之前落下的春药,那叫什么心儿怦怦跳的东西,药效十分强烈,先是会让人一个月下不了床,而后一年内无尽相思。
云倾知道小春并没有忘了他,这身体,还是记得他的。
他喃喃叫着小春的名字,心里头有些高兴。是啊,小春怎么会忘了他呢,这身子明明就还记得他,对他的碰触有所反应,小春绝对不会忘记他的。
云倾的手指沿着玉囊往后按去,拨开了小春的臀,沿着沟壑进入。
“呜喔喔"小春声音发颤,猛地从情欲中回神,满脸通红地挣扎说道:“这位姊姊,你是在做什么!?”
“我不是姊姊。“云倾说得直白,没有半点遮掩意味。“我想进去。”
“啥?“小春不明所以地问着。
“进去,进去这里面。“云倾手指探入,寻找着熟悉的地方。
小春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因为内壁隐晦敏感的那一被云倾触及按压,整个人弓了起来,差点放声大叫。
“每这么做,你就会很舒服。“云倾低语着,看着小春的表情,并不停止自己的动作,而是更加加重力道在那上面。
“什、什么舒服!“小春难耐得脚趾都蜷曲起来,分身高高昂立,尖端溢出点点透明液体。
他喘息着紧握住云倾的手臂,想将此人用力推离,但却不知怎么施不出力,手腕抖着,脑袋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感觉所占据。
云倾皱眉抽出手指,离开了一下。
小春这时泄了气般瘫软在桌上。
可云倾并没有让他悠闲太久,下一刻双膝被弯起,而后更灼热滚烫的硬物抵了上来。
小春脑袋突然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呆了。
眼前白光一片片,仿佛又回到绿水石峰之上,美人由天而降,美目流兮、巧容盼兮、飘飘如仙,让他震撼莫名的场面。
而后画面一转,他回神,那美人如今正压在他身上,将他双脚开开往上抬,而后露出他的小屁股,努力把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往自己屁股里头塞。
小春的手抖得活像抽风似地,伸手往美人胸膛上摸去,可不摸还好,一摸整个人那个狂颤啊,简直如同被雷劈中的树一样,浑身骨头晃得吱吱嘎嘎!
“没的,你怎么也是没的!骗人啦!“小春鬼哭狼嚎地哀叫,云倾胸前是平的、没的,和他一样,下面带把的!
跟着乎日用来只出不进的地方被撑开来,小春吃力地挣扎,拼命抵抗。
云倾的气息喷在小春脸上,带着情欲的声音说道:“别乱动。”
可小春哪会乖乖听从,自然是动得更厉害,手胡乱挥舞,扯着云倾的长发就往下拉,咬牙切齿地说:“你到底想干嘛?”
云倾饱含欲望的双眼凝视着他,慢慢地推进,就算小春扯着云倾头发的动作加重,云倾也无停下来的打算。
实在吃痛,小春咬紧牙关死闭起眼闷哼了几声,冒得满头都是汗,难受得紧。也不晓得今日这事什么情形,竟就这么莫名其妙给个男人压了。
就在这时,云倾察觉到小春身体的僵硬,他顿了半晌,随即硬生生地止住前进,往后退出。
发现上头占据着的黑影一离开,小春哪想得了那么多,得了机会立刻翻身下桌,他跌到地上滚了两圈,光着屁股便再往门口飞奔而去。
不趁机走的是呆子,他可不想真被人把屁股给捅了,那还不痛死!
哪科才到门前而已,突然背后头追来的人往前一压,小春整个人撞倒门板上,闷哼了声。
“想去哪?“云倾低声问着。
“嗯嘿嘿"小春尴尬地笑。“肚子不太舒服兄台行行好,先让上个茅房行吗?”
云倾也没回答行不行,将小春压在门板上,沾着膏药的指尖按了两下,便往小春后穴探了进去。
那凉凉的膏药让小春脸上又一红,对方没给他时间想太多,分开他的臀,坚定而猛力地一送,便完全没入。
强烈的涨痛感几乎填满了柔软的谷道,小春只觉天旋地转,几乎无法呼吸。
云倾撞击着小春的臀,激烈而平稳地一进一出,小春指尖紧紧抓住门框,捱着薄薄的门板,一下一下地被往木门上撞,敏感的分身贴在在门板上,随着身后人的动作被来回挤压着。
那种痛与愉悦交织而成的网将小春紧紧困住,令他整个人茫然起来。
云倾将小春的臀往后带开了点,而后手探到前头,握住小春蹂躏得早巳垂泪的分身,揉捏着。
被直接碰触搓揉的感觉令小春兴起一阵战栗。
云倾的手一会儿松一会儿紧,一会儿揉着囊袋,一会儿划过股间。
小春双腿发软只能靠着门板低喘。
那门被撞得砰砰砰地响,小春胸口也怦怦怦地跳,暧昧的声音和抽插时淫液发出的啧啧声响在房里回荡着,听得他面红耳赤。
身后的人突然狠狠咬住他的耳朵,小春身子绷紧,内壁也为之猛缩。
云倾闷闷地由喉间发出呻吟,热流在同时射入小春身体,停了大半刻直至余韵稍过,云倾才由小春体内缓缓抽离。
小春一被放开,从刚开始就一直打颤的双脚便软了,膝盖弯了弯,就要往下掉去。云倾伸手接住小春,小春便挂在云倾手臂上,摇啊晃地,从门口挂往床上,趴着从后头又被强行进入了一。
“强奸啊"第二被用力贯穿时,小春才想到该放开喉咙大喊。他无力地抓着床褥要往上爬,却屡屡被云倾抓回来,浑身酸软,怎么逃也逃不开。
“强、强奸啊"他不死心地喊着。
寒山派这么多人在,怎么就没一个来搭救他的?人是都死哪去了?
“别吵。“云倾下满地打了小春的屁股几下,而后就着还在体内的姿势,将小春整个人翻了过来。
小春吸了一口气,这样一个动作让他感觉云倾灼热的性器在体内转了半圈再整个没入,激得他浑身颤不停,几乎要呻吟出来。
云倾摸着小春的头发,看到那满头乌发中的一抹白,原本绷紧的神情神情缓缓放了开来,将目光挪回到小春脸上,他放慢了动作,而长地持续着,记起了这样的方式,底下的人喜欢。
“嗯"小春没料到猛烈的攻势在下一刻突如其来化得柔情似水,反应不过来的脑袋整个像进了水似地,泡得都软了。
“小春,你怎么变得这么小?谁把你弄成这样?“云倾望着身下的人,抚摸着这人的肌肤,一样的滑腻一样的敏感,一样的能挑起他所有眷恋注视。
小春无法回答。
当手放上小春巍颤颤的分身捻弄,小春喉问发出细细呻吟,神情倦懒,目光迷茫。再弄两下,小春皱着眉头又哼了两声,而后随着动作加,那嘴里原本紧含着不愿脱口的低吟,便渐渐守不住城池,流曳而出。
云倾抚着小春的脸庞,手指划着他的嘴角,指尖探入其中揉着小春的舌尖。
小春迷茫地望着云倾,略显青稚的神情带着些不满,难以自持地咕哝着。
云倾发觉自己好喜欢这样的小春,喜欢这么为自己意乱情迷的小春。
他低头,轻轻吻了小春的嘴一下,收起的舌尖上仍缠着淫靡的银丝。
他望着小春,浅浅地绽开了一个笑。那笑中尽是柔情、尽是眷恋,只给这个人,只让他看见。
神智迷离陷在情欲织就密网中的小春呆然地将云倾这一抹倾城倾国的淡漠笑靥收入眼底。
忽然他脑中一道白光闪过,下腹一紧,乳白浊流在云倾的掌中泄了出来,强烈得无以复加的快感瞬间传遍全身,那痉挛抽搐伴随的晕眩让他久久失神、无法自己。
“小春"云倾低头,再吻了他。
他以破碎呻吟回应。
第六章
情事后云倾疲累地睡着,小春僵硬着身体任云倾抱着,就怕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又把这人吵醒,自己便再玩完一。
等了许久,直到背后的人气息平稳陷入沉眠,他才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下来。
小春偷偷瞧了云倾一眼,见云倾眼眶下泛着一圈黑,一个功力高的人能睡成这样,连身旁人起身都没察觉,不是对环境与身边的人太过放心,就是操劳过度太过疲累了。
身上黏呼呼的全是奇怪的味道,小春拧条巾子把大腿内侧干掉的东西胡乱擦一擦,擦不起来便用枢的,接着OO@@把衣衫小心套上,一步三回头,见床上之人真的睡死不醒,遂打开门一溜烟飞也似地逃,打算暂时离开险地再说。
方才那情事来得突然,小春整个都懵了。
肢体相缠时情欲立即窜起,肌肤相贴的温度更让人感到熟悉,小春不得不大胆推断自己与那东方云倾着实"渊源甚”,否则怎么云倾对自己身上每一都那么了解,知道哪些地方、哪种手段可以让他受不了大叫出来。
想起之前情景,小春整张脸就炸红,云倾虽然看起来美若天仙,可的的确确是个男人。他不晓得自己之前怎么会和个男人有所缠,现下记忆一片空白,对这事便还有些个难以承受。
男人同男人
想起方才被翻过来又翻过去,当发馒头那般揉,小春就抖了起来。
其实那说真格的也不难受,就是有些无法接受
小春从别院里出来得匆忙,穿着单衣、披头散发、赤裸双脚,臀间隐患,走路姿势特别奇怪。
一副十四五岁的小屁孩模样,邋里邋遢还在寒山派里四乱荡,嘴角似笑非笑,桃眼弥漫水光,寒山派里巡逻的弟子有些认得了他,从他面前走过时还依依不舍地忘了他几眼。
小春被看得奇怪,有些尴尬地还笑回去。
山间露重夜风湿寒,他翻上寒山派的正殿屋脊走了几步,刚一屁股坐下来休息,便听得琉璃瓦下有些动静。
忍下住好奇,他揭开屋瓦一角。室内昏黄烛光透了上来,眯着一只眼偷偷往下看去,只见一群人躲在屋里头,年纪大胡子白的坐着,年纪不够嘴上无毛的小伙子站着,透出的声音不重,看模样便似在密商。
“这盟主之位怎能决定得如此草率!“一个拿着尘拂的老道士扭了扭发红的大鼻子,用充满鼻音的声音尖声道:“三年前写意山庄之战想必各位都还记得,那赵小春亦正亦邪,虽曾经相助正道,但说什么也是魔头兰罄的师弟,单是这等身份,便难以服众。再者千峰石上最后即便赵小春胜出,但他的名字并不在寒山派所发出的英雄帖之上,也不能算数。”
牛鼻子老道才说完,旁边一个光头和尚禅仗朝地上一击,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开口说道:“廖真人言之有理,此吾等乃是为武林与苍生将来才秘密举办这场比试,赵小春名不正言不顺,又与乌衣教多所关联,往后若与乌衣教宣战,哪能真正放开前尘与兰罄决一生死。此等人,自然不适任武林盟主这位置。浮华宫林副宫主技压群雄,老衲以为此当由林副宫主胜出,各位以为如何。”
又有人开口道:“在下则是以为林副宫主青年才俊,但论上江湖阅历则尚未及各大门派掌门之,虽是胜出,但这盟主之位不可轻率,还得详加磋商才是。比武之举向来不在选胜而在选贤,若不能推举出一名德高望重且大家心悦臣服的人物出来,这回武林大会也是枉费。”
其余门派众人纷纷点头,开口附和,然而其间却还是有几个没反应的。
小春摸了摸下巴。韩寒和穆襄一脸有所思的模样,偶尔交头接耳偷偷讲个几句话,没插嘴,也不知心里头正想着什么。
小春觉得有趣,原来那天的比试是武林盟王之争啊!可干啥如此藏头露尾、神神秘秘的,选盟主也不说清楚,连块红布条都没挂上。
他以为应该要敲锣打鼓张灯结彩,越热闹越招摇越好的!哪知这些人竟然连商议大事也躲在间密不透风的小厅里,不但人挤人,门窗还闭得紧,像生怕给人知道他们正在开武林大会一样。
若让人从屋顶上放一小撮毒下去,这些正派巨擘不就全得死光了吗?
“林副宫主以为如何?“有人出声,问起了最后一战却不慎败北的林央。
小春视线移向林央,只见那个公子哥儿似的人正玩着自个儿侍女白葱葱的手指,听见有人问话,才回神过来,挂笑淡淡应了句:“在下倒是觉得,输便是输了,该怎么便是怎么,这当初都说好了不是?既然上去拼性命打擂台,赢的人便得得到该有的奖赏,否则以后再办,鬼才会上去打。”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小春也咤异了,林央说出这番话,不啻是自己认输,把到手的东西拱手相让。
他可没想到林央会如此大度说出这番话,搔了搔头,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他那天可把这人打得不轻啊,是说,自己也被打得吐了一筐血便是。
小春嘴角微扬,也笑。这人虽然手法阴了点,可还挺有趣的。
不想再听下去,他放下那片琉璃瓦蹑手蹑脚往了别挪。
武林盟主干啥的他也不知道,乌衣教听起来便很黑的模样,两者都不该沾。他不算太笨,这点自是知晓。
小厅里吵得越来越烈,八大门派分成三方,一方属意赵小春,一方属意林央,一方则推举颇具威望的华山掌门。而寒山派和写意山庄却迟迟不表态。
“赵小子的性子不适合坐这个位置!“韩寒低声说:“要他带头去攻打乌衣教,他不晓得先会将各大门派搞成什么样!”
穆襄却是说:“赵兄弟有能耐,这世上能与兰罄抗衡的人不多,他便是其中一人。”
“阿襄,你老是与我唱反调!“韩寒气得说。
“我是在就事论事!“穆襄苦笑。
于是八大门派堂面上吵,寒山派与写意山庄私底下吵,整个小厅混乱一团。
其间几个辈份较低的弟子打着呵欠揉着眼睛。
然后有人发觉屋顶上落了些灰尘下来,那人撞了撞旁边的同门,下巴抬了抬,跟着两人目光相对点了点头,趁小厅正乱,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
◆◇◆
小春离了小厅,踏着房瓦徐行,没多久便将方才所听的东西抛到脑后去。
他选了无人之所一屁股坐了下来,仰头凝视天上又圆又大的月亮,搓着冷到失去知觉的手,心里头,不自觉再度浮现云倾那抹淡然的身影。
离去时云倾那卧榻而眠的模样颇为憔悴,他似乎找了他很久了,累成这模样,难不成从未好好休息过?小春想起那人动怒想打人,又舍不得伤他的模样,心里便酸酸涨涨的有些酸楚。
前尘往事俱飞烟,不堪记。明明就是见了他几眼而已,怎么情绪翻绞得如此难受,一颗心飘啊荡啊撞地,静不下来。
而后想起云倾唤着自己的那几句"小春”,嘴角莫名地勾起,心里竟有些暖。
小春将下巴放在膝盖上弯腰坐在屋脊高,凝视那皎洁明月,笑了。
“云倾"他喃念着这个名字:“云倾东方云倾”
心里头,怎么就这生甜滋滋地。
然而再想起被压上桌、压在门板上、浑身还黏腻腻都是那东西时,小春笑容稍微一僵,搔搔头,无法适应。
一阵衣衫震声响起,四周氛围漾起些许骚动。小春正认真地在想着云倾的事,两名男子却突然一前一后跃上屋顶,站到他的面前,将他吓了好大一跳,屁股差点坐不稳,从屋脊上滑下来。
“小兄弟。“来人笑嘻嘻地在小春面前蹲下,两个人四颗眼珠子溜溜地在小春身上扫过来又扫过去。
他们长得相貌堂堂,两个人两张脸生得一模一样,是双生子来着。
小春看清楚后,竟有些发愣,这样的脸有些熟悉,自己好象就曾经看过。脑海里突然闪过两个相似的身影,小春头一疼,突然地就喊出了:“五师兄、六师兄!”
二人相视互望一眼,而后道:“小兄弟认错人了吧?我二人乃是华山派弟子,排行一、二,更不记得有像你这般的师弟。”
这二人说说笑笑,言语间略显浮气。其中一人翻手出现了壶酒,另一人拿出杯子斟了点给小春。“不过小兄弟这么晚一个人在屋脊上赏月,可真是好兴致。相逢不如偶遇,喝杯酒,一起迎风赏月也好。”
缓缓回过神来,小春镇定心神后,朝那杯中物嗅了嗅。
酒气冲得小春鼻子有些痒,他忍不住大大打了个喷嚏,那两个人迎面便是被喷了满头满脸的口水,嘴角顿时抽搐不已,想发脾气,但又隐忍下来。
“真是不好意思!“小春扯嘴皮笑道:“我这鼻子对奇奇怪怪的味儿敏感些。”
言语间早已不明而喻,告诉对方知晓里头掺了什么东西。他无意和这二人瞎搅和,随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衣衫,打算转移阵地不想眷留。
那两人脸色一僵,其中一人立即伸手将小春拦下。“小兄弟,别走这么快,咱有些事想同你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小春环胸歪头,问道。
这两人突然脸色一悲,变脸速度快道令人望尘莫及,哀痛万分地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
两人语气悲痛,小春插嘴说了句:“我的确不知。”
那两人脸色一黑,随即忍着继续道:
“在下二人师出华山,前些日子在下师父与师娘在外受仇家埋伏,受重伤武功全失,你知道对习武之人而言,这一身功夫尽丧,实在是最最沉痛的打击,我二人知小兄弟师出神仙谷,又为药人,今日在这寒山派遇见小兄弟乃我俩之幸。小兄弟这‘妙手回春阎王敌’的名号响彻江湖,所以我俩”
小春见二人顿了顿,于是接道:“可是我失忆了。”
“嘎?“故作沉痛状的两人连忙抬头。
“我也猜我以前是个神医来着,但现下什么都忘光,方子开不出来,药理没一样记得,实在没办法帮你们师父师娘。“小春说。
“不不不!“这二人连忙答:“其实不用方子不用药也成。”
小春疑惑地看着这两人。“那要怎么帮?”
“小兄弟身为神仙谷药人,从头到脚都是仙药灵药,“这两人笑得谄媚,油溜溜的眼珠子从上而下、再从下而上,来回地打量着小春。“我们也不敢要太多,只要小兄弟你小小给我们一块骨一块肉,哪里都行,让我们带回去给师父师娘吃了,他们自然可以多得一甲子的武功,这身体也可以立即好起来。”
小春眯了眯眼,道:“敢情这药人一块骨一块肉,吃了可以白得一甲子年功力?”
“是是是。“两人更加谄媚地点头。
“但是挖骨切肉会疼,我这人啥都不怕,就怕疼。“小春说。
二人听到这里,也明白小春不答应,脸色一变,摇了摇酒壶佞笑道:“这水酒里有麻药,只消喝一喝,多少骨多少肉,割下来也不痛了。”
小春摸了摸腰间,发觉出来得太匆忙,软刀忘了系上,对面二人见他状似要拿兵器,随即先发制人长剑出窍,立即朝小春袭去。
小春连连退后,月色下与这两人纠缠闪避,一边提气忍着肺腑疼痛,一边想着该从那个方向逃离比较省力。
早知道就别爬上屋顶吹凉风赏月了,方才被云倾搞得筋疲力尽,现下一双腿连连发抖站都站不稳,实在无法抗敌。
“你们在做什么!“屋檐下传来一声清。
小春往下一看,眼睛遂亮,连忙朝救星吼道:“小寒儿快来救命,这两个家伙要挖我骨切我肉去增什么一甲子功力,我好害怕啊!”
韩寒一听还得了,眉头一皱剑一拔,跃上屋顶铿铿锵锵便和两人打了起来。
“韩代掌门这可不好,竟管起闲事来了。“孪生兄弟哼了声。
“寒山派里的事便是我的事,你二人在我寒山派也不收敛收敛,华山派竟是要丢脸丢到我这儿来了吗?“韩寒寒着张脸,说那话叫不留情面。
“众人皆知赵小春是魔教护法,韩代掌门这么护他,莫不是寒山派也归了魔教门下,同流合污背离正道了?“孪生乎笑道。
“怎么我不仅是魔头兰罄的师弟,还是魔教护法来着?“小春好奇地拉了拉韩寒的腰带便问。
韩寒对二人打得专心,没料小春会往他腰间摸来。腰际一阵酥麻,惊讶地叫了声,腰一缩,脸一红,踏着琉璃瓦的脚不甚打滑,整个人竟往下落了下去。
小春吓了一大跳,连忙飞身搂住韩寒的腰,结果两人就这么往下一起滚,由屋顶重重摔到了地面,碰地声,扬起沙尘。
“奶奶的疼啊”
韩寒整个人压在小春身上,手肘还狠狠地撞上小春胸口,小春肺腑间的气全都给挤出,一时间剧痛不已,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摸我做什么!“韩寒红着脸连忙从小春身上翻下,将他拉起,没料华山那二人又攻来,弄得他只得搂着小春的腰,带他避开对方剑势,以防小春被伤到。
“谁知你那里怕痒啊,奶奶的,摔死我也!“小春捣着胸口,闷声道。
韩寒脸色又是大红。
“你别一直脸红好不!“小春大吼。“剑来了,剑剑剑剑看剑啊”
然而就在两柄剑闪着银光往他们这里剌来之时,那剑势突然停止了。
月色下,阴冷的寒光一闪,冰冷的森凉之气弥漫。
“别伤人!“小春突地脸色骤变,朝孪生子身后大吼。
而后那对孪生子晃了晃,脸上那偷袭就快得逞的表情还来不及转化,血随即从脖子的开口喷了出来,而后几乎在同一个时间,两人捣着脖子,倒到砂石地上,双眼圆睁着,身躯抽搐不已。
小春飞奔至双生子身畔,连点两人周身大穴,可流血之势虽稍止,两人却仍不断痉挛着。
小春心里急,捣着这两人的脖子,焦虑在脸上显现无疑。那剑势再多分毫,这两人的头颅怕就给这么砍下来了。
风起了,白色衣衫被吹得振振出响。
月夜下一抹银白身影淡如鬼魅,弥漫森冷之意。
一滴血珠由云倾手中银霜剑上滑落,过剑不染血痕,衬着他的脸色有些骇人。
“为什么"小春回头看着眼前仅穿着单衣,发丝未挽,眼神通红的人。本想吼出口的话语,下知为何在看见云倾的模样后心里一紧,便再也说下来。
小春知道云倾是急寻着自己出来的,也知道这个人脸上那冷漠却带着痛的神情,是因他而起。
云倾冷冷地看着急急走到小春身旁,贴着小春说话的韩寒,当韩寒的手碰着小春时,云倾身上的杀气扑天盖地弥漫而起。
“他们怎样了?“韩寒焦心问。
“帮我压着他们的伤口!“小春回神,急忙说道。
韩寒点头,便照着小春的话做了。
小春抖着沾满鲜血的手,感觉掌心开始冒汗,气息亦骤乱,周身开始发冷,可小春顾不了这些,硬是强压下喉头那股甜味,捣着脑袋想着,想着接下来该是怎样。
他们说,他们说他有个外号叫"妙手回春阎王敌”,他是个神医,神医本事该是很大的,像这种头颈分家的惨象对他而言当不算什么。
他有方法可以救这两个人的,该是可以的。小春焦急地想着,皱着眉敲着头,但伴随着头痛愈亦加剧,脑袋却仍是空白一片。
“快想啊赵小春,你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两条人命啊,赶快想起来!“小春拼命敲着头,低吼着。
如此混乱的场面,小春早已将云倾抛到脑后去。他如今眼里只有这两个性命岌岌可危的垂死之人而已。
突然迎面一股剑气袭来,韩寒心头一凛,紧抓着身旁的小春急急后退。
方才小春眼里没有自己,云倾早已怒不可遏,如今韩寒又抱着小春状似亲密,云倾眼一红,剑势更为凌厉起来。
“东方云倾你发什么疯!“小春抬头见到云倾的动作,一时间气到极点,怒吼着伸手便要抓云倾迎面而来的银霜剑。
“笨蛋!“韩寒双眼发直,拉着小春后颈衣领连忙要退。
云倾剑若灵蛇变化莫端随之迎至,韩寒声音才落,只见削铁如泥的银霜剑没入小春护在韩寒面门的左掌心中,剑势所至无声无息,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鲜血沿着手腕缓缓滴低落,而后小春微微颤了下。嘴张了张,话说不出来。
没料到竟伤了最重视之人的云倾亦然,满脸怔愣,微微颤抖。
韩寒抓着小春亵衣的手收势不及,“嘶"地一声将小春单薄的衬衣毁了一大半,小春喘了口气,发红着眼瞪着云倾。
他慢慢地、缓缓地,龇牙咧嘴双指捻着剑刀往后轻推。而那行凶之人这时才犹如突然从梦中清醒过来般,猛地将剑往后抽。
小春一口气吸得更大,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小春"云倾声音有着轻微的发颤。
小春又是喘了喘,没事人般地回头望住韩寒,嘴角牵了牵,白着张脸笑问:
“我说小寒儿,这情况危急的时候你动手撕我亵衣做什么?我里里外外可就只着了这一件啊l
小春跟着再喘了喘,逞强继续道:“你若真的忍不住,好歹也寻你家穆襄去,他与你多年兄弟,不管怎么撕,定是不会计较可我”
还想继续说下去,周身一冷眼前一黑,却是那压抑不住的寒气再度反噬之相。
“我我"我了几说不出话来,小春感觉身体摇了摇,脚便要软下去。
本以为这时不是头向下磕就是屁股着地了,可什么都没有,下一刻,他便被揽进了一个令他感觉万分熟悉的怀抱里。
而那人,微微地抖着。
“小春"云倾问。
“松手。“小春咬牙切齿低声道。
云倾身体几乎不可察觉地抖了一下。
“我叫你松手。“小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怒气。
“你生气了?“云倾问着。
“生气,生什么气?谁敢对你生气?莫不怕你这剑砍下来,头都给砍飞了不成?“小春冷冷地说道。
“那两个人伤你,所以我杀了他们。“云倾低声说道。
“那韩寒呢?他哪里得罪你了?“小春抬头望进云倾的眼里。
云倾震了震,眼神闪避开来。“他靠着你,他的手放在你身上。”
“谁靠着我,谁的手放在我身上便得罪你?敢问这位大侠您是我的谁?我爹我娘还是我主子,怎么谁的手放我身上你都得管?”
“不是我"云倾急着想解释。
哪料小春冷哼了声,自嘲般地道:“没错,你什么都不是!”
云倾听得小春这话,瞬间冰封般完全僵住。
小春却是继续道:“可韩寒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在悬崖底下救了我,又不惜耗费功力替我续命,我现在便是一个死人来着。你要想杀他,行,先一剑杀了我,从我尸身上踩过再说。”
说罢,那沾着血的手抓住云倾握在他手臂上的,慢慢地扳开,而后推离云倾,晃了晃,往那对孪生子走去。
“小春"云倾愣了,喉头有些热,急急唤着他的名字。
“离我远点!“小春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现下不想同你说话!”
“你生气了"云倾呐呐地道。
“是!“生气,怎么不生气。小春简直气堵了。
原本方才被那样,弄得脚都软了就有些不悦,可见云倾也是因与他失散又寻了他许久,那般失控对他也情有可原,况且两人若是早已相许,那些作为便还可原谅。
可这人如今居然不问分由便在他眼前重伤华山两名弟子,跟着又想对韩寒下毒手,这他怎么忍得住。
韩寒救过他的命,给他吃给他住,做人简直好到没话说。这云倾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连自己的救命恩人也要砍下去。
自己与他先前到底怎么回事,这种事又发生过几回,以前的自己竟也是这般纵容此人在自己眼前行凶吗?否则这人怎会下手如此狠绝,取人性命毫不犹豫?
况且今时今地非比寻常,此高手云集,若云倾真将事情惹大,怕不是便与了整个武林正道为敌。这人,到底有没有脑子,想没想过当前境!
云倾已经伤了华山派两名弟子,若他再动韩寒,小春怕,怕云倾纵然再有能耐,也难逃被围剿的下场。
想起来就眉头心头一齐跳怕云倾真会出事
可越为云倾想,却又越觉闷。
干啥啊,醒来竟然遇到这么个大麻烦!刚愎自用、听不懂人话。
小春越想越气,越气头就越痛,他觉得眼前的光是黑过来又白过去地,叫他要昏不昏头晕眼,都快给折腾死了!
第七章
“小寒过来,别理那家伙!“小春忿忿地喊着。
韩寒立即靠到小春身边,压住不停流血的两人喉间。
小春捣着头,眉间越拧越。看着不停失血而苍白的双生子,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慌乱而心焦。
“万灵丹,你有一味药叫万灵丹。“韩寒立即出声提醒。“你说过那药不但解百毒,而且见血封血、见瘀化瘀,没什么不能治。”
“万灵丹"小春喃喃念着。“万灵丹"他往怀里掏了掏,掉出了一堆五颜六色的小瓶子。
翻着那些小罐子,他猛力敲着头,又念着:“不对、不对、都不对!差了什么,还差了什么!”
庭院里的纷乱已经引来了其余人的注意,原本在小厅内议事的各派掌门纷纷赶到,其中不乏华山派的弟子。
华山弟子看见自己同门惨状,悲凄地喊道:“大师兄、二师兄!”
小春闻言身形-晃,脑海里浮现了些什么。
“文华、文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伤了我华山弟子!“随之赶到的华山派掌门痛心疾首,悲痛莫名怒喊着。
“师父!“华山派弟子见师尊悲壮,纷纷向前搀护,生怕师尊承受不住。
小春的脑袋顿时像是晴朗无云的天突然落了一道旱天雷一般,轰地一声炸开来,头痛欲裂。他按住额头,望着那华山掌门也猛喊:“师父、师父!”
对方一个回首,怒斥道:“谁是你师父?”
小春一愣,原本就快浮现眼前的景象刷地声又消失,留下空茫一片。
云倾见小春抱着头痛苦万分的模样,心急着想要接近小春,然而他才一靠近,小春闻得他周身气息,一个回眸,便将他死死盯牢在原不得动弹。
“凡割喉者,先缝取丝线缝内喉管,洒伤药,再缝外部,以碧血膏封口垫高枕,使患部不开,四日愈合,七日下榻"小春凝视着云倾,眼神空洞无物,嘴里念着没人听得懂的东西。
“小春"云倾焦急着。小春如今模样奇怪,他想靠近,看看小春是怎么了,可是小春那眼神却带着怒气,让他近不得。
“去把我房里的包袱拿来。“小春还是皱着眉,不停重重敲打着头。那一声一声,重得叫人胆颤心惊。
连韩寒也发觉小春的不对劲,他连声道:“赵小子,你怎么回事,别再打头了。“韩寒亟欲阻止,偏偏双手各按着一个人的咽喉,抽不出手来帮小春。
“我头疼。“小春低声说。
“到底是谁伤了我两个徒儿!“华山掌门怒气冲冲地吼,宏亮的声音里夹带着内力,震得众人发昏。
他朝着最早在场的三人道:“杀人偿命,你们最好把一切交代清楚,将人交出来,否则即便此是寒山,我华山派也不会善罢千休!”
小春头原本就痛,被这狮子吼这么一吼,脑袋嗡嗡嗡地响得难受。
小春跟着站起来放开喉咙,吼得比那华山掌门更大声,道:“奶奶个熊,没看见我正想法子救人吗?你这么吵下去,人都还没救,就先让你震透肺腑伤尽筋脉,下去见阎王了!”
果不其然,小春语毕,那两名双生子痉挛一阵,吐血不止。见状,华山掌门立刻住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公子!“白色身影顷刻间飞身至小春面前,恭敬递上小春原本放置在床头的包袱。
小春抓过包袱随便点了几个华山派的弟子,说道:“你你你,还有你。搬人随我进去。”
而后指了指韩寒。“你,留下来解释来龙去脉。”
最后瞪了眼云倾:“还有你,给我站着别动。”
小春随后挑了间最近的厢房踹门进去,点了烛火安排伤者上床,跟着将门关得死紧。他解开包袱取出金针与丝线,吸了几口气,走到床头死盯着被利器切开鲜血淋漓的伤口,嘴里反复念起那几个句子:“先缝取丝线缝内喉管,洒伤药,再缝外部,以碧血膏封口”
原本一直抖着的手,再接触到外翻的肉时,缓缓平歇了下来,从方才便杂乱无头绪的心思在金针扎入被切开的喉管时,也渐渐回复冷静清明。
即便头仍痛着,但那痛却只能让小春思绪越来越清晰。
救人为首要,其余不管。小春撑着不倒下,一针一针缜密缝合伤口,而后洒上伤药,如此摒息反复,完全忘了厢房内除了他与两名垂死伤患以外,还有四名随之而入的华山弟子。
门外,韩寒以一个晚辈身份,力战华山掌门,那声音铿锵有力不卑不亢,透过木门悠悠传来:“这么说,贵派弟子杀药人取其骨肉,便是有理了?”
“你韩代掌门,现下生死未卜的可是我两个徒儿,你说他们伤人在先可是无凭无据,但他们倒卧血泊中却是众人亲眼所见。这只说了是赵小春逞凶杀人。”
“赵小春与华山派素无纠葛,又怎会杀你华山弟子?“随后赶来的穆襄话语悠悠,却是一语道破关键。
“小春自然没有杀人,人是”
小春在房内听得云倾的声音,猛然回过神来,怕这笨蛋胡乱说些什么坏了事,随手撕了身上衣料揉成团,灌注内力朝屋外声音来向射去。
而后,云倾声音便止了。
将最后一针缝上,其外以名为血见愁的金疮药敷上封住伤口,再拿了枕头将双生子二人颈部垫高些许以防刀口裂开。
小春拢了拢桌上散乱的药瓶塞进包袱里,越过从头到尾看他在血泊中动针把头和身体慢慢缝起来的几个华山弟子,朝门外走去。
当然,也没理会他们个个脸色难看,吐得一室秽物。
“咿啊"地,推开了门,小春惨白着一张脸,抱着包袱拖着步伐走出来。
包袱随手一丢,理所当然地有个白色影子掠过,将包袱接走,随即隐身而去。
小春愣了愣,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动作也不知是看谁做过,自己扔得如此流畅自然,还真的有人飞出来接走了。
门外原本正在吵着的众人看见他这个当事者出来,声音停了一下,随后又喧哗了起来。
“赵小春你这魔教妖人,潜入我正派之地究竟有何企图!“华山掌门一见赵小春出来,转了话锋劈头便骂:“我两个可怜的徒儿必定是识破你的阴谋,挺身而出要阻止你,才反被你所害!你见他二人不死,又想什么诡计要害他们了!“说着,便作势要闯入厢房里去。
瞧这华山掌门说得义正辞严,似乎全天下人都不安好心,设计要害他宝贝徒弟。听得小春也快随里头四人一般,哗啦啦把腹中之物全数呕吐而出。
小春哼哼两声,开口道:“就算我赵小春说话不够份量、身份堪议、没人相信了;可我家小寒儿可是这寒山派的代掌门,不仅为名门之后,更是有头有脸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来着。你怀疑我,就是怀疑他;怀疑他,不但是怀疑寒山派这块金字大招牌,更是拿寒山派上上下下所有弟子来开玩笑。”
说着说着,小春又鼻子出气哼了几声,没瞧见自己在说出"我家小寒儿"时,云倾那一会儿白一会儿黑,凄惨无比的苍白脸色。
小春接着再道:“原本我只是安安份份在屋顶上赏我的月,看我的牛郎织女星,哀怨他们怎么这么惨,一年才见一面。可你那两个徒弟真够阴,拿着壶掺酒迷药便要灌我。还说什么他家师父上万楼怎着怎着,不幸得了那什么什么柳来着的病,又是流脓又是溃烂的。大夫都说药石无灵得准备棺材了,他师母气得说棺材也不用,草席包一包去丢乱葬岗便成。我赵小春何人来着,神医!神医啊!”
说着,那肚子往前一突,下巴一昂,做了个豪气万千睥睨众人貌,脸下红气不喘地说起谎来:“我说那简单,我随便给他们颗药,拿去给他们师父服了就好。谁知那两人知道自己诡计让我识破,便举剑砍来,说啥医柳病的药不要也罢,那全不打紧,只要我留下一条手臂,去增他们一甲子功力便好。”
小春再看华山掌门一眼,继续认道:“其实药人本来就是生来让人吃的,可后来太多人觊觎药人,我家祖宗便在自己身上下了些东西。真有人敢喝药人血、食其骨肉,先死的,怕会是那人了。不是我赵小春吝啬分点骨肉出去,而是这身血肉尽是剧毒,谁吃了,谁朝不保夕。”
说着,小春一脸阴森地伸出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朝那华山掌门而去。“要不,你来试试?你徒弟说你又是流脓又是溃烂,药石无灵了,试试也好,反正都快死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你胡说些什么!“华山掌门脸上血色尽退,一跳跳得远远地,虽是半信半疑,却也不敢多靠近小春半步。
当年写意山庄一战他亦在场,赵小春那师兄兰罄用毒之狠他可是见识过的,对于神仙谷出来的这号危险人物,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离开点好。
小春笑了两声,说:“你两个徒弟我救回来了,其中一个肺有旧疾,我顺道看了一下。”
他扔了张方子和罐药给最近的华山弟子,手有些抖,说实在话,已经快撑不住了。“照这方子抓药去给那小子喝,瓶子里的是伤药,一天敷一,四天内不许下床,七天后伤口便能好。”
说罢,转着头寻了寻自己的住所,累得不想再说话,摇摇晃晃地便朝来走了去。有谁要过来搀扶,他也只是摆了摆手,屏退来人。
华山掌门脸色又是红又是黑,既是羞又是愤。羞的是两个徒弟自己自幼宠大,性子到底也知道,二人或许真如对方所说的不争气也不无可能;愤的是自己堂堂一派掌门,今日竟落得叫个毛头小子训话的一日。
“师父大师兄和二师兄怎么办"有弟子问着。
“怎么办?问我怎么办?“华山掌门怒了起来,吼道:
“你大师兄二师兄竟然拿师父我的清誉当儿戏,等这两个兔崽子醒来,门规置!“说罢,愤而震袖离去。
一干人等见戏没了,无啥可看,几番议论窃窃私语后,自也慢慢散去。
◆◇◆
这晚,大伙儿都忙。小春走后,徒剩满园荒凉。
韩寒到各门各派去知会了声,回头路过原时却吓了一跳,没想到云倾仍然只身站在那里,未曾移动过分毫。
韩寒按了按腰间的剑,挪动脚步想无声无息地离开,哪知却在此时,耳边竟闻得一声:“他不和我说话不让我靠近了”
韩寒一愣,背脊一阵发凉。云倾终究是发现了他,就不知下一刻会不会又举剑杀来,让他颈上头颅与躯体分家,如同华山派那二人一样。
怎知僵了好半晌,云倾毫无动静,韩寒松了口气,心里想着或许对方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然而,再瞧这穿着白衣之人满身落寞,挟带丝丝悲伤,单薄的模样本是有些动容,但又听见他手足无措地反复念着:“他不和我说话不让我靠近了"和方才冷冽的模样相比,竟觉得此人模样有些好笑。
仿佛就像个刚知道自己作错事的稚子,困惑而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起方才小春血流如注的景象,韩寒不由自主地同情起小春来。云倾这人,着实令人难以应对,小春也是有能耐,才能容得了此人。
韩寒顿了顿,心想算了,云倾和小春是什么关系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小春当年受困写意山庄之时这人不顾生死前去搭救,两人之间羁绊早。
此小春不恰巧失了记忆,自己又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小春和他走得近,这云倾心底自不知是乱成了什么样。若易地而那块死木头发生了同样的事,自己虽不至于挥剑伤人,可情形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韩寒咳了声,遂道:“我和赵小子之间什么事也没有,一切尽是误会。”
云倾回过眸来,冰冷的眼神凝视韩寒,韩寒被他看得打了个寒颤。
韩寒继续说道:“赵小子心里头还是向着你的,你若真存了什么心思以为我与他"又打了个冷颤,就算仅是说说,韩寒想到自己与赵小春那可能,也快说不下去。“那便是侮辱了赵小子。”
云倾还是不语。
说话对方也不回,这让韩寒有些尴尬又有些气。
韩寒声音硬了起来,再道:“看在赵小子的面子上,今日事就这么算了。你既然来了,那就尽快将他带离寒山派,那日你当众人的面说出了他的名字,早为他引来杀机,如今又出了华山这事,恐怕不用几日全天下都会知道神仙谷的药人还活着,要打他主意了。你、你带他回去后对他好些他这些日子熬得不容易”
想起小春又是吐血又是喊着头疼的模样,韩寒心里也有些不舍。这赵小春虽每出言顶撞总是叫人气结,可这人就胜在心肠好、讲义气,是值得结交的朋友。
然而说了这么多,云倾还是没反应,韩寒觉得自己简直像对块冰块说话一样。韩寒想,自己还是尽快说完赶紧离开得好。
“我找着他时,他身边躺着乌衣教的人。“韩寒道。
韩寒这么说,云倾目光一闪,神色冷凝。
韩寒再道:“之前不慎撕裂他的亵衣,发现他左肩之上多了个印记。那印记殷红如血,我先前替他疗伤时并未见过。”
说到此,云倾听得韩寒话中之意竟是曾经看过小春没穿衣服的模样,眼神暗了暗,杀气又起,忙得韩寒再退两步。
“听我说完!“韩寒咬牙道:“乌衣教善用毒与蛊,那印记我曾在别见过,植蛊之成殷红颜色,状成铜钱大小色泽妖艳,小春左肩之虽略有不同成弦月状,但颜色我不会认错”
云倾听到此,人突然一愣,随后又是惊,而后咬牙切齿,气得声音都颤了。“乌衣教,又是乌衣教。他就是学不得乖,什么闲事都要管,自己死活也不顾。这下好了,又给自己惹了麻烦。”
“若他不会顾自己,你便得学着顾好他。“韩寒突然说了一句。
忽尔,云倾猛抬起头来盯着韩寒。
韩寒被云倾那对冰晶玉眸看得一惊。心想此人这几年内武功精进不少,要真打起来自己也没把握全身而退,然而就在握紧了腰间兵器打算对方若然逼近便放手一搏时,却听得云倾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告诉我,我对他很糟是不?“云倾道。
“什么?“韩寒脑袋堵了,觉得莫名其妙。他还以为云倾便要下杀手,哪知这个方才还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如今却又回复了淡然模样,问着奇怪的话。
“我对他很糟,又在他眼前伤人,所以他生我的气,是不?“云倾如是问。
韩寒顿了顿,努力想着云倾的问题,好一会儿才明白该怎么回答。
韩寒道:“你的确对他很糟。”
这句话,让云倾原本就白的脸变得更加惨澹。
韩寒再道:“你对他若叫好,那世间就没对他不好的人了!“他有些不悦地说:“你伤的那两人是华山掌门的得意弟子,若那两人真断了气,你不只是给自己找了大麻烦,更是给赵小子找了大麻烦。”
“我说过不伤他的可我还是伤了他"云倾说道:“我该全依他的可偏又错了”
韩寒看着云倾这模样,觉得此人若不是不经世事不谙情事,就是冷血薄情铁石心肠。小春也算倒霉,天下这么大,偏偏遇上这么个人。
云倾喃喃道:“所以他生我的气不和我说话不让我靠近了”
自己未尝不想对小春好,只是小春一再惹祸一再闯事,想起屡屡都差些便失去这人,胸口又痛起来。
他紧张小春、怕抓不牢小春,小春在乎谁他都会难受,只要小春的眼离开自己停留在别人身上半刻,他便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思,不由自主愤怒起来。
就算系系念念,仍无法完全抓牢这个人。他也只想留住小春罢了,但这么简单的愿望,却远比一切困难。
难受,而且困难。
云倾收起剑,黯然离开。
韩寒望着云倾离去的背影,也叹了口气。这本也不是他的事,可那能忍住不说。
赵小春那小子心肠软,老吃闷亏。就拿这来说,华山弟子要杀他,他不仅不记仇,还反过来治好对方。
其实那二人仗着掌门疼爱在外胡作非为,早就该被收拾,死了也不值得可怜。可偏偏却叫赵小春碰上,趟了这浑水。
说真的赵小春惹这事,寒山派不会坐视不理,这担子到底还扛得下来。
可云倾这人,韩寒便真的看不过去了。
赵小春那小子笨,不会为自己想。所以至少这人该对赵小子好些,多护着他点才行。所以今晚碰上这云倾,也话多了。
◆◇◆
转头离开韩寒,云倾独自一人在月下伫立,混乱非常。
他闭着眼静静想了好一会儿关于小春的事,努力地厘清思绪,最后睁眼时虽然目光仍旧波动,但也平静了些许。
打了响指招来随身侍卫,侍卫低声在云倾身旁禀告关于乌衣教内部探子传来的消息。
“兰罄竟然仍没出现"云倾声音低得如同自言自语,思量着,而后再道:“小春怎样了”
“六名近卫正护着公子,公子寒气发作,呕了两口血,脸色不是太好。“侍卫恭敬地说。
“他不爱生人靠得太近,别让他瞧见你们。“云倾吩咐。
“属下明白。”
“继续追乌衣八仙和兰罄的下落,尤其是沃灵仙。“云倾吩咐完后,转身便朝小春的院落回去。
听闻小春寒气发作又呕血,云倾神色看似乎稳,步履却显得焦急。
方才在外头恼着小春的事,怎么竟忘了小春的伤,急切的步伐直至厢房门前,也不得放缓。
守在小春门外的几名侍卫由屋檐翻下为他开门,他来到进到房里,门被关上,刚好见到小春回眸那对清澈的双眼,凝视着他。
云倾为之一窒,几乎不能呼吸。
小春不说话,云倾站在门口进退不得。他低垂着眸凝视地面,几番挣扎之后才得缓缓开口。“你怎样了”
小春听见云倾说话的声音竟沙哑得紧,一双眼带着慌乱和不安,竟连自己的眼也不敢看了,心里头随之起伏,苦涩地别开了头。
云倾见他窝在床榻之上,整床棉被往身上盖,卷得像颗粽子似地仍频频发抖,厢房里几个燃着火的炉子根本解不了他身上爆涌而起的寒气,那苍白的脸色和打颤的牙齿,让云倾看了既是怒,更多的是疼。
云倾望着小春,小春默不作声,一会儿后闭起了眼,看似疲累的模样,不肯对他出声讲句话。
又想起方才小春那绝情的话语和断然离去不带温柔的面容,云倾实在无法忍受,他这么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地,一对眼睛就凝视着小春,心里直想着,小春不同他说话了,怎么办,该怎么办?
急着、慌着,不知如何是好。
云倾又再想起小春忘了过去一切事情,虽然还是那人,可心里想的、惦记着的,早全不同了。
以前的小春无论自己怎么对他,总是笑一笑便过:可今日这人却因自己伤了几个外人而对他怒言相对、绝然离去。
曾经有的温和的言语没了,浓浓眷恋的眼神失了,云倾发觉他的小春虽似找了回来,但却又不见了最重要的部分。
小春不再是以前的小春,如今的小春,不是爱着他、不是心甘情愿拿匕首往心窝里刺去,宁愿自己死也不让他有丝毫意外的那个人了。
他们之间曾有过的一切早随那些遗忘的记忆,掩没在寻不着之。
“小春"云倾试着再度开口,言语间有着慌乱无措。
小春缓缓睁开了眼,眼神中有着疲惫。他不明白云倾还想说什么,他现下气力全无,只觉得累。
“我我以后不杀人不在你面前杀人也不伤人不在你面前伤人"云倾急迫地说着,越想越急,越急话语越是断断续续,难以连贯。“可是若有人要伤你,我哪会任他们伤你你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能任他们欺你分毫我不想让任何人碰着你你你教教我该怎么办”
小春见云倾这焦急纷乱的模样,简直就像有把剑在自己心里刨,疼都疼死了,哪还气得起来。
他叹了口气缓声道:“我自然晓得你是关心则乱,方才那情形由不得你多想,只得先把人砍了再说。”
小春才开口而已,云倾低着的头一抬,眼神纷乱地望着小春。
“对,就是那样。“云倾说。只有小春才懂他。
他见小春硬梆梆的神情融化多了丝丝温柔,便立刻朝小春走去,手伸入棉被底下,贴住小春背后穴位。
“慢!“小春见云倾来得风风火火,以为他又想做什么,身子忍不住一僵。
云倾顿了半晌,低声哑道:“你你脸色十分难看我我输真气为你疗伤不伤你你别怕”
听那声音,竟似带着哽咽,小春心头又紧了起来,他怎么就忘了这个人是恋着他的,自己方才因他伤人而脱口说出的那些话语,莫不是结结实实伤了他。
暖暖的真气入了自己体内,引导着分歧的寒气循绕周天归回气海。
小春觉得自己渐渐暖了起来,在这人的疗愈之下,那些冰冷刺骨的感觉被一一驱散,只剩通体舒畅,和越来越舒服的温热感。
“行了。“小春开口。
“再一会儿。“云倾说。他担心小春的身体。
又过半晌,直至云倾觉得足够,这才收回放在小春背上的掌。
然而云倾并没有离开小春,他在棉被里探着,抓出小春已经包扎好的左手死命盯着,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春见云倾的模样,原本已经平歇的头疼又起了来。
他敲了敲额头,说道:“那两个人横竖我已经救了起来,无性命之忧,就算了。至于这伤,我明白你非故意伤我,若非我直往你剑尖上冲,又没给你余裕收势,也不会落得这掌心一个窟窿的下场。你别放心上”
说来说去,却是自己给了云倾伤自己的理由,不让云倾心里难受。
云倾抬头瞪了小春一眼,又低下头去。心里头还是放不开这伤。
“我说过不伤你"云倾哑然道。
“是我自己伤了自己,不关你事。“小春说。
云倾将小春扎好的绷带一一解开,看着洒上小春独门疗伤圣药后已经止血的伤口,抚着那道由手背刺入,掌心贯出的狰狞伤痕,默默不语。
小春被这么碰,伤口自然疼痛不堪,可却也无法将手收回来,就任云倾这么翻来覆去仔细观看。他想让云倾安心,知道这点伤真的不碍事。
“韩寒说我的确对你很糟。“云倾看够了后,才缓缓又帮小春将伤口包扎起来。
“嗯?“小春疑惑出声。
“若在别人眼里看来,我都对你很糟,那在你眼里,我便是更糟是不?所有人都对你好,于是你加倍对他们好,倘若我也加倍对你好,我是不是就不那么糟,你是不是就不会对那些人笑,只对我一个人笑,不对那些人好好,只对我一个人好?“云倾低声说着。
叽哩咕噜地绕着糟不糟、笑不笑、好不好的问题,云倾思绪纷乱,想理出个头绪来让小春明白,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小春被搞得有点头晕,听不是太明白。
“我该怎么对你才成?“云倾顿了顿,凝视着小春,低声问着。“该怎么做,才会让你觉得我好、让你和以前一样喜欢我?”
被云倾那张叫做倾国倾城的脸庞对着,一双如泣如诉的水翦秋瞳凝视,小春只觉得魂魄都动摇起来再不归位,心思也晃来晃去地,目光只能停留在云倾脸上。什么糟不糟、好不好的,完全听不进耳朵里去。
加上靠得这么近,两人肌肤相接紧紧依在一起,鼻间隐约闻见云倾身上淡淡的芙蓉香气,小春浑身上下都酥麻了起来,头晕目眩地直想低头往云倾那张看起来就柔软万分的嘴唇咬下去。
突然意识到自己想着什么龌龊事,小春连忙挪正身子吸了口气,扯着不自然的笑道:“其实我不觉得你糟,你人挺好,只是有时出剑太快高手来着嘛,招随心走,一出手就雷霆万钧万夫莫敌,谁都挡不了啊,这误伤总是难免的。”
他发觉自己怎么又替云倾找借口开脱来,心里一而再再而三地,老为这人讲话。
云倾似乎不满意小春的回答。
“可我真的一点都不觉得你糟糕啊!“小春苦笑再说:“你觉得你哪里对我不好了?”
云倾望着小春,一张清冷的绝世容颜上渐渐浮现苦恼的神情,陷入沉思。
“在我身边时你一直在笑,开心笑、不开心也笑,我弄不清。“云倾开口的声音低沉沙哑,有些令人听不清楚:“那日客栈我没来得及回来,你出了事;方才我睡着了让你一人出去,又差点让人伤你;而后韩寒告诉我你中了蛊,他说你不顾自己,我更应该顾着你,可我不但没顾你,还不断伤你。我我绝非有心伤你,方才那一剑穿过你的手我心很乱很疼”
云倾紧抓着胸前衣襟,神色茫然不知所措。
云倾说出这番话时直言真切,比任何情话都还来得刻。小春被云倾这一字一句的心乱心疼打入心坎。
可再见云倾心乱如麻如斯伤神,竟平添一抹风情。小春看着看着,小心肝莫名其妙怦通怦通狂跳了起来,到最后连云倾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直是看着云倾的脸庞,呆呆地望着,别不开眼。
明明是个男人,可云倾无论脸上显露何种表情,喜怒笑瞠,总是轻易勾动自己的心弦,小春觉得自己简直到了药石罔效、无药可救的地步。
他的眼睛离不开云倾,他的嘴角见了云倾就会勾起,更知道就算这个人再怎么对自己,自己受之皆甘之如饴。
小春愣愣地傻笑,才一剑捅过掌心而已算什么,就算一剑捅过心窝,叫前胸后背贯了个通透,他也只想朝着这人笑,也只想对这人好。
一切的一切,都心甘情愿来着的。
此时此刻的他就只不想,见到这人伤心半分。
第八章
小春单手抚上云倾面颊,将云倾的脸抬起来了些,好让自己能够完完全全地看着这张脸。
“没事的,不过是一点小伤。就算你对我再坏,我也心甘情愿的。“小春将心里想着的事全对云倾讲了出来。
云倾凝视着小春,低语道:“可为什么你会忘了我?你忘了我,不认得我,对我发脾气,又说不同我说话,这让我很难受难受”
小春扯着一抹有些苦的笑,抚了抚云倾的脸庞,带着安抚意味说着:“见你这样,我比你更难受。你得晓得我不是故意对你发脾气,更非有意惹你伤心。你在我面前杀人,又举剑向韩寒”
“我以后绝不在你面前杀人。“云倾焦急打断小春的话。
小春顿了一下,再道:“我是不喜你这番作为,但说到底,也是为你担心更多。那两个人是华山派弟子来着,你杀了他们,肯定就与他们的门派为敌。再者韩寒,你要动了手,寒山派和穆襄背后的写意山庄便不与你善罢干休。你完全没想到这事,可我脑袋却一团乱,一想到日后有无数人与你为敌,便忍不住动了气”
“小春"云倾突然反手抱紧身边的人,用力的程度让小春觉得自己的骨头部霹雳啪啦地响,简直快碎了,可云倾却没发现,依旧死命地抱着,像是想确认这人说的是真是假,一切不是他的幻觉。
云倾急切地道:“所以你还是紧张我的对不?倘若那些人全数与我为敌,你便会一心向我,永远如此担心我对不?”
小春失笑。只怕要回了个是,难保云倾不会当了真,日后四杀人,只为求他一句担心,留在他身边。
“这样好不"小春思索了半晌,后道:“日后你若怎么着了我,我又对你发脾气,那你便直接问我是否生气、为何生气,而我也定告诉你因由。你若再担心,顶多多问我几句如何能消气罢,我这脾气也是不太好,可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多说几句,我便会散气的。”
小春想云倾这人,铁定是生来克他的。
以前本来性格如何无法知晓,但现今的自己绝非低声下气之人,只是碰着云倾,这一切变化作云烟,只能为他想了。
其实这番折腾下来小春自也明白,云倾一颗心早系在自己身上,真情真意绝非作假,只是自己失了记忆忘了此人,云倾害怕再度失去他,才会方寸大乱险酿惨事。
小春晓得,只要牢牢地待在云倾身边,把他看得紧些,今日之事绝不会发生。
是该守着这人的,虽然自己也是常闹事之人,可毕竟不会拿剑捅人。云倾只要有自己守着,便不会再乱杀人,小春打心底这般认为。
而且才这两日光景而已,不仅云倾放不开他,他也舍不得这人来了。
小春见着云倾尖尖的的下巴和略微凹陷的双颊,看云倾憔悴的模样与发白的脸庞,心里有些疼。也罢,男的就男的,没啥大不了。
“那我如今如何能让你消气?“云倾听得小春这般说,立即问道,声音竟似有些紧张。
还是觉得有些冷,身体像是自个儿有意识般地往云倾怀里靠去,仿佛早巳习惯这个怀抱似地朝他蹭了蹭,舒服地叹了口气。
云倾身子一僵。
小春还不晓得自己那一蹭蹭着了对方哪里,正正经经地谈完话,松懈下来后,迳自调笑地抬头对云倾说道:“要不你亲亲我啊?只要你肯亲亲我,那我什么都不气了。“他低笑几声。
原本只是玩笑语气,哪料才说完而已,云倾便低下头来在小春唇上落下一吻。那气息有些紊乱,低喘着。
小春愣了愣。
柔软的嘴唇只是稍做离开,下一刻湿滑的舌便舔过小春因病而干裂了的嘴唇,轻轻地咬着、勾着、轻舐着。
小春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了,忍不住喉头迸出低不可闻的声响,那声音听入云倾耳里,让他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云倾握住小春伤了的手,将它往下腹带去。
手掌被往那暧昧尴尬的地方一贴,即便是隔着衣衫,即便手上还有绷带,两层厚厚的织布相隔,小春仍能感觉到衣料后头那抵着他物体的坚硬与热度。
脑袋像被打了一槌,嗡嗡直作响,他恍惚地反射抓了抓,以确定那东西是否真是他所想的。
云倾被这么一抓,微微皱了一下眉,差点让小春给弄得岔气泄了。
云倾稍离了小春半晌,舌尖上还连着一条细细的银丝,小春的脸又热了,一双眼死命盯着云倾微瞠的神情,怎么也移不开。
小春那头从来都没梳好过的乱发被轻轻往下拉,下颚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柔软的熟悉触感再度贴在他双唇上。
与方才的亲吻不同,这回夹带着急迫与喘息,有些躁进,对方的舌头撬开他的齿列,窜入口腔中吮着,纠缠他、含着他、穿刺吞吐着他的舌,完全封住他的退路让他闪躲不得。
小春无法忍耐地颤了一下。
唇齿的接触有些湿热,却滑嫩又带着前所未有的香甜。
他忍不住轻叹了口气,那道气息完全被对方纳入口中,舌尖也因此戳剌得更,完全盘踞在他的嘴里,越来越激烈,摩擦得小春觉得些许麻疼。
云倾喃喃念着小春的名字,反复再反复,像是永远不够般吻着,执拗划过小春嘴里每一分每一寸,强硬而又带着眷恋。
云倾的低喃让小春陷入迷茫里,直到体内的寒气又有脱序的迹象,才让小春清醒过来。
他轻推了云倾肩头,要云倾放开他。
现下体内真气绝对不容许稍微走岔,要让这四股奇异的真气维持阴阳平行,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倘若继续下去,欲念冲上心头,血气再翻涌,小春可没把握自己会不会真的断了小命。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可云倾不懂小春的考虑,他才感觉到小春的抗拒,心里头便是一阵翻腾。
不喜欢这人如此抗拒他,云倾单手握住小春双手手腕往上压制,另一手则钳制住小春的下巴,施力让他合不起来,直到自己寻着了小春退却的舌尖,缠住了,又是一阵缓慢而细腻地摩擦吸吮。
小春的喘息越来越重,当云倾好不容易餍足了放开他的双唇,他忍不住低吟了一声,被那销魂的唇吻得什么死不死都抛到脑后,不理会了。
云倾贴着小春下身的那部位又硬又热,抵得小春那一个叫非常难受。
云倾眼里弥漫的情欲直白露骨全无掩饰,他这一切起因一切动情,全是因为小春所引起。
他的手往下游移,抚摸着小春略嫌冰冷的肌肤。被炙热的掌心所熨烫,小春缩了缩身体,不太适应。
小春四肢这么一缩,看起来便更小了。
云倾见着眼前莫不过十四五岁还未展开的青涩身躯,望着小春还是消瘦但带着稚气的脸庞,凝视着小春不复以前倨傲却另生出一种风情的眼眉,身体里那把欲火便无来由地冒得更加炽烈,简直就要把自己烧融般,让他无法自持。
“你变得好小"云倾低喃。“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小春喉间有些干涩,他挣扎了两下,发觉云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自己有穿等于没穿的破烂亵衣扔到床下时,扭动了起来。
“别再动了好不好?“他垂死挣扎着。
“不好。“云倾的手在小春腰间停留不久,便游移到下方去,握住小春垂软的部分,端详把玩着不放。“真的好小。”
“放放开啦"小春又扭了几下,不自在地开口,声音沙哑。“怎么说我们也才算认识几天而已,这么做你不觉得太快了吗?虽然我也是挺那个你的”
他声音在讲到关键之时倏地缩小,而后又回复原来声调。“可之前你已经弄了几,才没过几个时辰又这样,这怎么成啊!”
“我想碰你。“云倾揉着小春的分身,看着那小小的东西在他手里慢慢抬起头来,心里就觉得高兴。“我想亲你、想吻你、想把你抱在怀里,想进入你身体里,不想让你离开。”
云倾这番话直白得令小春无法招架,加上他的手不停动作,小春一震,面红耳赤地发觉自己下身部位硬得不能再硬。
小春被迷得晕头转向,云倾注视着他,那眼神不闪不避、直白露骨,满是爱恋。
明明只是如常被这么望着而已,小春却春心大晃了好一下,觉得天旋地转热气上涌,什么寒气什么反噬的,早不知被丢到哪里去。
他只晓得有一阵热气从云倾凝视着他的眼神间传来,进到了自己身体里,而后酥酥麻麻的感觉由此扩散开来,像被挠痒痒一般最后又缩回他的心窝,他的心一跳一跳地"怦怦”、“怦怦"个不停,喘气声也大了起来。
此情此景宛若仙境,要是有一个神仙似的,素来冷傲自持之人如此对你动心,要忍得住,还是人吗?
一波又一波的强烈快感袭来,云倾的手指所到之,便像点起火苗一般,让他冷得如同在冰窖里的身体热了起来。小春自然明白这是云倾运上了内力,毫不吝惜将珍贵的内息一一度予他。
心神就这么一晃,贪恋起几乎要灼伤人的温度,眷恋着云倾拙于出口的温柔,小春的挣扎渐渐停了。
云倾这些动作都是无意识的,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便把所能做的都对小春做。小春眼眶突然有些红,明明就是这么个温柔的人,只不过是有些不善言语,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对他不好呢?
就这冰融的微麻痛楚,加上被熨烫的舒服,小春在床上扭啊扭地,臀间摩蹭柔软的床褥几下,忍不住哼哼了几声,直到云倾的手指来到不该到的地方,指尖窜入了那个地方一点点,小春的神魂才猛地从太虚幻境中飞快归位。
云倾将修长的手指伸入小春穴孔里,换来小春浑身僵硬和一声不悦的低鸣。
云倾将手指缩了回去,正当小春心想这人终于良心发现打算要放过他时,那熟悉的伤药味道弥漫敞开,而后凉凉的药膏随着云倾微温的手指又入了那个部位,反复抚弄。
小春咬着牙,感觉那里又热又涨又痛。方才云倾没节制,早让他的那里裂出血来,这回又要强上,谁受得了。
云倾的手指一进一出地惹的小春直打颤,小春眼里泛起了雾气,直到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强烈快感在云倾碰上隐讳的某一点,让他弓起身子脚趾都痉挛得卷曲起来,顿时浑身血气逆涌,既是愉悦又挟带痛楚,小春这才晓得事情要糟。
体内一直控制着的寒气已经到了溃堤的地步。
无可奈何下,小春决定先发制人。他整个脸皱成一团,身体僵到四肢紧缩,这番动作连带地也捆住了云倾不停拨弄的手指,将他扣在自己内壁之间,不让他继续胡乱挖下去。
“小春?“云倾疑惑出声。
“很痛!“小春皱起眉。“痛死了!“他故意说得严重,想看看云倾会不会松手。其实不是太痛,只是不能这么做下去。要不,会糟。
云倾还是不肯放手,小春顾不得其它,举起脚来便往云倾下身一踹。
这一脚没使上全力,却不偏不倚踢在云倾胸膛上,云倾不闪不避,脸色却是白了个透。
云倾之前平复的情绪如今被小春这脚踹得波涛汹涌起来,他咬牙抓住小春的脚踝往上一举,小春闷哼了声,像条被吊起单肢的四脚蛙,拼命地在床铺上滑动。
这模样看似好笑,然而云倾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就算口头上说着如何好听,云倾知道他们如今还是和旧时不一样。
小春尚未回来,这人无法完全接受他的碰触,就像他们最初认识时一样,小春的抗拒也和那时相同。
总到了节骨眼上,便会忘记自己答应过小春些什么。云倾只是烦躁地想着小春当时到底是如何接受自己的,压根没记起自己说过不再伤他等等。
往事历历在目,那个山洞、那些撕得几乎成了碎片的衣衫,篝火掩映着小春的面庞,而后小春抱紧了他,温柔的笑令人迷乱,带着他经历身平第一场性事。
云倾急着慌着,又不晓得该怎么办,小春拼了命地叫着"屁股痛”,跟着奋力往床边爬,一心三思想从他身旁逃开。
“我不喜欢你这样。“云倾发现自己的眼眶竟热了起来。
“这事改天再说,咱俩也才认识不久,刚才做那么多遍还不够,你就不能停停,改天再商量商量吗?感情是要慢慢培养的,你老这么硬来,我受不了啊!“小春求饶似地嚷着。
脚踝传来的疼痛简直让小春以为云倾要把他的脚骨捏碎,小春紧张地抬头一望,却陷入了云倾那双光彩退去,徒剩伤痛的眼。
只是疼,令小春连冷汗都渗了出来。
云倾一震,连忙放开小春脚踝,整条腿砰地声落在床榻上,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云倾跟着横过小春,小春一缩,以为他要整个人直接压下来,早做好了翻身滚下床的准备,哪料云倾却却拿起了挂在床头的银霜剑。
小春吓死了,以为这人几番被拒所以气到极点,已经不想与他缠绵,而想直接把他阖了当公公泄愤。
正当小春翻身又挣扎着要逃时,却闻利刃穿透骨肉的声音,滋地传来。
小春心肝猛地一颤,回过头去只见汩汨鲜血由云倾的左手掌流下,沿着腕骨缓缓滴落床榻,沿路所经,绽起一片沭目惊心的红,沾湿云倾一身白得没半点污渍的衣衫。
小春吓得往云倾扑去,抓住那把剑往外狠狠扔去,整个人往云倾身上撞,紧握住云倾不停流血的手,热着眼眶,喉头呜咽地发出声响,不断低鸣着,失了言语,难以开口说出一句话来。
明明现下这个被剑穿透的人不是他,可小春就无法忍受,无法忍受云倾和他承受同样的痛。那一剑仿佛又落在自己曾经的伤口上,令他痛不欲生。
“我还你,一切都还你。你别不理我,别同我生气。“云倾低声说着:“我只知道这个方法,我还你你别生我气”
小春哽咽着,终于忍不住狠狠扇了云倾一巴掌,大吼着:“谁让你还了,你哪欠我什么!”
“小春”
“我不是说过得问我的吗?“小春怒吼着:“你做什么这样对自己,一个洞呗,你把自己戳出一个洞来了,血流得这么多呐!我是怕自己内伤未愈,做太多昏倒了去没面子,你干嘛就这么对自己!”
若知道自己的拒绝会让云倾如此,那他方才就不会踢云倾一脚,说出那番话来了。你薄情寡性赵小春,这回伤到美人儿了,可怎么办才好!
小春急得满头大汗,连忙找来伤药为云倾仔细敷上。心里就是容不得这样的事发生,他赵小春可以伤可以死,就是见不得云倾痛个一丝半毫。
云倾静静地看着小春,看着小春用他颤抖的双手,为他上药,将他的伤口包扎好。
“我亲了你,可是不够"云倾说:“你不消气]
“不消气,那就再亲啊!“小春还是吼着,心里堵得不得了。
云倾低头轻轻"啾"了小春脸颊一下,这番轻盈的动作倒是让愤怒中的小春愣了,捣着自己的脸颊,猛地抬头盯住云倾。
这时,眼泪蓦地由眶中落下,小春眨了眨眼,眼眶发酸。
云倾把小春推倒在床上,再度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他伸手捉住小春双腿间的敏感,惹得小春又抽了一口气。
“怎么软掉了?“云倾揉了揉,不解地问道。
小春咬牙道:“你伤成这样我还起得来,那不叫人,叫禽兽了。”
小春的回答显然让云倾很满意,只见云倾脸上漾起了淡淡的笑容,看得小春心头一窒,喉头部干涩了。
云倾手指划过铃口,枢了一下,小春腰间酥麻一阵战栗,轻而易举地被撩拨起来。心里还在想着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才想到肯定是那什么"心儿怦怦跳"的春药余毒,让他小心肝颤得慌,云倾一笑就让他心魂动摇,云倾一摸就叫他身不由己。
没料这么快又给抓住,小春面红耳赤地在床上又闪又躲,却因为被牢牢揪着,怎么退也退不出床外。
云倾顿了顿,想着小春每完事都嚷着这里酸那里痛,还有裂开来等等,又想及小春的身体不堪劳累,所以才不爱他碰。既说过不让小春难受,那便不能让小春再疼。
云倾抓上小春高高昂起十分精神的分身,上下撸了两下,换得小春重重一声抽气。跟着他在小春眼前除了身上亵裤,分开双腿跨到小春身上,作势要坐下。
小春见云倾二条玉般光洁的腿白晃晃地在自己眼前晃,臀抵着自已头抬得老高的灼热摩擦,如此情景如厮美人,看得他心头火热,鼻血差点忍不住喷出来。
“云云倾你这是做什么"小春不停吞着口水。奈何口水如黄河暴涨来势滔滔,哗啦啦地叫他只能边咽边擦,吞都来不及。
云倾只是望了小春一眼,并不答话,可那一眼在小春看来却是如泣如诉,万般风情说也说不出。
云倾直直地往下坐,丝毫不理会内壁干涩所带来的痛楚,小春闷哼了声,低低叫了出来。
“好痛"小春低喊着。
云倾也不停,继续往下坐,直至小春的硬挺完全没人自己体内为止。
当云倾抬头,只见小春有些痛苦地凝视着他,两人都不住喘息,满头大汗。
小春的眼里有着不忍,但这却让云倾欢喜。见他这模样,云倾才能确定这时这刻,小春心里满满是他。
云倾跪坐在小春身上,一手撑着床,一手放在小春下腹,没停歇太久,缓缓地动了起来。
小春仰着脖子呻吟了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激得浑身发颤,双脚有些抖,脑袋全糊了。“罢了"小春喃喃说着。
牡丹下死,做鬼都风流,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管什么寒气反噬吐血再兼精尽人亡的,他不想离开这张床和这个人了。
云倾的身子伏低了一些,显然有些辛苦。他抚着小春腹上那滑腻无瑕的肌肤,感觉那柔嫩几乎吸着自己的手不放,情潮再涌,交合所传来那撕裂般的痛楚早巳不被云倾所理会。
他轻轻摇晃着,注视着小春脸上神情。
小春不爱激烈的动作,这样的轻晃最能让他失神。
看着小春愈来愈迷离的眼神,感觉小春细了些许却又仍是柔韧结实的腰随着他的动作开始上下挺动,小春早已忘了再坚持什么,一颗心全投在自已身上。
云倾加快了动作,完全展开自己的身体,好让小春能更更,进到内部去。
小春失了方寸,低吟了几声,腰间的动作越来越大,突地往上一顶,顶上让云倾为之战栗的那点。
“呃"云倾呼吸急促,身子重重痉挛了一下,内部无可自抑地收缩挤压,酥麻得腰都弯了。
就这么一个料想之外的意外,小春呻吟了出来。
云倾感觉体内一股热流喷射而出灌入狭窄湿热的甬道,有些疑惑地看了眼小春,才发觉小春一张脸红得七窍生烟了,尴尬得连连躲避自己询问的眼神。
“怎么这么快?“云倾问。才动了几下而已。
“我忍不住"小春呐呐开口,脸更红了。
“再来。“云倾发觉自己实在喜欢透了小春这样的神情,他继续浅浅动作,成功换来小春又一声失控的低喘。
“舒服吗?“云倾轻声问着。
小春没有回答,但云倾看着他红到耳廓子,紧闭双眸陷情欲中的模样,仍是猜测得出这人羞到说不出口的答案。
如比熟悉的容颜与神情,云倾专注得几乎算是贪婪了,舍不得将目光挪开片刻。小春脸上浮现的除了动情时的欲念痕迹,更多更多的,是那令他胸口作痛的温柔与宠溺。
是啊,宠溺。
云倾怎么没发现这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人,从来就是宠着他的那个。
他对自己的好从未隐藏,在举手投足间、在一言一语间,那依恋与情,表露无遗。
所以、所以就算自己真的伤了他,他也不忍责备自己。
“小春小春"云倾低低唤着,一一,都觉不够。
“嗯"小春气息粗喘。
“叫我的名字。“云倾说着。
“云云倾啊"小春开口,喘息间再忍耐不住,刻意压抑的呻吟因此流溢而出。
云倾加了摇晃的力道,听得小春喘息更重了。
“嗯"声调中带着鼻音,像是情动到了,又像是被欺负了,却还是隐忍着的声音。
“舒服吗?“云倾问。
“嗯舒服"小春难耐地道。
他喜欢这样的小春。他喜欢这样宠着他的小春。
俯身寻着小春的唇,两人交换了个至的吻,垂下的发丝彼此混杂缠绕着,从今以后无论生死,再也不会让这个人离开自己了。
◆◇◆
带着伤还被揉来揉去,虽然在下面躺着用不着自己出力,但因为体内四道真气控制不住互相打起架来的结果,让小春真的是糟了个透。
睡到半夜突然血气翻涌浑身发热,他躺着难受、卧着更难受,便爬了起来。
可这没起身还好,一起身,被子才翻开,便哇啦啦地朝地上吐了好几口鲜血。那血量之惊人,可以称做一缸了。
身后有动静,小春心惊瞻颤转过头去,果不其然变见云倾脸色死灰死灰地,彷佛吐血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一样。
小春扯着笑想叫云倾不要担心,可云倾一把将自己抱入怀里,搂得胸口发疼,吸不到气头又发晕,晕着晕着,来来不及解释便整个人便昏了过去,一整个没知觉了个透。
而后小春睡睡醒醒,只感觉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地,像是雪天里有人烤鱼,烤好了又扔进雪里埋起来,结成鱼干冻了又扔进火里烤到融,非常的难受。
这让他有时会忍不住发出痛苦呻吟。
偶尔醒来,全是云倾焦心的容颜,然而云倾双唇开开合合地讲着什么,小春恍恍惚惚地听不太清楚。
“头发又白了怎么又白了"云倾喃喃念了好几回。
小春抓过自己的头发看,才发觉原来一撮白发便成了两撮。
模模糊糊地,脑海里闪过个身影,那人碧眼童颜一头银发,和煦得像冬里旭日,叫人心暖舒适。
不晓得那人是谁,只知道定是与自己有十分关连之人,硬着想去想,却又头痛欲裂起来。
他疼得皱起眉,云倾瞧见也随之皱起眉。不想这人为自己担心,他勉强展开眉头朝云倾笑,却见云倾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
◆◇◆
几日后,云倾抱着他离开寒山派。
云倾把他的头按在怀里,不让他的眼往外看。
身边热热闹闹地吵得慌,他有些不清醒,只偶尔听得清几个词:副盟主之位推让不得擂台之争非儿戏魔教妖人华山派那叫清理门户还有个陌生的声音喊了他几声小春
反正就是阵仗浩大而且一团混乱,有人不让他们咬牙切齿离开,有人想挽留,看能不能留住个武林副盟主。
小春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些人硬要他推他上位,莫不是要利用他与那素昧谋面的魔教教主师兄之间的关系牵制对方。
小春对于这样的计谋不敢苟同,名门正派却一点也不磊落,挑了人家的软肋强攻,这与邪魔歪道又有何不同。
这些人还是吵吵闹闹不肯放行,抱着他的云倾手臂一绷,四周刷刷刷地突然多了许多陌生气息。
偷偷侧眼瞧了一下,这才发现周围竟出现了许多白衣侍卫,个个手里执着兵器,将他们与外头的所谓正派中人捆隔开来。
稍微数了一下,没有三十个也有四十个,而且个个吐纳悠远武功不俗,绝非寻常练家子。云倾身边啥时有这么多高手他怎么都不晓得,亏自己还这么担心他,原来竟是白担心了。
想了太多,头又开始晕了。可他偏还想抬头看热闹,云倾发觉后一把将他后脑勺在自己胸口不让他乱动,让他有些闷。
“别抱着我,难看我自己走"小春才只说了几句话,便气息紊乱。
“就算我真的将你放下,你也无法自行走动。你的身体太虚弱了。“云倾说道。
后来、后来他挣扎几下气力用尽,竟发起困来睡了过去,没撑着把那场热闹听完。铿铿锵锵地打得那么大声,肯定是场面浩大非常的吧!
◆◇◆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小春做了个黑漆漆的梦。
原本常出现梦里的那抹白色身影没了,换成了个黑色的,也一样那般飘过来又飘过去,瞧那衣料似乎是件薄纱来着。
小春跳着跳着,想要抓住对方。可等他终于追着了,就要抓住那个黑影子时,突然听得一声凄厉惨叫。
蒙雾缭绕的梦里,那声音撕心裂肺地喊着:“赵小春,为何总是你!”
“娘啊"凄惨万分的鬼叫声,吓得小春颤声大叫。倏地睁开眼从柔软的垫子上弹坐起来,他整个人冷汗涔涔前胸背后全湿透。
小春左右张望,发觉自己坐在摇晃不已的马车里,车厢里垫着厚厚的毛毯子,月光悠悠由小窗投入,云倾正盯着他的脸瞧。而那个黑影早不复见。
“做恶梦?“云倾问。
“你怎么不睡?“小春有些僵硬地扯着笑问,而后发觉声音竟沙哑万分。
云倾拉着小春一缕斑白了的发丝缠绕把玩着,淡淡答道:“睡到一半发觉你又不见,便醒了。”
“我不见?“小春疑惑。
“你不知怎么睡的,竟滚到角落去,害我以为你又不见了。“云倾的手指绕着小春的发,语气虽然平淡,却隐隐透露着些许不安。“算了,你继续睡,甭理我。”
云倾也不理小春探问的眼神,自顾着喃喃说道:“反正我已知道倘若你又不见,尽管往人最多的地方寻去便是。你就是爱热闹,哪里有事发生哪里便找得到你。只是找你的滋味不好受,心老是悬着,又慌,伯你真的出了什么事,让人剜了肉削了骨,等我找到时什么也不存”
小春冲动得反身搂住云倾,云倾僵了僵,而后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缓缓放松身躯,任小春抱着。
“除了你,我也不会让任何人这般靠近我。“云倾还是喃喃自语着。
他这话语调轻软,如同情人间的絮语,像说给小春听,也像说给自己听。
小春拼命点头。
“我们离开寒山派了?现下往哪里去,你还没同我说呢!“小春闷声说着,想把云倾的注意力从自己老是失踪的话题上带开。
“回京城去。“云倾想了想答道:“本来要去神仙谷,可你什么也不记得,又怎会想起往神仙谷的路。”
“神仙谷,什么地方?“小春本来是要转移云倾注意力的,可没想到自己却被这陌生的地名给吸引了。
“一堆不知所谓的野人、一堆见人就咬的猴子、还种了一堆竹子的地方。“云倾冷冷哼了声。
小春笑了出来。“那啥地方啊!”
“你怎么还不睡?“云倾道。
“嗯,“小春声音又闷了。“就方才那个恶梦咀,不想再睡。”
“做了什么梦?“云倾问。
“梦见一个穿得黑漆漆飘来飘去,在我耳边鬼吼鬼叫,说什么:‘赵小春,为何总是你!‘的,搞得我鸡皮疙瘩全起来,哪睡得着。”
小春没料自己才说完,云倾便一把将他扯离怀里,弄得他有些愣。
“你梦见那混帐!“云倾瞪着小春,脸上的神情露出狰狞,五官几乎全扭曲了。“你居然梦见那混帐!”
“啥混帐?“小春一头雾水。
“兰罄!“云倾愤恨地吼着。
“兰罄?“小春眼神亮了亮,好奇起来。
“兰罄是谁?和我什么关系?我听说他是我师兄,还是乌衣教教主?G,你知道这人的事吧,我和他是感情很好的师兄弟是不?若非如此,我怎会梦见他?“小春霹雳啪啦地问了一堆。
“他什么也不是,就是个混帐!“云倾听得小春之言,更加愤怒地吼了起来。“你和他毫无关系!”
“哎"小春挖了挖发疼的耳朵,翻起白眼,发觉此人又开始不可理喻了。“云倾啊,你能不能别气,心平气和先把话说清楚些?”
“不说,有什么好说的!“云倾咬牙切齿地道:“反正我不许你想他、更不许你梦见他。那混帐屡对你下杀手要置你于死地,你身上的蛊更与他有关。失忆便失忆,还记得他做什么?你该梦见的人是我,该想的人也只能是我。为何你不梦见我,却偏偏要去梦那混帐!”
云倾越说越气,拧着小春的脸皮,忿忿地说着:“你个小混帐!”
“会疼会疼会疼"小春叫了几声,而后猛地抬头问道:“什么蛊?“他之前就听云倾说过这事,可没弄清楚就昏了过去,来不及细问。
云倾皱了皱眉头,别开脸说:“乌衣教善用毒与蛊,你是药人百毒不侵,那混帐铁定因为寻常的毒奈何不了你,这回便以蛊害你。你左肩上留有植蛊痕迹,体内真气反噬,记忆尽失、说不准全是那蛊搞的鬼。”
“那么那混帐为何要害我?“小春觉得有趣,眼里光芒大作,拉着云倾得衣襟巴着问道。
云倾的眉皱得更,“你曾说他喜欢我。”
“咦?“小春大惊。“咦、咦、咦!?”
这兰罄居然敢觊觎他的云倾美人儿!混帐,的确十分混帐!
“我与他宿怨早,他对我下毒,以为能断我性命,却不料我遇着你。你为我解毒后,他便将你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要将你一并除去。“云倾说。
“嗯?“小春又有些不明白了。“他喜欢你,怎么又对你下毒。”
云倾看了小春一眼,显然觉得小春这问题太过多余。“因为那女人杀了他全家。”
“哪个女人?“小春继续追问。
“生我的女人。”
小春张大了嘴,摇头晃脑一阵,好下容易才从云倾几个简单片段说法中将来龙去脉悟出来。
“我懂了。“小春拍手说道:“这叫爱恨交加,他喜欢你,却因为你娘杀了他全家,所以不得不恨你。我就比较倒霉,因为他喜欢你我又和你一起,所以无辜被恨上。一边等候刻骨铭心的爱、一边是满门灭绝之恨,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简而言之,他这般矛盾,却已是是爱你入骨来着。”
“小春"云倾皱眉。就不懂眼前这人为何提及兰罄精神便来,明明方才还是气息奄奄的模样,真是想起来就有气。
云倾又拧了小春的脸,换得小春一声唉呦,泪眼蒙蒙。
“不过不怕。“小春抬头看着云倾,一双眼带着水气,却闪得更加明亮。“为了你,我肯定尽早恢复记忆,替你对付那个混帐。什么蛊,说到底不过就是条有毒的小虫子罢了,那种东西随随便便找些药来毒一毒便会死个透,没啥好担心的。”
小春昂起头来哼了声,半点惧意也没有。
虽然人目前不知怎么地变小变矮了点,但态意张狂的模样不但不比先前稍减,反而气焰更焰。
“虫子?“云倾身子僵了僵。
“对,虫子。“小春应了声。
“蛊为之虫?“云倾从没将这两样东西想到一块。
“是啊,怎着?“小春疑惑问道。
云倾搭在小春左肩上的手缓缓挪了开来,脸色有些不好。
小春看云倾这模样不免有些困惑,搔头想了想,而后试探性地再靠近了云倾一些。
然而自己一往前,云倾屁股便向后挪了半寸,那对眼还紧盯盯着小春的左肩看。
小春低头又想了想,而后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喊道:“原来你讨厌虫子啊!”
云倾抿着嘴,不说话。小春知道自己猜中了。
看着云倾干干净净的月牙白衫,挽得一丝不苟的发丝,想起云倾平日简直容不下半点脏,甚至自己昏昏醒醒这段时间,还发现云倾曾经把他扔进浴桶里里外仔细清洗,才抱进怀里睡。
无意间发现这事,小春一双眼闪得更亮了。
“云倾"小春笑嘻嘻地又再靠近。
云倾眉头纠结继续后退。
“虫子一点也不可怕,树上土里地上都有,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长毛有的无毛,有肥滋滋钻来钻去动来动去,有天上飞来飞去爬来爬去的,很寻常,一点都不可怕。“小春笑得叫那一个灿烂。自遇见这个人开始,从来就只有自己为了保全屁股安危而拼命躲他,可还没遇过这人主动往后退去的情形。
云倾浑身汗毛竖起,立即举起脚踩在小春肚皮上,伸直了顶着,不让这缩手缩脚、还故意装成毛虫样的赵小春朝他蠕动爬行而来。
“唉呦!“小春笑得眼泪都快掉了。“没看过大男人这么容不得脏、讨厌着虫的。你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什么碰不得的东西吗?”
“脏的黑的都不碰。“云倾冷着张脸,连哼了好几声。
云倾的回答和脸上嫌弃的神情,令小春捧腹大笑,滚过来又滚过去,乐不可支。
“赵小春你比那混帐还混帐"云倾咬牙切齿,脸阴得不能再阴。
第九章
通常赶个两天路,云倾会找间"干净"的客栈歇息,顺道理事情。
小春在据说是他失忆前所有的包袱里翻来翻去,最后翻出一本药毒经,啧啧称奇地看着。只是一本十分破旧的线装老册子,书皮泛黄还有几掉页,然而掉页部分很仔细地糊了起来,看来以前的自己该是很珍惜这本册子。
书里头字写得小,密密麻麻挤成一堆,小春眯着眼津津有味地看着。
云倾进到里头看他正认真着,顿了顿便出去,而后外头小厅传来议事的声音,想必是招齐了近身亲卫正在谋策着什么。
小春也不管那些,只注意着书里头的药方。
说也奇怪,药毒经里的医毒道理他可说是第一看,但却隐隐有些熟悉感,药名闪过脑际,脑海里便依稀浮现那些山草药的模样,只是每当更用力想,头便越来越疼。
越是这样,小春便越咬了牙去想。
小厅外头隐约传来云倾的声音,窗外月光与烛光掩映,落在地面上,斑斑驳驳的影子随着风摇来晃去,他抬着眼往外望去,看着天上半悬着的月,情境交融,忽然,想起了什么。
“月半弯月半弯月半弯"他嘴里念着,却弄不清楚月半弯是什么。
突然,脑袋里轰地回荡起声音来:“月半弯月圆始发我把心窍血融入你身体里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不离开你。至死不忘。”
额际汗涔涔,湿了鬓发。小春气息骤乱,疼痛如潮水般涌来。
“至死不忘”
他喃念着,这是谁说过的话?
至死不忘
可他全忘了
全忘了
疼痛爆了开来,他的泪水也被那些钝击袭得喷了出来。
“娘的!“小春吸了吸鼻子擦掉泪水,拉着棉被将自己紧紧裹在里头。
怎么痛成这样!他克制不住地发着颤,却不服输地硬要回头去想那些在他脑袋里飘忽而过的片段。
然而越用力去回想那些曾经的记忆,越用力去想不能遗忘的东西,便不可自抑地陷入无边痛楚当中。
“臭臭虫子"他明白这肯定和那蛊有关。
小春觉得自己不会无缘无故掉下山崖,也不会无缘无故失忆,这山崖摔得奇,身旁还有个乌衣教人当陪葬的,再者自己体内那些奇奇怪怪的真气摆明由外而来才会和本身内息格格不入相互冲撞。
而且这会儿头痛得像被流星槌狼牙棒猛槌数十一样晕呼,凭他的直觉,绝非单纯撞坏了头那么简单。
如云倾所料,铁定有人在他身上搞了什么鬼,而那人,定和风靡江湖横扫各大门派、令人闻风丧胆的混帐魔教教主兰罄有关。
小春冷汗直流地笑了一声,抵不过疼痛的他把被子卷得更结实,抱着在床上滚来滚去。无论如何,他便是要想起来,一只虫子打倒一个人,这事绝不可能发生在他赵小春身上。
小厅外的声音停了,云倾的步伐有些快,走到床前坐下。
小春急忙收回一切思绪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他看着云倾一张疑惑又带着焦急的脸,便赶在云倾开口前说道:“我没事,想点事情罢了。”
“想事滚成这样?“云倾皱眉,显然不信。
“头有点疼而已。“小春笑了笑。
云倾伸手抹去小春额际汗水,有些不知所措。想了会儿才翻出小春包袱拿出药来,端水喂他喝了。“万灵丹兴许可以止疼,别再想了,快睡。”
小春见云倾这模样,心窝里暖了起来。其实在遇见云倾之前,这失忆什么的对他而言根本就无任何差别,记不记得之前之事,他也还是这么一个人,吊儿郎当地过,无所谓前尘往事。
可后来遇见了云倾,便又不行了。
这个人在他心里眼里脑里像扎了根似地,他醒着睡着梦着的,都是这个人。
见云倾因自己皱眉,他不开心;见云倾因自己拿剑穿过掌心,他受不了。
他只想这个人好好的,朝着自己笑。
他只想这个人好好的,陪在自己身边。
“明日,再留一天好不?“小春笑脸盈盈地对云倾说道。
云倾想了一下,似乎权衡了些什么,而后道:“嗯,想留便留。”
“虽然我不太记得以前的事,可这书看起来却不陌生。我瞧这书里有几味药,配起来挺简单,或许可以试试解我身上毒蛊。“小春说:“你说药人百毒不侵来着的,一些小毒小药绝对伤不了我,可这毒虫子就不是了。我铁定想出个法子,不把它毒死也把它毒晕,叫它不得再作怪,让我家云倾这般担心我。”
小春说这话时眉弯弯,嘴带笑,漆黑如墨的眼里又似有晨星闪耀,笑得令人如沐春风。云倾的手抚上这张爱的容颜,缓缓地点下了头。
他喜欢小春这般朝他说话带笑的模样,喜欢小春嘴里那句"我家云倾”。
他不知小春有没有想起来,以前常嘴边常放着的就是"我家云倾”
四个字,每当小春当着别人的面说这四个字时,云倾总觉得心里头满满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一样。甜的。
这四个字是代表自己在小春心里有了位置,小春将他放在心上。
他有了位置,于是,小春以外的东西,便也失了轻重,不在那么令他在意。
◆◇◆
隔日睡得浑身大汗起来,小春觉得自己今日身体有恙情况不佳。
取了听说吃什么治什么、散热解毒镇痛万样灵的"万灵丹"服下,赤脚邋遢着衣衫,便往小厅里走去。
迳自倒了杯茶喝,松了口气,喘过气来这才发觉厅里站了两排人,坐在案上的云倾一张脸原本冷得像冰块,见他出来,脸上那冰霜便淡淡散开。
“你在忙啊?“小春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了云倾。他方才还没睡醒晕呼晕呼地,这才走出来搅和了他的正事。
其实小春不晓得云倾是何身份,也无意过问。只知他绝非寻常人,就像那寒山派里整日忙得焦头烂额的韩寒般,排在手下要理的事情挺多。
云倾点了点头,见小春初醒衣衫大开胸膛裸露浑身是汗的模样,眉心又是一拧。
“好热!“小春以手煽风,咕噜咕噜地喝了几杯茶水,又晃回床边去。
他慢条斯理将衣裳穿上,腰带打了个结,放好防身软刀。
跟着拿出昨晚发现的几张百两通宝号银票和一些五彩斑烂的小瓶子往怀里塞,随便扎了扎那头乱发,精神起来了,便又风风火火地朝外头跑去。
“等等!“云倾才喊,小春便晓得云倾要说什么。
小春拿着当初云倾在擂台上撕下来的那张人皮面具,挥舞着道:“我戴这人皮面具出门买点药材,去去便回很快的。你正事要紧,倒也不用理会我。天黑之前我便回来。”
小春那声音愉悦得仿佛不像要去采买药品,而如同是要逛大街一般。
“别跑太远,我晚些便去找你。“云倾顿了顿,瞧小春这高兴的模样,也压下了要出口的话。这人本就爱热闹,关太久不好。
小春噢了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便开门跑了。云倾心里感觉有些空,但随即挥个手,叫那几个被他安排在小春身边的侍卫跟去。
他接着再回神到公事上,这一整个月都没理会朝政,剩敬王东方齐雨在朝廷上没人管着,呼风唤雨好不快活。
东方罗绮这三年来帝位也坐得越来越稳,开始频频动作了。加上最近销声匿迹,不晓得又玩什么样的的魔教教主兰罄,让他这些天都没闲过。
待小春脚步声远去,云倾沉吟道:“叶承还说了什么?”
“禀告主人,叶首辅有意将其女许给主人结秦晋之好,并要属下告知主人他叶家一心只想辅佐主人成就大业”
云倾冷冷地哼了声,那声音听起来有着厌恶。
◆◇◆
眼下是个既热闹又华的大城,小春才踏出客栈而已,就被街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景象给大大震了一下。
“人真多!“天清气朗万里无云,正是出游的好时机,小春咧着嘴一直笑,拔起腿来便往街上跑去,这儿瞧瞧那儿看看,见了喜欢的便往怀里塞,小玩意儿买了一大堆,胸前都给塞鼓了起来。
发现后头有几个人死命跟着,小春用力回头,眉拧了拧,那些人没料到会被发现,立即散得无影无踪,等他买了几包松子糖津津有味地咬起来时,又瞥见了那几个白色身影。
“怎么就这么不放心我!“小春念了句。可后来想云倾要人跟着,也是怕他再出意外,自己二天两头地不是失踪就是跳崖,是人都会不放心!
想了个透,便也压下心里头的不快,当没看见那几个人,又逛起小摊子来。
晃着晃着,看见了间香火鼎盛的庙。看大家伙儿都在拜,小春心里一动,也跑去点了香。
他嘴理念着:“菩萨保佑我这辈子平平安安,云倾也平平安安,大混帐永远杀不了我、也动不了云倾一根汗毛。若那恶人要下手,菩萨您尽早诛了他,让天收他,别叫他继续作恶下去。”
旁边的姑娘窃笑着说道:“小妹妹,这里是求姻缘的月老庙啊!该求月老给你个好姻缘才是,打打杀杀的,月老不管的。”
“咦?“小春被旁边跪成一排的大姊们看过来又看过去,脸烫了一下,连忙从蒲团上站起来,跑去抓了个结红线的"平安符"攒进怀里,扔几锭碎银当香油钱,便连忙走了。
回头一看,这才发现香烟不绝烟雾弥漫的庙上匾额,挂着的正是"月老庙"三个大宇。
“真够糗的!“小春抹了把汗,刚睡醒脑袋还没转过来,这才和一堆姑娘家一起拜了月老去。
再摸了摸自己的脸,方才被唤做小妹妹,这才想起贴上的是张女人脸,等等该问问有没有男人脸皮在卖的,他没扮姑娘的嗜好,只是抓来充数用,可若不换下,老是被这么叫小妹妹,也挺不便。
边走边逛,此地也不甚熟悉,问了人后终于买到些可供驱虫的石灰、雄黄、明矾,还去黑市兜了些官府明令禁止买卖的毒物,直到天都快黑,才在街边的小摊子旁坐下来,点了碗豆腐脑往肚子里灌,消消暑气。
想着后头那些近卫跟了他整天也累了,正想招他们一同坐下喝碗凉水解渴,天都快黑了,还这么飘来飘去活脱游魂似地挺吓人,可一抬眼还没出声,却堵了。
眼前不知何时站个小娃儿,年不过二三,一身黑衣绸裤,挽了两个垂髻,两只小手臂软软嫩嫩白呼呼地露在外头。
小娃儿奶声奶气地朝着小春伸出手来,软软地喊了声:“姊姊,抱!”
小春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便将那娃娃给抱了。呆了呆,才想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放心让他自个儿一个出门,莫不是和父母走失的?
可才这么想,鼻间窜过一股味儿,小春便猛打了个喷嚏。
盯着这娃儿看了半晌,娃儿便眨着眼歪着头看他半晌。
而后小春笑:“我是哥哥,不是姊姊。”
“姊姊。“娃儿往小春胸膛依去,发现他怀里鼓鼓地磕得发疼,好奇地拉开小春衣襟,整颗头都给埋了进去,嗅嗅闻闻地钻了老半天。
“G,你这娃娃这生好奇,可别给闷死了。“小春连忙把娃儿从他怀里拉出来。
喂这娃儿吃了点豆腐脑,看天晚了还没人来接他,又问:“娃娃,你家里人呢?没人跟着你吗?”
娃儿摇了摇头。
“你家在哪里?“小春放了些碎银在桌上,抱着娃儿起身。
娃儿先是指了南街方向,后来倾头想了想,又指了北街方向,跟着再想了想,看着小春,又软软地喊了声:“姊姊。”
“好好好,早料到你不会记得了,我们慢慢找。“小春拉了拉因放了太多东西而下沉的裤腰带,说道:“你方才从哪里来的?”
瞧小娃娃这呆头呆脑只懂得叫姊姊、要人抱模样。便明白家在何方绝对忘光光。小春只得一步一步推,总找得到这娃娃家的。再不然,更晚点,肯定也会有人来找他。
一大一小便这么继续晃,肺腑里热气翻腾,小春虽然服了万灵丹再以内力强加压制体内乱窜真气,却也流了一身汗。然而这奶娃儿却也奇怪,大男人臭得很,他可偏不怕,还是老往他怀里钻。
小春被弄得痒了,笑了几声,连忙把这娃儿再抓出来打了下小屁股,要他乖乖坐好别乱动。娃儿扭了几下,总算安分坐好。
两人走着走着,在娃儿的努力回想下,走进了大街上一户宅子里。
那宅子看起来庄严气派,然而奇的是两扇红门无人看顾却不闭户,仿佛屋里主人正等着谁拜访似,大大敞开着。
小春抱着奶娃儿便这么登堂入室,直入大厅里头。
略微幽暗的厅里传来淙淙琴音,如急流如狂浪,波涛堆雪暗潮汹涌。
小春觉得琴声熟悉,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味,娟秀中流曳过尽风尘才得隐显的沧桑与妩媚,仿佛又像几度午夜梦回听过,谁曾经在他耳边多年弹悠悠弹奏,伴他入梦。
他脑海里浮现一个景象,一张榻子、一张古琴。
老老旧旧的木头带着些许岁月痕迹,磨损得几乎看不清楚之前工匠的雕工了,可弹出来的乐音却荡人心弦。
或许是那琴实在是好琴,更或许是弹奏之人,让人魂牵梦萦。
抚琴的是个貌若天仙冰雕玉琢般的少年,而缠绵病榻的是十来岁的自己。
小春见着自己望着那少年,伸出去的手抓着少年的衣角不肯放,而后少年把他的手用力扳开放回被子里,说着:“还睁着眼不睡,想死吗?”
那语气冷呼呼的,却也不是毫无关切之意。
“大师兄等我好了教我弹琴好不"小春听见自己这般问。
少年忽尔笑了起来,娇颜如,三分邪气七分妩媚,美得不像个男儿,可却又货真价实是个男子。
少年说道:“你活得下来,我便教你。”
恍恍惚惚之间,小春又想起了些东西,可脑袋整个疼得厉害。便在这时,左肩上那个地方烧热了起来,几乎要融了骨头的那种热度令他闷哼了声。
站不稳,他整个人跪倒在地,汗水不停地滴落磨得光可监人的黑石子地上。
“八爷!“他眼前出现了个女子,黑衣罗裙,素雅淡容,高雅脱俗,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
女子朝小春福了福身,而后抱起小春怀里的奶娃儿,奶娃儿喊了声"姊姊”,乖乖地被那名女子接了过去,两人退到一旁。
琴声一变,缠绵悱恻哀怨凄楚,其间多少缱绻无法言语。
小春这时脑袋的痛已经不只是被狼牙棒流星锤打到那么简单,而如同整个人被抓起来上下这么摔,摔到七晕八素地头晕目眩讲话也讲不出来。
他只想吼着叫那琴声别再继续,自己快给折腾死了。
几番努力,最后咬牙一撑,小春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自从闻得这琴声,心里头便像被什么给牵动了一般,跳得慌乱。
他踏着凌乱破碎的脚步,颠颠倒倒地往里头走去。
本想看弹琴的究竟是谁,却没想到拨动珠帘,便头重脚轻地往那把琴栽去。
琴声立止,他没如预料般撞得满头包,反而落入了一个带着馨香的怀抱里。
酥人骨头的佣懒声音缓缓响起,带了些笑意低声道:“永远都是这么莽撞。”
小春抬起眼见着着身穿黑绸子衫,样貌美得惊人的男子。他张嘴,口水便流了下来。
这人生得一张貌若盛放牡丹的脸庞,目光冷冽带着点邪气,笑起来姿容绝代令人销魂,举手投足间却又冷艳到了极点。单望一眼,尽是说不出的风情撩动,夺人神魂。
脸上轻轻一痒,小春定了定魂,才发觉一只如璧皓腕在他眼前,而那如葱五指正轻划着他的脸颊。酥麻酥麻地,搔到了心坎里。
小春眼一直,双眼瞪得老大,看着这眼前这万般风华的黑衣男子,心里起伏个不停。
左肩那被中蛊留下的朱砂痕迹反复蒸腾烧热,越演越烈,几乎要让他承受不住。
再多看此人一眼,他的胸口怦通怦通地跳个不停,脸皮热气全上了起来,红得脸他自己都觉得烫了。
他额间满布细汗,微微地打颤。
心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像小姑娘第一会情郎,那又羞又喜,又期待又害怕的感觉;更像大姑娘头一遭上轿,那又忧又怯,又辛酸又甜蜜的模样。
男子绽开一抹惊心动魄的动人微笑,勾人似地望着小春,小春被这么一望,顿时脑袋嗡嗡作响,魂飞到九霄云外去,拉也拉不回。
“小春,怎么这般看着你大师兄?“男子酥磁的嗓音柔柔说着,手指也从脸庞一路滑下脖子,挠了挠小春的领口,抚过他的喉结。
“大大师兄?你是我大师兄?“他大师兄不就是魔教教主兰罄?小春咕噜一声吞下大口唾沫,实在口干舌燥得紧。这人怎么这么妖孽啊?让他这么一碰,小春站也站不住,腰脚都软了。
“听说你失了记忆?嗯?“兰罄问道。
那一声"嗯”,“嗯"得叫一个风情万种、缠绵婉转,叫人为之心迷神惑、辗转销魂。此刻,小春除了点头,竟也说不出只字片语来。
“既然都回来了,就随师兄回燕荡山吧!“兰罄说。
小春先是茫茫然点头,后来又猛摇头。
“怎么,不想回去?“兰罄问。
“还有个人在等我!“小春拉得一丝清明,好不容易才从兰罄蛊惑人的面容中回过神来。
“你啊,怎么还是这么笨。“兰罄轻笑,低头缓缓贴近小春的脸,直至气息几乎相接、双唇几近相贴之刻才停了下来。
兰罄柔声道:“东方那家伙对你根本就不怀好意,你听了他几句话,宁愿跟他走也不和师兄走。死小子没心肝的,亏师兄对你这么好,特地放下一切教务寻你而来,你就这么报答师兄一片心意的?”
“啥?“小春懵了。
第十章
“东方云倾不值得信。“兰罄说。
兰罄眼里戏谵光芒一闪而过,那像是猫抓了老鼠,置于掌中思量着如何玩弄的神情,让小春打了好大一个激灵。
小春确信自己瞧见了兰罄那种不正常的眼神,倏地颈后寒毛全数站起,浑身冷飕飕地。纵然不记得过往分毫,天性中遇险的警觉还是有,如今这人态度就算多体贴、语气就算多温柔,小春连信也不敢信。
小春又抖了一下,兰罄察觉,低声说:“怎着,莫不是冷到了?“那殷殷关切之意听到小春耳里,却是令他萌生退意,直想退退退,退到十里以外去。
小春莫名其妙就是觉得此妖生人勿近,否则绝对会给连皮带骨生吞活剥,最后连个屁也不剩。
兰罄搂着小春又朝自个儿靠紧了些,嘴角还是挂着笑意,靠此人越近,小春鼻子里便窜入了兰罄身上的味儿,说不清是香是臭。
“哈瞅瞅啾啾瞅"小春没忍着,连打了数个轰天震地响的大喷嚏,口水喷得四都是。
兰罄那张妖娆中带着浓浓情意的脸瞬间退得什么也没,只剩一脸嫌恶。
他松手放开小春退了两步,连忙拉起柱子旁的黑色纱幔,冷着张脸将把手臂上的不明黏液擦掉。
小春举起手来揉了好几下鼻子,发现美人师兄手臂上的不明黏液竟是自己的鼻涕,讪讪地笑了。“真是不好意思,我这粗人一个,弄脏了师兄你的衣服。”
兰罄也回了个笑,嘴角有些抽搐。
小春看兰罄这身黑,便问:“师兄你叫兰罄?乌衣教的教主?”
兰罄眉一挑,道:“想问什么?”
小春顿了顿,眼珠子转了转,跟着便是霹雳啪啦地一堆问题脱口而出:“既然你叫我问那我就不客气了。你能不能说说,我身上这蛊是怎么回事?什么不好干,怎么在我身上下蛊?我既然是你师弟那你总得顾着点吧,结果下蛊就算了,我还听说你乌衣教的人追杀我。追杀不打紧,可居然追到我摔下山崖也不放过跟着一起摔下去,害得你师弟我差点呜呼哀哉。
后来师弟我在寒山派昏了大半个月,而且醒来后脑袋空空什么也没有,体内又有四道真气乱窜,一下子热到浑身冒汗,一下子冷到脑袋打结,惨到连祖宗八代叫什么都忘了个彻底!”
小春顿了顿,疑惑地望着兰罄,再道:“你真是我师兄?怎么觉得我和你有血海仇似地,若非如此,你哪这么折腾我?”
兰罄嘴角噙着一抹笑。“你自个儿往锋头上钻,怨得了谁。”
“我自个儿往锋头上钻?“小春眼又转了转,也是了解自己的本性,遂碎了句:“的确,是有这可能。”
可想了想,根本啥也想不起来,便道:“既然如此,那些先撇一边去,咱谈谈别的。有蛊就有解药,师弟我现下快被折腾死了,师兄高抬贵手,惠赠一颗半颗吧!“他手朝兰罄伸了出去。
兰罄望着小春,这会儿摇头了。
“没解药?“小春瞪大眼。
兰罄望着小春,却是不回答小春的问题,迳自含情脉脉地说:“和师兄回去,只要你此生再不动武,敛了真气,这蛊倒也伤不了你。”
“那不成了废人了?“小春吓了一跳,兰罄这番说词,竟是只要不妄动体内真气,那蛊便可安分下来。
“失魂蛊,又叫同命蛊,服下后心意相通生死相同。你这回服下了蛊,便得和师兄同生共死了啊!从此以后就算你废人一个,师兄也会护着你,不离不弃,你又怕什么呢!”
你又怕什么这几个字拉得长,绵绵地听得小春骨头一酥,差点脚软趴地去。
小春说道:“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这腔这调!”
兰罄闻言,作势便要走来相扶,小春惊得连忙靠墙站好,不敢劳驾这位大师兄过来搀扶。
小春声音有些颤:“我干嘛得你同生共死?”
“你干啥不和我同生共死?“兰罄眼一挑,缓声道:“若非教里出了乱子,让东方有机可趁,他才没那么容易拐走你。”
小春心里一热,咬牙闭眼了好一会儿才睁开,这情形诡谲万分啊,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可云倾他明明跟我说"小春失了分寸。这回到底谁说是真谁说是假,五里雾里一片迷茫,竟让他乱了。
兰罄劈头便道:“那家伙说的你也信,说你不笨猪都会飞了!如今天下二分,他端王居朝堂之上,我乌衣教占江湖之广,你是我教护法,又是我最重视之人,他见你失忆有机可趁,岂有不诓骗你之道理。”
兰罄语气接着和缓下来。“不过不要紧,师兄现下寻来了,你只要和师兄回燕荡山,待在师兄身边便不会有事。那蛊师兄制得住,可若离了我,真气乱窜下去,怕你必死无疑再无生机。”
“你说云倾骗我?“小春听得一愣一愣。
“你去打听打听端王东方云倾是什么人,便晓得师兄有无骗你,那人在朝廷之上机关算尽,多少人挡在他前头都被他一一除去,冷血无情的东方云倾连生母都敢噬杀,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小春从来没往这方向想去,云倾一来,自己没半分怀疑便信了他,说老实话自己如今脑袋空空什么也不记得,这么被人骗的确也活该。
可、可云倾那双眼那么清澈怎么看也不像是会骗人的人啊!
小春眯着眼打量着兰罄。倒是眼前这个人狐狸一只的模样,笑起来眼里尽是算计人的光芒!
兰罄心里头暗笑,知这师弟有了动摇,脸上不动声色嘴里头却加油添醋。
他道:“更何况东方那厮心里头喜欢你,可你从小和师兄一起长大,心早拴在师兄身上,他屡得不到手,这回趁你失忆,还不趁虚而入把你诓去。”
小春一听,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我和你那个是那个"他手指在自己和兰罄身上比来比去,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什么。
兰罄笑着点头,略略靠近小春一些,在他耳边呼起气来,暧昧的气息擦过小春耳廓,惹得小春一阵战栗。
兰罄低声说:“失了记性,可身子该是还记得的吧!“他轻轻地咬了小春的耳垂,“你现下什么感觉,嗯?”
轻微的疼痛包含着说不出的奇特与诡异感,小春猛地哆嗦起来,双脚一软滑坐到地上。热得不得了的屁股在贴上冰凉的地面时又起了阵颤抖,令他浑身紧绷惊怖不已。
“身身子还记得"重复着兰罄的话,小春冷汗直冒。
自己该不会真的和这妖得不能再妖的男人有什么吧!
噢,奶奶个熊,千万别啊!
兰罄一只雪白的手朝他摸来,小春连滚带爬闪得老远,忙声道:“停停停,别再靠过来。你和云倾一人一种说法,把我弄糊了。“他连连打颤,头皮一片发麻。
“糊什么,有什么好糊的。见了师兄,你心里有什么感觉便是什么,哪容得东方那家伙来搅和。“兰罄眼里闪着幽暗的光芒,像地府里燃烧着不熄灭的冤魂之火般,幽幽亮亮。
说罢,兰罄盯了小春的脸半晌,也没先打个招呼便伸手揭去小春脸上黏得死紧的面具,疼得小春杀猪似地嚎叫起来。
“奶奶的你们俩一个模样,就撕我脸皮!“小春泪水汪汪地朝兰罄吼,这面具要用药才洗得下来,就算他脸皮再厚,硬撕下来也得痛上两天的。
“弄疼你了?让师兄瞧瞧,有没有破皮伤了?“兰罄见小春这模样,又笑。“沃灵仙吃错什么药,竟把这门功夫传了给你,我当初”
顿了顿,兰罂转了话锋再道:“练了回春功,个子小了脸皮也嫩了,这模样倒也挺好,适合你。”
“什么回春功?“小春脸上被兰罄拧了一把,当下让他一张脸涨得通红。
“返老还童的一门奇术,可让你骨骼伸缩自如,回到芳华正盛时。“兰罄道:“可这门功夫至多十四天便得收功一,你莫不是忘了如何散功,竟一直这矮子模样。当药人的本来就长得慢了,又练这功,当心以后身子再也展不开来。”
兰罄笑了声:“过来,师兄教你怎么恢复原来样貌。“他朝小春伸出了手。
对方声调之轻柔,伸手态度之自然,差点让小春情不自禁便将手放了上去。
两个人,一个云倾、一个兰罄,他谁都记不得,可偏偏身影都曾在自己梦里出现过。朦胧的白雾、飘渺的黑雾,双方的说词都可信,却不知那边才是真实的一方。
小春试图想在兰罄脸上找到说谎的痕迹,可惜试了几,发觉自己只有盯着对方便红起脸的份,其它破绽一丁点也看不出来。
小春心想这兰罄若不是真心真意,便是个十分老到的狐狸,完全看不出破绽。
反之,那云倾合该也是如此。
猜来猜去老是找不出真相,小春心里忐忑不安。
如今唯有自己想法子早日将那只臭虫子给毒死,否则终日这般迷雾里来去,他们玩得高兴,自己却会给烦死。
突然间大厅之外传来声响,而后四面八方跃进了几个十分眼热的白衣人。
白衣人闯了进来连招呼也没打一声,便与那弱质纤纤怀里还抱着个奶娃娃的姑娘打起来。
小春一分神,忽地被兰罄搂了个满怀。
惊愕地抬头望向兰罄,只见他戏谵的眼里一抹笑意掠过。
他愣住,那浮光掠影闪过的,竟是纯粹不含其它的真挚。这人,再多妖孽、多叫人信不得,这片刻里却也有些东西存在真心。
“不想散功了吗?“兰罄问道。
“想!“小春立刻道。
他才不想这辈子都当个矮不隆冬的小个子,虽不知自己以前什么模样,但瞧云倾喜欢自己喜欢得那个紧,不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至少也是个潇洒狂野英雄少年。如今有机会恢复,当然得努力把握机会。
“那还不揽住师兄的腰,靠紧一点,耳朵附过来。“兰罄说道。
“靠紧干嘛?“小春狐疑地问。
“念口诀啊,本门功夫不得外传。你要离得太远,让我声音过大,叫心法让外人听去。这谁听了,我便割他耳、挖他眼、毒他舌,再废他四肢。“兰罄轻声说道。
小春抖了一下,立即往兰罄怀里钻去。兰罄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虽然模样暧昧,他还是忍了下来。小春不怀疑倘若心法外流,兰罄说的那些话将会成真。
兰罄嘴里低声念着口诀,也不像是戏弄人的模样。小春一字一句仔细记下,也无暇理会身旁越来越嘈杂的声响。
厅里飞身而至的人却越来越多,一半黑的一半白的,狂风卷乱叶般厮杀一片,身影绕来绕去之快速,叫黑白影子都搅成灰色去。
兰罄念完口诀后戏谑的眼神闪了闪,小春回过神来,顺着兰罄视线望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吓得小春三魂不见了七魄。云倾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到了,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那把银晃晃的利剑指着兰罄。
两个人,也是一黑一白,不同的是这二人沉得住气。
身边灰影幢幢,他们就这么彼此互看着,两张迥异的倾城之貌,一是邪魅妖娆嘴角噙笑、一是冰绡冷冽脸色难看。
小春瞧见兰罄对着云倾时,眼里那突然窜出却又迅速熄灭的火,接着笑得像尾狼似地,舌尖舔过嘴角,像得了什么甜头,舒爽愉悦得紧。
小春见自己还被兰罄搂在怀里,两人不仅靠得没有一丝缝隙,自己还主动揽着兰罄的水蛇腰。
兰罄亲昵地在他脸上摸过来又摸过去,笑得一个叫枝乱颤。
这幕怎么看就怎么像奸夫赵小春与淫妇兰罄偷情相会,好死不死让糟糠之妻东方云倾撞见。跟着两人当场被抓什么奸在什么床,一切拍案论定无从狡辩。
云倾那睑色变来变去,活像顶上给人戴了顶绿帽子,眼神阴鸷凶狠得吓人。
兰罄拧着小春的脸,袖口拂过,那股淡淡的味儿却叫小春又是猛打几个喷嚏。
兰罄眼里闪过一丝恶心,直想擦了那些口水鼻涕,小春趁机连忙推开对方,不让两人继续黏在一起。
“云倾"小春低喊了声,可云倾没理他。
忽尔电光一闪,小春低头一看,腰间的龙吟剑竟不翼而飞,跟着刀枪剑戟之声大作,那兰罄手里拿的竟是他的防身利器,和云倾对打得正炙。
“你怎么老爱拿我的剑!“小春嘴里冒出了这样的语句后自己便呆住。仿佛这样的情景以前似乎也发生过,兰罄以前就曾经摸走他腰间的龙吟剑去对付云倾。
头又剧烈疼痛起来。
小春此时突然有个念头。若这毒蛊真是失去记忆的关键,近日见了故人后脑海里纷飞的片段莫不代表毒蛊再强,终究也是压制不住宿主兴起强烈情绪时,所带起的记忆。
“或许也跟我是药人有关!“小春摸着下巴,众人在打架,他却沉思了起来。
“这么说来,那只死虫子也不是太难办"他喃喃念着,脑袋里想着的却是一味又一味的药材。随后,小春露出了笑容。
云倾原本脸色便不善,见兰罄从小春身上取走武器,小春却呆呆地站在原地不但没有反抗的举动,最后竟还笑了出来。
云倾神色当下糟得不能再糟,整张脸都黑得可以拧汁了。
他横剑隔住兰罄攻势,冷哼了声将内力加于剑身,轰地将兰罄弹开,兰罄嘴角勾起邪邪笑着,软刀垂落下来再挥出,犹若银蛇般弯弯绕绕探着云倾剑旁缝隙,向上突袭云倾面门。
云倾挽剑应敌,身影如行云流水不见拖沓,通体发亮的银霜剑舞来尽是银光流溢辉芒闪烁,顿时漆黑诡暗的厅堂内仿似一道又一道明亮的星子划过天际,亮得让人眼都睁不开来。
两人打得难分难舍,小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可却已是插不上手的时刻,这时只得在旁边干焦急。
忽然云倾剑尖划过兰罄咽喉,小春见着吓得大叫了一声。兰罄飞身退了一步而后向上一越冲破屋顶砖瓦而出,云倾立即跟随破屋而去,小春心里头一紧,只得跟着跑出去。
外头天色早暗,大街上只剩零零散散的路人两三,还有些收了摊的贩子挑着篓子"嘿咻嘿咻"地准备回家休息去。
小春冲到了街上,就见云倾和兰罄在别人家的屋脊上打得难分难舍,刀光剑影铿铿锵锵,每一击都进出剧烈火。
“碰"地声迎风而立的石雕嘲风兽给云倾砍了下来,往个过路老汉砸去,老汉当下三魂七魄吓得飞光光,小春连忙飞扑过去将人撞开,回了几声对不住,自己也是冷汗涔涔。
这头兰罄弹剑下腰又飞身跃起一剑劈下,软刀在他手下竟比百炼钢还硬上万分,碎了别人屋脊一大半。
裂开的琉璃瓦四飞溅,划过云倾面颊,云倾吹弹可破的肌肤生生给划出几道血痕,小春见着,那压抑不住的惨叫声之大,让正在对仗中的云倾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分神往他望来。
结果因为这片刻分心,竟给了兰罄可趁之机,云倾左臂狠狠捱了兰罄一剑,顿时血流如注。
“云倾啊"小春杀猪似的凄厉嚎叫再度响起。
小春心里焦急万分,只挂着云倾的脸蛋给人伤了、云倾的手臂给人砍了、当下四望了望,随手在地上捡了支别人落下的扁担,飞身跃上屋脊便朝那兰罄攻去。
“赵小春,你竟然敢帮着外人对付师兄我。“兰罄笑了两声,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他当真也是不高兴的,随即不再留情,对着小春和云倾便又是一连串攻势。
小春心里一颤,兰罄这笑让他心里头百转千回,那种滋味说不出,竟是又酸又涩的。小春偷望了云倾一眼,发觉云倾没察觉他的异样,心里正庆幸,回头却见兰罄一剑削来,削掉了大半段的扁担,一惊,差点连自己的手也被削去。
“娘的!“小春吓得连忙缩回手来。
云倾目光一凝,眼里射出怒火,剑势招招凌厉尽攻兰罄要害,起剑落剑快得匪夷所思,剑先至而声后到。
小春先是讶异,后发现兰罄对得渐渐有些吃力,小春这才惊觉云倾招式虽与兰罄相平,但内力却远高出了兰罄些许。再加上自己相助,二人这般联袂进攻,要取下兰罄实非难事。
不过,这般竟是有些以多欺少,胜之不武的味道在了。
底下凑热闹的人群越聚越多,整条街沸沸扬扬地都喧腾了起来。高手过招一生难得几回见,说什么也得赶紧来看。
城里一传十时传百地,大家扶老携幼相偕出门,结果不一会儿便人山人海,连官府里的捕快也被惊动随之而至。
捕快们一会儿劝离居民,一会儿分心观战,一会儿更朝屋脊上的三人喊个几声,说着:“小贼扰乱城内安宁,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回官衙去受审领罪。”
这时兰罄眼一眯、指尖一闪,朝云倾弹了一下。月色中隐约见着蓝色磷光闪烁飞舞,美丽而诡谲。
小春心头一骇,只道那种阴森森的色泽除了剧毒以外不做他想,他立即推开云倾为他挡去所有粉末。
云倾担心小春,作势又要往他靠来,小春急忙往后退,焦急地喊:“别碰,我身上有毒。“哪料退得太急,竟摔了个四脚朝天,他跌坐在琉璃瓦上一脸郁闷,觉得这姿势真是丑到姥姥家。
小春见云倾又要靠过来,连忙挪着屁股往后移了一大寸,心里头悸得慌,便吼了出来。“叫你别过来还过来,你给我站住!离远点,别碰我,听不懂人话吗!”
云倾喉头有些干,脚步滞了一下,双唇张合着。
在这刹那云倾言拙的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得了灵窍血后早是百毒不侵质,心里只想着不让小春离他这么远,便不顾小春警告,伸手将小春揽了起来。
风吹过来,暗蓝色的粉末在月光下闪烁发着诡谲银光,飞敌在屋脊上、飞落下街道上,顿时只听见围观的群众中有哀嚎声传出。
小春一抖,脸色苍白往下望去。
“小春,别看!“云倾要捣住小春的眼。
小春心神被底下哀嚎的百姓所引去,云倾则焦着在小春身上。兰罄嘴角冷笑趁势突袭而去,小春瞥见兰罄指尖寒光乍闪立即回过神,随手往怀中探了碎银灌注真气,当暗器射往兰罄胸口大穴。
云倾左手护住小春,右手银霜剑随之无声无息地射出,与方才天崩地裂石破天惊的招数不同,卸去所有劲力,让那把剑削铁如泥的名器掩去所有杀气。
兰罄闪过小春的暗器,却闪不过紧接而至的利刀,措手不及下,腹间竟被银霜剑所贯穿。
“别伤他"小春焦急地喊出声,却已是太迟。
当剑穿透兰罂,小春瞪大了眼,酸涩的呻吟被堵在胸口,无法发出。
他的剑没入兰罄体内,低头却只见小春骇然焦心的神情。那满满的不舍与心疼写在一双盈着春水的眼眸里,云倾再如何不懂感情,也能看出小春此时因兰罄而露出的神情,与自己受伤时那心疼的模样如出一辙。
当下心寒蒙霜,刺骨非常。
“你喜欢他?“云倾问着:“赵小春,你喜欢他是不是?”
从来,他便觉得这两个所谓的师兄弟太过古怪。小春可以为自己放弃一切,但何尝不会为兰罄做任何事?小春对他相对兰罄所付出的感情,几乎都是一样的。
方才他又见兰罄揽着小春,小春脸色酡红媚眼如丝,不但不抗拒兰罄,反而搂住兰罄。当这两人旁若无人亲昵地交头接耳说起话来时,云倾心里犹若刀割。
在一旁愣了好久的他后来才明白,自己心里的感觉叫做嫉妒,而后想了更久他更发现,小春对自己甚或对兰罄,莫不都是同一种心思。
伤了便会医,死了便会救。
他与兰罄,从来都无不同。
兰罄睁着眼,低头看了自己不停渗血的腹部,而后抬起头来,勾起一抹笑,望着小春。眼里有的是嘲讽。
“啥?“小春的目光被云倾的话引了过去,但那痛几乎也是同时,猛地落在与兰罄伤相同的地方,让小春弯下了腰,痛得差点没叫奶奶。
胸腑之间突地一阵气血翻涌,四道原本安分凝聚的真气顿时骤乱喧腾,一下子朝外爆裂开来,激烈四散。
剧烈的疼痛由腹间炸开,子蛊乍动。小春喉间一甜,腥味溢起,他本欲压下,奈何已超出了能够忍耐的程度,那嘴里的甜味冲上喉间,叫他直直喷出了一大口血雾。气力亦在瞬间被抽走,小春眼前一黑,双膝软了下来。
“小春!“云倾见之大骇,随即抽回兰罄体内的银霜剑,急忙将小春抱紧,紧紧揽入怀中压着。
兰罄摇摇晃晃几下,呕了口血,脸色苍白。
小春咳了两声,第三声又伴随一口血雾而出。那浓浓的血腥味夹杂着药人独特的香气在风中弥漫,令云倾脸上血色尽退。
“怎么会这样,混帐,你对他做了什么!“云倾皆目望着兰罄,朝他怒吼。
兰罄神情有些怪异有些扭曲,但云倾没察觉,因为他所有心思都放在小春身上,根本未曾注意其它。
只见兰罄微微弯起了嘴角,捣着伤口抵住不停留出的鲜血,低声浅笑。邪气自兰罄身上幽幽透出,那笑令人发冷。
月色下,兴许是失了血的缘故,兰罄的表情没了一贯的从容,有的仅是扭曲。
俄顷,云倾才听得兰罄浅浅低语:“失魂蛊者,失心丧魂,子母同心,心有所痛而身有所受。”
云倾眼都红了,他愤恨道:“他费尽心思为你制药,散你阻塞经络免你再度走火入魔,而你,便是如此对他的!“小春无条件地对这人好,换来的,仅是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
兰罄静了,瞠瞠地看着云倾。张口欲言,鲜血却是喷了出来。
小春抓着云倾的衣襟,也想开口,全身上下却是无一不疼,疼得他意识恍惚,揪着的手也缓缓松去,眼前除了黑暗,再也没有其它。
“混帐!“云倾怒不可抑,扬起掌便要往兰罄打去。
“当真打得下手?“兰罄却是不闪不避,似笑非笑地望着云倾。“你刺我一剑,赵小春感同身受,再打我一掌,他可承受得住?”
闻言,云倾一震,发出的劲道硬是在离兰罄面门分毫之急急收回所有力道。
不能再伤小春了,绝对不能!
然此间反噬之气首当其冲回击内腑,云倾闷哼一声,十成的功力击得他身形不稳剧烈摇晃。
“果然下不了手"兰罄忽尔再笑,神情有些飘渺,有些虚无。
“失心蛊又叫同命蛊,我若死,赵小春也活不成。杀了我便是杀了他”
云倾反手射出梅针,封住兰罄周身大穴。
昏迷中的小春身子细细一抖,云倾搂他搂得更紧,冷眼怒视着兰罄。那些针是去了毒染上麻药的,毒不死兰罄,只困住他罢了,伤不了小春。
可小春还是抖,便是针陷入肉里时有些疼。小春向来最受不了的便是疼,而云倾也只能搂紧他、再搂紧他。
兰罄跌坐在屋脊之上只是笑,纵使筋络间兴起异样,他仍是不痛不痒地咳着血,低低地笑。
街上仍旧一片嘈杂,官差还是嚷着:“屋顶上贼人,快快速手就擒。”
小春动也不动地躺在云倾怀里,云倾的眼死盯着兰罄,掌心紧贴着小春胸口,拼命将真气送入他的心脉,护他无恙。
仿佛是想确定小春的心永远都会这么跳,不停止般,云倾红着双眼抱住小春,久久,不愿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