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翡翠王子+1问+番外 BY 白狐
【序章】
男人单膝抵著白色大理石地板,恭敬、且安静地跪著。光洁的石板表面,倒映著男人朦胧的身影,男人的肩膀是宽阔的、身形是硕长的,粗厚的手掌按著屈起的左膝头,黑色发丝覆盖住他的额头,形成的阴影则遮去了表情。
大殿堂的四周高高开著长窗,阳光从西边透入,像一层银亮的薄雾,笼著男人的白色铠甲。闪闪生辉的铠甲表面装饰著纯银熔铸的复纹,铸工之精细,不必具备高明的眼光也能轻易辨认,那的的确确是极为高明的技艺。
男人的正对面,巨大的单人座椅安置在高起的阶梯尽头,散发著无疑是纯金才有的耀眼光芒。
无论形式或实质,宝座的位置都高出男人许多,因此,上头的精采雕刻、豪奢至於极点的五彩宝石,都成为最理所当然不过的存在。
唯一在宝座之上的,是另一个人,一名迟暮的老人。和宝座的光彩完全相反,老人非常衰老,即刻便在座椅中耗尽生命也不足为奇的衰老。
老人睁著疲倦的眼,像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看清楚跪在自己跟前的男人。
「奥达隆将军……噢,请见谅,已经是子爵了是吗?」记忆力不行了,这男人窜升得太快,他总是很艰难才能记得新封的称谓。
「末将本是武人,王上以将军相称,末将只感到光荣。」被唤作奥达隆的男人恭敬地回答,声音与他的长相气质十分相称,沈静,且稳重。
年迈的国王微微启唇,似乎是想发出真的吗?″的疑问,挣扎了一会,终究选择放弃。
「咳……又是一场胜仗,一场伟大的胜利……」激昂的内容,平板的语气,国王吟唱般缓缓送出催眠的调子:「你展现出极高的智慧,无畏的勇气与毅力,击溃了贪得无厌的邪恶敌人,让南方的帕普洛、斯图亚特认识我们米卢斯人的强大,使他们感到惧怕,并且学会了尊敬,以及一纸令人无法抱怨的和平协定。……无庸置疑的,这是一件很大的功劳。」
国王结束例行的言词嘉勉,望向台阶下方,奥达隆将头垂得更低。
「英勇的将军啊,我该赏赐你什麽,方配得上如此卓越的功绩呢?」
太快了,新年前才赐封爵位,赏赐了领地,尽管是边境的小地方,可是不折不扣的土地、人民与税收啊!不到一年,不到一年就要赐与这人伯爵的地位吗?那必须追加适合新身份的封地和俸禄,身为一国之王,这样的发展,怎样也不愿见到啊!
「如蒙王上允可,末将心中一直有个愿望。」
国王瞌睡般半垂的眼皮稍稍翻起。「喔?我一直以为将军是个没有欲望的人。」
奥达隆微笑著并不答话。
国王轻轻挥动戴满宝石戒指的枯瘦手指,说:「那麽我就……听听你的愿望吧!」
「是,末将斗胆,恳请王上允许,将绿翡翠王子殿下赏赐给末将。」
殿堂一阵骚动,人人都不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话。一直有著半睡半醒气氛的国王也彷佛乍然梦醒,坐直了身子,错愕与诧异,尽数写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
「绿、绿翡翠王子?……你……你是说安杰路希……四王子安杰路希?你、你想要四王子?」
「恳请王上恩准。」尽管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男人的口吻依旧淡然。
「这……这个……」
匪夷所思的要求!换做其他人,大可直斥荒唐,但奥达隆不是其他人,他是独一无二,米卢斯最善战的将领,国王也不能轻易得罪。
动摇的老国王,转而求助坐在左首下方的长子:「你有什麽意见没有?」
大王子倾身向前,代替他六神无主的父亲发问:「为什麽?为什麽你想要四王子?」
奥达隆稍微调整了跪姿,让自己正面朝向大王子。
「大殿下明鉴,这是末将说来羞愧的特殊癖好,」话虽如此,他的脸上可没有半点羞惭之情。「末将爱慕四殿下的美貌已久,若能美梦成真,未来,不仅仅是感激……」
他大胆抬头,迎上大王子的目光。「……末将决定终身不娶,当然,也不会留下任何的……子嗣。」
理解、并且非常满意的微笑,慢慢爬上大王子扭曲的嘴角。
「是吗?你的用心,倒是很叫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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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四王子安杰路希・巴特瑞克自出生那一日起就是与众不同的。
「王子殿下的双眼,简直与绿色的翡翠无异啊!」接生的大夫无意间的一句话,使他得到一个美丽的称号,此後人人都喜欢称他为绿翡翠王子。
少见的翠绿双眸,遗传自母亲的雪白肌肤与精致的五官,柔软的浅金发在充足的光线配合下,能够闪烁出最灿美的光辉,那是在这个世上已近乎绝迹的黄金发色。无怪乎人们总爱猜测著四王子和从前的帝王之间的关系,尽管这两者事实上并没有任何的血缘联系。
排行第四,来自民间的母亲,其身份仅是国王的侧室,绿翡翠王子几乎不可能成为下一任国王。然而,母亲的红颜早逝使他得到父王的加倍怜爱,人民对他的偏爱则令手握实权的异母兄长们也不得不让他三分。
他是不凡的,是被高高捧在手心上呵护的,是身份卑微低三下四的贩夫走卒看都不敢看一眼的!
可如今是怎麽一回事?那个野蛮、粗俗、无耻、不知分寸的……的……一个武夫!行伍出身,开始不过是个小兵,靠著好运气一直没被敌军打死,到头来竟敢伸手摘下国王宝冠上最闪亮的一颗宝石?
而他,人民最爱的绿翡翠王子,不得不被困在这里、困在这里、困在这里!
「奥达隆你这个混帐东西!」安杰路希高高举起瓷瓶,重重砸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他的气没有消,房间却没有其他能够摔出清脆声响的东西了。好好一间子爵府,宽敞的房间,配上单调、无趣的装潢与家具。朴素的桌椅已经被他捣毁,那些费极大力气才能破坏的坚固木制品,累得他气喘吁吁,根本达不到消气的效果!
真是一个彻底破烂的地方!装饰品就是那只瓷瓶,连砸东西出气都不能尽兴。
噢,对了,还有窗帘布可以扯!安杰路希匆匆奔向面东的墙边,那儿有好几组对开的长窗,垂挂的翠绿色布帘是这房间里他唯一看著稍微顺眼的,直到他将布帘亲自抓在手中,感觉到那种普通得令人失望的质料。
说窗帘真算是抬举呢!就是一块布!没有刺绣没有丝穗没有随著光线而变换的神秘光泽,便是拿来当擦桌巾也嫌太粗糙!
他奋起所有的力气将窗帘布扯成稀巴烂,假想是在对付著那个讨人厌的奥达隆。他这可不是偏见,所有他认识的人,尽管数目少得可怜,没有一个人盼望奥达隆当将军,没有人喜欢他打胜仗,偏偏他又一直赢一直赢一直赢!事实上他从没败过,父王甚至劝著他说什麽米卢斯全靠奥达隆才有今日,劝他接受这个不得已的安排,对外宣称是让他换个环境休养身体,不会太失面子。
休养身体?可笑!他即便壮如牛,来在这里也只会生重病!
尽力把每一样东西都破坏到最极限,安杰路希拭著微微渗出额头的汗珠,满心期待著看见奥达隆目睹这一切,然後发怒发狂。最棒的是,奥达隆就算气到死也拿他无可奈何,待明日派人换新清理之後,他还再砸一!每天每天反覆进行,非搞疯那个无耻僭越的野蛮人不可!
安杰路希越想越是高兴,激怒他人,让人七窍生烟,原是他的拿手好戏。
才想著奥达隆吹胡子瞪眼的美妙画面,门边便响起扣著门环的金属声。
「请打开门。」
奥达隆平稳不带情绪的语调,听在安杰路希耳里是傲慢的最佳代表。他立即回绝:「无礼的家伙,你滚!」
想当然尔,奥达隆是这座府邸的主人,一定有钥匙能开门,抗拒不会有用。但他可是堂堂四王子,一个出身低微的下属怎配给他命令,怎能要他开门?
「快开门!」奥达隆加重了语气。
安杰路希也相应办理:「绝不!说什麽也不开!」去啊!去啊!摸摸鼻子去找执事拿钥匙啊!
显然奥达隆不想多费唇舌,更不想多走上一大段路去取钥匙,房门忽然剧烈晃动起来,摇一阵停一阵,每一都比前强烈,安杰路希马上意识到是奥达隆打算强行突破。
明明整道是金属打造的门板,竟完全不争气,经不起奥达隆三番两的粗鲁对待,门锁发出吱吱嘎嘎可怕的声响。
安杰路希退後两步,开始感到担忧,那道门锁看上去颇有历史,衔接喀啦喀啦,摆明一副厌世轻生的脆弱模样。
果不其然,随著奥达隆强大的腕力压迫,门锁终於放弃挣扎,发出最後一声临终哀嚎,被扯得四分五裂,金属碎片掉落一地。
天哪!「……你这个野蛮人!」安杰路希失声惊叫。
【第 2 章】
天哪!「……你这个野蛮人!」安杰路希失声惊叫。
对照他瞬间变得死白的脸色,穿著黑色便装的奥达隆有如一道巨大的黑影,大踏步走进房间。米卢斯人多数是白皙的,奥达隆属於少数,肤色,轮廓也,简练分明的脸部线条在需要展现出威吓的效果时,有著绝佳的助益。
奥达隆跨过门锁的残骸,两道紧聚的剑眉诉说著他的不悦:「你非得给人添麻烦吗?」
安杰路希怒目斥道:「你怎敢用如此无礼的态度对我说话!」
奥达隆不屑地撇了撇嘴,懒得与他继续争执,反手带上了门,打算拉张椅子挡著,顶替坏掉的门锁,放眼望去却是一张完好的也寻不著,全让安杰路希给砸烂了。
他扫视房间一圈,对安杰路希忙忙碌碌完成的大工程不禁有些佩服。「不简单,看来费了很大的力气。」
唯一幸免於难的是四柱大床,毕竟是讲究睡眠品质的王子殿下,发泄有节制,不算太无可救药。
安杰路希老早就在等著这一刻,讵料,奥达隆没有他预想中的反应,反而是双手怀抱在胸前,态度好整以暇,从容不迫。
「如果这是你偏好的装潢风格,我并无意见。」
屋主没生气,破坏者可气坏了。「谁在乎你的意见?快给我滚出去!」
奥达隆挑起一边眉毛,斜睨著愤怒的王子。「我不打算滚,因为这是我的房间。」
「看得出来,这间房就跟你本人一样单调没品味!」安杰路希竭力挖苦,可惜他对於尖酸狠毒的用语,懂得并不多。「……那你等什麽?还不快领我去我的房间!」
奥达隆放声大笑:「哈哈哈!请原谅我方才用词的疏漏,这不只是我的房间,也是你的。当然你知道从今而後我们就是同床共枕的关系吧?」
「下、下流!竟敢说出如此……如此……下流龌龊的话!」安杰路希涨红脸,气得血液都要爆出来。「你这个出身低微的野蛮人!也配跟我……跟我同寝?我可是米卢斯的四王子!是你的主子!」
「你既然把王子的身份看得如此重要,何不善尽王子的义务?」
安杰路希顿时哑然。
很可怕的,他完全明白奥达隆指的是什麽样的义务。不能继承王位的王子与公主,最重要的义务就是与重臣联姻,做为犒赏与笼络的手段。安杰路希不是没想像过,只是在他美好的未来蓝图中,他的对象是家世显赫的大公之女、是贵族千金,虽然他不爱其中的任何一个,但那才是匹配他的对象,一个优雅美丽的淑女名媛,而不是一个凶狠霸道的大男人!
一想到现实与期望的差距,安杰路希满腔的委屈与愤怒压也压抑不住,他对著害他陷入这种悲惨田地的罪魁祸首嘶声吼著:「为什麽?为什麽就是我最倒楣?你明明还有别的选择!」
「我就是要你。」奥达隆的语气隐含威胁,声音却并不凶暴。
安杰路希後退了几步,一半肇因於心头莫名升起的恐惧,另一半来自奥达隆的渐渐迫近。
「而且你该要庆幸,庆幸这个国家还有我想要的东西。」
背脊接触到冰冷的石墙,安杰路希知道已无路可退。恐慌中,他抽出贴身的黄金匕首,刀刃朝著奥达隆。「不……不许再靠近!」声音在抖,但他已顾全不了体面。
奥达隆看了一眼几乎抵在他胸膛的匕首,气派万千的纯金把柄握持在不住颤动的白玉指间,意图是吓阻,结果倒很能够刺激所谓的兽性。
万幸的是,他不是个禽兽……目前还不是。
「不必忧虑,你还不值得我放弃尊严,诉诸强硬的手段。」
他露出嘲讽的微笑,同时举起双手,从脸色苍白的王子身边退开,然後直接走向四柱大床。
「希望你别误会,我从不曾勉强你留下。你可以自行选择,待在这里,或是现在就走出房门,走出这间子爵府,我不会阻止你,更不会派人追你回来。只不过离开之後,你将要面对的、以及所必须承受的,会是些什麽?好好考虑吧!」
这一席话,奥达隆全程背对著安杰路希,半是轻视,半是掩藏表情。
安杰路希手抓匕首,伫在墙边,默默看著奥达隆说出那番话,看著他除下外衣皮靴,伸手拉起棉被,翻身上床睡觉,自始至终没有往自己的方向再望过一眼。
他吁出一口气,惧怕之心离去,另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方才源源不绝涌出。
可恶的奥达隆!说什麽自行选择?好好考虑?明知道他不需要考虑,因为结论是他根本没得选择!他在王宫娇生惯养十七年,出宫寥寥数,王城外的经历则是零,假使丢下王子的责任与生活,远远逃走,恐怕连一日也无法存活。
他是无可去的,只能被困在这里,带著匕首与王子的尊严,生生困在这里。大床上,奥达隆背身侧睡,彷佛毫无戒备,但他知道,纵使冲上去赏他个痛快也只会害了米卢斯。
夜已,明月爬上了半天高,安杰路希困倦的双眼在室内梭巡,他是堂堂的四王子,睡地板的念头跟去死没有两样,他绝不考虑!
那张四柱大床越看越是温暖舒适,偏偏被讨厌的野蛮人盘据了半张。安杰路希蹑手蹑脚,从远离奥达隆的另一侧靠近床铺,耳听著对方均匀的呼吸声,心中满是怀疑。
真的转眼就睡得那麽沉?搞不好是装睡,想趁他放松戒心,爬上床安安稳稳睡觉的时候发动攻击。果真如此,他又能怎麽提防呢?安杰路希在床边无声地踱步,握著匕首的掌心微微冒汗,委实想不出什麽好方法确认奥达隆是否睡著。
最後他困得只好放弃,用最轻最轻的动作掀起棉被的小小一角,最慢最慢的速度爬上大床。侧过身,背对奥达隆,他把匕首握紧在胸前,尽量躺在最最靠近边缘的位置,眼皮一会儿降下,一会儿又不安地抬起,复又降下……反覆了两三回,终究败给强烈的睡意,天亮之前都没再睁开眼皮。
【第 3 章】
米卢斯位於大陆中央偏西,本身不出产矿物农作,仗著地理优势,经由四通八达的贸易通路获取原料,以卓越的工艺技术闻名於世。
米卢斯不是大国,事实上在前一个大帝国瓦解溃灭之後,大陆之上已不存在所谓的大国。或许诸国林立争雄的局面不会维持太久,至少此刻的米卢斯人是安於现状的,他们抱怨得不多,多年来持续的胜仗让战火始终维持在边境,甚至在别人的国土;各式各样的工艺品输出,换来傲人的财富,他们还要抱怨些什麽?
噢,是的,随著国王的渐渐衰老,日子是好像有些变化,但那些变化并不急遽,他们拒绝看见,他们只想看见美丽、耀眼的事物,比如在华的王城中最美轮美奂的白色大理石宫殿里最优雅俊美的四王子,人民最爱的绿翡翠王子。
四王子安杰路希代表著米卢斯所追求的一切,无数的工匠宣称,在有幸拜谒殿下一面之後得到了此生最美妙最天才的灵感,而四王子也跟绝大多数被米卢斯奉为艺术杰作的工艺品一样,很美,却没什麽用;但他并不需要有什麽其他用,因为他够美。
绿翡翠王子甚少染病,也无宿疾,却给人身体孱弱的印象。每日,总到接近正午时分,他还慵懒地躺卧著。仆从会适时送上银餐盘,让他舒舒服服倚著羽毛大枕头,连早午餐一道吃。
慢条斯理享用完清淡的蔬果与面包,有专人为他整理及腰的秀发,然後更衣。偏爱浅色衣裳的安杰路希对服饰的选择是严苛的,选搭的鞋子也很重要,美观最要紧,适不适合走路是其,反正他不走什麽路,因为身体不好,或是相反,到今日也弄不清楚了。
午後,当国王较为空f,他会时间当个可爱的儿子,陪伴父王。有时,和亲近的其他王子、公主、来访的贵族公子千金享受一场优雅的园午茶,或者反过来,应邀去其他贵族的住所享受一场优雅的园午茶,总之要优雅就是了。偶尔他还会搭上金光闪闪的皇家马车,出外赏玩御用工坊的新制品,贡献他无与伦比的品味与眼光。
以上的事件都没有发生时,蜷在躺椅里读点儿书,找来亲近的卫士讲述王城外的种种见闻,他懒得外出亲眼看,身体不好嘛!甚至什麽事也不做,懒散一整天也不错。
晚餐时间,照惯例和王室成员们一起度过,气氛通常不太愉快,是身为王子必须忍耐的。
等他回返寝殿,通常已有一池香气蒸腾的热水等著他,来自东方的神秘香精,散发出迷人高尚的芬芳。沐浴时,四周帘幕的置放也很重要,不能感觉寒冷,也不能使环境闷热,确保空气清爽通风,香气又不致消散。
他可以在浴池里耽上很久很久,让热气熏蒸肌肤,微微透出柔嫩粉红,才心满意足步出浴池,裹上柔软如羽毛的睡袍。如此讲究的一日,一杯帮助睡眠的晚茶是他可以接受的适当结尾,随种类不同,茶汤里时而飘一叶翠绿,时而是指头大小的苞,无论哪一种,都是不产茶叶的米卢斯千里迢迢高价进口而来。
细细啜一杯茶,也许再来一点玫瑰口味的小饼乾,床铺准备妥当,蓬松舒适,枕下的薄荷叶,淡淡香气可以给他一夜好眠,直到日上三竿,又是美好一天的开始!
睡梦中,安杰路希彷佛回到他熟悉的王宫,恢复他高品味的生活,野蛮的奥达隆和那座低水准的子爵府不过是一场恶梦。
啊,恶梦,真是一场最可怕的恶梦!幸好他及时醒来了!可是,他既然已经醒来,又是谁在一旁吵著叫他快醒来?
模模糊糊中,安杰路希抬起一半眼皮,梦中的美景如同彩色泡泡般啵一声消失,剩下他亲手造成的一室乱景冷冰冰摊在眼前,醒来方是恶梦。
真是气死人了!怎麽没有趁他睡觉时好好收拾乾净,恢复原状呢?又是哪个该死的家伙胆敢打断他的美梦?难道还有人不知道,即使是国王,都不轻易在正午以前叫他起床呢!他瞄了一眼窗外。开玩笑,现在才什麽时辰?除了奴仆,谁在这时候起床?
他转过身,继续睡他的。同样的声音又叫了数。
「吵死了!我想起床的时候自然会起床。」
睡意都被怒气赶走了啦!安杰路希冒著大火睁开眼。站在床边,打扰他睡眠的不是胆大的仆人,而是更大胆的奥达隆。
「你没有离开。」那家伙的脸上似乎有笑意。
「我要走要留,你管得著吗?你那个粗俗无礼的混帐脑袋是不是认为,我没有胆量离开?我不懂得如何自己生活?」
「你我心知肚明,你本来就不懂得如何自己生活。也可能你确实爱惜王子的身份,这对米卢斯是好事,对你自己也是。――现在,快起床。」
「不要得寸进尺!」安杰路希吼了回去:「我接受这个令人厌恶的局面,不代表我要受你指挥!我不想起床,你别来烦我。」
「既然你那麽想待在床上,我成全你,找点床上的事情来做也行。」
挂著令安杰路希全身起鸡皮疙瘩的阴沈笑容,奥达隆屈起右膝跨上了床,顺势便要弯身。安杰路希举起双臂遮蔽头脸,惊恐大叫:「无耻的东西!你昨晚怎麽说的?我不是不值得你诉诸强硬的手段吗?你身为将军,讲话便是这麽言而无信吗?」
「不抵抗就没有强硬这回事。你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当然视为放弃抵抗,任人摆布不是?」
「才不是!才不是!」安杰路希不顾一切将棉被往奥达隆身上使劲扔去,双手并用,从另一边急急下了床,连滚带爬地。
「好吧!我可以将这个视为一种抵抗……尽管它很无力。」
奥达隆把安杰路希丢到他头上的棉被推回床铺,一丝淡淡香气飘过鼻端。他顿了一顿,忽然蹙起眉头,表情变得凶狠起来。「快!洗脸、换衣服!」
安杰路希憋著好大一股火气不敢爆发。他是不怕惹奥达隆生气,但他可不愿以贞操作为代价啊!胡乱就著水盆洗了把脸,没有事先加温过的冰水让他颤抖了一下,他真怀疑这屋子里究竟有没有仆佣在做事?
十七年未曾自行梳妆打理的人生,安杰路希洗过脸之後便不知道下一步如何进行。
他一脸怒容,瞪著袖手旁观的奥达隆:「你……你要我自己梳头穿衣?你这个烂子爵府连伺候的仆人都没有吗?」
「连梳头这麽简单的事都要人服侍,你那头发……」那平日总是滑顺闪亮的傲人长发,此刻纠缠打结,一路乱到了腰间,倒有些出乎奥达隆的意料之外。
「哼,可真会找麻烦。」
他转身出了房间,不一会儿,一名女仆打扮的年轻小姑娘匆匆忙忙奔进来,恭恭敬敬对著安杰路希屈膝行礼。「四殿下早安。」
声音甜美,圆圆的小脸可爱讨喜。「嗯。」安杰路希点头回礼,心情总算稍稍好转。
他从镜中望著女孩细心梳整,秀丽的长发回复了应有的模样,最後用一根银色缎带仔细扎成一束。手艺跟宫中女侍还无法相提并论,女孩却自有一股足以弥补缺憾的温柔特质,挑剔如安杰路希者,也说不出什麽抱怨的话。
「不如全部剪短,省事。」奥达隆冷笑道。
安杰路希只是专心一意看著镜中的自己,没发现奥达隆一直站在门边,不知已瞧了多久。
美貌的重要性仅於贞操,他不愿轻易说出有胆就试试看!″之类危险的话。他选择抬起下巴,别开脸,不予理睬。
奥达隆倚在门边又等了一会儿,直等到安杰路希在女孩的协助下换好衣服。
「菲莉丝,可以了,你做得很好。」
「谢谢大人。」名叫菲莉丝的女孩朝安杰路希及奥达隆各行一个屈膝礼,匆匆退下。
安杰路希可没听漏奥达隆刚才的致谢,也没错过那一瞬间的和善脸色。「……原来你也会客客气气说人话。」真叫人诧异,野蛮人也有假装文明的时候!
「我是看对象说话。」奥达隆刻意表露出虚假的大大笑容。「你似乎准备好了。」
他朝安杰路希伸出一只手,後者立刻把双手藏到身後,警戒地问:「干什麽?」
「晨间散步。」
……什麽,他有没有听错?
【第 章】
站门的卫兵一弯身退开,一名高挑的年轻人几步蹬上子爵府的门前石阶,通过空无一人的前厅。偏红的棕发以美好的弧度滑向他的脑後,一半被透明水晶制成的饰所拘束,逃脱的另一半则潇洒地披散在左肩,随著轻快的脚步不住跃动著。
肩头斜披暗红天鹅绒斗蓬,年轻人头上歪戴一顶大帽子,一根华丽的长羽毛以最俏皮的角度斜插在宽大的帽沿。身上是方便行动、雕著叶的皮甲,振翅的苍鹭侧影被描绘在胸甲右上方。白金色盾徽搭著银扣,代表著骑士身分,其他还有图形各自不同的四个盾徽一字排开,显示出年轻人并非寻常骑士,当然更不会是平民百姓。
他口中哼著快活的小曲,熟门熟路地穿过一道拱门,来到一间有温暖阳光从矮窗照进来的小饭厅。府邸有一大一小两间饭厅,大的只在款待客人时使用,平日都在较小的饭厅用餐。
上唇留著一排整齐白胡须,腻称为老巴罗的执事正在监督早餐准备,看见其实不算是客人的客人驾临,停下动作,弯著硬朗如昔的腰,问候道:「早安,卡雷姆大人。」
「巴罗老爹早啊!奥达隆大人呢?」卡雷姆除下斗蓬,连著大帽子一起交给执事。
老巴罗将衣物妥善收在门後壁橱。「奥达隆大人和四殿下一早就去散步了。」
卡雷姆大笑:「奥达隆大人真是谙招人怨恨之道。」随即在餐桌边坐下。那是张宽大的长形木桌,占据了大部分的饭厅空间。他仰起头笑:「小云雀,我坐在这里等奥达隆大人回来,可以吗?」
小圆脸的女仆菲莉丝手捧一只木盒,正沿著餐桌摆放餐具,陡然见到卡雷姆的两只蓝眼睛冲著自己笑,吃了一惊,忙低下头。「是……是。」
「又一个阳光普照的好天气,令人神清气爽,你说是不是,可爱的小云雀?」
「卡……卡雷姆大人,您还是用一样的茶吗?」
卡雷姆爽快点著头:「一样,永远一样,随便给我喝什麽都乐意,即便是毒药也无妨。」
菲莉丝窘迫极了,头低到不能再低,快要看不见茶杯的位置。
「当作是施舍也好,是否愿意给我半天的时间,你我一起重新认识人生的美好?不,请不要摇头!你不能拒绝一个恋爱中的男人,尤其这场恋爱是你引起的罪过。」
菲莉丝的手抖了一下,泼出两滴茶水。「为什麽……大人要一直这样开我的玩笑?」
「绝非玩笑啊!」
当一声,她抛下茶壶和餐具,转身跑出饭厅。
「……纯情可爱,多麽令人著迷的美好特质。」卡雷姆端起茶碟,喃喃自语,阳光忽然自面前消失,代之以庞大的黑影,他吓得差点往後跌。「皮皮皮、皮丁诺太太!你不声不响的出现如果是意图吓死我,恭喜你几乎达成目的!」
皮丁诺太太是个存在感很巨大的中年妇人,她收起平日和蔼的脸,双手叉腰。「卡雷姆大人,您简直越来越不像话!菲莉丝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您再这样子欺负她,我可会跟奥达隆大人告状喔!到时候,大人一定会同意我用扫帚把您给赶出去!」
卡雷姆耸耸肩。「对一名美丽少女的热烈追求解读为欺负?真是无可奈何。」
皮丁诺太太擦拭著桌上的茶渍,一手拾起木盒,继续菲莉丝的工作,一面大大摇著头。
「喔,我可清楚您是怎样的一个人,一个女性的敌人,最糟糕的交往对象!那个可怜的小女孩拒绝您是正确的,她有清楚的脑筋。」
「谣言、误解、偏见,我鄙视这三个恶魔。」
拱门,一阵局部性地震,又像是闪电打雷,或是毒蛇猛兽互相厮杀之类的可怕响声逐步逼近。若是在不熟识的人家听见如此不妙的动静,卡雷姆绝对转身破窗便逃。
不一会儿,表情很不好看的奥达隆和安杰路希,一前一後进了饭厅。除了脸皮绷得比平日更紧些之外,奥达隆看来并无异样。安杰路希就不同了,白晰的脸庞染著一层激烈运动後的潮红,神情疲倦,且不悦。
假使卡雷姆不是素知奥达隆的个性,此情此景,他一定会往最下流的方向揣想。
放下杯碟,他站起身,轻巧一鞠躬。「早安,四殿下、奥达隆大人。」贵族式的俏行礼是针对王子殿下。
奥达隆走到桌边坐下,觑了他一眼。「你又来了,家里没饭吃吗?」
「才不,除了公务,我主要是来拜见四殿下。」他冲著安杰路希粲然一笑。
安杰路希看著他,思考了一会儿,终於想起:「我认得你,你是佛利德林大公的二儿子。」
他们不熟,仅有数面之缘,但卡雷姆是王城的名人之一,安杰路希听说过许多相关的事迹。
据说,他原是奥达隆麾下的一名先锋骑士,後来因为喜欢待在美女如云的首都,喜爱亮丽的制服,於是申请调动,现在已是禁卫骑士团、宫殿骑士团以及王城戍卫骑士团的三团总团长。佛利德林家和奥达隆之间的交情,在王城是有名的事,突然在早餐时间见到卡雷姆现身,也不算十分奇怪。
「正是。卡雷姆・佛利德林,听候差遣。」他再弯身行礼。「四殿下换了环境,果然神采飞扬,精神好得很多。」
「勉强活著没死!」安杰路希和卡雷姆对话,却是瞪向奥达隆。
「我下不会失手。」
「你这话什麽意思?下回就要害死我是不是?」
「哎呀、哎呀!别这样,不要坏了早餐的胃口嘛!」卡雷姆连忙绕过桌面,殷勤地为安杰路希拉开椅子,企图排解道:「一定是奥达隆大人不对,究竟做了什麽危险的事情,惹殿下不高兴?」
「我们从事了非常刺激危险的・・园・散・步。」奥达隆刻意加重最後四字的语气,讽刺安杰路希的夸大。
「你明知我的身体不好,一走那麽多路,很可能会害死我!」安杰路希气呼呼落座,同时故意用力踢桌子,然而木桌坚实厚重,文风不动。
「你不舒服的时候可以尽管昏倒,我保证绝不会让你死在路边。」
场面比卡雷姆想像中更糟,他抢在安杰路希反唇相讥前头,插嘴笑道:「既然他都这麽说了……」
「闭嘴!我没问你。」
安杰路希和他无冤无仇,只怪他是奥达隆的朋友,就是一丘之貉,一样是该死的东西!
卡雷姆笑容不减,挨人骂两句没什麽,至少他成功中断了愚蠢的对话。
不过他无法改变这顿早餐的冲突本质,上桌的不只餐点,还有斗嘴、以及沈默中的凶狠互瞪……贴切点说,安杰路希狠瞪,奥达隆刻意漠视,卡雷姆一旁看好戏。
【第 5 章】
早餐进行到一半,安杰路希站起身,奥达隆反应极快,一下子抓住他手腕,将他拉回椅中。
「干什麽?放手!」安杰路希大叫。
「你没有吃完。」
安杰路希嫌恶地睨了一眼盘中的食物,剩下肉和蛋。「我不爱吃这种东西。」
「你只吃了一点点蔬菜和面包,不够。」
「我没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完。」奥达隆非常坚持。
「你没资格命令我!」
安杰路希拼命挣扎,奥达隆的手却像支铁钳紧紧咬住他的手腕,甩也甩不掉。他试著用另一只手去扳,落得两只手都发疼。「放――开!快放开你的手!」
「只要乖乖吃掉盘中的食物,求我也不会抓著你。」
「乖你个头!我不吃!」
「……你们,」卡雷姆再度尝试居中协调,这打断他的不是安杰路希,而是奥达隆冷冷的声音:「你吃饱了就先到外头等著。」
其实他还没吃饱,但他吐了吐舌头,迅速端起自己的盘子,一溜烟逃离越来越危险的饭厅。
「怎麽,你害怕穷凶极恶的模样被看见吗?」
「我带兵的时候可凶得多了。你究竟吃不吃?」
奥达隆手指加劲,掌中细白的手腕肯定会留下一道的红色印子。安杰路希不愿屈服,也难以开口,他痛得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怕一开口就会呼痛落泪。
「不要再让我说第二!」奥达隆左手握拳,重击桌面,巨大的闷响回U室内,厚重的大木桌跳了一下,杯盘震动。
安杰路希忍不住身子一颤,泪珠违背他的意志,滚落了一颗。他用尽全身力气止住其他泪水接著掉落,在糊成一片的视线里,勉强抓起叉子,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终於又吃掉半颗水煮蛋、两片煎培根。
油腻腻的恶心肉味残留在舌尖口中,耻辱的泪水还在双眼里打转,手腕被施加的压迫痛入骨髓,他分辨不出哪一种最令他难受。
「……还有剩。」奥达隆催促著。
「份量太多,吃不下了!」
美丽王子的泪珠、泛红的眼眶没有软化奥达隆的硬心肠,他望著安杰路希,思考著把食物硬塞进他嘴里,又不噎死他的可能性。安杰路希则考虑著是否该违背自己的美学,再受到逼迫时,狠狠地吐出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著一触即发的紧绷感。
忽然间,老执事巴罗悄悄走到他们中间,一贯平静有礼的语气,对安杰路希说道:「殿下,这些餐点,您是否不用了?」。
「对,快拿走!」安杰路希扔下刀叉。
巴罗鞠躬弯腰,收起盘子。
「巴罗!」奥达隆简直无法相信。
老执事只是淡淡回道:「大人,食量是无法在一日之间增加的。」说著也对他一鞠躬,转过身从桌边退开。
奥达隆无可奈何,放开了箝制安杰路希的右手,後者一脚踢开座椅,愤然离开饭厅。
* * * * * *
「奥达隆!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王子噙著泪水离去,数分钟之後又以愤怒的姿态再现。
他刚去过寝室一趟,本打算摔上门好好发一顿脾气,映入眼帘的景象却使他燃起一把新的怒火,几乎取代了先前的满腔悲愤。
如他所期待的,房间已打扫过,清走了昨晚破坏过後的残骸。可是……新的家具和摆饰呢?竟然完全没有换新,房间空荡荡几乎只剩一张床,连窗帘都没有,简直不可思议!不可理喻!不可接受!
安杰路希抬起下巴,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直指寝室方向,高傲地下达命令:「马上叫人恢复原状!」
奥达隆用手肘撑著桌面,两手交握,黑沉锐利的双眼从手背上缘,静静望向安杰路希。
他一度以为娇生惯养的王子殿下已逃回房间哭成泪人,暂时不会出现。显然他是低估了王子的恢复力,这种顽强该说是坚毅不挠?抑或是单纯的脾气太坏?
「你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想办法,我们没有多馀的人手。」他明白拒绝。
安杰路希挑起眉。「少唬人,怎麽可能没有人手?」
「大家都有自己的正经事要做,没时间浪费。」
「那我要换房间!」
「但我不想换。我睡哪儿你就睡哪儿,事情就是这麽简单。」奥达隆带著一丝调弄的笑意,看著那对喷著火的美丽绿宝石。
「你简直……你简直可恶透顶!」
安杰路希多麽恨自己没有学会更多更恶毒的词汇,表达更强烈更巨大的怒火。「告诉你,没有人能这样对待我而不受惩罚!我要去禀告父王,让你为自己的胆大妄为而後悔莫及!」
安杰路希撂下话,身影刚从饭厅消失不久,便跑进来一名站大门的卫兵,神色惶惶然。
「又怎麽了?」奥达隆开始感到不耐烦。
「禀告大人,四殿下要求备马车,说是要去王宫。」
「不必拦阻,他爱去哪就让他去。」
「可、可是我们没有专门驾车的车夫。」
「…………」奥达隆皱了一下眉头,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没考虑那麽多养王子的细节。他指著对方,命令道:「就由你驾车吧!」
突然多了车夫兼职的卫兵呆了一呆,方才衔命而去。
【第 6 章】
车驾抵达王宫,一路上已在心底将奥达隆骂了无数遍的安杰路希王子迫不及待,直奔国王的所在地,只是他没料到那竟会是在寝殿。
未到正午,本该在谒见室、议事大厅或是书房之类的地方理国政的年迈国王此时仍待在睡房,背部倚著三四个大枕头,锦被盖住他一半身子,斜斜坐躺在床上。床畔的小桌上整齐堆著两叠文件,侍从正为他读著其中一份。
由侍卫领著路,安杰路希没等通报便迳自入房,关切的询问著:「父王,您怎麽样了?」
国王命侍从暂停,布满皱纹的瘦长脸庞浮现慈父的微笑。不论何时,他心爱的小儿子都是最优先的。
「没事,只是医生希望我多休息一会儿。」国王略振精神,召唤儿子到跟前来:「什麽事让我的小王子起了一个大早?眼睛这麽红,是没睡好?还是受了委屈啦?」
「父王――!」
安杰路希往前奔了几步,选在最恰当的距离,双膝一软,不偏不倚,稳稳趴倒在父王腿上,长发顺著脊背蜿蜒垂落,铺成一道淡金色瀑布,跟主人同样柔弱无助,同样美丽不可方物。全部过程一气呵成,自然无比,是他自幼精通的拿手绝活,连石像雕塑看了都要为之心碎。
宠爱儿子的国王最吃这一套,单手抚著安杰路希的头发,疼惜不已:「乖,乖,奥达隆他……不太体贴,是不是?」
「岂止不太体贴,他根本是个穷凶极恶的大坏蛋!父王为什麽让孩儿受这种罪?」他抬起饱含委屈的翡翠绿双眸,波光流转,散发出的威力能令最无辜的人都生出罪恶感。「您一定有其他办法可以拒绝他的!」
国王叹了口气。如果是别的事情,一百件也答应他了,偏偏就这桩事难办,大王子和二王子都竭力赞同,他们搬出的许多理由,不是一个年迈的国王所能忽视的,而那些理由,一样都不适合对安杰路希说起。
「唉,父王老了,没剩多少日子能照顾你,这也算是……算是为了你好啊!至少,待在奥达隆身边很安全,他再凶恶也不至於伤害你……」
「他一定很快就会伤害我了!」安杰路希呜咽著。
「别胡思乱想,他不会的!更重要的是,你大王兄日後当了国王,他看在奥达隆份上,也会对你好一点,这些利害关系,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他就是不要跟奥达隆在一起!
国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麽好,小儿子的这股脾气是他自己宠出来的,向来是依著顺著,没有其他的应对方法。
「答应父王,为了米卢斯,你要留在奥达隆身边。这是王子的责任,而你是米卢斯最令人骄傲的小王子,不要辜负了父王和臣民的期待。」
「…………」
安杰路希没有正面答应,当父王抬出这一类的理由,就是事情无可转圜的象徵,他此刻是真正觉得想哭了。
国王既为难又歉疚,勉力安抚他:「你以後若是心情不好,或是觉得闷,随时回来玩儿,父王永远欢迎你啊!现在,别伤心了,去看看你三王兄,他昨晚受凉,不知道好些了没。」
「……是。」
安杰路希收起眼泪,慢慢站起。
即使心中不乐意,他还是得面对现实,面对父王逐渐年老体衰,许多事情都已力不从心的现实。想必那个可恨的邪恶的无耻的奥达隆就是利用了这一点,逼迫父王就范。
跋扈的将军迫害王室就是这样!父王尚在,奥达隆已如此恶形恶状,对他这样坏,等国王不在了,讨厌的大王子即位,更加不会管他的死活,到时候不知道还有多麽辛酸的考验等待著自己啊!自古红颜命运多舛,他比红颜更悲苦!
如果有人指称他夸张,何不先看看晚餐桌呢?白天说奥达隆坏,半点都不冤枉,马上就弄来这种可怕的东西折磨人!
竟然是一尾鱼!安杰路希的胃翻搅著,他恨鱼腥味,比肉味更无法忍受。
「我可不吃这种东西。」
「不准挑食。」
安杰路希拒绝,奥达隆坚持,然後提高音量,让场面进入战斗状态的是安杰路希:「你就是故意的!故意准备我讨厌的食物来折磨我!你为什麽不和这些失败的食物一起去死!?」
……吵到头来结果是早餐的翻版,什麽坏事也没做的大木桌惨遭主人痛击,王子忍辱负重,勉强吃下一半对他而言根本不是食物的食物。差别只在於,奥达隆这回没抓他的手,安杰路希也因此没再落泪。
屈辱的晚餐,在老巴罗的介入之後终於结束。
天色已暗,安杰路希无从选择,只能回房间生气。房间非常非常空旷,供他不断踱来踱去,往返来回著走,殊无阻碍,但这个好根本比不上摔东西砸东西来得有效果。
过了一会儿,月亮刚从树梢上露出脸,奥达隆也回到寝室,彷佛晚餐桌上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面无表情地宣布:「走吧,晚间散步。」
安杰路希跳起来,却找不到半只能砸在奥达隆脑袋上的家具。他是什麽意思?散步散步、一天两,堂堂的王子是他养的狗吗?
「再走,脚会断!」
这是真实的,早上走了那一段路,安杰路希柔嫩的脚底已经隐隐作痛。
「换上它。」奥达隆将原本拎在手上的两大块黑黑的怪东西扔到他脚边。
安杰路希低头细看,是一双短靴,通体漆黑,丑到伤眼。这种货色,多看一眼也是折磨,还想要他换上?
他用行动代替言语,一脚踢开丑陋的鞋子。奥达隆好像早就料到,一点都不生气,也一点都不浪费唇舌,直接一伸手,抓起安杰路希的脚踝。
安杰路希瞬间失去重心,往後仰摔在床铺上,心跳吓得加快了好几拍。「你、你想摔死我吗?」幸好後头是床!
「我以为尊贵的王子殿下渴望有人服侍。」
奥达隆半跪在安杰路希跟前,刻意柔声的语调却是冷冰冰地没有温度。动作是一贯的强硬,手掌紧紧抓握住他的脚踝,开始解他靴上的复扣带。
安杰路希立刻抬起另一只脚,奥达隆则抢在他真正踢到自己之前,身子一偏,顺势将他的小腿挟在右手臂和身体之间,缩紧手肘,牢牢压制著。
「好痛!你分明想压断我的腿,还好意思说什麽散步!」
他想改用双手继续攻击,奥达隆忽然抬头,凌厉的目光直射上来。「我警告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安杰路希下意识缩回了手。
他真後悔,昨天不该把房内的烛台架全数砸毁,只靠悬吊在天板的烛光,室内亮度不足,额外造成的阴影使奥达隆的威吓加倍可怕。
他忿忿然转而揪住床单,任凭奥达隆除下他的鞋袜,将光滑的裸足握在宽大的掌中。
安杰路希抓著床单的手指揪得更紧了些。奥达隆解他的鞋子时很野蛮,实际接触他的肌肤时却有点不太一样,至於如何不同,他也说不上来,只是不知不觉间从头到脚都僵硬了起来。
他在紧张,非常紧张……为了掩饰这个莫名所以的感受,他大声道:「为什麽连袜子也要换?你就不能选好看一点的颜色吗?」
「现在是晚上,外头会冷,你会发现它很舒适保暖。」
「哼,不出去就根本不会冷了。」
「很遗憾,你是非出去不可。」
奥达隆微微挺身,抓著安杰路希的右脚塞进靴里,膝盖以下几乎整个落入他的怀中。
就在安杰路希涨红著脸,打算高声宣判对方行为逾矩,意图非礼的前一刻,他又很快松开手,好像半分都不留恋一般。安杰路希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不知道该不该生气?在王宫里,侍从帮他穿鞋是家常便饭,因此奥达隆也不算真正无礼。当然,同样半跪在他跟前的仆从绝对不会有这麽霸道的举止,更不敢徒手碰触他的肌肤。
比较起食物的怨恨,他还算能够接受奥达隆为他穿鞋……只要不是那麽丑的鞋子。
终於,奥达隆让安杰路希的两只脚平放在地上。他低头看去,真是此生仅见最丑的靴子!
靴头长得像一块硬梆梆非常难吃的超大圆面包,靴筒粗短,兼且单调乏味,彻底破坏掉足踝的曲线之美,穿上去人人都是大脚怪!
奥达隆拉著他站起,试走了两步,搞不好尺寸不合的最後希望也随之破灭,脚趾脚跟的位置正好,整双鞋合脚得可恨。
奥达隆显然很满意。「是不是好走得多?」
确实,安杰路希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就像赤足走在棉堆上一样舒适。但要他乖乖承认则是门都没有的事!
「不好走!既难看又难穿,简直跟走在针尖上一样痛苦!」
「那你最好开始祈祷,希望你的脚底跟你的嘴一样硬。」
【第 7 章】
大司祭传道的时候一再提过,死後有所谓使罪人受罚的地狱世界,安杰路希决定下见到大司祭时,他要告诉大司祭,活著的世界也有个专门叫人受罪的地狱,叫做奥达隆的家!
在这个专属於他的个人地狱,日子一天天过,安杰路希最终发展出一套为什麽他要受罪的见解――平民出身的奥达隆有自卑感,需要靠王子的身份提升地位,成为真正的贵族,尽管在安杰路希眼中,他永远也别想沾上真正贵族的边边;又由於这种扭曲的自卑心态,他痛恨美丽的王子,绝不让王子过快乐逍遥的日子。
每天一大清早,安杰路希就被叫醒,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景象就是站在床前的奥达隆,立刻坏掉一整天的心情。
明明知道他恨死运动,奥达隆偏要逼他出外散步,每天每天,早晨傍晚,风雨无阻,天气好坏的差别只在於散步的路途远近,在园散步或是走得更远一点到河边。
白天的时候,奥达隆几乎不在屋里,用餐时间却非赶回来折磨他不可。餐桌上的内容向来丰富,鱼啊肉啊,什麽都有,而这个什麽都有最让安杰路希受不了!什麽都要他吃,份量还一日多过一日,用餐都是激烈对抗,明知道最後非吃不可,他总是要先挣扎一番,绝不乖乖从命。
挑食问题事小,尊严的问题可不能小觑!
其实,安杰路希的心中一直存著希望,但愿有一天奥达隆烦了、昏了,吵到头来一掌把桌子掀了,大家都不用吃,多好!可惜大魔头的自制力强,耐性又好,每天陪他在餐桌上虚掷光阴,从不厌倦,从不放松,也从不失控,连安杰路希自己都有几想乾脆放弃,别反抗算了。
身为王子,没有金钱概念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他没自己用过金钱,可不代表奥达隆就能够带著一脸正气,说什麽奉禄足够照顾王子,因此拒绝王宫给予王子的丰厚生活津贴啊!
如此一来,国库省一大笔钱,大臣们求之不得,大王子心怒放,奥达隆慷他人之慨,得一个为国为民、无欲无求的美名;而他安杰路希,堂堂一国的王子,则变成必须仰赖奥达隆生活的大穷人!真是半点不费本钱、可恶透顶!
想也奇怪,军务不忙吗?听说北方正在进行三国大混战,打了个天翻地覆,东方的局势也不稳定,怎麽不趁机把奥达隆派出去搅乱一番?最好过个三五年都回不来,或者被抓起来也不错,让他天天被逼著吃菜吃面包,一滋味好不好?
这一天,奥达隆照例逼著他进行晨间散步。在只有鸟鸣声的闲静园里,两人一路踏碎露珠,让凉冰冰的晨雾沾湿衣襟,安杰路希终於忍不住提出心中疑问:
「你为什麽每天都在王城里f著?不是有子爵的封地,为什麽从来都不去?平常也不用训练军队,保卫国土吗?」
听见他开口询问,一迳往前赶路般疾走的奥达隆终於肯稍停脚步。
安杰路希抓紧机会,大口喘气。这算什麽鬼散步?他虽不常从事,但他知道什麽是散步!散步应该是悠f地走走停停,一路赏赏鸟,偶尔就著丛边的凉椅歇歇脚,侍从在旁为他撑起遮阳伞,再送上冰镇过的柠檬水,仰望蓝天白云,享受一下午的惬意。
哪里像奥达隆这般胡来?不停地往前走啊走,每都害得他气喘吁吁,难以跟上。奥达隆眼看他跟不上,又不肯索性扔下他一个人,只管拼命催催催地,怎麽不老实承认这是在行军算了?
奥达隆双手环胸,神色自若,气也不喘一口,看在安杰路希的眼中果然不愧为野蛮人。
「按照先先代国王颁下的规定,领主一年至少有一半时间必须住在王城,没有申请许可不能任意出城,你不知道吗?」
「我干嘛要知道?」安杰路希没好气回道。
「再说到练兵,除了各城的骑士团,兵士们本来都是普通百姓,战事结束便各自返家。然後一年内会有四,一一个月的地方召集训练,由当地的卫戍骑士团负责执行训练。像我这种将领,平日手上一个兵也没有,遇到战事才由王上进行编成指派。这一点,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哼!听起来很离谱又麻烦,安杰路希不愿尽信。
「这不是什麽机密,你若怀疑,大可去问问别人。只不过……」奥达隆提起嘴角,说是笑容,倒不如说是故意要激怒安杰路希。「王子殿下不知民间疾苦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国事都迷迷糊糊。」
特意加上殿下二字时,说的从来不是好话。安杰路希愤然道:「父王不希望我关心国事啊!每个人都要我别担忧、别过问,什麽让大殿下二殿下操心就够了……难道我要随便抓一个大臣来问吗?他们又不敢乱提!」莫名其妙的过往,回想起来就气闷。
「…………」
然而,以奥达隆的理解,这根本没什麽莫名其妙。
绿翡翠王子自出生就受欢迎,国王依惯例将所有的权力交给大殿下,却把大部分的宠爱留给小儿子,既然偏心又不敢对抗保守势力,怕得百姓喜爱却缺乏後台支持的小儿子产生野心,怕兄弟阋墙,怕宫廷生变,怕东怕西,是个懦弱的老好人。
「奇怪,你这不嘲笑我、不讽刺我吗?」安杰路希狐疑道。奥达隆的沈默反应绝非好兆头。
「我只是认为应该有更恰当的作法。看你们四兄弟就明白,王上对儿女们的教养方式不太健全。」
「不许说父王的坏话!」虽然他乐於承认那个讨厌的大王子是不健全的。
「确实,此刻说再多王上的坏话也改变不了,你不该生在巴特瑞克家族的事实。」
「反正你就是认为我不配当王子。」
「在我眼里,你从来就不是个王子。」
「听你这麽说,我可不惊讶!」安杰路希的怒火熊熊燃起,以致没有察觉奥达隆平静的语气里其实不含半点负面意义。
他气势汹汹踏前一步,近距离指著奥达隆的鼻头厉声质问:「所以你当我是什麽?是你养的狗对不对?」
「……狗?原来你是这麽想?我是养过狗,老实说,狗儿很听话,看家狩猎,会做的事不少,非常有用。更重要的是,狗儿还能讨主人欢心,可比你强得多了,所以我并没……」
一个响亮的巴掌打断了奥达隆的话。
他静静望著气得浑身颤抖的王子,怒火使得那一对碧绿眼眸更加生动。
他没有生气,挨这一巴掌也毫不意外。冒险说出那些话时,便预期会得到激烈的反应。这一巴掌打得结结实实,正想著对方的手掌应该比自己的脸颊更疼,气头上的王子又甩了一耳光过来。
这回奥达隆收起了笑容,眉目之间不觉变得阴沈。
「……你不觉得应该先衡量彼此力量的差距,再决定该不该动手比较妥当吗?」
「你胆敢侮辱我,就是该死!」
第三的巴掌,奥达隆没再让他得手。
他在半途捉住安杰路希的手腕,盛怒的腾腾火焰同样在他的瞳中、胸中灼烧著。
「你这个被宠坏的任性王子,是时候让你学学如何控制自己的脾气!」奥达隆说著双手使劲,拽著安杰路希纤细的手臂一路往屋子前进。
安杰路希大声喊叫,不断命令他放手,同时拼命抗拒。无奈两只手腕都被奥达隆紧紧箝制住,挣脱不开,无论双脚怎麽乱踢乱踩,仍旧不能避免被硬拉进屋里。
一如每一个早晨的饭厅,皮丁诺太太、菲莉丝以及老巴罗都在,厨师夫妇正把盛满热汤的铁锅安置在木桌中央,早餐几乎准备妥当。
突然间,奥达隆粗鲁地撞开後门,那是一扇饭厅和厨房共用的小木门,手上还抓著不断踢打挣扎的王子殿下。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下手边进行的工作,惊诧地看著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你们通通退下,不许任何人进来!」奥达隆沉声下令。
【第 8 章】
奥达隆发现自己选错了场所,是安杰路希第三向他丢掷餐盘的时候。
饭厅空间小,杂物多,平日正常使用时都得稍加留意脚步,避免碰撞,何况怒火中烧,拳打脚踢的时候。不多时,满地都是餐具的碎片、翻倒的桌椅,更多是糟蹋了的食物蔬果
奥达隆剑眉弩张,对这些浪费了的食物器具感到相当生气。「你要知道,这些都是需要钱购置的!」
「笑死人,这种破烂东西能值多少钱?」安杰路希从桌上捧起一只大盘,盘中层层叠叠,铺满鲜绿色生菜,叶片还滚著好几颗小水珠。他连著蔬菜带盘子一起用力扔向奥达隆,木制盘子失准撞上墙壁,盘缘撞出一道裂痕,菜叶则在中途四飞散。
「你不是说俸禄足够,可以『照顾』我吗?我就让你好好『照顾』个够!」
奥达隆眼见安杰路希又伸出手,目标是身後的大棚架,那上头的瓶瓶罐罐多不胜数,真被拿来乱扔还得了?他一翻身跃过桌面,箭步上前,安杰路希大吃一惊,已来不及闪避,随手抓到一个酒瓶模样的玻璃罐,想也不想就往前挥动,奥达隆举起手臂格挡,玻璃瓶砸在他的前臂,瓶身登时破碎,香气扑鼻,黄绿色的半透明油液随之飞溅洒落,原来是一瓶调味用的橄榄油。
同时,奥达隆已扑向安杰路希,两人一进一退,地板滑腻,脚底一踩,一起摔倒在地。
奥达隆一掌扫开地板上的尖锐碎片,用身体的重量紧紧压制住安杰路希,周遭满是乱七八糟的汤汁菜肴,湿滑黏腻,要稳住安杰路希不断挣扎扭动的身躯很不容易,他牢牢握住对方的手腕,一把扭到了背後。
安杰路希痛得张口乱骂,可惜来来去去只是同样的几句,骂不出什麽新样:「不准碰我!不准碰我,你这个野蛮人!不要压在我身上!」。
「後悔先动手了吧?会痛的话就乖乖求饶,向我道歉。」
「放屁!」安杰路希又痛又怒,已不在乎这句粗口是否有违王子的教养。「有种你就动手啊!动手打死我啊!」
打死他?那真的是有可能的――奥达隆思索著。娇生惯养的王子虽没有王子一向自称的柔弱,在过於强大的奥达隆面前,仍旧是非常脆弱的。一身细皮嫩肉,捏一会儿便有瘀血,揍两下绝对重伤,一个不小心就把他打死了。
凶他吓他,可以让他乖乖用餐、乖乖运动,却不能让他低头认错,奥达隆真是打心里厌恶这些该死的王族教育。
他考虑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抓住安杰路希的前襟,最高级的绢布登时成了脆弱的纸张,轻易被撕扯下来,露出大半个雪白胸膛。
奥达隆终於满意地看见王子倔强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你……你干什麽?」安杰路希高声叫道。
「你不会看不出来吧?」奥达隆冷笑著,他打算狠狠地吓他,吓到他屈服,乖乖道歉求饶为止。他抬起右手,指尖感觉油腻腻地,瞥眼看见上头淋得满满都是橄榄油,於是他反过手背,将手上的橄榄油尽数抹在那一片白璧无暇的裸胸上。
安杰路希出其不意,尖叫了一声,再度挣扎起来。奥达隆加重左手的压制力道,翻过右手掌,宽厚的大手沾著橄榄油,在安杰路希细嫩的肌肤上均匀抹开,油油滑滑的手指缓缓游动,探进尚有衣服遮盖的上腹部,又沿著纤致的腰线,一路摩弄回来。
「变……变态!……不要……我又不是食物!不要乱涂啦!」安杰路希双颊通红一片,呼吸纷乱。他不明白,比起捏腕扭臂,奥达隆这样子乱涂乱抹,明明一点都不疼痛,却很难忍受,几乎就要哭出声来,只好咬紧了牙关。
奥达隆低声在他耳边说:「我说过,乖乖求饶、道歉,就放过你。」他的手指刻意掠过乳尖,过强的刺激,惹起安杰路希一阵颤悸。
「……我不要……死也……不要。」安杰路希抖著声线,倔强依旧。半裸的胸膛急速起伏著,晨光从矮窗射入,半透明的黄绿光泽在他白如雪的肌肤上莹莹发亮,还有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散发出异样的美感。
奥达隆没发现自己看得有些入神,安杰路希却察觉到箝制的力道略略松懈了。
他不顾一切屈起膝盖,狠狠顶向奥达隆的下腹,趁对方因疼痛而动作稍顿,他手往头顶伸,碰触到一根柱子形状的木头。安杰路希可管不了抓到的究竟是什麽,连忙当作施力点,双脚猛蹭,拉动身子脱出奥达隆的压制。
等他惊觉那原来是餐桌的桌脚,大木桌因为他猛烈的拉动,已摇动起来,一股热气当先从上方扑面冲下,他想起桌上向来有一只盛满热汤的大铁锅。
「――!!」
安杰路希绝望地闭上眼,双手还没赶上遮住头脸,小小的空间里接连响起可怕的声音,他的胸口背脊疼了一下,好像有什麽东西重重压在他身上,不是汤也不是锅子。
他惊疑不定地睁开眼,首先见到一片巨大的背光黑影,然後让他疼了那一下的压力慢慢消除,奥达隆哼了一声,从安杰路希身上撑起半身,铁锅发出哐当巨响从奥达隆的背脊滚落在地,热汤早泼了满地,却仅有零落数滴溅上安杰路希的衣袖,多数泼在地上,以及奥达隆的肩背。
奇怪的是,汤汁是淡淡的金黄色,奥达隆的右肩却渗出淡淡红色。
安杰路希彷佛冻结在原,不敢轻动,更不敢出声,他苍白著脸,眼看奥达隆的左手伸向被染红的右肩,从肩头拔出一把切肉用的刀子。
这一拔,血红色迅速扩散开来,倾刻蔓延到了右上臂。安杰路希倒抽一口气,半是惊愕,半是恐惧,张大了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带著一点点摇晃,奥达隆拿著那把沾了血的刀,缓缓站起。他的眉头是紧皱的,头发和衣服都被食物搞得乱七八糟,狼狈不堪,却有一种非常可怕的压迫感。
有那麽荒谬的一刻,安杰路希以为他会在自己身上也砍个一刀泄恨。但那终究是荒谬的念头,奥达隆只是一挥手,远远扔开切肉刀,左手压著肩头,一言不发地离开饭厅。
【第 9 章】
奥达隆走掉了,安杰路希依旧坐在地板上,手拉著胸口的衣襟,倒不是要遮什麽,只是不知所措,双手不知道摆什麽地方才好。他的心脏还在怦怦直跳,混乱的思绪里,并不尽然是害怕与生气。
直到老执事来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杯水,和善地问:「殿下,您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安杰路希接过水杯,三两口喝乾,茫茫然摇头,手指著饭厅拱门,奥达隆身影消失的位置。「那个……那个汤和锅子……还有那把刀……」那刀砍出了好多好多鲜血啊!
老巴罗微笑著安慰他:「没事的,那锅汤盛出来好一阵子,已经不怎麽烫;刀伤在肩头,并无大碍,当然,铁锅或许痛了一点吧!不过不要紧,全都是皮肉伤,大人已经去包扎伤口,请殿下不必担心。」
「喔……」安杰路希暗暗松了口气,嘴巴上却不饶人:「我可没有担心,他活该!痛死最好!」
老巴罗笑了笑,扶著安杰路希起身,转头叫:「你们可以进来了。」
饭厅一下子进来四个人,见到混乱的场面,先是一怔,随即忙忙碌碌收拾起来。
老执事叫住菲莉丝。「我想殿下需要梳洗更衣,麻烦你去准备一下。」
「是的。」菲莉丝轻快地点著头,匆匆赶去准备热水。
剩下来的皮丁诺太太和厨师夫妇三个人,或捡拾碗盘刀叉,或清理碎片,或用抹布擦拭油腻,忙得不可开交,本来准备好的食物都完蛋得差不多了,大家的早饭想必都还没有吃吧?
安杰路希在人手众多的皇宫里养尊优,没有什麽机会关心仆役的工作,乍逢这样的场面,突然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却又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看见王子微带别扭的神色,皮丁诺太太意会到他的不安,忙说:「噢,这根本没什麽!我总是说,『多一点活力』,这正是我们需要的,殿下您可千万别在意啊!」
厨娘拎起空空的大汤锅,热烈附和:「是啊是啊!殿下您一定很饿了,这里乱七八糟的可不能委屈您,等会儿为您送早饭过去寝室好吗?或是您比较愿意在另一间饭厅用早饭呢?」说话时脸上挂著温暖的笑容,连厨师都停下收拾的动作,关心地等候他回答。
这些人的殷勤态度,令安杰路希感到相当意外。
* * * * * *
热水冒出白雾般的蒸汽,安杰路希浸在浴池里,後脑斜靠著池边,呼出一口长气,他已经很久不曾在晨光中沐浴了。
这间难得能看出奥达隆的身份财力的浴室紧邻著睡房,装设有一个气派的石造浴池,房间整体的格局是简单的,却很宽敞舒适,是住在奥达隆家里少数几件没得抱怨的事情。
然而这一回泡在池子里,离平日的身心舒畅远得很,经过饭厅的一番跌摔扑撞,他的肌肉隐隐酸痛,细嫩脆弱的皮肤表面还有几发红泛青,狼狈不堪。他的思绪更是乱,脑袋不断违背意志,想起奥达隆肩头的一片红,焦躁难安。
「不要想了啊!谁叫他要那样欺负人,活该遭受报应!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可是在他被保护周到的王子生涯中,一向只有玫瑰的红、宝石的红,几乎不曾见过血液的红,要他不想也难。
「打扰了,殿下。」菲莉丝轻声碎步,拿来一条大浴巾和乾净的衣服,叠好了放在池边伸手可及之。
照皇宫的规矩,女仆该要服侍他擦身子穿衣服才对,不过安杰路希早明白在这屋子里是不可能的,因为奥达隆没唬他,这里的人手真的少。
在他的认知当中,菲莉丝算是贴身女侍,却又兼做许多其他的事,除了太粗重做不来的,工作几乎涵盖一切杂务。执事巴罗是屋子的总管;掌管厨房的是朵南夫妇,他们同时也是菲莉丝的双亲;皮丁诺太太不住在这里,只在每日早上过来,在晚餐准备好之後返家,是名相当能干的帮佣。
屋外,正门和两个边门各有两名卫兵站岗,然後有园丁和工匠各一,屋里屋外的器具修缮,景观维护,全靠他们。至於马厩里的马匹,据说是奥达隆亲自照顾。
然後就没啦!好歹也是间子爵府,米卢斯首屈一指的大将军住在这里,人手就这麽一丁点,真叫他不敢相信!
「殿下……」
很难得,菲莉丝放下衣物没有立即离开,反而吞吞吐吐开了口:「那……那个……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说几句话?」
害羞的菲莉丝竟然主动想说几句话?会拒绝的人想必没有几个,安杰路希也觉得好奇。
「你说吧。」
「那个……虽然你们……我是说殿下您和奥达隆大人,你们……你们打了架,可是,希望殿下不要因此讨厌奥达隆大人……」
安杰路希翻起纤长的眼睫,略显诧异地望著菲莉丝,他不太明白一向安静害羞的小女仆为什麽突然这麽说?
「我不是『因此』讨厌那个野蛮人,而是他本来就讨人厌。」
菲莉丝圆圆的小脸因尴尬而泛红,她仍旧鼓起那不太多的勇气,说著:「您、您不晓得……本来屋子里是没有浴池的,这是……是特地为殿下准备,大人他是……他是很重视殿下的……」
安杰路希微微楞了一下。「不是吧?我倒觉得他是想淹死我!」
「可……可是……」
「够了,不用再说了。」
菲莉丝刚离开浴室,安杰路希就後悔了。
他生气的对象是奥达隆,不是善良无辜的女仆,看著她颓丧挫败,绞著双手含含糊糊致歉退开的模样,安杰路希不觉有的罪恶感,真不明白轻易惹哭她的卡雷姆,是怎麽有脸继续活下去?
稍微推敲了一下菲莉丝说的几句话,他突然醒悟,大家殷勤的态度,难道是担心他生奥达隆的气、怕他讨厌奥达隆?
真奇妙,奥达隆生他的气,他也生奥达隆的气,他们互相讨厌,奥达隆显然根本不在乎不是吗?还故意做那种……那种……又低级又下流的事!安杰路希的脸颊受到热水及回忆的熏蒸,渐渐火热起来,浸在水里的胸膛也是同样的状况。
全都是因为被那个变态的奥达隆这样那样的摸过了啊!太丢脸、太丢脸了!安杰路希抱著快要爆炸的头,几乎要放声大叫。在洗掉身体的油液之後,他又努力擦洗了好几遍,直到胸膛发红发烫才肯罢休,可是,脑中的影像是怎样都洗不掉的啊!
如果不是汤锅和刀子意外落下,真不敢想像奥达隆接下来会怎麽欺负他?他一定得想个法子防患未然才行!
(待续)
为什麽要特地建一个又大又高级的大浴室呢?
当然是因为本来没有这个设施,要盖就索性盖大一点,就是这样,
可没有存著什麽共浴之类的不良企图喔!(←愈描愈黑)
接下来,奥达隆大人要休息至少三回养伤(有这种事是吗?),暂时不出场了!
卡雷姆:哎呀,这根本无关紧要,还有英俊潇洒的在下可以为众位美人们效劳哟!
作者:收视不佳的话,就赐你去死!=_=+
【第 1 章】
三王子兰瑟居住的别馆位在皇宫中非常幽静的角落。
安杰路希从小就常来,兰瑟的个性温和,总是包容他的各种脾气,是排在他心目中仅於父王的重要亲人。後来他搬去了奥达隆的住,回皇宫比较费功夫,但他还是得空就过来陪伴不方便踏出皇宫的三王兄,两人常在面对园的露台,赏喝茶吃点心,享受一段悠f的午後时光。
今天很难得,清静的别馆传出阵阵人声笑语,安杰路希让女侍领著路出现时,露台上的几个人通通站起来,热络地向他致意招呼。
安杰路希翠绿的眸子在众人脸上快速转了一圈,除了三王子兰瑟,在场的还有已出嫁的姊姊芬姬儿公主,两个堂兄弟埃蒙和伊恩,加上那个佛利德林家的二儿子卡雷姆。
「真是到哪里都能见到你,不许你打兰瑟的歪脑筋喔!」安杰路希瞄向交游广阔、身经百战、男女通吃的卡雷姆,警告他道。
「殿下的疑心简直比盛夏的飞雪、长翅膀的山羊更没有道理!属下身为禁卫骑士团团长,正克尽职责,鞠躬尽瘁地保护几位殿下的安全,四殿下该要慰勉属下的辛劳才是啊!」卡雷姆说著啜了一口茶,果然非常辛劳。
这段话其实也非全错,他一开始确实是护卫埃蒙和伊恩两人前来,之後因为彼此都熟识,他的人缘又一向好,就被挽留了下来。
安杰路希对他哼了一声,便将注意力转向兰瑟。他对王兄的依恋很,特地选择最靠近的位置,高高兴兴撒著娇:「你的身体好些了没有?」
兰瑟微微一笑:「老样子,不好也不坏。」他搭著长条躺椅的扶手,身躯微斜,腰下盖著毛毯,没办法多长肉的单薄身子孱弱依旧,笑容却是温柔可亲。
他的母亲和么弟安杰路希的母亲同样出身平民,同父异母的兄弟二人却有不同的境遇。三王子兰瑟的母亲没有入宫,他生长於民间,到五岁才被带进王宫。
他们承继了各自母亲的样貌,长得都不像国王,却因为国王对女性的品味相近,使得两人有许多相似之,他们都是白肤纤细的美丽孩子,长脸蛋,尖尖的小下巴,清秀的五官,柔软的发丝。可惜兰瑟天生体弱,大小病痛经年不断,身为哥哥,却比弟弟安杰路希瘦弱,浅灰的眼珠长发欠了生动与光采,脸色也老是不好,简而言之,各方面都逊了一筹。
尽管如此,在安杰路希心目中,这样的三王兄仍是好看得不得了,永远大胜另两位王兄。
兰瑟拉著弟弟的手,亲腻地笑:「倒是你,又长肉了,越来越强壮,奥达隆将军用什麽方法把你养得这麽好?」
「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安杰路希抗议道:「那家伙都没问过我的意愿,妄想把本王子养得肥肥的,不知道在打什麽坏主意,是一个最坏的坏人!」
见识过好几餐桌的激烈争执,卡雷姆哈哈大笑,直到被安杰路希狠狠瞪了一眼才停下来。
「我知道奥达隆将军用什麽好方法,他每个早晨夜晚都陪著我的好堂弟辛勤出外活动筋骨,那个画面看起来实在是很不赖。」
堂兄伊恩出其不意的证言令安杰路希慌了手脚。「你、你怎麽知道?」
「嘿,这里可是王城,你想要瞒谁?」伊恩得意地摸著上唇的小胡子。「我在过来的路上还听城东指挥所的人说,奥达隆将军的右肩绑上了绷带,那是怎麽一回事啊?」
老天!连这件事都知道了?人多……而且是f人多的地方真讨厌死了,消息永远传得比火烧更快。安杰路希正不知如何蒙混过去才好,卡雷姆忽然举起手,轻松地说:「喔,那个神秘的凶手就是本人在下我。」
「咦――?」众人的惊讶显而易见。
「你……你……」安杰路希尤其诧异地说不出话。
卡雷姆对他眨眨眼,笑著说:「那只是个小小的意外,殿下不会责怪我吧?」安杰路希依然呆望著他,满脑子疑问。
「可怜的卡雷姆,你那隐藏已久的嫉妒心终於发作了,我很能够体谅你。」芬姬儿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放住卡雷姆的左手背上,意示同情。「奥达隆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呢,可惜我的婚姻太早来临,否则等他封为大公,我是很愿意嫁给他的啊!」
芬姬儿对驸马的不满意几乎是公开的秘密,这位公主在性格上更没有什麽温婉顺从这回事,因此她的发言虽然大胆,大家也不觉得奇怪。
「你说奥达隆?」安杰路希嗤之以鼻:「他哪是什麽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啊,我年轻的小弟不懂鉴赏男人。告诉你吧,所谓的美男子,到达卡雷姆的程度算是不错了,油头粉面白嫩漂亮,看起来赏心悦目,是一件艺术品。」说著赞许地看了卡雷姆一眼,後者回以感谢的微笑。公主接著又说:「可是呢,整块大陆翻过来找,却没有几个男人能像奥达隆,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性感的魅力啊!尤其体格更是出色,每当校阅的时候,披盔戴甲骑在马上,那股威风凛凛的神气啊――当场都没有其他男人存在了!」
「喂喂喂,校阅的时候我们都在场耶。」埃蒙、伊恩和卡雷姆一齐抗议。
芬姬儿恍如未闻,对著已听到傻眼的安杰路希妩媚一笑:「幸好,王宫对外只说你搬去休养,如果被发现他是迷上了你,整个米卢斯芳心破碎的声音可会将人震聋啊!」
「……芬姬儿,你生过小孩之後真的变笨了!哪有什麽迷上不迷上,他不过是看中我王子的身份,他是个变态。」至於如何变态,碍於他王子的尊严,死也不能讲。
「不对不对,说到变态,芬姬儿说话的神情比较像喔!不过,她说奥达隆将军威风凛凛,这一点倒是没什麽好反驳。」
「瞧,连见不得别人好的小心眼埃蒙都同意我的话。」
不理睬大声抗议的埃蒙,芬姬儿倾身向前,天空蓝的眸子里有著逼人气势。「安杰,你敢说你没有将手掌贴上那片钢铁一般强壮的胸膛,用最敏锐的指尖感受那一份最迷人的疯狂?还有那雄壮的肩膀、厚实的背脊……哎啊,连臀部的线条都是那样的好看……」
「芬姬儿!」抗议声来自四面八方。
「干什麽?」公主无辜地望著四周的男人们,非常不高兴被打断。
安杰路希大叫:「当然没有!我才没有摸过他的什麽……畸形的胸膛呢!」反过来倒是被好好摸了一番。
「唉,我早知道你生性浪费,果然连对待男人也是如此。」
安杰路希大翻白眼,打算反唇相讥时,兰瑟突然站起,一旁的贴身女侍连忙伸手扶持。
【第 11 章】
安杰路希大翻白眼,打算反唇相讥时,兰瑟突然站起,一旁的贴身女侍连忙伸手扶持。
「各位……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下,疏於招待,真是万分过意不去。」才不过一会儿没注意,兰瑟本来温和平静的脸色已变得很糟,声音也十分疲倦。
主人身体不适,客人们自然不方便久留,小小的临时茶会就此解散。安杰路希帮忙扶著兰瑟回寝室,转头看见卡雷姆陪著两位堂兄,正穿过园而去,忙跑到露台边,叫道:「卡雷姆!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有事找你。」
卡雷姆闻言停下了脚步。
安杰路希随即回到兰瑟的寝室,虚弱的王子由女侍扶著,躺到了床榻之上。
「你是不是不高兴?」他担心地问。
兰瑟摇了摇头。
「没有,我怎麽会不高兴呢?只是身体不太舒服,想睡一下,没办法多陪陪你,你下回再来吧。」
口吻淡淡的很温和,唇边也带著一贯的笑容,安杰路希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协调。
* * * * * *
「叫你等我啊!」
安杰路希口中呼叫著,一路从露台跑到卡雷姆身边,距离刚才要他稍等的位置,差了好大一段路。
卡雷姆恍然回神,这时才想起王子殿下曾要求他等候,连忙致歉:「啊啊,我真是太失礼了,恳请殿下务必原谅属下这一颗无时无刻都追求著至善至美的纯情男人心!」
什麽意思?安杰路希大皱眉头,难怪他曾听人说,跟卡雷姆讲太多话会减少寿命,真是一点都不夸大。他伸长脖子往卡雷姆关注的方向一看,一名身形窈窕的妙龄少女,穿著宫中女仆服色,正弯著腰在坛剪取玫瑰。
他们两人所站的位置和角度恰恰将少女窥看得一清二楚,却又不会暴露行藏,果真是一颗纯情得不得了的男人心!安杰路希一把将自命纯情的男人拉开,远远离开玫瑰坛。
「我不敢相信,竟然有你这种好色无耻的禁卫骑士!」禁卫骑士随扈王族,个个是千中挑,万中选,品格家世无一不佳的子弟,是谁让他加入?
「亲爱的殿下,见到美人,不色未免失礼,坦率表达爱慕之意,正是骑士本色啊!」卡雷姆说著说著,湛亮的蓝眼睛刻意流露出同情的目光。「当然,有情圣就有木头人,但这两者都不可怕,最最可怕的是什麽呢?是很爱又要假装不爱,喜欢看又不敢看,经年累月不断压抑心中的狂热之火,若是遇到这一类的闷骚色狼,那才叫做危险。」
「无礼的家伙,你对我说这些干什麽?是说我吗?你敢污蔑我是闷骚色狼?」安杰路希听得冒火,恨不得双手掐住他脖子,逼他把话吞回去。
「唉,殿下的尊耳一时失灵,我是说『若是遇到』,是『遇到』啊!喔不,别再追问,我不想危及自身安全。」卡雷姆挥舞双手,挡住王子的进一步纠缠。「快来提点正事吧!殿下留住我,是不是有需要效劳之?」
「对!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个疑问,你怎麽知道奥达隆的伤跟我有关?」
「殿下的眼神诉说著千言万语,懂得解读,就猜得到。话说回来,请殿下接受我无上的敬意,那个男人的背部可不是寻常人等就能伤到,殿下一定是用了美人计吧?唉,您高兴起来戳个一刀两刀是无所谓,可请千万别杀掉他,那个男人打起仗来可是米卢斯最好用的喔!」
「胡说!我哪有要杀掉他?」安杰路希红著脸辩解,他连戳个一刀两刀都没当真想过,怎麽可能要奥达隆的命?
「他……他的背也不算是我伤的……我是说,不是我直接……就是有一点,有一点点点的关连……喂,你那麽认真听干什麽?」
「没有没有,属下随便听。」
哼!「总之,你多少算是帮了我的忙,我很感谢。」
卡雷姆弯腰行礼,忽然道:「恕属下失礼了。」一伸手抓住安杰路的臂膀,转而穿过右方的长廊,那和一般要走出宫殿的路线很不一样。
王子用力甩开强拉住他的手。「你干什麽?为什麽要改走远路?」为什麽他最近老是被人抓住手臂拉来拉去?
卡雷姆赔礼地一鞠躬,笑眯眯道:「属下突然想起,金鹰厅有一幅内维尔侯前几天送来的画,据说是件难得的杰作,殿下或许会喜欢看?说不定还能解说给属下听呢?」
「那你不早说?我当然要看!内维尔那家伙不讨人喜欢,鉴赏的水准却是不错的。」说著高高兴兴领头走向金鹰厅。
卡雷姆跟在王子後头,唇上挂著神秘微笑。
那幅画是存在的,绕路去看画却另有原因――卡雷姆方才一弯身间,瞥见大王子被随扈们簇拥著的身影。
尽全力别让这两位王子狭路相逢,是宫里的卫士仆从都具备的基本常识。
大王子嫉妒小弟受人民欢迎,小王子厌恶大哥心胸狭窄;大王子自小就视小弟为眼中钉,小王子也毫不客气跟大哥作对。靠著父王宠爱,又是擅长撒娇的么子,安杰路希曾让大王子吃了不少苦头,彼此更添憎恶,恶性循环多年,两兄弟见面的场合连飞禽走兽都不愿多留。当然,敢冒险去拉绿翡翠殿下的手臂,又能让王子殿下欢天喜地改变路线的能耐不是人人都有就是了。
不过,这种相看两厌,又不得不接受对方存在的情势不会持续太久,安杰路希不再有国王撑腰的日子很快会来临,大王子肯定对那一天望眼欲穿,恨不得早日一泄私怨。
所以说,绿翡翠王子的未来是否快活,大部分将取决於奥达隆这个新後台撑不撑得住。对此,卡雷姆是乐观的,各国间的局势越来越微妙,烽烟四起,乱事到都有,世局越乱,米卢斯就越少不了奥达隆。
米卢斯算是幸运得不可思议了,一个盛产艺术家,不爱谈兵论武的中等大小国家,竟然出一个厉害的大将军,只能用奇迹二字形容。更幸运的是,他们还有绿翡翠王子,将这名大将军紧紧拴住,几乎排除一切变节的可能性,只要新主君的智能不要低於平均值就没问题了。
卡雷姆毫不客气地从半侧面打量著满脸光采的安杰路希。十七岁的王子还很单纯,他信,只要肯放下身段,以及那些个无聊的尊严与坚持,平日多点心思哄王子开心,以奥达隆的条件,赢得爱情不至於太难吧?
【第 12 章】
「喂,听说你是骑士团的战技总教导?」
「唔……嗯……嗯……」王子的问话让卡雷姆有不好的预感,却又不能否认。
「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给你贡献能力的机会与荣幸,你可以教导我如何战斗。」
卡雷姆惊讶道:「殿下想要锻体魄?」
拜托不要吧!他身为三团总团长,总要费无数宝贵时间在许多恼人的职务上,已经非常倒楣,不知道有多少寂寞的男男女女等待著他的爱情救赎,哪有功夫陪王子流这种毫无情趣的汗水?
「那不够,我要学习战斗的方法,一对一的格斗!」
卡雷姆笑了起来:「请恕属下直言,如果一个人身边带著训练有素的鹰犬,何需亲自捕捉猎物?有奥达隆在,殿下还需要跟谁打斗?连防身的技术也不用学。」
「不行,因为我要战胜的对象就是奥达隆!」安杰路希举手握拳,语气坚决,一点都不像从前那个喜欢蜷在椅子里假装身体不好的绿翡翠王子。「下他再惹我,我就要打到他趴在地上跟我求饶!」
卡雷姆感到更为惊讶了,他也好想见识奥达隆趴在地上跟人求饶的场面喔!可是……可是……「可是殿下,我自己都无法办到的事,如何能够教您呢?」
王子皱起眉头。「你赢不了他,为什麽会是战技总教导?」
卡雷姆苦笑:「殿下以为是谁把这个职位硬扔过来?正是因为奥达隆不想做这件差事啊!战斗是奥达隆的强项,属下认为,与其和他硬拼,不如学习一些比较……委婉的方法?」
「你是指比较下流的方法吧!」安杰路希翻眼瞪他。
「殿下说话太过直接,属下好羞愧。」
「我不要耍诡计,我要从正面对抗他!不要推托了,我没有赋予你拒绝的权利,快点答应!」
卡雷姆迫不得已,叹口气挥别他又一段宝贵的f暇时光。「既然如此,属下愿尽一己棉薄之力,襄助殿下的雄心壮志。」
「很好。」安杰路希满意地点点头。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金鹰厅,这是皇宫里一个没有确切用途,却莫名华丽灿美的厅堂之一。正在房中的艺术品间穿梭,仔细谌セ页镜钠腿嗣羌到王子现身,纷纷鞠躬退下。
安杰路希眼望满墙满屋的工艺美术杰作,吸气。他一向喜爱金鹰厅,这里连空气都感觉特别宜人芬芳。
卡雷姆满脸笑容地跟了上来,他从来不是悲观的人,现在已改采正面的角度看待未来的教学课程。
「不知殿下是否想过,在我们一对一的亲密教导过程中,日久生情的可能性就好比春日开,秋天叶落,是不可抗拒的必然趋势啊!到时候可怎麽办呢?」
碧绿的双眼顿时张得斗大,愕然失声:「日久生情?不,绝对不会!」王子不仅大皱眉头,还瘪嘴做恶心状。
「哎呀,属下脆弱的心灵已破碎一地啦!」
「少来,你曾和杜里家的败家子、亨特家的妖女还有吉斯瓦家那对庸俗的双胞胎交往耶!」想起那些人的德性,安杰路希控制不住,再度露出恶心的表情。「我可受不了和那些家伙们有同样水准的品味!」他厌恶地说道。
卡雷姆苦笑以对,那几段恋情虽不是最糟糕,也确实不怎麽美妙。「殿下讨厌的对象真不少,我敢说,王城的贵族们是无一幸存了?」
「才不,我就很喜欢兰瑟啊!兰瑟也最喜欢我,这样就够了。」卡雷姆一瞬即逝的异样表情碰巧落在安杰路希眼里。
「怎麽?你看来怪怪的,你对兰瑟有什麽意见?」
「嗯?我没有啊!」卡雷姆就像往常一般热情地笑著。「啊,殿下请看,这就是我说的那幅画――」
我喜欢兰瑟,兰瑟也最喜欢我――″很遗憾地,那不是事实。
* * * * * *
安杰路希直到晚上才再见到奥达隆。
其实不算真正见到,因为他没有拿正眼看对方,早晨的尴尬气氛依然浓浓围绕著他二人,安杰路希食不知味地一迳想著奥达隆的所作所为是多麽令人生气。然而,再怎麽撇清,他对奥达隆最後受的伤确实有责任,说完全不怕报复,绝对是高估了自己的胆气。
奥达隆也没提半句话,整顿饭几乎听不见人声,只剩餐具互相碰触的声响,以及极小极小的咀嚼声。
为了不惹来非必要的纠纷,安杰路希第一没受逼迫就将盘中的菜肴吃得乾乾净净。啊,是的,他的食量不知不觉增加了。他丧气地想到,照目前增加的速度,离绿肥肥王子的恶梦已不远了吧?
心烦意乱捱到就寝时间,安杰路希拉起棉被决定来个蒙头大睡,眼不见为净,耳朵里却钻进一阵一阵悉悉@@的声音。他仔细辨认,听出是奥达隆在脱衣服,而脱掉衣服就代表著包扎痕迹的暴露,还有那被铁锅狠狠砸过的背脊,不知是否有想像中血淋淋的恐怖呢?
他把棉被拉到眼下,尽量不动声色,偷偷看著奥达隆。
那个男人今天里里外外叠了两三件长短不同的外衣,想脱下来,肩头不动是不可能的。安杰路希等著他脱光上衣,等得跟脱的人一样辛苦。
怎麽不找人帮忙脱呢?仆人是做什麽用的?快叫老巴罗帮忙,干什麽逞强啊?――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暗自嘀咕著。
刚才用晚餐的时候也是,明显吃得比平日要慢,从头到尾如常使用右手,妄想表现出没事的模样,安杰路希却没办法不注意到那只不时停顿的手,总是偶尔停一下子,然後继续动作,想也知道是很疼痛的!
等著等著,动作不能再慢的奥达隆终於除下所有上衣,侧身在床铺另一边躺下。以前安杰路希嫌弃他睡觉时赤裸著上身很碍眼,此刻正合心意,仔仔细细将他的背部看了一遍,除了右肩到左腋下斜斜绑著白色绷带,有点怵目惊心之外,其他部位并没有什麽撞击的痕迹。
「野蛮人就是皮粗肉厚。」安杰路希在心中偷骂一句,转身安心入睡。
第二个晚上,奥达隆又是速度缓慢地脱著衣服。头一回看著令人焦急,再来第二就是个可怕的折磨,安杰路希的良心和急性子终於把自己逼到掀开棉被跳起,一下子爬到床铺另一头。
「慢吞吞的看了叫人生气!过来,我帮你脱!」不等奥达隆回答,伸手抓住他衣带,硬扯了过来。
【第 13 章】
「慢吞吞的看了叫人生气!过来,我帮你脱!」不等奥达隆回答,伸手抓住他衣带,硬扯了过来。
奥达隆不能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话。
迟疑地放开手,他更加不能相信眼睛接下来看见的画面――王子殿下是真的帮忙他脱衣服!那一把淡金色的秀丽长发近在他的眼下、鼻前,烛影在白瓷般光滑纤细的手指上微微晃动,指上的银底宝石戒不时对他眨著眼闪著光。
他不禁要问:「你昏头了吗?」
「就是昏头了怎麽样?」安杰路希感到脸上冒出热气。「我可没有要你感谢的打算。」
「是吗?」他微微一笑:「那麽我道歉好了――我之前说话有点超过事实,说了令自己後悔的话。」
安杰路希诧异地抬起头,表情跟方才的奥达隆颇有几分相似。
邪恶的大坏蛋主动向自己道歉?望著那一对沈静却饱含力量的黑色眸子,他发现自己竟然清楚知道奥达隆在等什麽。
他低下头,手指乱七八糟解著衣扣,口唇微动,发出很细很细,细到菲莉丝也自叹不如的超弱声音:「既然你承认自己胡说八道……那麽……我动手打你巴掌也是……有点太激烈。你……你的伤会痊愈吧?我……我……我可没有逼你帮忙挡喔!」
「错在我自己,早知道有一把刀在桌上,我会考虑得更为慎重一些。」这是奥达隆後悔的第二件事。若不是一时昏了头,眼中只看见安杰路希,没注意到环境的危险,他根本不会选择饭厅,这些不必要的危险都不会发生。
听在王子耳里却是另一回事。
「早知道会有一把刀掉下来,你就会闪开一点对吧?」
「真奇妙,你的耳朵听见我这样说了?」
「你就是这样说的!你就是要惹我生气!」
「你也总是会生气。」
「啊,是啊!惹我生气一定好玩得要命是吗?」
他使力拉下最後一件上衣,牵动到肩头伤口,奥达隆冷不防痛了一下,两道眉毛瞬间揪紧在一起。
「我可不觉得受这个伤有什麽好玩!」
「因为你没发现有一把刀会掉下来嘛!我知道你一定恨不得闪得远远的!」
「你――!不要任意曲解我的话!你以为,那把刀若插在你身上,我就不会痛吗?」
这、这是什麽意思?安杰路希混乱间只抓到一句最笨的回话:「关你什麽事?!」
听见他的反问,安杰路希熟悉的、一抹充满嘲讽意味的笑浮现在奥达隆的唇边。
「是啊,关我什麽事?我也这样自问了许多年,只得到一个让人更生气的答案!」
他左手往外大大挥动,安杰路希吓了一跳,往後跌坐在床上。奥达隆紧跟著跨上床铺。
安杰路希发出惊呼:「你别过来!」他慌慌张张想往後方逃,却没注意衣o已被奥达隆的膝头压住,不但无法後退,反而往後倒进被褥里。
奥达隆紧随而上,将安杰路希能够动弹的空间压缩到最小。他用两只手撑住自己的上身,双臂间困著睁著惊慌大眼的王子,右肩的白色绷带因为这一连串过大过猛的动作,竟微微渗出血丝。
「你、你的伤口裂开了!」
安杰路希不喜欢被囚在奥达隆的身下,这样的位置令他窘迫不堪,想踢打挣扎、推开对方,抬头见到肩头的一抹血红,又是一阵忧急,没办法真正狠下心肠。
「你刚才说的话,我现在还给你,」奥达隆冷冷地道:「我的伤口,关你什麽事?」
安杰路希咬住下唇,碧绿的瞳中泛著一层莹莹水气。他狠狠瞪著奥达隆,一字一字,慢慢吐出:「你明明知道……我并不想要你受那种伤……我很後悔……」语气却是幽怨的。
奥达隆的表情有了变化,刚硬的脸部线条软化下来。他显然并不在乎创口破裂流血,仅用受伤的右手做为支撑点,左手掠开安杰路希披在颊边乱著的发丝,从头顶到发梢,一遍又一遍,仔仔细细顺理著。
安杰路希畏惧他的目光,逃避著扭开脸,奥达隆又将他扳回来。
「你该知道一件事,」他的声调尚有些僵硬,却不再冷淡。「我冲过去挡这把刀,不是无意识的反射动作,不是来不及思考,更不感到後悔。我知道我在做什麽,不管有多少东西砸落下来,只要我在,就一样也不会伤到你。」
「那你为什麽要……要欺负我?你……你……弄破我的衣服!」衣服事小,但他实在说不出真正介意的後续行为。
「如果是那种程度的欺负,我可以马上让你忘掉――」奥达隆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说著。
安杰路希没有机会问是什麽意思,口唇甫动,就被密密封住……被奥达隆的唇给……吻住了。
这个人……怎麽可以、怎麽可以这样!?那是他的第一个吻啊!安杰路希惊怒交集,心里头在大喊大叫,却苦於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奥达隆起初吻得很轻柔,带著试探的意味,随著安杰路希扭动身子开始抗拒,他也相对施加更强大的力量加以压制,双唇的进犯也变得凶狠霸道。
胸膛上有另一个比自己强壮太多的身躯紧紧压著,安杰路希感到呼吸困难,他短促地换著气,节奏紊乱。奥达隆似乎打算闷死他,一点也不愿松开他的唇。火烫的耳里全是四唇交叠摩挲的恼人声响,沐浴过後,残留在身上的清雅香气,混进浓烈的男子气息,薰人欲醉。
他企图发出声音要奥达隆住手,却给予对方更多的空间,恣意在他的唇舌间肆虐著,弄得他几乎疼痛起来。
……停下来!一定得停下来!奥达隆害他变得好奇怪,他不想要这样!
安杰路希狠下心,在奥达隆受伤的右肩使劲一推。奥达隆眉头一皱,不得不松开他,手肘弯曲,身体缓缓倾倒向右侧。乍见他疼痛难忍的神情,安杰路希马上感觉後悔,却又想起他是如何霸道蛮横地强吻自己,羞愤一时不可抑制,手掌扬起,就想甩他一个耳光。
奥达隆左手移动了一下,终究没有举起来挡架,安杰路希手到半途,却也硬生生煞住,没有继续,没有收回,像被什麽看不见的东西卡在半空。
「……为什麽不打?」奥达隆平静地问。
「你这个样子叫我怎麽打?!」他大吼,泪水迸出。「故意装可怜,把自己弄出那麽多血来!卑鄙狡猾!我最恨你了!」
【第 1 章】
「你这个样子叫我怎麽打?!」他大吼,泪水迸出。「故意装可怜,把自己弄出那麽多血来!卑鄙狡猾!我最恨你了!」
痛死活该,活该痛死!可那是他的第一啊!忘恩负义的混蛋,自己吻过不知道几千几百人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吗?安杰路希用力将奥达隆推开,抽起衣o,怀抱著一肚子委屈爬回自己的一半床铺,决定不再看那个可恨的家伙一眼!
……这个决心很快宣告了失败。安杰路希把自己闷在被褥里,不仅毫无睡意,连身旁都听不见半点动静,忍不住扭头一看。
奥达隆被他推开之後,一直站在床边,此刻也正默默瞧著他。安杰路希泪痕犹湿,却硬是挑起眉,回瞪过去。「告诉你,我永远也不再帮忙你!」
这句话,隔天就被安杰路希自己吃了。他躺在床上,内心挣扎再三,最後恼怒地跳起身,怒的对象是自己,以及那多馀到不值钱的同情心。
「快点!想要我帮你的话,就发誓再也不会强吻我!」不过是说话间提到,安杰路希的脸就发热。
「……我并不很想要你帮忙。」
安杰路希揪住他的衣领,火冒三丈。「少不识好歹,快・发・誓!」
「我不会许下这种不可能守住的承诺。要不要帮忙,全看你的良心。」
「那你就带著我的良心一起去死好了!」
两个人都远比对方所想要固执。
每就寝前的换衣时间对王子的良心是很大的折磨;王子的坚决,也令奥达隆微感挫折,尽管他一点都不後悔强夺那个吻。
幸好,他的伤势好得飞快。到了第四天,日常活动已经毫无窒碍,不需要任何的协助。过不多久,右肩头只剩一小块淡淡的痕迹,得要非常用心观看才看得出来。
他没有答应王子要求的承诺,类似的事情却也不再发生,甚至,他有时表现得像是从没有发生过一般泰然自若。安杰路希一方面认为这是正确的态度,一方面又隐隐感到非常不痛快。
* * * * * *
初吻事件的发生,安杰路希对於自我防卫的需求变得更为迫切。在强大的压力下,卡雷姆撇开万般不甘愿的情绪,努力在忙的私事与偶尔的公务中挤出固定的时间,兑现与王子的承诺。
比约定的时间稍晚一点,安杰路希乘马车来到卫戍骑士团的其中一个教导场。他的迟到是必要的,是阶级社会里一直沿袭下来的习惯,给予身份较低的一方等候的机会。
教导场占地不小,是新进骑士居住、以及接受训练的地方,通过大门岗哨,旁边有一大片青草地,用木桩定出边界,供骑士们策马奔驰,磨练骑乘的技术。依照卡雷姆事先的指示,安杰路希走进并排的几栋建筑物当中最大的一栋,穿过宽阔的中庭,看见几名年轻骑士在墙边整备器械,一小队见习骑士散开在四周观摩。
一路上,骑马的下马、坐卧的起身、手执兵刃的放低武器,骑士们一个个恭恭敬敬低著头,向路过的王子殿下行礼致意,王子则一一嘱咐著不可以泄漏消息。
安杰路希早就决定好,不管众人的脸上有多少好奇与不解,这件事一定要瞒著奥达隆!才能出其不意,得到最大的效果!
安杰路希最後来到一间位置较为隐蔽的聚会厅,房间内的桌椅已被推到墙边,空出中央的宽敞木板地,地板上,卡雷姆伸展著双腿悠f半卧。
他很快站起身,满脸堆著笑,欢迎著王子的莅临:「哎呀,最枯燥的房间都在一瞬间怒放出最迷人的朵了,这都是殿下的魅力之罪啊!」
他的笑容看上去真诚热情,任谁都会误以为,他是一心一意期盼为王子效犬马之劳,而不是哀怨著本来可以拥有的种种约会时光。
踩过久历岁月,斑驳褪色,有些地方还吱嘎作响的地板,安杰路希来到房间正中央,环顾四周,心中有个疑问。
「为什麽选择这里呢?不但远,也不特别讨人喜欢,我们不能在你的住练习吗?」大家都知道卡雷姆有座别馆,应该比这个老旧的屋子理想。
「殿下没有察觉这里的优点,没有f杂人等干扰,可是呢,不时会有值班巡逻的骑士经过,是与暧昧情事绝缘,能避嫌又能专心的绝佳场所。」
卡雷姆解释著,安杰路希顺著他的手势,果然见到大大敞开的门窗,以及从不远缓缓往这个方向行进的两名卫士。
「再说,我的小窝早就既不安逸也不逍遥了!去过的美人们太多,总是会有一些……呃……风波与混乱,是一个不适合殿下千金之躯的是非之地啊!连我自己,都尽量避免长久待在家中。」他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这同时也是他勤於造访奥达隆府邸的原因之一,那可是少数几个提供他喘息的避风港。
感叹完毕,转头看见王子殿下一脸的不以为然,甚至还带著同情的眼光,他连忙换上笑脸,挥著手道:
「噢,情况绝没有殿下的神情严重哪!王城也罢,米卢斯也罢,不过是我找寻永恒归属的漫长路途中,一个非常短暂的落脚。」
安杰路希听得不是很明白。「所以,你想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一个永远的住?」
「归属,不见得是地方,说不定是某人呢!」
「哈哈哈!」实在不能怪安杰路希的失礼,一个风流浪子竟然说这种话,要人不笑是很困难的。「什麽某人,你找到了吗?谁是那个不幸的人?」
不料,卡雷姆竟然非常认真的点著头:「殿下料事如神,那人确实觉得认识我很不幸。」
「咦?所以真的有这个人?」
连一天到晚话人长短,拿他人的私生活当茶点来配的芬姬儿和伊恩他们,都不知道卡雷姆有这样一个特别锺情的对象呢!
「哎呀!殿下的魅力太强烈,令人讲出不适当的话啦!我的爱注定要和众多的美人们分享,这种残酷的事情我怎麽做得出来?」他笑眯眯地朝安杰路希眨了眨眼。
「不过,或许有一天我真的会离开米卢斯。不知殿下是否听说过舍妹?她远嫁外国,一直希望有兄弟去陪伴她长住。想想看,多少动人的邂逅,正在异国等待著!不是个相当美好的主意吗?」
「不是,一点都不美好。」王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第 15 章】
第一堂课结束後,安杰路希感到意气风发,彷佛已看见奥达隆瞠目结舌、惊叹得说不出话来的模样。至於卡雷姆摇著头说什麽『哪有人一开始就学剑?』的不赞同,他身为王子,当然可以选择没有听见。
搭乘来的马车比安杰路希早一步抵达大门口,坐在车夫旁座的一名侍卫迅速跳下车,打开门恭候王子殿下起驾。
自从安杰路希开始频使用马车,奥达隆就多加了护卫的人手,一个专责驾车,另一个跟随王子,机动性听候派用,并负责殿下的安全。奥达隆不禁止王子随意外出,却显然对他的自我防卫能力没有任何期待。安杰路希在心里将奥达隆狠狠痛骂了一千一万遍,表面上则强装不介意。他认为,最好不要让对方产生警觉,暂且把自己看得更弱一点,日後品胜利果实的成功率更高,滋味更甜美百倍!
走到车门口,微风一阵一阵送来野生的香,闻著令人心旷神怡,抬头看见明亮的天色,安杰路希的脑袋里冒出一个从没有过的念头:他想走路回去。
安杰路希表达自己的意思,吩咐马车先回去,让另一名侍卫跟随自己步行回家时,他以为会像从前在王宫中一样,遭到极力反对,身边所有的人都提出一大堆不妥啊不妥的理由拼命劝阻。讵料,两名侍卫只是眼睛睁得比平常大两倍,然後除了遵命以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安杰路希感到非常高兴,他必须费极大的气力才控制住自己的双腿,没有边跑边跳著上路。
维持著优雅的仪态走了一小段路,四周终於看不见其他行人,安杰路希照著自己想要的节奏,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弯弯曲曲,乱七八糟地走著。自由自在时,连靴底敲在石版路上的声音都格外好听。
小时候,他还会为了不够自由的王子生活发出埋怨之声。久了,习惯了,不满意的地方减少了,特别兴高采烈的时候也跟著越来越少了。
仔细想想,他已经好多年不曾拥有这麽雀跃的心情。他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奥达隆是有优点,那就是善於激发一个人的斗志。卡雷姆则是能够增加他的自信心,那个精於辞令的家伙拍起马屁简直天乱坠,有时候又似乎故意让人听出是谄谀之词,不知是什麽原因?或者他行事的风格就是如此?
撇开个人恩怨与偏见不提,安杰路希是羡慕他们的。他有一个在今天之前已遗忘许久的愿望――在很小的时候,他曾经对骑士有一份憧憬,盼望自己也能高举著长剑,威风凛凛地骑在马背上,最好还能披盔戴甲,出征作战。
那其实不是很过份的梦想,许多贵族子弟,包括大王兄、二王兄,和好几个堂表兄弟都加入过骑士团、带过部队、上过战场。唯独自己,就是会被各种理由拒绝。
父王没办法有求必应的少数几个领域,这就是其中之一。
安杰路希考虑过,如果持续恳求国王,耗上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不断不断吵下去,最後得遂心愿的可能性很大。不过他最後选择放弃,一部份的原因是他喜欢陪伴三王子兰瑟,米卢斯的风气也不崇尚武勇,王族等级的贵族上阵时,充其量是在後方假装指挥,并不比在宫殿里养尊优的惬意生活来得有意义。
到头来,当初为什麽憧憬骑士,他的记忆都模糊了,依稀记得是跟某种……巨大的……乌云有关系?然後还有……银色的……老鹰?咦,所以是又黑又大的乌云里,有银色的大老鹰在飞吗?既奇怪又没道理,但他有时候真的会梦到,梦到一只遨翔来去,想抓又抓不到,更别想抱在怀里的银色老鹰,每作完这个荒谬的梦都叫他气个半死!
算了,初衷不重要,老鹰不听话,那是老鹰该死,管它飞去哪里撞山呢?反正现状已完全不同了啊!
说来匪夷所思,但安杰路希的确是国王给奥达隆的赏赐。按照规矩与律法,奥达隆对他有绝对的权利,除此之外,旁人要非议不满建议甚至唾弃,尽管自便,就是不能干涉奥达隆如何行使权利,包括国王在内。当然,王子的身份不同,奥达隆若是在乎前途,多少必须顾及一下国王的想法。
他不情愿想起他的初吻,可惜那已成为刻的记忆,烙在脑子里,由不得他。别说要吻要抱,就是更进一步的什麽其他的事情,也都是奥达隆按规矩律法的正当权利,安杰路希有很不好的预感,觉得父王并不会阻扰这一类的权利行使,而他自己也羞於启齿。
他回过头,侍卫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後。他问:「奥达隆交代你的职务时,是怎麽说的?」
「跟随殿下,保障殿下的安全。」侍卫很快地回答。
「如果我不选择最近的路线回去呢?」
侍卫愣住了。「……属下不太明白殿下的意思?」
「难道他没有说什麽必须直接回家,不可以乱跑乱逛之类的事情啊!」
侍卫努力回想,拼命思考,再三温习确定将军大人下达的指示,回答:「禀殿下,奥达隆大人什麽也没有多说。」
真随便!王宫里,侍候王子的仆人们侍卫们都领有一大堆指示,很多必须做以及不能做的事,奥达隆是忘记规定了吗?
「他至少有说最晚必须回去的时间吧?」
侍卫再度陷入沈且辛苦的思考,那可不是他擅长的项目。「属下唯一被交付的责任是殿下的安全,依属下浅见,天黑之前都是安全的。」
意思就是奥达隆根本没交代嘛!
「这样啊……」
安杰路希走上石桥,下方是条小小河道,阳光在水面洒出大片银光,灿亮得难以逼视,美得超越所有大师画作,就像在眼前开了一条大路。微笑,在王子的嘴角静静泛开,因为他理解到,他的自由,远比想像中要宽广。
【第 16 章】
带著困惑不已的侍卫,安杰路希开始在王城胡乱绕著路走。
城内大多数的居民都认得他的相貌,不少偶然一瞥竟见到王子逛大街的路人因此大吃一惊。对於安杰路希主动接近的商家小贩而言,更是作梦都没想过的莫大荣幸。安杰路希很喜欢百姓们既紧张又兴奋的热切模样,其实他自己也差不多是如此,只不过没有察觉罢了。
安杰路希情绪高昂,尽情感受著没有人出来乱扫兴的乐趣,信步乱走。依照王子的习性,当然是专拣打理得整洁明亮,有鲜喷泉的漂亮大街道行走,暗危小路根本视而不见。亦步亦趋跟在身後的侍卫也暗自庆幸不需要因为安全的理由而冒犯王子,扫他的兴致。
等到逛得尽兴了,也就迷路了。安杰路希轻咳一声,下令要侍卫走到自己前头,带路回家,难题迎刃而解,不禁自己也佩服自己设想周到。
侍卫看看天色,知道奥达隆大人会等王子殿下吃晚饭。他不是第一跟随王公贵族,知耽误时间,王子一定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奥达隆大人是明理的,但他没事又何必多惹出这一桩不愉快?
於是他领著王子殿下穿过一个荒废许久的空地,抄近路走。路线虽不符合王子的美学,不过渺无人烟,王城的卫兵们在赶时间时常走,他知道天黑前都很安全。
不全然空旷的荒废空地今天也与平日无异,充满颓倒的断垣残壁、爬满苔藓的大小石头,以及随生随长的野乱草。怪的是,多了一个老人家坐在石头上,怔怔望著什麽也没有的一堵断墙。
侍卫不由得停下脚步观望,安杰路希却越过侍卫,迳自往前走。侍卫赶紧闪身挡在前头,提醒道:「殿下,请小心谨慎。」
老人似乎没看见他们,但他身後稍有一段距离的阴影却有三个人静静站起身来,像是老人的随从,警戒地望向安杰路希主从二人,随後又静静地坐回原。他们全身都覆盖著旅行用斗蓬,坐在杂草堆旁一动也不动,远看就像好几块大石头。
「殿下,我们是否绕路比较好?」侍卫担忧地问。对方的从容沈静并不能使他安心,因为他可是孤身一人带著尊贵的王子殿下啊!
「不要紧,这是在王城里呢!」国王的居城,谁敢对王子无礼?
安杰路希在心中做出一个天真的结论,带著满满的好奇心走近老人。对方的随从一点也没有干预的意思,王子的侍卫则是惴惴不安,急忙跟上。王子已开口询问老人:「你在看什麽呢?这里什麽也没有。」
安杰路希这才近距离看得清楚,老人其实不太老,比父王年轻,发须半白,五官比一般的米卢斯人刻立体,气质十分高贵,纵使他的阅历浅薄得要命,也看得出老人绝不是寻常百姓,是个外国人的可能性更大。
原先沈浸在回忆当中的老人闻声转过视线,略带抑郁的神情逐渐褪去,黑亮的双眼粲然生光。一股熟悉的气息令安杰路希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奥达隆,那是一种一呼百诺,统帅千军的领袖气息,却又比奥达隆温雅许多。
老人用非常温和亲切的口吻,对唐突的王子说道:「这个地方曾经辉煌过的,许许多多美好的人物,美好的事情,都在这里留下过踪迹。」老人微笑著,目光扫过安杰路希的绿色眼睛,以及反射著阳光的淡金长发。
「真是失礼了,你一定是传闻中的绿翡翠殿下吧?在荒废的地方竟能再度见到优雅的人物,我原以为是出现了往日的幻影。」
「既然认出是我,就该要报上自己的姓名才是,你们是谁?」对方一下子猜出自己的身份,自己却摸不著对方的头绪,这让安杰路希有点儿不悦。
老人犹豫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忽然有两个人绕过转角,朝这边走过来。
他们也披覆著一模一样的旅行斗蓬,一看就知道是老人的同伴。安杰路希只约略看见他们一部份的脸,两人都拥有跟老人十分肖似的眼睛,其中一双带著笑,温文儒雅,另一双冷冷淡淡,感情丝毫不露。相同的是,两人都散发出一股威严,甚至也带著跟奥达隆一样的气息。
两个人谁都没开口,看见现场多了安杰路希,也没有表现出讶异或什麽其他的情绪。
老人缓缓站起身,展开一直用手臂挟著的一块布,果然又是一件斗蓬。老人一面披上衣物,一面微笑著:「啊,如殿下所见,时间并不等人,我的两个儿子来催我动身了。」
眉眼带著笑的一个儿子对安杰路希眨眨眼,冷淡的另一个则是微微颔首。安杰路希从没接受过如此奇怪的招呼,睁大了碧绿色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再会了,年轻的王子。我期盼今天这份巧遇的缘分,将来能让我们再度相见。」
老人说完话,一行人终究没有报名,更没有等安杰路希允许,一起匆匆离去。
「真无礼!竟然没有报上名字!」安杰路希忿忿不平,用力踩踏杂草。
侍卫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赶紧安慰王子:「属下猜想,他们一定是其他国家的大官贵族私下出游,怕惹麻烦,不方便透露身份姓名吧!」
「是吗?」安杰路希半信半疑。「我没听说有什麽外国贵宾……他们……他们私下来米卢斯做什麽?看起来不太像是间谍。」
「无论他们是谁,要捏造一个假的身份名字非常容易,可是他们并没有对殿下说谎不是吗?他们显然是十分敬重殿下的。」
这个结论让安杰路希稍稍高兴起来。「你说的很对!嗯,我也觉得他们不是可疑的坏人。」
不是坏人就不重要,安杰路希轻轻松松把事情抛到脑後,过两天连自己都渐渐遗忘。
不幸的是,迷路的事情不小心让奥达隆套问出来,被嘲笑身为王子却不认识自家王城的道路,总有一天遭到拐卖,於是发愤了一整天认路。至於奥达隆开始加派跟踪技术高超的护卫领双倍报酬加班随扈的事情,他就不知情了。
【第 17 章】
奥达隆现在居住的子爵府不是专门为他兴建,前屋主懂得享受生活,讲究格局与景观,尤其长窗的视野,一定要达到窗框即是画框,望出去宛如欣赏优雅画作。当中最为精华的,是主卧室,亦即安杰路希不得已的寝室。主卧室的长窗面对庭院里最盛大的圃,百撩乱,本来是安杰路希喜爱不已的设计,如今却出现一个极大的缺点――没有窗帘遮蔽光线与视线!
最近,他偶然会在午睡以外的时间,趴在床上小憩。不知情的园丁拎著工具,到庭院中整理圃,抬头惊觉殿下在屋内,睡相看得一清二楚,虽然立即回避,安杰路希依然尴尬得要命。
他需要窗帘!顺便还要更多的照明!床头的小桌也丑到他无法再多面对一天!
老巴罗亲切地提示王子,地下储藏室、以及许多根本不使用的房间,会是寻求解决之道的好地方。
连珍奇玩物方面见多识广的安杰路希,在打开地下储藏室大门时,都禁不住拉出哦――″的长音。
奥达隆自发迹以来,战无不胜,功绩卓著,国王不愿意让他升迁得过於迅速,只好大赏特赏,用财物做为犒赏慰勉的方式,而且尽是锦上添的不实用器物,上头多数都蒙有一层细细灰尘,显然一旦被堆进去就遭到彻底遗忘。
安杰路希大略巡视一遍,就感到头晕眼。
不适合的东西太多了!他认为,奥达隆需要的是真正高级的好东西,上佳的质地,简约、优雅的线条,少一点俏,多几分沈静,比较起闪亮的黄金装饰,低调而含蓄的黄铜色调更相配……才怪呢!他在想什麽?为什麽要管那家伙的风格?他是在替他自己布置啊!
真的要帮奥达隆布置,他可是有一个蓝图,王子得意笑著。看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轻易就能弄出一间金光闪闪、豪奢华丽的屋子,让奥达隆在房子里活得生不如死。
这无疑是巨大的诱惑,光想像就令人心动不已!可惜……可惜这样的一栋房子里,一定不缺他的位置,第一个受不了的人恐怕不会是奥达隆。
安杰路希不得不舍弃这个妄想,脚踏实地从其他空房间拆下合意的窗帘布,是明亮的米白色,请朵南太太帮忙修改而成,品质和状况仍是极好的。
睡房的窗边已架好梯子,厨师先生帮他抬来之後,不得不出门去赶市集。安杰路希於是抱著窗帘布,f坐在窗边,等待其他人手有空过来帮忙。
长窗是打开来的,一天强过一天的秋风在他的颊边稍稍停下脚步,带起几缕金色发丝,又轻巧地飞越而过。米卢斯的北边耸立著高山,王城的气候变化不算大,却阻止不了冬天百凋零的自然现象,往後园里的散步将会少掉许多心灵慰藉,光秃秃的园里只剩下他和奥达隆两个人,多麽煞风景!
说到奥达隆,安杰路希不得不正视一件事实,那就是奥达隆的态度有所转变,并且轻易就能影响到他。
举例来说,他有一张摆在露台上、日照充足的长方桌子,上面放著好几块木板和初级的雕刻工具。那是他有一天偶然见到府中工匠正进行木工工作,经过一整个午後的观摩兼讨教,感到非常有趣,於是弄来练习用的工具。
开始的时候他兴致勃勃,满怀雄心壮志,练了四分之一的基本纹,就嫌烦闷而扔在一旁不管。
後来,他无意间见到奥达隆驻足在桌前,俯下身仔细察看。
他的动力就这样突如其来涌现,赶在奥达隆讥讽他毫无毅力之前,不到一个下午时间就完工,每个纹都刻得完美精细,无可挑剔。隔了约四五天,他又回到桌前,尝试更复杂的图形时,工具旁静静躺著一副皮制手套,奶油一样柔软,钢铁一样坚韧,与灰老鼠无异的可怕颜色……於是他确信那是奥达隆给他玩木工用的保护手套,那人的专长之一就是拿丑陋的颜色来毒害自己的眼睛!
安杰路希试著戴上,手套就像第二层皮肤,完美服贴著他的手形,他一时不知道该有什麽样的感受才是正常的?王宫中十七年的王子生活,旁人对他的呵护,就像喝水吃饭,他不会有任何特别的想法。然而,当善意来自奥达隆,感受就是有些不同,就好像……好像那些曾经有过的无礼举动,无论事发当时他有多麽火冒三丈,最後残留在心底的,却都不是厌恶,也不是气恼。
此後,他经常忍不住温习起那非常陌生的感觉,连带使自己的动机也变得可疑。似乎他在追求个人乐趣的同时,还想要点别的,不确定是想要奥达隆的肯定?抑或是服气?
他希望是後者……希望是後者。
流进室内的空气有变冷的趋势,安杰路希掩上长窗,不愿意继续等下去。耐性绝对不是他的美德,晚一点他跟卡雷姆约好要练剑,时间是格外宝贵的。他决定自己动手,不过是装上几块窗帘,能有多难?
……好吧,是有点难度。
安杰路希蹬在梯顶,发现自己很难动作。手只有两只,要抱著拖拖拉拉的窗帘布,又要抓著梯子,如何才能够伸手把窗帘布装在铜杆上?他左思右想,冒险让身体倚住梯子,松开原本抓著梯子的手,伸向铜杆的位置……k、k不著!
该死的窗帘吊杆装得那麽高是什麽意思?他不由得生气,踮起脚尖往上奋力一抓!
――抓是抓到了,但只抓到一瞬间,脚尖一滑,铜杆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再从他眼前离去。
不、不好了!这种高度摔不死,但一定是很痛很痛的啊!
安杰路希高声惊叫,从梯顶摔落,大理石地板意外地一点都没有撞痛他,还微微往下一沉,十分具有弹性,温暖又舒适。
「……你到底在乱搞什麽?」大理石地板还会说话。
【第 18 章】
安杰路希高声惊叫,从梯顶摔落,大理石地板意外地一点都没有撞痛他,还微微往下一沉,十分具有弹性,温暖又舒适。
「……你到底在乱搞什麽?」大理石地板还会说话。
安杰路希抬眼往上看,一个魁梧的大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双手横抱著自己,绷紧的脸皮有点发白,不正是奥达隆吗?
明明不到他回家的时间啊!这比摔落下来更让安杰路希恐慌,他手足一阵挣扎,口中乱叫乱喊:「你为什麽抱著我?谁准许你了?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奥达隆眉头一皱,依然牢牢抱住他,却爬上梯子。
「你、你做什麽?」转眼又回到梯顶,安杰路希馀悸犹存,声音微微发抖。
「我多管f事,害你不高兴,为了表示歉意,我只好让事情回到原本的轨道上。」
原来的轨道?难道奥达隆是想把他从原丢下去!?
安杰路希大为紧张,顾不了会不会太亲腻,双臂攀住奥达隆的颈子,猛力收紧,大喊:「不要!你疯了吗?!快点给我住手!我命令你住手!」他用力很猛,强壮如奥达隆者,踩在高高的梯子上,也没办法维持稳定,连人带梯开始摇晃。晃动之下,安杰路希更加害怕,挣扎得更为用力。
「你冷静一点,不要乱来!」奥达隆威吓的口吻这一回并没有收到效果,王子不知道是惊慌得失去分寸,还是有恃无恐,对奥达隆太有信心,继续挣扎道:「偏要乱来!你想丢下我,我就跟你一起摔下去!」
梯子终於承受不住这一番胡摇乱晃,渐渐往左倾斜,倒落下来。安杰路希将头埋在奥达隆胸前,紧紧闭上双眼。奥达隆见他抱得够紧,立即松开一只手,朝右方纵身一跃,右手及时抓住窗框,双足在窗台短暂借力,经过这一道缓冲,稳稳折回地面。
安杰路希偷偷掀开一只眼睛,奥达隆严峻的脸庞近在咫尺,似笑非笑睨著自己,不像在生气。安杰路希安心之馀,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应变极快,而且身手矫捷。
「很俐落嘛!听说山里的猿猴大概就是这样。」
「原来你对猿猴有好感?难怪抱得这麽紧。」
「谁叫你吓我!」安杰路希赶紧撤回双手,但这不能达到离开奥达隆怀抱的目的。
「……到底要不要放我下来?」
奥达隆一语不发,动也不动,静静注视著安杰路希。两个人面对面,距离如此接近,安杰路希不敢轻举妄动,又害怕对方产生别的念头,再不甘愿也只得认命叫道:「知道啦知道啦!谢谢你的救命大恩,我感激得快要死了,这样满不满意?」
「不满意,但勉强可以接受。」奥达隆唇角轻勾,双手往前一抛,安杰路希发出一声惊呼,飞上半空,旋即落在宽大柔软的躺椅上。
他惊魂甫定,举头看见奥达隆的位置仍是居高临下,急忙一翻身跳起。
奥达隆环著手臂,赏玩著王子的慌张。「你的手脚也很俐落,胜过山里的猿猴。」
「我才不屑听来自猿猴的赞美!」
奥达隆微微一笑,有点後悔轻易就放开了安杰路希。他朝後移动脚步,鞋跟受到阻碍,低头见到跟著安杰路希一起落下来的米色布团,全部堆在他脚边,随口询问用途。
「明知故问,你不是看见我在挂窗帘吗?」安杰路希回答得没好气,认定对方就是想提自己的糗事,心肠不能再坏。
「我没空f去注意窗帘,因为有不会爬高的小老鼠摔下来。」
什麽,老鼠?!
「在哪里?」安杰路希本能地跳近奥达隆一步,手抓他的衣袖,神色惊惶。
奥达隆楞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把王子又吓了一跳。
他恍然大悟,不禁又急又气,放开奥达隆的衣袖,脸颊烧成红炭,高声抗议:「没礼貌的家伙!我特别怕老鼠啊!你突然提老鼠,谁不会怕?不许笑了!这不公平!」
奥达隆还是笑个不停,开心得要命,安杰路希则是气得要命,决定不理他,俯身抱起窗帘,又去爬梯子。
「你……没有学到教训吗?」奥达隆抢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腰,从梯子上抓下来,嘲讽道:「真是好高明的方法,你的脑袋瓜只有鼠脑大小吗?」
「难道你的脑子就很大?我看你明明只有……只有……」什麽动物的大脑比老鼠小?安杰路希认识的动物真的少得可怜。
岂料,奥达隆空著手,代替他爬上梯子,拆下支撑窗帘的铜杆,回到地面,穿过窗帘布,再一起带上去挂好。
安杰路希呆在原地看完全程,懊恼不已。搞了半天,明明是很容易就能想到的方法,自己却顽固不通,坚持直接在梯子上更换,已经不是高明与否的问题,讲难听一点,是有点笨了!
看著奥达隆挂好窗帘,再爬下梯子,安杰路希决定不给奥达隆开口嘲笑他的机会,匆匆从柜中抓出斗蓬,准备出门,和卡雷姆见面。
他把斗蓬抓在手中,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念头莫名其妙让他既紧张又害怕。
他缓缓闭上柜门,回过头,奥达隆站在身後,正仰头观察铜杆的位置。
「你是不是觉得,认识卡雷姆很不幸吗?」安杰路希问他。卡雷姆很爱又爱不到的某人该不是奥达隆吧?念头很荒谬,有点担心是真的。
奥达隆困惑不解,还是做了回答:「我并不觉得。你问这个做什麽?」
安杰路希松了口气,又恼恨自己干嘛要松一口气?「那麽,你知道有谁觉得认识他很不幸吗?」
「他的行为虽然受人批评,真正讨厌他的人却很少。你究竟……为什麽在意这件事?」
奥达隆老是得不到回答,语气渐渐显得急躁,这令安杰路希万分得意。「哼哼,你也有猜不透的时候,偏不跟你解释呢!」转身走出房间。
「你去哪里?」奥达隆追著他到走廊上。
「除非你找条铁把我拴起来,不然我就是要到乱跑!」
看著安杰路希穿过大厅离去,奥达隆感到满腔矛盾的情绪。王子经常外出,多接触世面,增长见识,对大家都是好事,他很鼓励这种行为,同时却又想照对方说的去找条铁,把王子牢牢拴在身边。
「啊,大人,您提早回来了?」
皮丁诺太太从走廊另一端过来,捧著一把从白色到鹅黄,各色各样的装饰用丝穗。
「殿下没和大人一起吗?我找到可以用来绑窗帘的绳饰,想请殿下看看合不合适。」妇人和气的脸上堆满幸福的笑容,双眼闪著光辉:「您能想像这种荣幸吗?我在帮忙殿下做事呢!多麽美好!从前只有大人您一个,能为您做的事真的不多,我f得都快成为一个多馀的人啦!拿您薪水,怎麽样也不能安心。现在可不同了,作梦都不敢相信能够服侍殿下,那位多麽尊贵优雅的殿下啊!我的丈夫和儿女都羡慕得不得了,这一定会是我最美好的记忆,一生都不会忘掉。我说大人啊!最为我们著想的大人,我几乎要认为,您是为了我们才迎接殿下!多麽的、多麽的体贴下属的好大人哪!」说著几乎要落下泪来。
奥达隆强迫自己忍耐到皮丁诺太太的感叹结束。「殿下刚出门,你知道他去哪里吗?」
皮丁诺太太歪头看看天色。「这个时间,那一定是去找卡雷姆大人。」
「卡雷姆?」奥达隆受震撼。
皮丁诺太太点点头,她太同情,太理解奥达隆大人的震惊,年轻的殿下是会被带坏的,被那个不检点的卡雷姆大人带坏的啊!
「是啊!就是那个卡雷姆大人哪!有时候会顺道过来迎接,大多数是殿下自己出门。」
有时候?大多数?「殿下常去找他?」
「这我就不敢肯定,两三天里总会去一吧!每殿下都非常开心呢!」
奥达隆沈默著,皮丁诺太太还继续自言自语:「哎呀,殿下好像有吩咐我们不能讲出来?还是没有吩咐呢?年纪大了,什麽都记不牢,糟糕,真是糟糕啊!」
【第 19 章】
室内燃著烛火,奥达隆掀开新添的窗帘一角,转为灰色的天空,正一点一点淡化。
放下窗帘,走回床边,金发的王子还在熟睡当中,温暖的火光照耀下,睡脸看来格外香甜。奥达隆衣著齐整,一声不响伫在床畔。
他总是提早准备好,在叫醒安杰路希之前,享有一段不被打扰、不受抗拒,安安静静,只有他与王子的时间。
安杰路希的睡眠向来很沉,奥达隆一也没有吵醒他过。他大胆挨近那张精致的脸庞,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飘进鼻腔。搬来的头一个早晨他就闻到过,被褥里都是同样的气息。
「……你到底……找卡雷姆做什麽?」他轻声呢喃。
睡梦中的安杰路希略微翻动身子,嘴角漾起一抹微笑,模样彷佛小了好几岁。奥达隆闭上眼,贴著他的鬓边,吸气。
回忆,伴著香气涌上来。他几乎可以闻到,初见面时,空气中洋溢的青草香……
――那一年,奥达隆十七岁,王宫里曲折复杂的道路才刚开始熟悉。
某一日午後,他沿著王宫西苑的湖边,步伐不快也不慢地走著。脚下的步道由白色的石头铺成,一颗颗圆滚滚的,很漂亮,却不好走。他一手搭著长剑的握柄,将鞘身推在身後,身上的制服是簇新的,黑底银线,服装将人衬托得英姿焕发,穿著的人则使服装显出毕挺修长的优雅线条。
他甫从东方战场归来,见过无数天然湖泊,见过无边无际的大海,王宫的造景湖并无法引起太强烈的兴趣。让他脚步迟疑,凝目细看的是湖边的一团小小人影,一颗小小的脑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反射出耀眼的金光,难道是戴了黄金帽子吗?
小人影蹲在湖边,湖中必定有某样万分迷人的东西,因为那个小脑袋瓜越垂越低,一下子撞上湖面。奥达隆吃了一惊,及时抓住他的後领,提了起来。一个留著满头灿亮金发的小男孩,五六岁左右,脸上、发上还有前襟,湿漉漉挂满水珠,双眼紧闭,喉头呛了两下,委屈地哭出声来。
奥达隆轻轻将小男孩放在草地上,为难得不得了。
小男孩的衣服比他华贵一百倍,又在西苑里玩耍,八成是王族,搞不好还是某个王子之类的,为什麽会没有人跟著?保姆侍卫仆人呢?他赶著要去值班,没有多馀的时间耗在这里啊!
小男孩还在哭,细细的哭声像只小猫。奥达隆无计可施,弯下腰,伸出右手衣袖在小家伙脸上随便抹了两下,说道:「够了吧?你又不是真的掉进水里,没必要哭个不停。」
想必从没有人用这麽随便的态度跟他说话,小男孩微微一怔,止住哭声,抬起头来。
那是个非常玲珑剔透的小家伙,白肤金发,还挂著泪珠、水淋淋的大眼睛,宛如一对翠绿的宝石。十七岁的奥达隆已经相当高大,一身黑色制服,乍看就像一大片乌云忽然出现,男孩的脑袋不断往後仰往後仰,接著仰面一跌,奥达隆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扶住,让屁股慢慢著地。
小男孩坐在草地上,仰著头,呆呆望著他好一会儿,伸出手,指著他的胸口。「老鹰耶!我没有看过银色的老鹰!」
奥达隆顺著他的手指方向低下头,一只银线绣成的大老鹰伸展著双翅,就在他的制服胸口,是宫殿骑士的标志之一,据说出自名匠之手,形象生动有力。
「喔,是吗?」他不知道该说什麽,只想要赶快离开。
「我看过金鸟,他们的都是金鸟,为什麽你不一样呢?」
「金鸟?喔,我想你说的应该是一只凤凰吧!禁卫骑士的制服绣的是金色凤凰,像我一样的宫殿骑士就是银色的老鹰。宫殿骑士通常不能随意接近王族,尤其你这麽小,当然很不容易见到。」
不知道是懂了还是没懂,小小的脑袋瓜微微侧向一边,绿眼睛一眨一眨,直盯著奥达隆看。看得他几乎要摸摸小男孩的头,说声好可爱。
他强迫自己别开脸。「怎麽回事,不是应该有人跟著你吗?」
小男孩咯咯笑了起来:「我把她甩开啦!谁叫她要跟一个大胡子玩亲亲,我就让她找不到我。」他蹬著短短的腿站起来,两手往上一伸。「抱抱!」
什麽?奥达隆惊恐地退後两步。「等一下你的保姆就会来抱你了。」
一定没有人拒绝过他吧?小男孩大感意外,鼓起腮帮,又说:「现在抱!」说著逼近两步。
奥达隆拼命摇头。「不要,我不想抱小孩。」不论小男孩怎麽跺脚,怎麽催促,他就是双手背在身後,不断不断摇头。小男孩於是改变策略,忽然往前一扑,抱住他的大腿。
「喂!你、你做什麽?」小家伙抱得很紧,奥达隆吃惊之馀,怕弄伤对方,不敢用蛮力扳开他。
只见那张小脸蛋抬了起来,撒娇一笑:「好嘛,抱一下嘛!」未变声的童音甜甜软软,威力惊人。奥达隆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脸颊发烫,尴尬得想跳进湖里。
他长长叹了口气,再抓住小家伙的後领,提了起来。
「抱是不可以,我们换一种方式。」他将小家伙高举起来,跨骑在自己肩头,双手分握两只足踝。「这样好不好?」
「好高好高哟!」小手攫住他的头发,身子前摇後晃,发出快乐的尖叫声。
「走!出发去抓鱼鱼!」
奥达隆觉得很好笑。「喂……这样是不可能抓鱼的。」
「殿下――!!」一声极为恐怖的女人尖叫。
【第 2 章】
「殿下――!!」一声极为恐怖的女人尖叫。
奥达隆慢慢转过身,看见三四个女人,长裙曳地,梳著华丽夸张的发式,慌慌张张从矮坡上奔下来。领头的是名三十来岁的贵妇人,其他几个则跟奥达隆的年纪相差不多,都是十来岁的年轻女孩。
「小家伙,你的保姆好像终於来了,下来吧!」
「不要!不下去!」男孩紧紧抱住奥达隆的头,差点害他什麽都看不见。
「不要任性,快点下来。」
僵持间,保姆群已经赶到,呼呼喘著气,看清楚奥达隆的制服,失声惊呼:「我的天哪!你是一个――宫殿骑士!」说话时皱著鼻子,好像对方是什麽肮脏的东西。
奥达隆笑道:「那麽你又是什麽?找不到小孩的失职保姆?」
贵妇人昂起头,斥道:「无礼!将那个低等的用词收回去!我是卡特茵男爵夫人,负责教养殿下,可不是什麽保姆!你这个无礼的下人为什麽抓著四殿下?快点放手!」
四殿下……原来不只是一位王子,还是名气响亮的绿翡翠王子,早在看见那对翠绿眸子时就该想到的。
「喏,下来吧!」奥达隆仰头伸手,却被王子一把拨开,嚷著:「不要不要!我不要嘛!我喜欢你抱,其他人都给我滚到一边去!」
「天哪!天哪!殿下,这是不可以的啊!」一夥人被王子的举止吓坏了,连忙上前,和王子强力的抗拒奋战著。「这个人……这个人只是名宫殿骑士,身份低贱,对尊贵的殿下是有害无益的啊!」嘴里罗哩吧唆,好不容易从肩头拉下来,小王子双手挥舞,抓到奥达隆的前襟,死不放手,老鹰图案被扯歪一边。
男爵夫人抱著王子的腰,努力往自己身前拉,头发乱了一半,狼狈不堪。她怒目瞪著双手f著,衣服快被扯下来的奥达隆,大叫:「你快点放开四殿下!」虽然所有人都看见是殿下抓著奥达隆,她却拒绝承认这种荒谬的事情。
小王子的脸蛋揪成一团,泪水再度滚滚而下。奥达隆迫於无奈,轻轻握住王子的手,松开紧抓衣襟的手指,推向男爵夫人。
男爵夫人总算松了口气,轻轻拍著仍在哇啦哇啦吵嚷的小王子,哄著:「四殿下别怕别怕喔!下可别这样子罗!那是不可以接近的坏人哪!」
「你们就是说这种鬼话教育王子?」
男爵夫人扬起修得又细又长的眉毛,怒道:「你是哪一家出身的?给我报上名字!这麽无礼,我一定让国王陛下惩罚你!」
奥达隆大笑:「你要打小报告,我为什麽还要乖乖报名呢?顺便告诉你,我是平民出身,没有什麽哪一家。」
男爵夫人像听见什麽恐怖的言语,眼睛睁得极大,尖著声音:「什麽?平民出身的――宫殿骑士!?」据说富有人家的子弟可以平民出身,担任宫殿骑士,但她还真没亲眼见过。
「你刚刚还嫌弃宫殿骑士出身低,现在觉得平民更低了?」
「就算是宫殿骑士,这里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相信我,我也不想经过这里,遇见你这种人。」越过恼怒的男爵夫人,奥达隆走回他原本的路径。「我是来代班的,正要去三殿下的住所。如果不是你们怠忽职守,我也不会迟到这麽久。」
「那你就去啊!四殿下身边不欢迎你这种低俗粗鲁的东西!」
「所以,我接近三殿下就完全不要紧?」
男爵夫人挺起高傲的鼻子。「那当然,四殿下和三殿下是不一样的!」
奥达隆冷笑著,继续往前走,衣袖猛地被拉住,回头一看,四王子哭得脸蛋透出红色,泪水爬满双颊,不断落到草地上,小手拉著他的衣服,呜咽著:「……你不要走……不要走嘛……」
他的心肠登时软了,很想好好跟王子说几句话,可是他实在厌恶伴随在王子身边的人。他抽回衣袖,不再回头地往前走,将细碎的哭声,以及七嘴八舌的声音通通甩在脑後。他知道,安慰王子殿下的话语里,一定掺杂了许多污蔑他的批评,但他不是非常在乎。
沿著步道,他离开湖边,穿过园,走到完全瞧不见人工湖的僻静区域,迎面是一栋白色建筑。园露台边有一段白色石阶,一名少年坐在石阶上,身体倚著柱子,厚厚裹著毯子,焦虑的灰色眸子在见到奥达隆的一瞬间转为喜悦。
「……你迟到了。」不知道是又发了烧,还是风吹得太久,少年的双颊隐隐有著淡淡红晕。
「属下在路上耽搁了,请三殿下原谅。」奥达隆恭恭敬敬屈身行礼。
三王子摇摇头。「没、没有关系。」他的体型比他这个年龄应有的要瘦削,连声音也是较为虚弱的。「我是怕你……不愿意来……」
奥达隆不动声色移开视线。确实,他是不太愿意来的,可是……「殿下,您在这里吹风,对身体不太好,我送您进去吧!」
* * * * * *
隔天,循著同样的白石子步道,奥达隆继续在三王子的别馆值班,路上没有小家伙害他迟到,风平浪静度过一个上午。
然後他交接、离开。半路上,某种东西带著欢呼声,重重撞上他的大腿。「找到了!」
依照那沈重度,奥达隆忍不住微笑:「小家伙,你学不乖啊?」低下头,果然见到四王子笑咪咪的脸。
「你为什麽叫我小家伙,我是王子哟!」
奥达隆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麽不尊称他王子殿下?或许是第一没有开口,以後就显得困难了。他左右看了看。
「你又没有人跟随了,昨天跟著你的那位男爵夫人呢?」
「哼,我让父王赶她走了,我讨厌她!新来的很笨,已经甩掉好几啦!」小王子得意无比,当他的保姆无疑是不幸的差事。奥达隆懒得同情她们,不把小孩子教好,每天焦头烂额都是活该。
「昨天,她们说了好多好多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明明连名字都不知道。
「说你很粗鲁,是个坏人,会拐小孩子去卖,肚子饿了就吃小孩子。」
「哦――你听了不怕吗?」
「为什麽要怕?你肚子饿,可以跟我说,我有很多蛋糕和饼乾,分给你吃。」小王子说的很认真,似乎认定他就是肚子太饿,出於无奈,才会吃小孩″。
「那就多谢你了。」
小王子歪著头看他。「所以你不会吃掉我罗?」
「不会吃。」他笑著,屈膝在小王子面前蹲下,觉得这个小家伙虽然快被教成一个笨蛋,却是笨得十分可爱。
小王子露出开心的笑容,一跳扑了上去,双手抱住奥达隆的颈子,小小软软的身体投在他怀里,再也不放开。奥达隆来不及躲,既不敢推开,又不敢抱,手臂垂在身侧,不知所措。
小王子抱著新捕获的猎物,满心欢喜。「抱起来!我们去捉鱼鱼!」
「…………」
应该要拒绝才是正确的选择。但他想起昨天那几张令人不愉快的嘴脸,想起违抗那些满嘴胡说八道的家伙们,该是多麽痛快的一件事!他不敢抱软绵绵的小动物,於是抓著小王子提起来,放到肩上。
「好哇,就去捉鱼。」
【第 21 章】
陪王子悠f捉鱼的隔天是休假日。再隔一天,他一大早就被叫去团总部,不只是他,包括当日本该休假的人员在内,几百名宫殿骑士全体被召集到场,没有人知道确切的原因。
广场上摆著十几口大箱子,还有更多正被抬过来。上自骑士团长,下至各小队长,人人都忙得一塌糊涂,急切地从箱子里按尺寸取出一套套新制服。
奥达隆很快找到自己所属的队伍,从满头大汗的干部手中接过全套崭新制服,接著移动到旁边的桌子,一个更混乱的区域,核对配件,最後签名领收。
他看著手中的衣物,发觉这不是每年定期的汰旧换新,而是彻底变更服装款式。黑底银线的设计消失无踪,制服变成墨绿底、金葱装饰,银色老鹰则成了一头金色雄鹿。
广场上,小队长们烦躁地走来走去,不断大声叮咛,要求大家即刻换穿新制服,不允许旧制服再度出现。他们的身旁,坐著一排神情委顿的裁缝,强撑著为尺寸有差异的骑士进行细部修改。
这一切真是莫名其妙至於极点!或者,王城这地方,一向都是如此吗?奥达隆来自乡间,对王城的反感不禁又添一桩。
带著新制服走进室内,里面已有不少人正忙忙碌碌换衣服赶值勤,场面混乱,抱怨声此起彼落。他虽不赶时间,仍是迅速换好了衣服。窗口忽然探进一颗同僚的脑袋,叫道:「喂,奥达隆,外面有人找你。」
他在这个城里认识的人十分有限,来人会是谁,其实一点都不难猜。
果然,他毫不意外地在侧门边见到一身亮眼的红衣,胸口绣著金色凤凰,年纪是大他一岁的十八,气质成熟且严肃,五官端正而英俊,走在路上任谁都会回头多看一眼,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美男子拥有和外型同样出色的背景,他来自有钱有势的名门贵族,是佛利德林大公的继承人,长男尤金佛利德林。
「啊,奥达隆,谢谢你前两天帮我代班。」
「我正要找你,」奥达隆眉头微聚,神色不太和悦。「代班不是问题,就是别再派我随扈三殿下,我待在那里很为难!我一再告诉你,我离得远一点,三殿下无端生出的……的那些情感才能尽早消散,拜托你听进去吧!」
尤金苦笑著:「真抱歉。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你短时间内不能再进王宫去。」
「什麽?」
「喔,当然也得退出宫殿骑士团,父亲大人会帮你找到一个好理由,你不必担心会有任何不良的纪录。」
「怎麽回事?」
尤金反问:「我才要问你怎麽回事?你这两天都在王宫做了什麽事?」
「做你交代的事,在三殿下身边站岗护卫。」
「那麽,为什麽四殿下会大吵大闹,指明要一个身上有银色大老鹰,高高的个子像一大块乌云的侍卫陪伴呢?」
「……他这麽形容吗?」想起小王子,奥达隆不禁莞尔。
「什麽他?要尊称殿下!」尤金神色郑重地纠正他。「幸好你没有报上名字,事情才能压下来。不过,我一听就知道是你了。」
「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麽。无能的随从看不住殿下,不是我的责任。」
尤金放松脸部表情,温言道:「我知道,严格说起来是我的错。」
「总之,王上试著让四殿下相信,根本没有什麽银色的老鹰,但是四殿下记得宫殿骑士这个词,因此――」说著眼望奥达隆的新制服。
他终於明白了!「难怪突然换制服!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就因为小王子吵著要找我?」搞得这麽劳师动众,大费周章?
「其实这也没什麽大不了,王宫里一直有不少人嫌弃宫殿骑士的衣著,认为老鹰的形象过於威猛。他们想要优雅一点的,你知道,比较符合我们米卢斯人的气质。」
奥达隆不屑地撇了撇嘴,没有作声。
「事实是……奥达隆,看看你身上的杰作!」尤金退後一步,以便将新制服从头到脚完整纳入视野,赞叹的语气略显激动:「王上召集了全城的裁缝,费一日一夜赶制出来,迅速中兼顾精细,你不得不感到佩服!」
「是啊,多麽强大的裁缝实力,我还能要求什麽呢?」
「你不要……老是用这种讽刺的语气。」
「抱歉。」奥达隆毫无歉意地说。
「算了!」尤金叹了口气。奥达隆的脾气,他是很清楚的,数年的苦心劝诫,一点都收不到成效。「就算你不认同,目的仍然达到了。制服被换掉,四殿下在宫殿骑士里又找不到人,再怎麽生气哭闹,也莫可奈何。」
「……所以我不存在?」
尤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别不高兴,你没有惹上更大的麻烦,已经值得庆幸。」
他并没有不高兴,或者说,用高兴与否来形容并不贴切。王子的年纪小,这个方法绝对行得通,小王子终究会相信是自己记错了,银色的老鹰最後会变成幻觉,梦境一般烟消云散。
淡淡的一丝惆怅,那才是形容他心中感受的正确用词。
於是他被调离宫殿骑士团,前往东方边境,离开王城,也离开小王子,某些方面算是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数年,他没有再回到王城。期间,尤金的弟弟卡雷姆,带著兄长和大贵族千金结婚的消息而来,并且以一个骑士的身份加入他的麾下。
难以形容的复杂气质,是他对这个许久不见的小弟的印象。卡雷姆什麽都不隐瞒他,老实说出在王城过於糜烂的生活,导致被父亲命令从军,身边还带著一封佛利德林大公托付奥达隆留心关照的亲笔书信。
那封信,他珍而重之,妥善收起,自此将卡雷姆当作亲弟弟般照料。
经历许多年四调动的生活,不重视军事武力的米卢斯难得达到可以用兵强马壮来形容的境况,少有国家能把战场推进到米卢斯境内,是他的阶级飞跃般爬升的时期。
他一直将卡雷姆带在身边,彼此的交情也日益厚。比较起顽固保守的尤金,卡雷姆是一个更好的战士,有时在战场上还会展现出不爱惜性命的疯狂,原因始终不明。而且他不再提起他的哥哥,一个字都没有。
奥达隆和尤金的往来也时断时续,通的书信渐渐减少。他知道尤金很忙,忙国事家事,忙妻子小孩,那是必然的趋势,奥达隆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并不怎麽介意。
终於有一天,国王再也无法忽视奥达隆的贡献,他才再度回到王城,光荣领受将军的头衔。
卡雷姆跟著他回来,没有再跟著他离开。奥达隆接著被派往南方,几波地方乱事在他的手中很快被弭平。为他的能力又是高兴又是烦恼的王公大臣们,矛盾到达极限,再也不愿轻易给他建功的机会,他又被召回王城,短时间内预计不再进行调遣。
当时,距今约两年左右,四王子安杰路希十五岁。
奥达隆这才有机会重拾与尤金的往日情谊。只不过对方不再是一个人,多了一名可爱的两岁儿子,一名美丽的妻子,以及妻子日渐隆起的肚腹。那是一个三代同堂,人人称羡的美满家庭,却唯独不见弟弟卡雷姆的踪影。
【第 22 章】
奥达隆把自己扔进舒适的大扶手椅,包围他的,是一间明亮、气派的大屋子。米卢斯崇尚的奢华装饰付之阙如,室内简简单单,散发奇妙的空旷气氛,感觉就像前一家人搬走不久,新主人还没有时间照顾。
斜对面,尤金坐在成对的另一张扶手椅里,拿著两只注满W红色酒液的高脚杯,放在奥达隆手边桌上,自己拿了其中一只。
「祝贺你的胜利!」他举杯。
「谢谢。」奥达隆做出一样的动作,玻璃杯身在空中轻轻碰撞,然後一饮而尽,酒浆滑入咽喉,带来许久不曾沾唇的醇厚风味。奥达隆满意地靠著椅背,闭上眼,细细品味著。
酒杯没有空太久,尤金又将它们重新注满,说道:「喜欢你的礼物吗?没有来得及赶上你升将军的时候,你不会怪我吧?」
奥达隆惊讶地睁开眼。
「我的礼物?」顺著尤金的眼神,他看见所谓的礼物。「这间屋子是我的礼物?」他还以为是尤金的别馆之类的。
「将军的住,应该更加富丽堂皇,可是那样你就不会收了,所以没有帮你装潢布置。以後,你就照自己的意思理,需要帮忙的地方,不要跟我客气。」
「让你费心,真不好意思。这间房子我很喜欢,它非常宏伟。」再大十倍的屋子,对佛利德林家来说也不过九牛一毛,奥达隆知这一点,加上交情厚,便不推辞了。
尤金对他的反应感到满意,笑道:「比起你为米卢斯,以及我们家所做的一切,一间小房子微不足道,希望你住得舒适。」
奥达隆回以一笑。当然他会住得舒适,从马厩、军营、行馆到尤金的家,他第一拥有自己的地方。有一天,这里一定会更像个家。
「你有什麽预定的行程?」尤金问。
「今天没有了。」
「很好,三殿下想要见你。」
三殿下?奥达隆皱起眉头。「……这简直不可思议,你算一算我多少年才回来一?殿下不可能一直惦记著我!」
「殿下经常问起你,我总是据实详细禀告。」
「尤金佛利德林,我总有一天要撬开你那颗顽固正直的脑袋,塞一点谎言与变通进去!」
「你是在建议我欺瞒殿下吗?你才需要驱除这种有毒的想法!」不管听见多少,尤金依然震惊於友人的思考方式。「三殿下的健康状况你很清楚,我不明白为什麽你不愿意让过著枯燥烦闷生活的殿下高兴一点?」
「别误会,我十分愿意见到三殿下快乐起来!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值得更好的生活,更诚挚的对待,而不是虚假的好意!时不时见一面见一面的,究竟为殿下带来什麽好?你一片忠诚,可惜方向完全错误。」
「你认为完全不见面,对殿下就有很大的好?」
「以长远的眼光看,是的。」
「我不能认同。」
「所以说你太过固执了!」
「一句话,你去不去?」
奥达隆叹口气道:「……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所以才要争论啊!」
通常这时候,尤金会露出那非常著名的、优雅高尚的微笑,停止争辩。只不过那优雅依旧的笑容,如今渗进了一丝疲倦。
按理说,奥达隆一直在外奔波,东征西讨,回王城之後也不得安宁,猜忌疑心歧视嫉妒奉承,来自各种不同的对象,从四面八方涌到。烦不胜烦,疲倦不堪的人应该是他。可是他虽然略有风霜之色,却是神采飞扬,统帅的气质一日日显著,称得上精神状态绝佳。
反观定居王城的尤金,代代相传的大宅里有大批仆佣,为养尊优的生活随时效劳;出使外国之际,总是受到上宾的礼遇,官场生涯顺遂,没有病痛,有妻有子,有钱有势;物质上,要想出一件他得不到的东西,并不容易。
所以,那副倦容,那苍白无力的笑容,是心事,肯定是。
奥达隆全都看在眼里,但尤金不提,他就不问。两个人只谈论在外的见闻,各国的情势。
这对尤金是好事,疲倦感少了几分,他显得专注而有兴趣,两人热烈交换著意见。奥达隆在心中暗暗期盼,最好畅谈到忘记去王宫晋见三殿下。可惜他比谁都清楚,尤金是个守时、重承诺,值得信赖的男人,他的期盼,只有落空的份。
尤金试图鼓励他:「开心一点吧!你这离开的几年,或许三殿下已经忘情了。」
「但愿如此。」他郁郁不乐地回答。
三王子兰瑟殿下的白色馆邸,跟往昔没有差别,侍从的数量比其他地方少很多,能力也令人怀疑。对奥达隆和尤金报告著三殿下不在屋内,至於究竟人在哪里?何时回来?一点头绪都没有。
「奇怪,殿下知道我们要来,不会无故走开的。」尤金的屁股刚碰到会客厅的椅垫,又站起来,返回厅门口,找人详问细节。
奥达隆单独留在厅中,喝了两杯飘著淡淡香的茶,观赏了一会儿墙上的画作,开始觉得无聊。
尤金找人找得连自己也不见踪影,四周静悄悄地,偶尔传来几声鸟鸣,环绕在身周的各式靠垫柔软有如棉……宜人的午後,舒适得令人昏昏欲睡……
……他忽然惊醒,发现自己刚刚不慎闭眼了几秒钟,差点睡著。等到三殿下回来,万一看见他睡觉,可是非常失礼的事。温和的三殿下或许不会见怪,尤金却不会饶过他,说教起来,效果直追大司祭传道念经文,头会痛上好几天。
他努力保持清醒,但那很困难。他已经忙碌好几天,直到今天才逮到休息的空档,这屋子椅子太温暖太舒服,害他的眼皮慢慢降下来……模模糊糊中,他听见破风声响,一条黑影逼到面前,他及时侧过头,左肩火辣辣一痛,睡意被驱散一空。
「好大胆!谁准许你在这里睡觉?」
伴著陌生的喝叱声,那条黑影又飞过来,这他看清楚是一根马鞭。他一伸手抓住鞭稍,随即一扯一推,对方的力气跟奥达隆远远不能相比,被迫松手,哎哟一声,人往後摔在地毯上,鞭子则落进奥达隆手中。
奥达隆肩头吃了一鞭,所幸身强体健,没有受伤,疼痛却难免,无端遭到攻击,更是生气,正要开口质问。想不到对方的火气比他还大,抢先他一步:「很痛的!你这个野蛮人,不想活了是不是?竟敢对我无礼!你瞎了眼睛,认不出来我是谁吗?」
有那麽一刹那,奥达隆以为这个人是凶性大发的三殿下,但他很快知道不对。三殿下固然比同龄看起来要年轻,也该是二十多岁的模样,眼前这个人却绝对不超过十六、或十五岁。
更重要的是,差劲的脾气和性格,完全不像他认识的三殿下。
「有胆子偷袭我,不管你是谁,显然不是个聪明人。」
「你说我什麽?」那人恼怒极了,站起身,甩开额前披乱的长发,正面瞪著他,那对燃著怒火的眼睛,是湛的绿玉颜色。
奥达隆呆住了。这个敢在三王子住所撒野的人,年纪不到二十,白瓷般剔透的俊秀五官,金色头发,碧绿眼眸……「……绿翡翠王子?」
将奥达隆的震惊解读为恐惧,王子扬起胜利的笑容。
「知道自己罪该万死了吧!你是什麽人?这麽厚颜无耻地待在王子的屋子里……兰瑟人呢?你把他吓跑到哪里去了?」满是轻蔑的眼神,勾起奥达隆最不愉快的回忆。
他阴骛著脸色,声音低沈:「原来你是绿翡翠王子。」他们终於把一个可爱的小王子惯成一个蛮横骄纵的可厌之人,只剩一张美丽的、美得不可思议,看了只让他更为愤怒的脸!
奥达隆既不害怕,更不谄媚奉承,王子见了也有点诧异。
「你在说废话!给你最後的机会向我请罪,还是说你不懂规矩?」
「是不太懂。」奥达隆冷笑道:「不过,关於如何管教一个跋扈蛮横的王子,我就懂得很多!」
他说著扑向王子,後者惊慌失措,放开喉咙高声尖叫。很遗憾,王子照往例将跟来的侍卫远远留在建筑物外,不许他们打扰自己与兰瑟的悠f午茶时间。
於是,无人救驾的情况下,王子被拦腰抱起,抓到长椅,奥达隆右手高高举起,打在他尊贵无比的屁股上……
即使经过了数年,奥达隆依然清晰记得那一天的所有细节。他打了安杰路希的屁股,没用什麽力气,但他知道王子的自尊心是很痛的。
然後尤金以几乎破门而入的紧张态势冲了进来,身後跟著三殿下。当尤金发现呼救的来源与缘故之後,没有当场气绝晕去,实在不简单。
接下来发生的,就是一片混乱,他记得他遵照尤金夸张且激动的命令,放开了王子,以及羞愤的小王子如何信誓旦旦,要国王陛下把他扔进地狱里腐烂之类的言语。
幸运的是,他最後并没有遭到惩罚,如果把日後尤金可怕的说教排除的话。毕竟,被臣下抓起来打屁股的事,身为王子,总是很难说出口,加上尤金的极力劝说,还有三殿下,三殿下的说情是最为关键的。
奥达隆一直感到很後悔,不是後悔教训安杰路希,而是後悔一时失控,让这件事发生在三殿下的地方、在三殿下的面前。
当他放开安杰路希,抬头见到三殿下的瞬间,他立刻明白一件事――三殿下没有对他忘情,而且已经察觉到,他对安杰路希的愤怒一点都不寻常。
尽管绿色眼睛的小王子,记忆中早已没有银色老鹰的踪影。
【第 23 章】
多年前的记忆,本来静静沉在角落,一下子被翻搅上来,竟再也驱散不开。
奥达隆开始注意人们的f谈,只要是与绿翡翠王子有关的消息,他便不由自主地留神倾听。
偶尔,当他推辞不掉,不得不出席某些重大宴会,安杰路希的身影,有如暗夜中的一颗明星,只需一眼,他就能在人群中寻到。这种会面是单方面的,奥达隆行事低调,王子从没有看见他,他也未再主动接近王子。
王子一点都不符合他的理想,综合所有听说来的,以及亲眼见到的,没有一件能推翻他之前的观感――安杰路希是一个教养失败,行为和性格都不为自己认同、一个被宠坏的贵公子。
即使如此,他的轻视与不屑却毫无能耐控制他的心。他的目光总是追逐著对方,毫无休止。最後不得不对自己承认,他喜欢上一个自己并不情愿喜欢的人。
这个结论令他恐慌。
米卢斯重视皮相之美,而一向厌弃这种价值观的自己,到头来还是臣服在这种肤浅之下吗?他害怕自己根本是著迷於对方的美貌,憎恶如此想著的自己,又无能为力。
如果有比这件事实更不堪,更不能忍受的,就是王子完全不把他看在眼里。
他希望生活过得跟刚回来时一样忙碌,让心思有所转移。然事与愿违,移交的事情告一段落,他的位置被架空,开始高俸禄高职位,无所事事的日子,忽忽几个月时间,一生般长久。
结束这段煎熬的,是来自南方的一通战报。
与帕普洛开战以来的第一场会战,竟是一场惨痛的大败仗,朝野为之震动。 不能怪他们,奥达隆获得重用之後,米卢斯已许久不知败仗为何物。何况败得如此彻底,指挥官战死,城池被围,驸马和公主都在城内,求援的书信染著惊悚的血色,带来一片恐慌。
返回战场,离开王城,离开烦恼根源的机会来到,奥达隆毫不迟疑地伸手捉住。他向国王请命出征,前往援救前线围城之急。
再也没有人敢反对这项请求,连国王陛下也不能。
他很快步出王宫,来到佛利德林大宅。佛利德林大公视他如家人,进出向来不需要通报,他直接走进书房。
听见开门声,单独在书房内的尤金从壁炉前匆忙站起,一张碎纸片随著他的动作飘飞出来,纸片上写著有字,已烧成一半焦黑。较近的奥达隆自然而然弯身去拾,尤金用更快的速度,一把抢起,扔回炉火中。
虽然只是眨眼时间,奥达隆确信看见了卡雷姆的字迹。他等著尤金解开这个疑惑,对方却一言不发,纸片在火中转瞬变为灰烬。
书房内的窗帘全是合拢的,火光在尤金的侧脸闪烁,忽明忽暗。他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眼眶微微泛红,神情透著一股怪异。奥达隆知道有什麽事情不对劲,可是他没有太多时间表达关心,只好视而不见,简单说明自己的来意,并且向对方辞行。
「……是吗,你什麽时候走?」
「说完话就走。」
尤金点著头,视线仍对著炉火。
「我本该劝你留下来。但我自己也要离开了,被派往柏尔杜尼担任大使,没有变动的话,三四年内不会回来。」
「那很好啊,我听说柏尔杜尼是个风景优美的好国家,相信你会过得很愉快。」
「但愿我能回报你同样的祝福,可惜我知道你在逃避什麽,」自奥达隆进入室内,尤金第一正眼看向他。「你想用这种方法忘掉四殿下是徒劳的。」
奥达隆惊讶极了,「你……我不知道你洞悉他人的情感也这麽……这麽……」他不知道如何形容才好,明明一都不曾提起过!
「你掩饰得不错,一定很少人察觉得到。」尤金微微一笑,又转向壁炉,好像火光中有什麽东西,紧抓住他不放。奥达隆听见他喃喃出声,却不像对任何人说话。
「是啊……那样的眼神,我怎可能看不出来?神智著了魔,在痴迷的目光当中,矛盾与痛苦并存著……那种情感的火焰多麽奇妙,越受到压抑,越烧得猛烈……被那样的目光注视著,心灵的安宁似乎永远离你远去,你会有同样的痛苦,甚至更为难受,因为你不能回视,不能回视……」
「尤金!」奥达隆大声叫著。
尤金一颤,茫然望著他:「怎麽了?」
「你问我怎麽了?」他走近过去,表情严肃且忧虑。「你又是怎麽一回事?我尊重你的意愿,从来不问,可是你看看你自己!」
「我不需要看,我知道我是一团糟,我的生活也是,一切都遭透了!」
「你看起来是一团糟,但我可没说你的生活也是。究竟什麽事使你这麽不快乐?你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一个像极了你的儿子,更不用提你还有个即将出世的孩子,我不明白为什麽……」
「你当然不明白!」
与其说是坐下来,更像没有力量继续站著,尤金跌进椅中,手掌掩住了脸孔。「……你怎麽会明白?」
奥达隆靠近他,屈膝在他椅前。「那就解释给我听,不要一个人自寻烦恼!」
尤金仍然将脸埋在手掌里,表情被藏起,痛楚则从话声中一字字透出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该怎麽办……这样的生活……根本是地狱!不让其他人感受到更多痛苦,似乎是我活著的唯一理由。但是……我继续存在,又造成更多的痛苦与伤害……」
「胡说八道!」奥达隆猛烈打断他:「尤金,你给我振作一点!你能造成什麽伤害?你是一个、一个我见过最接近完美的男人啊!」
「完美?你知道你口中的完美,事实上是一个无能使任何人快乐,连当一个丈夫都不能尽责的男人吗?」
奥达隆的思考一时转不过来,不及接口。尤金痛苦地缩起身子,伸手攫住他的手臂,说著:「你刚才提到,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并不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是的……现在怀著的这个,却不是……」
颤动,一阵一阵透过接触的手臂传来,奥达隆感到又惊又怒。
「她背叛你?」
「不……不能怪她,是我背叛在先。」
「…………」
奥达隆感到难以置信。尤金始终是个完美的典范,是道德与传统的化身,是世上最不可能跟诸如偷情之类的丑事联系在一起的人。但他很快恢复镇定,如果这就是尤金的烦恼,事情并不算太糟糕。
他尽量不去思考自己看待一般夫妻与挚友之间的双重标准,安抚著说道:
「所以你给自己巨大的压力?可是尤金,这根本不是很稀奇的事!我们周遭多的是不爱对方的夫妻,你看过几对彼此忠实、至死不渝的大贵族夫妻?有没有超过一只手的数目?我并非鼓励这一类的事情,但你不该对自己太严厉,有一两个不太光采的污点又怎麽样呢?」
「你不懂!我犯的罪更重!」
尤金抬起脸,奥达隆看见他通红的眼里满布血丝,揪住自己臂膀的手,瞬间收紧。
「我是一个最卑鄙的人!我们做的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可是我需要继承人,要一个儿子……最初,我很努力,拼命的拼命的……就是不行!再多的努力,也没有用!到头来,到头来只有一个方法……我只能紧紧闭上眼,想著……想著骝v声音变得微弱,他垂下头,最後几个字被淹没在手心里。
奥达隆痛恨自己必须问这个问题:「你说谁?」
血色薄弱的嘴唇动了一下。
「……卡雷姆。」
尤金说得含糊,奥达隆听得却清楚,那名字让他呆了一会儿,巨大的错愕中,他听见连自己都觉得乱七八糟的荒谬言语:「你就是骝gQ他一下又有什麽关系?」
「不是只有那样!」尤金猛烈摇著头。「我……我不只想他,我想著他……我必须想著他在我身体里的感觉,才有办法尽一个丈夫的义务……」
「并不是……并不是一就成功拥有孩子……」
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语句,尤金紧抓住奥达隆的肩头,伏在他的胸口。潮湿的感觉从胸膛蔓延开来,奥达隆同样无法开口。
「我抗拒过的……」
细微的抗辩声被浸著泪水的衣衫阻隔著,显得无力而脆弱。尤金肩头不自主地抽动著,在强力的压抑下,他没有泄出一丝哭声,甚至连哽咽也没有。眼泪,只是无声流淌著……
初时,奥达隆感受到的震惊可想而知。然而他仔细一想,事情并不是那麽出乎意料。他确实知道卡雷姆心中有个近乎神圣的存在,他只是不清楚,事情已进展到那麽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我所知,卡雷姆始终认为,你是恨他的。」可是看起来并不像。
「……啊,我当然恨他!」
一声长长的呼吸,尤金抬起头,离开奥达隆的胸膛。
他止住颤抖,再度用手掌盖住他的脸,当他重新露出脸,那已是一张冷静的、除了红肿的双眼,和平日几乎无异的脸。
「奥达隆,对我发誓,永远不泄漏我今天说的任何一个字,对谁都不可以。」
奥达隆很想叫他不要逞强,就是这种勉力的压抑,搞出眼前憔悴的模样。但他确实不知道任何解决的方法。
他叹口气,说:「我会把你今天所说的话全部带到坟墓去,我发誓。」
尤金点点头,「我本来不该讲的,但是我信任你。」他靠回椅背,仰起头,闭上眼睛,沉入属於黑暗当中。「你快走吧,我已经耽误你太多时间。」
然後他们一别就是两年。
两年後奥达隆凯旋归来,得到绿翡翠殿下,开始在他r赠的屋子里生活,尤金仍旧没有回来。
那两年间,当他在南方战场克尽职责之际,曾写信给尤金,告诉他,他是对的,逃避到战场上,对於忘记四王子,没有帮助。
当时不止帕普洛,相邻的斯图亚特也被卷进来,三国的边界之争,如火如荼展开,情势不能再乱,他的忙碌不言可喻,那一对翠绿的眼眸却依然能找到空档,在他脑中眨动著。
他无法达到卡雷姆的境界,每一试著往别寻找感情慰藉,永远失败收场。有时候,好不容易的一点动心,也是因为对方的某,让他看见王子。或许是相似的笑容,抑或是同样的眸色,他到都看见四王子!那简直像可恨的诅咒,纠缠著他,逃不开,忘不了……
他察觉自己从开始就错了!距离只会增加美感,使思念攀升,他该要接近王子才对。
小孩子多是纯真可爱,少年人任性骄纵,亦是常情。他想要知道的是,真正的绿翡翠王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毫不怀疑,如果王子已腐败到不可救药,朝夕相是决不能忍受的,他将会从迷醉中清醒,从无止尽的烦恼中解放。
冬天被宣召回去的一趟,他多了爵位,一条道路在眼前铺展开来,若是够胆量走上去,他知道他将能通往何……
……如今,王子殿下已经睡在自己的床上,他的麻烦才刚开始不久。
房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奥达隆打开一道细细门缝,和门外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他回头看,安杰路希毫无动静,睡得沈。於是他将门打开,走出去,静悄悄闭上房门。
【第 2 章】
安杰路希睁开眼睛,没有看见任何人。
真是稀奇的现象!平常,他醒得再早,奥达隆都在他床边等著,害他养成一个讨厌的习惯,醒来先找奥达隆的身影。这是他第一没寻到人,奥达隆不在床上,也没有站在自己床边。
好奇心取代原本朦胧的睡意,安杰路希掀开被褥,滑下床,脚底接触冰凉石地板的瞬间,轻轻打了一个哆嗦。他披上搁在床头的毛皮大衣,蹬著同样毛茸茸的便鞋,和奥达隆离开时几乎一样,静悄悄推门而出。
走廊奇静,府邸有空无一人的错觉,他不知道这个时间仆人们通常都在哪里,做些什麽?无论答案是什麽,他们真的够安静。
随意选定一个方向,走了几步,他闻到微弱的香气,是烹煮食物的味道,接著他注意到轻微的人声,来自同一方向。循著这两条线索,他被引导至厨房,里头隐约看见有人。他藏身在拱门後,探出头,辨认出那是奥达隆和厨师朵南先生的背影,两人站在炉火前,炉子上一只大锅烧得啵啵响,是散发出香气的源头。
奥达隆大清早鬼鬼祟祟跑出来,因为肚子饿?
明明每都规定晨间散步之後才能吃早餐的!安杰路希正要出声抗议这个极端背信的行为,奥达隆忽然放下手中一根杓子模样的器具,对厨师朵南说道:「这个味道对他来说恐怕有点重,能不能再清淡一点?」
「当然,当然,我想我知道怎麽做……」朵南先生立刻在调味料与大锅间忙碌起来。
安杰路希想说的话卡在喉头,奥达隆说的那个他″,跟他猜测的是同一个人吗?
「大人,这绝对成功了!」厨师接著端起一个大盘子,从安杰路希的角度看不见内容物,只听见他的声音因兴奋而略带高亢:「没有腥味的美味鲜鱼料理!市集上最棒的几尾都让我给买来,使用朵南家的家传配方,经过我的改良调理,殿下一定喜欢!」
安杰路希的心脏轻轻撼动了一下,他们真的是在说他!
奥达隆了一口盘中的料理。「我没有你那麽确定……是不出腥味,却多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强烈味道,我不知道他会怎麽想?」两个人一起沈默苦思。
安杰路希几乎要呐喊出来――直接端过来让我试试看啊!光闷著头能想出什麽鬼?
但他终究没有开口,是不好意思,是惭愧,或是单纯说不出口?他自己也不明白原因。
厨房里,奥达隆继续和厨师谈论各种料理方式与口味,什麽样的食材是王子喜欢的?如何让王子吃得开心一点?显然这些讨论与尝试并非今天才开始。
安杰路希了些心思回想,确实料理的味道和运用的食材一直有变化,只是他太专注於反抗奥达隆,从来不曾留意。
他把衣领拉紧了些,太阳尚未露脸的清晨,冷飕飕地。站在炉子前的厨师先生,额头却渗著一层薄汗,盯著炉火的一张大脸挂著精神奕奕的笑容。安杰路希心中不由得对奥达隆产生埋怨,有关食物的事情,为什麽不私下找自己说呢?非得这样让厨师辛苦。
但他转念一想,奥达隆若真的开口关心他的喜好,他就会乖乖回应吗?或许奥达隆跟他一样,知道答案会是什麽。
到了中午,午餐桌上果然出现一尾肥美大鱼,鱼身泛著诱人油亮,气味倒是淡淡地,十分清香,大概就是朵南先生斟酌再三,据称没有腥味的独门绝活。
安杰路希强压著对鱼类的厌恶,死盯著那尾鱼看,奥达隆则盯著他瞧,脸色不甚和悦。因为他刚刚获悉,安杰路希早上又是跟卡雷姆度过。
为了解决这个烦恼,他特地找过卫戍骑士团的人,旁敲侧击,想知道一点端倪。年轻骑士面对将军大人,战战兢兢,诚惶诚恐,老实说出王子殿下的嘱咐,什麽都不能讲,尤其不能跟奥达隆将军讲。
这最後一句,最让奥达隆介意。为什麽尤其不能让他知道?因为他知道了会怎样?会生气?会嫉妒?瞒著不讲,他就不会生气,不会嫉妒了吗?
这时,安杰路希终於停止和盘中的鱼互瞪,切下一小块鱼肉,送进口中。奥达隆不得不暂时抛下混乱的思绪,专心在餐桌上。他对於美食虽懂得不多,也吃得出这道料理的调味不对劲,讲究的王子不可能喜欢。他等著安杰路希一如往常扔叉子,大声抱怨,表达对鱼类的抗拒,他也将一如往常逼迫王子吃掉它。
安杰路希没有说话,忽然转头望了他一眼。
奥达隆微微蹙眉,看不懂这一眼的含意,却见安杰路希将视线移回餐盘,主动吃下第二口鱼肉。
在场众人同时松一口气,奥达隆见鬼般停下自己的动作,他似乎看到幻觉,安杰路希的嘴角是不是有一丝笑?他怀疑地叉起自己盘中的鱼肉,仔细咀嚼,跟清晨试吃的并无不同,离美味的境界还差得远,为什麽安杰路希……?
奥达隆满腹疑惑,偷偷瞥眼看向王子,对方确实持续在吃,只是吃得慢。
「殿下、大人,在这时候打扰你们真是不应该,」皮丁诺太太在围裙上擦乾双手,靠近餐桌,迟疑地探问:「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耽误一点时间,请殿下和大人听听我的请求?」
「你说吧,不耽误什麽。」奥达隆说道。安杰路希也放下刀叉,等候皮丁诺太太接著说话。
「噢,您真好!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个妹妹,嫁到隔壁城好多年啦!当然我们不常见面,一天的路程也不算短不是吗?我们都是写信……噢,不是亲自写,写字让我头疼,认得的字也不多,等我好不容易写一封信,该做的事情也积到不得了的地步啦!所以您知道,皮丁诺先生会帮我写信,也读信给我听,昨晚他读了一封刚送到的信,您猜怎麽回事?我的妹妹……我亲爱的可怜的妹妹!她、她从奇迹之泉痊愈归来啦!感谢老天!」
「太好了!」奥达隆由衷地说,她可终於讲完了!
安杰路希的耐性不够好,整段都没听进去,只赶上最後的关键句。他问:「奇迹之泉?你说的是西奎拉国的那个奇迹之泉吗?」
奥达隆瞧著他的目光中微带诧异。
安杰路希回瞪他:「省省你那瞧不起人的德性!我知道奇迹之泉,我可是认真读了很多书!」
根据他的了解,在东北极寒之地,有一条艰困难行的道路,通往小国西奎拉的一座谷。
谷起先没没无名,少人住居,直到近几十年,谷中突然出现被称为奇迹的涌泉。涌泉的疗效首先以传说姿态传扬开来,第一个医学者前往研究,然後有第二个、第三个……当中最著名的,当属从南边千里迢迢渡海而来的著名药师。
药师在谷内发现只能生长於该地的药草,培植并应用。谷内又受高山屏蔽,发展出的特殊气候对长期疗养很有相当功效,几项要素结合,许多难缠无解的病症,传说都能被治愈。
日子久了,人们多称呼谷为药师谷,原本的名字反而不可考。
「――怎麽样?愿意的话,我能够成为渊博的人。」
【第 25 章】
「――怎麽样?愿意的话,我能够成为渊博的人。」
「哦,你对渊博的定义很耐人寻味。」
奥达隆话中调笑的意味,令安杰路希很不服气:「再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图书室里的书我早就全部看完,你没有收藏很多的书,不是吗?」
「我是武将,加入军队之後才学会读书认字,不需要收藏很多书。」
安杰路希感到意外。「军队里面也教人读书?」
「没有,是朋友教的。」
奥达隆很快结束话题,转向皮丁诺太太,说:「回到正题……」却被王子再度打断:「那个朋友是佛利德林家的大儿子,对不对?」
「……原来你知道尤金。」
「啊,是这个名字没错!卡雷姆提到过几,实在不怎麽好记。」
「你刚刚说卡雷姆?」奥达隆不由得神情紧绷,并且对自己的反应万般厌恶。
「很值得惊讶吗?卡雷姆告诉过我一些你在他们家作客时的事情,虽然不太多。」
「卡雷姆为什麽跟你提起尤金?」他不明白,好几年不曾听卡雷姆谈到尤金,为什麽偏偏对王子殿下毫不避讳?
「他们是兄弟,为什麽不能提?我也会提起兰瑟不是吗?现在我们可以回到正题,所以你的妹妹本来生病吗?她现在怎麽样?」最後两句是对著皮丁诺太太发问。
皮丁诺太太和气的脸上写著迷惘,将军大人跟王子殿下一来一往的问答,搞得她都糊涂了。她看向奥达隆,後者的表情虽然复杂微妙,仍对她点点头。皮丁诺太太立刻恢复充满活力的笑容、以及嗓门:
「啊,是的是的!我妹妹的病纠缠著她实在很久,主要是她的右脚……唉,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病?从小就不灵活,越长大越严重,最後几乎不能动,看了真叫人伤心哪!现在她竟然能、能走路……当然我还没亲眼见到,全是信上写的,说她有一点跛,可是真的能够走路了啊!这种天大的好事,本来是想都不敢想的!一个好女孩,受了那麽多年的罪……总算……总算……感谢老天!」皮丁诺太太抓起围裙擦著眼角,同时发出吸鼻子的声音。
「真的有神效!」安杰路希惊叹。
皮丁诺太太用力点头:「确实如此呢!」她拍了一下额角,叫道:「哎呀,看我说话一点重点都没有,皮丁诺先生老是提醒我改掉这个坏毛病!我是想休个几天假,好去探望我妹妹……我知道这一定会给您们添好多好多麻烦,我真觉得不好意思……可是,自从我的妹妹去了西奎拉,有四年、还是五年没见面,我经常想起小时候啊,她是一个――」
「你绝对可以休假!」奥达隆当机立断,避免被淹没在皮丁诺太太美好的回忆里。「这是你应得的,尽管去吧!好好聚一聚,你不会添任何麻烦。令妹能够顺利往返药师谷,也是很不容易了,代我……代我们致上祝贺之意。」
奥达隆使用了复数,安杰路希感觉胸口的温度改变,上升了一点,但马上被皮丁诺太太发表的冗长感谢词给搅乱,等到她终於退开,耳朵仍嗡嗡响著。
奥达隆将脑袋侧向左边,用一只手撑著,另一只手握著餐叉随意拨弄食物,很像王子挑食时常做的动作。安杰路希猜他是在等皮丁诺太太带来的晕眩感消失。
「刚才你说,往返药师谷很不容易,那是什麽原因?」
王子的提问稍微提振了奥达隆的精神。「嗯……是寇兰的缘故。」
他拿起桌上的瓶瓶罐罐,依国家分布位置,摆开在桌面上,口中解释:「你已经知道,奇迹之泉在西奎拉国,西奎拉的西边是寇兰,寇兰的西边就是米卢斯了。西奎拉跟米卢斯不接邻,中间隔著寇兰,但是这三个国家通通和北边的斯坦达尔接邻。」他分别指向餐桌上的四个小木罐子,安杰路希看过地图,稍有印象。
「从米卢斯去药师谷,基本上有两种路径:第一条路线是经过斯坦达尔,是地图上最短路线,因为药师谷通道正好沿斯坦达尔的边界展开,可是两者隔著霜冻山脉,是一道天堑,极难穿越,需要疗伤治病的人绝不可能通过。所以,第二条路线,取道寇兰是无可避免的。」
「我不喜欢寇兰人。」安杰路希这回说出的不是个人偏见,而是米卢斯人普遍的观点。
奥达隆点头道:「那正是问题所在,寇兰人更加不喜欢我们。事实上,两国间的关系一直都很糟,米卢斯人进入寇兰国境,各方面都会遭到严重刁难,必须隐藏身份,低调行事,甚至采取一些不够正当的手段。即使如此,难以预测的状况还是很多。假使避开人群汇聚之,专挑大城以外的区域行走,又会面临治安不良、盗匪猖獗的问题,越靠近边境越严重。而这一切,在经历上一双方交战,寇兰败战之後,更形恶化。」
「真是个讨人厌的国家!趁早灭掉,对大家都好。」
「真巧,大殿下也跟你持同样的主张。」奥达隆故意提起,果然如预期看见安杰路希露出既震惊又嫌恶的表情。
「大殿下和你――」
安杰路希立即纠正他:「这世上没有什麽『大殿下和我』这种句子!我考虑过了,寇兰好得很,要长久留下来!」
「好吧,『大殿下自己一个人』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我们倘若无端寻衅,其他国家支援寇兰的可能性相当大。我直接参与了几跟寇兰的战役,他们国力衰弱是事实,可没到能随意加以欺负的田地。」
「没错,那家伙的想法一直都很蠢!」安杰路希乾脆、且彻底地抹除自己原先的主张,高高兴兴批评著大王子。
「所以你去过寇兰?还去过很多地方,是不是?那些地方会不会下雪?你见过雪吗?雪落下来的时候真的寂静无声吗?」
奥达隆针对询问一一回答,虽然简单直接,没有添加华丽的词藻。安杰路希从未出过王城,依旧流露出欣羡不已的神情。
「我的封地靠近北边国境,那里也会下雪……」奥达隆淡淡说道:「在庄园过冬很冷,你到时候可不要抱怨。」
安杰路希雪白的双颊一下子变得红润,奥达隆的语气再怎麽显得冷淡,意思却表达得十分明白。冬天的时候,他要带他去那个庄园,去那里看雪!
「哼,你又知道我会怕冷?说不定是你比较怕呢!」
他对奥达隆扮了个鬼脸,语气高昂而轻快,自己都没有发现,那是个笑眯眯的可爱鬼脸,眉眼微微弯,绿色眸子莹莹亮,盛满热切兴奋的光采。
奥达隆凝视著那张美丽的笑脸,意识到这是头一,安杰路希住进来之後头一,对著自己开心地笑。他的右手动了一下,一瞬间似乎要碰触对方,却又停顿下来。最後他伸向桌面,拿起玻璃杯,乾燥的喉咙获得葡萄酒的滋润,总算能够发出声音。
「你不介意离开王城?会有一段时间不能见到你的朋友,像是――卡雷姆之类的。」
安杰路希低头对付那尾鱼,漫不经心回答:「见不到就算了,有什麽好介意?」奥达隆感到很满意,沈重的脑袋轻了许多,却听安杰路希又说:「或者,我们可以找卡雷姆一起去,比较热闹有趣!」
「……是啊,很有趣。」心头陡然一沉。
奥达隆用手指敲著桌面,食物送进口中,却嚼不出滋味,就好像他惦不出王子心中的卡雷姆到底有多少份量?
沈默持续得不长,安杰路希放下刀叉,取过餐巾轻按了按嘴唇,接著将椅子朝後一推,站起身。奥达隆正打算阻止,瞥眼见到餐盘竟是空的。
令他惊讶的不只如此,安杰路希犹豫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遥遥对著还在厨房忙碌的厨师朵南先生,扬声说:
「你的厨艺比以前精进了!餐点很好吃,我期待著未来还有更美味的惊喜!」
「殿、殿下的过奖真是、真是――」朵南先生大受激励,感动得不知所措,不断不断鞠著躬:「不敢当、不敢当!一定努力不让殿下失望,谢谢殿下的称赞!谢谢殿下!」
奥达隆仰起头,不可思议地望著他。
那副神情看在安杰路希眼里非常新奇、好笑!他眉毛往上一挑,居高临下睨著对方。
「你没吃完你的食物,还有剩。」
「……我正在吃。」
「可要乖乖吃完喔!」安杰路希泛开胜利的微笑,迈步绕过餐桌,往外走去。
「你去哪里?」奥达隆皱著眉头。
「外面。」
什麽回答?「去找卡雷姆?」
安杰路希在他身畔停下脚步,胜利的笑容消失。「卡雷姆卡雷姆……你有没有注意到你一直在提他?你们两个究竟是什麽关系?真暧昧!」
那是他要说的话!真是个令人火大的家伙,整顿饭都在考验他!奥达隆发现自己动作得比思考更快,一把攫住王子,往自己身前一拉。
安杰路希就算全神戒备也防不了,何况根本没留意,一下子跌坐在奥达隆腿上。他撑著扶手马上要站起,奥达隆手环著他的腰,紧紧扣住,让他动弹不得。
「你不要――老是这样!粗暴!无礼!野蛮!我会生气!我就要生气了了――!」
他一面大叫,一面懊恼地想到,他实在应该先跟卡雷姆学空手打架才对!
奥达隆黑沉的眼睛微微瞄向老巴罗。然而在场的人都很识趣,不必等到老执事传达主人的暗示,纷纷告退,匆匆离开饭厅。
人刚走得乾净,皮丁诺太太又跑回来,低著头喃喃致歉,带走桌上的切肉刀,朵南夫妇紧跟在她後头,把汤锅也抬了出去。
安杰路希看著他们出入,僵得面红耳赤,好像……好像他和奥达隆打算要在饭厅做什麽似的……
【第 26 章】
饭厅终於只剩下他们两个,没有其他人打扰。
「快说,你要去哪里?」
「你管不著!」
奥达隆仍然从安杰路希腰後抱著他,却没让他留在腿上,而是分开双腿,让他坐在椅面。
安杰路希毫不怀疑这是故意的,让他在较矮的位置,完全陷在怀抱里。刚被捉住的时候,他挣了一下,没有挣脱,脑中便出现一个小小的声音,劝著他放弃算了!劝著他说:其实,奥达隆的怀抱很舒适,让他抱一下没什麽,尤其秋天冷了一点,这个位置相当温暖,四周没有人看见,没有人知道……然後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怎麽能有这种落入奥达隆盘算的想法呢?正当他努力思索,堂堂王子如何摆脱被抱来抱去的小动物境,奥达隆低下头,靠在他耳边,沉著声说:
「不老实说出来,我就照你的要求,用子锁住你,哪里都别想去。」
「你……你……」说真的还是吓唬人?但他可不能冒险。「我要回王宫去!跟兰瑟约好见面,不可以吗?」
「三殿下……?」
安杰路希听见奥达隆覆诵,不由得生气。兰瑟是殿下,他就不是吗?奥达隆称呼他永远是你啊你的,为什麽不叫他殿下?
他气呼呼站起,奥达隆的手仍然扣著他,不让他起身。
「放开!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还想怎样?」
想怎样?奥达隆自己也不确定。肯定的是,他想逼问王子,想知道卡雷姆的存在算是什麽?他们都在一起做什麽?但他问不出口,这股嫉妒的情绪接近捕风捉影,自尊心使他不愿随便臆测。
安杰路希看不见奥达隆的脸,身後持续的沈默令他不安。他只能从耳边低缓而灼热的气息胡乱猜测……是不是真的要绑住他?想著不禁颤抖起来。
奥达隆很快察觉到怀中的动静,刚才的恫吓不过是唬人,并不想让王子恐惧。於是他松开手,安杰路希二话不说,马上起身,他却抓住对方将离未离的空档,双手一抱,安杰路希转了半圈,再度跌下来,又回到奥达隆身上。
「你、你玩什麽样?!」安杰路希大叫,气红了脸。这情况甚至更糟!面对面,跨坐在奥达隆腿上,就算比刚才的位置高一点又有什麽意义?
奥达隆往後靠著椅背,仰望眼前的美景,从容微笑。是的,不必泄漏他的嫉妒,而能平抚情绪的方式是存在的,尽管他通常不会这麽做。
「我同意你去找三殿下,只要付出一点代价。」
安杰路希哼了一声,没说话,等著他开价。
奥达隆稍稍离开椅背,刻意放得轻柔的语气似乎变得跟他的笑容一样,充满侵略性:
「让我吻你,吻到我满意为止,就让你出门。」
「休想!门都没有!」安杰路希以震惊的语气断然拒绝!
这似乎是尊贵的王子殿下唯一可能的回答,奥达隆既不惊讶,更不沮丧,他问:
「你不想出门了?」
「不出门就不出门,我不希罕。」
「这个回答更好,你就留下来陪我,照我的意思消磨时间。」奥达隆微微一笑,抱著安杰路希就要站起。
什麽?安杰路希连忙伸手抓住椅背,将奥达隆压制回座椅。奥达隆本来就没有使劲,两人又跌回原来的位置。
「不要脸!为什麽都是你开条件?没有人这样霸道的!」
「有太多敌将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每个都比你凶猛百倍,最後他们都降服了。」
奥达隆拥住王子的手臂缓缓收紧,两人的身躯几乎没有间隙,对方的心跳有如擂鼓,撞在他的胸膛。他催促著:「你选择吧,要出门?还是不要?」
安杰路希彷佛看见一张张羞愤与惊恐交集的脸,面对著姿态傲慢的奥达隆,颤抖地在羊皮纸上签字的模样。那些别无选择的敌将们说不定是羡慕他的,比起丧权辱国的和议,这种威胁微不足道。
不知道奥达隆为什麽忽然讨厌他外出?迷路时都没生气,有时候说起他在王城f逛的见闻,还听得很高兴不是吗?
安杰路希神情迷惘,望著怀抱自己的男人。以前都没注意过,这个男人有一张很好看的脸,无论是较的肤色,微乱的黑发,沈而锐利的黑色眼睛,都很适合……然後他往下寻到他的唇,一直到下颚,那部分的线条十分性感……初吻的记忆泉涌而出,他清清楚楚记得,当时的触感、热度,全都回来缠住他不放。
奥达隆的手臂又紧了一紧。「……你怎麽说?」
――皮丁诺太太焦急地搓著双手,视线在身旁的每个人身上梭巡来去。
「怎麽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们会不会出什麽事?噢,为什麽我没有把桌上的刀叉也收起来?还有、还有那些玻璃酒杯,是不是很危险?我真是紧张担心害怕极了啊!巴罗先生,您说怎麽办呢?」
老巴罗摇摇头,答不出来。除了等候,每个人都有别的工作要做,却没有一个人离开,既担心又好奇地守在能够获得最新状况,不至於打扰主人的位置。
过了好一会儿,朵南太太率先耗尽耐性,打算偷瞧一眼,脚步刚跨出去,差点迎面撞上一大片高大的黑影。
「大人!?」奥达隆穿过拱门的脚步声太轻,吓了所有人一跳。
当场逮到这些不够得体的窥探行为,奥达隆却没有见怪的意思,反而说道:「啊,抱歉耽误你们的时间,饭厅现在没有人了。」
「可是……殿下呢?」
「殿下出去了,从後门。」他边往大门走,一边说著。
老执事从壁柜取出相称的披绾兔弊樱跟到大门边,协助主人整理衣装。「是否命人将大人的坐骑牵出来?」他问?BR>
奥达隆考虑了一会儿,摇头说:「不,我去找卡雷姆,走路比较方便。」接著笑了笑,动身离去。
本该去饭厅收拾,或者进行其他工作的人还留在原地,这回他们探看的方向不是饭厅,而是大门口。
「大人的心情很好,好得异乎寻常,发生了什麽事?」
「我怎麽知道?反正一定是很好的事情。」
* * * * * *
安杰路希上半身伏在一张洁净的小桌上,整张脸都埋在臂弯里,白色桌布触著脸颊,硬质蕾丝理当使人不舒服,他却浑然不觉。
这是兰瑟的地方,在安杰路希趴伏的桌子一角,有好几个精致的银盘,盛著五颜六色的小点心,一组白瓷茶具摆在旁边,淡红色茶汤倒映著兰瑟温柔的侧脸,茶香飘在空气里,与四周的香没有一丝违和。
「兰瑟……」安杰路希闷闷的声音从手臂底下传出来。「为什麽有些事情,明明应该很讨厌,却又好像很喜欢呢?」
「你在说什麽?我不太懂。」
「就是――有个讨厌的人啊――讨厌他讨厌得要死,可是,当他……当他吻你的时候,又……又……」
「又觉得很喜欢他吻你?」兰瑟笑著帮他说完。
手臂底下传来一个含含糊糊,隐约像个唔″之类的声音。
「你说的是奥达隆将军吗?」
「……唔。」
兰瑟浅浅啜了一口茶,微涩的滋味停留在喉中。有好一会儿,四周只听得见风声鸟鸣,然後他开口,唇边带著平静的微笑。
「也许,你其实没那麽讨厌他。」
安杰路希迟疑著抬起头,不知是闷著脸太久,或者其他原因,双颊染著好看的红晕。
「你真的这麽想?」
兰瑟只是笑著,他的微笑一向能安抚安杰路希。
「好吧,也许你说的对,他没有以前那麽讨厌。」
他高高兴兴下结论,端起茶碟,靠著椅背重新坐定。他们面前有一道低矮的白色围栏横著,隔开园和露台。安杰路希抬起双脚,交叠著搁在围栏上,全身呈现往下滑倾的自然弧度,轻松舒适。
他轻轻呼出一口长气:「天气真舒适,我们等会儿到湖边走走,怎麽样?」
兰瑟不置可否。他正想著别的事,想著以前的安杰路希不会出现这种坐姿,他的弟弟变得随性多了。
「兰瑟,他们在忙什麽?」安杰路希指著远,一小队宫殿骑士正经过,金色的雄鹿标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平常很少看到成群结队的侍卫在这个区域出没,引起他的好奇。回想起来,他刚刚过来的时候,也看到好多人在忙,只是当时心神不属,没有询问。
「这个季节……要举办户外的活动吗?」
【第 27 章】
「这个季节……要举办户外的活动吗?」
「我想是月底的秋季狩猎。」
「狩猎?不是已经停止举行好几年了?」因为国王的身体状况不堪负荷,才不再举办。大家普遍认为,下一举办的时机应该是国王恢复健康,或者新王登基之後的事,然而……「父王的身体并没有好转。」安杰路希闷闷不乐地说。
事实上,也不会再好转了。国王年事已高,寿命是勉强不来的事。昨天他去探望,国王看见小儿子是很高兴,也只说一会儿话就疲倦睡去。今天则一直在休息,连见面说话都有困难。
「主张举办的是大王子,他认为可以为父王祈福,大臣们多半赞同。」
「哼!他等不及要当国王,那德性真难看!」
「安杰,为了你自己好,不要再违抗大王子,他迟早是国王陛下。」
兰瑟眼中的关心让安杰路希放弃顶嘴,但他也没办法承诺一件他认为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
「你会参加吗,秋季狩猎?」他改变话题。
「地点在城外的森林,不太方便。」
「我跟奥达隆说,你可以和我们一起,没有什麽不方便。」
「不、不用……不用麻烦你们……」兰瑟浅灰色的眼睛频频眨动,惊慌地摇著头。「我……我以为你并不喜欢狩猎,不是吗?」记得安杰路希在小时候跟著国王打猎过一,回来表示非常无聊。
「那时候我太小,现在不同。」安杰路希语气兴奋,脸庞因期待而发亮。「况且,出城去不是很有意思吗?」
「我、我不觉得。这种活动还是不要算上我,我讨厌打猎。」
「好吧,我不勉强你。」兰瑟向来不容易改变心意,说不就是不,安杰路希只能遗憾叹气。
「安杰,我同样不觉得你能够享受狩猎的乐趣,那不适合你。」
「试了才知道,反正我就是要去。」
* * * * * *
「你不能去。」
「为什麽?」
奥达隆的拒绝让安杰路希陡然拔高音量,满肚子不高兴。亏他他还担心见到面会不会有一点尴尬,结果只是多虑,奥达隆说话惹他生气的习惯并没有改变。
「如果你一定要问为什麽,」奥达隆快步踏上石阶,看来疲倦且不悦。
他耗费一下午时间,几让卡雷姆从指缝溜走,严重影响原本的好心情。他不愿意为这等私事大费周章,惊动不相干的人,只好讪讪而归,回来时恰巧在门口遇上刚到家的安杰路希。
他穿过大门,头也不回,简单扔下跟三王子一样的观点:「原因是你不会喜欢这种活动。」
「不必替我决定我喜欢什麽!」安杰路希追上去,嚷著。
「好吧,是我不喜欢带你去。」
「为什麽?你既然那麽讨厌带著我,又何必留我在这里!」
奥达隆在大厅停下脚步。这个地方很温暖,最近在晨晚较凉时启用的壁炉正燃著暗金色火焰。他注视著安杰路希,也许是炉火的效果,脸部表情稍微柔和了些。
「关於这场狩猎,你是不是在想像著什麽相亲相爱,一起享受出游乐趣的愉快活动?」
「才、才没有!」有也不承认。
「你想跟森林中的同类玩耍,等以後的机会。」
「不准你说我是可爱的小动物!」
奥达隆笑道:「我不记得我有提到可爱两个字。」
「可恶!我要让你那张该死的嘴再也吐不出侮辱人的话!」安杰路希拔起搁在壁炉架边的拨火棒,平举齐臂,气势汹汹朝前一指,喊道:「决斗吧!奥达隆!」
奥达隆哈哈大笑,他的心情显得好多了。
「怯懦的家伙,你拒绝王子的挑战?」安杰路希怒目瞪著他,十分认真。
「真是失礼了,恳请王子殿下挑选一样……嗯,有可能获胜的项目?比如像是……像是……唉,实在想不出来!」
「啊,你尽量说大话啊!等我打败你,你就知道後悔的滋味,还要让我去狩猎!」
「好,就陪你玩一玩!你输了的话,就乖乖当只小动物,过来喵两声给我听。」
「喵你个头!」
「这样不行,要喵得可爱一点。」奥达隆微微一笑。对他而言,王子的腾腾怒火似乎很有娱乐效果。他悠然转身,迳自往前迈步。「放下拨火棒,我相信屋子里有更像样的武器。」
安杰路希犹豫了一会儿,把拨火棒放回原,跟在他身後。奥达隆带著他穿过大厅,沿走廊来到王子几乎不曾踏足的武器厅,四面的窗户开得很高,这时候已经没有什麽光线,室内一片昏暗。
奥达隆走到墙边烛架,逐一点燃烛火。安杰路希站在厅中,随著火光亮起,他发现武器厅非常宽敞,大小仅於大接待厅。他一眼看见奥达隆的铠甲,有好几副,整齐架好在北面墙边,不论是陈旧的、崭新的,全都受到极好的保养。
奥达隆点毕蜡烛,顺手从墙壁面取下两把剑,试了试重量,递给他其中一把。
安杰路希掌心一沉,疑惑地问:「真剑?」
奥达隆将另一把随意拿在手上,慢慢走到他对面。「不用担心,我要打败你,并不需要伤到你。」
「我可不对你做同样的保证!」
「当然,技术高出对方许多才办得到。」
「那你就试试看!」安杰路希从刚才一路强忍的怒火终於爆发开来,抢先展开攻击。奥达隆一瞬间就挑出他好几个缺点,力道不够强,速度不够快……不过姿势相当优美,一剑刺过来的方位也颇为巧妙。他随便横过剑身去挡,双剑交锋之前,安杰路希的剑凌空转弯,出乎意料攻向奥达隆比较不擅长守御的位置。
金属和金属在半空中撞出一星火,奥达隆错开几步,藏不住满脸惊诧。王子的程度并不足以造成威胁,然而他太藐视对方,差点栽一个大跟斗。
安杰路希心怒放,怒气一扫而空,他从小到大快乐的事情全部加在一起,也不及奥达隆此刻看著他的模样!
「知道本王子的厉害了吧!」安杰路希得意洋洋,继续他的进攻。
其实,王子一点都不厉害,如果是路边一个不认识的人这样攻击过来,两三招就会被撂倒,奥达隆连一点点惊讶都不会感觉到。
但安杰路希不是随便的路人,这就很奇怪!
据他所知,安杰路希从未学过剑术,可是现在看起来,王子不仅学过,教导的人还很了解奥达隆的习惯,甚至连一些非常不明显的缺点都清清楚楚。而且,那一大堆俏的姿势手势、耍帅用的动作是干什麽?毫无用,却又眼熟。
一连串当当声在厅中激U来去,奥达隆完全不还手,随招随架,分心辨认在他脑中逐渐成形的人影……那是个和他十分熟悉,以帅气为使剑要旨的家伙……
「你是跟卡雷姆学的剑?!」他恍然大悟。
「怎样,怕了吗?」
如果是卡雷姆本人亲自拿命来拼,也许会怕。「你跟卡雷姆在一起,就是在练剑?」他隐约听出自己语气中的惊喜,王子却没留意。
「不然还能是什麽?」
「我以为你迷上了他。」
安杰路希脸色骤变,「奥达隆!你要为这句话付出代价!」他奋力刺出一剑,姿势比剑势厉害得多。「竟敢说我的品味跟杜里家的败家子、亨特家的妖女、还有吉斯瓦家那对庸俗的双胞胎是同一个等级!」
「……什麽?」
奥达隆随手封架,退开一步,解释:「我无意贬低你的品味,卡雷姆很有魅力,迷上他并不奇怪。」
「那你怎麽不去爱他?」
奥达隆一愣,随口回答:「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忽然迎面风声响,安杰路希手中长剑横劈过来,奥达隆不跟他硬碰硬,侧身闪避。这一击力道十足,却没有半分准头,墙边的木架无辜遭受波及,被一剑两断,整排长矛落地的嘈杂声中,夹著王子的怒吼:「这算什麽回答!」
奥达隆也发现自己答得不对题,忍不住纵声大笑。他现在的心情好得没话说,不管王子要求什麽,他一定会答应。
安杰路希正好相反,脸上乌云密布,双剑交击的声响一声未落,声又起,像下起一阵金属大雨。奥达隆不确定王子恼怒的是哪一点,自己冤枉了对方却是不争的事实,心中微有歉意。他故意翻转手腕,主动凑上前,让王子的剑锋在手背划了一道,然後假装疼痛,松手抛下武器。
击剑声嘎然而止,安杰路希诧异地看见自己的剑刃上染著几点鲜红,奥达隆的手背则出现一道血痕,惊叫一声,也扔下剑,捉住他的手掌。
「你、你怎麽回事?」
「没事,擦破皮而已。」奥达隆说话时声线平稳,神情从容自在,跟平日没有两样。
安杰路希一怔,忽然甩开他的手,指著他的鼻子怒道:「你不认真!故意输给我!明明要故意输给我,还演得一点都不像!」
「你的要求真多,我又不是演技精湛的禁卫骑士。」
奥达隆一笑,从堆在墙角的一叠金属箱子里找了一块看不出用途的小方巾,缠在手上绕了一圈。「无论是不是故意,总是分出了胜负,我承认你没有我想像中累赘。你试过弓箭吗?」
「弓箭?要做什麽?」
「……你该不会想拿剑去狩猎森林里的动物吧?」
安杰路希答不出来。他想跟著去打猎,却没想过如何打猎?奥达隆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来吧,弓箭场在屋外,我想我能找到一把合适的弓……嗯,还要一副护手……」
「等、等一下!我要自己挑!不要再拿丑死人的颜色吓我!」安杰路希赶紧小跑步跟上,脸上满满都是笑容。
【第 28 章】
只要是从西门或南门离开王城,就能在西南方向,地势低缓的小山坡後看到广大的森林边缘。直接穿越森林是通往下一座大城的捷径,前提是,你能在错综复杂的森林小道找到正确路径,不要迷路。
这座森林同时是米卢斯人享受狩猎乐趣的地点之一。森林还有多个简单小屋,在老手们进行一天以上的狩猎行程时,提供夜间的庇护。
以国王名义举行的秋猎,通常历时一个早上、和一个下午,人马在黄昏前即完全撤离,从不过度入林中。
参与的贵族官员们以及各自带领的手下们,首先会在森林北缘开阔的空地聚集。
安杰路希跨骑著栗色马,以一个贵族所能够展现出的最优雅姿态,驰过山坡,往森林北缘移动。他头一踏出王城,象徵意义大於实质感受,森林边缘就在城外,抬头还能清晰见到王宫的四座尖塔,仅仅一坡之隔的景色不足以令他感动。
他一下子就找到最招摇显眼的目标,侧身乘著白马的芬姬儿公主。芬姬儿照例以盛大华美的装扮出席,和打猎沾不上半点关连……除非猎物们被那些珠宝装饰闪到头晕眼,昏倒就擒。
堂兄伊恩就在公主旁边,附近是两人的仆从,混在一起声势不小。
安杰路希策马来到他们身边,迎接他的是一阵热烈的招呼。
芬姬儿出於本能与兴趣,迅速将么弟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安杰路希的穿著依然讲究,但比以往收敛不少,颜色是和他的眼睛非常搭配的墨绿与褐,柔软的皮革制品,领口、袖口,以及斗蓬边缘滚著一圈黑色毛皮,和他本身稍欠阳刚的气质平衡得很好,显得英气勃勃,又不失高雅。她点点头,赞美道:「啊,安杰,你看起来真的很不错!」
「芬姬儿,我不知道你也会来,狩猎不像你的兴趣。」
「当然不是,不过我对於聚集著男人们的活动永远乐於参加。」
「你老公知道你如此单纯″的动机吗?我不敢相信他竟然愿意带你来!」安杰路希不愿相信,芬姬儿的烂理由可以轻松被接受,他却得跟奥达隆争取到出刀动剑才能获得同样待遇!
「公爵的无奈,众人皆知。看,他人在那里。」伊恩用眼神指示方位。
驸马就在离他们不远,较靠近森林的位置。那儿有一群被仆人们紧牵著绳的猎犬,以及五六名衣著风格极为接近的中壮年男子,正热烈品评、讨论著彼此豢养的猎犬。安杰路希认得其中几个,都是家族名称长到记不住的名门贵族。
「真是可爱的小狗,看看他们,是不是很相配?」芬姬儿尖酸地讽刺著。「亲爱的亚伯特什麽都听我的话,而我则努力忍受他的无趣与日渐稀疏的头发,完全公平。」
「如果你这麽说的话。」伊恩微微一笑,识趣地结束话题。
安杰路希并不讨厌驸马,却也不觉得公爵与猎犬是值得欣赏的美景。他东瞧西望,举目所及尽是一张张叫不出全名的半生半熟脸孔。
「兰瑟呢?他真的没来?」他问。
「你说虚弱的兰瑟堂弟?恐怕他的状况只比陛下好一些而已,户外活动是不可能参加的。」
芬姬儿说:「他已经够好了,记得御医当年说他撑不过二十岁,现在已经赚得相当够本了呢!」
「不许那麽说!兰瑟只是力气不够,休养就会好!」安杰路希气愤不已。他不懂,为什麽好像人人都在计算兰瑟什麽时候会死?
「哎哟!你真的为小时候那件事内疚?你是在自寻烦恼,兰瑟不受重视不仅是因为你,他就算身体健康,一样活得微不足道。」
「芬姬儿你讲话真讨厌,他是你的弟弟。」安杰路希板起了脸。
「你也是我的弟弟,而我比较喜欢你!」芬姬儿故意刺激安杰路希。「这就是兰瑟最可悲的地方,大家都比较喜欢你。」
伊恩立即插嘴:「我两个都喜欢。」
「伊恩,不要怪我打击你,没有人在乎你的喜好。」
他耸耸肩,不管是不是打击,总之他对芬姬儿的毒舌早已免疫。
「安杰,虽然可爱的芬姬儿说话一点都不可爱,但是兰瑟生病时,你是个小鬼头,有疏失的人不是你呀!」
「我不想继续谈这件事。」
安杰路希甩过头,催马往前,一夥人朝驸马所在的位置慢慢前进了一小段路。
「同意,我们换个比较迷人的话题。你的将军大人在哪里?他可是我来这里的一大期待呢!」
「他正在跟那个比你更讨厌的家伙说话,所以我先离开。」安杰路希的闷闷不乐几乎达到顶点。他高高兴兴想跟著父王出猎,结果父王终究没办法出席,主人变成大王子,要他问候已经十分勉强,休想让他再看奥达隆在大王子面前那副恭恭敬敬的臣子模样!
伊恩忍不住摇头:「安杰安杰啊,你的态度不会给你带来好。」
「我可不想要任何来自那家伙的好!」
「那坏呢?」
「他不妨试试看!」
芬姬儿难得扭紧了眉:「看看现在是谁把话题变得无趣?这才是不应该谈论的事情!」她配合语气,正要如往常跺脚以显娇态,发现自己是在马背上,她脚一跺,马儿顿时疾奔几步。
芬姬儿拉住缰绳,又转回来,决定开启一个她喜欢的话题:「安杰,你的将军借给我,好不好?我可是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才事先说一声,通常我是不管这些的。」
「借你做什麽?」
「别小气,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我玩一玩,会再还给你,又不少掉什麽。」
安杰路希瞪大双眼,怀疑自己跟芬姬儿是否真的有血缘关系?「……这麽不要脸的话亏你说得出口!」
「干嘛,你喜欢他了喔?」
「我喜不喜欢跟你可不可耻没有关连。」
「你把事情弄复杂了。」芬姬儿显得有些不耐烦。「你喜欢,我就放弃,虽然真的好可惜!不喜欢,就别阻扰我啊!」
安杰路希沈默不语。
「喜欢还是不喜欢啊?」她催促。
「不喜欢!也不准你出手!」
「奇怪,安杰,你真的奇怪,你不讲道理。」
那究竟是哪一个国家的不要脸道理啊!安杰路希正想怒吼,一声尖锐宏亮的鸟鸣却为他代劳了。
所有人都转头追寻来源,他们看见七八个人越过小坡下来,骑在最前头的是安杰路希的另一个堂兄埃蒙。一头灰色猎鹰停在他的手臂上,昂首顾盼,威风凛凛,方才那一声鸣叫正是它的现身预告。
「啊,虚荣鬼来炫耀他那讨人厌的小鸟儿了!」芬姬儿扭开头,故意不看老鹰一眼。
「我听见了,芬姬儿,」埃蒙在距离他们约半个马身的位置停下,得意洋洋地笑著。「真是的,好像你一点都不爱慕虚荣似的。」
安杰路希才懒得管谁比较爱慕虚荣,目光落在那头漂亮的猛禽身上。
「它就是威廉吗?」他挨过去仔细观赏,今天可总算出现真正让他高兴的事物!
「三世,威廉三世,它还没有很多经验,但是潜力十足喔!」埃蒙将手臂尽量移近安杰路希,俾便王子欣赏。
以猎鹰辅助狩猎的风气,在米卢斯才刚起步,驯养的知识与经验都很欠缺,埃蒙在这方面算是个名人,由他训练完成的猎鹰自然也很珍贵。
安杰路希曾在埃蒙家中见过几只不同种类的猎鹰,他一向很喜欢它们的模样。而绿翡翠王子的兴趣,足以使任何人感到荣幸,埃蒙虽是国王的侄儿,也不例外,滔滔不绝为王子介绍他心爱的名物。
这让芬姬儿越来越烦了,她扬声叫著:「噢,安杰,不要连你也助长埃蒙的无聊嗜好!你有自己的老鹰,不要去羡慕别人。」
「怎麽,我们获准谈论那件事了吗?」埃蒙好奇地看看公主,看看王子,又看看兄弟。
「我看不出有什麽差别?奥达隆总之已经得手。」
「什麽得手不得手?你说话老是难听得要命!」现在用任何不中听的字眼形容奥达隆都很容易惹毛安杰路希。
芬姬儿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她悠然说道:「安杰,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曾经吵著要一个侍卫,他是……」
「是宫殿骑士。」
「制服上面有一只银色的……」
「老鹰呢!」
「可怜的伊恩,你的母亲竟然没有教你不要抢著讲话!」
「但是,那些都是我做梦见到的,没有那个人不是吗?」安杰路希迷惑且急切地说道。
芬姬儿只顾著呵呵笑,埃蒙只好硬著头皮负责解释:「那番说词是骗你的!陛下当天就撤换掉有老鹰的制服,那个宫殿骑士因为有佛利德林家的保护,逃过一劫,远远调走了。」
「宫殿骑士的制服从此变得比较不伤眼,是个小小的幸运,不是吗?」芬姬儿补充。
「你们……你们竟然联合起来骗我!」安杰路希大叫。
「不不不,是陛下的旨意,我们怎麽敢违抗?本来连提都不该提的!」
「就是说啊!宫殿骑士不能随便接近你们,这是规矩嘛!听说他当时的态度很差,当然不会受欢迎,说不定他想诱拐你啊!」
伊恩和埃蒙急忙陪著笑脸解释,就算不能平息小堂弟的怒气,至少也要把责任推卸乾净。
安杰路希确实生气,也厌恶被欺骗,但那毕竟是十年之久的童年往事,突然间提起,只觉得遥远模糊,欠缺真实感。至於个中细节、宫殿骑士的态度云云,更是毫无印象。
「有什麽好生气呢?他可没有被冤枉,」芬姬儿好整以暇,轻轻拍去肩头的落叶,语气轻松:「最後不是得手了吗?他还是得到你了呀!」
安杰路希的心脏猛然加快了几拍,诧异不已:「你们……你们说的那个侍卫是奥达隆?」
「天哪!不然你以为我们在说谁?」芬姬儿夸张地翻了一下白眼。
「算了,安杰现在比待在王宫里好,尤其以後……」以後国王换人当,日子是好是坏很难说。伊恩没说出口的话,人人都在心里默默完成。
安杰路希也没说话,但他想的事情跟其他人不同。他拼命逼著大脑工作,想根据模糊的印象,寻回一点当年的记忆,却一无所获,想起的事情丝毫没有增加。在彷佛一片白茫茫的回忆迷雾中,芬姬儿的声音钻了进来……
「你们看,奥达隆将军来了……噢,真是迷人!马波契尼大师的杰作也不过如此!」
安杰路希的第一直觉是谴责芬姬儿夸大恶心的用词。马波契尼是伟大的艺术家,他的作品通常以性感健美的人物为主题,下笔生动有力,景色人物栩栩如生,任何贬低大师的言论都是他不能同意的。
然而,当他转向芬姬儿所指方向,看见朝向他们奔驰而来的一人一马,突然觉得那也并非绝对不能接受的形容。
讲得夸张一点,马波契尼大师再世也非认同不可,他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攫取这一幕,化为最高杰作――
雄健威武的骏马,四蹄翻飞,负载著同样高大健美的骑士,黑马黑衣黑眸黑发,在阳光下却层分明;黑色大披风在骑士身後高高扬起,飒然飞舞,威风不可一世。而骑士是这一切的主题,凛然的气质,英俊的脸庞,原来抿起的唇线在视线抓到安杰路希的那一刹那,陡然松开,一抹微笑,带出整幅画面的灵魂。
「……干嘛这样!」安杰路希低低啐了一声,脸颊烧烫了起来。
埃蒙和伊恩调转马头,等著奥达隆进入适当的说话范围,然後是一阵混乱的互相招呼致意。安杰路希在一旁没开口,双眼死盯著他,好像遗忘的记忆就刻在那张脸上。
奥达隆注意到王子的神情怪异,在他有机会询问之前,芬姬儿的手已朝他伸出,媚眼带笑地飘向他:「将军大人一日比一日更加威风,米卢斯就快要没人比得上了呢!」她特地除下了手套,展现引以为傲的白嫩肌肤。
奥达隆握住芬姬儿的手,回了几句安杰路希因为太恼怒而听不清楚的社交辞令,然後低下头,亲吻公主的手背。
一吻过後,奥达隆随即松手,芬姬儿却掌心一收,不让他走。「我坚持你们今天就跟我们一道走,亚伯特和我都会高兴,可不许你拒绝。」公主的笑容妩媚勾魂,能够坚定拒绝的人想必不多。
奥达隆同样微微一笑,回道:「殿下的邀请,虽然荣幸之至,恐怕接受与否的权利并不在我。您知道,我是属於四殿下的。」
「咦?」安杰路希正在乱生闷气,忽然听奥达隆这麽宣示,先是一惊,然後是一股骄傲与满足的感觉伴著热气冲了上来。他听见身後哦――″的声音,想必是埃蒙和伊恩,但他没空理睬。
「多麽令人嫉妒的一句话啊!」芬姬儿勉强维持笑容,指甲犹如利爪,掐进奥达隆的手心。
尽管这多麽不像奥达隆会说的话,理论上,王子和将军的主从之别确实如此,她也没办法。
「安杰,跟我们一起吧?」她面向安杰路希,露出甜美的微笑,看起来几乎像是真心诚意。「我相信丽洁儿姊姊和他的丈夫儿子也会加入我们,虽然这也不是多麽令人振奋的消息就是了。」
安杰路希双腿一夹,策马从他们两人中间通过,芬姬儿不得不放开手。他回过头,笑得神清气爽:「你不是应该早就知道我的答案了吗?我想你还是专心陪陪你亲爱的亚伯特,我们晚点再见比较好!」
【第 29 章】
「为什麽说那样的话?太不像平常的你。」
一脱离芬姬儿等人的听力范围,安杰路希急著就问。
「我想你会喜欢保住身为王子的颜面。」奥达隆轻描淡写说著:「而且你看起来好像要冲上来扇公主耳光,这种事可不能发生。」
「要打也是打你!谄媚的样子简直恶心!恶心透了!」
「哈哈哈,尤金常嫌我做得不够呢!」
奥达隆笑了一阵,才说:「话说回来,你的拒绝并不恰当。和公主维持友好的关系,对你会有好。」
「什麽好?你不知道,她、她、她是想吃掉你!」
「喔,我懂了,原来王子殿下在保护我。」
安杰路希红著脸大叫:「才没有!我是在保护我的尊严与颜面!」奥达隆这家伙真的擅长说话惹他生气!
安杰路希气呼呼提缰打算往前快跑,身旁忽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的缰绳,硬将他留在原地。王子翻白眼瞪去,正好对上奥达隆严肃的黑色眸子。
「在那之前,你要先保护自己的小命和地位。在大殿下面前要忍耐,不要冒犯他,你刚刚不该匆匆离开。」
「不要一直指导我该怎麽做!为什麽每个人都要说类似的话?」
「因为那是正确的事,你该听从建议。」
「我不要!」
他出尽全力拉扯,试图夺回缰绳的主控权,在凉凉秋日闹出一身汗,依然徒劳无功,正要大发脾气,奥达隆忽然松开另一只握缰的手,捉住他的下颚,迫使他抬头面对自己。
「公主的事就算了,我只要求这一件,你答应我,不要冒犯大殿下。」
他见安杰路希闷著不回答,又催:「快点,答应我!」
「你求我啊!」安杰路希带著一丝恶意的笑。
「……我求你,不要冒犯大殿下。」
这回答让安杰路希吃惊不已。他本来是想为难对方,岂料奥达隆不假思索,说求就求,态度不卑不亢,想难人的人反而慌张起来。
「你……你这麽听话是什麽意思?」
「因为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奥达隆再要求:「答应我!」嗓音低沈,目光紧盯住他,催眠似的。
「我……」安杰路希咬了咬唇,勉强答应:「我会尽量忍耐,这样行了吧?」
「很好。」奥达隆的眉头和两只手同时松开了,好像真的为王子的承诺感到开心。
安杰路希呆呆看著他,笼罩著幼年记忆的白雾似乎散开了些许。
「怎麽回事?刚才你也出现过同样的神情。你跟公主殿下在一起的时候,还发生了什麽事?」
安杰路希摇摇头:「没有。」
他纵马小跑一段,听见前方传来马蹄人声,混杂著猎犬吠叫,声势不小,便拉住马儿,不再前进。
奥达隆从後方赶上来,越过安杰路希的肩膀,看见二王子的队伍。卡雷姆也在其中,穿著禁卫骑士的制服,很不幸地正以骑士团长的身份努力工作。队伍後方还有十几名跟他服色相同的骑士,呈扇状展开。
二王子一向跟著大王子行动,可以预见人数还会增加。
安杰路希一拉缰绳,转向右方,直接进入森林里,不回头地叫:「我们走远一点!免得不小心遇到你的大殿下,就算不惹他生气,我自己可会生气!」
王子想要的清静,严重违背秋猎的社交本质。但是奥达隆没有提出异议,而是顺著王子的意思,勒转马头,卡雷姆的视线扫过来时,正好看见黑色的人影一闪进了森林。
森林里奔驰的空间窄了许多,两乘马放慢步伐,让马蹄踩著湿漉的软土一步一步走著,地面的枯枝、落叶,被踏出不同响声。这一带的树木没有茂密到足以遮蔽天际,阳光被筛进来,在林中形成一条条直透天际的光之通道。
安杰路希静止在一群参天大树中央,树干生得笔直、粗厚,斑驳的树皮写满沧桑,城中的小树林根本无法比拟。他吸一口气,在这儿,光线的颜色和空气的味道都很不一样。
「如果没有讨厌的人际关系,我会更享受。难道秋猎就是这样?我觉得根本是个社交场合。」
「你的理解没有错,秋猎就是社交。虽然国王陛下主持的时候,会有一些简单的仪式,无论如何,大家都不是单纯来享受狩猎的乐趣。」
选择清静,就是给予别人背後议论的机会,不是明智的选择,这一点他没有多提,因为不管怎麽选择,带著安杰路希就不可能两全其美。
彷佛感应到他们两个人的出现,右前方的树丛一阵悉@,抬起一对犄角。 安杰路希小声惊呼:「是一头鹿!」
话还没全说完,奥达隆的羽箭已拉在弦上,随意一瞄,箭矢如电闪而出,射中鹿角旁边数过去第三棵树的树干,那头鹿受到惊吓,一窜消失得无影无踪,写下奥达隆有生以来最离谱的失手记录。
他默默放下弓,慢慢转过头,望著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住自己右手的安杰路希。「你愿不愿意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
「它那麽美丽!性子看来也很温驯,你怎麽忍心?」
原来如此,奥达隆叹口气,说:「好吧,看在你竟然懂得什麽叫温驯的份上。」
「你们这些凶手当然是不会懂。」
安杰路希的态度,带给奥达隆一种不妙的预感。而这份预感不幸成真,一头鹿不过是开端,後来遇见的每一只飞禽走兽,王子没有一不横加阻挠,什麽都不让他猎杀。
狩猎的武器如果是刀是剑,那还算好应付,弓箭却太容易被干扰,尤其他不能一只手射箭,一只手揪住王子。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懂得狩猎的意思吗?」奥达隆终於忍无可忍。
「我不要你残害这些无辜温和的小动物!你要杀,杀凶猛的野兽好了!」
奥达隆张大嘴巴,又闭起来,找不到可供对抗的语句。
他可没有蠢到带著安杰路希去猎杀什麽凶猛的野兽!况且,这座森林搞不好是全大陆最安全的一座!危险性够低,出猎的达官贵族们才能四分力气在猎物身上,再用剩下六分精神玩勾心斗角,合纵连横的社交游戏,所以成为贵族们热爱的狩猎地点。
这附近最凶猛的动物事实上是人类,换句话说,他拿安杰路希的同情心一点办法也没有。
结果,整趟秋猎变成动物巡礼,奥达隆放弃了,准备接受身为武将却空手而归的窘境,但他终究是过於乐观,最糟糕的情况才要到来。
那是一只野兔,从草丛窜出,停在他们面前。它的长耳朵微微颤动,毛茸茸的兔脸歪倾著,红红圆圆的眼珠满是好奇,在奥达隆以及安杰路希身上轮流转著。
「你走运了,还不快滚回兔窝里吃草?」奥达隆凶狠回瞪,他认定这只野兔是在嘲笑他。
安杰路希却露出友善的笑脸。「这只兔子的脸,长得跟我以前养的白兔一模一样!」
奥达隆嗤之以鼻:「兔子的脸也有差异吗?我确信它们都长著一样可笑的脸,没有分别。」
「真的很像!我养了好几年,最後它葬在园里,有一个小小的坟墓,我难过了好久好久……」
安杰路希充满感情地说著,绿眼睛和红眼睛互相痴情凝望,看在奥达龙眼里,没有比这个更蠢的事了!
* * * * * *
八只马蹄继续跨过错综的树根,在森林中前进。安杰路希怀里蹲著一只灰色野兔,被扣到胸口的长大衣围著,只探出一张毛脸,一对长耳。他用单手持缰绳,空出的另一只手在兔子头顶轻轻抚摸。
奥达隆一语不发,走在前头。他的头发比平常更乱,後脑及肩背都有草屑,衣服下摆沾著泥土。疲倦,占据了他大部分的表情。
王子跟在後头,跟怀中的兔子一样安静乖巧。
他犹豫了一会儿,催马靠近,小心翼翼拈掉奥达隆头发上的草屑,「不要愁眉苦脸的,又没有别人看见你捉兔子!我倒觉得你很厉害,你大可抬头挺胸,引以为傲!」
奥达隆看看那对翠绿眼珠,又往下看看另一对红通通的眼珠,实在很难辨认王子这一番话是落井下石,还是真心想令他高兴?
「等它成为肥美的晚餐,我就会感到骄傲。」
「随便你怎麽说,反正我知道你不是认真的。――啊,你快看那边!」
安杰路希眼睛一亮,指著奥达隆的肩後。
【第 3 章】
奥达隆转头,依照安杰路希指示的方向,看见一头鹿。这一带数量最多的动物就是鹿,这麽稀松平常的事,他不明白王子为什麽语气特别兴奋。
「好巧,它是我们刚进森林看见的第一头鹿!」
原来这就是原因吗?
「怎麽看得出来是同一头?」奥达隆认真观察目标身上的每个特徵。不认为王子能正确记得鹿的模样,却也无法证明他是错的。
树下还不只一头,有一头幼鹿跟在成鹿身边,一大一小,神态亲腻地互相依偎著。
幼鹿当然比成鹿加倍可爱,安杰路希的兴趣也加倍,想靠近一点看,奥达隆拉住他,竖起食指,轻声地说:「嘘,有别人在。」
他带著王子慢慢移动,仔细调整视线角度,终於找到一小群人。
那一小群人在大树丛的掩蔽下,也观察著和奥达隆他们同样的目标:一大一小两头鹿。他们的马匹系在後方大树下,数目和人数不符,由穿著红色制服的禁卫骑士看顾,人群中无疑有王族在内。
果然,恰恰在树丛正後方,奥达隆看见一脸专注的大王子,正屏气凝神,拉紧弓弦,瞄向前方的猎物。大王子所在的树丛固然离两头鹿近了许多,角度却不太容易瞄准,他瞄得专心,其他人跟著不敢大声呼吸,紧紧盯住目标,奥达隆和安杰路希躲得又好,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存在。
站在比任何人都靠近大王子的位置,有一个特别醒目的男人,他的名声出了王城依旧响亮,是王妃的兄弟,大王子的舅舅,非常受到王室信任与重用的德拉夏诺瓦侯爵。尽管侯爵向来以瘦高的身材、冷酷的面容闻名,此时此刻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微弯著腰,带著完美得有些虚假的笑容,用不能更轻柔的声音,指点甥儿:
「很好很好……再往左一点,偏下偏下……注意你的呼吸……好极了……」
「他要杀它们!」安杰路希将声音压到最低,却压不住他的忧虑。
「不会的,王子的猎物,别人不能出手。以大殿下的速度,第二头绝对来不及,我想他会挑较大的成鹿,幼鹿可以平安逃走。」
「你说那叫做平安?!」安杰路希情急之下,没注意自己揪住了奥达隆的披风,在手里扭著。
眼看大王子慢慢慢慢瞄准……吸一口气……在舅舅德拉夏诺瓦侯爵的认同之下,手指一松,箭的速度不算特别快,却稳稳飞向鹿颈。
箭矢吸住了全部的视线,预计在命中目标的刹那,同时引爆热烈的喝采,没料到,斜右方金光一闪,飞出一道细细黑影,速度极快,等大家辨认出那也是一支箭时,黑箭已在半途追上大王子的箭,硬生生挤偏轨道,双双错失目标,跌落在成鹿的脚边湿土上。两头鹿的惊慌当然不用提,立即远远逃开,再也看不见踪影。
如果是目标砰一声消失,或是鹿的前方突然长出一棵树来挡住箭矢,导致大王子的失败,场面恐怕不至於这麽难堪。错愕、震惊,在每张脸上都能看见。一片死寂之後,是巨大的骚动,蹲伏在树丛後的人全站起来,挡在王子身前,慢了好几拍才记起要保护主公的安全。
「是谁?什麽人躲在那里?」
「太大胆了!米卢斯尊贵的王子殿下狩猎,绝对不容许被干扰!」
「快点滚出来!还是想被我们揪出来,一悔恨的滋味?」
好几个声音大叫著,十几双眼睛都注视著羽箭飞出的方位,一阵恫吓威胁过去,没有收到任何回应。两名侍卫奉命前去搜索,根据地面痕迹,判别出曾有两匹马,无论驾驭的骑士是谁,都跟那两头鹿一样,已经逃之夭夭。
侯爵恢复冷酷的脸孔,阴沈沈的嗓音:「是奥达隆,我敢说一定是他!别人没有这样的胆量以及水准。」
「可是我们并没有真正看到任何人啊!」另一名跟随的大臣急忙说:「奥达隆将军一向自重,这不像他会做的事啊!」
大王子沈默不语,他不喜欢同时听见对立的两种说法,他感到自尊被踩落到谷底,情绪变成不安定的火山,拼命在宣泄的出口。
「我想我们只有一个方法可以知道。」
侯爵弹动手指,一名侍卫奔了过来。
两乘马一阵疾奔,这在森林中有点危险,奥达隆勒住坐骑,回头衡量著距离与视线,说:「到这里就安全了。」
安杰路希冲过了头,好不容易停下来,掉头骑回奥达隆身边。他的长发飞得乱七八糟,双颊因兴奋而泛红。
「你怎麽有资格叫我不要冒犯大王子?你自己就可以惹他生气?这根本不公平!」他说著抗议的话,却笑得格外开心。
「我承认自己有点冲动,但是大殿下并不知道……」奥达隆的微笑消失,脸色瞬变,「……糟糕,我的箭!」
侯爵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根羽箭。铜制箭头,箭羽用的是最高级的雕翎,染成全黑;箭杆也上了黑色漆,在靠近箭羽的部位有刻有两圈凹槽,填著暗金色漆。小小一支箭,却非常讲究,是将军等级才有的特制箭,每个将军用的箭都不同,奥达隆的双金黑羽铜箭,名气很大,最多人知道。
「我果然没有说错。」侯爵把箭递给大王子,流露出得意的笑容。失去两头鹿算什麽?他已经得到更棒的猎物!
大王子将黑箭拿在手中,看了一会儿,双手各执一端,啪一声折成两段。
「好了,不要破坏证据,这可以拿去质问,好好给他个教……」
「质问什麽?!」大王子的怒吼截断了侯爵的话:「好把这件事情闹大,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技不如耍课业募被打落下来?我的颜面被践踏得还不够吗?」他扔下断箭,挥鞭不住击打著残破的两截箭身?BR>
侯爵对大王子的反应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从容说著:「所以,你决定默默忍这口气?」
「殿……殿下,我确信这是一件意外!一场误会!」
「住口――!」大王子唰地挥动马鞭,打在冒险为奥达隆说话之人的身侧,草屑飞舞,虽然没有被碰到一片衣角,那人已吓得往後跌倒,站不起来。
看著大王子铁青的脸、激烈的反应,没有人胆敢再开口,甚至不动声色退开了几步。一片不自然的寂静中,唯有德拉夏诺瓦侯爵的笑容渐渐扩大。
* * * * * *
「我看不出来有什麽值得担心?」安杰路希操控著坐骑在林中缓慢前进,这一段地势高高低低,头顶枝干横斜,不太好走。但那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他带著微笑,自信地说:「他不会声张!他怕丢脸,搞不好比我更怕呢!也许他会在私底下报复,那又怎麽样呢?让他来好了,我可不怕他!」
奥达龙落後王子一大段路。比起大王子可能有的反应,他更担心自己的反应。只因为不忍心看安杰路希难过,就冲动得犯下不可思议的错,那种粗心的程度简直是菜鸟!是新手!是蠢到无可救药的笨蛋!
整件事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错,他没有办法拒绝带著王子出席,王子不许他猎杀动物就不杀,稍微接受到暗示就千辛万苦去活捉兔子,甚至得罪了不能得罪的对象,这都是为了什麽?
安杰路希蛮横任性,乱发脾气的时候,他通常能够疾言厉色,不客气地管教对方;然而,当王子放软姿态,讲理又乖顺,甚至只是平心静气说话时,他的抵抗能力便随之大幅降低,甘心情愿为之驱策。比较起前者,後者发生的机会渐渐多了,这是值得庆幸的转变?还是令人忧心的问题?
王子殿下是否终於找到对抗他的方法,企图扳回一城?单纯的绿翡翠王子会有这种程度的心机吗?他闷著头,皱著眉,答案好像很简单,可是他找不到。
安杰路希一马当先,渐渐加快速度,回头笑著说:「你别烦恼了!我们快点追上去,把大鹿小鹿都捉回家养!」
什麽?奥达隆的烦恼瞬间被吓跑。「别开玩笑,怎麽捉……小心!」
安杰路希正前方横著低矮的树枝,本来刚好是从头顶掠过的高度,坐骑却为了闪避脚下突起的大树根,进行了一小跳跃,树枝不偏不倚,打在他的後脑杓上。安杰路希正转过头跟奥达隆说话,情绪高昂,连警告声都没听见,冷不防受到撞击,惊吓大於疼痛,身躯一下子没坐稳,歪歪斜斜滑下来,掉落在地。
怀里的野兔趁机挣脱,一溜烟逃了,甩下主人的马匹则奔出几步,停在一旁。
【第 31 章】
安杰路希仰躺在地上,腰、背以及屁股的疼痛是他最先感觉到的,造成他落马的後脑杓反而不怎麽痛。他眨眨眼睛,上方绿绿白白,光影闪烁交错,不时有落叶飘到他身上,然後出现奥达隆的脸,俯看著自己。
「好痛喔!」安杰路希看见他,马上捂著头大叫。
奥达隆脸上的严肃消失,被微笑取而代之。王子的呼痛声非常有活力,可见得并没什麽大碍。他伸手到安杰路希背脊下方,确认土壤湿软,王子很幸运,没有撞到任何树根石头。
当然,王子的外表很狼狈,乱七八糟的树叶树皮泥土枯枝黏在衣服上头发上,脸上也有一点。那些直接碰撞地面的部位,如腰背之类的,逃不掉青紫淤伤,此外,没有别的。落马这种事,可能很严重,也可能只是一件好笑的事,看来他们遇到的是後者。
奥达隆一直面带微笑,安杰路希放心之馀,开始感到不太痛快:「你一定在笑我笨手笨脚!」
「你没有跌成残废,我放心了,所以才笑。」
「少诅咒我!」
藉助奥达隆的撑持,安杰路希慢慢站起,过份牵动到背脊的大动作让他不断叫痛,只踏出一步就不肯继续。「好痛,我不能走路!」他抱怨。
奥达隆蹲下去查看他的脚,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你的脚很好,没有扭伤,没有擦伤,应该可以走。」
「但是我的腰和背和肩膀和屁股都不好!会痛,不能走路!」
「……是吗?」
奥达隆一向不太理解常人对疼痛的感受。他的侧腹挨过长矛,背部中过箭,大腿怎麽伤的不太记得,其馀诸多小伤更是不在话下。受了这些伤之後岂止走来走去,他甚至可以如常作战,马背摔下就不能走路,实在难以想像。
「忍耐一下,我扶你上马。」
「不要!骑马颠簸,更痛。」
不骑马也不走路?奥达隆大蹙眉头,但是他这些微的火气,一碰触到王子通红湿润的眼眶,就一下子熄了,一句勉强的话都说不出口。
没办法,他拉著安杰路希的两只手到自己肩上,说了声:「抓好。」微微弯身,一手挟住一条腿,将王子背负起来。
吵著这个不要那个不行的安杰路希压根没有想到这个方法,顿时惊慌失措起来:「等、等一下!我没有要你背的意思……我只是想……想……」老实说,他真不知道自己想怎样……
「你不走路不骑马又不满意我背,那麽是要用扛的?还是用抱的?乾脆在森林定居不走怎麽样?」奥达隆扭过头瞪他,话越说越凶狠,安杰路希只好闭嘴不再罗唆。
奥达隆吹了一声口哨,两匹马训练有素,紧紧跟随在主人身後,一起往森林北口移动。
安杰路希看著身後的两匹马,觉得很神奇。更神奇的是,当他试著趴在奥达隆的背上,手勾著对方的颈子,疼痛一下子减轻很多。
身为娇生惯养的小王子,安杰路希对於疼痛的忍耐度极低,刚才身体不舒服,多少有点因此取闹的意味。现在舒服得多,想起自己如何耍无赖,奥达隆的表情多麽无奈,自己这样毫不客气趴著贴著,忽然觉得过意不去。
奥达隆刚刚那麽说了,他不敢再吵著要下来。於是他努力保持距离,至少不要大张著四肢,好像紧紧抱住对方一样。可是背脊打直会痛,痛一会儿只好又趴下来,等到舒服一点再度换姿势……这一回他勉力挣扎,尝试侧转身体,无奈腰部酸痛,不得不再换另一种姿势……
「不要像虫一样扭来扭去!你到底在我背上搞什麽鬼?」直到奥达隆大吼一声,安杰路希才静止下来。
「可是……可是……」
「乖乖趴著!否则我就丢你下去!森林的夜晚又湿又冷,还会有虫子到乱爬,白白软软的人类肌肤最受欢迎,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不、不要说这个啦!」安杰路希害怕,自然而然缩紧手臂,倒楣受苦的是奥达隆的脖子。
他只好又叫:「不要勒得那麽紧!」
於是安杰路希乖乖趴著,比逃走的野兔子更乖巧。
起先,他担心奥达隆背著人很累很辛苦,安安静静不敢乱吵。结果是小看了对方,奥达隆完全没有被拖累的迹象,走得又稳又快,不颠不震。安杰路希佩服不已地观察了一会儿,喜欢舒适的贵族本性又宣告复活,脑袋歪枕在自己手臂上,哪还有什麽过意不去,老老实实享受起来。
「你很後悔带我一起来,对不对?」
「难道你自己不後悔?狩猎对你毫无意义,你根本不喜欢猎杀动物。」奥达隆即使开口说话,也不影响走路的速度。
「但是我们觉得今天很好玩!离开王宫之後,我开始想起很多以前没有过的机会,许多以前放弃的事情,」他看不见奥达隆的脸,说这些话显得轻松容易许多。「我现在觉得,王宫的生活很好,自由也很好……像现在这样……」
从较高的位置跟奥达隆说话,明明是第一,感觉却不像,他带著一股冲动,问:「你……是不是担任过宫殿骑士?」
「……我不知道你还留有记忆。」
「芬姬儿他们说的,我记得的很少。」
王子的话勾起了奥达隆的回忆。「上一你像这样从头顶跟我说话,我们正要去捉鱼。」
「捉鱼?」安杰路希哼了一声:「我没有那麽幼稚!」
奥达隆大笑:「小鬼头不幼稚,那怎麽办?」
说得也有道理。安杰路希又问:「你离开之後怎麽都不回来?我、我有找过你。」
「我不是回来打你屁股了吗?」
「你做了那麽过份的事,居然还有脸提起!?」幸好现在脸颊再火烫都不怕被看见。
「我不觉得过份,本来一个很可爱的小鬼头,几年之後变坏了,我当然要帮忙教训一下。」
「你才变坏!本来人不错的,结果变成一个野蛮邪恶的大坏蛋!」
「原来你觉得我人不错。」
「你会不会听别人说话的重点?」
「我喜欢听的部分就是重点,原来你觉得我人不错!我人真的很不错啊!」奥达隆故意重复又说了几遍。
「我没有!我没有!」安杰路希轻易就被激怒,为了报复,使劲勒住他的脖子。
「不要勒那麽紧!当心我把你丢下去!我有没有说过森林的夜晚是什麽情况?」
「不――不要再说了!刚刚就叫你不可以提了!」
一路到森林北缘的途中,像这样的吵嘴几乎没有间断,最後一定是同样的收尾。奥达隆庆幸自己在王子开始怀疑森林夜晚的真实性之前就找到帮手,他召唤侍卫驾马车送安杰路希回去,自己则留下来,等秋猎全部结束之後再走。
原本并不需要这麽麻烦,提早离开是常见的事,但是他得罪大王子不久,忽然两个人一起溜掉,容易启人疑窦,引起不必要的臆测。
「将军,你把我亲爱的小弟怎麽了?搞丢了吗?」
独特的柔软嗓音,是芬姬儿公主。她舍弃不舒适的马匹,在森林北缘出口的大草地铺开野餐毯。数把大遮阳伞下,好几名女眷正优雅喝茶,终於正式摆起午後茶会。
公主姿态婀娜地站起,立即有专人为她撑起较小的阳伞,另一人提著大裙o,小心护持著朝奥达隆所在的方向走来。
奥达隆翻身下马,迎上去。「四殿下觉得疲倦,先回去休息。」
「啊,这不会是什麽甜蜜的暗示吧?」芬姬儿眨动著媚眼,举手一挥,随从低下头远远退开。她独自往奥达隆身前靠近,贴得很近很近,近到没有人看得见她在指间夹了张对摺纸笺,熟练地从奥达隆外套的两颗钮扣之间滑了进去。
「我会很高兴的……如果你肯来。」话说完,公主依依离去。
奥达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真的遇上传说中芬姬儿公主的幽会邀约,他认为传说就应该保持传说的神秘特质,不要有拜见的机会比较好。
他离开一段路,从怀中取出纸笺,纸笺洒了香水,打开之前,先有一股浓香,跟芬姬儿公主同样的香气。奥达隆有种不妙的预感,他拉起自己的外套闻了闻,果然里头也有一抹淡淡的公主香味。
困难的是,如何分辨公主是单纯认为自己的香味很迷人,所以到都要洒?或是有心使人陷入百口莫辩的窘境?
不给他思考的馀裕,身後又有人叫他:
「奥达隆啊――全米卢斯名气最响亮的大将军啊!倘若连你的理智也蒙上粉红色的灰尘,做出最最疯狂的行径,请问这世上我还能倚靠谁?」
说话的人如果不是卡雷姆,他就当场把马鞍吃掉!
纸笺拿在手上,他随便往声音来瞄了一眼,刚从勤务中脱身的友人带著满脸笑容,选在最微妙的时机出现在身边,浅棕带红的长发随著马蹄的节奏飘啊飘。
「你犯下了可怕的错误啦!呵呵呵!」
「不要随便冤枉人,我可什麽都没做。你总不能期待我当面给公主殿下难看吧?」
「什麽?你、你是说,芬姬儿终於出手了吗?」卡雷姆的蓝眼睛因诧异而陡然睁大,轻易将奥达隆手中的纸笺纳入视线。他惊喜地叫:「快借我看!」说著伸手去拿,奥达隆更快,一缩手,纸笺回到了原。
卡雷姆开心笑了:「多麽徒劳的抵抗啊!你又不是良家妇女,放在衣服里我就拿不到吗?话说回来,就算是良家妇女,也难不倒我。」
「所以你不是质问公主殿下的事,那是为了什麽事?」
「说质问未免太沈重,我不过是想表达对神箭手的仰慕之意罢了!嗯,神箭手不屑射杀简单的猎物,是不是?所以除了惹毛大殿下,你什麽收获都没有,是不是?嗯嗯?」卡雷姆故意在他身旁绕来绕去,探头探脑,又用力摇头,流露出找不到猎物的怜悯神情。
「还有啊,你为了尽数接收大殿下对四殿下的恨意,不惜抛下理智,伪装成愚蠢粗心,射出那撼动天地的爱情之箭!啊――上天没有流泪,堪称无情啊!我忧心我王城第一情浪漫的地位动摇,马不停蹄赶来,就算不能成功阻止你,至少能用我全部的灵魂力量,好好记忆大师的英姿!」
「……你嘲笑得过瘾了?」
「前所未有的痛快!」卡雷姆咧嘴一笑。
「你不在场,不可能知道发生什麽事。」如果不是交情匪浅,奥达隆绝对会怀疑对方是来套话的。
「相信我,如果告诉你知道的人数有多少,你会惊讶得保不住下巴!消息被刻意四散播,虽然不会有人承认,但依照我个人的推论,若说源头最後追溯到德拉夏诺瓦身上,我可一点都不会感到讶异!他不喜欢你跟大殿下相安无事,放过这个机会就像推开投怀送抱的美人,得一生来後悔。」
「真的可能吗?他是大殿下最亲近最信任的人,难道一点都不顾及殿下的想法?!」
「一边是殿下的意愿,另一边是他自己的利益,不必摆上天平也看得出该如何选择。」卡雷姆拍拍奥达隆的肩头,笑眯眯地说:「收下我诚挚的建议,把这件事当作好消息吧!你已经让大殿下丢第一脸,如今恩怨被公开,无论是台面上或私底下,殿下若是随便报复,在一片奥达隆那个笨蛋真是活该!″的幸灾乐祸当中,必定伴随著大王子心胸狭窄的评论。我想大殿下丢不起这第二脸,他会勉强忍著,然後日夜对你怀恨,恨到想剥你的皮罢了!」
「可真是好消息。」奥达隆一点也不认同地说。不过,忧心这件事大概也没用了。
「卡雷姆,我想请你帮个忙……」
* * * * * *
回到府邸,卸下大披风,外套不及脱下,奥达隆便直接朝寝室走去。他在走廊上遇见了似乎刚抵达寝室门口的菲莉丝。
奥达隆对著匆匆屈膝行礼的小女仆点点头,说:「告诉我殿下的情况。」
「禀告大人,殿下回来以後,巴罗先生请了医生来看,医生说殿下的後背有点淤伤,其他一切都好。然後殿下就洗了个澡,现在人在房间里,正等著我去帮忙擦药。」
奥达隆看了看菲莉丝捧在手上的东西,是专放外伤用药的木盒。「谢谢你,让我来就可以了,你去休息吧!」
菲莉丝将药盒交给主人,不经意发现对方的胸膛部分有奇怪的鼓起,形状怪异,好像塞了一颗球似的。她狐疑地偷觑了好几眼,终究没有胆量询问,告退之後便离开了。
奥达隆轻轻推开房门。门窗紧闭的寝室内相当安静,壁炉的火烧得旺盛,木柴发出的轻微劈啪声,是屋内唯一的响声。室内很温暖,甚至让奥达隆感到有些热。
非搞得这麽暖和不可的原因正趴伏在床上,半裸上身,枕著交叠的双臂,舒舒服服闭著眼睛。棉被盖在安杰路希的腰际,金发铺散在枕上、背上,此外看不见一丝遮蔽。本该如雪般莹白的裸背,此刻多了几块碍眼的青紫痕迹,虽然程度并不严重,却由於肌肤太白,因此醒目。
【第 32 章】
感觉到床铺一陷,安杰路希喃喃地说:「麻烦你了,菲莉丝。」眼睛也不睁开一下。
奥达隆没说话,被当成菲莉丝对大家都方便,王子能放松,他也更有馀裕欣赏这片美景,用视觉,还有触觉。他的手从安杰路希的耳後伸进发下,沿著白腻的颈子撩起长发,指背刻意贴著肌肤滑动,来回抚触著优美的颈线。发丝反射室内火光,温柔的金色光辉流动,一束一束如波浪般退开,让背部完整裸露出来。
也许是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安杰路希根本不心思去分辨那是否是菲莉丝的手,始终安安稳稳趴著。
奥达隆打开木盒,旋开治疗淤伤的药瓶,双手洗擦乾净,沾取一部份淡琥珀色的药膏,在青紫色的痕迹上抹开。
药膏冰冰凉凉,安杰路希不自觉缩了一下。奥达隆停了一停,等他适应,再继续缓慢的动作。安杰路希向来怕疼,即使动作很轻,碰到淤伤,他的眉头仍会皱起,最好能碰触药膏而手指不接触,药膏只需薄薄一层,擦多了也不好。
如果是几个月前,听王子唉唉叫痛也无动於衷的那时候,奥达隆肯定用两三倍的速度就能完工,然而光阴不回头,他也并不想回头,宁可加倍辛苦,仔细而缓慢地进行。原本呈淡淡琥珀色的药膏,在肌肉完全吸收之後变为透明无色,皮肤留下一层微亮光泽,预计到明天一早,光泽散去,淤痕也会消散大半。
奥达隆开始收拾药瓶,安杰路希出声叫他……正确说是叫菲莉丝。
「我的肩膀好酸,你能不能顺便帮我理一下?谢谢你。」
奥达隆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继续冒充菲莉丝,毕竟王子并不知道,论按摩的技术,他可比菲莉丝要拿手太多了。
避开淤伤的位置,他从颈子下部落手,只用往常一半的力量,指腹以圆圈状规律推动,沿颈部而下,慢慢朝左右肩头平推,再循环回来,用掌心推摩,手指辅助,温和揉著。
「唔……嗯……嗯……」
安杰路希僵硬的肩颈部逐步和缓松弛,心情也更加放松,非常舒服的轻咛,断断续续从唇间逸出。
「嗯……还有还有,我的背也会酸痛,就是再往下一点的地方,左边、左边,嗯,还有腰……」奥达隆遵照指示移动指掌,下手不重不轻,备极温柔。安杰路希嘴角牵起微笑,吐出长长一声愉悦赞叹:「啊――你的技术真是好!」
奥达隆觉得很好笑,菲莉丝没有赶紧回答谢谢殿下夸奖,殿下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
按摩了好一会儿,好端端趴著的安杰路希,显得越来越焦躁,奥达隆正百思不解,听见他开口问:「奥达隆他……还没有回来吗?」
乍听见自己的名字,奥达隆惊讶得停顿下来。
「他不来看我吗?」
王子说著幽幽怨怨哼了一声:「竟然丢下可怜的伤患,自己快快乐乐到乱跑,实在没有良心!」
「胡说八道,你随口污蔑我,才叫做没有良心。」
安杰路希几乎是用尖叫来表达他受惊的程度。幸好他人在床上,若是其他地点,一定当场摔下去!但他又很不幸是在床上,不幸和仅存的薄长裤以及奥达隆在一张床上。
「哎哟哎哟,好痛!」发现奥达隆就在身後,安杰路希又急又惊,慌慌张张想翻转身子,背伤却不合作,痛得他不得不趴回去,发出呜呜哀鸣。
奥达隆皱起眉:「你那麽怕痛,还是别乱来比较好。」
「是你?一直都是你?」安杰路希惊慌地确认。
想到从一开始就是奥达隆在他背上摸来摸去,骗他摆出舒服的模样,发出舒服的声音……他、他的脸颊从没有红得那麽快!而且温度一直在上升。
「你真的认为刚刚是菲莉丝的手?」奥达隆笑著说。
「我怎麽知道?我没事又不会去摸她的手!」
「好吧,我同意你对菲莉丝的手很陌生,但你可以先熟悉我的尺寸和力道。」奥达隆摸准位置,半开玩笑往柔软的腰部捏按下去,手劲拿捏得恰到好,安杰路希忍不住叫了出来,声音连自己听了都脸红,心情万分复杂,搞不清楚到底是很舒服,还是很丢脸。
「怎麽样?觉得舒服一点了吗?」
「关你什麽事?才不告诉你!」
「真倔强。」奥达隆笑了笑。望著他背上的青紫,以及掌中一寸寸绷紧的肌肉,明知他撑不久,终究是心疼胜过心动。
「开玩笑到此为止。我去找菲莉丝来,相信你会自在一点。」
然後他真的从床铺离开,安杰路希难以置信地望著他,讶异对方的举动,更讶异自己接下来说的话。
「等一下!」安杰路希用力闭上眼睛,把头埋在枕头里,态度壮烈彷佛要舍出性命。「你、你就可以了,不要去麻烦菲莉丝。」
「你确定?」
「当然不确定!」
奥达隆走回安杰路希身畔,单腿跨到大床上,继续未完的工作。他的按摩技术是早年在军队里练出来的,向来极受赞誉,对付小小的肌肉酸痛绝无问题。然而王子的肌肤跟那些虎背熊腰的士兵们比起来有如婴儿般脆弱,他不希望有更多的青紫淤痕出现,落手非常非常小心。
然而,无论他手劲再轻,王子柔嫩的身躯却有意无意对抗著他,不时紧绷起,迫使他加重力道,不小心又压得对方疼。
「放松点,不要用力。」他对王子低声耳语。
「嗯……」
安杰路希也知道,他是要舒缓酸痛,而不是增加。可是他一旦放松,声带也会松掉,他好怕会随著奥达隆的动作发出乱七八糟的呻吟。
他拼命拼命忍耐,在享受中挣扎著,没有意识到,他的呼息和声音只会因此变得更加暧昧不清,诱惑力更强大。
奥达隆也不好过,爱抚著王子光滑的裸身已经是很大的刺激,更麻烦的是,他的手法并没有改变,安杰路希在知道是他之後,声音和表情却完全变了……模糊且朦胧的暧昧掺杂了进来,不想惹人遐思的压抑姿态更显得撩人……奥达隆好几想抛下顾忌,尽情拥抱对方。
覆盖著的棉被渐渐往下滑,果然露出一条白色长裤,单薄的料子底下,两座小丘微微隆起,隐约透出肌肤的颜色。奥达隆的手停在安杰路希的腰线,掌缘抵在臀部正上方。这屋子里的温度,身体里的热,让他受不了。
安杰路希半裸著身子,诱人的身体曲线就展露在他面前,他看见那张细致的脸庞在火光下如醉酒般绯红。安杰路希几乎没有防备,他若想要,现在就可以将对方拥入怀中,彻底拥有,而他确实想要,一直都想要……
「奥达隆?」
上方传来疑惑的声音。安杰路希侧转身子望著他,声线透著一股紧张,王子再单纯也察觉得到危机感。
奥达隆抬头看他,昏沈的脑子一下子清醒。想起他曾经多麽不情愿被自己碰触,连同一室也要生气。最近他的态度改变很多,他的友善使奥达隆认为慎重是必要的,轻率的冒险,可能会破坏好不容易建构起来的互动关系。
奥达隆彷佛听见耳边有小小的声音骂他是胆小的懦夫,他也只好承认。对他来说,情场不是战场,很难勇猛果断行事。不过,无论是情场或战场,他都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何况,强行拥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他的自尊也不允许。
抓起滑掉的棉被,拉到安杰路希的腰部盖好,奥达隆在床沿坐下。「什麽事?」
「没有。」安杰路希松了一口气。
【第 33 章】
抓起滑掉的棉被,拉到安杰路希的腰部盖好,奥达隆在床沿坐下。
「什麽事?」
「没、没有。」安杰路希松了一口气。让奥达隆帮他放好倚靠用的大枕头,仔细调整好位置,协助他翻过身,半坐起来。
以前在王宫生病受伤的时候,总有人像这样帮他,怀念的熟悉带来安心的感觉,尽管从前他并不会因为衣服穿得少而害羞。奥达隆表现得太绅士,他反而不好意思立刻要衣服穿,怕会显得很不信任对方似的。
安杰路希努力说服自己,自己也是男人,坦胸露背很正常!奥达隆每天都这样睡觉,从来也没看他不好意思过。虽然身材是颇有落差,自己一身细皮嫩肉,实在不算很有男人味。
但是奥达隆现在看来也怪,胸部竟然像女人一样鼓起来?
「你偷藏了什麽东西在衣服里?」安杰路希问。
「糟糕!我完全忘了!」
奥达隆抓住外套领口,往左右一分,冒出一团雪白的、毛茸茸的、被闷得很久的、愤怒的兔子!兔子踢了奥达隆一脚,藉著一踢之力,扑进王子敞开的怀抱。
安杰路希惊喜叫著:「你带来一只白兔!」将白兔搂个满怀。
安杰路希一刹那的表情,令奥达隆不情愿地想起卡雷姆。
秋猎结束之後,他请卡雷姆帮忙弄只兔子给安杰路希。卡雷姆听了原委,在一阵狂野的大笑之後,他说:「奥达隆,你堕落了!为了得到短短一瞬的喜悦,竟然甘心做这种会长久悔恨、并且完全不合风格的事情!米卢斯军最後的骨气已经死亡,真叫人痛心!」
那时,他振振有词驳斥卡雷姆,表示自己只是要补偿王子一只跑掉的兔子,绝非贪恋王子看见兔子时的反应。
结果,卡雷姆该死的又是对的!安杰路希惊喜的模样让他获得极大的满足,喜悦的笑容,一声快乐的惊叫,仅仅如此,他便觉得忍受笨兔子在怀里踢来踢去是值得的。
「这只笨兔子是卡雷姆帮忙找来的,据说是某种小型家兔,脸大概长得跟你从前那一只不太一样吧?」
「可是它们一样可爱啊!谢谢你!」安杰路希开心地对著奥达隆笑。
如果是来自亲朋好友或长辈的礼物,他会毫不考虑抱住对方,亲吻对方的脸颊致谢。当他接触奥达隆的视线时,这念头一瞬闪过,却提不起勇气这麽做,赶紧低下头去,专心看他的新宠物,脸庞已微微泛红。
这只兔子与一般家兔有异,不怎麽怕生,主人一松开手,就动来动去,一点都不安分。好奇旺盛归旺盛,却没想到要爬离安杰路希的怀抱,不断在安杰路希赤裸的胸膛磨蹭啊磨蹭。
奥达隆越看越不高兴,卡雷姆找来的兔子果然跟卡雷姆一样低级好色!他推著兔子的屁股想把它拨开,结果遭遇强烈抵抗,兔子抬起前爪,向奥达隆发动攻击。奥达隆闪得很快,兔爪落空之後竟然还敢追击,似乎非常讨厌奥达隆。後者也被惹毛了,反手打它屁股,被安杰路希伸手挡开。
「不要跟一只兔子认真好不好?」
「这是一只品行恶劣的兔子,厨房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不可以!」眼看奥达隆伸手要逮,安杰路希将兔子抱起,拼命躲避,兔子非常配合,也出爪相助。
「快给我住手!你敢吃我的兔子,我就……我就……」
他忽然鼻头一皱,奥达隆接近他时,原本一股淡淡的气息,忽然变得清晰强烈,那是一种很香很香、非常熟悉却从来不喜欢的气味。他放下兔子,揪住奥达隆的外套衣领,拉近来闻,从中掉出一张粉红色纸笺。
他看了纸笺一眼,脸色骤变,总算想起那气味代表著什麽了!「你的衣服有芬姬儿的香水味!这是怎麽一回事?」他厉声质问。
奥达隆简单说了一遍经过。他问心无愧,不觉得需要隐瞒,更不觉得重要,回到家就忘得彻底,连是否应该先换掉衣服也不曾考虑。
安杰路希哼了一声,对方的坦白稍减了他几分怒气。打开纸笺来看,短短几行,简单写著一个地点,一个时间,以及芬姬儿的名字字首。
果然跟传闻一样!他当场就想把纸笺揉烂,丢进壁炉,可惜位置太远。
「你不高兴?」奥达隆明知故问。事实上王子难看的脸色令他相当满意。
「没有,我才懒得管你!」安杰路希口是心非,不知道意图说服谁,滔滔不绝说了起来:「这一类的事情最稀松平常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贵族们,谁没有两三个情人呢?连父王以前,也是到都有情人,所以才生下我。你爱幽会就赶快去,没眼光没品味没节操也不关我的事,我一丁点都不在乎!」他的表情僵硬,假装见多识广,强充豪迈的模样更是完全不像。
「哦,所以你希望我赴约?还是不希望我去?」
安杰路希用力把头偏向一边,不愿意看他。
「你到底几岁了?又不是小孩子,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不要来问我!」他很讨厌现在这种情绪,感觉像个吃醋的妻子,而他们明明就不是那样的关系!
奥达隆轻捏王子的下颚,将脸蛋转回来,轻声说:「我就是要问你,而且只问你。你如果不希望我赴约,尽管开口要求。」
「你想引诱我开口,再狠狠拒绝对不对?」
「给你一个惊讶的回答,这一类的要求,我会照办。」
「骗人。」
「错,是千真万确。」奥达隆微笑著,手指轻轻划过王子的脸。「即使是国王陛下也没有的资格,偏偏就是你有。你不允许,我就不去。」
「……你说真的,你会听我的话?」
「只要你开口要求。」手指来回摩挲著。
「…………」
「你不愿说?你希望我去?」
「……不是。」
他只是……呼吸不太顺畅。
假使他真的要求了,那将代表著什麽?为什麽奥达隆要接受?然後他想起芬姬儿看著奥达隆的那副德性,她是用怎样的动作把纸笺放进去衣服里?一定极尽勾魂诱人之能事吧!好不要脸的风骚公主,竟然趁他不在的时候,随便对他的……他的……
「……不许你去,」他终於说出口。这没有让他更轻松,反而燃起强烈的欲望。他要独占这个男人!不管感情上如何,有没有爱,喜不喜欢,奥达隆是属於他的,奥达隆自己曾说过的,不是吗?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著,手指抓著对方的衣襟,像命令,也像恳求:「不许去……以後也都不许,我不要你跟别人在一起。」
「就依你的意思,我的王子殿下。」
奥达隆捧起安杰路希染满红晕的脸,亲吻印在唇上,誓约一般郑重。
【第 3 章】
安杰路希闭上眼睛,过去和奥达隆接吻的记忆,令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动,紧张、同时满怀期待。可是奥达隆没有多做停留,只在唇上浅浅一啄就放开了他。
安杰路希困惑地睁开眼,可以思考之前,双手已拉住对方,发出不满足的嘤咛:「……还要。」
奥达隆应他的要求,低下头,再一吻他。安杰路希从唇缝探出一小截舌尖,轻轻舔著奥达隆的上唇,留下几乎使人麻痹的柔滑触感,再移到下唇……奥达隆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张嘴含住安杰路希的舌头,手掌捉在他的後颈上,热烈地回吻。
安杰路希顺从地接纳,唇舌紧缠住,不再让他轻易离去。每当奥达隆试著往後退开,甜美的滋味便追上来,诱使他留驻、回应、一又一与之缠绵。
好不容易分开来,奥达隆双手捧住安杰路希的脸,慢慢稳住呼吸,艰困地说:「你的背上有淤伤,不妥当。」呼吸的节奏依旧不太规则。
「为什麽?」安杰路希轻喘著,抬著嫣红的脸仰望,一层水气覆盖住眼瞳。他不懂,接吻跟背伤有什麽关连?「你不喜欢?」
「……不是。」奥达隆微微蹙眉,似乎不知道怎麽解释,迟疑间,细嫩的手掌小心翼翼贴上了那张微带困扰的脸。
安杰路希很谨慎,感觉像他在埃蒙家里,第一伸手去摸一头凶猛的猎鹰。埃蒙说,猎鹰喜欢他的触摸,他猜想奥达隆一定也喜欢,因为奥达隆跟猎鹰一样,都没有反抗,乖乖的让他摸,甚至阖上了眼,享受著。
安杰路希很少有机会见到静静闭著眼的奥达隆。锐利的眼神被掩藏起,跟发色一样浓黑的睫毛自然垂下,形状和长度都出乎意料好看,掌中的触感也比想像中光滑,富有弹性。然後他碰触到嘴唇,黑色睫毛微微颤动,一下子掀开来,手掌被抓住,压在嘴唇上。奥达隆吸了一口气,仔细吻著他的手指,接著从手背延伸向白玉般的臂膀,途中落下一个又一个灼热的印记,停留在肩头。
安杰路希直起背,主动地贴近,微启的双唇发出无言的请求。奥达隆立刻满足了他,一面慢慢俯下身子,让安杰路希可以用靠著枕头的舒服姿势,不断不断索求著他的吻。
欲望煎熬著,意志纵如钢铁也能被溶化,奥达隆将手伸向安杰路希身後,一把将渴望已久的身躯拥进怀抱,却听见一声惊叫。
他连忙放手,问:「碰到受伤的地方了吗?」
「你压到我的兔子了。」
兔子?奥达隆低头看,有一团老早就被忘得乾乾净净的毛球,被他挤压在安杰路希的胸口动弹不得,肉掌踢著踹著,目标全对著奥达隆,想推开这个老是虐待欺负它的可恨人类,争取生存的空间。
「碍事的笨兔子!」奥达隆拎著白兔的後颈提起,随便扔到地上。
「你别那麽凶,对它温柔一点!」
安杰路希疼惜宠物,竟然伸手想把兔子再抱回来。
「不要管那只兔子!」奥达隆拦住他伸出的手,将他固定在原,面朝著自己。
「看著我……你只需要看著我,其他什麽都不必管。」他抚著安杰路希额前的细细发丝,低沈的嗓音跟声音本人一样强而有力。安杰路希怔怔看著他,不是真的那麽听话,只是一股近似催眠的力量,来自声音、来自眼神,吸住他的目光,好像只需要凝望,从此真的什麽都不用操心。
奥达隆再环住那副纤细的腰身,兔子在他脚边挥爪咆哮,不再构成障碍。他紧紧拥住安杰路希,後者冷不防又叫了一声。
「这又是什麽?」他有点恼火。
「好冰!」
安杰路希委屈地缩著身子,两手护在光裸的胸前。元凶是奥达隆外套上的两大排金属扣,少了肉垫兔子,衣扣直接贴著赤裸的肌肤,温度差吓了他一大跳。
「抱歉……是我疏忽了。」
奥达隆一手稍微撑起身体,保持著距离,不让金属物直接碰触安杰路希的肌肤,另一只手则去解外套衣扣。少掉一著力点,他不能压著对方,亲吻变得更轻更温柔。
安杰路希喜欢这样的转变,陶醉地让男人吻著,耳里听见外套被脱下来、扔在地板上的声音。他等著等著,奥达隆的另一只手却迟迟没有回来抱他。分心瞄了一眼,那只手继续在解背心的扣子。
王子心中虽然隐隐感到不安,但是奥达隆的亲吻没有停下,反而逐渐加强度,更多的热情灌注进来,淹没了思绪,安杰路希无暇顾及其他,热吻的甜蜜使他断续发出暧昧的低吟,也更煽起对手的情绪。等到他再抬起眼皮,奥达隆的背心不在了,跟外套一起躺在地上,成为兔子破坏泄恨的目标。
剩下的最後一件上衣根本没有金属扣,是不是该停下来了?基於某种安杰路希不敢面对的理由,奥达隆并不这麽认为。最後的一排扣子一颗颗被打开,安杰路希平常看了太多,本以为习惯了的那片古铜色胸膛一点一点露出,他才知道他根本不曾习惯。
紧张已经有点迟了,他从迷醉的情境中回神,红著脸轻推对方:「不用,你不用脱了,我穿件衣服就不会冰了。」
奥达隆将他压制回去:「已经脱下来,就别想再穿回去。」
什麽意思?安杰路希来不及思考,柔软的唇瓣再度被占据,奥达隆的入侵变得强硬,惊诧与羞怯混杂的声音尽数被封住,呼吸与心跳则渐加快。
气氛一下子变得更为火热,或是本来即使如此,只是他後知後觉?
环住腰部的手掌,避开王子受伤的上背,改朝下方移动,在臀部游移抚摸。安杰路希禁不住一颤,发出惊叫声,羞耻地往反方向逃,往上碰到的阻隔却比手掌震撼得多,也坚硬火热得多。他大吃一惊,要退,没地方,朝左右扭动,摩擦造成的效果,只使得坚硬的部位更为坚挺。
他紧张偷眼看,奥达隆下半身的衣物还整齐穿著,秋季外出用的料子明明厚重,却已经遮掩不住外观的变化。
他太轻率了!根本没想过奥达隆会达到这种程度的反应。他最初不过是想要亲吻而已,想要上那样的吻。其他的事情,他还没有考虑过,更遑论心理准备。
安杰路希惊慌万分,推拒著压制自己的肩头,热气直往上冲,烧得全身火烫,他怀疑脑袋里也在滚滚沸腾。他抖著声音,话语破碎地说著:「我……我还没……没……没准备好……」
奥达隆附在他的耳边低语:「哪一方面的准备?」
气音搔著耳壳,大腿则在他的腿间摩擦,刺激轻松穿透单薄的长裤,汇聚在最敏感的部位,引发安杰路希连串惊叫:「这不公平!我的裤子比较薄,刺激当然比较大!」啊――不!这不是重点!他的脑袋真的被高热烧坏了!
奥达隆的解决方法果然如安杰路希所想,伸手去解腰扣,谁都不穿长裤,刺激性自然趋於平等。安杰路希光是想像即将看见什麽,就脸红心跳,不能自已。十七年阅历浅薄的人生中,他不曾看过自己以外的男人裸体,第一就是这样的状态,太刺激了,他不要不要!
安杰路希尝试从奥达隆身下逃走,无奈全身软绵绵,没有力气。他勉强提出最後一个藉口:「不要……我……我的背会痛……」声音也是软绵绵的,自己都觉得极度欠缺说服力,奥达隆却真的停下动作。
他揽著王子的腰抱起,安杰路希睡觉的位置有特别多的大羽毛枕头,随手就抓到好几个,全部塞到安杰路希背後,然後略加整理,拍得松松软软,再让王子靠著。
「有没有舒服一点?」奥达隆问。
安杰路希点点头,在枕头堆里蹭了蹭,舒舒服服嗯了一声,才发现这回应简直大错特错!
「那就好。」
奥达隆微微一笑,毫无顾忌――如果之前真的有所顾忌――抱紧了安杰路希,半裸的身体紧紧贴合,健美的古铜色摩擦著细嫩的乳白色,金发与黑发交缠,他亲吻著安杰路希的耳垂、耳後,在白腻的颈部留下淡淡红色痕迹。
「不……不要……不要……」安杰路希在他身下颤抖著。奥达隆的重量为他带来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以及裸裎相贴的高度刺激。衣服脱得快不剩,却越来越是热,亢奋与恐惧混在一起,化为复杂的呻吟声。
安杰路希感觉到奥达隆的手掌已抓在自己的长裤上缘,只需出力一扯,他就再无退路了!他放弃挣扎,双手猛然搂住奥达隆的脖子,主动抱紧对方,脸埋在坚实的肩头,呜咽著哀求:「奥达隆……不要强迫我……你答应过不会逼迫我,你答应过的!」语音脆弱而柔软,最後转为细碎的轻声啜泣。
奥达隆的呼吸近在耳畔,沈重、且紊乱。安杰路希仍然紧搂著他,等候著裁决。他会听的吧?安杰路希祈求著,自己低声下气,软语哀求,他一定愿意听的吧?
寝室门忽然打开,安杰路希一惊松开手,看见一个矮小的人影急急冲进门内,然後煞住。
「呀啊!」冒失闯入的是菲莉丝,当她发现自己闯进了什麽,惊呼一声,双手掩面,叫著:「对、对不起!我太急了,对不起!」马上转身要离开。
「等一下。」
奥达隆的声音彷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闷闷地微带沙哑。
菲莉丝鼓起勇气移开手掌,奥达隆已从王子的身上退开,坐在床边,两手撑著额头,视线朝向冰冷石地板。
「有什麽急事,你说吧!」
菲莉丝细细小小的声音,说出重大的消息:
「……国王……国王陛下驾崩了。」
【第 35 章】
那是秋猎结束当天发生的事情。
午後,国王睡了很长的午睡,一直到将近傍晚,近侍前去察看,才发现陛下的呼吸已经停止。就这样,米卢斯的国王,以将近七十的高龄,进入安详的睡梦,永远不再醒来。
突然的噩耗,发生在年老体衰的国王身上,倒也不算真正的意外。
消息很快在全国发布,包括安杰路希在内,王族们陆续回返王宫,并且住了下来,为了国王的治丧事宜忙碌著。
几天之後,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讯息被公开:王室正式承认、并解释四王子和奥达隆将军为婚姻关系,规矩比照公主下嫁,而非王子娶妻,四王子的继承顺位因此降到了两位公主之後。
这个来得时机巧妙的宣告,最大的诉求在於使即将成为新王的大王子安心。其,消息经由各国使节传递回国,各国同感惊讶,敬佩米卢斯为了笼络大将,愿意做到这种程度,没有公主可以嫁,竟连王子都可牺牲!
米卢斯的贵族间,虽然有较多的不同观点以及有色的目光,对於这则半公开的秘密,却早在数个月前就议论完毕,如今都已习惯,懒得再提起。
比较多的骚动来自民间。基於米卢斯人浪漫的天性,多数百姓都相信这是绿翡翠殿下自己的抉择,而那必然正确无疑;在军队基层,认为将军非常有办法,进而为将军感到骄傲的兵士也有相当的数量。
国王毫不意外的安详逝世,再加上额外的边新闻,使得原该举国哀戚的时候,奇妙地并没有太多感伤的气氛。
卡雷姆的记忆已经混乱,这是他参加的第几场国葬式筹备会议?但他知道,离他的精神极限不远了,因为会议内容已经厮杀到选用的朵,地毯的款式。
这一类的事情为什麽要求禁卫骑士团长参加?他想来想去,除了提升会议人员的整体外貌水准,并降低平均年龄,找不到任何与职务相关的地方,於是他趁著没人注意,溜出会议,顺势离开王宫。
脱逃成功的卡雷姆来到一间挑高的宽敞大房间。空间很大,里面的东西也很多:数张大长桌摆著立体模型,模拟米卢斯各地重要军事区域的地形,上头有精巧的城堡、要塞模型,还有代表部队的各种标签记号,绿绿地,同时兼具观赏价值。一面墙上开了窗,透进光线,剩下三面墙壁挂满地图,地图下方是整排的矮柜,收纳著大量文书资料。
丰富的文件包围下,有一张黑黝黝的大桌子,同样摊放著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纸张书册,奥达隆坐在桌後,拿著一份厚重的文件,皱眉苦读,实在很像个文官。
几名穿著制服的小军官在矮柜前分门别类整理资料,卡雷姆一进来,就把他们全部驱赶出去。
他接著扫开其中一张椅子上的纸张,咚咚咚直拖到大桌前,对奥达隆投过来的白眼视而不见,舒舒服服躺进椅子里,两只脚交叠著抬放在大桌边缘,粲然一笑。
「偶尔看看别人辛勤工作也是不错的调剂。」他说著叹了一口大气:「我祈求那个愚蠢至极的筹备会议开到天黑才结束!工作有如雪片啊!不断不断飘过来,我清理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堆积的速度!上天既然赋予我出众的外貌、迷人的性格,却又因为嫉妒而折磨我,除了叹息,我不知道还能怎麽办?」
奥达隆拿著文件的手用力一挥,把那双碍眼的长腿从桌面打落下去。「你不要每都跟你的副团长一路工作到床上去,事情就不会做不完了。」
卡雷姆被这麽一说,精神反而受到鼓舞,嘿嘿笑了起来。
「喂,你那麽严肃在读什麽?我不知道还有比德拉夏诺瓦的报告更令人痛苦的文件哪!」
「北方的消息。」奥达隆说。
北方的斯坦达尔、齐尔德和侯迪特之间的三国会战进行许久,米卢斯和其中两国接邻,始终以中立的态度,密切观察情势。如今面临国王驾崩,新王即将承继大位,防线更要巩固。
可是他不被允许离开王城,又要主持边防事务,只能不断派人视察回报,辅以驻地将领的报告书,成堆成堆的二手资料开始让他感到厌烦!
「斯坦达尔一如预期,稳稳占著上风。根据情报,他们三国之间的冬日休战协议即将达成共识。」
「工作狂,真是工作狂!你为什麽不去王宫陪著四殿下?至少帮我省掉一部份的警备工作嘛!」
「事有轻重缓急。何况国葬式的举行不会拖得太晚,大殿下会希望在进入冬天之前完成戴冠式,比较方便招待各国贺使。」
「也许你是对的,所有的事情真的进行得飞快!多半是那个阴森森的德拉夏诺瓦在主持,我天天都要和那家伙见面,眼睛受到了难以估计的伤害!」
奥达隆露出了微笑。那样的画面不难想像,德拉夏诺瓦可也绝对不喜欢见到卡雷姆,他们的痛苦其实是彼此彼此。
他放下文件,问:「殿下们都还好吗?」
「殿下们,都很悲伤。有人真情流露,有人演技精湛,有人简直是最糟糕的蹩脚演员!不过――」卡雷姆忽然神秘兮兮地笑:「我要向你道贺!四殿下知道自己被强加了婚姻关系,不仅没有火烧你的房子泄恨,连把文书撕碎踩烂这样的基本动作都不做!嘴里随便抱怨了几句,不痛不痒,毫无创意!这是不是代表著,殿下刚好不认识婚姻这个字眼,或是你已经赢得殿下的心,也赢得我的崇拜了呢?」他说话的同时睫毛上下掀动,蓝眼睛一眨一眨,试图表现出所谓的崇拜。
「先收起恶心的眼神,我会给你第三个可能。」奥达隆并不感到意外,他多少猜测过安杰路希的反应,也果然猜得正确。「你当然很清楚,在殿下的观念里,贵族阶级的婚配跟个人好恶没有关连,讲求的是身份、地位与利益关系的搭配。如果正好遇到不算讨厌的对象,那就是运气好。殿下目前的心态,算是接受并认可我对他的权利,反之亦然,我们是所有权互相隶属的关系,可不到爱情那麽美好。」
「真迷人的关系!我想你一定很不满足罗?」
「我对很多事情都不满足。据说斯坦达尔打算趁休战期间,派遣大人物来参加戴冠式。到时候,他们将有机会亲眼观察我国的情况,我却看不到他们的!」奥达隆说著把文件摔在桌上。
「我也想看哪!斯坦达尔王保养得很好,年纪大了依旧是个帅老头!儿子们养得更是好,三个亲儿子一个养子,外表都在水准之上,而且哥哥爱护弟弟,弟弟尊敬哥哥,多麽不正常!」
「这就是斯坦达尔强大的原因之一。」奥达隆严肃地做出结论。
「因为王子们又强又帅?」卡雷姆故意加以曲解。
「……我真不明白为什麽要跟你废话。」奥达隆捡起刚才摔掉的文件,瞪他:「有什麽事?想纯聊天就去找别的对象。」
「我确实有事想拜托你。」
不正经的年轻人终於在椅子里坐直,稍微收敛起嘻笑的嘴脸。「戴冠式和祝宴的那几天,我不想留在城里,能不能把我调出去?多远都没关系,做什麽事都可以。」
「你是三个骑士团的团长,包含王宫的警备、王城的安危、王族的护卫,都是职务范围,这麽重要的日子,你为什麽偏偏要走?」
「太累了嘛!我本来就说过不想兼这麽多工作,都是你硬推给我!我保证会把事情先安排好,我的手下们被我训练得能干极了,你让我偷懒一段时间,不会有事,你就答应我吧?」
卡雷姆笑眯眯望著奥达隆,奥达隆神色凝重地回望,两个人默默对峙了好一会儿。
「好啦!好啦!」卡雷姆的笑容率先垮下来。「那段时间,大使们都要回来参加祝宴,然後重新接受任命。你知道的,我不能留著,他讨厌看到我!」
奥达隆恍然大悟:「对了,尤金会回来。」他几乎忘记。
特定的字眼让卡雷姆英俊的脸庞难得扭曲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笑容:「是啊,圣人要回来了,可不可以放我一马?」
奥达隆为难极了。
他但愿自己从来不知道其中的纠葛,可以坦然面对,秉公理。他知道他们的关系,卡雷姆不知道他已经知道,而他又不能让卡雷姆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什麽乱七八糟的状况!
「你一定也听说过许多流言,尤金在柏尔杜尼过得不太好,你是他唯一的手足,相隔两年不见,你别再跟他计较一些小小的不愉快。」
「你完全搞错对象,这些话请跟尤金说吧!在他眼里,我就是一块又大又顽强的污点,很遗憾地,他不能像擦净他洁白的衣领那样把我擦掉。」
诡异的沈默又一攫住他们。奥达隆试著假设,自己在不知情的状况会怎麽做?
最终,他强硬地否决:「不行,你不能离开,那段时间王城需要你,你得尽你的责任。」
卡雷姆猛然站起,一脚踢开椅子,歪著嘴角笑:「我能说什麽呢?遵命,混蛋将军!」砰地一声,用力甩上了门。
奥达隆往後靠著椅背,喃喃说著:「精力过剩是吗?看来有人需要更多的工作。」
* * * * * *
正如奥达隆的预测,葬礼的前置事项在一周之内宣告完成,该有的排场一样不缺,只是速度快得异常。
最後一个步骤,便是国葬式的举行。
当天,奥达隆终於见到安杰路希,站在他的身边参与仪式。
安杰路希抬起头来,凝望著他好一会儿,没有说什麽话,只是再度低下头,悄悄把身体的重量倚靠在奥达隆身上。
王子的伤心很明显,奥达隆看得出他们分开的这几天,安杰路希为国王掉了不少眼泪,国王毕竟没有白疼小儿子,尽管他因此失去了部分儿女的心。
筹备时间虽短,国葬式的风光成果却足以傲人。米卢斯一向擅长形式上的功夫,一场盛大的葬礼办得备极哀荣,国王陛下纵使英灵显现,也不可能要求得更多。卡雷姆满嘴的贬低言语,倒是无损德拉夏诺瓦办理这一类事物的拿手程度。
这一天也是王族成员难得一同现身的日子。
国王生前娶了数名侧室,个个都像受到诅咒,没有人长命,只留下正王妃,亦即大王子的母亲。长女丽洁儿公主出嫁得早,多年以来专心於自己的丈夫儿女,极少回到王宫,表情淡然,甚至看不出来心思是否在场;大王子等这一天等得久了,又痛恨父王长期偏袒么儿,脸上找不到太多真心;二王子是寡情的人,忧虑的神情有大半是在盘算自己的将来;三王子兰瑟善良有温情,父子关系却很淡薄,在民间度过的幼年时期吃了不少苦,被接到王宫之後也不曾感受到父爱,这一天对他而言,惆怅与感叹胜过了悲伤难过。
真正伤心的,是安杰路希跟芬姬儿,最受宠的小儿子与小女儿。为了奥达隆的事,安杰路希本来不太高兴,但是当芬姬儿握住他的手,一同哀伤哭泣时,那一点点小事,当场烟消云散。
国葬式结束,安杰路希带著低落的情绪,红肿的双眼,安安静静跟在奥达隆身後。
奥达隆领著路来到马车旁,伸手打开车门,让在一旁。「我想你需要一个红眼睛的同伴。」
顺著他手指的方向,有一团白色毛球,本来无精打采软趴在椅垫上。忽然发现车门被打开,长耳朵一竖,转头看见安杰路希,蹦跳著冲了出来。
「白雪!我好想你!」安杰路希叫了一声,一人一兔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四只眼睛都是红的。
「白雪?」奥达隆骇异莫名。「你不能取一个更恰当的名字吗?像是麻烦、愚蠢、笨蛋之类的。」
他轻蔑的神情显然伤害了兔子的心灵,衣袖立刻遭遇兔爪的猛烈攻击,安杰路希摸了摸白色毛头,称赞:「真聪明,认得出谁是坏人。」
「你不在的时候,这只好色的兔子只愿意给菲莉丝抱,还重重咬了试图乱摸的卡雷姆一口。当时,皮丁诺太太也说了跟你类似的话。」
「真的?」才离开七天,这些名字却令安杰路希怀念得要命。「卡雷姆没有受很重的伤吧?」
奥达隆笑了笑:「他没事,伤在左手食指,还对外宣称是被洁白的樱桃小嘴给咬伤,不知情的人都说他好风流,羡慕得不得了呢!」
安杰路希不由得绽开一丝笑容,抑郁的心情稍稍抒解。奥达隆终於看见他笑,笑容中掺著淡淡忧伤,心底涌起一股想吻他的冲动。然而凶暴的兔子离得太近,想起卡雷姆的覆辙,勉强压抑下来,上了车座,朝安杰路希伸出手,说:「上来吧!」
安杰路希惊讶地望著奥达隆手中的缰绳和马鞭,竟然是要亲自驾车。他从来没坐过车夫旁的位置,新鲜的期待感使他没有发出任何疑问,一手抱好兔子,抓住奥达隆的手臂,很乾脆地爬了上去。
一路上,奥达隆专挑风景好的地方走,秋风微凉,乾燥的空气舒爽宜人,话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笨兔子如何添麻烦的事情,每一句话都在哄著他开心。
安杰路希知道奥达隆不轻易这麽说话,心里很感动,又为自己的悲伤一时中断而感到内疚,还有对未来的一层不安笼罩著。十七年来,恐怕是第一同时被这麽多不同的情绪包围著。
【第 36 章】
国葬结束的当晚,大司祭受到大王子的召唤,黑夜中匆匆从神殿赶到王宫。
大王子背著双手,在谒见厅来回踱著,皮靴的声音被厚重地毯吸收,散发出沈闷无言的焦躁。焦躁的源头来自他的亢奋,一个偶尔想到的好点子,那令他难以成眠。
大司祭一抵达,鞠躬行礼的背脊尚未完全伸直,王子便迫不及待:「戴冠式的日期必须决定!事关米卢斯所有百姓的福祉,拖延的情况是不被允许的。」他实质上已经是米卢斯的国王,只欠缺一个正式的名称与恰当的仪式,他专注进行的目标也是在此。
「当然的当然的。根据星象的配合,我们列出了几个适当的日子,请殿下挑选。」
如果没有猜到王子传召的意图,大司祭这几十年的岁月等同於白活。他早有准备,展开携来的一卷纸,岂料王子手一挥,看都不看。
「日期我已经选定!收获月的第七天,就在那一天举行戴冠式。」
大司祭展开纸卷的手硬生生停下,为大王子的决定,也为日期本身惊讶。「收获月的第七日……那……那……那一天是……」
「是啊,受神的恩赐所诞生的绿翡翠殿下的生日不是吗?」大王子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反讽恶意:「我的么弟出生之时,来自神殿的赞颂,你应该记得比我清楚。那麽美好的日子,难道不适合新王的诞生?」
汗珠悄悄从大司祭半秃的额上冒出。每一位王家子弟出生时都有祝福,谁不是出生在最吉祥的时日呢?当年的大司祭不过就是对绿翡翠殿下赞美得比较过火,说穿了也是揣测先王的宠爱,多拍几下马屁,没有必要耿耿於怀吧?
「当天的惯例活动,请问殿下想怎麽理?」
为庆祝绿翡翠王子诞生所举办的工艺祭,十七年不曾间断,一向是米卢斯重要的庆典之一。
「我那备受宠爱的么弟已经不是王子,嗯……好像也不再备受宠爱了嘛?劳师动众的庆祝并不恰当,往後,工艺祭会有一个新的名目,新的日子。今年收获月的第七日,米卢斯只需要一个庆典,属於国王的庆典!」
除了遵命办理,大祭司没有表示其他意见的馀地。他退下之後,王子忍不住满脸的得意,转向谒见厅的一角,火光不及的位置,大声问:「你觉得如何?很棒不是吗?」
德拉夏诺瓦从阴影走出来,慢条斯理说著:「日子本身没什麽问题,时间上很紧迫啊!」
「那就多动员一点人力!我非要那一天不可!想想看,所有人都为我的戴冠式忙碌,为新王庆贺!谁还记得他的生日?那个小杂种骄傲了十多年,也该被遗忘一了吧?」
焦躁已消退,此刻支配王子的是全然的亢奋。
真幼稚!德拉夏诺瓦默默在心里下结论,嘴角却带著鼓励的微笑。新王幼稚也好,对他而言更方便。
同一个晚上,迎接安杰路希的也是一个难以成眠的夜晚。
他回王宫的几天总是睡不好,忧伤与不安,老是整夜陪著他直到天亮。这些情绪甚至跟著他一起回家,在白天时隐藏身影,等到夜幕低垂,才在寂静的黑暗中悄悄浮现。
安杰路希全身埋进棉被,竭力压制他的悲伤。可是他想起父王,想到自己,难忍的细碎呜咽仍是隐隐透了出来。
隔著被褥,强壮的胳臂忽然从身後拥住他,那股温暖与力道毫不陌生。他瞬间滚下一大串眼泪,转过身,靠向温暖的源头。
他立刻得到男人有力的拥抱,宽大的手掌在他的背上轻轻抚著。
前几天在王宫的时候,安杰路希偶然听到他人小声的私下评论,说先王在世时,凭个人好恶偏心对待儿女,却没有做任何平衡的安排,尤其是两名还无法独立的王子。他们一致认为先王不够负责任。
这些话,他在情感上无法接受,却无法否认部分的真实性,他知道父王习惯於忽视兰瑟的存在。但有部分是不尽正确的,父王总是将自己交托了出去,交给了奥达隆。
虽然无法确定这是不是最好的安排,但是当他微微屈著身子,靠在奥达隆的胸前,被朦胧的安心感包围著,他终於获得几天以来的第一好眠。
再睁开眼,安杰路希面对的不是大床的顶棚,不是窗外半亮的天色,而是微微起伏的男人胸膛。他稍微抬头,上方是一张肃然的脸,两只沈的黑眼睛,望向自己。
他们对视著,安杰路希茫然模糊的脑袋一点一点清醒,想起自己如何入睡,再看看现状,自己不仅半个上身倚靠著、还用一只手环抱对方,所以他是抱著奥达隆睡了一夜?
这个躲不掉的事实叫安杰路希尴尬万分。开口说谢谢很奇怪,对不起更奇怪,只好什麽都不说,讷讷退回自己的位置。
奥达隆伸过手来,手背轻轻摩擦他的脸颊,微微笑了一下,然後起身离开床铺。
随著这一笑,之前发生在这张床上,被意外的变故隔绝在安杰路希思考之外的种种情事,又全部挤回脑中。
安杰路希强硬地自我催眠,没有什麽事情真正发生,中间还隔有一线>他想知道的是,奥达隆最终放开了他,是出於自己的恳求,或是菲莉丝闯进来的缘故?他好想知道,可是那一线之前的互动,怎麽说都太羞耻了!不要提起比较好,假装没有发生过比较好!
但他觉有必要解释昨晚的投怀送抱。
「你听我说……我回王宫的几天都跟兰瑟一起睡,所以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心情不好,把你当成是兰瑟,没有别的意思。」
「我可以了解,毕竟我跟三殿下太相似了,一天到晚总是被误认。」
安杰路希当然知道,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奥达隆更不像兰瑟,他听得出讽刺的意味,也明白自己的说词多麽愚蠢,要他承认却是想都不要想!
「是你主动伸手来抱的!我睡著了,什麽都不知道。」
奥达隆佯装惊讶:「什麽?原来我抱的人是你吗?这几天我都跟不同的人一起睡,从来没注意抱的是谁。」反正对方摆明耍赖,他也不介意一起胡说八道。
「少骗人!」安杰路希真的很气自己,明知对方随口乱扯,却还会紧张!「你答应过,不会乱搞!」
「我答应过的事情真多,不过我好像没有答应要做个信守承诺的人,世上也确实存在著反悔这件事。」
安杰路希惊叫:「你不会的!」
「嗯,现在答应你不会,以後再反悔好了。」奥达隆大笑起来,离开房间的一路上都在笑。
安杰路希不甘认输,还要继续纠缠,菲莉丝却在这时走进来帮忙他梳头发,只好悻悻然坐下,嘴里嘀嘀咕咕抱怨著。
菲莉丝从走廊过来,远远早就听见全部对话,不小心笑了一声。发现主人的视线飘过来,连忙致歉:「啊,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殿下您回来了真好!」
大家口中总是这麽说,安杰路希听了十多年,最近开始产生疑问:「我回来之後,你的工作增加,工作的环境更吵闹,你喜欢这样?」
菲莉丝热切地回答:「是啊!殿下不在的时候,奥达隆大人有时候一整天都没说话,经常在发呆,殿下一回来就不同了!可是……殿下您是不是……不喜欢回来?」
若是别人问也就罢了,面对善良的小女仆,安杰路希觉得自己也只有一种回答:「没有,我很喜欢回来。」不忘惹人起疑地再补上一句:「因为王宫变得很无聊,跟你家大人可没有关系喔!」
【第 37 章】
第二个晚上,安杰路希的心情平复许多,他没有前一夜暗暗饮泣的悲伤,但是还有一点点的寂寞。
他踌躇著,偷偷扭过头,看向枕边人。奥达隆跟往常一样,闭著眼睛几乎不动,是睡著了吗?
他看了一眼,又看一眼,脖颈扭来扭去都有点酸痛了,才有足够的勇气开口:「你睡著了没有?」
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回答说睡著了,表示他可以继续骚扰对方。
「我愿意原谅你早上的无礼,所以……所以……」他不肯放弃合乎身份的尊严,导致关键的语句无法出口。
奥达隆没有睁眼看他,只是身体微侧,张开手臂,说了一声:「过来吧!」 感觉臂弯里多了温软与芳香,便将他卷起,收紧在怀中。
同样在事继续发生在第三晚第四晚……连续五个晚上,安杰路希都睡在奥达隆怀里。
原因从复杂趋於简单,尊贵的殿下既然发掘了比最高级的棉被更舒适更温暖的睡眠场所,岂有轻易放弃的道理?
第六个晚上,安杰路希一如前五个夜晚,以优雅流畅的连续动作,钻进棉被、滑向奥达隆。理当乖乖配合的奥达隆却忽然往旁边挪动,闪避对方的擒抱。
他以为是巧合,便跟著移靠过去,这得到的回应可就一点都不客气,奥达隆竟然伸手将他推开。
安杰路希坐起身,愤然质问:「你、你是怎麽回事?」
即使他打死都不承认这叫投怀送抱,总是给予对方拥抱自己的荣幸,没有感激涕零已经很失礼,怎麽可以推开?简直是侮辱人!
「你应该可以自己入睡了吧?我很需要睡眠。」
「你明明每天都有睡觉。?BR>
奥达隆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又闭起来。「那是你在睡我,不是我在睡觉。」
安杰路希听了这样的说法,脸颊微微发热。「你……你睡不好?为什麽一开始不直说?」
「我没想到你会一错再错,每晚都把我误认为兰瑟殿下。」
他楞了一下,发现奥达隆又在消遣人,怒火登时烧窜了上来。
「该死的混蛋!兰瑟才没有你这麽可恶!」他抓起一个大枕头,对准对方的脑袋砸过去。
奥达隆任由他砸,再把掷过来的大枕头摆放在两人中间,做成类似城墙的阻隔。安杰路希见状,更是火上加油,他气呼呼把『城墙』拆了,全部扔到地板上,转过身,挪动到离奥达隆最远最远的床铺边缘,开始咒骂奥达隆一万遍的浩大工程。
过了好一会儿,当他认为奥达隆已经睡著时,他仍醒著。怒火熄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懊恼与郁闷。他不明白奥达隆为什麽推开他?抱著他很难受吗?手臂被压疼了?触感不够好?身上的气味不佳?
「……如果你还在胡思乱想,可以停止了。我睡不好,不是因为抱著你感觉不好……而是感觉太好。」
身後传来的低沈嗓音,安杰路希吓了一跳,原来奥达隆也醒著?「你说的话是什麽意思?」回过头,却只见奥达隆的後脑杓和背脊,叫他也不回答了。
安杰路希又翻回去,默默咀嚼那几句话,想了两三遍之後,他终於懂得『感觉太好』的含意,一把拉起棉被将自己从头盖住。
闷在棉被下,火在脸上烧。他又一发觉自己行为太轻率,又一只注意自己的享受,忽略奥达隆的感觉,这样下去……这样下去似乎不太妥当?
第六个晚上,他们恢复远离彼此的位置,各睡各的,有些感觉,却就此不同了。
翌日,暂代国王行事的大王子在大殿召集群臣,宣布戴冠式的日期。
当大司祭朗诵文告,用最华美的词藻赞美这个由神选择出来的日子,大王子却把心思放在别。他站在大司祭身後,调整视线角度,直到能够将每一名臣子的表情尽收眼底。尤其是奥达隆,他特别在意这位大将军的反应。
然後日期被宣布,他目不转睛盯著那张严峻的脸,那张脸几乎没有表情,宣布的前一刻没有,之後也没有,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这个日子对奥达隆而言显然没有任何意义。
大王子露出微笑,他无法要求更多了!奥达隆不记得?或是不在乎?随便!无论哪个原因都好,都能打击到他讨厌的么弟,都能令他满意。
位在不同行列,德拉夏诺瓦侯爵也和大王子观察著同一个对象,却得到不同的结论。
他认定奥达隆的不为所动,只是一层伪装,伪装成没有野心,假装对大王子的挑衅毫无所觉,大概能骗过很多人,可绝对骗不过他!
他死都不会相信奥达隆没有野心!没有野心的话,索求四王子做什麽?王子或许是精美的玩物,不能生孩子仍是没用!
不管这位战功彪炳的将军在盘算什麽,总之绝不可能如大王子所说……什麽为了满足虚荣心、什麽对纯正贵族的向往……大王子甚至相信那一套不留子嗣的天真说词!那麽单纯又愚笨怎麽坐得稳王座?
但是他不一样,他跟他那好骗的甥儿可不一样!在他的观念中,武将需要加倍提防,尤其老是打胜仗、受士兵爱戴、又有头脑的将军,永远是麻烦!他会盯著他,一直盯著他,然後等待一个机会……
稍晚,米卢斯各大城先後公告了戴冠式的正式日期。安杰路希得知消息,独自跑到园生闷气。
「幼稚的混蛋!」他朝著天空大吼,然後颓丧坐下。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同样幼稚,才会被这类小事激怒。
老实说,他的十八岁生日被选为戴冠式的日子,不算出人意料之外。大王子的行事作风向来如此,用小心眼耍小手段,杀伤力不强,不特别卑鄙阴险,大坏事做不出,惹人厌的功夫却是第一流!
十八岁的生日呢!他期待过的。父王在世的最後一段日子,当他前去王宫探望,父王碰巧精神好时,他们会一起开心谈论细节,这一天原本会跟过去的每一年一样,连续热闹好几天,只为欢庆他的诞生。
他忍不住想,生命中的许多欢乐,已跟随父王一起离开。
他不知道能把这些心情告诉谁?奥达隆?算了吧!他打赌那家伙从没有庆祝过生日,一定会说他的沮丧是奢侈的,接著趁机讽刺他一番。
他不是不明白这些情绪是多麽奢侈,可是他无法控制他的沮丧。十几年来习惯的事物,突然有一天砰″地消失不见,能够瞬间适应,心中没有半点芥蒂的那种人,一开始就不会是王子了。
绿翡翠王子甚至不是一般的王子,要他习惯於无足轻重,并不简单。
若在平常,生长背景接近,擅长倾听,嘴巴又甜的卡雷姆会是首选。偏偏最近很难找到人,他不仅忙得要命,偶尔有空,竟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安杰路希更惊讶地发现,失去笑容的卡雷姆,看起来其实不比奥达隆亲切到哪里去。
每当他好奇问起,卡雷姆会马上展露笑容,说著:「没有啊!心事是美人的专属,我的心中只有爱呀!」结果不一会儿又变成有心事的美人而不自知,完全不是诉说心情的对象。
只剩下兰瑟,他在离开王宫前最常诉说心事的对象。可惜,这回行不通,少数几件他不想和兰瑟提到的事情,生日就是其中之一。
童年的一生日,令他对兰瑟始终怀著歉疚。
原因说起来很简单,安杰路希小时候的某一生日,兰瑟不巧生了一场大病。他本该得到很好的照顾,却因为大家都忙著为小王子庆生,疏忽了总是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兰瑟。一日一夜的严重高烧,迟延又不够确实的照应,使他的身体自此变得虚弱,後来不但没有恢复,还每下愈况。
安杰路希那时的年纪很小,犯错的不是他,也没有人认为他有责任,医生还说,三王子天生的体质就是弱,加上幼年失调,那场病不见得是关键。然而,自从二王子故意对他透露这件尘封往事,他到今天都不能释怀。
兰瑟当然什麽都知道,对这位异母小弟还是很好很好。有时候安杰路希都不免想到,自己的存在,使原本就容易被忽视的兰瑟变得更透明,兰瑟难道一点埋怨之心都不曾有过吗?他不讨厌自己的存在吗?
也许哪一天,他们可以谈开来?反正他即将是个不重要的人,他们的境变得比较接近,搞不好就能够一起怨天尤人,自怜自伤……
才稍微挨近自暴自弃的领域,安杰路希就听见脚步声,园的另一头,黑发的男人抓著一条毛茸茸的披肩,迈著大步朝他走来。
老远,他就听见男人急切的声音:「穿得那麽少还在户外吹风!生病很好玩吗?」
他对兰瑟的歉疚莫名又多一层……不行,他还不能真正跟兰瑟谈尽心事……他不像兰瑟是孤独一个人。
第 38 章】
戴冠式当天,安杰路希的十八岁生日,这一天是以失望揭开序幕。清晨醒来,推开长窗,没有他期待的雷电交加、狂风暴雨,迎接他的是一个可恨的大好天气。
天空蓝得像刚被清洗过,远方的塔楼上旗帜飘扬,红金两色,迎著风飒飒响动。安杰路希所在的位置看不见街道,但也猜想得到,整个王城必定漂亮极了,大街小巷悬满旗帜,装饰著鲜,经过连日忙碌清扫,街道上连一粒小灰尘都难以生存。
外头还有拉车的马蹄声,隐约的人声笑语,难得一大清早就这麽热闹,他的心情却是灰色的。
起床就没看见奥达隆,是这段日子常有的现象,安杰路希已经习惯。从接获外国贺使的名单那一日起,奥达隆就不再如平日般空f。
为了双方的安全,不能让贵宾们带著大批随从任意在国内f逛,必须派遣护卫队到边境接人,用最的速度护送进王城,置於警戒之下;王城的人力将会面临吃紧的情况,调度要提早进行;加上登基前後是敏感时期,对外的国防,对内的治安,所有的措施都要加强。
上述的事务并非全在奥达隆的管辖范围内,米卢斯在编制上也不缺武官,但是废物的比例过高,即使是将军的位置,也以挂名兼职的贵族居多。他们多数都不在乎这些杂琐碎的枝节小事,乐得将事情全推给奥达隆理,事後再追悔不已地担忧他在军中的声望太高。
有时候,奥达隆忙得无法回家过夜,有时则是清早出门,晚餐时候回来,也有一整天都见不到人的时候。
对安杰路希的直接影响,是抽不出空逼他散步,虽然陪″会比逼″更贴近现况。这样也好,他并不觉得今天有到园里散步的f情逸致。
在这孤独无趣的一天,安杰路希第一个见到的人是菲莉丝。她站在安杰路希身後固定的位置,专心梳理那一把豪奢的灿亮金发,小圆脸红通通地,带著异样的光彩。
连一个小女仆都为新王登基感到喜悦?这简直超出安杰路希理解的范围!以前在王宫,只要他看不顺眼,他会勒令侍从不准露出笑容!如今的他,只想默默垂著肩膀,暗暗在心中盘算,等一会儿再去找旗鼓相当的对手发脾气。
梳理完毕,菲莉丝没有立即告退,她双手握著梳子,指头扭来扭去,欲言又止。
安杰路希忍不住问:「你有什麽事?」
「……殿、殿下!恭喜您的十八岁生日,祝福您永远健康快乐!」趁寿星楞住,羞红脸的小女仆已一溜烟跑了。
原来……那张兴奋的红脸蛋是为了他的生日!?
对了,安杰路希记起,每年宫里的侍从们也会祝贺王子殿下的诞辰。他们会一字排开,整齐一致行宫廷正式礼,齐声说著演练过的祝词。哪有人像菲莉丝这样,害羞脸红,几句祝贺说得有如告白,感受既新鲜又可爱。
安杰路希离开寝室之後,惊喜接二连三到来,府邸的每个人见到他,都不忘在请安之际附带他的生日祝福,而且都是笑眯眯悄声地说,好像他的生日是秘密,不能声张。他高兴之馀,也懒得追究原因。
一路上,他的情绪逐渐高涨,在踏进饭厅,见到早餐桌旁那抹高大身影的一刻,达到最高点。
奥达隆在呢!视线才接触,安杰路希就莫名晕红了双颊。他在固定的座位坐下,仰头望著对方,满心期待。其他人的祝贺固然使他开心,但他最渴望得到的祝福,来自这个男人。
奥达隆却只淡淡瞥了他一眼,神情与平日无异,连用餐的动作都没有停下。
「今天早上最重要的是动作必须快,随便吃一点,半饱就好。菲莉丝会帮忙你更衣,然後过来武器厅找我。」语气不冷不热,像在交代公事。
「知道!知道!要出席戴冠式嘛!要准时嘛!」安杰路希的失望写满在脸上,他垮著脸,狠狠用叉子攻击食物。
他觉得自己是个傻瓜,期待一个为戴冠式忙了那麽多天的人,期待对方会记得自己的生日,说出什麽好听的话……真是白痴!
奥达隆按照预定,草草结束早餐,先一步离开饭厅。正合安杰路希的心意,他每样食物都留下一半不吃,以示对这个日子的不满。
然後他换上雪白与银灰相间的正式礼服,拖著曳地大披风,让光线在银灰天鹅绒布上一路跳动,来到武器厅门口。
……难得有这样一机会,奥达隆换装比他还慢!甚至必须动用两名卫兵帮忙,才能顺利穿上那套典礼用的白色盔甲。
安杰路希站在门边,敬畏地望著那副华丽、厚重、极可能压垮自己的巨大金属物。那套白色盔甲在武器厅有专属的位置,他之前就看过数,平常时候,光摆著就散发出惊人的魄力,是一件极佳的艺术品。此刻穿在奥达隆身上,却沦为陪衬的角色,而且表现称职,将主角衬得凛凛生威,出色至极。
奥达隆从镜子里看见他出现,似乎微微一笑,扣上装饰用的银灰色大披风,著装完毕,两名卫兵告退离开。
安杰路希的手掌不由自主抓住自己的披风。他注意到奥达隆披风上的刺绣纹,那和他的是成对的,有伴侣的含意在内。他的指尖在柔软的布料上来回滑动,抚摸那一道道复杂交错的崭新刺绣,感觉倒也……不会讨厌。
冰冷的金属声,随著奥达隆的步伐响动。人的气质和盔甲颇为相似,整体有雄壮之美,却不失小的精细讲究,两者结合得很完美,甚至有相乘加倍的效果。
「等很久了吗?」他问。
「没有,我才刚到。」安杰路希不想过份流露出欣赏之意,别过头,往厅外走了几步,却没听见金属声跟上来。
他疑惑地回过头,奥达隆仍杵在原地,专注凝望著他。
受无数人崇拜的绿翡翠王子当然不怕被看,无论走到哪儿,总有视线追著他、盯紧他。沐浴在倾慕的目光当中,通常他显得更有自信……负面一点说,也更骄傲得意。
可是这男人……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我有什麽奇怪?」
「你很好看。」奥达隆轻声说著。
安杰路希惊愕极了,这是不是奥达隆第一称赞他的外貌?「唔……然後呢?下一句讽刺的话是什麽?」他可不会轻易上当。
奥达隆一笑:「过来。」
安杰路希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乖乖听话,但是奥达隆一招手,他想也不想就走过去。来到对方身前,奥达隆低下头,一瞬间他的心跳加剧,绯红了双颊,以为他要吻他。结果奥达隆只是伸手帮他整理衣领。
安杰路希没有掩饰他的失望,他近乎幽怨地瞪著奥达隆,心情忽起忽落,比一开始就下沈还难受,他觉得自己比刚起床的时候更不开心了。
奥达隆却反常地变成一个粗心迟钝的人,对安杰路希的怨怼视而不见,领先走出厅外:「来吧,我们该出发了。」
【第 39 章】
奥达隆却反常地变成一个粗心迟钝的人,对安杰路希的怨怼视而不见,领先走出厅外:「来吧,我们该出发了。」
* * * * * *
举行戴冠式的场所在大神殿。依循传统,大司祭将在祭坛之前,以神的名义为新王加冕。这差不多就是宗教在米卢斯的主要任务,主持婚丧喜庆、各类仪式,是一种很表面的存在。
安杰路希和奥达隆共乘马车前往,沿途警戒森严,穿著白色与银灰相间服色的卫兵随可见,一直到大神殿的台阶进入视野,才同时看见独树一帜,身著红金色甲胄的禁卫骑士。
卡雷姆站在台阶最上方,一字排开的骑士前,一朵代表佛利德林家族的红蔷薇绽放在他的前襟。
禁卫骑士拣选成员甚严,家世、外貌以及人品是最基本的三要素,可以比喻为贵族子弟中的精品。奇怪的是,以卡雷姆毫不检点的私生活,为何稳坐禁卫骑士团长的位置数年不曾动摇?
外人难以理解,总爱以貌取人的米卢斯人却只要在此时此刻,看他一眼就会明白,何谓压倒性的外表优势。卡雷姆无疑是整个骑士团里最出色的一个,同样随性的站姿,别人摆出来就等著挨骂受罚,他会被解读为潇洒;同样斜勾著唇角微笑,别人笑就是轻浮下流,他则被认定为优雅迷人。
这是一个不公平,却没有半个米卢斯人感到不妥的社会现象。
「卡雷姆――!」安杰路希一下马车就往台阶奔去,任何人在心情坏透的时候都会喜欢见到卡雷姆。
「欢迎大驾光临,我最美丽的绿翡翠殿下!」不辜负安杰路希的期待,卡雷姆回报以最灿烂的笑容,和一个最标准完美的宫廷礼。「每见到殿下,都以为是最美的一,殿下却持续带给属下惊喜。殿下美貌的度,果然无穷无尽!」
好夸张!奥达隆在安杰路希身後叹了一口气。
「哦,这位像熊一样的男人是殿下雇用的保镖吗?请问是否受过适当的训练?贸然放出来会不会咬人呢?」
卡雷姆说得很夸张,奥达隆其实并没有那麽壮硕,也不粗野,安杰路希仍是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奥达隆扬起眉,说:「真是好俏皮的笑话!这是不是代表著,你已经变得成熟,不再生我的气了?」
卡雷姆耸耸肩。「大概吧!至少我已经想开了,今天毕竟是一个大好机会,或许我可以趁机和尤金重拾往日的情谊,你说是不是呢?」
这是一个没办法轻松回答的问题。奥达隆试著不去想,何谓往日的情谊?那是怎样的情谊?兄弟之间的,抑或是……?他再一但愿自己完全不知情。
安杰路希在走进大神殿之後问他:「卡雷姆生你的气?为什麽?」
「因为我不肯让他偷懒。」奥达隆语气平淡,说出台面上的原因。在他心底,却从不认为那是生气,而是卡雷姆掩饰紧张与不安的方式。
才进神殿,奥达隆就被好几个神色惶急的中年男子围住,七嘴八舌嚷著诸如会後的离城安排有问题……某某国跟某某国的使节团恐怕会狭路相逢,在半路吵起来,甚至打起来……等等,光听就让安杰路希头痛的事情。
会後的事情,现在才安排不嫌太晚吗?一群没有奥达隆就不会做事的笨蛋!安杰路希在心中暗骂。他尽量离他们远远地,走到墙边,抬头观看新换的装饰。
大神殿的内部宏伟而庄严,平常多少有点圣洁神秘的气氛,今天却是红白,衬著金色丝缎,一丛又一丛;正中央的祭坛後方,悬垂著巨型布幔,绣著金色凤凰徽饰,米卢斯的国家形象完全压过宗教气氛。
哦,壁面上的画作也换了!他看得正入神,忽然有人拍他的肩头,他回过身,看见一撇熟悉的小胡子。
「伊恩?你也到得很早嘛!」
「当然不能比你晚啊!来,收下它。」堂兄伊恩笑著将一个小小的绒布盒子塞进他掌心,安杰路希还没会意过来,就听对方说:「这是我跟埃蒙合送的,祝我们的小堂弟年年都有今日,每年都开心!」捏了捏安杰路希的手。
生日礼物?虽然每年都会有,今天的场合仍是令安杰路希意外。
等伊恩走开,他掀开盒盖,一枚镶翡翠的领针静静躺在蓝色的丝绒衬垫上。拜他的腻称所赐,米卢斯大概有一半以上的翡翠都在他手里了!
接下来,早晨府邸的情况几乎重演了一遍,又有好几个亲近的堂表亲神秘兮兮挨过来祝贺他的生日,说话时小心翼翼,怕被旁人听见似的。他们不像伊恩把礼物带在身上,多数都表示已将心意悄悄送至府邸,请亲爱的绿翡翠殿下务必笑纳。
安杰路希能理解他们不想惹新王不愉快,所以行事低调,却不了解送至府邸的心意是什麽意思?他并没有看见任何礼物被送来啊!
最後一个是芬姬儿,她以一贯独特的扭腰方式,款步而来,态度漫不经心,语调梦幻:「啊,安杰,你不幸离青春年少又远了一步呢!对其他人来说,是个很好的现象,不是吗?」……如果这也可以算是祝福的话。
直到德拉夏诺瓦的党羽陆续抵达,大家的言行顿时收敛许多,才没有人再敢提生日的事。
即使离开府邸,到了外面的世界,安杰路希仍然没有被亲友遗忘,这应该值得他庆幸,可是……他并不真的快乐。
奥达隆终於被放回来,意外看见安杰路希的脸色变得更为灰败。
「发生了什麽事情?」他问。
安杰路希别过脸,哼了一声:「你又不在乎,何必问?」
越多人记得,他就越在意奥达隆的忽视。他渐渐明白,即使父王健在,即使今天跟往常一样拥有盛大的生日庆典,他也不会跟往年一样高兴了!奥达隆没有表示,简单的几句话都没有,他就无法开心。
他好讨厌这种心情!
而造成他沮丧的来源、那个该死的奥达隆,却只是笑了笑,一句辩驳也没有……事实上,就算他想说话,暂时也有困难,一阵高亢的乐音划破空气,盖过神殿内嗡嗡的人声。现场顿时安静下来,然後是又一阵较为低沈庄严的奏乐,仪式即将展开――
八名手执祭器的少年司祭分成两列,脚步轻柔地步入神殿,後方是地位最高的大司祭、前导的十六名禁卫骑士,最後乐音陡然拔高加重,大王子昂首阔步,迈向他的新身份,一路走到祭坛前方。
避免眼中的嫌恶直接投向新王,安杰路希四移动视线。他先在看到最前排的二王子,然後是二王子身边的兰瑟。兰瑟一定比新王早到一步而已,脸色看来仍旧欠佳,恐怕是勉强出席。
在新王身侧一段距离的位置,他捕捉到卡雷姆高挑的身影,对方跟他一样眼神不定、东张西望。
安杰路希本来以为卡雷姆身为禁卫骑士首领,正善尽职责,监看观礼人群。後来才发现,自己高估了他的职业道德,那一双热切的湛蓝色眸子,是在寻找特定的某样东西。无论究竟是什麽,他最後并没有找到,脸庞因失望而笼上一层阴影。
安杰路希很好奇,卡雷姆在寻找什麽?或是寻找谁?奥达隆很可能知道,但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开口问,他决定无视奥达隆,不跟奥达隆交谈,做为宣泄一肚子不满的手段。
进行加冕仪式之前,准国王以主人的身份,开始欢迎各国贺使的入场。
神殿正门的典礼官拉开喉咙,以精心安排的顺序,一一报出宾客的大名与所属的国家。
看得出来,大王子正尽全副的努力,试图表现出沈静优雅的淡然态度。可惜不怎麽成功,因为他实在太满意了!他的骄傲与兴奋简直要从胸腔满溢出来!诸国派遣来的使节,其地位之高,国家数目之多,都是空前。其中不乏王子亲王等级的皇亲国戚,给足米卢斯、以及米卢斯的新王面子。
这些前来道贺的人物,安杰路希认识得不多,必须靠奥达隆一个一个小声在他耳边解说。这实在严重违反他不跟奥达隆交流对谈的决心,可是内容新鲜有趣,又害他不得不听,边听边懊恼。
入场的最高潮,是斯坦达尔的大王子暨二王子的出现。
派遣王子出席的其他国家也是有的,却以斯坦达尔的名声最响亮,他们在人群中引起强烈的骚动,惊叹的低语此起彼落,人人都忙著交换感想与意见。
奥达隆照例为安杰路希解说:
「斯坦达尔在我们正北方,传统上崇拜武力,以军事立国,是北方不容忽视的一股强大势力。」
他说的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安杰路希也有微弱的印象,只是他从前不曾留心去记忆。奥达隆接著又说:「据说斯坦达尔王近年来以四旅游为乐,不再亲自理政务,身为王储的大王子阿列维可以说是国家的实质领袖,二王子伊格那堤耶夫则是军队的实际统帅。你一定听说过北武神这个字眼,指的就是斯坦达尔二王子,他是北方最强的军事家,从没吃过败仗。」
安杰路希冲口而出:「你也没有败过。」他听见自己的语气带著骄傲,马上後悔。他才不要以奥达隆为傲!
奥达隆却露出遗憾的微笑:「不,我曾败给北武神一,非官方记录。」
安杰路希忘记自己要忽视对方,惊诧地抬头望著奥达隆,他从来不知道米卢斯曾和斯坦达尔交战过!
正要进一步问,两位王子刚好经过他们,阿列维王子带笑的眉眼遇上安杰路希好奇的碧绿眼眸,忽然眨了眨;神情冷冷淡淡的伊格那堤耶夫王子,则朝他微微颔首。
他……他见过这两个人!
【第 章】
安杰路希认得他们!就在几个月前,他带著一名侍卫,第一在王城内f逛,有一个气质出众的老先生,坐在荒废空地的石头上痴痴望著一堵断墙,他也记得那些用斗蓬遮著脸的随从,以及老人的两个儿子。
所以他们不是路边随便的一家人,而是一国的国王与王子?
奥达隆发现他的神情很古怪,询问的目光投了过去,却没有获得回应,安杰路希强忍著不肯说出经过。
他认为最好不要讲,万一被奥达隆发现自己曾在奇怪的废墟,随便向不认识的人搭讪,又老实承认自己的身份,不被嘲笑讥讽教训到死才怪!
加冕仪式已经开始,安杰路希得到更多的时间重温回忆。难怪他当时觉得那些人有奥达隆的气息,斯坦达尔既然以军事立国,他想自己是嗅到了武将的独特气息,阿列维王子较淡,二王子的肃杀之气就十分强烈。
不过斯坦达尔王很亲切,留给他极好的印象,他连带相信儿子们一定也是好人。
可是那个大家都说是北武神的二儿子,怎麽看都不符想像。他以为北武神应该要更高更壮,留一脸刚硬威武的大胡子,配著圆圆大大的眼睛,又粗又黑的眉毛,力大如牛,全身肌肉,战场上光见面就会吓得从马背摔下!
真正的北武神却比奥达隆稍矮,身材匀称修长,体型类似卡雷姆;乾乾净净的一张脸找不到半根胡子,如果不是冷冽的眼神隐隐有杀气,根本就是一个贵公子!他带来的几名武将打扮的魁梧随从,还比较贴近北武神这几个字给人的一般印象。
无论如何,安杰路希对他们非常感兴趣。等典礼结束,他希望有说话的机会,问问他们上回为什麽出现在王城?
对方似乎也有同感,仪式进行途中,两位王子分别往奥达隆和安杰路希的方向看了几,随从们的视线更频。由於数实在太多,安杰路希忐忑地想到,是不是他和奥达隆的关系已经传开,成为大家茶馀饭後的八卦题材,所以才引来好奇的注目?
这种新观点令他很不愉快,他开始意气用事,当对方又看过来,他顾不得形象,用力吐了吐舌头。阿列维王子见到了,竟然无声地咧嘴笑开来。
「……阿列维王子是个没有脾气的笨蛋吗?」
奥达隆被安杰路希问得莫名其妙。「当然不是,他的城府比你我加起来都还要得多。」虽然安杰路希的部分恐怕接近零。
「是吗?」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仪式冗长又琐,好不容易结束时,正好接续午宴的时间。
两条大长桌铺著雪白桌巾,被设置在神殿後方的园中庭、宽敞的草地上,招待观礼宾客们享用午餐。鉴於晚间还有真正盛大的宴会等著,午宴的式样简单,但是食材非常高级,布置则又比食物更费心思。
安杰路希按照安排好的位置入座,兰瑟的席位本该安置在他身旁,却换成了堂哥伊恩。据说兰瑟的身体状况不堪负荷,典礼结束就离开了。安杰路希虽然想立即前去探视,又知道自己没事不能随意离开,心中很不是滋味,胃口一下子减少大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用餐时不需要小心翼翼用悄悄话交谈,这让他的情绪渐渐和缓,不再一直挂心兰瑟。
园中庭是个美丽的地方,四周不仅有有草,还有不少雕像,以及全身直挺挺站岗警戒,媲美雕像的禁卫骑士。从脸孔看来已经换了好几批,却一直都见到卡雷姆出没。
「卡雷姆是不可以休息的吗?他需要吃饭。」卡雷姆心神不宁的模样对安杰路希而言代表肚子饿了。
「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休息。」奥达隆说话时也心不在焉:「可能只是没有胃口,你不必担心。」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并不在餐桌,而是留心著新王和阿列维王子谈话的情况。
「我比较想知道尤金去了哪里?他今天应该要回来,不是吗?」发问的是占据了兰瑟座位的伊恩。
回答他的是弟弟埃蒙。「芬姬儿也一直提同样的问题。我开始认为,尤金可能跟我一样,觉得你们很烦,决定躲起来。」
「你们小时候一起玩过,是不是?」安杰路希略带羡慕地说。他的几个异母哥哥姊姊,和大多数堂表哥们的年龄相近,他知道他们从小就是彼此的玩伴。
「经常,」另一个表哥,忙忙碌碌把肉类搜集到自己的餐盘,再把所有绿色的东西挑走,一面说著:「还有卡雷姆,尤金总是带著他在身边。杜里家和吉斯瓦家的小孩也常来,只有我们那高傲又美丽的丽洁儿大公主殿下例外,她不屑跟我们一起玩,我们可能会弄脏她纯洁高尚的心灵吧!我猜想。」
「别忘记自以为成熟的二殿下啊!」
「嘘!小声点!」伊恩企图制止对方失礼的言语,自己却忍不住笑了。
安杰路希发现一个新的隐忧。每当他亲近的堂表哥聚在一起,谈论的话题通常既不营养更不厚道,他自己很习惯了,不知道奥达隆有什麽感觉?会不会讨厌跟他们在一起?他有点担心自己有一天必须放弃八卦的乐趣。
他正杞人忧天的时候,忽然听见奥达隆的名字,声音来自国王的方向,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去。
经过好几举杯敬酒,亢奋的心情和酒精的作用,染了新王的脸色。他正跟阿列维王子说话,说话时笑得很大声,很难分辨是王子说话太有趣,还是国王的情绪已经飘飘然了?
安杰路希和他们隔著一段距离,听不清楚内容,但他很确定奥达隆的名字又一被提及,而且是刚加入谈话的德拉夏诺瓦的声音。
「我打赌我们要有馀兴节目了。」
是埃蒙在身旁说话,他们那一夥笑嘻嘻的贵族公子们不知何时已经放弃说别人的是非,改而关注国王陛下的动静。
埃蒙的猜测非常正确,这一,国王扬声叫唤,嗓音宏亮,清清楚楚是叫奥达隆。
奥达隆站起,恭恭敬敬叫了一声陛下。现场全部的人都停下用餐的动作,一会儿看著奥达隆,一会儿又转头观察国王陛下,食物已不再具有吸引力。
「奥达隆啊――大家都说你是米卢斯最善战的将军,但是呢――」国王说话已有三分酒意:「如果跟著名的北武神,英勇的伊格纳堤耶夫王子殿下相较,到底谁更厉害呢?我们实在是很想知道啊!」
阿列维王子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不太情愿被算入『我们』当中。跟随两位王子一同与会的随从们性情比较急躁,开始起了骚动,虽然受到二王子的视线镇压,勉强平静下来,眼神仍是透露著不以为然的态度。
奥达隆垂下视线,谦逊地说:「王子殿下不仅率军作战极为高明,是一名优秀的指挥官,论个人战技也是一流。北武神向来是北方最强,米卢斯靠近北边,当然包含在内,奥达隆不是殿下的对手。」
王子的随从们听了都很满意,甚至露出微笑,大家都觉得这位邻国的将军不但名声好,战绩佳,说话更是得体。
米卢斯的新国王却很不高兴。酒精对他的思考有极大的负面影响,他变得更加轻率、且鲁莽。
「你没有打过,怎麽会知道?你就是喜欢讲体面的话,只在乎自己的形象,不顾米卢斯和我的面子!」
【第 1 章】
「你没有打过,怎麽会知道?你就是喜欢讲体面的话,只在乎自己的形象,不顾米卢斯和我的面子!」
国王无意间说出重话,场面刹时一片死寂。奥达隆低下头,没有回话。尴尬的沈默中,虽然有老成持重的大臣讲了几句话,试图圆场,效果却不太好。
「如果陛下愿意,请听听我的提议,」德拉夏诺瓦眯著眼睛,像见到许久不见的美食上桌,舔了舔上唇,说:「趁著机会难得,我们为什麽不请两位勇猛的将军当场分出一个胜负呢?一场足以流传後世的精采表演,难道不正好适合今天,做为献给陛下的最佳祝贺?」
中庭里一片哗然!对於这个大胆的提议,与会者大多感到兴奋、有趣,满怀期待。
奥达隆和阿列维王子同时望向德拉夏诺瓦,脸上掺著比例不等的惊愕与憎厌。也许他们都盼望对方先拿起手边的任何东西,砸在这个乱出主意的家伙头上。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一个高明的主意!」国王满脸笑容,拍著手叫好,适才的不痛快尽数消褪。
「嗯,不知道两位王子殿下有什麽意见?」
不管两位王子有没有意见,安杰路希可是有很多的意见!
他再也受不了!一直忍著忍著……谨记奥达隆的交代,信守自己的承诺,不要得罪国王……可是,国王分明在欺负奥达隆,而那是专属於他的权力吧?就算要他对一国之主尽量忍耐,德拉夏诺瓦那张阴森森的死人脸又算是什麽东西?一点都不尊重远来的贵客和自己国家的大将,奥达隆又完全不反击,简直气死人!他再也不要保持沈默!他非叫德拉夏诺瓦自己下场去比不可!
安杰路希才张开嘴,口中忽然多了一颗葡萄。他不得不咽下去,埃蒙又送上另一颗,劝著:「葡萄很甜,再吃一颗吧!」
安杰路希恼怒地推开埃蒙的手,骂他:「你搞什麽鬼?我不要吃!」
埃蒙低声说:「你打算顶撞陛下对不对?别这麽做,你不能改变他的心意,只会招惹来更多的不愉快!如果不喜欢葡萄,吃樱桃好不好?」
「不要!我什麽都不要吃!我有话要说!」
他认为站起来抱怨比较有气势,但是屁股刚离开椅子,一只大手就伸到他的头顶,硬把他压回座位。
是奥达隆的手。为什麽每个人都要阻止他?忿忿不平抬起头,正好对上奥达隆严厉的目光,眼瞳中带有一丝不容易察觉的关切:「不要让我操更多的心。」
他凝视著他,直到安杰路希放弃,不情不愿地留在座位上。
「不敢相信,安杰你会听话耶!」长桌对面的表哥瞪大眼睛说著。
「你闭嘴!」
另一头,阿列维王子已经恢复温雅的微笑,欣然同意比试的提议:「谁能在国王的宴席上扫国王的兴致呢?我们当然十分乐意配合,请一定要进行这个精采的构想!」
所有人都为阿列维王子的允可而欢呼。王子携来的随从们搔了搔头,虽然不懂主公的心思,也只能接受。
事情至此,已经没有逃避的空间。奥达隆离开座席,走到两条长桌的中间空地,等候著对方。
二王子缓缓站起,眉头略微聚拢,安杰路希不由得想起奥达隆皱眉头的模样,伊格纳提耶夫王子就像奥达隆的优雅版本,在很多方面真的相似。
「我不喜欢这麽做。」二王子用斯坦达尔的方言,小声对兄长说。
「我们没有损失。」阿列维王子保持著微笑,也用方言回话。整个中庭闹哄哄充满兴奋的喧闹,他们的对话没有第三个人听见。
「这很有趣,米卢斯王显然不太喜欢他的将军,我想看看程度有多。」
二王子点点头,离开座位。
由於对手的身上没有佩甲防护,为了公平与方便,奥达隆走到一旁,在禁卫骑士的帮助下卸除盔甲。
他再经过长桌,接触安杰路希的目光,两只翠绿眸子里有关切、忧虑、怒火,还有憋得满满的委屈。不知道为什麽,见到安杰路希一点都不温柔的眼神,他的心情顿时变得轻松。
「不要紧,这种事都是点到为止的。」
安杰路希瞅著奥达隆:「我可没有担心你。」
「那就好。」他笑著弯下身,撩起一络金发,以嘴唇轻触,旋即松手,回到场中。
奥达隆的举动,全部的人都看见了,视线从四面八方落在安杰路希身上。受到众所瞩目,安杰路希并不怎麽在意,他望著对方再度离开的背影,有点後悔,但愿自己刚才说的是加油的话就好了。
「安杰,你怎麽不柔顺一点?嘴硬不好。」表哥摇摇头,遗憾地说。
「闭嘴、闭嘴啦!」
终於,奥达隆和北武神伊格纳提耶夫王子面对面站著。
距离上回见面,有十年以上。当年的奥达隆是个十多岁的小伙子,北武神二十多岁,已经成名,在气力与技巧上尽占优势。如今,北武神三十多岁,奥达隆是颠峰的二十八岁,论单打独斗,输赢的判断变得混沌,没人有把握。
但是,这不仅仅是分胜负的问题。在场有许多国家看著,米卢斯身为主人,赢了宾客并不真正光采,还有损宾客颜面;输掉也很糟糕,奥达隆不敢想像爱面子的国王会如何看待一场败局。
战平是唯一可以接受的结论。那麽,该如何获得平局呢?对方不是简单的角色,情况十分为难……
他们各自从侍卫手中接过剑。一开始,是试探的性质,彼此都记得比试的目的与场合,剑势客气而文雅。渐渐地,武人的血液沸腾起来,求胜之心越来越盛,才进入认真的阶段。
从表面看来,他们两个是被迫战斗,在内心里,彼此渴望一较高下的心情却不容否认。任何一名武艺略有成就的人都想向北武神挑战,奥达隆并不例外;对北武神而言,十多年前的手下败将,一直记在他心头,奥达隆一如他预料地功成名就,却是别人家的资产,心底的一股遗憾,知道的人是少之又少。
这时候刚过正午,日照十分强烈,阳光洒落中庭,随著两名剑士迅捷无伦的动作,时而跳跃在刃面、忽然又到了剑尖,闪亮的白光舞蹈著,赏心悦目至於极点。外行人看得眼撩乱,内行人却能看见不外露的凶险,隐约猜测得到,也许最後必须有人受一点伤,见了血才能停止。
斯坦达尔的一方只有阿列维王子始终带著微笑,冷静观看。他的随从都是军人,每个人都看得很投入,不断发出喝采、惊叹,对这位向来只是闻名的外国将军感到佩服。
米卢斯则是安杰路希一个人紧张著,握起的拳头指节泛白,其他人却只觉得奥达隆令他们很有面子!
国王的宴席上当然尽是王公贵族,曾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亲眼见识过奥达隆剑技的人,一只手就数得完,这是千载难逢的表演,他们把握住机会,看得兴高采烈。
其他诸国的心思更简单,不敢要求两败俱伤这种好事,至少期盼著折损其中一个,导致两国翻脸,无疑是最佳结局!
心思各异的午後中庭,战斗仍在继续。
攻击时迅捷威猛,守御时滴水不漏,一来一往的激烈过程,已在剑身砍出好几个缺口。两个人仍然没有放松力道,双剑交击声清脆密集,假使闭起眼睛聆听,或许会误以为是节奏轻快的敲击乐。
然後是二王子的雷霆一击,挟带劲疾风声,凌厉尽显,难得的空隙在力道过猛的一瞬暴露出来。奥达隆看得清清楚楚,却放过了破绽,转而去斩击来剑。
两股力量狠狠撞上,发出的响声怪异喑哑,两柄钢制长剑就这麽一起断了!馀力带著折断的剑头,幻为两条银光,分别朝两个方向激射而出。
二王子的半截剑尖高高飞越过惊呼的人群头顶,钉在树干上;奥达隆的一截则往长桌直奔而去,好几个声音同时尖叫起来。
安杰路希看不清楚发生了什麽事,尖叫声刺痛耳膜的那一刻,一股力量从旁边勾住他,他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接著连人带椅被掀翻在地。
「安杰――!」
有人在大叫他的名字,那声音充满恐怖,像是奥达隆,又不太可能是奥达隆。然後,其他的纷乱响声淹没了他。
【第 2 章】
安杰路希跌坐在地上,茫然望著伸在他面前的手,看上去很陌生的手。
「您可以站得起来吗?」手的主人弯著腰,对他眨眨眼,见他没反应,微笑著又问:「殿下,您没有事吧?」
他终於认出对方是阿列维王子,眼睛因惊讶而睁大。
「我……我很好。」他握住那只比自己粗得多的手掌,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随著他被拉起的动作,从身上掉落下来。
他扫视身周,惊讶变得更为强烈。附近是一片狼籍,他看见伊恩、埃蒙,以及一些匆促间辨认不出脸孔的人挣扎著站起,身上也跟自己一样有各种奇怪的器物散落。
整个过程,他都是後知後觉,依稀记得奥达隆和北武神的剑都断了,自己随即被堂兄们――是哪一个也搞不清楚――扑倒,及时躲过飞来的断剑。显然自己在摔倒的同时,一并把桌巾扯了下来,不止身边的椅子因此倒翻好几张,整张长桌都惨遭牵连,食物杯盘,摔破的,砸烂的,不是在地上就是在宾客身上。
他摸了摸乱掉的长发,发现耳边的头发被削掉了一小截,此外就是模样狼狈,到都沾著菜叶酒浆,随侍的仆人正努力帮他清理,并没有发现其他损伤。
安杰路希不晓得该先跟谁道谢,或向谁致歉才好?抬起头,奥达隆还在他摔倒前看见的位置,一向沈稳镇定的脸庞竟然毫无血色,见鬼一样瞪著自己,刚刚叫他名字的……是奥达隆吗?
「幸好,殿下安然无恙。」阿列维王子转身向大家宣布。
现场响起欣慰与安心的叹息声,一半真,一半假。
新王是假的那一半。
「哦――没事吗?那真是太……太好了!」差点就将太可惜说出口。
没让骄傲的小弟受点伤,确实可惜。但是他想了一想,觉得登基的宴席上见血不是好事,国王的弟弟也是颜面的一部份,这样的结果还是比较好。
芬姬儿的夫婿,柯尔公爵亚伯特站起来,举起酒杯,转移大家对狼狈的安杰路希的注视,高声说:「今天真是大开眼界!谁说绝佳的武艺不能同时是件伟大的艺术?请陛下恩准,让我们用美酒,向两名最了不起的战士致上敬意!」
新王点点头。比试的过程精采,结果也算有趣,整体而言,他是满意的。
「很好的提议,就这麽办吧!」国王命人取来两只酒杯,斟上八分满,赏赐给仍然手持断剑的两个人。
伊格纳提耶夫王子用两只手郑重接过酒杯,奥达隆却迟迟没有反应。
国王又叫了一,他才回神:「什……什麽事?」
在场没有一个人不感到诧异,也许这是他们此生唯一一机会,见到奥达隆失魂落魄的模样。
奥达隆终於看见面前的酒杯,顺势接下,不清楚目前是要做些什麽,伊格纳提耶夫王子已将酒杯举向他,说:「你很强,我非常佩服!敬你,以及这个伟大的国家。」
话听进去了,却没有抵达大脑,奥达隆知道自己应该要回应,但是他抓不到半个词句。接著见对方微微一笑,耳里听见欢呼举杯的声音,北武神的酒杯在自己的杯身轻轻一碰,仰头饮尽,他便跟著把酒喝了。在四周一片热烈掌声中,他狠狠呛了一口,不住地咳嗽。
这个不该发生在奥达隆身上的失态,又让大家讶异不已。
「怎麽了?记得你的酒量相当好啊!」国王的语气显得有些不悦。
德拉夏诺瓦眼珠子转了转,正要开口,阿列维王子忽然抢在他前头:
「啊,陛下,您看将军把桌椅食物都搞乱了!他当然会害怕受到责罚,能否请陛下给我一点面子,不要责怪将军吧?」
国王半信半疑,并不认为奥达隆会惧怕这样的事情,可是阿列维王子已经这麽说,面子必须给。
「那是当然!一点小事,不要放在心上,你做得很好,下去吧!」後面几句是对奥达隆说的。
德拉夏诺瓦的鼻子猛地皱了起来,他不方便当面和斯坦达尔的王子作对,只在心中盘算著,日後如何以自己的意思解释奥达隆的举止给国王外甥听。
和奥达隆反方向,两位王子并肩走回座席,阿列维王子望著自己的掌心微笑。
「绿翡翠殿下的手相当柔软。」
二王子不理解兄长的意思,也不打算勉强接话。大王子接著问他:「你觉得怎麽样?」
「我本来会败的。」短短一句感叹。自从少年时第一胜过剑术老师,直到今日,才有人敢在剑术上礼让北武神。
阿列维王子十分清楚弟弟的实力,惊讶地笑:「真的?对方这麽厉害啊!」
从他们的位置望过去,是一幅忙忙碌碌的景象。这景象也没持续太久,一眨眼间,又是一张洁白崭新的长桌,器物几乎恢复原状,美酒佳肴也在倾刻间出现在桌面。配上惊魂未定的人们,气氛很奇妙。
奥达隆也回到安杰路希身边。他没开口说话,只专注望著那双翠绿眼睛;金色的长发微微晃动,仰头回视,同样没有说话。
阿列维王子一个细节也不放过,观察著这一切,小声自语:「难怪我们的挖角一直不成功,好一条镶著翡翠的黄金锁,拴得比我预料得还要紧。」
然而,锁的另一头并没有固定得很周全。
* * * * * *
午宴比预定时间更晚才散席。接下来,国王必须到王宫前的大广场接受人民的祝贺,然後是观赏各种表演活动,文武百官王公贵族当然别想偷懒逃避。
一整天排满了节目,安杰路希开始感到厌倦,尤其在精神上,看著兴致高昂的国王有双倍的疲劳效果。
奥达隆在比试前脱下的大盔甲,典礼结束之後没有必要穿回去,正遣人先送回去,安杰路希则倚靠在连接大殿的穿堂等他。
等到其他人走得差不多,奥达隆才过来。他的穿著轻便许多,没有随著脚步锵锵响的金属音,安杰路希发现他靠近的时候,手臂已经被一把拉住,拐进无人的走廊。
「你、你要做什麽?轻一点,会痛!」
安杰路希拼命甩开对方的手,却因为用力过猛,背脊撞上墙面,还来不及抱怨,疼痛又转移到两边的肩膀。
奥达隆抓著他的肩膀,急切地问:「你真的没有事?擦伤呢?没有哪里受伤吗?」
问了又没耐心等回答,迳自检查起安杰路希的衣领、肩头,察看衣服是否破损?有没有细微不容易发现的伤口?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才停顿下来,双手捧住那张白皙精致的脸,眼睛紧盯著,彷佛还在找寻某种没人看得见的隐形伤口。
「没有,我真的没事,阿列维王子刚刚就说过了。」难得有这样一机会,安杰路希用安抚的语气,对焦急的奥达隆说话。
阿列维王子的话似乎不能使奥达隆信服,他拨开安杰路希颊边的长发,在被削断的头发周遭仔细察看,确定什麽都没有,终於感到安心,一伸手,将安杰路希拉进怀里。
这一个拥抱也有点疼,奥达隆抱得很紧很用力,安杰路希却一点都不想抱怨,心满意足趴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声,奇怪自己有一种等了好久好久的感觉。
「你吓到了,对不对?」
「没有。」
他们分开,安杰路希笑著仰望他:「我才不相信你!」奥达隆忧急的模样,令他开心。
奥达隆根本不知道自己正温柔地微笑著,早晨在武器厅的气氛,似乎又一笼罩住他们,但是安杰路希不想又一过度期待。
他转移话题:「刚才,是你叫我的名字?」
「好像是,我没注意。」听起来很荒谬,却是实话。
安杰路希靠回奥达隆的胸前,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你第一叫我的名字。」
「是吗?」奥达隆轻轻抚摸他背上的长发。「我想你宁可被称呼为殿下。」
安杰路希没说话。其实,他也喜欢被叫名字,只是说不出口。
他迟疑著,慢慢、慢慢伸出双手,环住奥达隆的腰。闭上眼睛,庆幸那套碍事的大盔甲已经被送了回去,否则他就不能安安稳稳待在这里,舒服得几乎可以睡著……
神殿好安静,远有善後人员的嗡嗡说话声,很轻微。比较近的地方,则有奇怪的咚咚咚、咚咚咚的敲击声,听了一会儿,发现那声音好近,竟然近在耳畔?
「唉,爱情女神尤特的叹息声简直清晰可闻!」
卡雷姆用剑鞘不断敲著墙壁,一脸不耐烦:「神所赐与的美好肉体不是只让你们拥抱用的!枉费我在旁边看了这麽久,需要大师的慷慨指导为什麽不直说呢?那麽多有趣的事情,那麽多空无一人的房间,不心怀感激地利用可是会遭到神罚的喔!」
他们迅速分开,安杰路希的脸颊红得乱七八糟,连耳朵後方都是红的。
「胡、胡说八道!这里是神殿,你才小心遭到神罚!」
「你不管好自己的勤务,在这里干什麽?」
卡雷姆假装发抖:「噢、拜托不要!两位一致的责骂,我脆弱的心灵已经抖成碎片了啊!」眼看奥达隆的目光渐渐变得凶恶,赶紧又说:「但我是在值勤啊!杜里伯爵拜托我找到你,有一通一点都不紧急的紧急命令书,需要你的签名,最好是现在就去。」
奥达隆的脸色沈了下来。「我真希望他们不要老是这麽紧张!」看了安杰路希一眼,转身离开。
卡雷姆在他身後大叫:「不要忘记吻别……啊、好痛!」
目送著奥达隆消失在视线内,卡雷姆摸著挨了对方一拳的後脑杓,另一只手从身後变出一套乾净的服装,和安杰路希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属下自作主张,刚刚请人替您拿来,也许殿下会想换掉脏衣服?」他笑眯眯地弯身。
安杰路希这才想起,因为午宴时的意外,衣服有好几都被弄脏了。
「当然要换!你好周到!」
安杰路希笑容满面地接过衣服,卡雷姆帮他找了一间空房间,守在门口等候。
安杰路希换好乾净的衣服出来,卡雷姆上前帮忙他整理,不时流露出异样的目光。
「我有什麽不对劲吗?」安杰路希低头检查,没发现什麽奇怪的地方。
「不,不,」卡雷姆立刻恢复正常摇著手解释:「没有不对劲,殿下完美极了!属下只是忽然想到,这实在是让人心甘情愿脱掉衣服的便捷方法啊!」
安杰路希笑出声来。「什麽嘛!真不像你会烦恼的事,你不需要弄脏任何东西也能轻而易举脱掉对方的衣服吧!」
「不尽然,不尽然。」
听他这麽说,安杰路希歪著头,认真帮忙他想:「嗯……这个方法的先决条件……对方得是一个很爱乾净的人!」
「说得有道理,一个很爱乾净的人。」
卡雷姆微微笑著。
【第 3 章】
安杰路希抵达王宫时,奥达隆还没有出现。他坐在俯瞰大广场的高台上,身子往前趴著白色围栏,微微红著的脸枕在交叠的手臂上,冷冰冰的围栏让他更怀念刚才的温暖……如果能让奥达隆一直抱著就好了!天冷时真的好多多。
有人走到身边,他以为奥达隆回来了,欣喜抬头,一刹那还真以为是奥达隆,却是笑容可掬的阿列维王子。
「我有那个荣幸坐在这里吗?」王子指著安杰路希身旁的位置。
没有理由不答应,安杰路希请他坐下。心中觉得奇怪,他和奥达隆长得完全不像,为什麽很容易联想到?
阿列维王子首先开口:「方才的比试,殿下受到了惊吓,伊格纳感到很不安,但他是一个寡言的人,所以由我代表,向殿下致歉。」
「我没什麽事,不需要道歉。」而且对象搞错了,受到惊吓的应该是奥达隆才对。「二殿下不喜欢说话吗?」安杰路希好奇地问。
「他想尽量保持威严。您一定也觉得,他看起来不太像他的绰号,对不对?」
说中了!安杰路希不好意思承认,支支吾吾没说话。阿列维王子一点都不在意,愉快地说:「没关系,他是公认的不像!所以他一直很努力,梦想当一个凶猛的大男人,结果总是浪费很多时间。也许您有兴趣听一听,关於他试图留一把威武大胡子的故事?」
阿列维王子便讲了起来,毫不客气拿声名响亮的弟弟当活络气氛的材料,轻易就使安杰路希开怀畅笑。
这人一点都不像斯坦达尔人!安杰路希心想。如金属一般冰冷而刚硬,严肃的外表包裹著好战的热血,是斯坦达尔人的典型性格,虽然只是一个概括印象,并非人人皆是,他也太不像了!
正因为不像,带给安杰路希一股亲切感。很巧地,王子也说起同样的话。
「我对殿下一直觉得亲切。我们斯坦达尔也有一个四王子,我的小弟尼古拉,刚满二十岁,小我们很多,是个任性的小鬼,一点都不可爱。我忍不住想,他若有殿下一半温柔就好了!」
温柔?安杰路希撇了撇嘴角,用这个词句形容他实在太匪夷所思!「我猜想,做哥哥的都不会觉得弟弟温柔可爱,至少我的兄长是这样。」忿忿不平的语气相当明显。
传闻没有错!这位小弟跟他的国王大哥很不合。阿列维王子在心中欢呼了一声,脸上不动声色。
「尼古拉一直吵著要来,他知道殿下拥有出众的仪表,很想见一面……殿下,我想请您答应我一件事……」他沈吟著,表情难得严肃。
安杰路希专心看著他,等下一句话,王子却摇了摇头。「……不,对不起,不是重要的事。」
他本来想拜托安杰路希回避尼古拉,最好永远都不要单独见面。这个小弟是被母亲宠坏了,做事无法无天,以前是小麻烦,慢慢变成大麻烦,是他最头痛的问题,没有解决的方法,只能逃避。
後来一想,不太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他总之绝不让尼古拉进入米卢斯就没问题了。
王子欲言又止,安杰路希不方便追问,一起沈默下来。
沈默没有维持很长的时间。「将军不在?我真希望有机会讨好他一下。」阿列维王子刻意左顾右盼,表现出无比的期待。
「为什麽要讨好他?」
「我们斯坦达尔人最崇拜能打胜仗的勇将,我们喜欢奥达隆将军!我不必隐瞒殿下,伊格纳曾经在很多年以前,邀请将军加入我们,结果被将军拒绝。我这麽说真是厚脸皮,但是很少人会拒绝伊格纳的赏识呢!」
安杰路希眼睛睁得好大,嘴巴也差点合不拢。「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可以随随便便说出来?」国家之间的暗中挖角行为,跟王族的自己坦白讲?他不怕收到反效果?
「因为我更急著讨好殿下啊!」阿列维王子眨眨眼,笑容令安杰路希难辨真假。
他们持续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直到阿列维王子站起来,一鞠躬:「很遗憾,我们不得不离开了!我期待著与殿下再会的那一天能很快到来。」
安杰路希和王子握手作别,看著他接著朝国王的方向过去,二王子和随从们跟了上去,开始没完没了的辞行道别,客套话似乎说不完。
他突然想起,讲了那麽久的话,竟然忘记问他上回见面的事!
「可惜!」
* * * * * *
夜晚终於降临。晚宴是今天的最後一项节目,所有人的情绪在此刻都放松下来,以一贯慵懒的米卢斯式姿态,在王宫的宴会大厅优雅穿梭,进行高尚的社交活动。
宴会厅拥有挑高的天顶,数不清的烛台吊灯将偌大的空间照得通明,以亮片、珠宝以及闪亮的丝线为重点编织而成的晚礼服又将光线反射到四,造就一个比日间更璀璨的浮华世界。
厅中有美食,侍者们高举著银制托盘,灵活地在宾客间走动;还有乐音,供追求浪漫的宾客们双双对对,翩翩起舞。
没有固定位置的大型宴会,能轻易回避任何不愿接近的人,安杰路希喜欢这一点。中午过後,外国使节陆续离开,奥达隆不时被找去,应付各种情况,很少陪他,这一点,他就很不喜欢。
他溜到隐蔽的露台,享受一个人的清静,不是因为失去注目而失落,是一样受到注目而觉困惑。他不明白为什麽会如此?在想清楚之前,最好不要满脑子混乱地待在人群中,像傻瓜一样。
从露台往外看,沿著矮树篱,有成排的火把燃烧著,气氛虽佳,照明度远比不上室内,四周仍是阴阴暗暗。
有一个男人从马车下来,静悄悄穿越小径,走向大厅正门。那人的身躯修长,无声的步伐轻柔优雅,一朵白蔷薇盛开在他的前襟,月光下格外抢眼。
话说佛利德林一族家系庞大,分支众多,以蔷薇为家族徽记,颜色各异,唯有白色蔷薇,绽放在直系继承人的胸口。安杰路希不必看到他的脸,也能认出他的身份。
尤金总算是到了!据说是柏尔杜尼衔接米卢斯的主要道路出了状况,差点害他连登基之日的尾声都赶不上。
安杰路希兴味盎然地看著尤金在稍离大门的位置站定、拉整服装、顺理著其实已经很完美的头发,最後吸了一口气――他的神经绷得很紧,肩膀上彷佛担著千斤重量,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挺直背脊。
尤金是已婚的男人,却独自一人出席这种场合,证实了传闻不假,他的妻子果然跟柏尔杜尼王的侄儿有婚外情。
那位大贵族甚至扬言,尤金的夫人若是自由之身,他愿意娶她为妻,成为今年度最大的绯闻八卦,在社交圈轰动一时。
尤金是受多数同情的一方,他端正的面容本来就受欢迎,如今笼上一层淡淡忧郁,惹来更多怜爱的目光,国内外也多的是盼望他恢复单身的人。
从前,安杰路希跟他殊少来往,两人没有什麽交集,现在因为他是奥达隆的挚友,不由得产生浓厚的兴趣。
他离开露台,返回大厅,尤金正跟国王谈话。他没料错,国王对尤金的迟到并不见怪,米卢斯一向对名门中的名门另眼看待,国王的宽厚可以预期,更可以理解。
奇妙的是,尤金彷佛知道安杰路希在看他,结束跟国王的对话,便笔直朝他走来。
「殿下,两年不见,尤金向您请安。」一个完美的行礼,应该永远被列为标准示范。
「辛苦你了,柏尔杜尼怎麽样?听说那里今年冷得很快?」
「确实如此,冬天彷佛提早抵达。」尤金说著往旁边看了几眼。
「奥达隆不在喔!」安杰路希跟著他看了一下。「连卡雷姆也不见了,你在找他们,是吗?」
尤金露出十分接近苦笑的表情。「……能够先见到殿下其实是最好了。」
他说的像是真心话,安杰路希反而更不懂,为什麽不想先见见好友、或是弟弟?
「殿下,能不能将手掌伸出来?」
尤金忽然要求,安杰路希没有多想便照著做。从尤金举起的手中垂下来一条细细的、闪著白光的子,尾端缀著一颗鹅卵形状,晶莹透亮的天蓝色宝石。
他将宝石子完全放在安杰路希掌中。「这是柏尔杜尼的名产,通常被称为天空石,我想它很适合为殿下的十八岁生日添上光彩。」他笑得很温柔。
是生日礼物……很漂亮的生日礼物……安杰路希不禁怨恨起来,为什麽他非得每接受一生日祝福就难过一?快遗忘了又遭到提醒,连不是很熟,出使国外两年没回来的尤金都记得!
尤金见他忽然连肩膀带视线,一并泄了气似的垂下,非常意外,赶紧低下头,关切地问:
「殿下……您为什麽不快乐?是不是奥达隆待你不好?您尽管告诉我,我马上叫他改进,好不好?」
「……他不记得我的生日。」安杰路希委屈地说。之前对谁都没提,不知道为什麽,在尤金面前就能自然出口。
「他不记得?」听安杰路希的语气,不只是委屈,还很重视奥达隆,尤金始料未及,忍不住为好友感到高兴。
「殿下请听我说,我认为……」
安杰路希终究不知道尤金怎麽认为,因为一个冒失的侍者,经过他们身边时,脚步踉跄了一下,整个托盘撞到尤金身上。
四周的人惊叫著纷纷退开。
如果把晚宴供应的食物按照破坏力依排列,砸在尤金身上的绝对是数一数二糟糕的一道!颜色是W丽的鲜红色,气息是强烈的辛辣味道,有半盘都是汤汁,湿答答黏糊糊,从领口、前襟、衣摆,蔓延到长裤、皮靴,渗透力强大无比,加上翻倒时几乎像是从领口倒了进去,可以想像身体也没有逃过。
简单说,幸免於难的只有尤金的颈部以上。
「你是怎麽做事的?连端一个盘子也端不好!真是该死极了!」安杰路希气得骂人。
尤金揪紧了眉头,别说他生性爱乾净,这种程度连一般人也难以忍受。
「不、不要紧……是……小事……」他说得好勉强,浑身上下的湿黏油腻感都快让他昏倒了。
「不要紧才怪!」安杰路希转头瞪著肇事的侍者:「你怎麽还有空发呆?快去准备乾净的衣服!还要热水!毛巾!」
侍者浑身发抖,连说著是、是……匆匆赶著去准备。
「我陪你去把衣服换下来吧!」
安杰路希刚表示,一名禁卫骑士忽然走过来,弯著腰低声说:「殿下,奥达隆将军在外面找您。」
「咦,他为什麽不自己进来?」没礼貌!他的身份比较高耶!
「殿下请去吧!」尤金微笑著。
他比安杰路希大上十多岁,又是下属,让对方陪伴照顾有失尊卑与礼节,他不能接受。
安杰路希嘟哝著快步走到厅外,伸长了脖子东看西看,惊动好几对藉丛的掩护卿卿我我的甜蜜爱侣,却没有见到奥达隆的半根头发。他觉得被耍了,严厉质问传话的禁卫骑士,对方一脸无辜,害怕地回答说是另一名禁卫骑士交代他的。
安杰路希气呼呼问了半天,仍然没有头绪,再返回大厅时,尤金早已离开。
* * * * * *
尤金由侍者带领著,通过宴会厅东侧长廊,往王宫走去。对方一路上不断道歉,尤金也不断安抚,都快感到厌烦的时候,终於抵达目的地。
侍者在房间门口又一道歉,随後鞠躬离去。尤金手扶著门把,疲倦地长叹一声。
四周静极了,他听不见宴会厅的动静,这里的声音应该也传不出去吧?心中升起一股不安,尤金叫来两名在附近巡逻的宫殿骑士,命他们守在门口。
「别让任何人进来。」他下达指示,然後推门入内。
他认得,王宫众多的客用套房其中一间,起居间连著寝室,米卢斯代表性的贵族式装潢,是他一向喜爱的类型。他站在门边,感叹自己竟然能远离这一切两年之久。
房间里的壁炉烧著火,很温暖,黄铜水盆架在寝室的墙面,靠近床铺,离门的位置有点远。床上叠著大毛巾,以及整套乾净衣物。
见到乾净的衣服,尤金片刻不能容忍身上的脏污。他摒住呼吸,怕辛辣的味道残留下来,迅速脱下所有的脏衣服,远远扔在角落,他再也不会穿它们第二了!
除去衣物覆盖,胸膛和手脚果然也有红红黏黏的食物汁液沾染,实在恶心!他立刻抓起毛巾,沾取盆内温水,专注而仔细地擦拭身体。
他了不少时间,直到确定没有任何遗漏,身体乾乾净净才停手。心情随之放松,他才有多馀的心思,发现屋内的一切准备有多麽周到。水盆的热水无疑是新烧的,还有壁炉的火……应该已点燃了一阵子才能达到此刻的温度,他甚至闻到,空气中飘著他喜欢的香气……
太过周到了!他立即伸手去拿衣服,却摸了个空,往地上看,原本的脏衣服也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军靴,以散漫的姿势站在那儿。
尤金感到一阵发冷,慢慢抬起视线,胸口转为一阵热。
他注视著无声无息出现在房间的男人。「……我明明叫他们别让任何人进来。」
「但我不是任何人,我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记得吗?」
噙著一抹不羁的笑,卡雷姆缓缓走进明亮的火光中。
讵料,逃脱这一个,仍有无数个在等他,言论的危险刺激虽然远远比不上二王兄,惹人讨厌的程度却绝不逊色。
一个不小心,他的手又被某某伯爵趁隙握住,对方的语气热情兴奋,大脸泛著红光,说著一些安杰路希根本没留心听的絮絮叨叨,他只觉得浑身发冷。
旁边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把他的手从伯爵掌中抽走,安杰路希感到身周一股温暖,接著就被来人揽住肩膀,带进怀中。
「抱歉,我的心胸很狭窄,不喜欢别人碰触属於我的宝石。」
奥达隆的声音在他的头顶上方。
安杰路希仰起头,真的看见了奥达隆!他带著一抹傲慢的微笑,睨著因为太惊讶而忘记说话的伯爵,不是非常合乎礼仪,却很适合此情此景。
等伯爵讪讪离去,安杰路希马上伸手推开奥达隆。
「走开!你去忙到死好了,不用来找我!」来得这麽晚这麽晚!把他一个人扔在宴会厅,毫无良心!
奥达隆一整晚既累且烦,好不容易见到熟悉的任性,心情竟然大幅度好转,将人又捉回怀里,低声笑著:「是不是很累?我们回去吧!」
安杰路希一瞬间遗忘他的怒气,惊喜地问:「可以吗?」奥达隆不需要跟任何人招呼应酬吗?
「陛下不在场,就不算失礼。」奥达隆说著看了看窗外天色。「来吧,万一超过午夜,就会少掉许多意义。」
午夜?什麽意思呢?
他还来不及细细推敲含意,奥达隆已经往厅外走去,他连忙跟上,心里在大声欢呼:结束了!一天的混乱与疲倦终於宣告落幕!
【第 5 章】
他还来不及细细推敲含意,奥达隆已经往厅外走去,他连忙跟上,心里在大声欢呼:结束了!一天的混乱与疲倦终於宣告落幕!
* * * * * *
随著马车轮微微的颠动,安杰路希的眼皮一会儿降下,一会儿抬起。他想睡觉,马车行进的震动和车厢座椅的设计却令他无法如愿。
奥达隆就在对座,看起来像一床温暖的棉被枕头,他真应该扑过去,枕著男人的肩头或是大腿,好好睡上一觉……
……安杰路希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清醒。好险,他差点屈服於瞌睡的力量,又做出投怀送抱的蠢事!
「今天,我听说了很多事――」
他决定靠聊天驱散睡意。阿列维王子在白天对他说过的话,那些关於召募奥达隆的过去,他有极大的好奇心。
黑眼睛稍微睁大了一些。「原来他还记得我。」语气还掺著轻微的感叹。
「所以是真的罗?他真的邀请过你去斯坦达尔?」
「是真的。」奥达隆点点头。「北武神是个有怪癖的人,他喜欢搜罗武将,遇上感兴趣的目标,一定要千方百计网罗到旗下才高兴。那时候,我才从军不久,是个小小的轻骑兵,偶然跟他打过一架。也许是一时兴起,他竟然对我表明身份,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走。那是一项极大的诱惑,论程度,在我的人生中可以排在前几名。」
奥达隆难得谈起往事,讲到北武神时双目炯然有神,安杰路希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嫉妒――前几名,直接说是最大的诱惑不是很好?
「这麽大的诱惑,你为什麽不心动?」他酸溜溜地问。
「不,我很心动,当场就想跟著他走。」
安杰路希惊愕得一时说不出话。尽管奥达隆的人就在自己面前,他仍然觉得很紧张,更有一点不愉快。
「你或许觉得我欠缺忠诚心,我也不想否认。那时候的米卢斯对我并无意义,我没有立刻离开的唯一理由,是不想辜负尤金,他是我直属的队长,对我很照顾,我打算报答他,尽完了责任与义务,再找机会去北方。」
「……报答完没有?」
「我想是。」
安杰路希垂下眼睫,望著自己的靴头,发出闷闷不乐的声音:「那你赶快走吧!留著做什麽?」他真後悔,白天没有多瞪那个北武神两眼。
「我以为我告诉过你原因,在你住进来的头一个晚上。」
什麽?他抬起视线,不意遇上奥达隆的微笑。他的心脏怦怦跳动,脑中跃出一句话,他从未多想的一句。
――你应该庆幸米卢斯还有我想要的东西。″
因为他的缘故?「你、你根本不需要我,你靠自己就受到重视……」安杰路希不知不觉又垂下头去。
他一直以为,奥达隆要他是为了巩固地位,消弭自卑,藉王族血脉荣耀自己。
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大错特错。虽然新王偶尔会发酒疯欺负人,程度却显然不足以动摇什麽,反过来说,安杰路希自己才是需要奥达隆扶持关照的一方。
至於王族之血,两个男人又能生出什麽後代子孙?血缘无法向下传承,有什麽意义?
奥达隆年纪轻轻就爬到伯爵的地位,想必不是尽头或终点,他的爵位、他辛苦耕耘的这一切,总需要找一个适当的夫人,生下子嗣来继承吧?
想到这里,安杰路希就升起一股大吼大叫、起脚把奥达隆踹下车底,碾他个十七、八遍的冲动!
「你别再乱想了!」奥达隆忽然打断他。「你说的重视,指的是过两天册封的伯爵头衔吗?陛下的大方赏赐也是因为你,因为我们没有生出继承人的可能,他觉得很安心。」
「就算没有我,看看米卢斯现在的情况,什麽时候才再出一个能打胜仗的将领?他迟早要封你的,他迫不得已。」
「哦,你今天长了智慧,懂得思考。」奥达隆取笑他,换来一枚不够凶狠的白眼。他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你说的情况是可能的,但我不觉得我需要有继承人。」
安杰路希露出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
「没有继承人,这一切就毫无意义!你的封地、你的头衔,很快就会被回收。」
「这一切本来就没有意义,我随时可以舍弃。」
「我不明白!」他懊恼地皱起眉头。
奥达隆嘲讽地勾起一抹笑:「是不是太艰了?举凡音乐书画、珠宝鉴赏、工艺纺织,你既懂得多,眼光又好,但对於最贴近你的人心,认识却粗浅得可怜。」
「无礼的家伙,你才粗浅呢!你根本不懂艺术的奥与伟大,是个没有文化的野蛮人!骄傲的工艺之国米卢斯之耻!」
哈,真是太痛快了!安杰路希舒畅地呼出一口气,却看见奥达隆的微笑扩大了。
「笑什麽?」被骂还笑,脑子坏掉了!
「开心一点了吗?垂头丧气的可怜样完全不适合你,省省比较好。」奥达隆朝对座伸出手,说:「过来!」
「不要!」早上也伸著手说过来,结果是骗人,他绝不上当第二!
奥达隆身子往前倾,捉住他的腰,硬将他翻了半圈带过来。安杰路希惊叫一声,屁股摔在椅垫上,幸好两者都很柔软。
他厉声抗议:「我刚刚说不要!」
「如果我有问你要不要,我会记得。」
奥达隆手圈著他的腰,让他倚著自己的肩头;另一手拆下他束发的丝带,柔顺的长发披散,手指轻拨,光泽随之波动,宛如沈淀著金子的流水潺潺。
……这样应该不算投怀送抱吧?安杰路希鸵鸟似的宽慰自己。靠著奥达隆,比一个人独坐要暖和太多,他一点都不急著离开,反而调整了一下头颈,让脑袋枕著的位置更舒服一些。
「你关心继承人的问题,为什麽?」奥达隆在他耳边低声问。
「继承人是贵族社会的重要问题之一,当然要关心。」
「我随便都能举出三、四对有这方面困扰的贵族夫妻,可不是只有我。」
「你要认为我对你特别关心,也随便你!」安杰路希双颊微红,这床棉被有点太热了!
「那麽我可以郑重告诉你,你担心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奥达隆几乎是脸贴著脸跟他说话,身上没有酒气沾染,散发出的气息却有近似美酒的效果。
「我才没有担心任何事。」
「是吗?」奥达隆低喃著,嘴唇摩过他的脸颊,吻落在颈间。
安杰路希轻轻一颤,想也不想就推了对方一把,奥达隆并不勉强他,松开手,任他逃出怀抱。
他最後逃到座椅的最边角,双腿缩在椅垫上,手抱著膝盖。奥达隆的所作所为一直让他迷惑不解,他今天一定要弄个清楚。
「以前我问过一,你……你为什麽选我?」
「我以为答案很明显。」
安杰路希的眼睛睁得圆圆大大,一脸疑惑。
原来并不明显吗?奥达隆淡淡一笑:「你不知道我爱你?」
「――咦?!」
他狠狠吃了一惊,脸颊迅速染上一层粉红。他连呼吸也不敢大声,眼皮一瞬也不瞬望著那双黑沉的眸子,直到他确定奥达隆不是开玩笑,不是又在逗著他玩,而是认真的……
「多久?」他好小声好小声地问,几乎连自己都快听不见。
「两三年吧。」奥达隆顿了顿,问:「你喜欢我吗?」
安杰路希不敢看他,迟疑了片刻,僵硬著脖颈,点了两下。
奥达隆目光不离,紧追著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又问:「那你爱我吗?」
这一,安杰路希费更久的时间,才轻声回答:「不知道……我还……不确定……」担忧地偷眼看他,有点怕他不高兴。
奥达隆的外表显得很平静。「不要紧,我可以等。」
他将头撇向窗外,摘下手套,手掌轻握,再张开,自嘲地一笑。只是问两个简单的问题,竟然紧张得冒出手汗。
「你会等多久?」安杰路希也很紧张。
「等到你死掉为止。」
安杰路希一愕。「为什麽不是你死掉?」
这种冲动单纯的反应,奥达隆向来引以为乐,故意刺激他:「等你死掉,我再去找别人来爱啊!」
虽然很明显表示著在他有生之日都不会变心,安杰路希却偏偏要往别的方向解释。
「哼,你巴望我赶快死掉,对不对?才不让你如愿,我会先杀了你再死。」他觉得非常得意,这是一个好方法,他要记下来。
「不必那麽辛苦,我大你好几岁,我先死的可能性也大很多,你尽管安心吧!」
咦,奥达隆的年纪比较大,会先死?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说什麽尽管安心,满腔的不安霎时都被掀了起来。
奥达隆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新忧虑,眼望窗外:「我们到家了。」
马车果然接著便停下来,奥达隆开门下车,安杰路希也急忙跳下,回身揪住他的披风一角。
「你……你会活多久?」想到会一个人被丢下,他就有股莫名的恐惧。
「怎麽了?」奥达隆诧异地望著他。「刚刚只是说笑话,不要一直惦记著,赶快忘掉吧!」
「奥达隆,我警告你,你要是胆敢没有我的允许就擅自去死,我一定不放过你!」
奥达隆哈哈大笑:「死都死了,你要怎样不放过我?」
「我不管那麽多,你快答应我!快点答应!」
奥达隆不再发笑,微蹙著眉,手指托起精致小巧的下颚,让月光照著那对翠绿的眸子。
「不要这麽不安,已经满十八岁,该要成熟一点了!」
【第 6 章】
奥达隆不再发笑,微蹙著眉,手指托起精致小巧的下颚,让月光照著那对翠绿的眸子。
「不要这麽不安,已经满十八岁,该要成熟一点了!」
十八岁?奥达隆是不是说他十八岁?
「喔,它已经到了。」奥达隆看向他的身後。
安杰路希还停留在刚才的对话,忽然有一线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颈後,吓得几乎跳起来。
什麽东西在他背後?
回过头,竟然对上一双跟他极为肖似的绿眼睛。灵动的双眼也回望著他,闪烁著翡翠般的绿光,镶在雪白的身躯上,肌肉的线条优美、健壮。
一匹马!
安杰路希目瞪口呆,载他们回来的马车不知何时离开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什麽时候来到马厩附近,只见一匹绿眼睛的白马伫立在面前,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夜里彷佛会发光。
另一股他熟悉的,柔和许多的温暖挨近他的背脊。
「幸好午夜还没到,祝福你的十八岁诞辰,希望你喜欢这项礼物。」
「你明明记得!」安杰路希的声音略微高亢,是激动的缘故。
一时之间,有好多情绪充满了他。他想扑上去,抱住奥达隆说他喜欢任何来自他的礼物,同时又想痛骂他责怪他,或是告诉他自己期待了多久、失望了多少、累积了多少委屈……他要问他为什麽现在才肯说?
结果他只是杵著,眼睛隔著一层薄薄水雾瞅著奥达隆。
「你一直在等吗?」
「……没有。」等到生日都快过去了!
手掌摩著安杰路希的颈子,托住那张委屈的脸蛋,奥达隆难得有满腔歉意。
「我不得不让你等。国王陛下选这一天加冕,主要目的就是要打击你,让你不快乐。我必须确保你的表现符合他的期待,倘若你兴高采烈出席,陛下会感到迷惑,那将对你不利。」
「你这个……自大狂!也许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怎麽办?」这个问题实在无意义,因为他在乎得要命。
「我准备找你的碴,好好吵上一架。不过那不是上策,让你带著强烈的怒气出席戴冠式,陛下恐怕不会太满意。」
他露出微笑:「我要恭喜你的好人缘,巴罗他们都舍不得你失望,我只能禁止他们别在早餐桌上弄出一个大蛋糕为你庆祝,无法阻止他们偷偷向你献上祝福。」
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安杰路希故意瞥他一眼,诡秘一笑。
奥达隆当然懂这一瞥的含意,指他是个坏人。他倒不介意,手掌缓缓从颈子移动到脸颊,柔嫩的触觉轻搔指尖。
「恐怕我以後仍然会是一个坏人。我很抱歉,但我必须尽量把你的利益放在你的情绪之前……尽管有些时候,那真的很难……很难……」有时他仍会昏头,不顾一切只为了心爱之人的笑容。
安杰路希微侧著脸,偎在他的掌心,痴望著他。
脚下的土地变得好软,像踩在云朵之上,他重温著马车上的对话……他说他爱他,最初的震撼和惊讶,此刻慢慢融化成甜蜜,沈浸其中,只有纯粹的温暖与安心……他猜想,这就是被宠爱著的感觉吧?
背心猛地被顶了一下,安杰路希惊叫一声,从陶醉当中惊醒。这匹马老是吓他!
奥达隆轻拍马背,笑著说:「我想它不喜欢被冷落。」
安杰路希也伸出手,马儿柔顺地垂下头,方便他抚摸。
「它真好看!」他轻叹。
安杰路希不懂马,奥达隆却是爱马的人,他看上眼的绝对不差,何况它这样优雅好看,连外行人都会喜欢。
「我不知道有绿眼睛的马,是不是很稀有、很难找?」
「是稍微费了一点功夫。」一句轻描淡写,带过他的辛苦寻觅。
「我现在可以骑吗?」
夜人静,时间和地点都不那麽适合,奥达隆仍旧转身走进马厩。再出来时,手中抱著整副鞍具,白色的皮革,金属部分用的是纯银,镶著圆润的绿玉,显然是专为这匹马而打造,静静散发出柔和的光泽,一眼即知价值不斐。
好奢华,而且有很多无意义的装饰,不违反他的实用原则吗?安杰路希在一旁看著奥达隆装置鞍具,好辛苦才忍住没有把话说出来。今晚的奥达隆实在太好,他不应该破坏气氛。
接著他轻巧地跨上马背,握住缰绳。
「抓稳了。」
夜的庭院并不好走,奥达隆拉著马辔头走在斜前方,引导马儿在庭院的小径上漫步。
虽然眼睛的颜色一样,性情却是天差地远,马儿很温驯,安杰路希驾驭起来轻松而舒适。他俯视著奥达隆,明知不应该,仍然压抑不住骄傲的心情。
牵马的人决定骑士的地位,什麽样的人能让奥达隆亲自牵马?即使是国王,想必也不敢轻易尝试。唯有他可以,他感到自己彷佛是世上最尊贵的人。
他们绕了屋子一圈,又回到马厩前。
安杰路希当然能够自行下马,可是奥达隆已经伸出手,便乐得让他服务,手按著他的肩膀,让他抱著自己的腰,双足轻轻落地。
人离开马背,奥达隆的手却没放,视线也抓著对方,没有移开。
「喜欢你的礼物吗?」他柔声问,嗓音低沈而性感。
「嗯。」
「真的喜欢?」
「真的喜欢。」
他坦率得连自己都讶异。安安稳稳待在奥达隆的手臂里,在热烈的凝视之下,外在世界浓缩成一双黑亮的眼眸,蕴著强烈的感情,无声的关切。
如同早晨那般,奥达隆低下头,这一回是真的吻他。他反射地往後缩,又被腰上的手臂往回带……先是身体,然後是柔软的唇……当他们彼此紧贴,他再也没有逃缩的念头。
二楼的长廊,菲莉丝在窗边朝老执事轻轻招手。这是不寻常的举动,巴罗缓步过去,听见她说:
「巴罗先生,您看,好美哟!」
顺著菲莉丝的视线往外看,庭院里满是淡雅月色,乳白光晕笼著一匹美丽的生物。白马安静的双眼望向它的两位主人,黑的与白的,在它的身畔相拥交缠,他揽著他的腰,他抱著他的肩头,忘情的吻,是他们此刻唯一在乎的事。
菲莉丝望著这一幕,交握住双手,压低那充满喜悦的小小叫声:「噢,他们变得更好了,我好希望他们永远甜蜜快乐!」
――彷佛存心跟菲莉丝的期盼作对,庭院中的两人倏地分开,互相交换了几句话,然後一个脸色郑重,一个绞著眉,两个人都不高兴。
「你再说一遍?」柔情已从奥达隆的脸上消失。
「我、我只是把话先讲清楚而已!我喜欢这件礼物,可是……」安杰路希看起来也不温顺了。「可是我不会因为这样子而……」
「而献出你的身体吗?所以你认为这就是我送你礼物的意图,目的是换取你的身体?」
安杰路希其实没有那个意思,但是话说到这种地步,除了继续强硬,他找不到其他的下台阶。
「你不必使用那种语气,好像自己完全无辜似的。这种事情很平常了,随都是例子!你敢说你不想要?」
「指控别人之前,你最好先学著不要露出勾引男人的表情!」
这句话出口,奥达隆有点後悔,安杰路希却更快地粉碎了他的懊悔。
「明明是你起了色心,妄想推到我头上,不知道谁比较无耻!」
奥达隆凶狠地瞪著安杰路希,後者毫不惧怕地迎上他的视线。
二楼窗边,站在错愕的菲莉丝身旁,老巴罗默默摇了摇头。
* * * * * *
隔天的早餐桌,奥达隆手拿一份看过数十遍的报告书,举在面前,假装专心阅读;安杰路希则故意把餐具敲得铿锵响,表达不满。他们不交谈,也不看对方一眼,气氛却不紧绷,反而有点幼稚好笑。
「听说有人一大早就想见我?」
开朗宏亮的声音从拱门外一路传来,饭厅内的人都不自觉抬头,用视线迎接声音的主人到来。
卡雷姆的脚步依然轻快潇洒,容易辨认。当他晃进饭厅时,奥达隆低低咒骂了一声,安杰路希没听清楚他骂什麽,只觉得卡雷姆看来很怪――眼睛传达出欠缺睡眠的讯息,精神却饱满而亢奋;身上没有酒气,神态却像是大醉过一场。
他带著一瓶酒,丝带扎著瓶身,标签纸上用体字书写著安杰路希的名字与生辰。那是一样传统的礼物,佛利德林家在每一位王族诞生时,都会酿造的美酒,从第十八年生日开始,每年献上岁数相等的一瓶。
至於为什麽不是长子,反是子送来,原因似乎隐晦而不可告人。
他躬著身,双手呈上礼物,脸上笑眯眯:「殿下,请将这晚了一天的礼物,理解为我对您的祝福不仅仅限於生辰当日,您生命当中的每一天,都获得我佛利德林一族同等的重视!」简单说,就是生日当天他忘记了。
「省省力气吧!殿下是有原则的人,不会为了礼物出卖身体。」奥达隆冷冷地说。
「咦?」他哪敢要?
安杰路希立刻回嘴:「有人遭到拒绝就恼羞成怒,禁不起挫折,真是成熟!」
卡雷姆左看看右看看,终於懂了。
「太好了!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我们一起开心吃早餐吧!」
「没有你的份,我们有帐要先算。」奥达隆气势汹汹站起,抓住他的手臂,拽著走出饭厅。
确定奥达隆已经走到拱门外的长廊,安杰路希才高高兴兴换上笑脸。
对他而言,这种程度的小小呕气,乐趣远大於怒气。他隐约就是知道,奥达隆同样不是真正生气,他几乎命中正确答案地猜想,昨夜表白了心意,即使是奥达隆这样的人,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虽然亲王的称号听来更有份量,他知道自己仍眷恋著身为王子的时代。经过一连串的改变,当王宫不再是避风港,他的不安始终难以消除。奥达隆似乎已察觉到,因此选择这时候说出来,让他知道他被爱著,让他能够安心。
奥达隆是这样的打算吧?或是他的猜想太美好?不,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对的,那个男人就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昨夜,他没有给予确定的回答,其实他并不知道怎样才算确定?不过他有预感,自己迟早也会爱上对方,所以现在根本不必急。
安杰路希慢条斯理享用他的早餐,嘴角的笑意变得更更浓。
拱门外的长廊不时传来交谈声,忽高忽低,尤金的名字不断被提到。他不为所动,对於跟自己无关的事,他没有很大的兴趣,更没有偷听的癖好。
过了一会儿,卡雷姆被扔回饭厅椅子里,夸张地哎哟哎哟乱叫。奥达隆铁青著脸,也回到座位,举起报告书又在卡雷姆头上挥了一记,惹来更加大声的噪音。
「你们在搞什麽鬼?」看得他莫名其妙。
「没什麽,只是代替他的哥哥教训他。」
发现自己不小心回了安杰路希的话,奥达隆显得有些懊恼。
「噢,殿下无须担忧,我们没有打情骂俏,这只是单方面的暴力。」卡雷姆的笑容没有受到影响,他一面整理被打乱的头发,对安杰路希说:「回到工作岗位之前,我打算先去探望兰瑟殿下,您要不要一起去?」
安杰路希惊叫:「要,我要去!」接著抱住头,悔恨不已。「该死,我竟然忘记要探望兰瑟!我把他忘了!」
【第 7 章】
原本会是美好的一天,天气跟昨日一样晴朗无云,恰到好的凉意,正适合秋日的萧瑟之美。安杰路希走在王宫西苑的湖水边,卡雷姆堕後他半步跟随著。
这一池人工湖对安杰路希格外有意义,是他和奥达隆初见面的地点,可惜当时年纪太小,记忆里只剩下高大背光的黑影,以及一头银线刺绣成的威武老鹰。如果他多问奥达隆一点详情,或许能记起更多。
一抹掺了糖的笑,有如湖面泛开的涟漪,在安杰路希的唇角晕开,卡雷姆当然不可能错过。
「请殿下自我节制,在湖岸边露出如此灿烂的笑容,万一害我太著迷而摔落湖中该怎麽办才好啊!」
安杰路希的笑容更了:「不要怕,我猜想宫殿骑士会赶来救你。」
「很高兴看到殿下与奥达隆的争吵没有影响到您的心情。」
「我们……也不算是争吵。」
安杰路希犹豫了一会儿,他本来打算先告诉兰瑟,但是他的喜悦造成他的迫不及待,现在就想要讲出来!「昨天晚上,奥达隆他……」
他把马车厢里的告白,一股脑全告诉卡雷姆。
一点点讶异藏在卡雷姆的眼底。在他的观念里,先表白的一方永远是吃亏的一方,殿下的恃宠而骄必然会发生,奥达隆真会自找麻烦,除非……他歪头观察著对方,他想他不会猜错……
「殿下打算什麽时候承认您也爱上了他?」他笑著。
安杰路希的脸红得好快!连装傻、或者嘴硬的空间都没有,卡雷姆清澈的蓝眼睛似乎早将他的心情看透了。
他小声说:「我、我也要等到他过生日的时候。」
……明明不是少女,为什麽会有这种少女的浪漫?卡雷姆叹了口气,佯装沈痛:
「我必须告诉殿下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那个男人的出生是个谜,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恐怕殿下必须请求大神殿的神灵显示,才有办法找出他的生日是哪一天。」
「为什麽会是个谜?」
「喔,奥达隆是弃婴,他的父母非常匆忙,连姓氏都忘记留给他。」
「……好过份!」
难怪奥达隆没有亲人,更不提往事。他先是感到满满的同情与悲伤,随後却冒出不太恰当的情绪……那麽他就是奥达隆的家人罗?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家人……安杰路希奋力驱散幼稚的独占欲,他不该这麽想,他不可以觉得高兴。
接下来发生的事,也真的让他高兴不起来。
当他和卡雷姆一前一後踏进兰瑟所在的别馆,看见医生的药箱放在寝室门口,别说不高兴,心头顿时笼上大片阴影。
在低迷的气氛中,忙碌而疲倦的侍从们仍在第一时间赶过来接待安杰路希,并且详尽报告兰瑟殿下的状况。
能够有人为他们分忧,真诚为兰瑟殿下设想,也算是减压抒解的好方式。据他们的说法,兰瑟在戴冠式中途开始感到不舒服,勉强支撑到仪式结束,就在别馆休息。
病情的恶化在夜晚发生,御医被请来,诊治服药之後却没有好转。今天早上更加严重,身体的强烈不适,必须倚靠不断加重的药剂镇压。以往能缓解的药物,慢慢地,一样接一样失去效用。
御医诊不出确切的病因,含糊说著兰瑟殿下长期虚弱,身体达到极限之类,不著边际的话,甚至请他们做好最坏的打算。
安杰路希趴在床边,双手紧揪被单,凝望著他最在乎的手足。兰瑟在药力作用之下昏昏睡著,灰白的脸上有明显的痛苦。
昨天早上的戴冠式不是好好的吗?也许他就是兰瑟的厄运,他的生日总是造成灾难,就算不庆祝也一样。
安杰路希的心情乱极了,与医生之间的讨论都由卡雷姆负责,他只是断断续续听著,越听越想痛骂医生无能。
谈话接著竟然转到了请大神殿祈福的建议,他差一点吼出来,祈福有什麽用?祈福就有奇迹吗?就算有奇迹,那也是在……在……
他回过头,问:「医生,如果是药师谷的奇迹之泉,是否可以治好兰瑟?」
「药师谷?那远在西奎拉,路途很艰困。」卡雷姆有点惊讶。
「我只关心能不能治好兰瑟。」
这个想法令医生的双眼一亮。
「嗯,我认为有可能!虽然不知道传闻中的药师究竟有多麽神奇,至少,那是一个适合休养的环境,兰瑟殿下也许能藉此调整体质,再怎麽说,都不会比留在宫中更糟。」
这样就够了!安杰路希下定决心,现在他只需要国王的许可,然後送兰瑟去药师谷!
* * * * * * *
返回府邸,安杰路希坐在大厅,耐心等候奥达隆回家。
「奥达隆――!你好慢!」
当安杰路希唤著他的名字,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奥达隆差点以为自己遭受到攻击,肚腹上搞不好已被戳了一刀。幸好不是,对方仅是单纯抱住自己,这惹起他另一个疑惑,安杰路希停止跟他呕气了?这麽快?
「你在玩什麽新样?」他抚摸著他最爱的金色长发,警戒尚在。「不要告诉我是卡雷姆欺负你,他没有那个胆子。」
「不是!是兰瑟他……他快要死掉了!」而他也急得快哭出来了。
听完安杰路希急切而情绪化的叙述,奥达隆在书房的桌上摊开一幅寇兰边境的地形图,表情很严肃,好久都没有说话。
安杰路希靠在桌边,身体前倾。他不想看地图,只看著奥达隆,他需要他立刻给予他答覆。
「我要你帮忙,向国王提出建议,要求送兰瑟去药师谷治病!」如果他能自己提就好了,可惜他明白国王不会理睬他,说不定还有反效果。
「我得告诉你事情的风险。我假设你还记得,上一回我曾提过,药师谷尴尬的地理位置――」
奥达隆缓慢而仔细地开始向他解释。
兰瑟在米卢斯国内或许不被重视,在国外可不一样,他是米卢斯的亲王,身份具有特别的意义,送他穿越寇兰国境,风险比其他求医的平民大上何止数倍。
他的身份不能被发现,因此不能走城镇路线;他的病况不容许骑马,供马车通行的路径更加有限。野外多盗匪,维护安全需要较多的护卫,太多的护卫又容易招引注目,一旦身份暴露,决不是遣返、驱逐那麽简单,被俘被杀都有可能。
「天候更要考虑,」他指出一块狭长区域:「进入霜冻山脉的屏障之前,这一带下雪的可能性很大,即使不下雪也会很冷。沿途马车颠簸,没有旅店,没有完善的饮食,对三殿下虚弱的身体是很严苛的考验。」
他慢慢摇头。
「一般的年轻人,我会认同这是个可行的方法。至於病弱的三殿下,变数实在太多,一个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的建议,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向陛下提出。」
安杰路希不接受这个回答。「你不关心兰瑟吗?你跟其他人一样坏,打算放弃他,让他慢慢死掉对不对?」
「不要随意为我安加罪名!」奥达隆的语气严厉。「我从来不希望三殿下受苦,去药师谷的结果却很可能严重违反这个期待!如果能等到明天春天,气候缓和,成功的机会将提高更多。」
「但是兰瑟等不到明年!他只会更快地耗尽生命,等到适合远行的季节到来,说不定已经虚弱得连出门都办不到了!」安杰路希哀求他,容色忧愁而急切:「我只要你帮一个小忙,你为什麽不肯?」
「我不是不肯,是不能轻率行事。」奥达隆狠下心不看他,双眼盯著图表。「……让我再仔细思考一下。」
安杰路希可没有那份耐性,红著眼,甩头就走:「算了,我不要求你了!」
隔日一早,局势又变,安杰路希不再需要奥达隆的帮忙,尽管他仍不知情。
御医已经透过柯尔公爵,将兰瑟的病情详细禀告国王,并且立刻在国王的起居间卷起一股怒气的暴风。
登基才两三天的国王裹著晨袍,这个消息破坏了他的心情,他烦躁得连换装都不愿意。
「他可真懂得惹人不快啊!早不死晚不死,难道要我在戴冠式之後,马上办葬礼?国家会倒楣的!我不喜欢这种事!」
他坐在金色雕的长椅上,早晨用的茶碟重重甩在茶几上,发出近似破裂的可怕声音。若是不清楚状况的人听了,一定会误以为兰瑟已经死去。
芬姬儿的丈夫柯尔公爵站在一旁,德拉夏诺瓦侯爵站在另一侧,双方都为对方的在场感到不快。
柯尔公爵的不满却多了一些,论职务和爵位,他都较为高阶,受信任程度竟然远远不及新近当红的德拉夏诺瓦。尤其对方的气焰嚣张,难以忍受!
但是他们同样都靠与王室的联姻而发达,他实在也不方便抱怨。
「陛下,我听医生说起一个建议,我们可以送兰瑟殿下去东北方的药师谷求医,据说痊愈的机会很大,陛下不妨考虑。」
「药师谷?那个远在西奎拉的药师谷?」国王几乎从椅子里跳起来,好像听见药师谷就会伤害到他的耳朵。
「可笑!要我为一个半死不活的废物辛苦安排护送计画?喔,还不包括一路上的保护、照顾,留下人手陪著他在药师谷,负责他的生活起居,留心他的安全……有谁知道这些要耗费几年的时间?简直是活著没用,死掉也麻烦,我真不懂我们干嘛要管一个废物的死活?」
「……不,也许这不是废物。」沈吟许久的德拉夏诺瓦忽然说话:「寇兰人究竟有多恨我们?面对一名米卢斯的亲王,他们肯不肯放过?」
「当然不肯,换成是寇兰的亲王溜进来,我也不会放过。」
「不错,一旦获悉有米卢斯的亲王越境,寇兰人的愚蠢热血必定沸腾。我几乎能断定,他们会尽一切努力去捕捉兰瑟殿下,发泄他们的仇怨。寇兰,就是冲动愚昧之辈的聚集。」
「该死的!」国王重重捶向桌面,茶碟跳了起来。「我岂能让他们如愿!」
「不,就要让他们如愿。」
德拉夏诺瓦神秘地微笑著,其他两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向他。
「你疯了吗?」国王蹙起眉头。
「请问陛下,失去兰瑟殿下,对我们究竟有什麽伤害?是的,我们会没面子,所以要讨回颜面,讨伐寇兰!」他的语调兴奋激昂,神情也渐渐趋於狰狞。
「想想那样的情况吧!他们可是掳走了国王的弟弟,将他凌虐致死,还有比这个更名正言顺的讨伐名义吗?舆论都将支持我们,没有任何国家会站在寇兰那一方!我们绝对会获胜!这将是一场血祭,一场为了兰瑟殿下所举行、最盛大的送葬仪式啊!」
德拉夏诺瓦的主张过於骇人听闻,起居间刹时陷入沈默。
率先爆发的是仁厚良善的柯尔公爵:「太残酷了!德拉夏诺瓦,你、你还有没有人性?这是我听过最无耻的计画,我绝对无法认同!」
国王却似乎不这麽想,他惊恐地发现,国王的表情在动摇,甚至流露出不经意的微笑。
他连忙想唤醒国王:「陛下,兰瑟殿下是您的手足……」
「什麽手足?」德拉夏诺瓦不屑地撇嘴。「是杂种!奇怪的平民女人所生,是不是先王的种都很令人怀疑呢!接他入宫,承认他是王子,不过是先王的恩典、是怜悯!现在不正是他报答的机会吗?我可以告诉你,每一个米卢斯人存在的目的,都是为米卢斯而死!为国王陛下而死!你敢说不是吗?」
「这……这……」这是谬论啊!绝对是过於偏激的谬论!可是,一向保守温和的柯尔公爵,一时却想不到该怎麽辩驳。
德拉夏诺瓦的说法很令国王满意,他轻轻摸著下巴:
「嗯……这一切真的行得通吗?国王的名声必须优先被顾及,我不能承担害死兰瑟的质疑!还有,你怎麽确定寇兰的蠢猪们抓得到人?他们那麽笨!」
「护送的部分不必刻意松懈,只需要把情报秘密泄漏给他们,我们一直有人在寇兰,很容易就能安排,陛下什麽都不必担心。」只要预先掌握住人数和路径等情报,然後在自己的国境内进行伏击,寇兰人再蠢笨也不至於失手吧!
无视在场第三人的异议,国王和侯爵的讨论迅速进展到护卫的人选。
理论上,王族该由禁卫骑士护送,再配合各地的卫戍骑士团进行混编。无论如何,这都会是一项高危险性的任务。
「不,不要卡雷姆,找一个副团长去就好。」国王挥了挥手。
「佛利德林家是名门,不能让他的儿子冒险。那对兄弟不管死掉哪一个,都是麻烦,搞不好连芬姬儿也会来跟我哭诉!唉,她闹起来真的很难应付,是不是?」
最後几句话他笑著转向柯尔公爵,後者只能勉强扭动嘴角,笑不出来。他想不通,国王怎麽能怪先王偏心?国王自己不也对手足有极大的差别待遇吗?
他吸一口气,再进言:「……我们……我们谈的是人命,是将无辜的生命送往死路的计画啊!恳求陛下慎重考虑,陛下仁慈的心为什麽能容许这种狂徒的言论?」
回应的却不是国王,而是提高音调,明显不高兴的侯爵。
「没有牺牲,如何成就伟业?我保证,届时,成千、甚至上万名寇兰人会付出代价,做为陪葬!兰瑟殿下的死亡将是一项荣耀、一项最值得的牺牲!我很遗憾,柯尔大人不能为米卢斯著想,看不到生命真正的价值!」
什麽混帐狗屁的言论!柯尔公爵拼命压抑住跟侯爵对骂的冲动,执意只向国王发言。
「陛下!陛下您真的想要一场战争吗?如今的米卢斯真的需要战争吗?」
国王逃避地撇开头,心里感到很厌烦。他真不喜欢每都有人坚持反对的意见,幸好德拉夏诺瓦总会体贴″他,帮他应付。
「啊,公爵大人,你的大儿子今年几岁了?大人与其忧心,为什麽不乾脆让他加入护送的行列,也可以增加历练不是吗?」
柯尔公爵的嘴巴因震惊而无法合拢;恐惧,则使他的声音颤抖:「不不……请不要……他还……还是个孩子……」微弱的声音最後消失不见。
「唉,不要露出那麽紧张的模样!是玩笑,我是会让亲爱的外甥冒生命危险的无情之人吗?」
国王好笑地看著他。
柯尔公爵尴尬地低下头,冷汗没有停止。他不知道一个轻易就决定送弟弟去死的国王,口中说出的话还能相信多少?
德拉夏诺瓦轻蔑的视线正在伤害他的尊严,可是他再也不敢坚持自己的意见,计画就此定案。
【第 8 章】
安杰路希得到御医稍来的讯息,一扫昨日的郁闷,高声欢呼。
「芬姬儿这一生做过最正确的事就是选择柯尔当丈夫!他真是一个有良心的大好人!」他睨了奥达隆一眼,大大摇头,意思很明显。
奥达隆不理会无聊的挑衅,从安杰路希手中接过信笺,难以相信自己看见的字句。
陛下同意了?他猜想是给柯尔公爵面子,大家都知道,国王一向对待妹妹芬姬儿公主还算不错。
「陛下许可的速度真快,快得很不寻常。」
「有人比你勇敢果决就是不寻常吗?」
安杰路希抢回信笺,对他吐了吐舌头,之後兴冲冲去见兰瑟。
今天的兰瑟是清醒的,躺在床上,被几个蓬松柔软的大枕头围著,看起来更显得虚弱瘦削,眼中也缺少神采。安杰路希在他床畔坐下,谈起前往药师谷的计画,试图振奋他的精神,
不料兰瑟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兴奋,淡淡说了一句:「我不想去。」
「为、为什麽这麽说?」
「我听侍从们说了,药师谷远在西奎拉,还必须跨越寇兰,路途很辛苦,我为什麽要无端拖累别人?我厌倦为活著而努力,我不想去。」
兰瑟的发言不仅消极,甚至透著厌世的气息,安杰路希大受震撼,拼命找各种理由鼓励他。
兰瑟起先只是一再重复著类似的话,经过安杰路希不屈不挠的软求硬劝,平静淡然的表面才终於破裂。
「安杰……我……我很害怕……」他的嘴唇颤抖著,手指是偏暗的白色,骨节纤细,想抓紧被褥都缺乏力气。「我病了很久,从来不敢妄想有重获健康的一天……说不定,我的生命会结束在半途,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没有熟悉的人在身边……」
「不会的!你不会有事,你是要去疗养,而且你会痊愈归来!」安杰路希紧握住兰瑟的手,好细好冷的手。
但他挣开他。「我不知道,不要逼我……」他逃避似的拉起被褥,转过身背对安杰路希。
安杰路希十分心急,他全心全意希望兰瑟好起来,不再恐惧,於是提出忽然闪现在脑中的想法:「让奥达隆护送你去,好不好?」
兰瑟仍然背著身躯,看不见表情,但没有立刻拒绝提议。安杰路希受到鼓舞,伸手拉著他的衣袖,继续鼓吹:
「对啊!为什麽不让奥达隆带队呢?你根本不必担心盗匪,因为奥达隆是最厉害的,即使在米卢斯以外,也没有人比他更可靠!有他护送,你会安心吧?会同意吧?」他越说越兴奋,这真是一个最好的方法了!
隔了很久,才听见兰瑟微弱的声音:「……奥达隆将军……很忙碌吧?……我不应该拿这种小事烦他。」
「他现在才不忙呢!何况,你的事情不是小事,是很重要的大事!对我来说就是!」
「…………」
「你愿不愿意?兰瑟,让他护送你,好不好?」
「他不会愿意的……」他知道,奥达隆在这方面很乾脆,不留无谓的希望给他,假使自己不是死心眼的个性,一定早就断念。
「他不愿意,我就求他,求到他答应我为止。」
安杰路希绕过床尾,认真望著兰瑟的眼睛:「所以,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说那种消极的话,你要去药师谷疗养身体,努力康复起来!」
兰瑟没有再说任何拒绝的话语,间接代表著他的同意。
成功安抚了兰瑟,安杰路希十分自傲。虽然一想到奥达隆会离开好长一段时间,心里就寂寞,但是兰瑟的病况更紧急,他的寂寞可以稍等。
对於说服奥达隆,他还算有自信。上一回固然没有成功,也不算失败。他冷静下来仔细想过,奥达隆表示要考虑就是真的会考虑,并不是随口敷衍,纵使柯尔公爵不提,奥达隆终究会同意,他信如此。
因此,当他见到奥达隆的时候,没有多说第二句话,马上提出他的要求,并且非常意外地,迅速得到斩钉截铁的拒绝……
奥达隆用一种很震惊的语气,很难看的脸色,大声说:「我不去。」
安杰路希气得要命!这是怎麽回事?这一连考虑都省下不用了吗?「你为什麽总是拒绝我?告诉我理由!」
「可以,」奥达隆吸一口气,指著身前的椅子:「你坐下来,先告诉我你是基於什麽样的原因,要求我执行一项与我的职务无关的任务?」
「我当然会告诉你,而且这你讲道理是讲不过我的!」
他用力坐下,震得椅脚微微晃动。然後他对奥达隆描述了兰瑟的心情与状况,最後再补充自己的看法:
「很明显的,只要你在,兰瑟就会安心,那对他的病情有好。你是……是最好的!倘若是我,我……我也会要你护卫,任何人都比不上你,你比较有……有安全感……」他的脸又红又热,努力讲完全部,已经烫到足以在脸皮上烧烤食物。
奥达隆的表情变得柔和许多,说话的声音也放轻了:「如果是你,我根本不需要等任何人要求。那是基於情感的因素,是违反理性的。」这一段话,安杰路希听得很满意,可是……
「兰瑟殿下的这一趟旅程,并不会因为我的参与而更周全。首先,这不是行军打仗,在人数稀少的情况下,我能做的事情有限,更不比禁卫骑士精熟护卫的领域。再说到安心感,平常照顾三殿下的侍从一定会跟随,还可以挑选几个熟悉的禁卫骑士,这都不成问题。」
安杰路希想开口说话,奥达隆举起手阻止他,自己继续说下去:
「不仅如此,我的参与可能带来较多的坏。不少寇兰人认得我,我比米卢斯军的任何人都容易被认出来。认出我,就能猜出护送的对象。许多的寇兰士兵死在我手里,包括前任王太子,他们恨我,可能比恨王族更强烈。」
「你得谅解,」他往前移动,让膝头碰著膝头,手放在安杰路希的脑後。那双绿眼睛里写满失望,他不想看,於是将他轻按在自己肩头,另一手环住他的肩膀。
「我也许能杀死许多敌人,同时却有更多敌人因我而来,我增加的是危险性,不是安全感。」
假设不是为了兰瑟,安杰路希现在就会接受奥达隆的温柔,乖乖放弃了。但是他怎能背弃兰瑟?兰瑟的依靠已经少得可怜……
「……你说的都只是可能而已,不一定会发生。沿路上多半是盗匪,你能够规避其他的危险,你办得到的!」
奥达隆松开手,靠回椅背,脸部的线条渐渐绷紧。
「我不否认这一切只是可能性的问题,可能发生,可能不发生。我倾向降低危险发生的可能性,而且绝不妥协。」
「但是你刚刚才说,对象是我的话,你就愿意参与!难道你就不介意额外的危险?」
「……那不一样。」
奥达隆一手按著额头,苦恼极了。他也知道自己的态度矛盾,当事情发生在安杰路希身上,他绝不可能放手交给别人,不管那是不是比较安全。
「拜托你,就这一,把兰瑟当成是我,护送他去。」
他停下推揉额头的动作,移开手掌,瞪著对方。
「这种事情,恕我办不到,你更不应该这麽要求!」带著轻微的怒气,奥达隆从椅中站起,离开房间。
【第 9 章】
安杰路希并没有放弃。随著护送计画如火如荼展开,他不断拿同样的问题纠缠奥达隆,有时吵闹,有时撒娇,有时装出可怜的模样苦苦哀求,奥达隆硬起心肠,一概拒绝到底。
经历无数挫败,毫无办法的安杰路希终於失去最後一点冷静,自暴自弃朝奥达隆怒吼:「你是个大骗子!每一件事都拒绝我,还说你爱我!」
连日来的疲劳轰炸,奥达隆的心情也比平日浮躁,顺口回他:「你知道吗,我已经开始後悔那麽说了。」
安杰路希瞬间的表情令他非常後悔这麽说。在来得及使用别的方式缓和气氛之前,对方已气愤地大叫:「那就当作没有说好了!反正我一点都不在乎!」
他跑回房间生气,当天拒绝吃午饭和晚饭。
皮丁诺太太等人都很紧张,不断向奥达隆请示该怎麽应对?
奥达隆斜斜靠著椅背,疲倦地挥了挥手。「没关系,不必理会,等他气消就会饿了。」
当天夜里,当安杰路希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响,奥达隆亲自把香气四溢的食物送到他床上,他又没有胆量把整张小桌给掀了时,他就知道自己又败了一。
即使互相撂下狠话,仍旧不能动摇奥达隆半分。安杰路希在消气之後,立即淹没在沈的疲惫感当中,渐渐地,他放弃说服的工作,连续好几天绝口不提。
最後,安杰路希决定去找兰瑟,好好向他道歉,想办法做点别的事情补偿他。
迎上来的侍从跟上是同一个,笑容满面的模样却像换了个崭新的人,他鞠躬行礼,欣喜地说:「殿下,能见到您真好!三殿下的精神振作多了,最近也愿意尝试多吃一点食物。」
「真的?」他为好消息而高兴。
侍从在领路途中,仍然喋喋不休报告著:「都是殿下您的功劳呢!自从您上劝过三殿下,那一天起,兰瑟殿下的身体尽管很虚弱、不时也会疼痛,精神却有好转的趋势,殿下一定施了神奇的魔法!」
「啊,是吗?」
安杰路希越听越沈重,兰瑟努力遵守他们的约定,振作精神,可是他却失信了。万一害兰瑟空欢喜,情况会不会从今天再度恶化?
他拖著脚步,走进飘著药草味的寝室,第一因为看见兰瑟的笑容而心情低落。
「安杰,你来啦。」兰瑟半坐在床上,放下正阅读的书本,脸上难得有淡淡的血色。
安杰路希既欣慰,又愧对这张温柔的脸。
「听说你愿意好好吃东西,我真替你高兴。」
「嗯,我想努力达到医生要求的份量,多少储备一点远行的体力。」
「太好了。」但是他的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好。
「你怎麽了?」兰瑟也注意到,忧心忡忡望著小弟:「身体不舒服吗?你不要勉强自己,我还没到出发的日子,可以晚几天再来看我。」
「不是,我很好。」安杰路希连忙回应一个大大的笑脸,胡乱找了理由:「我……我和奥达隆……我们为了我养的兔子吵了一架……」这很逼真,奥达隆确实一直和那只兔子合不来。
兰瑟放心地露出微笑,两个人开始谈论有关兔子的话题。
离开兰瑟的住,要不是怕引来卫兵,安杰路希真的想在西苑的湖水边放声大叫!
他该怎麽办?只是听说奥达隆要去,兰瑟就有精神,肯积极面对不轻松的旅途,那是求之不得的好现象,他怎麽能破坏?他不能令兰瑟失望,可是、可是……再这麽下去,兰瑟迟早会知道护送队不是由奥达隆率领。
唯一的选择,是再去恳求奥达隆。但他已用尽一切方法,那个顽强的男人说不就是不,没有转圜的馀地,他没看过那麽坚守原则的人。
「快啊,快动脑筋!想想以前都怎麽做?」他在湖边席地而坐,望著青翠的湖水绞尽脑汁。
以前,当他要求父王一些为难的事,他会先想办法让父王开心,增加成功的机会,那很有效果。
问题在於如何取悦奥达隆?如何让他有好心情?
安杰路希依稀记得,当自己苦苦纠缠,拼命求著对方的时候,又吵又闹换来的反应最冷淡;相反地,对於撒娇哀求的低姿态,奥达隆似乎拒绝得比较为难,甚至连视线都不轻易接触他……
周遭平静无风,湖面映出安杰路希的倒影,宛如一面镜子。镜子里,他找到一条明路,看见了奥达隆最想要的东西,而且只有他能给。
奥达隆最想要的就是他,不仅仅要他,而且要他的首肯,要他的心,这无疑是取悦奥达隆的最佳途径。
湖水无法忠实反映安杰路希的脸色,那是W丽的绯红。他知道自己迟早会完全属於奥达隆,这个决定其实早已做成,他只是想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现在不过就是……提早把自己送给他……这没什麽不对。
安杰路希挑了一个适当的晚上,将决心付诸实行。
他在浴池里耽了特别久的时间,直到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都像最高级的鲜奶油、最昂贵的丝缎,细致柔滑,沾染著淡雅的清香。然後他回到寝室,爬到床铺中央,脱下保暖的皮裘,远远扔到地上,身上穿著最薄的一件袍子,此外什麽也没有。
他微微屈起膝盖,坐在大床上等待奥达隆,只有洗澡水的馀温,以及紧张亢奋的情绪提供他温暖。
奥达隆没有让他等太久,房门在身後关上,他习惯性扫了他第一眼,因为瞥见不寻常的景象又看过来第二眼。显然,他对於安杰路希占据的位置和不合时节的服装感到意外,皱著眉头,慢慢走到床边,他自己的位置旁,站定。
安杰路希现在才知道,心脏原来可以跳得这麽急。他想逃回自己的位置,躲进棉被里,但他想起兰瑟,努力记得自己该做的事。
首先,他要攻击奥达隆的良心。
「你……你之前说你後悔了……是真心的吗?」他垂著眼睫,轻声细语,看起来好可怜,被扔在小篮子里弃养的幼猫都比不上他。
「那是气话,」奥达隆顿了顿,说:「你也说你一点都不在乎。」
「我也是气话啊!」他赶紧说。
「那就都忘了吧,不必放在心上。」奥达隆不看他,自顾自脱起外套。
「你转过头去,是因为墙壁比较好看,还是你很讨厌看我?」
什麽胡说八道?奥达隆不得不回过头来。
安杰路希微仰著头看他,颈线拉出优美的弧线,往下延伸,连系著细致的锁骨,隐没在敞开了三颗衣扣的睡袍前襟,热水薰出的淡粉肌色,透过薄薄的衣料,若隐若现。这麽明目张胆地诱惑男人,安杰路希的脸颊泛红,碧绿的眼眸像一泓水潭,漾著盈盈波光。
奥达隆的表情没有变,一瞬间加重的呼吸却把他出卖了。【第 5 章】
安杰路希用跪姿撑起身体,手揪著奥达隆的前襟,主动吻他,动作略微笨拙。奥达隆顺著他的拉扯,慢慢降低自己的高度,最後坐到床上。
安杰路希的吻技糟糕透顶,却也是那一份生涩,令他的献吻更具价值,至少对奥达隆来说价值宝贵。
他努力吻了一会儿,最初的羞涩被逐渐升起的疑惑取代,奥达隆没有按照平常的习惯伸手来抱他,两只手都安安分分撑在身体两侧,这是为什麽?
「你在干什麽?」他质问,语气略带不满。
奥达隆差点笑出来。「那是我的台词,你究竟在做什麽?」
「你的问题很笨。」不是勾引你是什麽?
这他将整个身体贴上去,搂住对方的颈子,更热烈地献上吻,柔软的舌尖经历数的试探,怯生生潜了进去。奥达隆始终表现得很配合,用唇舌尽责招待光临的稀客。
濡湿的水声杂著浓重的呼吸、低低的喘息,他们一阵缠绵,然後分开,安杰路希仰起W红的脸,望著奥达隆,他也回望著他。两个人的体温都升高了许多,奥达隆的反应也并不冷淡,可是他偏偏不肯接下主导权。
他只是凝望著他,似乎在等待,观望他的下一步动作。
安杰路希有些窘迫地低下头,他虽然懂得基础理论,毕竟毫无经验,无法主导整个过程,只能继续引诱对方,企盼对方赶快接手。
他稍微退後,一颗一颗解开衣扣,手指紧张得微微抖,费了不少时间才尽数解完。他接著去拉腰间的衣带,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他。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在做什麽?」
奥达隆压著对方的手,眸光炙热。安杰路希挑逗的手法固然拙劣,但效果确实。
「你不想看吗?」其实他已经不用费力勾引,衣衫不整的模样,逾越平日尺度的举动,这时候随便开口,发出的声音都很煽情。「想看,就把手移开。」
奥达隆沈默著。
他没有移开,也没有施力,依旧覆在安杰路希的手上,随著对方的动作,就像是他亲自拉开了衣带似的,睡袍完全敞开,滑下肩头,整件落在背後,剩下来的,什麽也没有。
手从他的掌中溜走,安杰路希扶著床,慢慢又往後退,越往後,他看见得越多,直到那副完美无瑕的裸身,毫无遮蔽地呈现在他面前。
心情的紧张,表现在雪白胸膛的明显起伏上,安杰路希拼命忍住伸手拉起棉被遮掩的冲动,坦露著身体,供男人观赏。
如果立刻被拥进怀抱,就不至於这麽尴尬了!可是奥达隆迟迟不动作,眼底仍透著疑虑。
他紧盯著奥达隆的视线,看著对方从四目相接开始往下移,那些曾经接受过温柔爱抚的地方,未曾淡去的触感随著目光的移动,此刻又一一重现。乳尖未经碰触,便已挺立,在微冷的空气中簌簌轻颤。慢慢地,目光越过了腰线,抵达从未暴露在他面前的,脆弱而青涩的部位。
安杰路希想勾引别人,自己却先起了反应,只是被看著,原本柔软的部位就增加了硬度,改变了形状,即使偏过头不看,受到的刺激依然源源不绝传递上来……他快搞不清楚,究竟是谁在挑逗谁了?
他不顾一切抓起棉被,想躲进去,棉被却文风不动,被奥达隆的膝盖压住了。
「不是要让我看吗?」低沈的声线,透露出贲张的欲念。
「你不要……只是看……」
没有棉被,他试著屈起一条腿来遮挡隐私之,被奥达隆一把握住足踝,拉近过去。
「你到底……想要什麽?」握住足踝的手掌顺势移向小腿、攀上膝盖,贴著柔软而敏感的里侧,不断不断往下移。「你这样引诱我,想做什麽,嗯?」
大腿的尽头,手指刻意拂过那一昂扬,惹起一阵乱。安杰路希呻吟不止,想缩起身体,又被强壮的手臂困住,对方近乎执拗地,挑逗著同一个敏感的部位,难耐的骚动,渴求益发迫切。
「快抱我……」他抬起水润的眼,焦急的声音有如撒娇:「不要、不要玩那里了……我想要你抱……」
奥达隆的眉头蹙起,前线的防御松动了,被突破出缺口,敌军如潮水般涌向城池,他该大开城门,或是顽强抵抗?
手指的戏弄没有停下,安杰路希虽然神情迷乱,却没有退缩,没有拒绝,没有表现出一丝後悔。
「……你是认真的?」
他发出细细的哭音:「只有你才是在玩!」
「你很确定,你愿意让我抱你了?」
回应是一张火红的脸,轻轻点了两下。
「用说的,你是不是真的愿意?」
「当然是真的……不要……一直问一直问!」安杰路希忍不住瞪他。
奥达隆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再让我问最後一,你是……」
有完没完?安杰路希捂住他的嘴,吸一口气,问他:
「……你到底……到底要不要我?」
猛然压上来的重量让他惊慌失声,他起先以为是奥达隆急切地长驱直入,等不及要占有他,结果却是被紧抱在怀里,在床上一连滚了好几圈,耳里听见开怀的笑声。
「住手、住手啊!你、你在做什麽?」安杰路希头晕眼地大叫。以奥达隆的行为模式而言,在床上乱滚的举动实在幼稚得会吓坏人!
「快停止!会滚下床的!」
他们终於在大床的边缘停下来,奥达隆又往回翻转半圈,让安杰路希躺在身下,自己则用手肘撑在枕上,斜支著下颚,望著他笑。
安杰路希呆愣著,一时没办法反应,他知道奥达隆会高兴,但他没料到会有这麽高兴。
奥达隆低下头,用脸颊、鼻尖,摩挲著安杰路希细细的颈子。他本该推想得更缜密,如果他现在是全然的冷静,但他根本不是。
「我好高兴,」手伸到腰後,将心爱之人紧紧搂住。「我现在一定是世上最快乐的人!」
「你不要那麽夸张……」
「我还可以更夸张。你不知道自己多麽重要,我没有任何亲人……除了你……在这个世上,你是我唯一的羁绊。」他吻著颈子、发际,在耳边温柔低语:「我的渴望如此强烈,有时候,我甚至怕你会吓坏,永远都不给我回应。」
一股莫名的不安在安杰路希胸中窜动。
他没想到会这样,他诉求的是奥达隆的身体和欲望,对方却把心掏了出来。也许,这一不要提兰瑟的事?……但他还能有更好的时机吗?时间真的不多了!
奥达隆开始吻著他,与先前有所保留的态度完全不同,一渐趋火热。他闭上眼轻咛著,感受到热情如雨点般洒落,手扯著对方的衣服。
衣物很快褪落下来,被释放出的坚硬,毫不客气顶在他的腿间,随著身体的摩擦,迅速变化著。他一点都不敢看,心中满是害怕与紧张。
「安杰……」这是第二,他唤著他的名字。
只有在特殊的情况,情绪凌驾一切的时候,他会不自禁地叫他的名字。「安杰!」他又唤了一声,嗓音微哑,被爱的甜蜜不可收拾地四蔓延,迟疑、忧虑、害怕,只有闪开让路的份。
热吻返回颈间,并且留驻,企图标下记号似的含吮著。
「嗯……」安杰路希抱紧了奥达隆坚实的背脊,勉力提醒自己,在失去思考的能力前,应该先把悬在心头的事情办完,然後才是纯粹的享受。
「奥达隆,」声音混著轻喘,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说得完整:「可、可不可以,为我,做一件,一件事?」
奥达隆终於离开他的颈子,抬起眼看他。「……什麽事?」口中这麽问,却忍不住吻向对方的唇。
「嗯、嗯……嗯……」安杰路希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单音,热烈的交缠中,即使想说话也难以办到。
感觉身下的人在扭动挣扎,奥达隆才放他的唇舌自由,抱歉地笑了笑,再问:「什麽事?」
【第 51 章】
感觉身下的人在扭动挣扎,奥达隆才放他的唇舌自由,抱歉地笑了笑,再问:「什麽事?」
「护送兰瑟去药师谷,好不好?」
那一抹笑无声无息消失了,彷佛从来就不存在。奥达隆的五官瞬间起了变化,似乎他听见的不是一件请托,而是一道毫无理由的斩首命令,他的每一丝温柔,每一分情热的温度,都在迅速消退著。
他一直没说话,反而慢慢直起上身,离安杰路希越来越远。安杰路希不懂他的反应,当他试著伸手想抱他回来,奥达隆却刻意闪避在范围之外。
然後他终於开口:
「所以这是……这就是你的目的?你的献身,是为了兰瑟?」
寒意爬上了背脊,在巨大的震U之下,他甚至忘记使用殿下的敬称。
「什麽?」安杰路希愣住了,这是他不曾注意过的观点,为什麽奥达隆立刻就往这方面想?
「好大的牺牲!感人的兄弟之情,我真是钦佩!」
「你是在生气吗?」对方语气中的讥讽使安杰路希感到疑惑,以及不愉快。「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要求,你答应我的愿望,我也满足你的愿望,有什麽不对?」
奥达隆的怒气陡然上升,音量跟著放大了数倍:「我懂了,这是一笔交易!你是在用身体偿付!我竟然……我竟然以为你真的愿意了,你装得好像!好逼真!」
「不是,才不是!我是真的愿意的!」
「你当然愿意,只要我答应你的要求。如果我拒绝呢?你还情愿吗?」
「你为什麽要拒绝?」光听见这个字眼就心焦不已,安杰路希顾不得解释其他的部分,只是惶急地一迳求著他:「拜托你!兰瑟好不容易有精神,我不能背弃他,求你护送他去,求求你……」
他的眼眶发红,激动地扑在他怀里。
奥达隆没有躲开,任他伏在自己的胸膛呜咽,却也不伸手安抚。
他头一,对一个人的爱恨分不清楚,刚才感受到的快乐有多强烈,此刻的打击就有多刻。怒火使他想用力推开对方,同时又想紧抓住他,狠狠地逼问他,自己到底算是什麽?
最後是恐惧主宰了一切,他害怕听到答案。
但是他逃不掉事实,安杰路希并不爱他,他还要坚持什麽?
「我会去的。」
冷冷的声音传来,安杰路希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不及为奥达隆的允诺做出任何回应,就被一股大力甩向床铺。
「现在来完成交易。」
冰冷的声音和用词,安杰路希不敢相信是出自奥达隆的口中。明明就在刚才,这个男人还对他温柔微笑,眨眼之间,却使他全身因畏惧而僵直,无法动弹。
奥达隆压住他,像刚才一样吻他,方式看似并无不同,洒落下来的却不是温柔爱意,而是带著苛责的刺痛。
安杰路希不适地扭动著,不安与惊慌迅速累积,一切都不对劲了!这个人是奥达隆吗?如果他还是同一个人,为什麽他不再温柔?他为什麽变了?
强烈的恐惧终於让他再也不能忍受,他挣开压制,翻身想从另一侧逃开。奥达隆用力握住他的手臂,硬拖他回来。
「快放手!你弄痛我了!」
安杰路希大叫。其实不是真的很痛,只是被恐惧感放大了好几倍。
奥达隆一点都不放松,火焰在他的眼底腾腾燃烧,怒气化为暴风,在白腻细致的身躯上狂卷肆虐。安杰路希感觉不到热情的温度,只有冷,寒彻心肺的冰冷。他竭力抗拒著,不断挣扎喊叫。
「住手!你在做什麽?不要、不要这样――!」
「你还有什麽不满意?」奥达隆紧握住他的上臂,意图掐进他体内似的使劲,动作相当粗暴,神情更是凶恶:「这是你要的!照你所说的,我们就是满足彼此的愿望,不是吗?」
「不……不是……」
他的愿望不是这个模样,不是这样的奥达隆!他不要这样的记忆!安杰路希抽泣著,手被捏得好疼好疼,事情的演变让他既惊恐又伤心,猛摇著头:「不是……我不是要这个样子的……这样……这样不对……」
「那要怎样才对!?」他怒吼一声,将人用力扔回床铺。
张扬的怒气吓坏了安杰路希,他陷在被褥中说不出话,甚至发不出声音,眼泪却掉得更多更快。他的金发散乱,被遮去半张脸,上头滚满泪珠;雪白的裸身一阵一阵颤抖,手臂交抱著,两边各有一圈怵目惊心的红印子。
奥达隆狠狠瞪视著对方,既感到愤恨,又有说不出的怜惜。
他下意识伸出手,似乎想拨开那片纷乱的长发,如同以往的每一。碧绿的瞳仁登时流泄出企盼的目光,他一咬牙,手掌握成拳头,转而砸在床边的小桌上,安杰路希和桌面同时惊跳了一下,烛台不稳地摇晃,火光在他的脸上明暗不定地闪动著。
奥达隆不再留恋,翻身离开,背对著安杰路希坐在床沿,一件一件拾起自己的衣物。
「这是你最後一玩弄我的感情。」
安杰路希本来鼓起勇气,伸出手想碰触他,忽然听他这麽说,手在距离背脊极近的位置停顿下来。他听他又说:「就当作是大赠送,我再顺便答应你一件事,往後你可以拥有你自己的寝室,这也是你一直想要的吧?」
「……我、我自己的寝室?」他不明白?
「让尊贵的殿下委屈这麽久,真是万分抱歉!我不会再勉强你跟我分享同一张床,你可以高兴、可以安心了。」
奥达隆胡乱穿上衣服,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他急忙问:「等一等!你要去哪里?」
问题没有获得回答,房门在奥达隆离去之後再度重重关上,偌大的空间里,只剩安杰路希自己一个人。
随手抓了一件外出用的斗蓬,奥达隆一路走出大门外。夜已沈,他命人备好马车,却没交代目的地。
车夫握著马鞭,带著几分惶恐,询问脸色极端不友善的主人:「请问大人要去哪里?」
「随便!」
车夫不敢继续问,只好扬鞭催马,缓缓驶动马车。
夜的马车道上静无人声,吵闹不休的是奥达隆翻涌的思绪,他渴望去一个能甩开这些情绪的地方,却明明白白知道,纵使踏遍这块陆地上的每一个角落,他也甩不脱、抛不掉。
马车停了,他瞥了窗外一眼,想要苦笑,可是嘴角不受控制,动也不动一下。这个地点真是讽刺,他竟然会有到这个鬼地方来排遣心事的一天。
在他面前的,是一栋风格低调奢华的雅致建物,四周有精心设计过的树丛园遮掩,位置隐蔽而清静。掩实的窗帘隐约透出昏黄色,屋中人还醒著。
奥达隆走上台阶,拉著铜制门环扣了几声。大门打开的同时,传来略嫌装模作样的性感嗓音。
「刚离开就想我了?」一张慵懒迷人的笑脸出现在门後,发现来人是奥达隆,悚然变色,甩了甩头。
「我听错了,原来门外没有人。」说著就要关门。
「卡雷姆,你不要闹了。」
「是谁在闹?现在是夜耶!」卡雷姆叹著气,一面开门让奥达隆进来。
这里正是卡雷姆的私人小别馆,他刚结束一美妙的幽会,还没有睡意,万万想不到奥达隆会半夜找上门来,要装死装睡都太迟了。
他没有半点主人的自觉,让奥达隆走在前头,自己随随便便跟在後面。经过门廊时,他朝楼梯口挥了挥手,向被惊醒的主仆示意,无须下楼来伺候,回去楼上继续休息。
「我差一点就使用了暴力……」
走进点著满室烛火的起居间,奥达隆只说这一句话,便颓然沉进椅中,痛苦地揪紧五官。
卡雷姆又叹了更大的一口气。他从没见识过奥达隆的这一面,想必今晚是没得睡了!
「哎,真没办法!心灵的向导卡雷姆在此,一整夜听候差遣,尽管把心事都说出来吧!」
他接著一把抢走奥达隆正要去取的酒瓶和酒杯。
「但是别想喝酒!你不可以一夜未归,还带著满身酒气。我们喝茶!」
【第 52 章】
接近天亮的时候,安杰路西才因为太过疲倦而沈沈睡去。
没睡多久,他就被恶梦惊醒,一时以为发生的事情全属於梦境,直到手摸著空荡的大床,感受不到一丝残馀的温度,床边也没有定定注视著他的目光,他才真正醒来。
看向窗外的眼睛很疼痛,不只是明亮的光线刺眼,也因为他流了太多太久的眼泪。他伸手揉了两下,眼皮微有浮肿。
奥达隆回来了吗?他跳下床,没叫菲莉丝先帮他整理仪容,随便穿了衣服就跑出房间。他上楼下楼,打开一间一间f置的睡房,再一一关上,没有睡过的痕迹,奥达隆真的一夜没有回来。
他搜寻大厅、起居间、图书室、地图室、书房、武器厅、饭厅、塔楼、地下储藏室……以及一大堆没有特定用途的房间,接著绕到屋外的园、马厩、工具小屋……全都一口气跑遍,沿途遇见的仆役卫兵在行礼问安之际都忍不住惊讶。
奥达隆不在屋子里外的任何地方,他没有回来,他会不会永远不回来?
安杰路希呆杵在马厩门口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瞥眼见到奥达隆心爱的坐骑,那匹黑马还在,忐忑的一颗心总算稍微宁定。
属於他的白马就在黑马隔壁,偶尔互相擦著头颈,好像很恩爱的样子……真没出息,他竟然开始羡慕起一匹马了!
「殿下。」老巴罗在身後叫他,问他要不要享用一顿早午餐。
安杰路希毫无食欲,摇摇头:「我等奥达隆……他……他会回来吧?」
老执事知道两位主人有了摩擦,程度比以往都严重,他不清楚细节,只能谨慎回答:
「总是会回来的。」
奥达隆是在中午的时候出现。
安杰路希早已等在午餐桌边,不安的视线紧追著奥达隆移动,想窥探些许端倪,他消气了吗?他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他有睡觉吗?
他在惯常的位置,安杰路希的左手边坐下,一言不发地开始用餐。离得这麽近,安杰路希不敢再继续盯著看,鼻中没闻到丝毫酒气。根据堂表哥们f谈时的印象,酒与色似乎密不可分,所以奥达隆不是去奇怪的地方喝酒寻欢,他的紧张与忧虑,登时消除一半。
他很想进行交谈,然而奥达隆不看他一眼,对他不理不睬,态度冷淡。他放不下自尊心,无法主动开口,双方一直保持著沈默。
记得在生日隔天,他们同样视线不接,互不交谈,气氛却是天差地远,那时候他偷偷压著一丝甜蜜在心底,如今只剩一个大空洞。
「……我去了一趟王宫,陛下已经同意,五天之後出发。」
奥达隆突然说话,吓了安杰路希一跳。
本以为闹翻了,护送的请托也完蛋了,没想到他仍旧信守承诺,并没有食言。表情和语气却又那麽冰冷,似乎不期待获得回应,安杰路希的胸口一阵难受,喉咙勉强发出一声含糊的响声。
「顺利的话,去程需要一个月左右,回程就快得多。」他稍作停顿,自虐般补上一句:「不过我猜你在意的只是去程。」
安杰路希低下头,情绪发泄在餐具和食物上,小声说:「才不是……」为什麽乱猜他的意思?他明明两趟都很关心!
说完该说的话,奥达隆接著便一推餐盘,站起身,眼看就要离开。
安杰路希等待了一上午,期待的不是这种结局,连忙揪住他的右手衣袖,情急地喊:「不要走!」
身体似乎震动了一下,他终於回过头来看他。再怎麽故作冷淡,一旦视线接触,安杰路希就看得见,那双眼里还有切的情感。
「告诉我你为什麽生气?我做错了什麽?」
他无法听见的是,奥达隆在心里叹的一口气。
「不是生气,是失望。」轻轻抓起安杰路希的手,先是右手,然後左手,从自己的衣袖挪开,一一放回桌面。动作始终温和,一切正如他所说,不是生气。
「出发前会很忙碌,我需要专心,以後的事……等我从西奎拉回来再说。」
以後的事?以後……要改变什麽吗?语气的平静,与带给安杰路希的错愕程度成反比。
望著对方的背影再度从自己面前离去,饭厅不像昨夜的房间那般空荡,寂寞的感受,却无不同。
* * * * * * *
奥达隆的突然请命,也有因此感到非常困扰的人存在,那人就在王宫。
「计画中止!通知在寇兰的密探,不必进行了!」国王的不悦直接朝著亲信德拉夏诺瓦侯爵发作。
领受怒火的侯爵倒是很从容:「我是否可以请问原因?」
「原因?你不是也在场?奥达隆那家伙硬是冒出来,非要率领兰瑟的护送队不可,简直莫名其妙!但是我能拒绝吗?我能吗?我可不要引起任何怀疑!总之就是作罢、作罢!」说著狠狠踢翻一张椅子,撞击声都被地毯吸掉,却没吸走多少怒气。
「我看不出为什麽要作罢?这可是不会再有的大好机会。」
国王瞪大眼睛,好像在看一个有理说不清的疯子。
「好,很好!你马上找一个强过奥达隆的人给我,让那个人打胜仗给我看看啊!我比谁都不情愿承认,但是事实上就是没有那样一个人存在!你竟然还要问为什麽?」
「陛下搞错了一件事,带来胜利的,不是奥达隆,是国王的军队。国王的将士,为国王而战,战场的指挥官,充其量是代行国王的权威,如此而已。」
可以看得出,这一套说法立即改变了国王的态度,他的双眼放出奇异的光芒,胸膛不知不觉挺起,里头填著满满的骄傲。
阴沈的微笑悄悄爬上德拉夏诺瓦的嘴角,今天是大展口舌的好日子,身为政敌的柯尔公爵不在场,他将畅所欲言,彻底影响国王。
「只在奥达隆的指挥下才能获胜的军队,米卢斯并不需要!我们需要的是真正且唯一,只针对国王的忠诚。我要谏请陛下,务必当心注意,一个无人能取代的将军,是多麽可怕的存在……」
他做出戏剧性的停顿,眼望国王,那张脸的表情正在变化,如他所愿地添上紧张感。
「说下去啊!」国王催促。
「许多人都有一个错误的观念,认为失去奥达隆,等於军队失去作用,所以拼命讨好他、留住他。但是我们究竟要一支危险的军队做什麽?在血缘上,奥达隆并不是个米卢斯人,听说他昔日遭受过许多不平等的待遇,我们凭什麽相信,他在功成名就的今天,心里没有报复的念头?又凭什麽认为,他会热爱一个……并不怎麽爱他的国家呢?」
「陛下请不要忘记,他曾当面冒犯过您!虽然情节轻微,却是这一类的细微末节,显示出一个人的真心,他没有将您放在眼里。」
国王的脸孔扭曲成一种畸形诡异的模样。他是一个会记恨的人,常有人劝谏他,身为领袖,不可以惦念著小仇小怨,他在理智上能够认同,情绪上却永远是一大弱点。尤其登上王座,看待事物的想法与眼光跟著改变,一点点的失礼,他可以视心情解读为忠诚心的不足。
国王的动摇与犹豫,早在德拉夏诺瓦的意料之中。相较於兰瑟,陷害一个大将军,当然困难很多。
「请您设想几个可能的结果,首先,奥达隆不一定会死。遭遇到伏击,只要抛下三殿下,以他个人的能力,或许能存活下来。」
最好是不要存活,必须想想如何避免……
「万一他真的生还归来,就必须承担任务失败,害死三殿下的责任。死罪获得赦免,那是国王陛下的恩德,就算追夺他的爵位,拔他的将军阶,顺便降安杰路希殿下为庶民,难道不是极为宽大的置吗?我不知道他除了感恩,还能有什麽异议?」
「喔,这倒不错!」国王大大称赞他。可以减低威胁,又不流鲜血,是最佳途径。
「第二个情况,他没逃回来,失踪了,或者说生死不明。届时不妨以通敌害死三殿下为罪名,连家人一并决!……而所谓的家人,就只有那一位殿下了。」
激进的主张这回吓到了国王,他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决安杰路希?」
「安杰路希殿下是声望极高的王位继承人之一,您不是很讨厌他吗?」
「他、他和兰瑟不同,他很受百姓的欢迎和喜爱!」
「是啊,比陛下更受欢迎和喜爱。」
一击正中红心,国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德拉夏诺瓦却还没说完:「米卢斯的贵族社会发展得太久,已经形成一层一层碍事的蛛网,紧紧裹住国王的权威,这些古老的包袱,巨大的绊脚石,我想我们可以藉此机会整顿一番。」
「这两件事怎麽牵扯得上关系?」
「奥达隆的护送任务失败,害死了三殿下,这麽大的错误,当然要入追究原因!是谁随随便便让血统上的外人爬到这麽高的地位呢?」
国王呆愕地看著他,不懂他在说什麽,德拉夏诺瓦只好挑明:「我说的是尤金佛利德林,他的举荐与支持,造就了今日的奥达隆,如果他一点责任也没有,未免太不公平。」
「不,不行!不要把脑筋动到尤金身上,这太离谱了!」
「不是要陛下对付他本人!」他强压著烦躁,怒气隐隐升起。
每都是同样的情况,他总是在佛利德林家族的议题上碰壁!幸好尤金不在国内,他得趁早防范这个隐伏的威胁。
「只需撤去几个分支,收回部分的财产和领地,昭示您身为主君的威权!」
「以後再说,以後再说!」国王摇手又摇头,逃避著说:「不要一拿那麽多事烦我!先理奥达隆的问题,其他都不要说了!」
德拉夏诺瓦皱著眉头,国王完全没发现他的不满意,即使发现,大概也不会在乎。
「你听好,必须通知寇兰的人,要他们派出更多的人手,奥达隆不是好应付的对手。我绝对不容许失败,也绝不和这件事情扯上任何关系,你懂吗?」
【第 53 章】
远离阴谋诡计的另一头,没有人知道有这麽一个丑恶的陷阱存在,被挑选参与护送任务的每个人都在忙碌著。奥达隆的临时加入,大幅增加了众人的信心,他接手整个计画,在最後的五天,一点细节都不放过地进行修正工作。
忙碌是可想而知的,奥达隆每天匆忙出门,很晚才返家,加上刻意的回避,他和安杰路希没有交谈没有接触没有正眼相看。
一半的原因,是他没有拿定主意,该怎麽理与安杰路希的关系?目前也不是思考这件事的好时机,采取逃避的态度是情非得已。另一半原因,是他会分心,每当他看见、甚至仅仅是想起安杰路希时。
不幸的是,他发现兰瑟殿下也有类似的效果,而且这个效果将在启程後维持至少一个月,尽管他自认能以公事公办的严谨态度应对,心情依旧复杂。
同样纷乱的情绪也在安杰路希的身上,对於这一趟旅程,他不知道自己是期待还是惧怕?
奥达隆不在,兰瑟也不在,他一定会很寂寞。但是现况也不怎麽美妙,他们彼此没有交流,是另一种寂寞。奥达隆很忙碌,说过要回来之後再谈,他忍耐著不打扰对方时,就会希望他们尽快启程尽快回来,让悬著的一颗心,早一天放下来。
白天的大多数时间,安杰路希都在王宫陪伴兰瑟,待到傍晚左右回家。夜晚,他习惯蜷在大厅的长椅上,伴著温暖的炉火,等候奥达隆。
通常,他会在很晚很晚的时候,听见大门口传来老执事迎接主人的声音,他就赶紧从长椅中起来,在奥达隆发现他之前离开大厅,回到房间。
房门在一开始只是虚掩,他待在房中听得非常仔细――走廊的脚步声、隔壁房间的开门声、关门声。确认了自己和奥达隆只有一墙之隔,再把自己的房门关好,安心睡觉。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然後到了出发前夜。
这一天的晚上比前几天更冷一点,奥达隆回来的时间格外晚,安杰路希裹著一条厚毛毯,缩在长椅上不断打呵欠。
马上就回来了……马上就回来了……脑里只剩下这句话在打转,壁炉中跳舞的火焰,则是他当晚最後的印象。
然後他作了一个难得的好梦,奥达隆在梦里来到他的身边,伸手抚摸他的长发,轻轻抱起他。他被想念的温暖包围著,还有他喜欢的气息。
不知道奥达隆要抱著他去哪里?可惜不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奥达隆就把他放下来,然後停留在他身边很久很久,离开前,落下一个温柔的吻在额头……
安杰路希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室内是昏暗的,壁炉的火焰跟睡著前的印象不太一样。他努力睁开仍旧贪睡的双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在寝室的大床上,不是大厅的长椅,但是他不记得从大厅长椅爬上床的经过。
茫茫然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到吵醒他的声音来源,是敲门的声音。
「……什……什麽事?」他扬声问,接著听见巴罗的声音在门外,提醒他护送队伍即将启程。
他完全清醒了!立刻跳下床,抓起大衣,匆匆赶往後门。
按照预定,兰瑟会在破晓之前被送过来,和护送队在这里会合。整个任务的时间日期和路线都是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因此不直接从王宫出发,以避人耳目。
安杰路希抵达时,天空是灰暗的,靠近园的後门聚集著约三十骑人马,都穿著便服,披起遮盖头脸的连帽大斗蓬,在安静中忙碌著。
除了负责安全的护卫,还有照顾兰瑟身体的军医及两名贴身侍从跟著,军医乘马,侍从则是一个在马车座,一个在车厢内。
马车看来十分坚固耐用,刻意拆掉了装饰,尽量显得朴素,车厢内部经过改装,成为可以躺卧的舒适空间。兰瑟正斜躺在里头,太过早起使他的精神状况不太理想。
四殿下亲自送行,护卫们都感到十分荣幸,唯独将军背著身,没有跟殿下说话,引起大家的好奇与疑惑。
安杰路希在兰瑟的马车门边,互相说了许多道别的话,直到最後的清点工作完成,传来上马的指示。
骑士们一个接一个跨上坐骑,以马车为中心,整齐列队。奥达隆是最後一个,他舍弃外表太抢眼的爱马,乘著一匹普通的栗色马,围起宽大的斗蓬,拉上兜帽,眼睛以下全部挡在竖高的衣领後方。
距离下见面还要一个多月,或者更久,安杰路希很想跟奥达隆道别,可是他总等不到对方转过身来,好好看著自己。
可恨又讨厌的背影!他决定不再等待,主动跑到奥达隆面前,马匹没有吃惊,马上的人却明显吓了一跳。
经过五天的互相回避,忽然面对著面,两人间的气氛有点尴尬。
安杰路希有一大堆想说的话,对方看似冷峻的态度却让他说不出口,结果只吞吞吐吐说了一句:「……兰瑟就拜托你了。」
「嗯。」
奥达隆的回应很简短,斗蓬的阴影下,表情隐晦不明。他一提缰绳,很快绕过了安杰路希,驰向队伍前方。
「启程!」
护送兰瑟的队伍终於缓缓驶动,目标是东北方,西奎拉的药师谷,一段艰险而危机四伏的道路。
安杰路希目送著他们,直到最後一匹人马也变成一个小点,隐没在道路的尽头。
回到屋里,菲莉丝已经在寝室等著。
安杰路希的心思还放在刚离开的一行人身上,随便在镜子前坐下,呆呆地让菲莉丝帮他梳头。
「殿下,您的头发……」菲莉丝梳了两下就停下来,从镜子里望著他,好像看见什麽奇怪的事情。
安杰路希把视线移向她,菲莉丝小心捞起左侧的一束头发,举在安杰路希面前。那束头发比较起其他位置,很明显短了一截,断口崭新平整,彷佛被利刃割断不久。
「怎、怎麽回事?」安杰路希惊讶不已,昨天傍晚从王宫回来,他才梳理过头发,并没有看见这种断口。
「我帮殿下修剪一下好吗?」
「喔……」他随便应了一声,菲莉丝便离开去拿工具。
安杰路希怔怔望著镜中的自己、和他的长发,脑中浮现一个印象。奥达隆老爱亲吻他的头发,还习惯挑拣同一束,吻著同一。他曾经问过为什麽,总是得不到回答。
松开手,长发垂放下来。看著那一不自然的短缺,他忽然明白了原因,如果是原本的长度,那一束发,正好贴著他的心脏。
心口一阵发热,他知道是奥达隆带走了他的头发,而且是在昨夜……他以为的梦境全是真实的。
奥达隆仍然爱他,比他所想像的更爱他,他却连一句道别的话都吝惜著没有给。
湿热从眼眶涌出,安杰路希伏在小桌上,怀抱满腔懊悔,轻声啜泣著。
第 5 章】
踏进国王的会议厅,一股强烈的疑惑便笼罩住柯尔公爵。他听见部分关於南方防务的讨论,内容给人一种挑选新负责人的印象。
自从上一回国王做出那麽狠毒的决定,德拉夏诺瓦又明白表示威胁的意思,他的为人事就变得更为敏感,随时注意每一点不寻常的风吹草动,包括不是职务范畴的军务。
他不得不带著心痛承认,只需顾好自己就能平安度日的美好时光似乎一去不再复返。
议政结束,他特地留下,等到旁人走得一个不剩,才试探著询问:「陛下,您是否打算撤换奥达隆将军?」南区边防好几年来都由奥达隆全权负责,这一个多月间也有适当的职务代理人,他真的不愿意相信国王会随便做出人事异动。
「哦,只是一些备案而已。」
「备案?」
「你知道的,」国王耸耸肩,往後躺进舒适的大扶手椅中,随口敷衍他追根究底的大臣:「去西奎拉的路途多麽危险,什麽事都可能发生!」
「陛下指的莫非像是遇上寇兰的部队,遭到伏击之类的危险?」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国王的否认是意料中事,柯尔公爵想要确认的,只是那一瞬间,来不及藏起的心虚与惊慌,而他竟真的看到了!
他几乎惊跳起来,对方假使不是国王,他早就拍桌大骂。
「陛下!我以为您也同意,奥达隆加入之後,计画就必须废弃!可是您、您、您……」他气得找不到适当用词。
年轻视浅的国王烦透了!他实在厌烦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都要遭到再三质疑,然後再三解释,当这样的国王还有什麽意思?
「你能不能有一不要那麽古板?我有我的考量,这都是经过思熟虑,是最理想的作法!」
「不能接受,绝对不能接受!请陛下立即下令挽救,趁还来得及――」
「早就来不及了!」国王打断他:「按照预定,护送队昨天进入寇兰国境,我们已经无能为力,只能接受结果。」
他直起身,恫吓般盯著柯尔公爵的眼睛:「你的激动是为什麽?别忘记,计画的时候你也在场,你参与了这一切!」
「我没有!我从未同意陷害奥达隆将军!」柯尔公爵气急败坏地叫喊。
「噢,是这样子吗?第一的计画你没有同意?同样是米卢斯的亲王,害死兰瑟,跟害死安杰路希有什麽差别?」
他忽然愣住。「安杰路希殿下?我以为我们正在讨论的是奥达隆将军。」
国王一个不小心说话太快,後悔已经太迟。「我……这个……我只是举例给你听,没有别的意思。」
怎麽会没有别的意思?柯尔公爵听懂了,不仅是奥达隆将军,国王陛下打算藉这个机会连安杰路希殿下一并铲除……竟然策划到这种地步,後头究竟还有多少人等著被牵连?
本以为只是一个没有主见的平庸国王,却比他料想得更狠毒!责备、惊恐、不以为然,一时间全表现在他的脸上。
国王很不高兴他的反应,手指咚咚敲著桌面。
「看在芬姬儿的份上,我一直对你很客气,你也该知道分寸,马上给我停止追究这件事情!我都是不知情的,你也一样不知情,这就是往後我们要采取的态度!你最好从现在就开始明白这一点!」
他当然明白,不知情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严格讲起来,他也自认没有谴责国王的资格,从他放弃兰瑟殿下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一起陷进罪恶的泥沼中,谁也不比谁高尚。
但是他非常後悔,兰瑟殿下无论去留都面对著生命危险,他觉得自己毫无办法,良心比较容易得到安慰。那现在呢?更多无辜的人将被牵连,甚至要毁掉国家的栋梁……走错第一步,要不要挽救第二步?什麽时候阴谋的毒爪会伸到自己的头上?德拉夏诺瓦会善良好心地放过柯尔家族吗?
回到家中,柯尔公爵一个人关在房里反覆思考了很久,直到他认为自己的家族将来也可能受到危害时,才决心采取行动。
他立刻命人找来妻子芬姬儿公主,将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我……我真是一个最可耻的人,你尽管看不起我吧!我……我其实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鼓起勇气……」他羞愧得无法抬头,更不敢看妻子的表情。
「真是的,要说多少你才会懂呢?你唯一会被看不起的,就是可怜孤单越来越少的头发哪!」芬姬儿搭住扶手,斜支著头,轻轻摇动翘起的一只脚,像一名观赏戏剧表演的挑剔观众,嫌演员不够称头,演出不够激情。
「亲爱的亚伯特,我该教你两手,下回吵架别再输给德拉夏诺瓦了吧?」
「我、我吵赢他能换来什麽?惹祸上身吗?更何况,国王陛下就是不愿意听我的话,只接纳那个德拉夏诺瓦的……的……妖言!」他一回想起两人交锋的无数挫败,又是气得不得了。
芬姬儿依旧不受影响,淡淡地说:
「啊,魅力的问题,那是你没有的特质。」
「魅力……魅力!」柯尔公爵不觉得受辱,反而得到启发。「说得好,我要赶快……赶快派人送信去柏尔杜尼,我要拜托尤金大人回来,他一直躲在国外对米卢斯真是一点好都没有!」
「你做出了一个美妙的决定!」公主的眼睛亮了起来。「记得在信里告诉尤金,我将为他举办一个最盛大的欢迎宴会!喔对了,顺便叫他离婚,甩掉那个女人,他们不相配。」
「好好好……我会告诉他……」
柯尔公爵一面敷衍妻子,一面来回踱步:「护送队伍已经进入寇兰,除了祈祷,我能为奥达隆将军做的事情只剩下一件。你、你快想个办法,暗中通知安杰路希殿下,让他安全躲起来,最好是逃到国外去,越快越好!」
「真是好麻烦哟!」
芬姬儿懒洋洋站起,甩著裙o,悠悠晃了出去。
【第 55 章】
没有奥达隆的日子已经是第十天,对安杰路希的影响主要是情绪方面。通常在夜晚会比较难受,躺在一个人的大房间,一个人的大床上,翻来覆去,孤独带来的寒冷,再旺盛的炉火也驱不走。
後来他习惯爬到奥达隆的位置,棉被外层盖上一件奥达隆常穿的大斗蓬,虽然没有灵敏的狗鼻子,更想埋怨皮丁诺太太洗衣服洗得太乾净,他还是努力想像奥达隆的气息,在朦朦胧胧的幻想气氛中入睡。
白天,他过得很平淡,常常窝在书房,趴在炉火边翻阅从伊恩家借来的地理书。他最近格外认真研读寇兰和西奎拉的部分,彷佛可以读出一点旅途顺利的安全感。
最困难的部分,是思考、以及演练要跟奥达隆说的话。他不能拿这种问题请教别人,自己闷著头努力思索,进展十分有限。
有时候他会放弃地想,或许他们的想法就是不同,奥达隆看待事情比自己广得多,他打算不顾一切先道歉再说,说不定又被看出不真诚,再把事情搞砸……
收到消息的那一天下午,安杰路希人在屋外喂兔子。
无意间他摸了摸头发,菲莉丝已经将断口修剪得很自然,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很蠢的念头。
当初认为是奥达隆把那一束头发带在身边,做为心灵上的慰藉,会不会只是一厢情愿?也许奥达隆取走头发另有用途,安杰路希毛骨悚然地想到,在古老的传说中,邪恶的诅咒巫术需要用人的头发……
说不定根本不是奥达隆割的,当然也就没有惦念著自己的满腔柔情,回来之後,奥达隆会乾脆赶走自己。
到那时候,他就要带著兔子离开了,一人一兔流浪到不知名的小乡村,住在摇摇晃晃的小木屋,养鸡种菜养活自己。
安杰路希拿著菜叶蹲在兔子面前,空出的一只手支著下颚,揪著眉头,他一下子产生好多新的烦恼,以後要被赶走了怎麽办?他又不懂养鸡种菜怎麽办?记得亲王好像有封地,可不可以送给奥达隆,让他在这里租一间房间住?
幻想出来的烦恼开始进入愚蠢荒谬的领域时,他接到一封邀请函。
信函是由专人送来,洒了香水的高级信笺,美丽的体字写著丽洁儿公主的下午茶邀约。他将薄薄一张信笺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内容很制式化,唯有时间的部分,竟然大剌剌写著现在″?
如果不是认得丽洁儿爱用的信笺和字迹,家纹的记号正确无误,他一定会认为这是场恶作剧。
当仆役弯著九十度的腰,为他打开丽洁儿住的豪华大门,安杰路希的心情还不太宁定。这十天当中,他每天专心等待著奥达隆,自己都觉得像个寂寞的小妻子,怕被取笑,很少跟亲友来往,今天算是十天来的第一。
他首先见到芬姬儿公主,对方歪著缀满羽毛的美丽脑袋,似乎专程在等他,然後他发现根本没有什麽茶会,芬姬儿也不做任何解释,只是拉著他快步往庭园走,在树篱做成的迷宫里弯来拐去,最後在隐蔽的迷宫找到一张木制长椅。
芬姬儿撩起裙o,舒舒服服坐下来。
安杰路希继续站著,他没办法在原因不明的情况下挨著芬姬儿坐,那副亲亲密密准备谈心事的姿态,他的胃会翻搅。
「所以,要找我的人是你?为什麽不直接约在你家里,丽洁儿的庭园还不是跟以前差不多,没有变得比较讨人喜欢。」安杰路希看看四周,皱起眉头。
「啊,我打从心底同意你!可是安杰,我们不想直接和这件事扯上关系,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是一件大麻烦,越晚被牵扯进去越好。」
「你一定要告诉我吗?我不确定我想被牵扯进去。」
「问题不在於你愿不愿意,你就是那件大麻烦,你早就牵扯在里头了。」
然後她开始解释所谓的大麻烦。
安杰路希最初听得并不认真,那不是他的错,芬姬儿谈论任何事都像f话八卦一般轻松自在,欠缺说服力与紧张感,没有人会严肃以待。一直到事情的核心逐渐被揭露,他才正经起脸色,越听越骇异。
国王和侯爵竟然设计陷害兰瑟?他的心中有难掩的愤怒,但他还来不及爆发,接著便听见奥达隆的危险,还有他自己的危险,情绪一瞬间超越气愤的层,震撼过於巨大,只留下一片茫然的空白。
他真的听见一件阴谋?阴谋正在进行当中,到最後将可能害死奥达隆和自己?他的手往後摸到长椅椅背,不得不坐下来。
「真是的,有点过份不是吗?」芬姬儿诹谝滦渖系南赋荆好像刚刚谈论的是某某伯爵夫人无情赶走女仆之类的f话,而不是国家级的阴谋。
「亚伯特的意思,是希望至少你不要有事。我是觉得很麻烦,不过你万一死掉了就更麻烦,而且也不有趣。」
「柯尔他是……要我逃走吗?可是,按照你说的内容,奥达隆……奥达隆他不是就快要遇到危险?他们可能全数遭难?太过份了!怎麽能轻易害死这麽多人!」
十八年顺遂平稳的人生,第一遭遇到的恐怖,偏偏是芬姬儿用平淡的语气、轻松的态度带来的,这让安杰路希感到混乱极了。
「不要管奥达隆的死活了,我很不愿意这麽说,但是他死定了!他唯一的生路是放弃兰瑟,自己逃生,我不觉得他能做得到,你说呢?」
「他不愿意舍弃兰瑟,我更不愿意抛下他们!难道没有任何方法阻止寇兰的伏击吗?」
「我知道得不多,但是亚伯特说过,自从他们踏进寇兰国境,我们就什麽忙都帮不上了。我想那是因为寇兰真的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地方吧?所以说,你不必一直挂念著他们,那没用,而且很烦呢!」
姊弟两人同时蹙起了眉头,都觉得对方既烦人又不讲道理。
「你有什麽好烦?是我要奥达隆去的!就算不是我,我又怎麽能够……」
「为什麽不能够?害死了人,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抛下尸首啊!」不顾安杰路希的高声抗议,芬姬儿理所当然地说下去:
「我亲爱的小弟,再劝下去我会口渴的,为了大家好,你快点逃吧!去找卡雷姆,他会帮助你逃走。」
芬姬儿下定决心要把麻烦推给别人,就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马上拉著安杰路希起身,一路将他送出大门。
安杰路希没有抗拒,任由芬姬儿牵引著走,逃亡这个字眼太强烈,他感到天空和土地都在旋转,站稳脚步竟然变得一件异常困难的事。
他要展开逃亡了吗?抛下奥达隆,自己一个人求生存?安杰路希只记得芬姬儿叮咛他立刻去找卡雷姆,至於如何抵达,乘马车还是走路?费多少时间?人已到了目的地,却全无印象。
他在台阶跛了一下,险些摔倒,手抓著栏杆慢慢站起。顶级材质的手套,阻挡不了双手的寒颤,他猜测自己的脸色一定白得吓人,被暗地里设计陷害,原来是这种可怕的感受!想要害他的,是他的兄长、他的国王……他知道他们互相厌恶,却从来没想过要置对方於死地,他以为国王也是同样的想法,自己果然是…… 太天真了吗?
奥达隆本来跟这件事无关,是自己硬插上一手,逼得他别无选择。
安杰路希知道奥达隆不会责怪自己,但那对他的懊悔无济於事,比起奥达隆的谅解,他宁可要对方平安回来他的身边,带著怒火也好,冷冰冰一百倍的态度也没关系,他要他完好无缺。
鼻头微酸,湿润的眼眶有水珠在打转,安杰路希竭力克制著。
现在并不是悲伤落泪的时候,芬姬儿那个妖女,非得把人都说成死的才高兴!奥达隆明明还活著,没有随便就被害死的道理,那是不可能、不可以、更是绝对不允许的一件事!
站在卡雷姆的小公馆门前,安杰路希纷乱的情绪逐渐汇聚起来,转化为沸腾的怒火。这一趟旅程,护送兰瑟疗养的计画,包含著他对兰瑟康复的殷切期盼、他对奥达隆的信赖,如今却被利用来当成什麽了?最过份的是,谁胆敢没有他的允许就乱动奥达隆?就算是国王也别妄想!
他是使奥达隆做出承诺,面对死亡危机的人,他要亲自挽救这一切。
【第 56 章】
对於新来不久、年轻又欠缺经验的主仆而言,带著杀气闯进来的亲王殿下是不可能阻止的。
他无法对那双气势汹汹的绿眼睛解释,为什麽主人明明在家,却不能会面?他那一声声微弱的请不要、不可以、求求您″的挣扎,像小虫子一样被忽视,不应该被打开的房门终究是被打开了。
四个人,三道惊叫先後响起,第一声是主仆在推门的刹那就发出的绝望,他什麽都不敢看,举手先遮住脸,转身一溜烟跑掉。然後是强行闯入的安杰路希,和房间里的其中一人,同时吃惊大叫。
安杰路希不敢相信他看见的景象,一张豪华大床,两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还没天黑就把床单揪成一团乱。
卡雷姆是唯一没有出声的一个。不是因为特别冷静,而是被其他人的大呼小叫吓了一跳,望著门口的安杰路希忽然间僵住了。
他的难以置信只怕比安杰路希更严重,闯进来的如果是吃醋的情人、愤怒的情敌,他都有各式各样轻松应对的方法,偏偏没料到会是绿翡翠殿下。
太奇怪了,他们之间没有暧昧,没有情意,没有仇怨,那麽凶狠地跑进来,会是什麽事?
卡雷姆用脑筋思考的同时,另外两个人已经采用直觉反应。
「蒙贝列伯爵?!你不是三天之後就要结婚,在这里干什麽?」安杰路希的惊诧,是针对跨坐在卡雷姆的身上,现在当然已经翻身离开的半裸男人。
背著未婚妻乱来的事实一下子被说破,伯爵满脸通红,羞愤转为气恼,也尖锐地反击:
「请问殿下的冒失又是为了什麽目的?是不是奥达隆出门太久,觉得寂寞――」
「别、别完成那个句子!」
卡雷姆的大叫虽然阻断了最难听的部分,但只要稍微想像一下,要察觉伯爵的意思却不困难。
果然安杰路希楞了一会儿,也弄懂对方的意思,又惊又怒,顺手拔出墙上的装饰剑,往伯爵的鼻前一指。
「下流的东西!你将为你的无礼付出代价,永远别想再说出一个字!」
没想到对方的反应这麽激烈,伯爵大吃一惊,看见亲王殿下猛冲过来,马上闪身躲到床柱後方。
「干什麽?你、你是不是疯了?」
卡雷姆踢开挡路的衣物,拦在两人中间,伸手抓住安杰路希持剑的手腕,一拗一带,几乎是出於本能反应,顺势就抱进怀里,本来另一只手该紧接著圈上来,牢牢搂住,幸亏及时想起对方是谁,搂紧了可会大祸临头。
「哎呀,对不起!」他急忙松开手。
气呼呼的安杰路希一巴掌挥去,卡雷姆低头闪躲,一连退後好几步,脸上堆满了笑容,正要敷衍几句甜言蜜语,忽然有一股可怕的寒气从身侧冒出,回头看见伯爵手中多了一柄剑,脸色难看得吓人。
这时候追究是谁放那麽多兵器在卧房里也没有帮助。
不想结婚的伯爵,遭到阴谋陷害的亲王,心情同样糟糕的两个人,都将对方当成发泄情绪的出口,登时打了个难分难解。
多麽荒谬的一幕!卡雷姆觉得很好笑,可惜不能倒一杯酒来慢慢观赏,装饰剑没有开锋,戳得重了还是会痛,这两个大贵族一定怕痛,得劝阻才行。
「住手、快住手!你们都停住不许动!要不然……要不然……」
剑刃交击的声音总算停止,两个人都转过头看他,卡雷姆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人反问他要不然怎样?他是答不出来的。
他往四周瞥了几眼,确定门窗紧闭,窗帘没有缝隙。他可不能让人撞见或听说这样的一个场面,亲王和伯爵在他的屋子里大打出手,不知道会变成多麽精采的绯闻?
卡雷姆尽力展示他最讨人喜欢的笑容,再观察两人的回应,大略知道怎麽理最快速安全。他首先走向安杰路希,收走了兵器。
「殿下愿不愿意闭上眼睛,闭上嘴巴,在心里从一默数到一百?只要殿下做得到,不管您找我有什麽事情,我都一定答应,这样好不好?」
安杰路希迟疑著点点头,勉强同意,然後闭上眼睛和嘴巴,默默数著。
刚开始,他偷偷掀起一只眼皮,看见卡雷姆亲腻揽住蒙贝列伯爵,嘴唇贴著耳朵,分不出是说话还是调情,或许两者皆是,实在非常伤眼,才赶紧闭好眼睛。
但是他挡不住不时传来的热吻声,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好几忘记数到哪里,又重来了好几遍。
终於数到一百的时候,周围变得很安静,安杰路希睁开眼睛,正面对上一张微笑的脸。他眨了眨眼,慢慢适应光线,是卡雷姆候在他跟前,衣服已经穿得光鲜整齐,甚至有馀裕倒好一杯酒给他。
「不好意思让殿下久候,请喝一点,可以镇静情绪喔!」
卡雷姆右手一摆,领著安杰路希到起居间坐下,走廊和房间都没有其他人。
「蒙贝列回去了?」
「是啊!」卡雷姆也坐下来,苦笑著:「我真希望殿下往後能远离这一类的场合,您的名声该是高山上终年不融的白雪,不应该降到地面沾惹脏污。」
安杰路希的脸颊有些发热,他知道错在自己,卡雷姆却不见怪,脾气太好,更让他觉得抱歉。
「你是不是很困扰?我知道我不应该直接闯进来,我太心急了……」想起正事,非常後悔和蒙贝列那家伙纠缠吵闹,浪费许多时间。
「只有对殿下的招待不周,令我困扰。」卡雷姆微笑著说:「是什麽紧急的事情?我这颗火热的心正全心全意聆听著喔!」
就算清楚知道是卡雷姆每天讲习惯了的甜言蜜语,听进耳里仍有极佳的放松效果,安杰路希话声低促,很快将芬姬儿告诉他的事情说了一遍。
卡雷姆跟芬姬儿一样,从外表看不出明显的情绪变化,带给安杰路希的感受却有天壤之别,也许是偏见,他就是觉得芬姬儿是漫不在乎,卡雷姆是冷静稳重。
「奥达隆猜得很准,真的有阴谋!」他长叹一声,带著微微的钦佩。
安杰路希一脸疑惑,他便解释:「奥达隆去抢这件任务的前一晚,就坐在殿下现在的位置,一直坐著到天亮。」
绿色的眼睛因为讶异而睁大。
「奥达隆他……在这里一直坐著到天亮……」他喃喃覆诵,歉疚跟随著安心,更了一层。
奥达隆当晚的行踪,他做过许多愚蠢的猜测,怀疑过一些最堕落的场所,原来都是错的。
卡雷姆仔细玩味著安杰路希的表情和声音,对於那一晚发生的事越来越感兴趣,奥达隆实在透露得太少!
可惜,事情有轻重缓急,他轻松站起身,放下空酒杯。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对我说,陛下的态度很不寻常,他担心任务不会顺利,并且将殿下交托给我,所以――」他做出手势,要求安杰路希也离开座椅,跟在自己身後。
「该是履行承诺的时候,我们今天就出城。」
卡雷姆的态度很从容,动作却异常迅速,安杰路希紧跟著他,看著他一下子推开墙壁暗门,转过身又去开启书柜夹层,逃亡需要的钱财物品竟然早已准备妥当。
「你随时都准备好要逃亡吗?」
「当然要准备,美人们都爱我,所以必须考虑到美人们的另一半是不是也爱我的问题。」像在说著十分光荣的事迹似的,卡雷姆咧嘴笑了笑。
「我想我们可以去柏尔杜尼,道路好走又快,那里有尤金在,他会确保您往後的安全。」
「不,我不逃!」
卡雷姆停下动作,愕然望著安杰路希,过了一会儿才露出微笑。
「那我们不要说逃走,就说去散步好不好?」他以为安杰路希的自尊心太强,又在耍脾气搞任性。
安杰路希摇摇头。「我要去救奥达隆,我来此是恳求你的帮助,请你和我一起去!」
这个请求带给卡雷姆的惊愕甚至比阴谋本身更巨大,他简直不敢相信,依他的思考模式而言,可以说是比我恳求你现在跟我上床吧!″更匪夷所思。
「您要去救奥达隆?」
「你刚刚答应我,无论我要求什麽,都会办到。」
「我知道我答应过什麽,但是殿下知道自己在要求什麽吗?或许是超乎想像的危险和辛苦喔!」
安杰路希低下头,视线逐渐模糊。那一股始终堵塞在胸口,没有出的焦虑再度复苏,四窜动著,撞得他一阵阵疼。
「但是……但是他如果死去了,我是不是危险、辛不辛苦,又有什麽重要?……我绝不允许他……丢下我!」
他立刻用手掌猛揉眼部,弄得双眼发红疼痛,但总算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卡雷姆,请你帮助我,我最远只到过城外的森林,我不认得去斯坦达尔的道路。」
「斯坦达尔?斯坦达尔在正北,奥达隆要穿越的是寇兰,是东北方才对。」
亲王殿下没有软弱哭泣,卡雷姆是很佩服,却不免对他的地理知识忧心忡忡。
「我知道,我打算请斯坦达尔出兵救人。我的直觉告诉我,阿列维王子会同意,他是个亲切的好人!」
卡雷姆的嘴角扭曲了一下。亲切的好人……阿列维王子的政敌听见了一定笑死!
「阿列维王子为什麽要援救一名优秀的外国将领呢?」难道殿下打算色诱对方?或者早就有过一腿了!?
幸好安杰路希没有看穿卡雷姆正眯著眼睛,进行不入流的猜测。
「我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可是他总要顾忌北武神的意愿吧?」他自信地说著,精神也振作了许多。
「我听说过,北武神热衷於搜罗武将,那种收藏家的性格我很了解,若是知道自己无法到手的逸品竟然莫名其妙毁在别人手里,保证他懊恼到晚上都睡不好!我给他避免遗憾的机会,他搞不好会感激的,一个真正的收藏家会这麽做的!」
「万一他其实是一个不够格的收藏家呢?」
安杰路希咬了咬嘴唇:「……总是要赌一赌!」
卡雷姆没有继续提出疑问,他注视著那双翠绿的眼眸,似乎正在思考。
安杰路希心情忐忑地回望,他很怕卡雷姆最终还是搬出一大堆慎重保守的建议,拒绝陪他涉险。他自知无权要求对方冒生命危险,但是他真的需要卡雷姆。
经过了彷佛一生般长久的时间,卡雷姆缓缓弯下腰,俏地行了一个宫廷礼。
「强烈的决心使殿下更加迷人了!我真替奥达隆感到高兴,请务必让我相助殿下一臂之力。」
【第 57 章】
他们约好在傍晚的时候会合,在此之前,则分头行动。
极度崇拜军事武力的斯坦达尔是一个很奇妙的国家,王宫里通常找不到国王,更没有王子。为了臣民的期待,王子们都在军队里,卡雷姆必须先到军务部门探听情报,查出斯坦达尔禁卫军的位置。
这是一个很暧昧的时间点,北方三国的冬日休战协议生效不久,王子们可能还在前线整饬军务,也可能已经返回王都,更可能散布在半路上。
幸好他们的运气很不错,根据情报,为了斯坦达尔王后的生日,王子们刚回过王都一趟,最近几天才陆续离开,目前所在的位置理论上应该距离王都不远。而王都在东边,和米卢斯以及最终目的地的寇兰都比西边的前线近得太多了。
可惜无法确定最近的王子是哪一个?这一类的细节也不可能随便让外界得知,他们必须像安杰路希所说的,赌上一赌才能见分晓。
其中有一个优势,那就是阿列维王子不喜欢作战,碍於国家领袖必须亲赴战场的传统,他通常都折衷办理,和战无不胜的弟弟北武神一起行动。这很方便,他们可以一见到两位殿下。
若是遇见三王子也不算差,他是一个低调而神秘的人物,没有什麽坏风评流传在外。
最怕的是老么尼古拉,无论在哪一个国家,排行最末的王子公主都是一件大麻烦。虽然卡雷姆永远不会当著安杰路希的面承认,但他的确这麽想。
至於米卢斯国境内的通行,离开王城是最容易的部分,卡雷姆是王城卫戍骑士团的团长,当然可以批准自己和殿下出城。
问题在於如何从北方出境?他们几乎不可能以正当的理由拿到出境的核准。
「硬闯吧!将姿态摆得跋扈一点,我想没有人敢拦住殿下。」这是卡雷姆原本的打算。
安杰路希却希望能更平顺更有把握,他问:「谁负责通行证的核发?」
一听说商业通行权由堂兄埃蒙负责,他便自告奋勇要去索取通行证。
到了傍晚的会合时间,在惊讶的卡雷姆面前,安杰路希扬手亮出两份通行核准书,得意洋洋。
「我威胁他,要把他跟丽洁儿的女儿偷偷交往的秘密抖出来,他马上就签给我,还坚持送我旅费。」
卡雷姆笑著说:「啊,可怜遭到洗劫的埃蒙大人,我只能远远向他致上一份歉意。」
「埃蒙才不可怜!他享有整条通商道路的利益,大部分都靠奥达隆保卫疆土的努力,我收的费用实在是很低廉了。」
「您现在说话的模样充满了芬姬儿殿下的神韵……」卡雷姆假装发抖。
「但是芬姬儿殿下却没有您的消息灵通,我确定她并不知道埃蒙大人的秘密恋情。」
「皮丁诺太太偶然跟我说的。她有一个女儿,那个女儿工作地方的老板娘的妹夫的表弟正在和丽洁儿的园丁的女儿交往,所以知道。」
「……什麽?」这麽错综复杂的关系是怎麽回事?
「他们f暇的时候好像很喜欢谈论雇主的私生活。」
难怪老是被皮丁诺太太当成一只害虫看待!卡雷姆认真考虑著要找时间清查家中仆役的人际关系,安杰路希已跨上奥达隆送的白马,配著银鞍,催促他:
「我们启程吧!」
「殿下准备好赔上名声了吗?」卡雷姆也上了马。
「嗯!」他暗自在心里想著,只要救回奥达隆,名声又算什麽?
卡雷姆之所以那麽说,是因为他们两人相偕出城,绝对逃不过被误会的下场。他打算宣称带安杰路希出城散心,然而每个人都会自动在心中翻译为是带去城外的别庄过夜,顺便做不该做的事。卡雷姆经常来这一套,两三天不回来也没有人会见怪。
实际上,出城之後,他们就直奔约一天路程的佛利德林夏庄。
过程很顺利,利用明亮的月光连夜赶路,於翌日傍晚抵达夏庄,比预计的时间更早。这个季节只有少数仆人留在庄园里,很适合做为休息、并且补充远行所需物资的落脚,等到消息慢慢传回王城,他们早已越境。
安杰路希没有类似的经验,一日一夜马不停蹄,身体疲倦不堪,直接在大厅长椅上睡著了。醒来时,天空还是黑沉的,空气有点冷,搞不清楚究竟有没有睡觉的卡雷姆已经整理好行囊,牢牢系在马背上。
人和马匹都获得一顿饱餐,拂晓时他们再度上路。
米卢斯境内的路程算是轻松的一段,没有意外与危险,从第一天开始,就是不断不断地赶路,直到边境为止。
沿途充满不曾见过的风景,安杰路希却无心观赏。长时间待在马背上,他的身体经常是酸痛且疲倦的,每一下马休息,疲累都使他很快入睡,又因为紧张与忧心而在短时间内清醒。即便想多休息一会儿,睡得久一点,精神上也无法办到。
如果不是马匹和身体有极限,他其实并不想要任何的停顿与耽搁。
「殿下请看,那座高山就是国境的分界,斯坦达尔和寒冷的天气都在山後,会一口气变冷喔!」
数日後,卡雷姆指著窗外的高大山脉,安杰路希勉强从床上翻过身看了一眼。
他们已经抵达米卢斯的极北之地,一座边境城镇的旅店二楼。安杰路希一踏进房间,忍不住就趴倒在床铺。
几天来,他们有时住旅店,有时露宿郊外,端看附近有无城镇而定。今晚是不得不在城镇停留,国境的关卡在太阳下山之後封闭,明天一早才能跟著平民商队出关。
卡雷姆将行囊放在安杰路希对面的床上,嘱咐他别离开房间一步,就出外采买御寒衣物和食物饮水,顺便打探情报。
他的叮咛是多馀的,别说踏出房门,短时间内安杰路希连床铺都不愿意离开,真的很累!
为什麽卡雷姆不需要休息,立即就能出门办事?对安杰路希而言真是一个谜!
这一趟旅途下来,卡雷姆的体力、耐性,他的可靠与体贴,改变了不少安杰路希以往的印象。虽然嘴巴依然天乱坠,夸张的谄媚不断,但是他的举止总是谨守分际,无一不符合一名骑士的高尚品德。
这很明显与外界对他的评价相矛盾,安杰路希忍不住提出疑问,卡雷姆只是笑著回答:「我是去救奥达隆,不是要让他杀死我,所以我一直非常努力对抗著殿下的魅力。」
「你在骗人!不过我能猜到原因,我知道你把我当成什麽。」
「除了是优雅又迷人的尊贵殿下,我还能把您当成什麽呢?」卡雷姆显然对他的说法感到很好笑。
「是兄弟,」他充满自信地说出心得:「你就像是我的兄长,如果是兄弟,当然不会有任何暧昧。」
然後卡雷姆失手弄翻了整锅汤,几句真是受宠若惊、实在太荣幸″之类的简单应对,竟然说得支离破碎,让安杰路希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无论卡雷姆到底怎麽想,总之他们就是不受彼此的魅力影响,即使睡在同一间房,露宿时怕冷而靠得近,仍旧没有一丝暧昧的情愫产生。
或许社交界里不会有人相信,但是他们一路上都是单纯的主从关系。
在安杰路希的心中,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的脑子里,他的所有心思,满满都是他思念的那个人。
想著奥达隆,安杰路希心里的感受十分复杂。他担心著对方,不计代价只要奥达隆安全;却又因为自己终於能有所贡献,能够证明自己的心意而隐隐感到兴奋与甜蜜。
他仰躺著,怀疑自己的情绪是否恰当?
倾斜的旅店屋顶开了一扇天窗,月亮就在正上方,他抬起一只手,美丽的乳白色月光洒落在掌心。
今晚的月色这样美,奥达隆也看见了吗?同样的光线是不是也照在他身上?如同他这麽想念著他,奥达隆他有没有……想起过自己?
【第 58 章】
奥达隆抬头望着夜空,月亮的形状改变很多,跟出发当天完全不同。半个月经过了,他们还走不到一半的路程,落后的进度令人心急。
为什么安杰路希会近乎慌张地,将希望寄托在一个未必会成功的计划上,奥达隆如今稍微能够体会。
兰瑟的病真的严重,超出想像。他又是一个不习惯表现自我的人,担心添别人的麻烦。路上有好几,他晕眩难过,山路的颠簸更增加不舒服的感觉,这种任何人都会要求休息的情况,他却强行忍耐,等到终于被军医发觉,已经在半昏迷的状态。
疏忽的侍从惶恐得不得了,不断道歉,怕被一脸不高兴的将军扔到山崖下;尚未从不舒服当中恢复过来的兰瑟也忙着致歉,觉得自己耽误了行程,连累大家。
奥达隆在心里暗暗摇头。任何事情做得过头都是糟糕,三殿下一心不想添麻烦,有时反而造成更大的麻烦。
但是他的身份不适合说这种话,更可能被三殿下误以为是一种责备,所以他什么也没多说,只能尽力放慢行进的速度。
然而,时间拖延越久,兰瑟的状况会越来越差,为了缩短时间而赶路,又怕身体承受不住,当中的尺度很难拿捏。奥达隆本身是一个身强体健、很少生病的人,更没办法依自己的习惯衡量他人,格外伤脑筋。
幸好气候很配合,像今晚这样升起营火,在野外过夜,还不至于太冷。
他握着一束细细软软的发丝在手里,手指滑动、摩擦着……眼睛仍然望着月亮。
越往东北,夜晚就越长,四周一片黑,其实也只到晚餐的时间而已。
王城的天空应该还有一点亮吧?十几天了,那个留在家里的人是不是已经适应,开始自由自在的生活?也许事情本来就应该是这样,自己的强求果然是一场空……他收紧拳头,那一束断发在掌中弯曲,柔顺地改变形状,却好像随时会从指间溜走。
有脚步声靠近他,奥达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将手里的东西放回上衣里侧,十几天来反覆这么做,变成一种习惯。
侍卫低声向他报告,兰瑟殿下希望留在马车上睡觉,不想吃晚饭。
“不行!殿下一整天都闷在马车里,对身体和精神都不好。时间再短暂也无所谓,他必须接触外面的空气,不吃东西更加不能接受。”
“……属下没办法。”
意思很明白,这种硬要违逆亲王意愿的事情,侍卫们希望长官亲自理。奥达隆不得已,走到马车边。
车门是敞开的,兰瑟半躺在铺平的车厢里,月光淡淡透了进去,那张苍白的脸仿佛溶在月色里,飘着极不真实的气氛。
奥达隆垂下视线,唤了一声殿下。兰瑟听出奥达隆的声音,慌张得想马上爬起,力气却不够,勉强只撑起半身。
“请殿下出来用晚餐。”
“谢谢你来通知我,可是我……我……”他感觉吃不下东西,又不好意思任性拒绝。
兰瑟的个性很温和,奥达隆并不喜欢逼他。可是他们还剩一半以上的路程,设想最糟的情况,也许无法从头到尾保留住马车,每个人都需要体力,病人也一样。
看着虚弱的三殿下,奥达隆想起安杰路希曾说过的话--把兰瑟当成是我,护送他去。
竟然有一股微酸的伤心涌现,几乎算是自暴自弃,他在心里对不在场的那人说着:是你自己要求的,你不在乎我对别人好,我又为什么要介意?
“失礼了。”
他忽然弯低身子,连着覆盖的毛毯一起,将兰瑟横抱在身前,离开车厢。
“--!”兰瑟狠狠吃了一惊。他的身体虚弱,经常被抱来抱去,但是……从来不是奥达隆……
他惊慌得脑子先是一阵混乱,最后又变成一片空白,好像害怕打扰到什么似的,不敢动不敢出声,苍白的脸颊隐隐现出难得的血色。
他被抱着来到营火边,放落在一个整理过的舒适位置。空气清新微冷,钻进了鼻腔,兰瑟轻轻打了一个喷嚏,侍从立刻带着温暖的毛皮大衣过来,再送上冒着白色烟雾的热汤。
刚才昏沉沉的疲倦不知道何时消散大半,兰瑟捧着汤碗,缓慢进食。进入寇兰之后,三餐和住宿都在野外,道路也变得更难走,他虽然努力想振作、想适应,身体却不太受指挥。
奥达隆坐在一旁,严肃的双眼紧盯着兰瑟,大有不吃到令他满意就不放人回马车的意思。兰瑟不但不觉得讨厌,反而终于有了一点食欲。
吃到一半,他转过头问:“你拿在手里的……那是什么?”
手部的动作僵住了,奥达隆愕然看向掌中的柔软。自己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他收起发束,含糊回答:“没有什么。”
兰瑟露出淡淡的笑容,他不会错认那么稀有的金色光泽。“安杰的头发,对不对?”
奥达隆没有回答,他默默移开视线,不再紧盯着兰瑟。
“你们是不是在吵架,因为我的事情?”
“不是,我只是单纯失败了。”
失败?很意外听他这么说。“但是安杰喜欢你。”
奥达隆渐渐绷紧了脸皮。“他喜欢被宠爱,不是喜欢我。”
“你错了!”
奥达隆倏地站起,一句话也不说,转身离开了营火。
他这种失礼的举动,反而令身份较高的兰瑟懊悔,虽然立刻有侍卫过来接替,守护在自己身边,却不能填补心中的空洞。
从安杰路希的言行举止,兰瑟看得出来,奥达隆没有说。他没有对安杰路希说出这趟任务真正使他尴尬的原因,即使说出来能够拒绝任务,他仍旧优先顾及他们兄弟间的感情。
兰瑟低垂头颈,自我厌恶着。也许当初根本不该同意安杰的提议,相较于不知情的弟弟,利用这一份体贴的自己,更显得卑鄙可厌。
“……对不起。”
他从沮丧中诧异抬头。竟然是奥达隆去而复返,主动回来向他道歉:“我不应该未得殿下的允许就随意走开,请殿下原谅。”
“没……没有……你不需要道歉……”他摇着头。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奥达隆静静陪在一旁等着,直到吃完一顿饭,稍事休息之后,他再抱起兰瑟,回到马车。
“我、我下自己走……”在车厢里被放下,兰瑟忽然有些突兀地说:“这样对安杰不好……他是真的喜欢你,真的。”
他看着奥达隆,心情十分紧张。贸然说出这种话,就算被当成是虚伪,他也情愿承受。
奥达隆蹙起眉,又松开,似乎叹了一口气。他从车门边退开,低下头,恭敬行礼:“请殿下好好休息,我告退了。”
望着奥达隆慢慢走开的背影,兰瑟阻止了打算关闭车门的侍从。
“不要全关,我想……看看外面。”
侍从犹豫着照做,让门开着一半。兰瑟躺卧下来,将奥达隆保持在视线范围内,在朦胧的安心感中睡去。
对于身后那一道关注的视线毫不知情,奥达隆正专心听取侍卫的巡逻报告。
“--真的是人,就躲在树林里面。太阴暗了,我看不清楚,但是绝对不像山里的动物。”
另一名侍卫拚命点头附和:“我也觉得是人!而且跟白天看见的很像,是同一个人吧!”
奥达隆的脸色沉重,这实在不是他希望听见的巡逻报告。前几天他们就发现,远有视线在窥探,一开始无法断定是人还是动物,但是动物不太可能一路跟踪人类这么久,只能接受被人盯上的现实。
他四下移动视线,观看周遭地势,考虑着应对的方法。
两名侍卫一面等候进一步指示,一面小声交换意见。
“会不会是强盗的斥候,来打探情况?”
“但是我们今天早上才消灭了一批,那个人只是躲在一旁观看,应该不是同伙吧?既然不是同伙,怎么可以跑到竞争对手的地盘跟踪目标?”
“说不定寇兰的盗匪就是很随便,因为是寇兰人嘛!”
奥达隆可无法轻率认定是盗匪。
截至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出现真正的危险,被盗匪骚扰过几,几名侍卫受了轻伤,损失惨重的都是对方。旅途应该算是非常顺利,如果没有那个跟踪的家伙在。
队伍走得这么慢,可供马车选择的路线极为有限,真的要跟踪他们,连小孩子都办得到,为什么还会跟踪到被发现?是因为智商低于孩童,或者是有恃无恐?
如果是不懂规矩的低智能盗匪就好了!但是他们不能这么期待,把生命安全交给运气,无异于自杀。
奥达隆最后做出了决定。
“你们再找一个人,轮班盯好,不要让对方离开视线,明天早上我们捉他来问话。”
【第 59 章】
“你到底有没有睡觉?”
“谢谢殿下的关心,我睡得很多喔!”
眼前是卡雷姆灿烂的笑脸,安杰路希咬着面包,不相信这个回答。
昨天晚上他在卡雷姆回来之前就不小心睡着,隔天睁开眼睛又看见精神饱满的卡雷姆在收拾行囊,桌上甚至摆着刚拿来的简单早餐。
有睡,是什么时候睡的?还说睡得多,胡说八道!
趁着安杰路希吃早餐的时候,卡雷姆说起前一晚在城防指挥所打听到的消息,显然他不但睡过,连早餐都先吃过了。
据他说,斯坦达尔南方第一大城的黑岩城,这几天的警戒骤然提高好几级,依照进驻的军团规模推论,很可能有一名王子在。
“一过关卡就能远远看到黑岩城,中午之前能到。我认为城里可能是三王子或四王子,但我们似乎别无选择。”卡雷姆难得没带着笑容说话。
一旦进城,即使不采取主动,对方也会发现他们--两个过份显眼的外国人。若是不进城,黑岩城建在道路要冲,四周地形险峻,绕道所耗费的时间都能一路走到药师谷了。
经过商量,安杰路希决定不浪费时间,直接去拜访黑岩城的王子,请对方引见大王子,这是最简便最可行的方法。卡雷姆还保有疑虑,安杰路希却乐观地认为,以他的身份,对方应该要尽力协助,不可以刁难。
用毕早餐,退房结帐,安杰路希站在旅店门口等人牵来他的马匹。边境城镇的陌生景观吸引住他的目光,白马来到身后也浑然未觉,直到背脊被马儿亲热地顶了两下。
他跟那一晚同样被吓一跳,往前冲了一步,抬眼见到面前的是卡雷姆,不是奥达隆,跟那一晚不同,忽然感到莫名的失落。
卡雷姆早就注意到好几,安杰路希常常因为小事发呆发楞,一脸的心事重重。他看得出来那是想起奥达隆的反应,思念当中带着焦虑,符合目前的事态,能够理解,但是那隐约的落寞与感伤,就奇怪得很。
他动手整理鞍袋,同时说着:“殿下若是相信倾吐心事能够使心情轻松,这里有一位最棒的听众,随时为您效劳!”
“奥达隆他……没有告诉你吗?那一天晚上,你说奥达隆跑去找你,待到天亮才走,他……他有没有说什么事?”
“啊,那可悲可叹的一夜!我的烧水泡茶能力从未精进得如此之快。辛苦得来的代价,只有毫无头绪的几句话,关于他的懊悔与不够冷静成熟之类的。”
安杰路希睁大惊恐的双眼。“他懊悔什么?”懊悔跟自己在一起?
“根据他的表现,以及接下来连月亮都打瞌睡的冗长沉默,我推测他是懊悔摧残了我的上好茶叶,我实在不应该提议要他喝茶,那种喝法毫无风雅可言!”
他先协助安杰路希上马,再跨上自己的坐骑,为壮烈牺牲的名贵茶叶哀悼了一会儿,又说:“很不幸,我后来也被沉闷击败,前往梦中寻求更好的慰藉。这就是我对于那一天夜晚的全部认知,恳求殿下告诉我,他不是因为口渴才来找我的。”
当然不是口渴……安杰路希低头玩弄着缰绳,含含糊糊、吞吞吐吐,对卡雷姆说了一个大概。讲起整件事,一开始让他脸红,渐渐地,羞怯转变为委屈与伤心。
“他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我想趁他心情好的时候,拜托他帮忙,这样不可以吗?”
“唔……也不是不可以。”
好奇了一阵子的真相,没有太出乎卡雷姆的意料,果然就是这两个家伙会搞出来的别扭。
离边境关卡的开放还有时间,他们乘着马沿道路缓慢前进,他尽量以一本正经的态度,解释给安杰路希听。
“问题在于,您的行为,是出于对三殿下的爱,还是对奥达隆的爱?对于经验浅薄的人,难度可是比正确分辨谷类杂粮更高啊!”
“为什么分不出来?我当然是因为爱他!”
安杰路希回得有点急切,情绪也激动了起来,卡雷姆不受影响,微笑依旧从容。
“冒昧请问殿下,在奥达隆表明心意之前,他的所作所为,您是否知道那都是出于爱意?”
“不、不知道……可是我怎么会知道,他之前不说--”
安杰路希不自觉拉住缰绳,停顿下来。偶然冒出口的这句话,似乎正是他摸索不到的关键。如同自己从前不懂奥达隆的想法,所以奥达隆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殿下,爱情的世界里没有当然这个字眼。爱就是要先说,说了之后再做,做完记得再补说一,爱,就圆满了!”
“……我还以为你是认真跟我说话。”
“殿下的冤枉使我心碎!我可是个对爱认真的好男人啊!”卡雷姆眨了眨眼皮,朝安杰路希乱抛媚眼,可惜效果不佳。
“不过,为心上人烦恼、迷惑,也是恋爱的美妙之,殿下不妨尽情享受!总有一天能达到您期盼的境界,只凭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换什么样的姿势--”
“……什么?”什么姿势?
卡雷姆无视他的迷惘,继续滔滔不绝:“然而这一类的默契,可不像随便走在路上就能搭讪到美人那么快速容易。殿下与奥达隆仅仅在生长背景、与观念上的差异,就能比拟霜冻山脉陡峭的地势!想在短时间内夷为平地,困难度等于期待一名清纯保守的子,主动张开大腿一样,不如到梦中去追求,现实里,通常得用上绳索与臂力!”
安杰路希目瞪口呆,卡雷姆式的开导,他听到一半就跟不上了。
“你的意思是,要对奥达隆使用绳索与臂力?”
“咦,殿下为何做出替大灰熊穿上蕾丝衬裙的离谱结论?”
“你、你不要随便进入自我的世界,我听不懂!”
“抱歉、抱歉!那么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殿下可曾注意过奥达隆的背?那里有鞭痕,足够让人明白他是成长在一个非常冰冷而严酷的环境,和我们完全不同。”
鞭痕?安杰路希惊讶极了,他真的没注意看过,夜晚就寝时,光线通常昏暗不足,他也不好意思盯着奥达隆赤裸的上身乱看,从来不知道有这种可怕的痕迹存在。
“他在军中崭露头角之后,各方面的待遇都越来越好,有一件事却始终没有改变:他被敬重,被赏识,被崇拜,就是没有被爱过。他恐怕比我们认识的所有人都更渴望被爱,只是他不愿意表现出来。”
“连在我的面前都不愿意?”安杰路希小声地说。
他是在百般呵护中成长的,除了兰瑟,很少注意别人的情况。乍听见奥达隆的过往经历、窥探到其内心世界的一小角落,顿时受到不小的撼动。
“在殿下面前尤其让他畏惧。”卡雷姆带着微笑说:“不能不考虑万一被拒绝的时候啊!一旦被踢下柔软的大床,难免从此以后痛恨丝绸床单,见一条就烧掉一条,不是非常容易理解的事吗?”
又随便加入奇怪的观点!安杰路希翻眼瞪着卡雷姆。跟他对话,想沮丧得久一点都没办法。
“越是渴望,就更加害怕会得不到,我想殿下至少能理解这样的心情。奥达隆是曾经受过歧视的人,自尊心特别强烈。殿下想要有良好的沟通,直接,是最好的方式。暧昧不清虽然别有情趣,久了却容易加距离。”
“所以、所以他不是因为我的天真幼稚任性骄傲才决定放弃我?”
“殿下的单纯可爱率真自信,奥达隆早就见识过,我猜他其实也爱上了这些……特色。”卡雷姆掀了掀嘴角,这笑得特别诡秘。
“对他而言,殿下是强求得来的,最后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或许会认为,最初的决定是个错误。他说他懊悔,大概是这样的原因。”
他真的那么认为?安杰路希的焦急变得更严重。
如果不是有危机迫在眉睫,他一定立刻调转方向,直接朝寇兰前进……直接去找奥达隆。
“我们、我们走快一点吧!”
卡雷姆笑着往前一指:“时间掌握得刚刚好,关卡开放了,前方就是斯坦达尔。”
绿翡翠王子(6)
建档时间: 1/15 28 更新时间: 1/15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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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回了,我都不知道竟然已经写得这么长rz
【第 6 章】
一个年轻男人被横拖直曳,拉在路上往前拖行。不是抓住他手臂的人特别狠心,而是年轻男人的小腿中了一剑,又拚死挣扎得太用力,场面才变得格外激烈。
他大叫大喊,好像前方将是刑场似的,直到奥达隆高大的身影站定在他面前。嚎叫嘎然而止,更刻的表情取而代之,上头写满了憎恨、恐惧,两种情绪逼得年轻男人将牙齿咬得格格响。
奥达隆双手环抱在胸前,眉头紧蹙,居高临下望着被侍卫紧紧按住肩膀的年轻寇兰人。这个跟踪他们的可疑人物,近看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凶恶的表情却不是好现象,因为土匪强盗没有道理憎恨他。
“你是什么人?为谁工作?”奥达隆开始询问对方。
年轻的寇兰人有一张让米卢斯人厌恶的脸、以及顽固的性格,他有时候拒绝开口,有时胡乱回答,挨打就回骂,温和以待则卖乖耍赖,说出来的话反反覆覆,毫无用。
询问了一阵,知道是白费力气,奥达隆于是抽出佩剑。对方仍然怒目瞪视着,脸色却霎时发白,白光在眼前一闪而过,肩头的衣服被划开,露出一块小小的、不怎么起眼的纹身。
不愿见到的厄运化为事实,奥达隆的表情没有异样,心头却震动着。
那个纹身代表平安与胜利,在寇兰的士兵间很流行,虽然不能将两者完全划上等号,寇兰人被看见纹身的刹那,脸上的表情已足够证实一切猜测。
“你是寇兰的正规士兵?为什么这么快就盯上我们?你是谁的部下?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语气变得更严厉,被询问的人止不住浑身颤抖,却昂起头不肯屈服。威胁恫吓到后来,他开始用方言乱喊乱叫。奥达隆听得懂一部份,全是诅咒和谩骂。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搞刑求那一套,况且从以往的经验知道,对顽固的寇兰人用刑逼问,效果极差。
找上门的竟然是寇兰的正规军吗?奥达隆并不怕和寇兰军作战,但是他手中不是作战的队伍。最令他不解的是,对方似乎在等待着他们……
怎么可能呢?他有迟早被发现的觉悟,却绝不可能这么快,快得简直就像……就像对方在事前已经得到消息。他是否被自己人出卖了?被自己忠诚的对象,被他的国王……卖了吗?
手忽然微微颤抖,奥达隆赶紧用力握住剑柄,强压住心中的不安。
“请问将军,我们怎么置这个人?”有侍卫询问。
奥达隆稍微走开几步,思考着。这个寇兰人一直跟着他们,没有返回,可以认定对方早已清楚这边的状况,派人跟踪是为了确保他们没有异动,万一发生变化,才需要回报通知。
因此,即使跟踪的人消失了,短时间内也不会被知道。
“不必对寇兰的正规军留情。”他淡淡地说:“他的任务失败,按照他们自己人的规矩,回去只会死得更惨。”
中午过后,奥达隆要队伍停下。再走下去将衔接上一条狭窄的通道。以前他和寇兰交战时曾经来过,知道那是附近唯一能通行车辆的路线,也是绝佳的伏击地点。
“我们改变计划,绕路过去。”或许是多虑,但他宁愿辛苦一百倍,也不能多冒一丁点的险。
众人无法掩饰心中的惊讶。绕路,意味着要穿过山坡的树林,坡度虽然不高不陡峻,可是路面崎岖难走,骑马可以通行,车辆则是想都不用想。
“没有办法,我们放弃马车,物品由各人平均分担。”
奥达隆一声令下,大家开始忙碌搬卸物品,重新载放到每个人的马匹上,最后再毁弃并藏好车厢的残骸。
从马车卸下来的物品其实不多,最大的负担是兰瑟。尽管他的身体瘦弱轻盈,不会给马匹带来负担;载着病体虚弱,身份尊贵的亲王殿下,却会为骑士带来巨大的精神压力。
这样的工作当然是落在奥达隆头上。他亲自对暂时被移到树下安坐的兰瑟说明情况,并对造成殿下的不舒适表达歉意。
换成一般王族,听了该要跺脚发怒,抱怨着失去马车的不方便,兰瑟却低下头,喃喃致歉,好像是自己的罪大恶极,导致这一切。
由两名侍卫协助,兰瑟被安置在奥达隆的身前,侧坐着。马背上铺了柔软的毛毯,身体则裹着温暖大斗蓬,毛茸茸的衣料将他从头到脚埋了起来,只露出一张脸。
这些对抗寒冷的措施,兰瑟觉得不太有必要,在奥达隆的身边一点都不冷,反而发热脸红。他不敢太过理所当然靠在对方的胸前,双手又缺乏抓紧缰绳的力气,坐得歪歪斜斜,差点摔落下去。
奥达隆一手持缰,空出另一只手揽住兰瑟的肩头,往自己怀里推。“请殿下躺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对……对不起……”兰瑟小声说着。他的歉意是比表面上更复杂的,他知道情势变得糟糕,总是尽量保持距离的奥达隆才会抱着他同行,他使所有人陷入危险,他应该要忧心如焚,可是……可是……
山坡的树林里不能纵马奔驰,只能缓慢前进,绕道所走的路途更遥远,他们将多耗费数天的时间。
假如只是浪费时间,还算是好结果。奥达隆的心中有更大的忧虑,他们太早被发现,几乎不可能完全避开追击。对方没有接到消息,应该会在埋伏地点等上几天,然后发觉不对劲,再重新追上这条道路。这段时间也不至于太久。
不晓得对方有多少人?既然知道有他在,人数大概不会少,寇兰人已经学到教训,不敢再轻视他。后方的一波追击,还能想办法应付,万一遭到夹击……
他不自觉掐紧缰绳,又立即放松。他不想惊动兰瑟,对方好不容易在自己怀里闭着眼睡着了。
奥达隆一直揽着他的肩头,怕他掉落。相似的体型与柔软,隔着厚厚的毛料,感觉依然清晰。视线只要稍微离开,只要稍微不够专心,就会以为自己正抱着安杰路希。
未来的一半路程,都要这么心烦意乱地过吗?奥达隆叹了一口气。
* * * * * * *
安杰路希坐在挑高而明亮的接待大厅,耐心等候着。论豪华精致,这里比不上米卢斯,但也是一栋宏伟气派的建筑。
他的斗蓬已经脱下,露出华贵非凡的衣着。服装的主体是白金色丝绸,刺绣所用的丝线从亮银、雪白到浅灰,层层叠叠,布满整片衣料;每一颗衣扣,都是大小色泽一致的红宝石,从颈边延续到下摆;袖口、领口、衣摆,到整片斜挂的披风都由无数片的雪白貂毛缀成。
他的长发自然垂放,灿亮的黄金色光泽即是最佳装饰,
这不是安杰路希心目中最高尚最喜爱的服装,而是显身份摆豪阔用的。他以这副打扮求见斯坦达尔的王子殿下,果然没有人胆敢怠慢,立即将他郑重请到城郊一栋戒备森严的大宅子,无须出示任何身份证明。
本来,卡雷姆打算自己一个人来,不让安杰路希冒险。
安杰路却这么说:“万一真的发生危险,你留下我在外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让我去,你一定知道该如何帮助我。”
卡雷姆不得不认同,他说得有道理,于是让安杰路希单独前往。
他在大厅喝了几杯茶,好几个急促的脚步声一下子来到近,大厅的门被打开,七八名侍卫身后,走出来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一脸藏不住的兴奋。
毫无疑问是阿列维王子的某一个弟弟,安杰路希一眼就看出许多相似的外貌特征。奇怪的是,阿列维和北武神都会让他不由自主联想到奥达隆,眼前这一个却不会。
他放下杯碟,刚站起来,对方却抢先叫出来:“啊,真的是绿翡翠王子!跟画像一样耶!”
安杰路希愕然。“什么画像?”
对方似乎发现自己很失礼,连忙说:“没、没什么!对了,我是尼古拉,斯坦达尔国王的第四子,他们告诉我,米卢斯的绿翡翠殿下来找我,还以为是骗人的呢!”
尼古拉伸出了右手,安杰路希也以右手相握。
“我是安杰路希巴特瑞克,米卢斯的亲王,很高兴见到殿下。”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安杰路希隐约感到对方不太情愿放开自己的手。
他们重新就坐,安杰路希趁机把右手缩到披风里,在柔软的毛皮上悄悄摩擦几下。
“好突然的惊喜!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吗?我能帮你什么事?”
“突然打扰真的很抱歉,我想求见阿列维殿下,请你帮忙。”尼古拉满口你啊你的,安杰路希不愿示弱,也跟着撤掉尊称。
“找阿列维,为什么呢?”
安杰路希诧异地看着这个大自己两三岁的男人,明明人高马大,外表也是军人的模样,却微扁着嘴,为了自己要找阿列维而明显不高兴。
跟他的两个哥哥的气质差好多!同为么子,安杰路希忽然觉得很丢脸。
“我跟阿列维殿下见过几面,我们认识,所以有事情想要拜托他。”
“我们现在也见面,也认识,你拜托我就好啦!”
“好吧!拜托你让我通过黑岩城,我自己去找阿列维殿下!”
安杰路希说着站起身。
“你、你不要生气!”尼古拉吃了一惊,有点心急地想拉他坐下,安杰路希把手往背后一缩,不让人碰。
尼古拉的态度终于收敛了一点,露出讨好的笑容:“我不能随便放殿下通过黑岩城啊!阿列维的行踪又是军事机密,你很难自己找到。不然,殿下告诉我是什么事,我传出讯息,通知阿列维,我们斯坦达尔有专门的军情通报系统,很快的!”
“多快?”
“一天之内就有回报。”尼古拉得意地说。
一天……那真的很快。安杰路希慢慢坐回椅中,强烈动摇着。若是自己去找人,不可能有这种速度。
也许,这个尼古拉只是态度轻率没礼貌,有一些小小的缺点罢了。再怎么说,他都是阿列维和北武神的弟弟,不至于太糟糕吧?
于是,安杰路希把事情的重点,简单告诉了斯坦达尔的四王子尼古拉。
(待续)
两个任性的幼稚鬼终于见面了,阿列维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哭出来!XD
绿翡翠王子(61)
建档时间: 1/17 28 更新时间: 1/17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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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当天晚上,安杰路希没有返回卡雷姆等候着的旅店。尼古拉的热情挽留是原因之一,再加上方便性与礼节,他决定留下来,早一点获知新消息,同时也给身为地主的尼古拉面子。
他们提供了宽敞的大房间给他,有相连的起居室与卧室。斯坦达尔的装潢风格反映出人民的主要性格,简单、俐落,讲究气势,而忽略细节,使用的家具器物也大多走严谨实用的路线。简单一句话,都是奥达隆会喜欢的样式。
安杰路希在室内随意梭巡一遭,这里让他想家、和奥达隆在一起的家。他在这间引发强烈思念的屋子里,好好睡了一觉。
隔天,安杰路希醒来时,起居间已准备好一桌丰盛的早餐,尼古拉身为主人,毫不客气地坐在桌边相陪。
窗帘拉开来,晨光洒满室内,这是他们第一在明亮的光线中见到对方。尼古拉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直接一点说是不够成熟,黑褐色的眼睛闪着强烈得近乎失礼的光芒,定在安杰路希的脸上。
“你好美,比传闻中更好看。”他的赞美也很直接。
唐突的称赞没有办法令安杰路希开心,他开口第一句话就问:“有消息了吗?”
“别急,再等一等。我想晚上就会有消息传回来,说不定阿列维已经在路上了。”
安杰路希闷闷嗯了一声,面对满桌美食,没有胃口。他也知道自己心急,传讯出去才经过半天,一来一回需要时间。但是他直到昨天以前都在赶路,积极的行动多少能驱散焦虑,现在到达目的地,却枯坐着无所事事,时间变得悠闲,反而难捱。
一整天,他在房里几乎耗掉全部的耐心,好不容易天又黑了,尼古拉派人送来晚餐,自己也跟着进门。
他转过身,仔细把门关上的动作,引起安杰路希的疑惑,实在很少听说连晚餐都在房间招待宾客的道理,照规矩,应该要像昨晚一样在餐厅吃才正确。
他试着问为什么,得到一个含混的解释,尼古拉表示外面很忙很乱,认为贵客会喜欢安静一点的地方。他接着重提早上的问题,对方的表情瞬间起了较大的变化,几乎能称之为不耐烦。
“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消息,也许再多等几天吧!”
安杰路希不喜欢他听见的、以及看见的,他想回去征询卡雷姆的意见,卡雷姆一定知道该怎么办。
心里想着离开去找卡雷姆,视线自然而然往房间门口扫去,他愕然发现,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尼古拉也看了门口一眼,那眼神竟充满警戒的意味。
小小的细节一点一滴浮现出来,他想到尼古拉总是坐在接近门口的座位,尼古拉从来不找他到外面去,没有尼古拉以外的人跟他说过话,他们似乎连接近都不被允许。
这一切是为什么?
猜疑的气氛一旦产生,很快弥漫整个房间,安杰路希一向欠缺伪装的能耐,忍不住从椅中跳起,还没有真正展开任何后续动作,尼古拉已经站在门前,阻住唯一的出路。
“你这是什么意思?让开!”安杰路希提高了音量,不再顾及表面的平和。
“就算我让开,外面也有卫兵把守,你逃不掉。”
逃?这不仅是一个露骨的字眼,更是相对的字眼,要逃,是因为有人追,有人干涉,自由被人限制。
安杰路希终于看清楚,对方的不怀好意,并不是自己的偏见。愤怒在他的胸口滋长,茁壮得异常迅速。
“你、你根本没有为我传讯息,对不对?”
对方连口头上稍微否认一下都没有。沉默,与羞愧或歉意都无关,只是纯粹懒得继续伪装。
这比一开始即断然的拒绝,造成的伤害更重,因为虚耗的时光,并不会再回头。
“你为什么欺骗我?你不愿意帮忙,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的声音微微沙哑,说话时甚至感觉疼痛。
“直接拒说怎么能留住你?说真的,我不算存心骗你,谁叫你……你长得那么好看!我一直很客气,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而且,我也有能力帮忙,不需要找阿列维啊!只要你肯听话,我可以派人去救那个奥达隆,这样你会高兴了吧?”
“你去死我才会高兴!”安杰路希怒吼。
“派人去救?哼!你根本不希望他获救,你想乱派一堆人出去,再随便告诉我来不及救对不对?谁会笨到相信你第二!”
盘算被说破,尼古拉的脸上闪过一丝可惜,他确实存心欺骗,而且没有半分悔意。
安杰路希很少遇见真正恶劣的人,即使认识,不曾受其害也就不会知道对方有多坏。国王哥哥的存心陷害,固然是他人生中极大的震撼,毕竟是辗转得知,威力减半,相较于当着自己的面,摆明要骗人的家伙,后者惹来的火气才是真正强烈到铺天盖地,不可收拾!
他猛然冲上前去,攻击那个欺骗自己、浪费自己时间的可恨之人,奋力想将对方从门前驱逐。
尼古拉在力气体型方面都占优势,可是他迷上安杰路希的美貌,不想造成任何一点损伤,又不具备轻易制服对方的技术,两人一阵纠缠扭打,竟然渐渐难以招架。他抵挡不住,于是高声呼唤侍卫。
门口一下子冲进来好几个人,都是侍卫打扮,见到房内景象,立刻抓住安杰路希的肩头、臂膀,迅速将他架开。
安杰路希气愤地大叫:“放开!”
侍卫们竟然真的放手,但仍然阻挡在他和尼古拉中间,不让他靠近。房间的出路则在尼古拉身后,离得更远,更碰不到。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是米卢斯的亲王,软禁我会带来什么后果,你不知道吗?你不怕遭到报复吗?”
安杰路希气得浑身颤抖。
衡量形势,自己无疑正在最无力的境地,一整排侍卫挡路,整栋戒备森严的大房子,还有那个毫无诚信的卑鄙小人尼古拉!他竟就这样被困住,自由遭到剥夺,不能向卡雷姆求救,更遑论进一步去营救奥达隆。
“报复?后果?”尼古拉嗤地笑出声音。“我二哥是北武神耶!每个国家都怕我们!软禁你怎样?小小的米卢斯又敢怎么样?”
“小小的米卢斯可没有像你这么无耻的王子!只会躲在别人背后!北武神有你这种弟弟,丢脸死了,一世英名有什么用?”
安杰路希狠狠朝尼古拉怒骂,面前的一排侍卫却一个个脸色羞愧,视线低垂,好像挨骂的是他们。
尼古拉的脸孔瞬间扭曲,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在斯坦达尔,北武神的存在有如神o,广受爱戴。而大家越崇拜北武神,就越瞧不起四败坏兄长名声的尼古拉,安杰路希的一番痛骂,正是许多斯坦达尔人的心声。尼古拉忿忿不平了许多年,今天第一被人当面骂出来,下属们又颇有认同的意思,一时真想拔剑把在场所有人全部杀个干净。
他的目光揪紧了安杰路希,对那一份美丽外表的觊觎总算压过了蒸腾的怒气与杀意。
“我偏偏就要把你关在这里!过几天,那个奥达隆就死掉了,你再慢慢后悔没有求我吧!”
“他才不会!”
安杰路希语气中明显的焦急,让尼古拉的心情好多了,他大大咧开嘴,得意地笑着。
“说不定明天他就死啦!就是你害死他的!”
“你闭嘴、闭嘴!”
明知对方故意刺激自己,安杰路希却无法不在意,想起奥达隆,眼眶一下子红了。
他难过得要命,耳里却一阵一阵传来尼古拉的笑声,笑得既开心又尖锐。他好气好恨,他跟这种人吵架做什么?他是为奥达隆而来,他要救他,他没有时间了!
“你们给我闪开!”安杰路希握紧拳头,对象是侍卫组成的人墙,拳打脚踢,力道用得很重,也许是生平最大的力气。侍卫们缩着身体承受忍耐,不抗拒不还手,也不移动半步。
“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挠我?你不帮忙就算了,我要自己去找他,我要找他!你们不要--妨碍我!”
他激动地叫喊着,不再有力的拳头依旧在挥舞,视线却模糊了,眼中看见的景物都被水晕开。
侍卫们的脸色尴尬异常,但是自己的殿下就在背后监督,不得不出力做好自己的工作。
“会害怕了吧?告诉你,等那家伙死掉,米卢斯就更糟糕了!到时候,南下把你们整个并吞掉,阿列维可会佩服我的!”
尼古拉高亢兴奋的声音消失后,人影也随即消失,离开了房间。
众侍卫鼓起勇气,轻轻把安杰路希推得远一点,慌慌张张留下好几句对不起,也纷纷退出,然后是喀答一声,房门上了锁。
(待续)
我绝不是故意和栗鼠同时进展到监禁的剧情,这真的是巧合!
本回的两个王子都有点脑残,因为安杰还在”怎么有这种人这种事?!”的震撼与惊吓当中,
应变能力的不足,我想应该还算可以接受吧?(心虚)
当然,非常欢迎把意见和感想告诉我喔!^^/
绿翡翠王子(62)
建档时间: 1/19 28 更新时间: 1/19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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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假日照例要出门,所以,也照例提早更新,请笑纳!^o^/
【第 62 章】
安杰路希抱着膝盖,坐在窗前,四周只有白皎的月色。
这是他和尼古拉翻脸,遭到软禁之后的第三个晚上。房门从外面上了锁,还有卫兵轮班看守;窗户也是封死的,因为天气冷,刚住进来时并没有想过要开窗,否则就能早一点发现对方不轨的意图。
总之,一切的懊悔都太迟、太无用了。
在沸腾的怒气驱使下,房间内部已经被他捣毁得差不多。一开始,他甚至把送来的食物砸烂,后来醒悟,辛苦收拾的当然不会是尼古拉,而是无辜的仆人们,让自己饿肚子更加没有好。于是他决定认真吃东西,只可惜无法在短时间内吃出胜过对方的力气。
即使用尽他所有的骂人词汇,也不能形容其恶劣于万一的那个家伙,常常跟在侍卫背后进来看一两眼,再带着明显的失望离开。安杰路希不知道对方在期待什么?想看他软弱哭泣?等他崩溃求饶?
突然遭受到如此过份的待遇,他确实哭过一场,在头一个夜晚。在那之后,他努力收起眼泪,在心里发誓,只要那个无耻之徒敢一个人进来房间,他会要他当场付出高昂的代价!
他摸了摸怀中的冰冷金属物。
有一件事情,是尼古拉在他还是尊贵的客人的时候不能做,翻脸之后又忘记做的,那就是搜他的身。
他还带着他的黄金匕首,在他的衣服里层,精细雅致的鞘身纹路,在手指的触摸下,稍微带来了安心感。
不过,能不能教训可恨的尼古拉,并不是他最在意的事;轻易受骗上当,失去自由,自己未卜的命运也不是最重要。悬在他的心上,焦虑悔恨的源头,是奥达隆的境。
转眼他又浪费掉好多天!那个混蛋每天都不忘记骗他说奥达隆死了,明知是谎言,他还是听一难过一。
再这样下去,谎言会成真,奥达隆真的会死掉……那将是这整场灾难,他最不能接受、最可怕的结果。
其,他不答应尼古拉的条件,用身体交换他手中的援军,因为他知道那个虚伪的小人不会履行。
但他不得不怀疑,在这个世上,未获得允诺就不动手的男人,搞不好只有奥达隆。尼古拉眼中的急切一点都不难看懂,他忍不久了。
假使真的被侵犯了,奥达隆会怎么想?一定会非常非常生气吧?可是,他再气也束手无策,他在好远好远的地方,面对着更巨大的危险,他不会知道自己的境……
安杰路希低下头,温热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隔日,尼古拉照例跟着食物进门。这一,当侍卫和仆人都退出去,他单独留了下来。
安杰路希刻意和放餐点的桌子保持距离,不愿意在他面前吃东西,连靠近都别想。
尼古拉的两只眼睛则露骨地在他身上打转,不再掩饰目光的贪婪,龌龊的视线,就像脏东西黏在身上,引起安杰路希一阵恶心。
“看什么?你没资格看我!”他凶狠地说。
“关了几天,脾气还是没变好。为了改善你的态度,我带来一样你会感兴趣的东西,想不想看?”
他自认已忍耐得许久,每天只看安杰路希两眼,根本不能满足日益膨胀的渴望,于是他想到一个表示友善的主意,能够更快帮助他达到目的。
“我想要看点别的东西。”
“是什么?”询问的语气很兴奋。
“我想要看你去死!”
尼古拉失望极了。他不是第一把中意的对象幽禁起来取乐,这么不配合的却是第一个。
“你应该为自己想一想,奥达隆死掉之后,你需要一个新的归宿,我敢说我比他的条件更好!他不过是一个将军,你们米卢斯的军队有我的一支军团强吗?而且,我还是个王子!”
安杰路希鄙夷地睨着对方。“我自己就是亲王,希罕什么王子?像你这种不知道什么叫羞耻的王子,我就算只是一只狗,也唾弃你!”
尼古拉的脸色一下子变成难看的青色。一般人,甚至普通美的人,敢说这种话,他早就动手了!
他强压住一肚子不高兴,转过身,拿起一块方形扁平的东西,搁在椅子上。
“……好吧!你不说想看,我也让你看,然后你就会明白我的心意。”
他掀开了覆盖的缎布,得意洋洋,望向安杰路希,后者的表情犹如见鬼。
展示在面前的,是一幅安杰路希的肖像画。画中的他穿着正式的米卢斯王族装扮,翠绿宝石般的双眼凝视着斜前方,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姿态优雅而微带慵懒,描绘的笔触十分生动,仿佛捕获了真人的灵魂。
他走近几步,认出了这幅画,那是一年多前,在米卢斯的王宫,马波契尼大师费数月完成的作品。
他真不明白尼古拉的脑袋装了些什么?此时此地,见到昔日的美好时光落入憎恶之人的手里,他除了惋惜感叹,还能有什么正面的感受吗?
对方却显然不懂他的心情,方才的不愉快已经消失,说话的语气里满是骄傲与自得:
“我一见到这幅画就着迷了!取得的过程可不是普通困难,而且非常、非常昂贵!但是实在太值得了,再多付几倍价钱我也愿意!当然啦,真人又比画像美得多了。”他瞥眼看去,安杰路正慢慢靠近自己的画像,仔细观看着,这对他是一项极大的鼓励。他继续说:“我还没找到满意的画框,要能衬托主题,符合画作本身的价值,必须选用最顶级的材料,可是太过夸张华丽也不好,你说对吧?”
安杰路希将画拿在手上,转头看了他一眼。“……马波契尼大师去年过世,这是他最后的几件作品之一。”
“是啊,珍贵极了。”
“但愿他能原谅我。”安杰路希说着往旁一扔,独一无二的大师杰作直接飞进壁炉,落在熊熊燃烧的火堆当中。
“--你在干什么!”
尼古拉发出惊骇的叫声,冲到了壁炉边。焦黑正从画布的边缘开始,不断往中间蔓延,他自己的肤肉也像被烧着一般,疼痛不已。他忙着拿火钳,抢救火焰中的贵重宝物,无暇顾及站在他身后的人。
安杰路希正等着他分心的这一刻。他从怀中拔出金柄匕首,慢慢从后方靠上去,刀刃一闪,往尼古拉的背脊插落--
攻击的预设目标是心脏要害,他的决心是足够的,经验却是零,从未杀伤过任何人的心里更是害怕,手部颤抖着,一刺偏离了目标,戳在肩头附近,插得也不够。
他在慌乱中正要拔出刀刃,做第二攻击,却已经来不及了。随着泊泊流出的鲜血,尼古拉发出惨叫,左手猛力往后一挥,迫使握不住刀柄的安杰路希松开了手,踉跄后退。
他接着转过身来,带着震惊与愤怒,一巴掌重重扇在安杰路希的脸颊上。
【第 63 章】
那一巴掌打得安杰路希头晕眼,摔倒在地上。头部落地时,他撞到了橱柜角,受到轻微震荡,五官立刻揪紧,连哼个一声都发不太出来,躺在地上暂时无法动弹。
尼古拉拔出插在后肩的匕首,瞬间的疼痛、染上手掌的鲜血,将愤怒和恐慌同时推到一个高点。
“啊啊--血!是血!我流血了!竟然、竟然敢弄伤我!弄伤这么尊贵的身体!”哀嚎声高出实际伤害数倍,他用力抛下匕首,将怒火尽数倾倒在脚下那个蜷缩着的躯体。“你真的是一点都搞不清楚状况!教训、你需要的就是狠狠的教训!”
安杰路希什么都没听见,脑袋晕得乱七八糟,左耳的嗡嗡鸣叫尚未止歇,剧痛突然袭上左边小腹,程度超越他曾有过的任何痛觉经验,仿佛有人正撕扯下他的肚子,放到火上烧炙。
他发出凄厉的尖叫,接着鼻中闻到一股焦臭。
眩晕与剧痛使安杰路希只能做出最低限度的闪避。他的身体一动,某样东西便当〃地掉在地上,腹部的疼痛也随之趋于缓和。他慢慢屈起身体,用模糊的视线搜索,似乎看到一件手环之类的饰品,落在面前,被烧成不自然的橘红色。
头顶上方传来令他厌恶的笑声,尼古拉拿着一把火钳,正打量着他。
“我真的很有创意!现在你的身体有我的名字,是属于我的东西了!听说南方人对待奴隶都是这么做,给他们烙上一个标记。”
震惊中,安杰路希明白尼古拉对自己做了什么--他把地上那只手环用火烧红,烫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惊惧地察看小腹的伤口。遭到严重烧伤的肌肤一片红肿,虽然不够清晰,仍看得出一排文字模样的烙痕。泪水,因为疼痛,又因为羞辱而溢满眼眶。
“给你一点教训,知道以后是谁作主了吧?画烧掉就算了,反正我现在拥有真人,一个完全属于我的人,比画像更好!”
任由尼古拉继续为自己的变态劣行而陶醉,安杰路希默不作声,勉强爬到墙边,那里还散着他之前摔碎的玻璃水瓶残骸。尼古拉看他去拾取玻璃碎片,警戒地退开几步。
安杰路希并没有攻击他,而是咬住牙关,右手握紧了玻璃片,往烧伤的部位用力戳刺--!
已经被灼烧得十分脆弱的小腹,骇人的腥红争先恐后涌出。
这个举动吓到了尼古拉。“你、你在做什么?”
“……你休想,”安杰路希痛得额头冒出汗珠,反击的言语仍旧从咬紧的齿缝间,一字一字迸出:“你休想……休想在我身上留下什么鬼记号!根本是作梦,我才不……才不属于你……绝对不属于你!”
他继续残害着伤口,恨不得将皮肤整块切除似地,在血色越染越越艳的位置刮动,硬把烙印的字形除去。整条手臂,直到指尖都因疼痛而发颤,抖乱了下手的力道,饱受折磨的部位已经看不见原本的肤肉,被不够锋利的玻璃碎片搅得血肉模糊,糜烂恐怖。
“我的天!你、你、你不要这样子吓我!”场面太惊悚,尼古拉忘记自己的肩伤,想阻止对方,又不敢靠近过去,慌慌张张拉开喉咙大叫:“来人!快点……快点来人!我需要医生!”
想必有不少侍卫守在门外,援手来得很快,但是踏进房间的每一个人都有或长或短的错愕呆滞时间。
两个狼狈的殿下,两个都是血淋淋的。地板上点点洒着血迹,以及一柄黄金匕首、一把火钳、一块玻璃碎片,还有一只常出现在尼古拉王子手臂上的银环。要还原理解整个事件顺序,不容易在片刻间办到。
医生来得较晚,在尼古拉的指示下,匆匆赶到外观上最严重的安杰路希身边,进行紧急置。
一下子围上来好多人,接触到许多关切的视线,安杰路希终于放松精神,逐渐失去意识……
尼古拉移到了隔壁房间接受刀伤的治疗,侍卫长走到他的身侧。
“殿下,”他弯下腰,小声说:“您是否停手比较好呢?绿翡翠殿下不像是会屈服的人,如果事情越闹越大,您必须考虑被其他的殿下发现……”
“他们怎么会发现?”王子殿下非常不高兴地打断他的话。“除非你泄漏消息!”
侍卫长连忙垂下视线,不敢回应。尼古拉揪住他的衣领,扯到鼻子前面。
“你胆子很大,敢做出这种建议!我真该把你撤换掉,派到荒凉的不毛之地去等死!好好听着,你和你的手下,你们都一样,只要跟着我,就等于参与了全部。阿列维不能动我,他要惩罚也是惩罚你们,你不想被推出去顶罪,最好学得聪明一点、安静一点,懂不懂?”
“……是。”
那张灰心失望的脸垂得更低,完全隐藏起来,他觉得自己已开始向往荒凉的不毛之地。
* * * * * *
在疗伤过程中,安杰路希一度醒来,带着激动的情绪,吵着要下床、要离开。
医生不得不使用安眠的药物,让他再度入睡。
不知道经历多久的昏沈,他做了许多梦,奥达隆常出现在梦里,嫌弃他的身体变丑了,丢下他转身离开。他哭得很凄惨,醒来时眼角还带着泪水,然后有不认识的人喂他吃东西,在他肿起的半边脸颊涂上冰冰凉凉的药膏,接着又莫名其妙昏睡过去。
表面上,安杰路希的伤口流了不少血,看了怵目惊心,其实没有伤到要紧的部位,玻璃碎片割得也不。医生却因为同情这位外国来的美丽殿下,故意把伤口包扎得很夸张,再报告给尼古拉王子,将伤势说成三四倍严重,随时会破裂恶化,威胁性命。
尼古拉看他总是意识不清地昏睡,不得不相信医生的告诫,好几天不加骚扰,等着他康复。
然而,耐性是一个和尼古拉完全不来的字眼。
当奥达隆又在梦里不知道第几展现其冷淡绝情,安杰路希难过地睁开眼,看见了更可怕的恶梦--
尼古拉就坐在床边,拆开缠绕在他腹部的绷带,检视着伤口。抬头看见他醒来,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你的愈合得很好啊!那个医生说话实在太离谱,下我要换掉他。”
“不要碰我!”
安杰路希宁可再回去梦里,让奥达隆甩掉一百,也不愿醒来看见这个人!他想远离这个令他厌恶的家伙,却赫然发现两只手腕被束紧在一起,用丝绸带子绑在床头,无法移动。
“这是怎么一回事?快放开我!”他急叫着,恐惧浮现在脸上、眼里,连怒吼都失去了气势。
“我特别选了柔软的质料,不怎么痛吧?”
尼古拉伸出一只手,抚摸着陷在束缚中的手臂……绸带的颜色也是挑过的,带有奢华感的酒红,缠在白皙的腕上,有一股份外诱人的美感。
“我看我们就省略一些无谓的步骤,直接来好了!”他无法再忍,跨上了床铺,开始解自己的腰带。由于兴奋过度,越是心急,腰带越解得慢。
安杰路希跟他一样急,只是目的与原因天差地远。无奈那条绸带系得实在很稳固,他使尽力气拉扯,身体的全力挣扎,只引来伤口一阵阵抽痛。
尼古拉看了更为愉快。“他们果然骗我。你这样动来动去,也没有流出半滴血,枉费我忍耐这么久!”
他终于松开自己的腰带扔在一旁,接着便去摸索安杰路希的裤腰。
明知道喊叫不会有用,当对方的手摸上自己的身体时,尖叫声依然控制不住。安杰路希绝望地高声呼救,自己就要被侵犯了!那些应该负起责任来救他的人都在哪里?!
忽然他止住声音,错愕地望向尼古拉背后。
连尼古拉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后多了一名侍卫。
“殿下、殿下!属下有一个比美人起床找不到镜子梳妆更紧急的问题想要请教!”
那名侍卫说着还拍了拍王子的肩头--会痛的那一边。
绿翡翠王子(6)
建档时间: 1/2 28 更新时间: 1/2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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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尼古拉差点从安杰路希身上跳起来。
“混帐东西!我说过不准……”然后他愣住了。因为转身之后,是一名英俊、却陌生的侍卫站在面前。
顾虑到安全,不认识的脸孔应该不能担任他身边的侍卫才对啊!
“你是什么人?”他问。
“当然是坏人啊!”
那名侍卫咧嘴一笑,往前迅速无比一伸手,精准地掐住对方的咽喉。
气息窒滞,尼古拉呼叫的声音没发出来,那只手接着用力下压,将他按倒在床上。
变故来得很突然,安杰路希吃了一惊,睁着模糊的泪眼看出去。“--卡雷姆!”他忍不住叫。
是卡雷姆!穿着斯坦达尔军服,扮成了侍卫,还朝自己笑得一脸轻松。
眼泪随着得救的喜悦滚下来,只有一滴。
“太慢了!你为什么这么慢?你要是敢再迟一步,我回去一定揍扁你!”
尼古拉听见他们的对话,仰望那个居高临下、制住自己的人堆满笑脸,不断向安杰路希道歉。他终于明白这是个假侍卫,而且还是安杰路希的下属,是对他最糟糕的情况!
他拚命挣扎,箝制在颈部的手却稳固有如铁铸,只惹来咽喉剧痛,差点无法呼吸。
那对蓝眼睛转了过来,对上尼古拉愤恨的视线,满眼诡秘的笑意。
“这位殿下一直动来动去,显然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干脆我现在就为我们亲王报仇,在这里上了您怎么样?当然,这不是很公平,我只能说自己是为国牺牲,很无奈呢!”
尼古拉吓得脸色发白,不知道应不应该挣扎,心中的气愤与害怕,分不出哪一个比较强烈。
安杰路希急着插话进来:“他又没有得逞,少乱讲什么报仇!你快点先松开我!”一直被绑着不仅难受,还很尴尬。
“请原谅我必须优先理手边的麻烦。将殿下的命令排在第二位,绝对不是因为您现在的模样非常性感,殿下千万不可以误会喔,哈哈!”
任由气愤的安杰路希从旁边用脚踢他,卡雷姆将尼古拉一下子翻过身,后者的喉咙不再遭受压迫,嘴巴却被床铺压住,声音依旧无法传出,他赶紧歪过头,正要大叫,卡雷姆已经撕开衣袖,蒙住他的嘴,接着抓起两只手腕,拉到背后绑紧,连双脚也并拢了绑住。捆绑的材料就地取用,来自尼古拉的上衣,上好的高级衣料转眼间被撕得七零八落,失去遮蔽身体的效果。
卡雷姆一面哼着轻快的小调,俐落地把捆扎妥当的王子殿下翻回正面,提住手腕,拉到床铺中央。安杰路希立刻侧身闪躲,嫌恶地大叫:“不要把他放在我的旁边!”
卡雷姆笑了笑,抽出短刀,割断安杰路希手腕的绸带。一获得自由,力气尚未完全恢复,安杰路希的第一件事就是爬下床,离尼古拉越远越好。
一端还缚在床头柱的绸带则被卡雷姆拿来二利用,牢牢系住尼古拉的手,完成固定。全程快速确实,没有留给对方任何一丝挣扎的空隙。
“现在,必须请您昏迷一下……”卡雷姆故意凑到尼古拉耳边,低声说:“醒过来的时候,假如发现身上缺少什么,请记得惊慌并没有帮助,只要有爱,少了手或脚,或是鼻子耳朵,人生还是很光明快乐啊!”
“--!”尼古拉从来没感受过这么强烈的恐怖,双眼因惊惧而睁大,眼看着口鼻被密密盖住,卡雷姆的双手慢慢施加压力,他呼吸不到新鲜空气,终于闭上眼睛,昏厥过去。
“你没有……杀死他吧?”安杰路希紧张地问。
“只是让他昏过去,不会有事。”卡雷姆说着把尼古拉的下半身衣物也割开,全身的遮蔽清除得干干净净。他从口袋取出一只装满红色液体的瓶子,旋开瓶盖,倾斜瓶身,尼古拉的几个重要部位顿时染上了黏稠的鲜红色。
“希望这位王子被救醒之后,再度把自己吓昏!”
卡雷姆收起空瓶,看了始终旁观的安杰路希一眼,若有所思地说:“我终于知道是哪里奇怪了!每一我恶作剧,身边只要有人,就有反对的声音,殿下不打算阻止我吗?”
“为什么要阻止?这很有趣啊!”安杰路希笑着,语气微带兴奋。他看卡雷姆感动地眨了眨眼,似乎又要来上一段长篇的甜言蜜语,连忙举手制止:“这可不代表你有时间继续玩,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房门忽然在这时候打开,一名青年走了进来。安杰路希认得那张脸,是尼古拉的侍卫长,惊讶之余,伸手抓住了卡雷姆的衣袖。
没想到,对方开口之后更让人惊讶,因为他竟对着卡雷姆说:“安全了,走廊一路到西侧门已经净空,没有卫兵,但是时间不会长……”他忽然露出惊骇的表情,冲到床边,关切地望着一动也不动的尼古拉。他伸手探查呼吸,确定红色汁液不是真正的鲜血,才放松下来。
他回过头,歉疚的视线回避了安杰路希,对卡雷姆说了一句谢谢。他很感谢对方没有以牙还牙,尤其他很清楚那位金发的殿下吃了不少苦头,任何人都会肯定报复的正当性。
“关心庭院的玫瑰苞是否忧郁不快乐,还能被美人当成一种浪漫;但是关心这一位……”卡雷姆瞥了一眼大床。“究竟能获得什么呢?”
侍卫长苦笑着摇头。“回报这种事,难道不是下属的奢求吗?即使不再追随服侍,殿下仍然是斯坦达尔的四王子殿下,这一点不会改变。”
安杰路希左看看右看看,也听懂、看懂了。尼古拉的侍卫长决定背弃自己曾经效忠的王子殿下,卡雷姆多半是得到他的帮助才能混进来。这样的演变应该算得上戏剧化,发生在尼古拉身上却是一点都不奇怪,安杰路希个人还觉得发生得太晚。
侍卫长带来一件跟他、以及卡雷姆身上穿的一模一样的大衣给安杰路希,只要从头到脚扣紧,就可以勉强混过去。
有侍卫长带领,他们反锁房门,快速通过无人的走廊,直到走出西侧门都十分顺利。
终于接触到暌违数日的外界空气,虽然冷,却令安杰路希雀跃,尤其看见等候着的三匹马,当中的一匹正是他的白马,更是惊喜,连忙扑上去,一人一马,亲热地偎着。
其他两个人的脑中都闪过一个念头:黑夜里骑白马逃亡,很愚蠢!
但是他们都是专门伺候王族的皇家护卫,愚蠢十倍的事情也做过,匆匆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人提出异议。
他们在接近天亮时抵达北城门。侍卫长强行要求提早开启城门,双方费了一点唇舌交涉,才获得放行。
踏上城外的大道,侍卫长用马鞭指着东北方。“大殿下和二殿下就在这个方向,离我们不远的营区。听说这一两天会离开,所以我们的动作必须要快。”
安杰路希当然想快,越快越好!可是马背上的颠簸,对腹部的伤口是一种强烈的刺激,稍不注意,身体为了减缓疼痛,就会自然降低策马奔驰的力道,前进的速度并不理想。
中午过后,尼古拉大概被发现了,后方开始出现追赶他们的人马,蹄声人声,传进耳里,安杰路希的神经随之紧紧绷起。
“卡雷姆,万一交战的时候,答应我尽量不杀死对方。我们要请阿列维殿下帮忙,不应该伤害他的士兵。”他接着又补充:“还有,动作要快,你自己也不可以死掉,最好连伤也不要有。”
卡雷姆笑着回答:“即使是在床上,也没有美人一下这么多指示给我。殿下往后若不节制,奥达隆会很辛苦啊!”
“你、你扯得那么远,是不是因为办不到?”
“办得到,在床上也办得到。”
“不要再提床上!你的脑袋都不装其他的东西!”
“还有装美人啊!”
侍卫长听着两人的对话,几乎感到敬畏。他没去过米卢斯,但那想必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国家,下属竟然可以这样子跟亲王殿下讲话,亲王殿下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我的见识果然太浅,需要学习的事情还很多啊!”他暗自感叹着。
绿翡翠王子(65)
建档时间: 1/26 28 更新时间: 1/26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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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倒数计时开始!^^y
【第 65 章】
真正被追上的时候,是在傍晚,安杰路希稍微拉住缰绳,打算和带队的军官好好说话,告知自己的身份,要求对方停止追赶的无礼举动。
然而他们还没进入射程,就远远飞来一箭,没有实质的威胁,却让安杰路希吃惊、愤怒。
“这是在干什么?太野蛮了!”他气得大叫。
那一箭显然不是失误,因为有更多的箭枝紧追在后,降雨一般持续朝他们飞来,随着彼此距离的缩短,越逼越近。
“殿下,快走!”卡雷姆在白马臀上抽了一鞭,三骑一齐往前冲刺,速度比刚才更快,脑后还不时传来羽箭的破空声响。
安杰路希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甩尼古拉几个巴掌!尼古拉派出的人马是来杀人的,蛮横的混蛋也会怕吗?怕自己逃到阿列维那里,狠狠告上一状?既然会怕,那就非让他受惩罚不可!而且要更快才行!
然而距离一点一点在缩短,斯坦达尔的弓骑兵放箭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认真不鬼混的态度更是几乎气死安杰路希,情势完全不乐观。
卡雷姆忽然勒转马头,朝追兵而去。
“--卡雷姆!”他在做什么?
“请殿下继续往前走!”卡雷姆扬声叫着,听起来毫无紧张感。“这些家伙的穷追不舍让我很感动,不回应一下就太不好意思了!”
胡说八道什么啊!安杰路希急着想要阻止,却被侍卫长阻止了。
“请您直线前进,马上就到了,千万不可以停下来。”侍卫长话说完,也掉头过去协助卡雷姆。
安杰路希很快就听到后方乱糟糟一片,战得非常热烈。虽然心中担忧,也知道自己留下来只是多一个负担,反正他越快找到阿列维,就能越快叫他们停止,于是狠下心不回头,往前直奔。
凭卡雷姆和侍卫长两个人,毕竟拦阻不了全部,有一部份追兵已经绕道过来,追赶尼古拉王子指定猎杀的主要目标。
安杰路希伏低在马背上,嘴里喃喃念着:“拜托了……我要见到阿列维,再去见奥达隆,救回兰瑟,跟奥达隆合好……其他我都不要了!”
白马仿佛听得懂主人的愿望,发力疾奔之下,后方的人马只能见到它蹄后的尘土。
终于,安杰路希在前方看见火光,精神登时振奋起来。紧接着,他听到一阵吓阻的叫声,询问他的身份、不准他继续前进。然后在前方出现了一大堆弓箭手,每枝箭都对准他。
安杰路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该停下来,表示身份吗?可是停下来很危险,他又不确定对方是哪一边的人?
弓箭手身后,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不特别大声,却有一股强大的威严。
“收起箭,不要对客人无礼。再到前面替我问一声,他们是不是要造反?”
* * * * * * *
狭窄的山道,兰瑟用残余不多的力气,紧抓住奥达隆的衣服,落雷般的马蹄声震动脚下的土地,有一种随时会把心脏震出来的错觉。
奥达隆已经没有多余的手能照顾兰瑟的安稳,有时候连缰绳也没办法拿,他一手一剑,寇兰人的鲜血染红了剑身,忙乱间,只能赶在干涸前随便抹在靴上。
这样的情况已经断续进行了好几天。最初,是后方来的追击,那一波的下场不太好,被他们尽数杀退。也是那时候开始,奔驰赶路的速度加快,无法再顾及兰瑟的舒适。
寇兰随后派了增援,他们从各种方位出现,一波接着一波,紧咬着奥达隆一行人不放。逃走,往西奎拉的方向持续地逃,是首要目标,但是在不得不接战的时候,骁勇的米卢斯禁卫骑士也让寇兰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为了使这些牺牲不致白费,寇兰人追得更凶更急,双方的仇恨愈结愈。
如何找到休息的空档成为一件最困难的事,兰瑟的疲劳与病痛,不断增加着。他不确定何时是极限,只知道一定已经不远。
好几,他自暴自弃地想,何必为了病弱的自己,牺牲许多人命?然而他不敢讲,护卫们都是为他捐躯,他不能说他们死得不值得。
他也没有等到他们主动放弃的一刻。几的混战,奥达隆不曾回避战斗,即使搭载着亲王殿下,仍旧积极投入,给予敌人重大的损伤,使得疲倦的一行人,士气始终十分高昂。
兰瑟同样不觉得自己应该躲,只让别人为自己冒险是不正确的。
奥达隆所抱持的理由却完全不同。
“我并非拿殿下的生命冒险,因为寇兰的刀剑不会砍杀到殿下,我可以安心战斗。”他曾在难得的空档对兰瑟这么说:“敌我双方都是秘密行动,杀死您也不会有外界得知,缺乏泄恨的感觉,所以寇兰人的目的是活捉殿下,捕捉回他们的王城,再以他们的意思加以折辱。”
这一番推论令兰瑟悚然颤抖,他死也不愿落进敌人手里,他知道他们有多恨米卢斯人。
似乎想安抚他的恐惧,奥达隆又说:“殿下不必担心,在我面前,要活捉您是不可能的。”
兰瑟相信奥达隆,信从他口中说出的都会成为事实。如果身体不是那么脆弱难受就好了……在他的保护之下,心情本来可以更安稳的。
他们坚持到了这一天午后,严酷的局势仍未好转,即使偶尔甩开追击,在对方占尽地利的情况下,总是再度被找到。过程中,敌人的损伤十分严重,经不起减损的却是奥达隆他们,减少的人数不会得到补充,他们只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到消耗殆尽。
奥达隆分心看了一眼兰瑟,他的脸色白得像死人,眼睛时睁时闭,看起来很糟。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他需要停下来喝水进食吃药。奥达隆有点心急了,纵使杀死全部的敌兵,最后抵达西奎拉,却带着死去的殿下,一切的努力依旧白费。
他们需要空间和时间,这一批追得太紧了!他得使他们退后一点,方便找一喘息的地方。
“请殿下再忍耐一下。”
奥达隆故意堕在队伍最尾端,左手剑挥出,一道白光划出俐落的弧形,将大胆靠近的寇兰骑士劈下马背。
趁着这一时的停滞,奥达隆的身周瞬间又围上来好几骑。一柄长枪从背后横扫过来,他收剑入鞘,双手扯动缰绳,疾闪趋避。他的骑术十分精湛,是国家地形多山崎岖的寇兰人所不能企及,挤撞的位置有一名寇兰骑士,根本料不到自己竟然会遭到波及,狠狠吃了一惊,在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就被奥达隆的右手肘重重一捶,当场滚在马蹄践踏之下,失去声息。
奥达隆换手持缰,左手正好来得及抓住挥空的枪身,时间凑得刚刚好,对方的力量正往外送出,被他顺势硬抢得手,再也收不回去。
奥达隆握紧长枪,在半空舞成一圈,光是猛劲的风声就教人恐惧,寇兰骑士纷纷闪避,周围一下子空了许多。奥达隆把握空档,不看不瞄准,朝后奋力一掷,追兵人多密集,想必随便丢随便都能打到人。
果然,惊叫、摔跌、互撞的声音陆续爆出,其他人情不自禁分心回头,奥达隆立即拔剑,在他左右侧的两骑发出惨叫,各自断了右臂和左臂,他接着双腿一挟,座骑趁势前冲,脱出包围,鲜血编织的网却洒了满身。
--才多么短的时间,山道就被翻倒的马匹骑士阻塞。
寇兰赔上六骑重创的代价,只是把奥达隆的衣服弄脏而已。眼看他威风凛凛的身形就在不远,没有人想冲在第一个,整支寇兰队伍大幅降低了速度。
危机暂时解除了,兰瑟再也无法忍耐……溅到身上的鲜血,在面前活生生离异的躯体……胃部一阵痉挛,他抱住肚子,没有吃东西的身体只能干呕。然后像是连锁反应,剧烈而不受控制的动作引起严重的头晕疼痛,兰瑟丧失最后一丝气力,软倒在奥达隆身上。
黑暗中,有人轻声叫着他殿下。感觉唇瓣沾着湿润的水,身体变得轻松,也温暖多了。
兰瑟睁开眼,仍然是一片黑暗,过了一会儿,才在黑暗中看见护卫们关切的脸。他慢慢移动视线,找到奥达隆。
奥达隆在离得比较远的地方,附近有一线微弱的光,严肃的脸正望着光源的来向。兰瑟安心之后,观察四周,发现他们是在一个漆黑的山洞里,洞口透进来的是月光,原来已经到了晚上。
在旁人的服侍下,兰瑟勉强吃了一点东西,然后服药,难得在不再颠簸震动的环境下,沉沉睡着。
奥达隆排好轮班的守卫,也闭上眼休息。
四周非常安静,没有人交谈,事实上也没什么好说,大家都明白现况,待在这里不能解决问题,还可能陷入更严重的包围。但是不休息不行,兰瑟必须恢复到一定的体力才能继续赶路。
临时能找到这样的地方,已经算很幸运,就算被发现,也有不错的掩蔽,寇兰人一靠近,他们可以抢先射死对方,撑一段时间没有问题……奥达隆在心里盘算着。
但他不确定,撑一段时间做什么?他们并不会有援军。
他得靠自己想出一个办法,在少量的清水粮食耗尽之前。
【第 66 章】
安杰路希对帐棚的认识不多。偶尔,在米卢斯举办户外的高雅贵族式休闲活动时,会搭建几座专用的大帐棚,印象中就是个高级布料制成的房间,内部的设置跟一般房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军队用的营帐,这是他第一踏入,他的心中有一些可怕的想像,关于泥泞肮脏与阴暗的莫名偏见。然后他见识到自己的想像有多么离谱。
斯坦达尔的主帅营帐,空间很大、很明亮,错置着好多个火盆架,火焰在里头跳跃,既是光源,也负责提供帐内的温暖。
帐中的桌椅器物一应俱全,椅面垫着柔软的毛皮,靠近中央的部分地面铺了厚毯,火光也集中在此,是最明亮的区域,安杰路希就是在这里见到阿列维王子。
若是按照顺序,他是先见到了在外围视察的北武神。侍卫长说得没错,他们确实正准备移动,因为安杰路希的到来,延宕了整个行程。
然后北武神才领着这位突然冲进来的外国亲王,到主帅营帐和阿列维见面。
不管有多少国内政敌指称阿列维是邪恶的伪善者,安杰路希都在这里得到了他极为需要的亲切。他一口气说完来意,便捧着大玻璃杯咕噜噜喝水,他骑了一整天的马,说了许多话,口干舌燥,整杯水一下子见底。
“啊,请慢一点,我不希望殿下呛到。”
阿列维不得不出声提醒,这位原本骄纵的绿翡翠殿下似乎在旅程中遗失了一些衿持,很难说结果是好还是坏。
水杯重新被注满,安杰路希没有再喝,他双手握住杯身,急切地说:
“我知道……这是个没有道理的请求,但我仍然厚着脸皮来了。除您以外,我想不到有更可靠的援手……您愿意帮助我吗?”
阿列维的脸色很平和,目光缓缓扫过四周一圈,替自己和安杰路希各倒了一小杯泛着黄金色光泽的酒。后者没有享用的心情,跟随着视线,也往周遭匆匆看了几眼--
帐中除了在他对面的北武神伊格纳堤耶夫,还留有十多个穿着军服的人。他们虽然都站着,姿态却很随性,军服或多或少添加了个人特色,衣服的用料也较寻常兵士高贵,猜得出在军中的阶级很高。
安杰路希本身、以及他带来的消息,不可避免地在这些高级将领当中引起骚动,他们完全没有在两位殿下的驾前保持静默的美德,一直低声交换意见。
“成为殿下求援的对象,我很荣幸。”经过片刻的安静,阿列维终于开口:“然而,奥达隆将军从此消失,对我更有好,我应该要这样盼望,不是吗?”
安杰路希做了一呼吸。他是有备而来的,旅途中他就斟酌过,该如何说服阿列维。现在他只需要镇静、自信地说出来……
“普通人当然会那么想。但是,斯坦达尔未来的国王,我所期待的阿列维殿下难道是一个普通人吗?您是一位有气度有自信的领袖,不需要期盼对手消失不见,那是懦夫的恐惧,一点都不适合您!”
才见第三面,说过几句话,就提出这样的言论,怎么说都过于大胆,甚至鲁莽了。
但是安杰路希就是知道,他的这一番话不会激怒在场的任何人。
或许是和奥达隆朝夕相产生的影响,他对于骄傲的军事家心态,已有相当程度的认识。如果不是肤色差太多,他根本就怀疑奥达隆是个斯坦达尔人。
果然四周发出一阵因兴奋而略微嘈杂的声音,连阿列维也似乎在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乐趣。
“殿下真是会说话,您的自信比我还强。”
“奥达隆会很感谢的。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让他欠一个大大的人情,两位殿下也会高兴吧?”
阿列维噙着一抹奇妙的微笑望着安杰路希。事实上,他从不无条件信奉堂堂正正与敌人决胜负的骑士精神,但是他的臣民都尊崇这种美德,尤其这间帐中的将领们,他看得出这些家伙已经决定要出手帮忙,包括弟弟伊格纳在内。
而且,他很意外,竟然会在那对翠绿的眼瞳中见到信赖与期盼。不可否认,这使他有点感动。已经很久了……很久没有人敢当面对他流露出如此纯粹的情感。
安杰路希按捺着焦虑的心情等候答覆,帐内的其他人也一样急,担心没有机会一显身手。这种浮躁的外在环境,似乎只能导致一种结果。
“尼古拉严重得罪了您,我不帮忙似乎不对……”
阿列维的话还没说完,安杰路希发出一声欢呼,扑过去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把侍卫们吓了个半死。
直到周围传出笑声,他才惊觉失态,赶紧放开阿列维,匆匆退回自己的座位,满脸通红。“……对不起,我太高兴了,所以……”
“您害得我连反悔都办不到了。”
果然不是只有手掌很柔软……阿列维微微一笑,转向弟弟:“伊格纳,你亲自去一趟。”
北武神点点头,仿佛已经等候许久。
“二殿下要……要亲自去吗?不会太……太……”安杰路希很惊讶,太怎么样却说不出来,因为他心里想说的是太好了!
“因为我要讨好奥达隆将军,让他大大感动一番。”阿列维笑着说。他和安杰路希一起移动到旁边的座位,由北武神站到帐中央接手整个行动。
他在十来名部将中指定了一名,要对方到帐外去。“征集自愿的人,”伊格纳说。“这是急行军,必须有穿越霜冻山脉的经验,要五十人,从优挑选。”
“四十九!”一个魁梧得过份,头脸布满茂盛的毛发和胡须的高壮男人,半举起手,他的声音也跟体型一样,宏亮得无法忽视。“我这一定要见到那个奥达隆,和他分出高下!”
“我们不是去跟奥达隆将军分出高下,目的错误的人不要去比较好吧?”一名带着傲慢笑容的青年也站了出来。“啊,殿下对不起,四十八,请带我一起去。”完全不理睬高壮男子在一旁大声抗议:“什么叫目的错误?你去又有什么屁用?”
“四十七。”这一个什么废话都没有。
“四十六!请问殿下,志愿顺序只是参考吧?”矮得多,外表也稚嫩得多的年轻人急切地说:“如果超出人数,我认为我比札苏利契够资格。”
安杰路希猜想札苏利契指的是那名傲慢的青年,因为壮硕的大个子立即附和:“你是比他有资格,虽然还是比不过我。”
名叫札苏利契的青年却只是冷笑。
安杰路希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就这样四十五、四十四……数下去,几乎没有人愿意落后。
“够了,”阿列维似乎叹了一口气。“你们只能去一半。”
大概有一半的人同时开口抱怨,安杰路希只听见一片嗡嗡声。
“伊格纳!”阿列维略微提高了声音。
每个人都闭上嘴,望向北武神,后者在一片安静中简短下达指示:“抽签决定。”
于是他们聚拢到长桌旁,决定抽签的方式。莫名其妙演变成这种局面,北武神o好自己到帐外征集自愿者。
安杰路希至此已经看呆。斯坦达尔以军事立国,武将特别嚣张,类似的评语他听过几,亲眼目睹才真正体会到神奇之。
“我为这个……不得体的场面向殿下致歉。”
“阿列维殿下,您一定很辛苦吧?那些说奥达隆很嚣张的笨蛋们应该来这里看一看!不过别担心,我想等您当上国王,就能好好教训他们,别让他们这么离谱!”
阿列维笑了起来。
“米卢斯王是个好运的人,我真想和他交换弟弟。尼古拉让我很头痛。”
安杰路希的脸色黯淡下来,关于尼古拉的一切,包括提到名字,都会惹起不愉快的回忆。
阿列维当然也察觉到了。“我保证,这一不轻易放过他。只是他逃回了母亲身边,我暂时没有办法,真的很抱歉。”
“不,能获得帮助,我已经很感激……”
安杰路希的声音接着就被吵闹掩盖过去,这些人连抽签也不安分。
“殿下应该到安静的地方休息。”
在休息之前,安杰路希向阿列维提出想看看卡雷姆的要求。
“卡雷姆,那个蓝眼睛的青年吗?他很勇猛,您有一个好部下。”
“也不算是部下,我们是好朋友。”不管卡雷姆怎么想,安杰路希自行下了定义。
“啊,那就更难得了。”
他们说着话,很快抵达另一个大营帐,是安置伤患的医疗区。
安杰路希听说卡雷姆和侍卫长都受了点轻伤,被送过来治疗,没料到一看之下,忍不住为浪费了斯坦达尔的人力与资源感到羞愧……
卡雷姆那算什么受伤?左手是包了几圈绷带,右手好得很,好到环抱着一名清秀的医务兵,让对方坐在他的大腿上,一匙一匙喂他吃东西,医务兵的双颊还染着非常可爱的红晕。
“哈哈,一个伤脑筋的人。”头顶上方传来阿列维打趣的声音。“我认为他的伤势不要紧。”
“真是万分抱歉……”
隔日,天空还是灰暗的,安杰路希就被卡雷姆叫醒。看着已经准备妥当,精神奕奕的伤患〃卡雷姆,他觉得非常好笑。
“你不是虚弱到需要被喂食吗?”现在竟然连左手绷带都拆下来了!
“在美人面前,需要适当的虚弱,我称之为礼节。”
“我怎么听说那叫做不要脸?”
“那是您听错了喔!”卡雷姆故作正经地说。
他们走到帐外,五十一骑人马,正在冷飕飕的寒风中进行整备。
安杰路希立刻在他们当中找到熟悉的脸孔,侍卫长也在队伍里!他很高兴他们又能同行,正想过去打个招呼,嘹亮的号角声忽然吹响,众人纷纷上马,精神都显得亢奋且抖擞。
安杰路希不得不暂时打消跟侍卫长说话的念头,他被请到队伍最前头,伊格纳的身边。
北武神披着一身暗红色轻甲,表情仍是一贯的冷淡。“出发之前,请殿下做好心理准备,我们也许来不及。”
安杰路希虽然点点头,应了一声,心中却不以为然。他绝对赶得上,他知道奥达隆会等他,一定会!
【第 67 章】
W_隆е擅部伲藏身在册岱剑往外偷看。前方不h,聚集著一大批寇m士,其中一半是T士,把守著@l道路。@些寇m人的表情都很┰辏b湟膊螨R整,想必是滋砭o追著他不放的其中一股。
他退回到林中,思考著下一步怎N走?o怎Nx瘢沿著不易搜索的林地已走到O限,眼前可是通往西奎拉的唯一通道啊!
W_隆J椋n^去是k得到的,之後才是。乐厝狈ρ谧o的地形、疲倦I又水土不服的人力、弱的H王殿下。如果@舆不能被追上,寇m的就真的是U物的集合了!
M力一搏,拖延被追上的速度,再藉由消耗ol的性命碇危即使最後只剩m瑟一人平安抵_也好!--@是W_隆做出的Q定。而且幼饕快,根偷到的一些片段,Ψ郊⑷面放搜ぃD而集Y在附近。@同r可以理解椋寇m的包W尚未完成。
W_隆的在一一禁lT士g流移樱最後停留在一名^槔w瘦的年p人身上。
「你和殿下的w型很相似。」
年pT士cc^,_始除下外衣,m瑟t是^了一翰琶靼祝W_隆是要他交Q身份。「不、不能@N做!」他惶恐地拒^,害怕窝b成自己的人奚。
「那要一起死幔俊W_隆淡淡地f。
「把我……把我交出去!抓到了我,他M意,其他人就可以平安x_……」
「很z憾,K]有@一回事。Ψ降p失太大了,只是捕捉到殿下已不能M意,他M可能不留下其他活口。」
m瑟了,眼I潴簌掉,再也f不出怼Wol的心情也很s,他然]有人想走到@步田地,然而,橥踝奚是禁lT士的天,如今奉I生命的ο笫巧屏既崛醯奶m瑟殿下,已算得上是恰了。
W_隆交om瑟一柄匕首,诟浪:「到了最後才用,^e落到寇m的手e。」那⒈人肋痛苦。
m瑟默默收下,他]有e的x瘢只好Q穿ol的外衣,Ψt穿上他的斗蓬,小心把藏好,乍看之下,混淆的效果不e。
年pT士Wm瑟先前的方式,T到W_隆的R背上,s在前方低垂著^,M量不露出。
「寇m是一激用ё驳拿褡澹看我n出去,^大多等硕追^恚你趁C保o殿下x_。」
大家W_隆的指示c^回,喉悼ㄖ想f的,吐不出怼K其走不了多久吧?那l道路是通往西奎拉,可是距xL得很;同r也越碓娇拷斯坦_,m瑟的身ws^不了霜錾矫,死在山腰、山_,或是此r此地,不^是rg上的差T了。
「W_隆……你……我……」
m瑟著\灰眼眸仰望,他也有S多,f不出怼
W_隆@一]有避他的目光,他回望m瑟,s又不是真正看他。
「有C到四殿下,代我D_,fW_隆很抱歉,]有_成任铡!顾一f完,d著假扮的m瑟,^也不回n出淞帧
寇m料不到W_隆@N爽爽快快n出恚根本不能反,W_隆一P鞭,粼Ψ降鸟R臀上,一下子走好灼]Mo坷蔚暮民R。寇m人獾么蠼写笕拢忙著提ι像R,^一混y,K於拚命追了上去。
^了一海淞盅e悄悄摸出戆人,u袅粝淼纳悼芴m人,然後九乘R十人,往西奎拉方向奔Y而去。
九w心K忐忑跳樱被o感\罩著。不知道什Nr候出F追兵?碜葬岱竭是前方?
m瑟反而不再害怕。既然已害死了W_隆,他X得自己不需要努力求生存,要不是有好ol保o著他,他一定立刻就去死了。
I^的T士忽然停住,悄f:「有R蹄!」
「前面幔吭觞N淼眠@N快!」
掉^幔恳作幔炕蚴嵌悴兀棵恳x穸疾焕硐耄全部呆住o法反更是糟糕,但是他真的不知道怎Nk?
「把我留下,你快c逃走。」
「殿下不要f那N,我不扔下您不管。」m瑟的提h立刻遭到否Q。
「要不要折返淞郑俊
「怎N淼眉埃“胪揪被追上,可能遭到前後A簟!
「……我一定是看e了。」最先注意到R蹄的ol伸L了脖子,努力看著蹄的方向。
「看e什N?」
「我X得我……看到卡雷姆大人,有……四殿下?」啊啊,如果是卡雷姆大人也就T了,B四殿下都出F,那肯定是幻X吧!
「我、我也看到了!」
第一人e起手大叫著卡雷姆大人r,大家不能相信。hh地,s真的有一人影朝他]手回,四周爆起一片g呼,衿持重的禁lT士全都狂y叫著。
B安苈废5钕露疾皇腔糜X!不只人,而是一大批人,他的速度好快,D瞬n到面前,近距x到FL大人的笑,S多人差c哭出怼
「三殿下,您好幔俊
卡雷姆翻身下R,招呼部僦前,先P心m瑟,在那n白的蛋前左看看右看看。m瑟只能勉cc^,一rf不出。
安苈废=又s到,老h就_始叫:「m瑟--!m瑟--!太好了,你]事!」他vRn到近,很快咭四周,s]有看期待的人,急切地:「W_隆呢?他在哪e?」
m瑟回^神,手指抖著,往他^淼姆较蛏斐觯骸杆、他在前面,你快c去退!」
安苈废?粗手指的方向,立即催R狂奔,n了出去,斯坦_的资T追在他身後,奔v而^,留下一小部分人和特e樘m瑟涞尼t生在原地。
m瑟身的ol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因樗似乎看了另一不可思h的人物。
「才^去的其中一……不是北武神吧?」
* * * * * * *
W_隆打逃,⒖芴m人越引越h,造成的p失@容易激拥拿褡饧t了眼。p方在R背上]狠Y,一被砍下R,有另一a上,母吒叩纳奖诰硐淼目耧L在旁助荩假扮m瑟的ol一不小心,被吹_了斗蓬。
鸬谜激烈的寇mT士一愣,S即口大叫,W_隆]刂兴的咽喉,已慢了一步,真正的m瑟不在@e的消息K於遭到揭露。
身後一片怒的吵嚷,一半的人掉^去追真正的m瑟,_始有不太蚀_的箭枝偶w怼km然寇m人拙於R上射箭,可以p易W躲艽颍麻┤匀辉黾恿追帧
身前的人暝爬悠恚W_隆眉^一。「你质颤N?」
「窝b已÷叮我]有用了,我到您的背後去,兔跫!」
「不必@N做!那N箭射不中!」人在R背上拉拉扯扯。
像是要一口猓多偏歪的箭矢K於有一箭吨好\射中R腹,W_隆拉住部伲在座T歪A倒下的x那及rL_。
「死定了吧!」
d^的叫伴著θ械姆垂猓一起^劈下,W_隆]有rg站起恚^m翻L避_,本沓菡酒穑R上就能逃,但是他回^一看,一起跌下淼牟偎ぴ诘厣]有移樱眼看要死於yχ下。
W_隆溥^去把人拖_,手一Σ迦胱羁拷的一名寇m人小腹,ΨK叫著倒下。
「x……xx大人……」
「快站起恚
「是、是!」
他努力想`④的命令,但是]有k法,他的_在落Rr已扭。
W_隆y得感到心急。四周都是橙说谋刃,而且越碓蕉啵他挺跫埽速度快得@人,仍然聿患氨荛_最後一柄L,^刺M他的大腿,痛楚t一路M了骨髓。Ψ秸要g呼,他跪起蜗ィS出手中LΓ那人上的笑容]消失,生命已先走一步,仰^朝後摔倒。
W_隆忍著痛,更狠更快地N在身周的兹吮MQ,S後一手抓住部伲W到失去T士的R匹让妫撤降囊惠箭全在o辜的R腹上。
藉助掩蔽,W_隆r喘一口猓用另一把柄,拔出陷在大腿肉中的一截^,r血コ觯tGG染M整l左腿,~^上也皲蹁醵际呛顾。
「怎Nk?」侍l兔λ撕_衣袖,住口,@慌得好像是自己在流血。
「好好抱住你的^。」
他不明白W_隆的意思,是服牧嗣令,p手抱住後X,正要然後呢?就被推下山坡,LLL地,跌到了底。山坡很陡,坡面M碎石,他摔得全身是,躺在坡底,rB一根小指^也不能印
W_隆匆匆瞄了一眼,_J他]有摔死,沃腿站起,^m往前逃。
寇m也有人s到坡,往下望,lF是o名小卒,回^喊:「@不重要,回碓偬理,我先往前追!」W_隆才是他憎恨的主要ο螅新仇f恨混在一起,恐怕先位已超越m瑟。
勉又走了一段,W_隆在沿路留下一lt色痕E,他的^Xuu感到昏沈,有一N血液即⒘髑的eX,他的腿再也不能走了。
寇m的追兵]有yё虻募枝,ι浼更缺乏自信cd趣,追到近,仍以肉身n上恚W_隆被臃簦⒘撕,右胸s吃了不\的一Γ令整w菅┥霞铀
ш官一令下,寇m人全低後退。很明@,他不希望在@Nr候接二B三p失,隔著一段距x不再上前,等待W_隆自己倒下。
「真是好想法啊!」
W_隆踉了撞剑勉住身w,和追兵面χ面。他很清楚Ψ皆诘仁颤N,而且不Ψ巾利如。
他慢慢伸手到阎校⑿⌒拇娣诺囊皇z,重取出。z已沾染上右胸B出的血,色不那N金了,香庖蚕失了,他oo握在手e,另一手努力抓Ρ。
所以,他的一生就是@恿耍Y束得有c莫名其妙,最後能做的,就是е尊浪廊ァ
握Φ氖忠稽c一c抬起,光是@拥幼鳎胸口的就痛得要命,好不容易才把沾M血污的θM在i。寇m人@地望著@一幕,s]有人敢上前冒生命危U。
]上眼睛,W_隆在黑暗中描L出一精@s微任性的美,嘴角慢慢、慢慢科鹨唤z微笑,拉住Ρ的手就要往旁一В忽然一股外力撞在手e,手掌受震_,Lβ涞亍
他_眼,到_有一枝箭,涸ι砩稀K大吃一@,Ψ骄谷挥羞@N水实墓箭手,槭颤N]有早一c出手呢?然後才R蹄,知道不是眼前@一批寇m人l的箭,可是箭枝怎N能淼帽嚷音更快?
然後又是嗖地一,ш的寇m官胸前透出染血的箭^,]有l出音就往前涞梗橙说年伍立即大y,他再也]有空去管W_隆,掉^,付@突如其淼淖故。
一面黑底大旗,就在他的面前迎L招展。
W_隆J得@面旗,f每人都JR。「北武神?」可是、槭颤N?
寇m人@慌的叫喊C他K非看幻X,北武神的黑旗O大的恐怖,那代表著源源不^的兵R後援、常俨〉妮x煌鹂。
W_隆本聿恢道,在@拥r刻,有比北武神的F身更不可思h的事。但它_l生了,那是一乘白R,R上的T士也是同拥念色,白得像雪,zt是朝的金。T士oL遭的混y,P直朝他n^恚一面大叫著他的名字。
⒎ヂ得O檫bh,W_隆只得那喊得太激烈而沙〉穆音、催R奔得太急而泛t的ac眼眶。
「安堋…!」
他喃喃出,束氖终苹_、掉落,他慌忙想焓埃膝w一曲缀跛さ梗但他]有真正碰到地面,一柔的身恼面巫×怂。
「我找到你了!」安苈废5南е哭音,oo抱住了W_隆。
他把他的衣服染成一片t,他t在他的^i⑾鲁纱I珠。
W_隆恿艘幌率直郏抬不起恚只能任由Ψ奖е。他㈩^垂放在Ψ讲囝拥募缟希金的香饴榀w了身w的疼痛,N著身的柔c囟龋如此熟悉……@安苈废:孟袷钦的……但,就算是幻影,他也不介意了。
有好_步走到身,他]力馀e^看看是l,勉_口:「前……前面的坡下……有自己人……」_步S即跑_。
好累……F在他K於可以安心昏倒了……
【第 68 章】
兰瑟微微缩了缩颈子,立刻落下来一件毛皮大衣,好宽大好温暖的一件,罩住他整个身子。
他吓了一跳抬头,在他右侧身后站着一名身穿斯坦达尔军服的青年男子,容貌不算特别英俊,但气质温柔,脸上的笑容十分和善,是跟着安杰他们前来帮忙的其中一员。
是青年刚脱下来的大衣吧?上头残留着体温,兰瑟感到很不好意思。“我、我不要紧……这是你的衣服,你该穿着……”
青年制止了他要归还的动作,笑着说:“我的家乡比这里还要冷得多喔!这里的气候对我来说,威力还不够。”
兰瑟看他似乎不是逞强,自己也的确需要保暖,于是放弃坚持,小声说着谢谢。
斯坦达尔人微微侧过脸,藏起发红的脸颊。他陪伴兰瑟好几,仍然不习惯对方过于客气的态度;他也从没见过这么纤细柔弱的殿下,仿佛一不注意就会消失不见,因此视线不敢离开太久。
这名青年正是斯坦达尔四王子尼古拉的侍卫长,或者说,是前侍卫长。
救助奥达隆脱险之后,由于米卢斯的护卫们多数带伤,长期困倦疲乏,卡雷姆暂停他们的职务,让他们陪着奥达隆和安杰路希,堕在后方慢慢走。兰瑟则改由斯坦达尔的援军护送,继续赶路往西奎拉。
卡雷姆自己尽量待在兰瑟左右。然而奥达隆负伤未醒,安杰路希死也不肯离开半步,他不情愿地成为米卢斯方面的最高负责人,事情太多,不能兼顾的时候,侍卫长理所当然接手照料兰瑟。
比较其他热情认真却不知所措的斯坦达尔军人,在侍奉王族方面,侍卫长可以说是得心应手,十分熟练。
阴谋的乌云自被斯坦达尔的铁蹄踏散后,再也不能聚拢,他们快速且顺利地抵达西奎拉国境。在关卡稍事停留,取得西奎拉的入境许可,再度出发。
“失礼了。”
侍卫长将兰瑟抱起,放在自己的马背上。自己上马之后还刻意用心调整,让兰瑟坐在他的大腿上,和奥达隆负载的时候不同,舒适度增加很多。
兰瑟克制不住自己的习惯,又是连串的道谢与致歉,对方认真无比地一一回礼应答,拘谨的态度,再招引来尴尬的气氛……
“……我还没有请问您的大名?”兰瑟问他。
“请不要使用尊称,我叫乌斯顿克拉夫,殿下叫我乌斯顿就好了。”
“乌斯顿大人。”
“不不,不是大人!我只是个侍卫……虽然短时间内不是了。”
“为什么呢?”
“我不能认同我侍奉的殿下所做的事,我算是……背叛了他。阿列维殿下希望我暂时避开,因为整件事都很尴尬。”离开熟悉的环境事物,前侍卫长的语气不免惆怅。“所以我才自愿跟随队伍到西奎拉,我想我或许能在异国,好好思考自己的未来。”
“原来……你也不得不离开家乡。”
兰瑟低声说着。乌斯顿的经验够丰富,知道那不是对自己说话,便没有回答。
兰瑟因为精神的疲倦而闭上眼睛。睡着前,他察觉到这个斯坦达尔人策马行进的动作格外安静、稳健,护持着自己的方式也更周到舒适,和奥达隆很不一样。
他也察觉到,自己依然眷恋奥达隆的怀抱,只是不再那么伤感了。他拥有珍贵的记忆,在恋慕之人的拚命保护下度过了许多日子,即使那人是为了安杰而付出,他还是感到满足,觉得自己终于能够放开这一份执着……
头一,兰瑟对于在药师谷疗养有了全然正面的积极想法。
等养好了身体,他想他也能跟这个亲切的斯坦达尔侍卫一样,在遥远的异国,计划自己的新人生。
北武神的黑旗领头前进,护送兰瑟的队伍慢慢跨越西奎拉的国境,一路通往药师谷,前方已无任何障碍。
* * * * * * *
奥达隆很久没有放心沉睡了。
当他刚要昏睡过去时,曾挣扎着想抗拒、想要醒来,他必须知道兰瑟殿下是否安然无恙?其他的部属呢?还有,抱着自己的这个人,真的是安杰路希吗?
接着他听见卡雷姆的声音,活力充沛,一如往昔。于是他放弃挣扎,知道一切都没问题,才安心让意识渐渐下沉。
他这一觉睡得很久,但是算不上安稳。
获救时他们在荒郊野地,感觉到被移动是正常的。伤口也有人为他治疗,清洗、敷药、上绷带,他对疼痛已经麻木,任凭置,根本也懒得醒过来。倒是安杰路希的声音在一旁呱呱直叫,好像他比较痛。
他最喜欢的部分,是时刻飘在周遭的淡淡香气,知道那是因为安杰路希一直在他身旁。不时还有一只软软的手,轻轻碰触他的身体和脸,那只手的温度比自己的体温略低一点,摸着很舒服。
除了安杰路希的声音,还有许多其他人的声音,他听不清楚说话内容,暂时也不想理睬。
因为他真的很困啊!饿了也不想醒,难得拚命睡,把事情丢给别人做,不负责任一直睡一直睡……
醒过来的时候,环境跟奥达隆的想像一点都不相同,他是在室内,不是户外;石造房屋,木制家具,他躺在柔软的床上,不是简易担架,四周安静、温暖。
“啊,你睡够了吗?”
一个惊喜的声音,来自左侧。他转头去寻,看见半个身子趴在床上、两只绿眼睛紧盯着自己瞧,看起来闻起来听起来都像是真的安杰路希。
奥达隆痴痴望着他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手指穿过他垂落耳下的长发,轻卷住。
“……你是真的?”
他回应的声音很紧张:“你……你见过假的我?”
奥达隆忍不住笑出声,胸口受到牵动,突来的疼痛令五官瞬间又皱起。
“很痛吗?要不要吃止痛药?”安杰路希在床边的小桌子上慌乱找寻,一大堆瓶罐,什么都有,就是不见那该死的止痛药!
奥达隆摇摇头。“……不必。”他感觉了一下,比起刚受伤时,疼痛减缓得非常多,刚才不过是一时没留意,忘了有伤。
“真的?”可别反悔,因为他真的找不到药在哪里。
“我很好。”
接着是一阵短暂而奇妙的沉默。
他们互相望着对方,认识到彼此分开了好久好久,远比实际经过的时间还要久。
先前的摩擦,此刻看来如此微不足道。他为了他而来,奇迹似地现身,从死亡的边缘将他抢救回来,还需要怀疑什么呢?他们理所当然是相爱的吧?两个人心里都这么认为,却胆怯于主动提及。
“这里是哪里?其他人呢?”最后,奥达隆挑选了安全的话题。
“西奎拉,药师谷附近的城镇喔!”安杰路希兴奋得整张脸都是亮的,他有太多奥达隆不知道的事情可以讲述,真是太难得了!
“兰瑟和卡雷姆他们都在药师谷,伊格纳王子带着部下本来在谷外扎营,你一直没有醒,他们早上走的。那个医生啊……什么有名得要命的鬼药师!真是一个最最讨厌、脾气最坏的家伙!他说只是在睡觉的人不准占用位置,把你赶出来。幸好他对兰瑟不错,否则我才不对他客气!乌斯顿也会长期留下来,他想要陪兰瑟,他还帮助过我,是很可靠的人喔!所以我们在这里,旅店的人很亲切,因为卡雷姆付了很多很多的钱……”
“停下来、停下来!你该不会是皮丁诺太太伪装的吧?”他只看到一堆人名在半空飞来飞去,绕得他头好晕。
“乱讲!皮丁诺太太为什么要来救你?”安杰路希的脸颊添上了一层很好看的淡红色。“我、我有好多话想说啊!”
“一件一件说。”
“嗯,你要先听什么?”
这个安杰路希竟然用很乖很认真的眼神看着他?奥达隆认为自己有必要先确定,此刻是不是仍在梦中?
举起左手,招了招,他很乖地靠过来。
等到距离够近,奥达隆一下子抓住他,拉进怀里。跌进怀中的柔软身躯,宣示着这不是一个梦,他听得见安杰路希的心脏鼓动着,温热的血液在流动,他是在现实世界,比梦境美好百倍的地方。
安杰路希没有半点抗拒,反而顺势往奥达隆的怀里钻,鼓励他把自己搂得更紧更实。
这一刻他真的等了很久很久,在奥达隆昏睡的时候,他好几想偷偷抱一抱,又怕会吵醒了、弄痛了对方,勉强忍耐到现在,终于得偿心愿,舒舒服服叹出一口长气。
奥达隆让安杰路希靠在自己无伤的左边胸膛,左手圈紧了,在他耳边说话:“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应该来。”
“你不喜欢吗?”
“……你不应该来。”
“我是问你喜不喜欢,不要胡乱回答!”
奥达隆第二的回答是一个吻,在他切思念的唇上温柔刷过,安杰路希轻轻喘了一声,热烈地吻住他,交缠了许久,才带着轻微的焦躁,放对方离开。他觉得自己贪心得要命,既想交谈,又嫌吻得不够,这两件事不能同时进行真的很可惜!
奥达隆微微一笑。“我想是不太喜欢吧!”
“啊,你真的好过份!”不太喜欢还又抱又亲干什么?他气呼呼推开他。
奥达隆的笑声又一回荡在室内,这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疼痛不适,很难辨认是不会痛了,或是他已经控制住对疼痛的反应。
(待续)
废话太多了,恐怕下一回还是滚不到,但我会尽力
兰瑟的部分暂时结束了!
为了弥补他的辛苦,往后我决定给他三个小攻,
一个是天生就是要照顾人的前侍卫长,第二个是脾气不太好的名药师,
第三个还没出场,实在是一点都没有亏待兰瑟啊!^o^y
(好啦,我承认这是另一种辛苦)
绿翡翠王子(69)
建档时间: 2/5 28 更新时间: 2/5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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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进度好慢家人都放假了,要采买清扫打扑克牌打麻将好忙!T_T
【第 69 章】
不管怎么说,奥达隆的心情看来似乎好得不得了,安杰路希勇气倍增,主动提起:“你没有……没有生我的气了吧?”
“我很后悔……”
“后悔跟我在一起?”
“后悔那样子跟你分开。你冒险来救我,我很感激。”他又将他抱回身边,态度郑重地说。
尽管安杰路希的动机很纯粹,只想要奥达隆好好回到身边,仍然很高兴得到他的感激。
“噢,恐怕你还欠很多人感激……”从主动密告的柯尔公爵、芬姬儿夫妇,被拖下水的卡雷姆、埃蒙,最后是阿列维和伊格纳,他惊觉自己的大手笔,犹豫地说:“我帮你欠下很多人情,不准你责怪我喔!”
责怪……怎么可能?“我损失了三分之二的部属。如果你们没有赶到,数目还会增加,甚至任务失败、全军覆没。”
奥达隆的语气平淡,却掩藏不住黯然失落的脸色,这个男人对于失败一事显然很陌生、很厌恶。
“不是你的错!有无耻小人陷害你,还想害死兰瑟,他们才叫做失败!”
“你说的他们是谁?”
安杰路希为什么知道他有危险?北武神的出现又是怎么回事?这同时也是奥达隆亟欲了解的部分。
安杰路希没有计算这是第几的转述。面对尼古拉和阿列维时,他只拣必要的重点,毕竟是国家的丑事,讲起来很丢脸;告诉奥达隆和卡雷姆的部分,则无须保留。
他一路讲到卡雷姆带他连夜出城,北上前往斯坦达尔求援,然后停顿下来。奥达隆始终是一张严肃的脸,锁紧眉头,不插话不评论,让他担忧。
“奥达隆……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去米卢斯吗?”
一个遭到国王陛下设计陷害的将军,一个不问后果破坏国王计划的亲王,国家还会接纳他们吗?
“回去是可以的。陛下应该会以保住自己的颜面和形象为优先,不可能承认这种丑事的存在,我们乖乖回去,假装什么都不知情,甚至能得到任务成功的奖赏。”
当然,君臣之间将会有一道极的裂痕,几年之内、甚至永远都无法修复。倒是德拉夏诺瓦,奥达隆完全不想跟他客气,只是他猜想,这的政争恐怕轮不到自己主动出击。
“唯一有理由被公开问罪的是卡雷姆。他擅离职守,还跑到国外这么长的时间,不可能完全不罚。”幸好安杰路希已满十八岁,合法拥有自由意志,拐带亲王的罪名不会成立。
“太不公平了!什么擅离职守?他就算留在王城也没有认真工作啊!他们不可以用这种理由惩罚卡雷姆!”
“我相信这件事情轮不到我们忧心。你应该也听过,根据米卢斯贵族社会的传统习惯,对卡雷姆这种大贵族子弟做出重大惩之前,必须通知家族之长。尤金一定会担起来,负责到底,虽然是明显理亏的一方,我却觉得他的赢面比德拉夏诺瓦要大得太多了。”
他忽然想到,难道卡雷姆事先已经算到这一步,才爽快带着安杰路希乱跑乱来?藉机把事情闹大,就是要让尤金不得不回国收拾残局?他是否高估了卡雷姆的心机?或者低估了他们之间的友情?说不定这一切纯粹就是好玩罢了!
“所以一切都不会有问题?我还以为我们要开始逃亡的生活呢!”
安杰路希的表情很复杂,奥达隆笑着问他:“你是安心还是失望?”
“都有。我不介意跟你一起到跑,但是我不喜欢被赶出自己的国家。”
出乎意料的老实回答。
“你变得这么坦率……发生了什么事情?”
旅途中,吃过苦受过委屈?奥达隆顺着爱人头颈的弧度抚摸那一把灿金华丽的长发,以一向喜爱的方式,抓在手中把玩,凑到唇边亲昵又怜惜地吻着。
“我……我有话要说……”
奥达隆提到坦率,安杰路希登时想起卡雷姆的谆谆教诲--心意要说清楚,不要用猜的。他该趁自己记得时赶紧实行。
“我要跟你说……分开之前的……的那件……就是你知道的那件事!我的方法错了,你生气是应该的,但是……但是我……我……”
天哪,这比想像中更难!他吸一口气,再缓慢吐出来……没帮助,那些字句不肯出来!尤其奥达隆认真聆听的样子,害他没说到重点脸就先红了,支支吾吾努力半天,最后……
“我要说的是,你对我是怎样的想法,我也是一样的。”你爱我,我也爱你,简单的意思是这样。
“真是……非常偷懒的说法啊!”
奥达隆扬起一边的眉毛,嘴里抱怨,心情的轻松愉快,却是很久不曾感受过。
国王陛下的背弃,很伤他身为人臣的心,但若能换来心爱之人的真情流露,他欣然承受。只要安杰路希一直爱着米卢斯、爱着他,他就可以忍受任何一个无能昏庸的君主,继续为国家竭心尽力。
“你、你一定很饿了,这家旅店的厨师手艺不错,我拿食物给你吃。”很糟糕的告白,也是告白,安杰路希觉得十分尴尬不好意思,赶紧转移焦点。
他怕奥达隆醒来会饿,有一篮面包就搁在床头小桌,还有甜美的蜂蜜、滑嫩的奶油,很美味很近,但是他伸长手仍构不到,翻身努力想爬起,却被压着不能动。
奥达隆从背后抱着他,不让他离开。“晚一点再吃,你先陪我。”
“你不饿吗?”两天多没进食了,这么大的力气都是哪里生出来的?难怪被踢出药师谷!
“当然饿,饿得很久很久了……”
低沈而暧昧的语调,贴着颈子游动的温热气息,安杰路希不觉呻吟了一声,身体轻轻一颤。
他明白奥达隆的暗示,饿的不是肚腹,想吃的也不是面包或浓汤。
他想抗议自己不是食物,然而他此刻满脸通红,全身发热,怎么看都像蒸熟了正好可以吃的状态,说不是食物,实在是非常虚弱无力的反驳。
身后拥着自己的人也理所当然认为是怀抱着美食,毫不客气地用唇舌吮舔起他的耳垂。
安杰路希被弄得微微痒,感觉有点怪,却很舒服,他轻哼低吟,身体软软倚着男人厚实的胸膛,一个反对的字也说不出口。
舔吻从他的耳朵做为开端,慢慢转移、往下,一手拉开他的领口,粗厚的掌心在裸露的肩头来回摩挲。吻,落在白腻的细颈,发出的声音则来自安杰路希微张的唇间……暧昧,而撩人。
随着奥达隆的动作,他自然而然回身,让吻洒在脸颊、鼻尖,明明将要碰触嘴唇,又因为不想阻碍美妙的声音而忽略通过。
一、两,到了第三,安杰路希实在不能接受:“……你不要故意漏掉重要的地方!”
奥达隆微微一笑,遵照要求,好好吻上他的唇。
安杰路希喜欢接吻,几乎从奥达隆第一吻他就喜欢上这种感觉,尔后沉溺得越来越,仿佛永远都不会满足似的饥渴于亲吻的甜蜜,贪婪地索求着,比较起来,前一个吻不过是简单的招呼罢了。
他们的身躯紧贴--巧妙避开绷带包扎的位置--拥吻着。安杰路希模模糊糊想着,在奥达隆昏睡的期间,他曾简单擦洗、亲手感觉过的健美胴体,正带着强烈的热度,包围着自己,而且只疼爱他一个人……这种想法带给他极大的优越感,以及恍惚的陶醉。
感觉不到任何拒绝的意思,奥达隆于是从敞开的领口探进右手,直接爱抚对方的身体。
碍于胸口的伤势,右手的力道掌握与灵活度多少受到影响,但那毫不干扰他们之间的情趣。只是极其轻微的碰触,就能引起安杰路希不成比例的强烈反应,相贴的唇间,断续发出含糊不清的喘音,奥达隆于是刻意放松亲吻的强度,让诱人的呻吟更轻易逸出。
一切都如此顺利,却在奥达隆的手掌越过腰部往下的时候,原本的细细喘息一变转为呜咽,安杰路希忽然缩起身子,护住自己的小腹不让他碰。
【第 7 章】
奥达隆将手收回,感到很困惑。“不喜欢吗?”
“不是……”安杰路希猛摇头,小声说:“那里不好看,变得很丑。”
正要问原因,安杰路希忽然张臂扑进他怀里,攀住颈子,头埋进胸口,带着哭音控诉:“有人欺负我!”
一路上,他不主动提这件事,向每个关心的人笑着说没事,就是要忍到奥达隆面前,尽情诉苦撒娇。
“我以为你是跟卡雷姆一起行动,不是吗?”奥达隆并不掩饰他的惊讶,卡雷姆是很可靠的男人,尤其在非常时期,想像不出有谁能欺负安杰路希?
“有几天是分开的。”这一辈子最不愿意回味的几天。
安杰路希有些意外地发现,当他以奥达隆为对象,详细讲述那几天的经历时,胸中的沮丧郁闷也一并随着他的话语,一点一滴释放出去,不再复返。跟自己的一个人胡思乱想,感受竟大相迳庭。
“……后来阿列维王子愿意帮我,我就不跟他计较了。”诉苦完毕,懊恼还在,却轻松得太多了。
他抬起头,才惊觉另一件事--倾诉是有后遗症的,是奥达隆为他承担了一半压力,接收了他所释放的沉重与忧郁。
奥达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安杰路希担忧地望着他,知道他生气的时候总是以较长的沉默做为开端。
“……让我看看你的伤。”他终于开口,压抑的声音,没有给予拒绝的余地。
安杰路希勉强移开护持的手,让奥达隆拉开他的衣服。
伤口在离开斯坦达尔时已经愈合,为了慎重起见,仍然用纱布覆盖着。小心揭开之后,一片接近手掌大小,微皱不平的肉红色痕迹,随即映入惊惧不安的黑色瞳仁当中。
客观而言,奥达隆会说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医生理得很好,没有留下太严重的疤痕。可是伤既然是在安杰路希的身上,一开始就没有客观这种东西,他的皮肤又白嫩得过份,任何痕迹在上头都增加了十倍严重。
奥达隆不觉揪紧了眉头。“你用玻璃碎片割的?”
他常接触外伤,约略看得出安杰路希下手的力量不均匀,那一道道扭曲的痕迹,显示出正是剧烈疼痛的缘故,使手部无法稳定动作所导致。他知道他有多么怕痛,稍微用劲捏他的手就会哎哎叫,却自己弄出这样的伤口!
安杰路希点点头,应了一声,本想博取更多怜爱,接触到奥达隆心疼的眼神,忽然全身僵住,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自己这算什么呢?好幼稚!简直像个跌倒受伤的小孩,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最疼爱自己的人,哭着向对方索求抚慰,要对方心痛得比自己的伤口还厉害。
然而,当对方真的痛得比自己受的委屈还强烈,他竟后悔不已。
“算了,我们不要谈这件事!我现在很好,伤口不痛了。”他反过来安慰奥达隆。
奥达隆闭了闭眼,痛苦汇聚在他紧锁的眉间,许久,才缓慢舒开。
“我没料到我会这么愤怒……”
他一面将纱布盖回去,仔细缠绕固定,一面稳定自己的声线:“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最感到愤怒的是哪一点?是他限制你的自由?弄伤了你?对你的不轨意图?或者是我的无能为力?……我祈祷自己永远不要遇见伤害你的人。”他怕他会一时冲动,危及两国的和平。
藉由捆扎伤口的动作,奥达隆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
这桩仇怨是不可能找对方清算的,他们还欠斯坦达尔的大王子和二王子极大的恩惠,无论如何不能为难他们的弟弟。
何况,安杰路希完好无恙,就在自己怀中,他只需要烦恼如何还清欠卡雷姆的大人情,如何安抚安杰路希的心情,其他的,都不该究。
他固定好纱布,俯身在伤口上方,肚脐附近的柔软之,印下一个吻,造成一点点痒。
安杰路希忍不住哼了一声,往后缩闪。奥达隆拦住他,手掌在他的腰侧轻轻抚按。
“但是有一件事我很笃定,你也该永远记着,我不会介意你身上的任何伤痕,哪怕是在脸上也一样。事实上,我还感到很自豪。”
为什么?安杰路希不太理解奥达隆的意思,他的迷惘,遇上极为温柔的目光,连声音,也不可思议地温柔:
“你为了解救我,才遇上这样的事,所以那是属于我的痕迹。我的一条性命因此延续,是你的功劳,你该感到光荣而骄傲,至少我是这么认为。虽然我若能选择,绝不会让你重覆同样的事。”
一股暖空气在安杰路希的胸口迅速膨胀,几乎能带着他飞起。
他的意见相反,若能选择,他并不惧怕重覆同样的事。但他从未想过,原来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吗?非常光荣与骄傲的事吗?
“你真的这么想?”他眨着眼问,眼里有期待,也有不安。
针对他的疑问,奥达隆拉起自己的上衣,露出纱布缠绕得更夸张的古铜色上身。
“如果你想谈论伤疤,可是找对了人选。你已经见识过我最新的两道,为了兰瑟殿下受的伤。”
他接着指向跟安杰路希的伤痕相近的位置,一道很的痕迹,继续说:“这是好多年前的旧伤,替尤金挡的,晚一步就会刺中他的前额;正后方是箭伤,同样来自寇兰战场,非常犀利的一箭,可惜没看见射箭的人;右腿这里……”
他一个一个介绍自己的伤痕,位置比较麻烦的,便略过没有展示,但已足够令安杰路希惊叹、诧异。
“最糟糕的伤是这个,”奥达隆笑着露出肩头,短短一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痕迹。“为了一个非常任性的王子殿下,也是唯一一不是在作战中受的伤。”
安杰路希楞了一下,想起早餐桌上的切肉刀、浓汤大锅和……橄榄油。
大火一下子在脸上热烈燃烧起来,羞耻得没地方躲。当时怎么想得到,愚蠢的争吵过程,到了今日,竟变成脸红心跳、甜滋滋的回忆。
奥达隆双手环住他的腰,低声说:“我的身体有这么多疤痕,你也觉得很丑陋吗?会嫌弃我吗?”
“不会!”他急切地回拥他。奥达隆的身体在他眼中是性感而健美的,就算不是,就算其实很丑很丑,他也不会介意。
安杰路希没再放开手,静静趴在他的肩头,享受着温暖。
原本炽烈的气氛,现在变得温馨了。安杰路希虽然喜欢这种甜蜜,却隐隐觉得欠缺了些什么?他想到奥达隆为了顾虑他的心情,因此停顿下来,没有继续碰触、爱抚他的身体,但是他其实……其实……
往奥达隆的背后看,真的有卡雷姆说的鞭痕,由于肤色较,不很明显,却真实存在,而且有好几条。他伸手触摸,手指沿着粗糙的痕迹来回,他不懂为什么奥达隆从来不提?为什么不让自己也分担他的痛楚?
“我是不是很幼稚?成熟的大人不会撒娇,你们都把伤口隐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担心……我也应该试着这么做吗?”难怪快乐的成熟大人很少,经常这样憋着憋着,一定满身内伤。
“但是我喜欢你对我撒娇。”
真的?绿色的眼睛一亮。
“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在我的面前,爱撒娇就撒娇,要哭就哭,想笑就笑,我都喜欢。”手捧着安杰路希的脸,看着掌心里的白皙,因为自己的言语逐渐转变为迷人的绯红,奥达隆难得细语轻声:“我们之中,有一个是成熟的大人就够了。”
“你……你是在说好听的话哄我……”
哄得他好高兴,又有一种甜蜜无谓的懊恼……自己这么容易被哄,以后怎么办呢?
“那么,我想要什么,都能说出来吗?你都会办到吗?”
贴着自己的柔软身躯变得有些热,奥达隆没多想原因,顺口回答:
“当然必须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那我……想要继续……”
“继续什么?”
竟然还问?安杰路希的脸颊颈子耳朵都红成了一片。“你、你是故意的!想要我说出……说出丢脸的话!”他气呼呼指控。
奥达隆依旧皱着眉头不懂,他只好豁出去了!
“我……我想要你继续抱我、吻我……做……做所有你想做的事……你就是要听我说出来,对不对?”
奥达隆望着那张快烧出烟来的嫣红脸蛋,惊喜得不敢相信。确实,那是他十分愿意听见的话,但这真的是冤枉,他没妄想话题会转回来,听见如此坦率的要求。
“所有想做的事?我不懂那是指什么?”他笑得毫不良善。既然已经被误会,他不介意继续扮演坏人。
可恶!安杰路希放弃言语的纠缠,伸手抓住奥达隆残余不多的上衣。“不懂的话,我教你好了!”
正好,有件事他一直都想试试看,他接着双手用力往左右一撕--!
G翡翠王子(71)(H,慎入)
建nrg: 2/11 28 更新rg: 2/11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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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要用Σ黄鹱殚_^了^^」
]想到字爆炸,所以N得比^晚,而且又]空仔再修一,
因楣馇蚓陀腥千五百字了(我@是在质颤N啊~~~rz),所以]做完
我打算B下一回再合憧纯从]有要修的地方,今晚了!
以下,是不蛏壳榛鹄保但是算甜蜜的H部分,不能接受的小心@道喔!^^y
【第 71 章】(不太H的H文警告)
可海“苈废7言Z的mp,伸手抓住W_隆N不多的上衣。「不懂的,我教你好了!」
正好,有件事他一直都想看,他接著p手用力往左右一撕--!
布料完全]有破,B一z裂痕也]有!p手用力到指泛白,就是扯不破。他真不明白,卡雷姆撕裂尼古拉的衣服明明跟撕一虞p愉快不是幔槭颤N他s不能撕破W_隆的衣服?
W_隆任他一y恚看著他遇到挫折,又是瞪眼睛又是眉^,不高dM在上,才笑著捉住他的手。
「我很享受你的表演所淼啡ぃ玩到优s]有必要。看好了--」f著p手拉住安苈废5囊陆螅一起用拧
精@A美、用料在的衣裳l出K烈的RK嘶吼,鏊姆治辶眩再也遮蔽不住主人的胴w,裸露出一身雪白嫩。
衣服被男人凶狠地撕,鼓掌QΨ胶害,@NxV的事,恐怕只有安苈废W龅贸怼
然而他的崇拜才表_一半,W_隆忽然哼了一,蹙起眉^,下身,用X袋住枕^,左手按著右胸口,似乎很痛苦的幼印
「怎N了?」安苈废jP切地。
「用力的r候……恿口的肌肉……」
真、真是笨蛋!「那是不要勉比^好,我改天再、再^m?」
W_隆]f,翻^身,倚著大枕^半坐半躺在床上。本以檫@代表同意和#]料到他一整好位置,就伸手抓住安苈废#一把抱到自己身上。安苈废了一跳,不得不抬腿跨^他的腰,T在他身上。
四目相接,安苈废5哪一下子t了,他知道W_隆]有中止的意思,而且@N姿荨…好G!
「我先休息一下,你兔ξ颐吧?」
安苈废<t著答了。
除下W_隆的上衣很容易,治的r候已掉大半。但是,往下遇到L,面得比右胸重、挪右哺不方便的左大腿,他不知道怎Nk?
W_隆要他拿取小桌上的用y刀,:「我有多N的衣物幔俊
「嗯,昨天才在上I了好滋住!
他了c^。「那就用割的,你怎N方便就怎N理。」
哦,好大方!安苈废5拇浇枪闯鲆荒ㄐΓ手握刀柄,慢慢往下移印K伸手拉_W_隆腰上的皮В刀身N著小腹伸M去,金俚谋鲇感,令W_隆吸一口猓可以看Y的腹部肌肉明@一s,他X得非常有趣,不J真割布料,s拿著小y刀左右移铀M嬷。
「小心一c!」W_隆翻眼瞪人,他可不想多添口。
「你很害怕幔俊
男难鄣男θ荩y得有C展示在@是不@的男人面前,安苈废5哪子大起恚割_一部份腰,刀身往下探,光滑的刃面攫取了w兀不再冰冷刺人。
他把持著刀柄,沿著健训拇笸雀部,找到赏乳g的鼓之。那e已相杂玻形钜沧得疵停困在Le似乎很不舒m,他е一c鹤〉男B,稍稍使力合氯忻妗…
W_隆眉^一o,低促喘息了一,受到蚺的部位猛然外挺,形钏查g得更r明、也更杂玻狠狠@到安苈废#刀身不X抖了一抖。
W_隆so捉住他持刀的手,庀⒉环地警告:「e胡[!你不要害得自己往後不幸福。」
「胡、胡f八道,才]有PB!」安苈废;C著,匆忙移_y刀。
他不敢再y恚P拿α税胩欤缀跻獯吁吁,才K於割_W_隆的L,⒁呀不m合M窄的杂仓物,牟剂系氖`中解放出怼
他心看,so]上了眼。
然而,那一份心是多N的,W_隆根本]留下足虬l呆的空n,安苈废才在他腿g磨砟トサ谋孔幼髟缫呀害得他情j翻v,再y忍受,一等完成工作,R上擒住手腕拉到身前,左手取走了y刀。
他出手O快,y光忽忽W樱安苈废O律淼囊铝限D瞬化作w的布片,在空中略一P旋,落在床上、地上,片刻g一z不臁
利用完的刀子被S便扔到地板,清脆的敲袈未止歇,W_隆已一手碜廴搜┌椎穆闵恚另一手插入柔的lg,合蜃约海吻住善柔唇瓣,渴索求著p唇中的甜蜜。
「嗯……嗯……」
迷y的低吟在嵛堑拈g隙嗬m漏,安苈废0肱吭W_隆身上,赤裸的肌w相互偎依,下身的删酝Γ也彼此擦幽ε著。自己的反是那N拥崆椋囟群o制一步步升高,安苈废2唤岩勺钺擦出火、燃起怼
W_隆像是K於M足了,又彷肥渭的H吻已不足颍他低低地U息,p臂猛然收o,著阎腥说母呖陕,咬住Ψ降亩朵:「……身w,再上硪稽c。」
模糊g,安苈废8杏X到自己的臀部被托著往上推了推,他配合著力量的方向挪由碥,跨跪在W_隆的腰腹龋墒执钪他的肩^,在高出一^的位置,以不T的角度俯著那ζ岷谘弁。
W_隆用^有力的左手抱住安苈废5难,保持他的位置,右手手指t淼A的p丘之g,探M後方的入口。
安苈废H滩蛔〗谐雎音,外物入侵的感X是有c怪,令他涓行u的s是那N侵入所代表的最K目的,^不HH是手指而已。他不自X想往上提起身子,腰部s被oo扣住。
「e逃……」手指追上恚M根]入。
他啊地一,pawt,一路蔓延到了耳後。
「y受幔俊
金往左右p甩,眼睫低垂,羞於接。「不、不。」
「那槭颤N逃?」
「不……不知道……啊、啊、W_隆不要--!」在後段陡然拔高走音,因槟侵割^太不安分,竟在他w软б饣樱不一河痔磉M第二指,又缺凇
感到後穴炔勘U_恚安苈废y著呼吸,圈抱住W_隆的i子,⑸碜淤讼蛩。
W_隆扣著Ψ窖部的手於是pp移樱安嶂Ψ降目只牛他逐umw鹊漠物感。
奇怪的感X慢慢消退,被更多的崃魅〈,而他全都ハ蚰前喝徊起的部位。安苈废2淮_定自己是想W躲、是迎合?腰部S著W_隆手指的挑弄p扭著,扇酥虚g火嵬α⒌j望也再H磕Σ粒引l更大的n簦甚至出了椎尉К。
但是不颉…要攀至c不足颉…安苈废SX得自己只是е渴望在高峰附近徘徊,x得那N咏so法到_。
他有一股n酉肷焓嵛孔约海又怕放_手不住身w,殡y之H,耳眵然蟮牡蜕蛏ひ簦
「想要我握住它幔俊
安苈废|c^的幼饔悬cDy,不是意D抵抗或不情,而是@副身越碓讲灰资芸刂屏
「手魏昧耍e摔下怼!
安苈废B照做,手臂卧W_隆的肩上微微印
W_隆_扶持著他腰身的手,淼角胺健H是指尖pp及,他就l出一低U。然後五指圈握,掌心的嘏⑺的j望整包覆住,pp擦恿上隆0苈废5纳眢w一抖,p腿支尾蛔」蜃耍不W_隆的手指仍在w龋往後跌坐在他的腰上,S著他的幼骷喘呻吟,又因槁音太放,状蜗胍忍住。
W_隆加快了手掌的催樱同r柔裰:「不要阂郑叫出音恚我喜g。」
安苈废SX得自己糟糕透了,只是W_隆f喜g,就X得做什N都甘心情,喉中放出B串的煽情呻吟,B肌w的雪白也起了化,泛出T人的桃t,均染著整副身。
很快地,他的^i後仰,白岬R上Ψ降男馗梗接著一龋金披落,垂在W_隆的胸膛上,o意g也沾上了些S乳白w液,透著y言的情色崦痢
安苈废5氖直厶,骨^也一阆失,就@N圈著W_隆的i子c下恚趴在他身上,一l腿微微屈起,怕碰到大腿,改难裙粗他。
翠G的眸子收起,pp]上,安苈废?恐男人的肩C,oo喘著猓潮t的肌wcY著一颖『梗亮仿如石。
好一海他才找回f的力猓骸浮…我……我是不是太快?你]有……」小腹仍被Ψ降穆立著,他M亚妇巍
W_隆伸手芘他微竦慕鹕前l,N著笑,H吻他微t的眼角。「不必在意,我等下一。」
「什N下一?」
他的疑,W_隆只是一笑,大手一遍一遍嶂他的裸背。
安苈废享受^一高潮,全身都放了下恚背脊的厝e有一N舒m芤猓他p著,l出咪般的慵屑。
他正要Q定@是睡X的好rC,W_隆U伏在他w龋缀醣凰z忘的手指s彷樊d醒^恚慢慢_始活印
「嗯……不要……不要了……我……」他想f我好累,可是他的身ws]有想像中疲倦,反而在Ψ降氖种覆吝^特定的位置r,不起地悸、o,缀蹙鸵跳起怼
他l出y忍的音,然後又是一碰,他伸手抓住W_隆的手臂,弓起了身子,局Ψ降拿字。
W_隆在呼韭中靠近^恚吻著他,οs不是唇,而是落在他的胸口、那粉色的乳尖,先是唇瓣的接、舌尖的舔舐,後是的感Xoop裹。
安苈废4瓜骂^,微上身,l出焦急害羞的喘音。碜葬岱降拇碳な冀K]有停歇,W_隆的一b手又踉谘後,他在o可躲的逗弄之下,@地lF,原以槠\o力的部位,已逐u恢突盍Γ勃l的r甚至更好。
w认破鸬呐d^m然和前方的嵛坎惶相同,刺激的程度sy分高低。v使毫o如安苈废U撸也知道再^m下去,很快又要迎向高潮。
W_隆s在此r放幼鳎保持住Ψ降目^,但不M一步加。他x_已由粉色D殒碳t的乳尖,D而H吻i骨、i子,厝岬缀跸袷欠N折磨。
「@,等一等我吧?」
绿翡翠王子(72)(H,慎入)
建档时间: 2/13 28 更新时间: 2/13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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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床单好难,我我真的尽力了
虽然不怎么激情火辣,但是诚意与份量都是足的,希望各位不要嫌弃才好^^”
以下,内容含有(其实全部都是)H,请斟酌观看喔!
【第 72 章】(不太辣的H文警告)
然而,当奥达隆扶着他的腰,挺立的前端抵住那一紧窄时,却犹豫了。
“怎么了?”安杰路希紧张地眨着眼,问他。
简单的说,是润滑的问题。奥达隆可不像某人,随身携带着应用物品,而那通道又非常紧热且干涩,一旦直接闯入,撕裂伤难以避免,他实在舍不得。
安杰路希听说过一些相关知识,看到奥达隆为难的模样,猜得到症结,脸颊微微一热,轻声说:“你弄痛我好了,没有关系。”
他的允诺似乎是一种极大的刺激,抵在入口的炙热感很惊人地增强了,安杰路希知道奥达隆忍耐得太久了,不愿再让他因等候而难受,双手掐住他的肩头,眼睛一闭,就要硬坐下去。
可是他却遭遇到阻挡。
不解地睁开眼,奥达隆正以相当微妙的诧异眼神瞪着他。“竟然用那种慷慨赴死的表情,我可不能同意。”
他将他抱近过来,安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左手一伸,掌中多了涂抹面包用的蜂蜜和奶油,各瞄了一眼,又把蜂蜜放回原。
“你现在肚子饿,要吃面包?”奥达隆进不来,所以放弃了,他好失望。
奥达隆笑了笑,没有继续去拿面包,反而要他像先前那样扶着自己趴好。安杰路希虽不明白,仍然照做。
“稍微把腰往后抬高,腿再开一点。”
下达的指示越来越露骨,安杰路希压抑着羞怯,一一办到。
他微闭着眼,感觉到已十分熟悉的、奥达隆的手指又返回后方的入口。知道对方没有放弃的打算,安心之余,他悄悄放松臀部肌肉,顺利将两根手指一起容纳。
只是,进来的似乎不仅仅是指头?
他楞了一下,发现偷溜进来的是一小块奶油,马上惊叫起来,奥达隆无视他的慌张,轻轻一抹,将奶油涂在他的身体里。
“奥达隆!你在做什么?不要……不要这样子欺负人……!”他、他又不是面包,为什么要涂奶油?
安杰路希慌乱扭动,企图闪躲,可是那手指怎样都甩不出去!
“……我不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奥达隆的这句话说得非常心虚。他的出发点虽不是喜好,要说做起来不愉快却是骗人的。
“使用奶油润滑能大幅降低你的疼痛,减少受伤的机会,是没办法之下的替代品。而且……也能使食物更好吃。”
抱着安杰路希解说的同时,涂抹的动作也没有停歇,讲到了最后一句,连自己都觉得心术不正、近乎变态。他的手边没有专用的润滑用品,心里的抱歉货真价实,然而,面对这种充满情趣的变通方式,他的亢奋也同样无法否认。
“以后、以后吃面包怎么办?”安杰路希的语调急切,他好忧心以后涂奶油的时候,都会想起自己被玩弄的这一幕。
“吃得更有情趣,不好吗?好了,别再……乱动了!”
奥达隆压制住他的肩头,呼吸显得有些急促。下身的状态已足够亢奋,经不起安杰路希挣扎时候的摩擦挑弄。他低声在他的耳边安抚着:“乖乖听话,就算你说不怕痛,我却很怕,我不喜欢你受伤疼痛。”
安杰路希发出一声类似啜泣的呜咽,软软倚在男人身上,不再继续挣扎。如同奥达隆很难应付他的撒娇,他也抗拒不了对方体贴温柔地说话。
随着沾取奶油的手指在体内的摩动,他索性把脸也埋藏在奥达隆肩上,反正那张脸除了发热发红、发出乱七八糟的呻吟以外,别的也不会了。
奥达隆起初还有点担心,在这种天气里,奶油本来是冰冷的块状物,恐怕效果不彰。幸好,他的忧虑很多余,安杰路希的身体如此炙热,奶油一触及,很快就化开来,融成了油液状,随着手指的匀抹,在幽密的通道内渐渐扩散,手感也越来越是滑嫩。
他以指腹沿着柔软的内壁一再来回,不放过任何一,耐心、仔细地涂抹均匀,还得分神对抗那一声一声的轻咛低叹,防止他的理性如奶油般轻易消融。
好不容易,他撤回指头,引带着少许奶油沿着大腿溢出,闪着油亮的浅金光泽。
十足强力的视觉冲击,胃口大开的却是情欲,不是食欲。奥达隆毫不怀疑,自己手中若有足够的奶油,他会抹遍安杰路希的全身,再一口一口舔个彻底。
他一手捉住那张东躲西藏的脸蛋,啄着颊上的那片绯红。“你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美味。”
“我……我又不是面包。”
“你比面包甜得多了。”
“变态野蛮人!”
他晕红了脸,用幽怨的语气轻声骂,眸光含着水,妩媚诱人,与其说是埋怨,更像是在勾引对方。
奥达隆胸口的热火一下子烧窜起,他不再迟疑,微一用力,前端挺入了窄小的穴口。
虽然经过充分的润滑,撑开的感觉仍是远远大过手指,安杰路希短促地叫了一声,全身紧张,差点把他硬推出去。
奥达隆稳稳抱住他,抬起他的下颚,转向自己。
“身体放松,注意力摆到我的身上来,只要想着我,不必看别的地方,不要想任何其他的事……”有如催眠般不断说着,一面用手和唇爱抚着对方。
他在安杰路希的裸身落下一个又一个情热的吮吻,制造出浅不一的红色印痕,随着对方一点一点的沉醉与放松,抓紧了节奏,扶持着那副纤瘦柔软的身躯,缓慢缓慢地往下降。
终于,安杰路希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奥达隆的大腿承接住,于是放下重心,将对方的坚硬之物紧紧包覆住,吸纳在体内。他微仰头,长长叹出一口气,有一股充实感,盈满身躯,他从未体验过。
“全都进去了?”安杰路希小声问。
奥达隆停下抚吻,应了一声:“嗯,你很……”
安杰路希立刻截断他:“不许说我很有天分!”
“好吧,”他笑着:“你很温暖,含住我的那个地方。”
“……废……废话……难道你那里是冷的?”
“你很需要学习在这种时候如何有情调地讲话。”奥达隆伸手在他臀上捏了一把,安杰路希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这样的声音好多了。现在,试着抬起身体,不要急,速度慢一点。”大手包覆着柔软的臀丘,缓缓揉动,鼓励着他。
安杰路希本来以为是要调整姿势,毫不迟疑抬动腰臀,栖息在体内的坚硬藉助奶油轻易滑动,自然而然退出了一部份,内壁受到摩擦,引起的感觉出乎意料刺激,他一阵慌张,立即又坐回去不敢乱动。
然而这个急遽的降下,推挤而入的力道比方才的缓慢退出更猛烈,双方都是一阵颤动,安杰路希双手紧揪住奥达隆的肩头,搁在自己臀丘上的大手也突然一紧,两人同时重重喘了一口气。
“奥达隆……?”安杰路希露出求救的眼神。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可是太羞耻了他办不到。
果然太勉强,奥达隆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臀部。“我来吧,你待着不必动。”说着揽住他的腰,尝试改变位置。
安杰路希没办法不去注意那较为迟滞的右半身,他不希望奥达隆的伤势恶化,急着说:
“我、我可以,再让我试一试!”
“你确定?”奥达隆怀疑地望着他,他却尴尬地回避开。
他才不确定,也看得出来这样的主动姿态有多么放荡,但他还是手按奥达隆的肩头,羞涩地提起腰,抬高到几乎要分离时,再缓慢降下,一寸一寸收回体内。
很简单的动作,不过重覆了几,安杰路希的脸庞已潮红一片。每一回他含着奥达隆,将那份巨大与灼热收入身后的穴口,都像一小小的高潮,诱发出难以自制的呻吟。
“啊嗯……嗯……”绿色眸子蒙上了一层水气,宛如一泓碧绿邃的湖水,摇荡着浓浓情欲,他用带着几分慵懒的绵软声调,呢喃着:“……我做得……做得好吗?”隔着水雾望出去,奥达隆似乎也沉醉在同样的情绪中,呼息浓重,享受着爱人的温热紧缚。
他没有出声,直接攫住安杰路希的唇,用热吻代替他的评语。
对奥达隆而言,感受很复杂。安杰路希纯真的奉献,当然十分诱人;但是那不纯熟的律动,却像极了欠缺认真的调弄,搔着敏感,而不给予满足,非常非常折磨人。
他终于被逗到了极限,一把抱住安杰路希的腰,将他翻过身来。
安杰路希旋转了半圈,被压着陷进暖洋洋的被褥里,他立时想起他的忧虑:“你的伤,不要紧吗?”
“不管了!”
管他什么伤怎么痛,要裂开要恶化,随便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他在安杰路希的体内激昂挺进,一下一下重重顶着,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热潮,卷住彼此。
灿金长发在激荡中朝后一仰,飞散在枕上,雪白的身子弓着抬起,迎合着古铜色的健壮身躯,安杰路希双腿紧紧缠在对方的腰上,有时甚至造成往后退出的阻力。
奥达隆的前额已渗出一层汗,爱人的紧致与灼热,美好得太过份了。“安杰……放松一点,你想一直把我困在里面吗?”
“不、不可以吗?”安杰路希睁着迷鞯乃眼,痴望着奥达隆:“我喜欢你在我的身体里……好舒服好喜欢!你别……别离开……”说着又夹得更紧实了。
热烈的鼓舞,害得奥达隆差点提前爆发出来。
“你真是……”脑子发热,理性什么的一概不剩的感觉原来是这样,他第一体会到。
忘了左腿不适合出力,他抛下所有的顾忌,甚至平日的冷静稳重,失控般疯狂疼爱着对方。安杰路希在强烈的交合中再也不能思考,体内最敏感的部位一再一再被顶着、刺激着,快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伸出手,捕抓到强壮的肩背,便紧拥住不放,情热的喘息在彼此的耳际,是世上仅存的声音。
“奥达隆……我快要……快要……”颤着声音,他已说不成完整的语句。
奥达隆俯身将他收在怀里,紧扣着腰,感觉得到对方身体内的激动正传递到更加火热的后方,影响到了自己。
绝顶的愉悦席卷而来,安杰路希蹙起眉,在奥达隆的怀中,毫不保留地用身体与声音表达心中难以言喻的高亢情绪。两道灼热紧接着涌出,分别溅上自己的小腹、以及不住收缩痉挛着的身体里,他被搂得不能更紧。
沉醉得不能自已的快感仍盘据着,安杰路希张开手臂,重新拥紧那个伏在自己身上、呼吸起伏不定的男人。
他在心中满足地叹息……终于……他们终于完完整整属于彼此……从心,到身体,再也、再也,不会空虚寂寞了。
高潮久久不息,仍未褪去,幸福感已源源涌出,包围住他们更久更久。
绿翡翠王子(73)
建档时间: 2/15 28 更新时间: 2/15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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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似乎有微弱的说话声,安杰路希迷迷糊糊睁开一半眼睛,四周很暗,壁炉里跳动的火焰是房间内唯一的光源。
半明半暗的餐桌边隐约有两个人影,他揉揉眼,叫了一声:“奥达隆?”
人声停止,背对着自己的人影转过身,令他安心的黑眼睛,是奥达隆。奥达隆后头,接着又探出一颗红褐色脑袋,笑咪咪挥着手。
“卡雷姆?什么时候来的?”
卡雷姆是在日落之后,从药师谷过来的。他知道北武神和部属在早上的时候离开,安杰路希身边只剩下昏睡中的奥达隆,因此特别过来探望。
没想到情况完全颠倒,为他开门的是应该躺在床上的伤患奥达隆,安杰路希则在热烈的欢爱之后,睡得香甜无比,根本不知道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卡雷姆还顺便充当医护人员,帮忙奥达隆换药,接着就谈起话来。
他看见安杰路希睁眼,立刻站起,一躬身行礼:“打扰了殿下的睡眠,真是十二万分过意不去!”
“没关系……”安杰路希睡眼朦胧,手抓着棉被,不想、也不需要起来回礼。
奥达隆走到床边,帮他整好睡乱了的床褥,手掌轻轻抚摸他的长发。“再睡吧,离天亮还早。”
“嗯,你等一下来陪我。”
不等他回答,又回到睡梦里。
奥达隆亲吻爱人的额头,小心把抓着被缘的手塞进棉被里,再三确认一切完善妥当,才安心走开。
卡雷姆在一旁看,翘起一条腿前后晃动,蓝眼睛带着笑,歪歪斜斜瞅着他。“奥达隆,你的绷带绑错位置了,需要治疗的显然不是你那拥有野兽般不正常复原力的胸口大腿,而是大脑啊!丢着伤势不顾,却去拥抱美人,是受伤不严重,还是美人会逃走?答案似乎是第三个,你在我身边,耳濡目染那么多年,终于长大成人,老师好感动!”说着抓起衣角,假装擦拭泪水。
奥达隆哼了一声,幸好光线昏暗看不出他的脸颊一瞬间转红。他并不辩解,也懒得问卡雷姆为什么总是看得出这一类的事情?
他迅速转移话题,询问药师谷以及兰瑟的情况。
这个话题实在转移得太好,卡雷姆明快的脸色刹时黯淡一半,他闷闷抱怨:“药师谷,世上最无聊的地方!奥达隆,我真的宁可跟你作伴也不愿忍受那里的……呃,悠闲?”
“我真是受宠若惊。”
“幸好,我们还有一点小小的运气,兰瑟殿下喜欢那个鬼地方、以及那个鬼药师!”他用力一蹬,椅子朝后仰靠着墙壁,双腿就这么顺势抬到餐桌上。“啊--多么讨人厌的家伙,偏偏医术真的很好啊!西奎拉和药师谷,一点都不有趣,所以我想回家了!反正有乌斯顿照顾殿下,我已经以私人名义重金聘用他,一个细心周到的好保镖,我想你不至于反对吧?”
“这个乌斯顿到底是谁?”奥达隆第二听见这个名字,还是搞不清楚状况。
“四殿下没有告诉你?”
他分神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安杰路希,恍然叫着:“我的老天,你们竟然这么忙!奥达隆,好色要分得出轻重缓急,你没有学到这一点,实在非常、非常糟糕!”
“你就是那个唯一没资格教训我的人。”
“噢,我喜欢唯一这个词。”他开心笑着。
奥达隆无奈地叹气,任友人揶揄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知道乌斯顿是谁,原来又是一个欠下人情要还的对象,他开始觉得自己需要列一张图表,详细记录日后还债的对象、顺序,以及他们的所在地。
“你刚刚说想回家,有具体的时间吗?”他又问。
“天亮就走。我猜我的通缉令大概传遍了米卢斯,必须尽快回去抢一张做纪念才行。”
听卡雷姆的语气,简直像是赶着去抢夺某种大师名画,半分认真的程度也没有。
“你不担心被捉起来严厉惩?”
“老实说,我不认为那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
奥达隆点点头,他也有同感。
“那么,”卡雷姆站起身,捞起随便挂在椅背的宽边羽毛帽子,扔到头顶上。“两位殿下都交还给你,我们王城再会。”
“……卡雷姆。”奥达隆犹豫着叫住他。
“嗯?”
奥达隆打算说的话让他自己有点尴尬,他做了几呼吸,鼓起勇气直视那双带着戏谑意味的天蓝色眸子,诚挚地开口:
“你……你是我最需要感谢的人,我很庆幸在艰困的时候拥有你的帮助。这一份重大的恩情,在我终于能够报答之前,将会铭记在我的心头,绝不敢忘记。”
“噢,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我可不打算让你欠得太久,”他拍了拍奥达隆的肩头。“你就带着满心的焦虑与不安,等候着本大爷上门讨债的那一刻吧!”
“喂,别太狠了。”
卡雷姆咧嘴一笑,亮出一口白牙,然后转身离开。
* * * * * * *
安杰路希再度醒来。
这是因为棉被的掀动,有一丝冷空气偷偷溜爬上他光裸的大腿。他马上翻过身,抱住身旁的温暖物体。
“你这么晚才来!”
奥达隆笑着望向他。“你作梦很不专心,竟然还知道早晚?”
“啊,你偷吃东西,是什么?”安杰路希舔了一口奥达隆的嘴唇,尝到食物的香甜,是很熟悉的滋味,睡昏了的脑袋却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抹了奶油的面包。”语气含着暧昧。
“你、你是故意的!”
安杰路希抓起枕头挥打。他现在记起舌尖的滋味是奶油的甜香,脸颊也整个烧红了。
奥达隆哈哈大笑:“现在是半夜,我可没有什么选择啊!”
虽然受伤之后灵活度下降,他仍旧轻易抢下安杰路希手上的武器″,塞回脑后。
刚躺下,安杰路希已等不及爬过来,手环住他的腰,枕着左边肩窝蹭了蹭,抢先选好舒适的位置。
真快,他才刚醒来不到一天,对方已经没把自己当成是伤患了!
奥达隆苦笑着,拉上棉被,将两人一起密密裹好。另一只手伸过去,轻轻抚弄安杰路希的脊背,从发间溢出的清淡香气,闻着仍像是在梦中。
安杰路希困得要命,等到奥达隆来陪,却又舍不得马上睡觉,手摸到他的旧伤痕,想起他背上的鞭痕,想起他孤单一个人的二十多年岁月,决定现在就要告诉他:
“奥达隆,来找你的路途中,我决定了一件事。”
“从此以后,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乖乖听?”
“你想得美!”他对他吐了吐舌头。
“我决定,把我的姓氏给你,你以后跟着我姓巴特瑞克,成为我们家族的一份子。”
“……跟着你姓巴特瑞克?”
这个提案很大胆、意外,姑且不论在台面上可能有的影响,即便在私底下,对个人的情感,也是极大的冲击。
奥达隆沉默片刻,才说:“……卡雷姆跟你说了一些我的事情,是吗?”
安杰路希点点头。“为什么你自己都不跟我说?”
“我想我从来不提,是希望自己可以不在乎。”
“你很在乎吗?”
“我也……搞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无论在乎与否,都不会改变什么。”
“谁说不会改变呢?你以后有我,你有姓氏,有人要,有人爱,有我做你的家人,情况难道不是变得更好?”
安杰路希带着一股骄傲与自豪,抬眼看着奥达隆,那张棱角分明、五官邃的脸庞挂着他从未见过的古怪神情。
他在许久以后才弄懂,那是奥达隆受到感动,觉得不好意思的模样。这时候,他只觉得紧张。
“你、你是不是不想要?”
奥达隆微微一笑。“我想想……奥达隆巴特瑞克,无名氏之子,听起来怎么样?”
糟透了!他立即予以纠正:“是安杰路希亲王爱的男人,这样才对。”
“是吗?好像真的很不错。”
“当然!不只是不错,我们在一起,以后还会更好、更好……”他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奥达隆轻捏他的鼻子。
“睡吧!你现在需要的是更好更好的睡眠。”
他强撑起沉甸的眼皮,瞥了一眼,用逐渐变得含糊的嗓音说着:“我醒来的时候,你会在吗?”
“我不知道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他感到很满意,于是闭上眼睛,心里却还不放松。“那……后天也在吗?”
“嗯。”
“大后天呢?大大后天呢?”
“都在。”
“那么,大大大后天……”
这他没听到回答,已经睡着。不过他毫不担心,他知道答案是什么,奥达隆会在他的身边,每一天。
万一不在也没关系,他就去找他,而且一定一定……会找到他。
(待续)
最后残余的少量砂糖也用完了~~
理论上,下一回就结局!^o^y
绿翡翠王子(7)最终回
建档时间: 2/17 28 更新时间: 2/17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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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最终回】
奥达隆恢复得很快,经过七、八天休养,肢体活动已经跟平日没有差异,绷带也越来越像件突兀的装饰品。
他跟安杰路希都去过几药师谷,兰瑟的病况稳定有起色,也很适应居住的环境。在西奎拉,似乎不再有奥达隆需要挂心的事。
噢,当然药师不客气的态度是一个大问题,安杰路希和卡雷姆都持相同的意见,奥达隆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他有本事,当然可以嚣张。”每他这么说,安杰路希都会气呼呼地不肯认同。
这一天,奥达隆已准备好,是时候离开这座依附着药师谷发展的城镇,踏上返乡道路。
“快起床,我们要离开旅店了!”
整间客房,包括奥达隆,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片尘不染,剩下赖在床上一团乱的亲王殿下。
奥达隆弯下身,耐心叫了他几。安杰路希缩在温暖的棉被里扭动着身躯,懒洋洋哼了几声,从棉被里伸出一双手,找到不断出声吵他的来源,勾住了颈子,朝自己拉近。
他本身出的力气不大,比较像是挂在对方身上。奥达隆没抵挡,顺势低下头去,让安杰路希在他脸上唇上吻个不停。这个没睡醒的家伙,搂人倒是搂得很紧,还不自觉发出逗引人的亲昵咛声。
奥达隆索性扔开行李,脱下大衣,大手一下子从安杰路希的腰下窜进衣服里,抚弄起对方滑嫩的肌肤,满意于总算恢复正常灵活度的双手。
安杰路希往后一缩,睡意消失一大半。“你做什么?”
“不就是满足你的要求?”
“我、我只是在赖床。”可没有要求奥达隆用钝器〃顶着他。
“所以是不要的意思吗?”他继续在颊边吻着,两只手都伸在衣服里。他的行为在康复之后变得相当大胆。
“也不是不要……”安杰路希奋力压制奥达隆毫无分寸的手,昂起头,抬高了姿态:“如果你很坚持,我允许你用温柔恭敬的声音请求我,对我说:亲王殿下,请赐予属下拥抱您的荣幸!〃”
奥达隆低声一笑。
“真是非常糟糕的建议,我得让亲王殿下从这种愚蠢的梦想中清醒过来才行。”
手指一拉,睡袍上的缝线纷纷绽开……
太阳爬升了好大一段,安杰路希才从激情中渐渐脱离,绯红的脸庞缀着晶莹汗珠,偎在爱人的怀里,轻轻喘着气:
“这……不太一样?好像比较……比较……”经过一番考虑,他使用了威猛这个词。
奥达隆扬起眉。“原来你嫌我上不够。”
“那时候你受伤了,力不从心很正常,我可以理解。”
安杰路希流露出的体谅眼神,实在是对尊严的一大伤害。伤势的影响,奥达隆只愿意在心里偷偷承认,嘴巴上依然强硬。
“……我是怕你从前没有经验,不节制的话,身体会受不了。”
“哦,真的?”
“你需要教训是真的!”
“咦?等一下、等一下!你刚刚说我们得离……离开……啊……”挣扎转为叹息声,又一变成为甜美的呻吟,安杰路希再度陷进爱人的怀抱里……
最后,他们多延了两天才真正退房离去。
* * * * * * *
米卢斯王城经历了一连串的情报混乱。
远在寇兰、西奎拉发生的种种,讯息更新的速度当然不可能同步,甚至连讯息的内容,都隐藏着众多诡异之。
外界没有人完全清楚细节,只知道兰瑟已安全送抵药师谷,奥达隆在中途负伤,失踪的绿翡翠殿下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也出现在那里,擅离职守的卡雷姆则跟随着亲王殿下。
卡雷姆的通缉令已经撤销,强加的诱拐亲王罪名也一并撤销。
至于擅离职守的部分,国王在今日作成裁决,拿掉他宫殿骑士团、卫戍骑士团的兼任团长头衔,保留禁卫骑士团团长身份,停职停薪一年。
这样的置实在是……实在是……
“该死的不痛不痒!”德拉夏诺瓦将文件摔在自宅的书房地板上。
其实,罚本身是严重的,如果对象是一般人。
但是卡雷姆不是寻常百姓,甚至不是寻常贵族,他是富可敌国的佛利德林家子嗣,最不缺的就是钱!生性又爱玩,还停职让他无忧无虑玩乐一年?
德拉夏诺瓦气得要命,最近所有的事都不顺他的心意!兰瑟不但没死,听说还在逐步康复中;奥达隆也没死,并且成功达成任务;那个安杰路希和卡雷姆私下出城出国,四乱跑,也没得到相应的惩罚?
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寇兰举国上下尽是废物吗?
他必须提醒国王,过于宽大的置将导致何等严重的后果,惩必须重新审定!
然而,不顺遂的命运再打击了德拉夏诺瓦,国王以疲倦为由,拒绝他的求见,他却在谒见厅外的大走廊看见尤金。一瞬间,他还以为是自己眼。
“你、你回来了!什么时候?”
“是疏于知会阁下了,不过,我什么时候回来也不是十分重要的事。”尤金优雅从容的姿态依旧,却缺了几分礼数,少了些许笑意。
德拉夏诺瓦很快就明白这一切代表着什么,难怪国王的态度转变得如此迅速!“原来……是你的缘故!你对陛下做了什么谄媚、扭曲的进言?”害得自己遭到疏远。
尤金微揪起眉。
“我更想责怪阁下,你从前都做了些什么?今天又打算如何陷害我的弟弟?佛利德林家的子弟绝不任人欺侮,阁下应该很清楚。”
“哈!”侯爵发出尖锐不含笑意的笑声。“所以你要回来,待在米卢斯?”
“是的。”
德拉夏诺瓦刹时变了脸色,笑声止消得又快又尴尬。他不明白,一离开就是两三年不愿意回来的人,为什么……?
这很可能是他吞食权势的道路上最不愿见到的发展之一。他对尤金的了解有限,但是他清楚,美貌与气质,在米卢斯是最吃得开的两件利器,上自王公贵族,下至市场小贩,人人都喜爱。而这位佛利德林家的嫡长子,在这两方面都拥有自己远远不能企及的高水准。
尤金同时还是国王的童年玩伴,影响力的性质虽然很微妙,身为国王舅舅的德拉夏诺瓦可没有忘记,那些彼此不合的王子公主们,争相缠黏着尤金的场面。
他的心思飞快转着,瞪着尤金的眼里,畏惧与愤恨烧得越来越是炽烈,完全不知道自己其实高估了对方的影响力。
国王本来就在生气,因为德拉夏诺瓦疯狂的进言,他做出可耻的决定,最后竟然一败涂地!
意志向来偏于软弱的国王,并没想到自己曾经大加赞赏过这个邪恶〃的计划,选择归罪于逼迫〃他采纳建言的德拉夏诺瓦当然比较容易。
尤金不过是推了盛怒中的国王一把,加添一点怒火燃烧所需用的材料,使国王对德拉夏诺瓦的失望更强烈罢了!并不是什么迷惑人心的伟大影响力所致……至少,这一不是。
不过,他可没必要提醒德拉夏诺瓦这一点,他乐于被认为神通广大。
而尤金的神通广大,在德拉夏诺瓦眼中,来路是十分不正的。蛊惑国王陛下,夺走本属于自己的权势,这一定就是尤金打算做的事!他恨极、也怒极了!
“简直是、简直是娼妓的行为!你不觉得可耻吗?”
一抹淡淡红色在尤金脸上一闪而过,他随即沉下脸色,冷睨着对方。“总比国家沦为你个人的娼妓要好。”
“对我人格的侮辱,我会记得。”
尤金说着迳自举步离开,德拉夏诺瓦在他背后咒骂了些什么,他已听不见,更不感到兴趣。
殿外,芬姬儿正等着他。
“尤金!”公主漾着一脸朵般灿烂的笑靥,手撩起曳地大裙摆,迎向他。
尤金接住她高高伸出的一只手,亲吻手背。公主嫌弃这种过于生疏规矩的举动,招手要他低下头,掂起脚在尤金两边脸颊各亲了一下,才满意地勾住他的手臂,一起走下石阶。
“你难得回来,所以我特别为你准备了欢迎宴会,就在今天晚上。现在,告诉我,你没有气我擅自作主,你喜欢有这个宴会。”
通常,尤金的微笑会略带着困扰,这回却是一个单纯的笑。
“我喜欢有这个宴会,也永远不会生殿下的气。事实上,我正希望有个机会,让大家知道我回来了,而且不再离开。”
芬姬儿睁着迷人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望着他。“啊,尤金,无论是什么改变了你,都是令人高兴的好现象!”
“我只是逃避得太久,该是面对问题的时候。”
“明智的决定!而且你永远有全部柯尔家族、以及我个人的支持。”
“而殿下则永远受到我的感激。”他微微躬身。
“好吧,既然你不肯把心交出来,感激也算勉强可以接受。”
芬姬儿轻轻扭过头,跺了一下鞋跟。
尤金对她温柔一笑,王城的冬天已经来临,气氛却比异国暖得很多。
* * * * * * *
是年冬天,是米卢斯政局诡异多变的几个月。
经历了大为丢脸扫兴的事件,从未养成自我检讨美德的国王陛下,私下将责任尽数归咎于提案人,成为德拉夏诺瓦侯爵失势的开端。
尤金的归国,佛利德林大公的病逝,也全是同年冬天发生的事。
到了春暖开的时节,安杰路希亲王和奥达隆将军才姗姗返回王城。
据说他们在西奎拉养伤的日子很短,归途取道霜冻山脉,在斯坦达尔作客十多天,然后一路从北境游玩南下,在奥达隆的封地、白雪覆盖的布瓦德堡,度过剩余的冬天。
对于他们的刻意拖延,安杰路希亲王日后称之为蜜月的这一段旅程,米卢斯王始终隐忍,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得悉内情之人,知道那都是出于尤金的意见,做为对奥达隆将军的歉意,一个示好的举动。
国王的善意,也一如尤金的预期,为奥达隆将军所接受。他偕同安杰路希亲王回到王城,态度恭顺且平和,在寇兰发生过的任何不愉快,表面上都像是从未存在。
与此同时,国王任命尤金为右相,柯尔公爵为左相,在他短暂的国王生涯内,展开了一段主君庸碌,却政治清明的祥和日子。
(全文完)
完结了!^o^/
谢谢各位在这一段期间的鼓励!让一向懒散的小白能更新得如此规律,自己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希望接下来也能继续拥有各位的支持。^^
关于之后的计划,我是这么打算的,
我想一面进行通篇的修改,一面写一篇(不确定长短如何)番外,是关于尤金和奥达隆认识、并且结为好友的过程。
这篇是确定会写的,纵使各位阻止我(?),我也是要写的啊!
不确定的是蜜月,内容是奥达隆和安杰的归途,需要大量砂糖,必须等小店进货之后再行考虑(汗)
番外结束之后,预计正式接档的将是卡雷姆x尤金的长篇故事。
以上,是我目前的想法,很希望可以得到各位的意见!有任何愿望,也请尽管提出来,不用客气喔!^o^
再感谢读者大大们一路看到了这里~~
小白的部分恐怕将暂停几天没得更新,但是会客室我天天都会去看,欢迎各位经常来玩~~!(挥手)
绿翡翠王子之配对相性一百问
卡雷姆:各位美人们晚安!有鉴于一百题的数目非常庞大冗长,为了不让大家看了想睡,本
人将负责最辛苦的提问工作喔!(奥:最辛苦?)请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美的四殿
下、以及附属的奥达隆,秉持诚实友善的态度,毫不保留地与大家分享两人相的
欢笑与泪水!爱情与痛楚!期许与遗憾!温馨与……
奥达隆:再说下去就跟你分享我的怒火与拳头。
* * * 正式开始分隔线 * * * *
卡雷姆:首先,请问两位的名字?
安:安杰路希巴特瑞克,诺迪埃王的第四子,米卢斯的亲王。
奥:奥达隆。
安:是奥达隆巴特瑞克。
卡:哦--入赘了啊!
奥:不关你的事。
卡雷姆:请问两位的年龄?
安:十八岁。
奥:大概是二十九或三十左右,我自己也不清楚。
卡雷姆:那么性别呢?
安:当然都是男的啊!
奥:你的提问至今仍看不见营养。
卡:才第三题而已耶!
卡雷姆:请问您的性格如何?
安:性格?我想我拥有全部米卢斯人应有的美德,不过一个高尚的王室成员不应该称赞宣扬
自己的优点,所以我并不打算多说。
奥:……你已经说了不少,使得某部分的性格十分明显。
安:哪一部份?我不小心展现了自己的优点吗?
奥:放心吧!没发生那样的事。
卡:嗯嗯,原来奥达隆的性格是这样啊!(笔记)
卡雷姆:您觉得对方的性格如何呢?
安:唔……有时候很温柔,有时候很凶很严肃,我觉得他的性格捉摸不定。
奥:你的理解力也让人捉摸不定。
安:那是什么意思?我可没有说错!
奥:我的意思是……
卡:很好!我们都清楚两位的性格是怎么一回事了,赶工赶工,下一题!
安:卡雷姆在赶时间吗?
奥:他以为赶快问完,这个混得要死的作者就会奋发写新文,实在太天真了。
卡雷姆:两人什么时候相遇?地点呢?
奥:大约在我十七岁,王宫西苑的人工湖畔。
安:噢,我几乎不记得那一,我比较清楚的印象是我十五岁那一年,在兰瑟的屋子里见到
奥达隆。
卡雷姆:当时的第一印象为何?
奥:有点伤脑筋的小男孩,很擅长撒娇也很会哭。
安:是你弄哭我的吗?
奥:不是。
安:骗人!
奥:……等一下就弄哭你。
卡:奥达隆,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在偷摸殿下尊贵的臀部,请把手收回去,先让殿下回答好
吗?
奥:尊贵的臀部?那是什么东西?
安:不要随便拿别人的臀部当话题!我要回答了啦!
卡:啊,真是失礼了,殿下请说。
安:对奥达隆的第一印象,就是个嚣张的坏蛋,很凶很没礼貌!
奥:你一句话都不说就打人,没有人遇到这种事态度还会好。
安:那你一个人躲在兰瑟屋子里做什么?分明是坏人!
奥:坏人可不会只打一打殿下尊贵的臀部就算了。
安:说过不要再提我的臀部了!
卡雷姆: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安:对啊,你喜欢我哪一点?
奥:你想用问话来转移你的回答义务吗?
安:才没有,我要回答,你的个性长相我都喜欢,稳重又成熟,待在你身边很安心,而且天
冷的时候好暖喔!
奥: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卡:不简单,竟然比我更会逃避问题。
卡雷姆:讨厌对方的哪一点?
安:逼我早起、逼我吃肉、吃鱼。
奥:赖床、挑食。
卡雷姆: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的相性好不好?
安:不能更好了。
奥:嗯。
卡雷姆:您如何称呼对方?
安:就叫他的名字,奥达隆。
奥:叫”你”。某种……特殊的场合,会叫他安杰。
卡:你是指在床上翻滚的时候吧?不必拐弯抹角。
安:为什么呢?如果你在其他场合都不轻易叫我安杰,我觉得好可惜。
卡:殿下,请容许我代为回答这个问题吧!因为不小心养成了习惯,只要开口叫出那独一无
二的美丽字眼,不免立刻联想起最激情动人的时刻啊!浓烈的气氛、暧昧的喘息,肌肤
上泛起的……哎哟,好痛!你为什么打我?
奥:前五十问是普通级,你不要乱搞!
卡雷姆:那么您希望对方如何称呼您呢?
奥:叫名字就可以了。
安:虽然现在这样也不错,偶尔还是希望被称呼为殿下呢!
卡:我一直都尊敬地称呼您殿下喔!
安:嗯,我很高兴喔!
奥:可以进行下一题了吗?
卡雷姆:若是以动物来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安:老鹰。
奥:嗯……兔子。
安:咦?你不是很讨厌白雪吗?
奥:你误会了,被料理成食物的兔子,我一向很喜欢。
安:但是我又不是食物!
奥:你之前也这么说,还不是被吃掉了。
安:啊……你……你好过份……
卡:在第三人面前,打情骂俏请节制,这是基本道德。
奥:我从不知道你会在乎道德。
卡:当然,需要的时候就很在乎。
卡雷姆:如果要送礼物,您会送什么给对方?
奥:已经送过一匹白马,以后还想配一套适合他用的外出装备,诸如弓箭刀枪之类。
安:说到礼物,我最近正好有这个打算喔!我想学学制作方法,然后亲自造一对戒指,一只
自己戴,一只送给奥达隆。
奥:戒指?武将在手指头戴上那种东西,很不方便。
安:你不要?
奥:我考虑考虑。
安:卡雷姆!
卡:属下在这里。
安:我要把他的那一只戒指送给你!
卡:多谢殿下。
奥:你敢收!?
卡:为什么不敢?收了你会咬我吗?咬了我就会怕吗?怕了就非还给你不可吗?还给你会戴
吗?不戴为什么我不能收呢?
奥:……
安:下一题,下一题啦!
卡雷姆: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奥:哼,我就要你准备制作的那枚戒指。
安:真的?
奥:其实我本来就是想收的。你呢?你想要什么?
安:那我……我只要有你就好,其他都不需要。
卡:唉,所以殿下不送我戒指了?
安:没关系,我可以做三只。
卡:啊啊,殿下的解决之道堪称完美!
奥:完美个头!不准!
卡雷姆:互相有哪里不满吗?是什么事情不满呢?
安:逼我早起、逼我吃肉、吃鱼。
奥:他会挑食、赖床。
卡:是我眼,还是什么东西重覆了?
奥:没那回事,我的回答做了十分巧妙的变化。
卡雷姆:您有什么样的毛病?
安:以前体力和耐力都很差,最近觉得进步很多。此外应该没什么大毛病。
奥:我很健康。
卡:原来这一题是这个意思啊!
卡雷姆:对方又有什么样的毛病呢?
安:老实说,我很怀疑你的身体对于外伤的承受力、以及复原能力是否属于人类的范围?
奥:你不喜欢?
安:很喜欢啊!
奥:你的毛病倒是跟我完全相反,太容易有外伤和瘀血。
卡:奥达隆,你这不是非常公平的说法,任何人遭到熊咬,都会留下跟殿下脖颈上一样的红
色痕迹。
安:啊!还、还没消褪吗?
奥:很难,因为每天都会补上新的。
卡:一头不知节制的熊哪!
卡雷姆: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感到不快?
安:他经常不把心事讲出来,闷在心里,令人生气!
奥:意气用事,提出任性的要求,讲道理也听不进去。
卡雷姆: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感到不快?
安:应该没有。
奥:你没听见我上一题的回答?
安:你提醒我这些小细节,会让我不快喔!
奥:你逃避问题也令我不快。
卡:要你们自我检讨真的很困难。
卡雷姆: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
安:国家承认的婚姻关系。
奥:嗯。
卡:殿下,这一题是询问数,在床上翻滚过多少?
安:真的吗?我算一下……
奥:不要把卡雷姆说的每句话都当真。
卡雷姆:两位初约会的地点在哪里?
安:没有那么正式,如果是指两个人一起出外度过,秋猎那一应该算是初约会吧?所以
是城外的南边森林。
奥:我没有意见。
卡雷姆:当时,俩人之间的气氛如何呢?
安:我喜欢他帮我捉兔子,还背我回去,我叫他别杀动物,他就不杀,他那天对我好好喔!
奥:……我不会公开承认曾徒手捉过兔子。
卡雷姆:当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安:进展到为了我得罪不能得罪的人,我好感动。
奥:就是一时失控了的地步。
卡雷姆:经常去的约会地点是哪里?
奥:他从前几乎不出城,现在有机会就想到去玩,所以很少去重覆的地点。
安:不过有一个地方我希望经常去,就是布瓦德堡,那里真美!我想看看她在冬天以外的模
样。
奥:等我有空的时候,就带你去。
安:但是你经常没空。
卡:我非常有空喔!佛利德林家在布瓦德堡附近也有产业,随时能为殿下的游兴尽一番心
力!
安:那太好了!奥达隆你专心工作,卡雷姆会陪我去。
奥:……我明天就去向陛下请假。
卡雷姆: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奥:尽力空下一整天给他,随他的心意度过,虽然很遗憾十八岁那一年不能这么做。
安:做准备之前,我想我得先替奥达隆挑选一个合适的日期做为生日。
卡雷姆:先告白的是哪一方?
安:是他。
奥:是我。
卡雷姆:您有多喜欢对方?
安:我可以不当王子,不当贵族,放弃享受,跟着他到哪里都好。
奥:我愿意永远留在有他的国家,我的忠诚不会改变。
卡:所以到底是谁带领谁去哪里?
奥&安:当然是我带领他啊!
卡雷姆:那么您爱对方吗?
安:不爱的话,也就不需要一百问了吧?
奥:我也认为你的这一问是废话。
卡:你为什么用”也”?殿下可没说得那么狠。
卡雷姆: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您会怎么做?
安:他不可以变心,没有那种事!
奥:看看对方是谁,如果是个不错的人,我没有话说。
安:我生气了!
奥:又怎么了?
安:你一点都不介意我变心,你没有很爱我!
奥:你没有听见前两题的回答吗?
安:可是……可是……呜……你就是很过份!
奥:伤脑筋的家伙,只是假设的问题……喂,没有必要哭倒在别的男人怀里吧?
卡:跟读者解说一下,那个”别的男人”,指的就是我。
奥:还不快放开!
卡:我可没有抓着殿下喔!
卡雷姆:可以原谅对方变心吗?
安:别再问这种问题!他不可以变心,没有那种事!
奥: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他若不爱我,我不强求。
安:奥达隆你、你--!
卡:快快!在进入上一题的回圈之前,下一题!
卡雷姆:约会的时候,如果对方迟到1小时以上,您会怎么办?
安:我到达的时候若是没见到人,我就回家了,怎么可以让亲王等候?
奥:我会派属下去找。
卡雷姆:您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个部分?
奥:头发。
安:咦?你只喜欢头发?没有头发就不爱了吗?
奥:唔……我不太能想像你没有头发的模样。
安:不许在脑子里乱想像!那我也要说,我喜欢奥达隆的指甲!
卡&奥:……
卡:殿下,一百问禁止意气用事喔!
安:是吗?那我喜欢他的眼睛和脸。
卡&奥:(真容易哄骗)
卡雷姆:请描述一下对方的性感表情。
安: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奥达隆一直都很性感,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奥:性感的表情?那是专属于我的福利,我不想形容给任何人知道。
卡:好吝啬啊!你让我很想凭本事自己看。
奥:活得腻了的话不妨试试看。
卡雷姆:您会向对方说谎吗?您善于说谎吗?
安:好像没那个必要,而且我也不擅长说谎。
奥:尽量不这么做,说谎的技术还可以,至少我想我瞒得过他。
安:所以你对我说过谎?是什么?
奥:那是假设,我从没对你说过半句谎言。
安:啊,那就好。
卡:这根本连技术都称不上。
卡雷姆: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安:在他怀里醒过来,抱着他继续赖床的时候最幸福!可惜他通常不会陪我赖床。
奥:一起吃饭的时候。
卡&安:好、好朴实啊!
奥:你们在期待什么?
安:你说吃饭,是指,吃”真正”的食物吗?
奥:你脑子里想的那一种用餐也很幸福,可惜前五十问是普通级的。
卡雷姆:曾经吵架吗?
安:嗯。
奥:算是吵过。
卡雷姆:吵架都吵些什么呢?
奥:大部分都是愚蠢的小事。
安:都是他欺压我!
卡雷姆:之后如何和好?
安:没特别注意,通常我气过就算了。
奥:是吗?我记得通常要受伤见血,僵持到其中一方道歉才算了结。
安:反正我不记这些琐事。
奥:你的脑袋不记琐事,又记不住大事,里面到底都装什么?
安:你在暗指我的脑袋里是空的吗?
奥:没有暗指。
卡:嗯,我判定上一题的答案是非常可信的。
卡雷姆:什么时候觉得自己被爱着?
安:在寇兰找到他之后,一直都有被爱的感觉啊!不过,当他看着我的眼睛,温柔跟我说话
时,感觉特别强烈。
奥:他说爱我的时候。
安:可是我好像很少说……
奥:……我不勉强你。
安: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很在乎,那我以后每天都讲好几!
卡:……殿下,奥达隆从一开始就在偷笑,我有看见。
安:什么?!
卡雷姆: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对方已经不爱我了”?
安:……为……为什么不爱我了?
奥:只是假设的问题。
安:那你说你什么时候会不再爱我?
奥:这一题不是这样子问的吧!
安:快点说!
奥:卡雷姆,你还不进行下一题?
卡:我想,这是上一题的报应,我不应该阻止。
卡雷姆: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是哪一种?
安:与他相配的是我,不是什么。
奥:我不太清楚的种类和名称,我回去查一查图鉴再回答你。
卡雷姆: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吗?
安:唔,没有特别不能说的事,差别只在于有没有提到罢了。
奥:军务方面的事,还有就是……他人的隐私之类的。
卡:他人的隐私?谁的什么隐私?你为什么笑?还笑得那么讨人厌?
安:你现在知道他有时候很坏了吧!
卡雷姆:您的自卑感来源为何?
安:我的阅历不够,很多事情他知道,我却不懂。
奥:……身世吧。
卡雷姆:两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
奥:从没想过要当成秘密,因为是我公然跟先王陛下要来的。
安:然后又被公开发布,从头到尾都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
奥:是吗?你有什么意见?
安:现在没有意见了。
卡雷姆:您觉得与对方的爱能长长久久维持下去吗?
安:当然!否则我为什么时间回答一百题这么多呢?
奥:过了这么久才五十题……我很怀疑我们的爱能否维持到一百题结束的时候。
安:奥达隆!你怎么可以有这种怀疑?
奥:那你过来,让我恢复一下精神。
安:可是……还有一半的问题没有作答……
奥:过几天再答吧!一看那么多字也会累,我们要体贴读者。
卡:……啊,他们丢下我,回房间去了……那么,基于奥达隆的”体贴”,后五十问只好下
回待续,请各位美人不必见谅,尽管责怪奥达隆吧!
卡雷姆:请问两位,谁是攻方谁是受方?
安:攻方?受方?那是什么意思?
奥:问你是努力”攻”作的一方,还是尽情享”受”的一方。
安:原来如此,那我想我是受,他是攻。
奥:我也是这么认为。
卡雷姆: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安:我喜欢享受。
奥:好吧,我喜欢工作。
卡:真是见鬼了的开头啊!
卡雷姆:您满意现在的状况吗?
安:满意。
奥:我想我会越来越满意。
卡雷姆:请问两位初H的地点是在何?
安:H?
卡:报告殿下,就是指在床上翻滚的那件事。
安:咦,可以问这么失礼的问题吗?
奥:后五十问全部都很失礼,你如果害羞,我从头到尾替你回答也可以。
安:不要!你一定会乱讲!我自己回答,是在……在西奎拉的一间旅店……
奥:现在就害羞,接下来怎么办呢?
安:你、你管我!
卡:殿下害羞的模样也非常迷人喔!
安:谢谢你!
奥:……我感觉到严重的差别待遇。
卡雷姆:当时的感觉如何呢?
安:很……很甜蜜……也很不好意思……其实,现在也一样。
奥:……嗯。
卡:我是不是听见了心虚的声音?还是伤口疼痛的声音呢?奥达隆,说不定你是唯一一个翻
滚的时候比受方还痛的攻方喔!
奥:没.有.那.回.事!
卡雷姆:能否形容一下对方当时的模样?
安:很性感。
奥:热情可爱。
安:可爱?我想要比较成熟一点的赞美。
奥:没问题,我会给你非常多的机会来达到你的理想。
卡雷姆:初夜的隔日早晨,您所说的第一句话是?
奥:快起床。
安:再让我多睡一会儿。
卡:两位真是……浪漫得独树一格,我好佩服。
卡雷姆:每星期H的数是?
安:为什么要知道这么多细节呢?
奥:平均四或三。
卡:咦,我问的是一星期,不是每天。
奥:真是抱歉啊,你问的是我的一星期,不是你的每天。
安:每天?那你什么时候睡觉?
卡:当然是值勤的时候睡,充分善用时间。
奥:很明显,有人的工作还不够多。
卡雷姆:最理想的情况是每周几呢?
安:也许……比现在再多一两?
奥:你从来没告诉我你还想要更多。
安:我、我不好意思说啊!
卡:您已经说了喔,殿下,而且好多人都知道了。
安:咦咦?!
卡雷姆:两位之间都是怎样的H呢?
奥:自然而然,顺应情势的H。
安:糊里糊涂,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他就……就开始这样那样了……
卡:我懂了,这就是所谓的莫名其妙在一起。
卡雷姆:您自认最敏感的地方是哪里?
安:……我的心灵很敏感。
奥:啊哈哈哈!
安:笑、笑什么?
奥:相信我,那根本排不到你的敏感部位前五名。
安:你不要多管闲事!回答你自己的问题啦!
奥:我?我最敏感的地方大概是限制级的位置。
安:等一下,我有疑问,如果我们要经常使用那种隐晦的称呼,干脆帮它取个名字好不好?
奥:不好!
卡:喔喔,请问殿下心中有理想的名字吗?
安:有的,我想命名为--
奥:不准说!要取也别想在第三个人面前说出来!
安:那我晚上再告诉你。
卡:可惜可惜,差一点就听到可以取乐一生的答案了啊!
卡雷姆:那么,对方最敏感的地方又是哪里呢?
奥:他没有不敏感的部位。
安:我没有心思去注意他哪里最敏感……这一题先欠着,等我找到再告诉你。
奥:我不反对你寻找,但没有必要告诉卡雷姆。
卡:有同感,我也不觉得自己很想知道奥达隆的哪里最敏感。
奥:……你有必要边说边打寒颤吗?
卡雷姆:请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奥:烤得熟透美味的山珍野味。
安:满脑子美食的变态饕客!
卡:……这就是所谓香艳火辣的限制级后五十问?我被作者欺骗了!
卡雷姆:通常都在什么样的场所进行H呢?
安:寝室。
奥:具体而言,寝室的各都常使用,但他最喜欢的还是柔软的床铺。
安:当然,谁会喜欢在不是床铺的地方翻滚呢?那又不舒适!
卡:啊这个,话也不是那么说……总而言之,就是……我们进行下一题吧!
卡雷姆:您想尝试的H地点又是哪里呢?
安:我只喜欢床铺。不过,奥达隆若是有其他提议,我也可以考虑。
奥:饭厅的餐桌。
安:不要!
奥:我想你搞错了”考虑”的用法,而且我也没问你同不同意。
卡:请容许我这么说,无论是床铺或餐桌,都太容易了!不介意的话,我想我能推荐一些最
刺激最具挑战性的地点!
奥:我很介意。
卡雷姆:在H之前洗澡,还是之后?
安:之后是一定要清洗的,之前的话,每天睡觉前都会洗澡,他又经常在就寝的时候……
奥:就是都洗的意思。
卡雷姆:关于H,彼此之间是否有什么约定?
安:嗯?我想是没有,只要全程保持舒适、温暖就可以了。
奥:听起来很像孵蛋之类的过程。
卡:唔,我放弃了,你们真的香艳不起来。
卡雷姆:如果要好的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只有今天晚上,请……”并且要求与您H,
您会如何反应呢?
奥:好朋友,指的应该是尤金吧?我会给他一拳,让他昏倒好好睡一觉。
安:我会写一封介绍信,让他拿着去找卡雷姆解决。
卡:如果那个好朋友是我,你们怎么做?
奥&安:那么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我不会当真。
卡:世人对我的误解简直得毫无道理啊!
卡雷姆:您曾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行为吗?
安:当然没有。
奥:那时候没有恋人,所以不算跟恋人以外。
安:你的意思是?
奥:快进下一题!快点!
卡:嗯?题目在哪里?在哪里?
卡雷姆:如果对方被暴徒强制发生性行为,您会怎么反应?
安:噗--!噢,对不起,但是想到奥达隆被、被--我真的不能想像!
奥:我会替对方也带上一把剑,让他有防御自己的机会,但那不会使结局有任何不同。
卡雷姆:您在H之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安:之前、和过程中都会不好意思,之后只觉得非常幸福。
奥:都不会。
卡雷姆: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安:还在努力当中,我想要变得更好。
奥:你已经很好。
安:可是,我想……我想让你更舒服……
奥:安杰……你真的很可爱。
卡:喂喂,还有二十六题,请忍住不要乱来喔!
卡雷姆:那么对方呢?
奥:我很满意。
安:我也觉得很……很好……
卡:谁多点了蜡烛?我觉得眼睛酸痛。
卡雷姆:进行H的时候,您希望对方说些什么吗?
安:我喜欢他叫我的名字。
奥:不必特别说什么话,发出声音就够了。
卡雷姆: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安:只要看着他的脸,我就觉得很不好意思,哪有余裕比较?
奥:都很喜欢。一定要举出最喜欢的话,应该是害羞时的表情。
安:我从头到尾都很害羞啊!
奥:那只是你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
安:什么嘛!
奥:我是赞美你,不是贬抑。
卡雷姆: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安:当然不可以!
奥:对不爱的人提不起兴趣。
卡雷姆:您对SM有兴趣吗?
奥:不太感兴趣。
安:是吗?那我也没兴趣。
奥:其实你不知道什么是SM吧?
安:没兴趣的事情,我才不想知道。
卡:有机会的话,我可以教殿下认识……
奥:不必完成那个句子,因为你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卡雷姆: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您会如何反应?
安:带他去看医生。
奥:如果他厌倦了,我也不勉强。
安:……我才不会厌倦。
卡:殿下,这只是刚开始,以后是很难说的喔!
安:是吗?那、那就不要做了也没关系,我还是会爱他。
卡雷姆:您对强制性的H行为有何看法?
安:需要受到制裁。
奥:不要把犯罪问题推给我理,那不是我的职责范围。
卡雷姆: H当中比较痛苦的部分为何?
安:痛苦?如果会痛苦,为什么还要做呢?
奥:应该是无法确切知道对方的心意与感受,偶尔会感到焦虑。
安:直接问我就好,不要再闷在心里乱猜测了!
卡雷姆: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哪里?
安:我想那些情绪跟场所没有太大的关连。
奥:或许等试过了餐桌,你就会有不同的答案。
安:我才不要!你自己去餐桌玩吧!
卡:……那样子仆人们会感到焦虑。
卡雷姆:曾经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安:……我不想提那件事。
奥:有。
卡雷姆:那时攻方有什么反应?
安:他过了很久才愿意反应!很过份!
奥:不是说不想提吗?
卡:想不到奥达隆你年纪轻轻就……
奥:我不是不能反应,只是没表现出来让他知道!
卡:噢,如果你坚持这么说的话。
卡雷姆:攻方有过妨碍受方性自主的行为吗?
安:没有,奥达隆是个绅士。
卡:有没有可能原因跟上一题一样呢?
奥:……等一百题问完,你留着别想走。
卡雷姆:当时受方的反应……呃,既然上一题是否定的答案,这一题跳过!
卡雷姆:对您而言,H的理想对像应该具备哪些条件?
安:温柔的态度是必备的,还有强壮而性感的肉体,耐力和体力也得有相当程度的锻炼。
奥:有爱就可以了。
安:你这么说,显得我很贪心。
奥:你是很贪心。
卡雷姆: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安:我就是根据奥达隆来订定理想。
奥:嗯。
卡雷姆:曾在H时使用小道具吗?
安:没……没有……
奥:我不知道食物算不算道具?
卡:那么是怎样的食物呢?
奥:香甜又--
安:呜哇!不、不可以说出来!
卡雷姆:您的初性经验发生在几岁的时候?
安:十八岁。
奥:我跟他发生在一样的时间。
安:真的吗?我好高兴。
卡:殿下,他是在混淆您,他的意思是他也发生在同样十八岁那一年,并不是和您在同一天
发生。
安:咦?!
卡雷姆:当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安:嗯。
奥:不是。
安:我……可以问是谁吗?
奥:……(瞄)
卡:喂,你别想用那种目光陷害我!
安:是卡雷姆?
卡:当然不是!殿下您难道不觉得这种可能性十分荒谬吗?
安:原来是卡雷姆……
卡:殿、殿下!请听属下说话啊!
卡雷姆:您最喜欢对方亲吻你什么地方?
安:嘴唇。
奥:没有特定的地方,都喜欢。
卡:你很随便哪!
奥:哪有你随便。
卡雷姆:您最喜欢亲吻对方的哪里呢?
安:嘴唇。
奥:头发。
安:唔……
奥:好吧,每一个地方我都喜欢吻,这样满意吗?
安:嗯,很满意!
卡雷姆: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是什么?
安:他好像喜欢听我的……声音。
奥:专注吻他的唇。
卡:根据诊断,其实你们根本不需要进展到H的地步。
卡雷姆:请问一晚H的数是多少呢?
奥:通常是一到两。
安:这是正常的数字吗?
奥:你问卡雷姆是不准确的,他不知道什么是正常的H。
卡:我受伤的心灵拒绝回应这种明显的污`。
卡雷姆:H的时候,您是自己脱衣服,还是由对方帮忙脱呢?
安:都有。我还……还满喜欢脱他的衣服,可是要我自己脱的话,有点不太自在。
奥:我喜欢全部都由他动手。
卡雷姆:对您而言,H代表的意义为何?
安:算是表达心意的一种方式吧!
奥:生活的情趣之一。
卡雷姆:请对您的恋人说一句话吧!
奥:有你在我的身边,做我的第一个家人,我觉得我是非常幸运的人。
安:不是的,幸运的人是我。而且我希望,一生都有这样的好运。
卡雷姆:那么,一百问圆满结束!感谢各位的观赏,希望能早日在我的一百问里跟各位再会
!
奥达隆:……我想你将会有非常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要等待了。
[完]
番外
绿翡翠王子番外.蔷薇与剑(上)
(上)
‘亲爱的尤金:
今天是你离家的第三天,希望你是在训练营区读这封信,因为这封信将和最高等级的军情报告一起送出,杜里那老头拍马屁真用力,如果信到得比你还早,那就很好笑了。
军队里的生活如何?我迫不及待想知道细节。
我猜想他们一定尽力给予你高于一般水准的待遇,而你是否每天努力争取被当作一般人呢?
留在家里的生活也不轻松,你从军的消息一传开,安宁也随之而去。昨天和今天,一大堆远近亲戚跑来家里,吵着要父亲把你叫回来,很显然,佛利德林家的子弟跑到军队基层当小军官,似乎比吃喝嫖赌更丢他们的面子。
刚才我忍不住回嘴,说了一些你要是在场一定会教训我的话。现在在他们心目中,我是比你还不像话的坏胚子,当场从三份亲戚的遗嘱上剔除了,哈哈!
他们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了,真笨!
你的眉头皱起来了吗?别寄训人的回信给我,你知道那对我没有效果。
说件有趣的事,记得伊芙琳吗?她开始跟亨特家的儿子交往,真不可思议!我昨天问她,为什么能忍受亨特那家伙的愚蠢?你猜伊芙琳怎么说?她竟然说我不会懂,因为我不够浪漫,说话也没有亨特的诗意,所以亨特比我好。
真是最没道理的说法,只要我愿意,我也可以很浪漫、很诗意啊!所以我要向你借你留在房间的诗集,你会同意吧?过不了多久,我会浪漫到一开口就让伊芙琳那个笨蛋震惊晕倒!
我不能再写了,必须赶上时间,不然我真怕杜里那家伙会为了这封信,特别再派一班人快马递送。
我必须老实说,其实日子有点寂寞,你刚离开,我就想念你了。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只能每天期待你的回信,你要特别给我一封信,不要合并在给父亲的信里喔!
随信附上我的思念与祝福。
最爱你的卡雷姆’
尤金是在餐桌边拆读这封信,而且一口气读了两。
他的嘴角始终保持上扬的美好弧度,温柔的神色引来同桌几个人的注目。直到放下信纸,抬起视线,他才注意到这个现象。
大家立刻低下头,假装专心用餐,其中一个来不及逃,被尤金浅棕色的眼睛捕捉到,讷讷一笑,勉强开口:
“啊,那、那是情书吗?”他的神情带着敬意,说出来的语句却不成体统。
尤金感到有点讶异。“不是,是家书,我的弟弟写来的,他是个十四岁的顽皮少年。”说着忍不住又牵起一抹笑。
“你的弟弟,真的呀?”
一定是假的!没说话的其他人都在心里这么想。读兄弟的信,可不需要那种表情吧?
“……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很好。”他说的都是实话,却不知道为什么越解释越有种莫名的尴尬,尤金于是将视线放回餐盘,委婉结束话题。
十七岁的生日刚过,他目前人在军中,是一支骑兵团里的小队长,以他的出身,算是基层得有损祖宗颜面的位置。他是自愿来此,而且不会待得长久,他和父亲佛利德林公爵有约定,这一的任性只到他十八岁生日之前。
他人虽然在军中,倒不是在正战得如火如荼的寇兰战场,而是在米卢斯东方的一训练营区。此专门接收新征集的兵员,在当地进行几个月的密集训练。
以一个营区而言,这里的环境不差,用餐的地方是个挑高的大厅堂,空间约可容纳一千人,包括尤金的其余四十九名队员,都在同一区的几条长桌,四周则充满嗡嗡的人声。
他已抵达好几天,等待分派的时间占去大半,上级似乎对于大贵族的直系继承人的到来感到很头痛,历经数争取,才如愿发配战斗单位。
这个小队将由他指挥,他希望尽快熟悉这个环境与这批人。
“那个人是谁?”
尤金询问同桌的几个人。他们在小队里担任干部之类的工作,依着小队长指示的方向,看见一名高高瘦瘦的少年,黑发微乱,独自坐在长桌一角,前后左右都没有半个人与他为伍。
“唔……记得有个不好念的名字,欧什么……欧狄卢?”
“卢什么卢,应该是--”另一名干部眯起眼回忆,努力咬字发音:“奥达隆?”
其他人纷纷附和同意:“对啦!是那样发音没错,连拼法也很怪呢!”
奥达隆?尤金在心中默念数,认真记忆。果然是奇特的发音,仔细一看,外表也像个外国人。
名字以外,他的干部们再也说不出什么其他讯息,他们对黑发少年的认识都很浅,被问到为什么呈现孤立的情况,个个都苦着脸,思索不出堂皇的理由。
“他好像……也没做什么,大家只是……只是……他的肤色和长相,令人不太自在。”
原来是歧视,尤金立刻领会话中的意思。
他本人虽不认同,也未抱持偏狭的心态,但他可以了解同胞们的想法。白肤优雅的米卢斯人,不喜欢这个名叫奥达隆的人,只因为他们彼此有差异,他刻的五官不够柔美,气质太凌厉强悍,一切都太不……米卢斯了!
接下来的几天,尤金经常注意着这名沉默的古铜肤色少年。事实上,要他不这么做也很难,奥达隆是队上最出色的一位,水准高出太多,连带使小队在各方面的竞争都居于领先地位。
同袍们一方面不喜欢与他为伍,却又不得不依赖他的能力争取荣誉,呈现出相当矛盾的心态。
尤金也调到了他的档案,问过征兵的负责人,以及跟奥达隆来自同城镇的士兵,对于他的身世背景有了初步的了解。
根据这些资料,奥达隆的十六岁年龄是推定的,因为他是个没有任何亲人的孤儿--更正确说是弃儿。
他被丢弃在有钱的富商家,对方不是多么慈悲的人家,只是刚好当天做成一笔大生意,心情非常好,便随手就收留了这个被遗弃在后门的小婴儿。
奥达隆从可以工作的年龄开始工作,主要负责照料马匹。后来对寇兰的战争展开,打得一团乱,战场需要大量兵员补充,该城镇也在征召范围,富商于是砸下大笔钱财,让不足征召年龄的马僮代替心爱的儿子入伍从军。
因此,他获得某种程度的自由,对于从军一事,奥达隆的心中倒没有什么怨言。
简单的背景资料,引发尤金更浓厚的兴趣,他也注意到,奥达隆的形势虽然孤立,态度却不像是受到排挤的人。除了冷冷的敌意,他并没有散发出自卑畏缩的阴暗感觉;仿佛是为了享受无人打扰的宁静,才时时单独一个人行动;加上他的气质过于凌厉,其他人与其说不愿靠近,其实有一半是不敢靠近吧?
尤金虽不至于感到畏惧,但他是个慎重的人,不想过于唐突地接近对方。而他耐心寻找的交流契机,同样发生在用餐时间。
群聚着年轻人的场合总是特别容易发生冲突。
尤金注意到的时候,声音已经大到半个厅堂的人都安静下来聆听。来源是其他小队的人,刻意用侮辱性的字眼谈到南方,刻意挑衅的言语当中不时夹杂着诸如野蛮人、肤色、奴隶……等等字眼,内容尖酸且扭曲。
从他们不断瞟过来、明显针对奥达隆的视线,不得不令人联想到上午的竞技,对方是如何在奥达隆的面前狼狈败下阵来。
遭受侮辱的黑发少年一句话也没有说,脸上的阴影却更了。
自来到营区,尤金的行事总是尽量低调,除了同队的兵士,其他人多数只知道他是来自王城的贵族子弟,不知道他是多么稀有的权贵。
他不喜欢受到优遇,不以权势欺人,同时也厌恶旁人仗势欺人,这种场面他无法忍受。
“阁下的阐述,并不正确。”
他忽然从座位站起,不必用过大的音量,就能得到注意。
“我承认我们对于南方的情况知道得不多,但到了阁下的地步,只能说是太过荒谬!夏邦堤叶、艾佛瑞……都是物产丰饶的国家,绝对不是阁下口中落后的野蛮国度。我曾与来自金沙城的商队接触过,关于那些陌生的国度,我听到非常迷人美丽的描述……”
……不知不觉间,大家都被尤金滔滔叙述的南方景象所吸引。
微冷的大厅堂顿时起了变化,充满无边无岸的大海涛声,那些跟气候一样热情澎湃的人民,千里迢迢跨越尼非大沙漠而来,系在驼兽身上缓慢摇摆的铃铛声,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回荡着……
他们几乎不记得,尤金只是个十七岁年轻人,他说的景物全属转述,并非亲身经历。商队的商人口才如何,不得而知,尤金的口才却肯定是极为出色的。
“……因为距离遥远,讯息传递不良,就以狭隘的眼光随意贬低他人,只会暴露出自身见识的浅薄,阁下该要记住这一点才好。”
“你是说我的见识浅薄吗?”那人为尤金的结论所激怒,也站起来,大声质问:“你敢说南方没有低贱的奴隶?”
“南方确实普遍有蓄奴的风气,低贱与否,却不是外人可以任意定论,何况你连见都没见过,难道不该慎重发言吗?阁下如果以为肤色的人都是奴隶出身,我倒很害怕南方人见到了阁下,会将白皮肤的人一概认为是无礼低俗之人!”
“你、你说什么?我可是欧斯方伯爵之子,别以为侮辱了我会有好下场!给我报上姓名!”
侯爵之子唰一声拔出佩剑,大厅堂因兴奋而骚动。
尤金神色淡然地望着剑尖,没有立刻回话。他的犹豫当然不是惧怕,只是担心进入比拚家世背景的局面,自己无异是欺负弱小,他不是很愿意。
幸好,有人代替他,凑到侯爵之子的耳边:“他是一个佛利德林!”急切慌张的耳语。
“佛利德林?什么颜色?”那人的脸色开始泛白。
“尤金佛利德林,是白色的!红色那个才十四岁。”
“什、什么!?”
……小小的冲突,最终以侯爵之子的落荒而逃收尾。
尤金的一生当中,很少像当时那样,凭一时情绪激动,先行动后思考。还好他有收获,奥达隆瞥了他一眼,目光冷峻依然,但的确停留在他脸上好一会儿。
这应该是个友善的讯号,尤金是如此解读的。何况他不能忍受满嘴高谈阔论却无法以身作则的人,于是他移动座位,来到奥达隆对面。
黑发的少年瞪着不请自来的小队长,眼神有明显的警戒意味,然而他没有拒绝没有离席,即使只是默默无语,各吃各的饭,尤金仍受到很大的鼓舞。
日后,尤金曾对奥达隆坦承,自己最初为什么主动接近他?因为是第一自己选择亲近的对象,大半出于新鲜感与好奇,那种心态毫不高尚。
奥达隆笑着回答他说,一个不高尚的人,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么多。
总而言之,面对尤金,十六岁的奥达隆并没有沉默太久,尤金仍记得他主动开口的第一句话:
“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所以,我真的是南方人?”
当他提到南方这个字眼,显著的表情变化,令尤金痛心。太多无知的人将这些字词应用在贬低的方面,对眼前这人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我只能说,从外表看,你拥有南方血统的可能性极大,在个性上却和传统印象颇不符合。如果你是问我的直觉,我会猜你是个混血。”
他扬起眉,警戒程度提高。“混血,那是一个侮辱人的字眼吗?”
“不,不是。”
意识到对方恐怕没有受过完善的教育,不明白艰的字词,尤金语气温和地解释:“混血,是指父母分别来自不同的国家或民族,无关好坏。”
奥达隆随即沉默了。他很在意自己的身世,这也难怪,在米卢斯,每个人都重视血统。
尤金很想主张自己不在乎血统身世,但入一想,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出身在极上层的贵族家庭,才有漠视所谓家世背景的本钱?
严以律己,自省得太入,一向也是尤金的人格特性之一。
几天后,他带来一本厚重老旧的书,在奥达隆的面前翻开。
“我想你会感兴趣,关于你的名字的来历。我第一听见就知道不平凡,而我成功找到了出。”
尤金完全不提这本书有多么珍贵难寻,而他又是如何写信请家人协助寻找寄送,再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寄送到他手上。
他将书本反过来,推到那对沉的黑色眸子底下。
“你看!这就是奥达隆的故事,一个古代的神话人物,大海的支配者,发源自南方的冷僻传奇故事。值得注意的是,奥达隆这个字有两种拼写法,你的拼法不是现代语法,得在真正古老的典籍才找得到。”
奥达隆的视线在书页上游动,显得有些别扭。
尤金立时醒悟。“啊,当然你看不懂,这是南方夏邦堤叶的文字,我也只懂得一部分。不过我们很幸运,这是写给儿童读的故事,不太难,我已经简单写成米卢斯的文字,就在这里--”
他用手指着,写在另一张纸上的字迹跟他的人一样优雅美观,那张古铜色的脸却隐隐现出窘迫的暗红,神情也变得阴沈难看得多。
他们的视线接触,尤金才发现症结之。
他疏忽了,这项发现让他太过兴奋而忘记考虑一个严重的可能性--奥达隆不认识字,既然不认识字,还分什么夏邦堤叶、米卢斯、古代现代的?
即使在日后,他们的交情趋于厚时,尤金也没有问他,那时他一言不发起身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绿翡翠王子番外.蔷薇与剑(中)
建档时间: 3/ 28 更新时间: 3/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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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翡翠王子番外.蔷薇与剑】
(中)
隔天,一张三等分折好的纸被塞进奥达隆的房间门缝。
他犹豫着拿起、摊开,纸上是好几幅手绘的图画,唯一的文字是他的名字,标在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身上,出现在每一张图画里。那个与他同名的古神话人物很忙碌,一会儿斩杀妖魔,忽然又在狂风暴雨中驾船航行、与海中的诡异兽类战斗,是个力大无穷,勇猛而好战的斗士。
简单的故事,画得很细腻,想也知道是出自尤金之手。
奥达隆再见到尤金时,也同时见到那双浅褐眼里的血丝。
该不会是彻夜未眠地在做这种事吧?他觉得讶异,又有些感动,对自己先前的反应本来就后悔,于是主动走到对方桌前,放下餐盘,四周立刻净空一大半。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这是个有来历的名字?”他坐下,话还是说得不怎么柔软。
“我是想让你知道,你不可能是什么奴隶出身,再也不需要介意其他人的中伤。”这几句话,尤金说得有点高出平日的音量。一方面因为和奥达隆的关系有所进展,精神不由得振奋;另一方面,他也想让大家明白,他厌恶这些侮辱人的歧视行为。
“你的父母大胆以神话人物为你命名,还用古文拼法,不但有知识,更带有一点狂傲的性格,很不简单,我想他们一定是了不起的人。”
“我可不这么认为。”奥达隆拔下左手戴着的一枚戒指,随便扔过桌面,“那才是我这个名字的由来。”
那是一枚黑银色相间的大戒指,很沉重,戒面装饰着狰狞的大骷髅头,头骨从中间垂直裂开,里头镶着细碎的红色宝石,营造出鲜血淋漓的惊悚效果。
戒指从婴儿时期就跟着他,带在身上十多年,这是第一主动拿给别人看。他抛出的动作虽然随意,一旦看见尤金无比慎重地用双手接住戒指,像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小心翼翼放在掌中观看,那么细微那么简单的举动,受到尊重而产生的好感却有好几倍。
尤金的脑子里却想着不同的事。
原来收留奥达隆的富商是有良心的,没有拿走很可能是弃婴唯一的一件身份证明。不过也可能是戒指的风格太粗犷,不符合米卢斯人的审美观,缺乏市场价值的缘故。
他很想藉由戒指辨别奥达隆的出身,可惜他的鉴赏能力还在培养,这又不是米卢斯制造的工艺品,困难度太高,只看得出年份很古老很古老。
“你的父母留给你的?”他问。
“不知道,没有人能告诉我。”
尤金摸到戒指内缘,凹凸不平,刻着一圈字,他一字字辨认,慢慢露出微笑。
“很新的刻痕,比戒指本身新得很多。我认为是留下戒指的人后来添上去的,内容指的当然是你,‘奥达隆,受神祝福者’,上面这么刻着。”
他指出那几个字给奥达隆看,后者默默收回戒指,注视着那一行字,说不出来心中是什么感觉。
十几年了,刻痕的一笔一划他看得都能背,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姓名以外还写着什么?他也不愿意问人,直到此刻才明白含意。
所以,真的有人期待过他的出生?
“无论是谁留下这枚戒指给你,那个人很爱你,丢下你一定是迫不得已。”
奥达隆将戒指握紧在掌中,脸也绷得一样紧。
“反正我永远不会知道是谁,又是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要不要听听我的建议?你可以想办法让他们找到你。”
他抬起疑问的视线,尤金温和、却充满自信地回望着他。
“这个方法,说起来很简单。你已经身在军队,只要立下战功,不断往上爬升,你的名字就会随着战绩在这片土地传扬开来,传到每一个国家,人人都会认识你的存在!你们父母也是,他们若有心,就能找到你,我认为这是一个可行的方法。”
他向桌面倾身,压低了声音:“我认为你有这样的实力,而我能扩大你的机会。你或许不会喜欢大贵族,但你将发现,大贵族有时候真的非常好用!你怎么说呢?”
奥达隆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极具诱惑力,更是他在今日之前未曾奢想过的远景。他还不确定这个贵族子弟为什么选择帮助自己,但他同样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如果你同意我,那么我们首先有一件最要紧的事。”
尤金在对方的沉默当中继续说着:“在斯坦达尔,一个不识字的猛将也能成为军团长、成为元帅,在米卢斯却绝无可能,你必须学会基本的读写,而我能教你。”
那是他们彼此熟悉、渐渐变得要好的开端。
尤金欣慰地发现,这名外表比米卢斯人粗豪的黑发少年,某些性格却跟米卢斯人一样精细,甚至更敏锐。他也是个优秀的学生,学得很快,意外触发了教导者的教育家性格,尤金不仅教他基本读写,放假时还带他到城里,找寻适合的书本教材,同时带他认识历史地理……等等科目。
奥达隆也有意外的发现,他的老师并非样样精通,一谈到数学物理,以及米卢斯傲人的冶金锻造,尤金就会带着一脸羞惭尴尬,照著书逐字读给奥达隆听,要他自己想办法理解。
“你能读写好几国的语言文字,熟悉整片大陆的河川分布、谷物种植,却算不出投石器的射程?”
“你知道,没有人是完美的。”
“我本来以为你是完美的。”奥达隆略有感慨地说。
他的惊讶写在睁大的眼里。“那真是……太令人感到荣幸的赞美,我不认为我承受得起。”
“不必担心,我现在不那么想了。”
尤金楞了一下,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那是尤金短暂的军旅生涯中最愉快的一段日子,结识奥达隆则是他自愿从军的最大收获。
队上的同袍受到小队长的影响,尽管态度仍旧有些战战兢兢,对奥达隆却不再排斥畏惧,彼此的关系日渐改善。
敌意,也自黑发少年孤傲的眼中淡化,他开始愿意和尤金以外的人嘻笑闲谈。
白天,他在训练上的表现好得没有话说;夜晚,就到尤金的房间读书。奥达隆特别偏爱历史类书籍,而不喜欢诗歌散文。这是尤金的一大遗憾,他总是不厌其烦劝说对方,唆着了解米卢斯人的爱好有多么多么重要!
意见是被接纳了,奥达隆面对那些优美文章时的愁眉苦脸却没有改变过。
尤金则习惯利用这些时间写家书,一面听奥达隆咏读文章。
他的家人都在信里认识了他的新朋友,佛利德林公爵对这件事抱持着乐观的心态,鼓励长子的交友;弟弟卡雷姆的情绪有较多的波动,尤金不得不大幅增加信件的频率与份量,安抚他的小弟。
忙碌充实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几个月的训练结束,也到了他们所属的骑兵团上前线的时候。
要不要让佛利德林家的大儿子如愿上战场?是上层长官们的挣扎与斗争。
最后他们做成结论,认为让不知天高地厚的高傲贵族小子体验一下战场的可怕,发着抖回家,对大家都好。佛利德林一族的敌人则偷偷在心里加了一句:“不小心战死就更好了啊!”
然而,谁也料想不到的几周过去,中级指挥官的可怜办公桌被拍得差点倒塌。
“这是怎么一回事?当初我们不是说好,要他体会战争的可怕,不是让他经验晋升的快感!”
中级指挥官是无姑且无奈的。
“立下战功的平民,不晋升都说不过去,何况是佛利德林的儿子,你指望我怎么做?”
……对方只能无言以对。
尤金岂止立功晋升而已,连小伤也难得出现,他所在的部队即使冲在第一线,敌人却不喜欢靠近他,因为他身前的黑发骑士实在太危险太强悍。
奥达隆不只将大部分的危险阻隔在外,狙杀中下级指挥官的能耐更是惊人,有时冲锋陷阵将对方击毙于乱军之中,有时在百步之外施放冷箭,他的射程比一般米卢斯人都远,敌人根本防不胜防。
几乎不需要怀疑,敌我双方很快都注意到这一位威猛过人的米卢斯骑士。
“把他调走!”
面对尖锐直接的要求,高阶如将军者,也只能两手一摊,动不了他。
尤金破例向父亲请求,透过关系,硬是将奥达隆留在身边。
‘他是您的儿子至今毫发无伤,并且将来能够活着回到您身边的最大原因。’心爱的儿子在信中如此写着,公爵当然没有第二句话。
就这样,奥达隆也跟随着尤金一步一步爬升。
他们的骑兵团指挥官性格偏于软弱,每当面对战局彷徨不知所措的时候,尤金都会趁机给予建言,而只有他和奥达隆知道,那些非常有效的想法都是来自后者,尤金不过是将它们推销得十分诱人。
这种军事方面的才能,尤金为友人高兴,又因为自己的远远不能企及而略有感慨。以前他对一年之约还有遗憾,至此完全消失,等约定到期时,他觉得自己可以毫不留恋返回王城,往擅长的领域发展。
到那时候,他打算带着奥达隆一起回去。毕竟,说到学习基础军事理论、社交技巧,拓展人际关系……没有比王城更恰当的地方。
他不确定的是,佛利德林公爵能接受他的友人到怎样的程度?愿意让奥达隆借用他们的家名吗?他盘算着如何说服父亲,命运已帮忙省去这些麻烦。
在一激烈的会战中,奥达隆为尤金挨了几乎致命的一击。
一直到黑发的少年不再是少年的时候,他都记得那声惊悚的大叫,来自他衿持文雅的友人;总是尽量避免和任何人产生肢体接触的尤金,抱着自己倒下的身体哀痛哭泣。
说不定那是第一,有人为他掉眼泪……他挣扎着,在剧痛中勉强开口:“……我还没死!”
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回来,奥达隆的收获很大,他赢得尤金全家人最强烈诚挚的感激,甚至执拗不肯接纳兄长新朋友的卡雷姆,也在给尤金的书信,额外附上对奥达隆的谢意。
尤金拿着那封信,在他的病床边笑个不停,“天哪,他试写了一段……一段诗给你!这些词句简直是……唉,但愿他说话时不要也是这个样子。”
奥达隆感兴趣,接过那张特别写给他的短笺,不一会儿皱起眉头,一脸惭愧,“我学得还不够好……”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不能理解。
“别让那些过火的字句挫折你的信心,有问题的人不是你,是一个名叫伊芙琳的贵族少女的错。”尤金苦笑着摇头。
他是不懂,也懒得询问谁是那名少女?他郑重收起了信笺,十几年之后仍然保存得很好。
重伤耽误了他一段时间,奥达隆没有赶上防线移动的时机,他被留在后方医疗区,痊愈之后便独自赶往前线。
半路,他在奇怪的地方,遇到预料之外的人物。
(待续)
关于那枚戒指,本来是要在绿翡翠王子本篇提到,是要跟安杰路希交换,当作婚戒使用的。
后来,篇幅实在容纳不下,又不能光提身世却不给解答,因此作罢^^”
另外,修正几:
删掉应该没有人记得的卡雷姆的妹妹一角,那是在未决定尤金这个角色时随手写的
将斯坦达尔三王子的养子身份改为亲生,因为兄弟恋的配对被抢走,
他也就没必要回避血缘关系了。
其他,等改到了再补!^^
绿翡翠王子番外.蔷薇与剑(下)
建档时间: 3/1 28 更新时间: 3/1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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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抱歉,更新的间隔拉得如此长,因为有几件事很难搞定,包括文章里的,生活上的
文章里的已解决,生活上的仍在奋斗中,请一定要让我顺利解决啊!
题外话结束!以下,请各位慢用~~^^
【绿翡翠王子番外.蔷薇与剑】
(下)
越过米卢斯与寇兰的交界,奥达隆往东北方向纵马奔驰。
那是相当偏僻的边陲地带,上个月初才落入米卢斯的势力范围,根据情报,应该什么驻军都没有的荒僻野地,他竟和一小队外国兵士狭路相逢,或者说是一小队骑士。
很难分辨哪一边比较讶异,但是他们互相喝问身份的速度都非常快。
这一区应该没有驻军的!你是哪里来的?双方都在心里这么想。
奥达隆绷紧了神经,全神贯注打量着对方。当时他的阅历甚浅,看出对方不是本国人已经是极限,无法断定是或不是寇兰军人,尽管那些人身上的军服款式一点都不符合寇兰的风格。
无论答案为何,这一带是米卢斯的势力范围、防线后方,任何陌生的异国人活动都是可疑的,何况还全副武装。
对方比奥达隆更不愿意被发现。
“太麻烦了,收拾掉!”外国骑士操着奇妙的腔调,纷纷拔剑挺枪。
他们当中像是首领的一位扯动缰绳,后退了几步,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似乎不阻止部属就代表同意。
收拾?是被我收拾吧!奥达隆不悦地抬起一边的眉毛,脑子里忽然闪出被动语态的变化--即将被收拾,正在被收拾,已经被收拾--该死,他可学得太认真了!反而是眼前的战斗不需要思考,格挡击刺、腾挪闪避,已经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动作自然流畅,看在敌人眼中则是威猛迅捷、难以预料。
对方首领原本抱持着淡然、甚至无聊的态度在后方等待,猛烈的打斗声中,没有人听见他轻轻哼了一声,抬起视线,开始对战斗产生兴趣,渐渐,又从兴趣转变为关注,神态仿佛刚刚才醒过来似的。
当锐利的黑色眸子终于盯上来时,他的部下已经七零八落,倒翻在四周,伤情轻重不一,无人死亡。他的这批随从虽然不算高强,也不怎么差了,一名随便在路上遇到的陌生少年竟然以一敌多,还有余裕手下留情?
“你一定是很高阶的指挥官。”奥达隆用剑尖指着对方,像见到了极佳的猎物,精神振奋。
他还不懂辨认服色,但是懂马,一眼就注意到那人跨下坐骑的雄健美丽,搭配的鞍具十分高级精良;马上的骑士大约二十多岁,阳刚的英气染在一张做为军人略嫌俊秀的脸上。
部属已倒了满地,诸如逃命求饶、脸色惨白……等等的反应,青年一项都没有,是奥达隆见过最沉稳冷静的对手。
他一点都不敢看轻对方,屏气凝神,倾力发动攻击,却没有占到上风。
青年的武艺比料想的要高明太多了,论骑术更可以把全部寇兰人都比下去,几交锋,奥达隆竟然是率先落马的那一方。
幸而对方也没有坚持太久,两人一前一后落在地面,又极其快速地翻身跳起,挺剑扑向对方,几星火在互击的剑刃间迸出,然后急速分开。
他们相隔一段距离,脸朝脸对峙着,双方的眼底都是不加掩藏的惊讶。
“报上你的姓名。”
青年脸上淡淡的神气早已消失,首度开了口,语气中带着一股威严,奥达隆也不觉得需要隐瞒,自然而然报出名字。
他猛然皱眉,转头望向部属。刚才被收拾掉的部下们不知何时已拖着负伤的身体,守在近观望,似乎不被允许介入长官的战斗。
他们摇摇头,表示没听过。奥达隆并不意外,他在米卢斯及寇兰两军的小小名气,还没传到第三国的情报网。
“那么你是谁?”奥达隆问。
“你赢,就告诉你。”青年简短地说。
“不能开口的死人怎么告诉我?”
奥达隆狂妄的发言同时带着激怒对手的意图,对方的眼瞳却瞬间放出热烈的光采,害他一度怀疑自己是否说了什么爱的告白?
“奇怪的家伙!”
……奥达隆非官方记录的第一败正是在此时此地写下。
他的手臂受了轻伤,长剑落在脚边,来不及更刻体会个中滋味,新的一批人已赶过来,有的叫殿下,有的则喊元帅,每一个人都错愕地望着这一幕。
既是殿下又是元帅的青年收起剑,恢复了原先淡然的神情,对奥达隆说:“我的名字是伊格纳堤耶夫,雪瑞米堤夫王的第二子,斯坦达尔的元帅,输给我,不丢脸。”
斯坦达尔的……伊格纳堤耶夫?北武神?奥达隆震惊地想起这个美称。他读到过北武神,也听人说过,听说,那是一个非常年轻就纵横沙场,总是与胜利为伍的传奇人物。
他就这样随便在路上撞见北方最强的战神?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过对方的实力,彻底败下阵,他绝对难以相信。
北武神跨上部属为他牵来的马,手握缰绳,迟疑着没有出发。
“……奥达隆,你要不要跟我走?”他忽然提议。
后到的人马简直惊讶得比奥达隆更严重,他们只看见战斗的最后结果,不像先前那批人曾尝过苦头,早就猜到王子殿下的收集癖会发作。
“你要我跟你走?”北武神的邀约,他有没有听错?
对方点了点头。
奥达隆真的很心动,他也像大多数的武人,视北武神为憧憬、目标,然后他想到尤金,想到他的友人、与恩人,知道自己不应该离开。
他的拒绝令所有人意外,北武神在心中感到可惜,表现情感的方式仍然平淡,也不爱多说话,只是简单地说:
“你改变心意,我随时欢迎。”
* * * * * * *
奥达隆在日落时抵达部队的驻扎地,他立刻将这段奇遇讲给尤金听,略去邀约的部分。
他们有一番很热烈的讨论,尤金特别在意对方出现的目的,可惜没有时间加以探查。
“下个月初,我们就回王城。”他这么说。
“这么快已经一年了吗?”奥达隆发出感叹。尤金自从有带他一起离开的打算就提过几,但他没注意时间竟过得这么快!
按照尤金的计划,到了王城,他将靠佛利德林家的关系进入宫殿骑士团,一面进行各项学习、熟悉阶级社会的交际应对,等到适当的时机来临,再调派外地战场。宫殿骑士团的经历会是一层漂亮的包装,对他的升迁将有极大的帮助。
他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一时冲动,跟着北武神离开,尤金为他设想很多,他不愿做一个不知感恩的人,随便一走了之。
他们一直聊到夜,作息比任何计时工具都准确的尤金难得维持着好精神,甚至心情也很好。
“等我们回到王城,社交季也要开始了,如果运气够好,说不定我们能为你找到匹配的对象。你知道,一桩正确的婚姻,帮助很大。”
“正确的婚姻?”这种用词真可笑。“我可没有你那种包袱,我想我不需要太正确。”
“是吗?我很有兴趣听听你的喜好。”
奥达隆想了一想,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他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他的理性曾一度认为尤金是最理想的对象。
然而,即使是夜中的单独相,生病受伤时的互相照顾,他的心中都没有产生过任何暧昧的情愫。他俩之间完全没有感觉!一发现到这个事实,他立即抛去那种念头,毫不惋惜地。
“你叫我读的那些乏味诗歌,里头不是说,等遇到了就会明白?我想我还没遇到,所以不明白。”
“奥达隆,你首先得知道,用情感择偶这种事,很多时候是因为难以办到,才被宣泄在美丽的诗篇里。”
“所以你不打算依靠情感做决定?”
“我享受了许多人也许一生都不会拥有的舒适生活,我不认为自己还有资格贪求婚姻的自主权。”尤金淡淡说着。
熬夜的疲倦感在这时找上门,他变得安静且失落,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也具备足够的决心,但他同时是名十七岁的年轻人,压力对他的肩头来说仍有点重。
“……我有预感,这的社交季节,将会决定许多事情。”
而他的直觉应验了。
那一年的社交季发生了许多对他们而言重要的事,尤金认识了未来的妻子,发现了此生的至爱,两者很不幸来自不同的对象;两位王子邂逅了同一名少年骑士,一个被迫遗忘,另一个则展开延续多年的单恋……
幸好,谁都没有预知未来的能耐,因此在半个月后,他们还能够带着期待的心情,并骑返回王城。
“--王子?你刚刚是不是提到王子?别开玩笑,我可不想招惹那种麻烦的东西。”奥达隆在途中截断友人的话。
“不要用那种不敬的称呼对待殿下!”尤金纠正他,以后还有无数纠正等着他。“殿下当中也有性情温和、容易相的人,你没有道理觉得反感。”
他没老实说,自己并不特别喜爱温和的对象。
“反正我见到王子,就远远逃走。”
“奥达隆,你的心态非常不正确!要知道,宫廷当中,所有贵族里头,殿下们……”
“听见你说教,我会逃得更快。”
“……”尤金感慨地望着他。
“怎么了?”
“奥达隆,你说话变得锋利,没有最初认识的时候可爱了。”
少年的黑发差点一根根全部竖起来!他惊恐地嚷:“我宁愿你说我可怕!”
“但是你是有点可爱啊!”
“别说了,你对于可爱的认知恐怕和常人不同,不要来污染我的正确概念。”
尤金在马上笑弯了腰,“啊,别这样,路途还很长,让我好好告诉你,我觉得你什么地方很可爱吧!”
“这是你逼我的,我也要告诉你,你有哪些地方很糟糕!”
他们互相抢着讲话,一路争论着、笑着,走向王城,一个开启所有故事的地方。
(完)
番外暂时结束了,后面的情节会接进【白蔷薇公爵】里,到时再做交代,请大家稍等我一下!^^
另外,我要告假一段时间,15日要出国去玩一周,回来才能开始写,
所以,可能要拖延到月底或四月初吧?
请不要抛弃我,也不要扔蕃茄鸡蛋过来喔,因为你们会打到跑得比较慢的栗鼠^o^y
那么,咱们过一阵子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