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日――――楚鸣
翔日
1
夜时分,大雨倾盆,豆大雨珠猛力击打着屋檐,敲出一首首震撼奔腾的旋律。
残焰在寂静的黑暗中无力的晃动,墙壁上映出了左右摇摆的人影。
宽敞华丽的屋子里,端坐着两人。
两人都有着不相上下的绝世容貌与高傲气质,既外放又内敛,既狷狂又脱俗。
「帮我。」左侧的青年踌躇许久,终于开口,用着恳求的语气。
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此刻正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帮你?」右侧的青年一脸的不在乎,不停把玩着一个翠绿的玉如意,「那我有什么好?」
相较于另一位,他却是形状优美的丹凤眼,波光盈盈竟似藏了几分艳丽。
「拜托,我需要那个东西。」近乎于哀求,「只有我的信物再加上你的,才能拿到。」
「趁老头快死的时候才准备动手?」依然是无所谓的口气,「你还真能忍。」
左侧青年不再开口,抿紧了朱红的唇。
「好啦,」右侧青年注视他半晌,开怀一笑,「别那种愤愤不平的模样,我借就是了嘛。」
说完,掏出个漆黑的令牌扔过去。
「谢谢。」接住令牌,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别客气,好好用哪。」往后一卧,全身埋入躺椅里,满面惬意轻松。
「那就此别过了,皇兄。」一闪身,从窗外俐落地跃出去。
「这就叫『各取所需』吧。」望着转瞬便消失无踪的身影,青年淡淡说着,如墨瞳孔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锐利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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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静静端坐在椅上,一手支着腮一手拿着茶,看似冷淡。
天知道我是了多大的攻夫才按耐下我汹涌的情绪,暂时维持不动声色的神态。
「主子,我们已把他制服了,任凭您置。」
眼前跪了一堆我的心腹部下,个个武功高强忠心耿耿,若不是有他们,要抓到我梦寐以求的猎物是难如登天。
饶是如此,我也损失不少。
环视周遭尸横遍野的惨况,显示刚刚的打斗有多么激烈。
不过我不在乎。
任何东西在我眼里都比不上他,包括人命亦然。
再将眼光移到那个双手被缚已然昏厥过去的人身上。
微[起眼,嘴角扬起。

「你们先退下吧,有什么事我会叫你们的。」
听了我的号令,所有人面无表情地鱼贯而出。
不一会儿,空荡荡的房内只余我和他。
兴奋地跃至他身旁,蹲下。
此刻的他眼眸紧紧闭起,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道暗沉的阴影,秀丽的眉微微蹙起,身体多的伤口都只经过草率的包扎,有些还在不停地流出血。
「怎么,伤口很痛吗?」看到他一脸痛苦的表情,我的心彷佛被撕成碎片。「对不起……」
都怪你,让我这么招迷。
忘情的伸出手,轻抚。
手指滑过他端正的五官,刻划着他俊美的容颜,白皙皮肤滑腻的触感令我更加痴狂。
「还是这么美……」将他搂在怀中轻柔地顺着他乌黑如瀑的发丝,带着浓稠化不开的思念。
你一定不知道我多么渴望见到你……
屋内檀香袅袅,升起的一缕缕白烟正如我绵延不绝的爱恋,缠绕着彼此。
地上斑斑血迹,流淌的一道道血迹好似我俩之间的牵绊,剪不断理还乱。
如果可以就这样抱着你一生一世,该有多幸福?
把脸埋在他颈间,像只撒娇的小猫般不停磨蹭,感受着他真实的体温。
你就在我身边,这不是梦。
「我终于得到你了。」
喃喃低语,抱着他的手力道又加重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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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淡淡的清香。
清爽的香气窜入他的鼻子,刺激着他的意识。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洁净的屋子,不怎么豪华但另有一番雅致的风格,彰显着屋主不凡的品味。
左手似乎被什么握住,暖暖的。
转头,发现一个青年趴睡在床榻旁,右手牢牢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
青年睡得并不沉,在他一有动作时便醒转过来。
「醒了?」冲着他便是一笑,「我守着你好久了呢。」
有股说不出的感受在心里奔腾。
难不成……在我昏迷时他一直陪着我、一直紧握着我的手?
还记得在醒来的前一刻,自己被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许久,孤独又慌张。
不论怎么走都像在原地徘徊,触手所及皆是一片冰凉的黑暗,冷澈人心。

被绝望攫住,他几乎要选择放弃了。
可是隐隐约约有道声音不断呼唤着,鼓励着。
很温柔的声音,他闭上眼静静聆听。
是谁呢?
宛如三月春风和煦的吹拂,消弭了他的不安与焦虑。
好舒服……
跟随着那个声音,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却不再恐惧。
越走声音越清晰可辨,甚至夹杂淡淡的香气飘来。
然后,便恢复意识了。
方才一听到青年说话,不知怎地他直觉认定那引领他的声音便是青年的。
暗自仔细打量起青年来。
面容秀丽,五官精致像个娃娃般,如玉的肌肤更增添了他的姿色,略显阴柔的脸庞融合与生俱来的英气,倒不会给人过于女性化的错觉。
「怎么?」青年对于他观察的目光不闪不拒,溢满充满关爱的眼神迎上。
摇摇头,继而又像是想到什么,开口问着。「我……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
为何吞吞吐吐?他不解。
凝神细思,却惊愕地发现没有任何关于自身的记忆。
怎么回事?
不由得一阵慌乱。
「我……到底是……」语调害怕的颤抖着。
「别怕,」和蔼的安抚,口气带着微微的不舍,「你想的没错,你失去记忆了。」
乍听此话,他当场愣住。
那个广阔的黑暗似乎又再度笼罩着他。
我不相信……
可这就是事实。
不论如何竭尽脑汁,仍没有一丁点的过往回忆浮现。
不知归所、无可依。
强烈的失落感毫不间断的袭来,一波接着一波。
「没事的……」等回过神来,他发现青年紧紧抱着全身发抖的自己,「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听着耳旁传来的砰砰心跳声,有种安定人心的作用。

青年的怀抱非常温暖又轻柔,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还有那个香味。
由于两人身体间的接触,香气更为浓郁。
是木犀的味道。
他对这味道竟有股莫名的熟悉。
浅浅的笑容浮起。
他该是喜欢这味道的。
「好点了吧?」半晌,青年小心翼翼的问。
「嗯,」还维持着躺在青年怀里的舒服姿势,点点头,「你知道我是谁和我为什么变这样吧?」
青年一定认识自己,否则不会如此细心照料的。
沉默片刻。
青年抬手替他整理睡乱的发丝,缓缓道:「你是我故友的弟弟。当时你被一群人追杀,我碰巧路过认出你、出手救了你,当时你的伤非常重,大夫不得已只能使用会让人失去记忆的药,才挽回你的性命。」
是这样的吗?好象有哪里不对劲……他总觉得似乎在很早以前,就认识青年,而俩人之间的关系也不该仅只是那样。
但是他都这样说了……
见他一副苦思的模样,青年笑了起来。
是那种宠溺的笑、会令人融化的笑。
让他不禁看呆了。
「别发愣,」青年边笑边理平他衣服的皱褶,「至于你的名字……是『日瑶』。」
日瑶?
这是我的名字?
一点印象都没有,反而感到飘渺。就像飞腾在天际,脚踏不到地一样恍惚。
「记住,你是日瑶。」
动听的声音再轻念着他的名字。
是错觉吗?
怎么觉得青年喊起来,包含着热切的渴望?
彷如……想这么叫他想很久了。
「唔……」不行,越想头越痛。
「你才刚醒,再休息一会。」青年爱怜不舍地让他躺平,又为他盖妥棉被。「有事就叫我,我不会离开。」
他顺从的躺下,仰首问着:「该怎么称呼你?」
「我?」青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我叫玉翔。」

玉翔……
再度进入梦乡前,这个名字不断盘绕在他脑里,久久不散。
2
我瞧着已沉沉睡去的人。
痴痴的瞧着。
十年,分离十年,同时也惦念十年了。
从初遇起,你就走入我的生命中,印出的痕迹。
所以即使分离这么久,那时我还是一眼便认出来。
你过得好吗?
近乎呢喃的低语。
这样不眠不休地守在你身边,感觉像是又回到从前的往日时光,回到我们相遇的时候。
使我不自禁地回想起那模糊的往昔时光。
儿时的点滴曾经是我最珍惜的宝物,但终究只是一场虚无的梦而已。
我还记得母妃将我抱至膝上,一同赏月闲话家常的中秋夜晚;也记得师父领着我去逛元宵,人山人海喧哗沸腾的热闹场景;甚至是与其它皇兄弟们一同奔驰狩猎的丰收祭。
如今想来,却如此的遥远,似真非真,似幻非幻。
在那之后的残酷现实总让我感怀疑,我并未真的经历过如此幸福的光景。
一切不过都是场飘忽的梦而已。
可我却牢牢记着母妃和师父说过的话,对我而言那是仅存的真实。
母妃总是对我说,翔儿,你要像你的名字一般尽情展翅高飞,莫要被困在这沉重可怕骇人的牢笼里。
年幼的我不懂,其它的妃子都是要自己的孩子争气点,以王储之位作目标,总为了金碧辉煌的龙位挣得你死我活。
师父总是对我说,翔儿,上官王朝既黑暗又沉,可怜像你如此惹人疼爱的孩子竟出生在帝王之家。
懵懂的我不解,能生为皇朝盛世的其中一员,享尽所有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如此绝佳的际遇岂不是世人都渴求的?
直到八岁那年,我终于刻骨铭心的了解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
秉性低调不与人争的母妃,遭人诬陷,为护我周全自尽于莫须有的罪名下。
她死在我的面前。
白晃晃的匕首狠狠插进她的胸口,炫目的光芒刺得我的眼睛一阵酸痛。
不断流泄的红色液体吞没了飘着细雪的大地,也染红了我的视线,一片血腥。
悲哀如我,连一滴难过绝望的泪水都不能流出。
一切罪责由母亲担下,意图谋反的是她,计画暗杀的是她,我全不知情。

所以只能冷漠,只有冷漠。
我就这样安静的看着不会再温柔对我笑的母亲。周遭人来人去、吵杂不休的环境丝毫没有影响到我的专注。
皑皑白雪像要把我掩埋,冷冰冰的雪不间断的落下,冻伤我的双颊、我的双手双脚。
无所谓。
心早结冻了,现在这点风雪算什么?
与母亲相的时光如走马灯快速掠过,我贪恋的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却只有满满的凄凉的冰冷停留在手中。
母亲,你会冷吗?
一定很冷吧,这样单薄的躺在雪地里。
无意识的靠近、再靠近。
果然,您的身体真冰……
小时候每到冬天,您就会搂着我睡,说是为我取暖。
恍惚间我似乎又闻到您睡在我旁边的时候,身上特有的香。
我们两个靠在一起,您就不会冷了。
这换我来替你取暖。
闭上眼,头枕着母亲的臂。
万事万物就静止停留在这一刻,我满心欢喜。
这里是我的一方天地,有我那美貌的母亲永远陪着我,所以我不孤单不寂寞。
却突然有双大手硬生生切入了这短暂的安详。
「你在干嘛?」气急败坏的语调。
我不悦地睁开双目瞪着不速之客,在看清来人后有片刻的失神。
「……师父?」
「还知道我是谁,」他锁紧眉心,「你看看你,浑身都是血,而且这样躺在雪里,不怕着凉?」
怕?有什么好怕的?
我嘲讽的扯出笑容。
「快进屋去换衣裳然后休息!」不容分说的强拉我起身。
朝旁边已然失温的尸首瞥了一眼,我执拗地甩开他的手,尽管那双手有我亟需的温暖。
「你怎么还在?」漫不经心的问着,刻意忽略我压抑已久的伤痛,「覆巢之下无完卵,下人们早都跑光了,你也快去找一个新主子,省得被拖累。」
他一脸不敢置信,彷佛我不该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这么惊讶?
我不过是在阐述事实罢了。

嘲讽之意更盛,我的嘴角又上扬几分。
「你不需要担心我,」无所谓的耸耸肩,「我知道我该怎么活下去了,我会让他们付出应付的代价。」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是因为我的眼神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与狠绝吗?
「我终于明白啦……」放轻音调,我望着白茫茫的广阔慢慢说道,「什么宠爱、什么信任都是谎话。骗子,全都是骗子。」
我还以为父皇是爱着母亲的,傻傻认定父皇最后一定会前来援助。我还以为后宫里会有人仗义直言,能够还母亲一个清白。
痴人说梦。
最是无情帝王家,千古不移的规则与定律,在权力面前每个人都丑陋的撕咬彼此同时毁灭自己。
只怪我这傻子参不透看不破,兀自为着虚无的幻想浪费期待。
啪──
清脆的声响在一片静默中格外清晰。
我错愕的着开始泛红、隐隐作痛的脸颊。
「你到底在说什么?」
师父不曾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我从未被他打过。
心底一阵委屈,我抿着唇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男人。
「你的母亲自始至终都不希望你被宫廷里的阴谋轨计与玩弄权术的心机污染,」他激动的咆哮着,「而你现在竟敢用这表情给我说这些话!」
见我一副傻住的模样,他不禁叹了口气,放软语调,「你不是一个人……你懂不懂?」
我不是一个人?
是吗?是这样吗?
脑中轰轰作响。我一直以为我已经被这世间弃了。
直到师父将我揽入怀里才将我混乱的意识拉回些许。
很暖和。
缓和的气息让我止不住的哭泣。
我不知我哭了多久,只知道我累倒在那个满是温暖和疼惜的怀中。
等我醒来时,师父已经将我安置妥当,连母亲的坟都立好了。
我搬出原先居住的宫殿迁至偏僻无人的角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被剥夺原有的地位,驱离夺取皇位的竞争圈。
我知道那些罪魁祸首幸灾乐祸地看着我的没落,可他们不明白我却是带着同情与怜悯来看待他们的所作所为。
我不在乎金银财宝名誉地位,因为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展翅翱翔,但他们终生都只能被封锁在这狭小污秽的地方,还愚蠢地自鸣得意。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新居的奴婢与太监都减少许多,我倒落个清静。
至少师父仍是师父,这就够了。
我和他更加亲近,不论文武皆精通的他总不移余力地教导我,对我而言他亦师亦友、如兄如父。
我也知道了他为何会进宫做个小小侍卫的原由。
是因为母亲。
他和母亲是同乡又比邻而居,从小感情就很好。
他跟她约定,会成为一位风度翩翩武功高强的大侠,然后回来娶她为妻。
她笑着送他离开村子去拜师学艺,在村子口依依不舍地话离别。
等他兴冲冲地回到家乡,等待的不是想念已久的美娇娘,而是令他心碎难过的消息。
她被选入宫里,成为后宫三千粉黛的其中一位。
费尽心思才顺利当上宫廷侍卫,才见到十几年不见的她。
也看到了被她抱在怀中、才刚出生的我。
「我还记得是夏天的午后,你母亲抱着你倚在池畔赏莲,众人簇拥服侍,身上穿著绫罗绸缎,又艳丽又高贵,」师父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可她的表情却那么孤寂空虚,完全没了以前天真无邪活泼开朗的模样,叫人看了心疼。」
从那天起他就发誓,此生此世绝不离开我们母子,要永远守护着我们。
我终于明了,师父每每见到母亲时,眼中聚积的复杂情绪是从何而来的。还有母亲,总逃避着师傅的视线,既愧疚又无奈。
终究是回不去,那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童年。
当年认真严肃订下的誓言被无情嘲弄着,亦发显得悲凄与残忍。
景物依旧,人事全非。
故乡的莲年年盛开香气逼人,童稚的身影与言语却被岁月的流逝模糊了印像形迹,空留惆怅追忆。
那夜是母亲的忌日,师父喝得大醉,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至床上。
「莲儿,莲儿……」他低低唤着,眼泪伴随呼唤沿着脸颊滑落。
莲儿是母亲的名字。
那夜,我首见到师父的悔恨泪水和他埋藏累积的层层思念。
搬到新所的另一个优点,就是由于侍卫和下人的减少,可以比较不受拘束的出入宫廷。
所以师父常偷偷带着我去民间开开眼界、见见世面,拜访他在江湖闯荡时结交的豪杰侠客。
我才知道原来师父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许多人对他是极为敬重钦佩的。
母亲逝世的两年,师父无微不至的照顾抚慰了我受过伤的脆弱心灵。
我没有办法想象如果我失去他,会变成怎样。
不敢也不能去想。
你要如何让已经受创的心去承受另一碎裂的痛楚?

会彻彻底底毁坏的。
但老天并没有眷顾我,它又再残酷的对我微笑。
3
纷争不休的武林,还是有某些事物具备了不可动摇的地位与实力。
自诩为白道领袖、正义化身的名门正派;教义严明、出手狠辣绝情的魔教;以及行踪隐密杀人不眨眼的杀手集团。
尤以最后一个更要让人心生恐惧。
他们是群潜藏的危险份子,通常只要一现身就意味着生命的殒灭。
日月盟,则是杀手中的翘楚,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鼎鼎大名。
此盟向来神秘诡异,没有人知道它的正确地点和组成份子。让它出名的是被他们盯上的目标就绝无可能逃离,杀人从不曾失手过,以及他们挑选猎物的独特标准──钱财珠宝不是首要条件,最重要的是暗杀对象能否激起他们的兴趣。
层层茂密的树林围绕着一个占地不大的竹屋。
在这座不知名的山、杳无人迹的山林里,便是日月盟的座落之。
林外用阴阳五行之术设了重重严密的防护,若无人指点根本不可能进入一探究竟,就算真的被侵入,这古朴的竹屋也很难让人把它和声名远播、听者闻之色变的日月盟联想在一起。
屋里的摆设简单高贵,厅里挂了个匾额,上面用狂放不羁的草书飞舞地提了四字:日月争辉。
两张竹椅并排放置在离门最远的位置,被一层纯白的布幔隐藏在后面,迷迷蒙蒙地看不真切幔后的东西。另有五张竹椅及一个木桌摆设于帘幔前方,桌上五杯热茶正腾腾的冒出白烟,五个形貌态样各异的人安稳坐在椅上,商讨着事情。
「他已经三天没有回报了!」一位长相美艳的女子不满地开口抱怨。
「没必要这么激动吧?明璇,」坐在正中间、年纪不大的清秀少年一派轻松的把玩着指头,「他不会有事的啦。」
「你能肯定吗?」位在他左侧,儒生打扮的俊丽青年着纸扇,瞟了他一眼,「要是真发生什么事怎么办?」
「是阿,他从不会忘记回报的。」不比唤作明璇的女子娇媚,但别有一番清韵脱俗的姑娘皱了皱娟秀的眉。
「月盟主,您看这事」最后开口的则是个续了长须,举止动作潇洒,态度最为沉稳的斯文男子。
「我知道了。」一道声音缓缓从布幔后面传来,音量不大却十分清晰,原先仍在说话争执的人立刻闭起嘴,替换上恭敬慎重的神色。
「再等几天,如果还没有收到,我会亲自出面调查的。」语调平稳起伏听不出一丝情绪,「你们先暂且退下。」
「是!」众人齐齐应了声,听到盟主的话着实让他们安心不少。
等到厅中只剩下一人的时候,微微沉重的叹息泄漏出来,回荡在寂静的大厅里。
「日瑶……希望我的预感不会成真……」
刚刚的从容镇静不翼而飞,青年的表情俱是焦躁与担心,他咬紧形状优美的朱红下唇,眉心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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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下床走走?」捧着碗清凉的冰糖燕窝,才刚进门就瞧见他尝试着把脚移到地板上。
「嗯。」他点点头,一脸不好意思,「我已经窝在床上很多天了,总不能一直要你照料。」
「我可是很乐意的。」噙着笑,我移至床榻旁坐下,顺手将碗递给他,「快喝吧,冰冰凉凉的很沁人心脾。」
「谢谢。」接过碗,难为情地搔搔头,「这些天给你添麻烦了……」

呵呵。
要是从前的他,绝不可能露出这种表情吧。
每每见到他表现出我不曾见过的一面,我便高兴地飘飘然,不亦乐乎。
真不枉我费如此多心力。
「说这什么话,别跟我客气。」
就算要我照顾你一辈子、永生永世服侍你我都心甘情愿。
瞧你一口一口慢慢喝着燕窝的模样,可爱到我想狠狠抱住你……
眼光贪婪地紧紧盯着不放。
真的是你,活生生在我面前、对我笑对我说话的你。
他猛地抬头,吓得我赶紧转移视线,害怕被他撞见我满脸的痴傻。
「你既然认识我兄长,怎不带他来见我,说不定我会想起些什么。」他兴奋地说道,为能想到这招得意不已。
怎么可能的事。那全都是我编的故事。
而且……既然得到朝思暮想的你,我就绝不会放手的。
「呃,你兄长已经……亡故了。」
他的脸暗沉下来,随即又一亮,「那我有没有亲人?」
「他们……都去世了。你是和你哥哥相依为命长大的。」脸不红气不喘地继续扯着谎,我还真是越来越佩服自己了。
「是吗……」他瘪瘪嘴,开始的期待欢欣早消失无踪,替换上满满的失望无奈。
我的心隐隐抽痛。
「别这样,」赶紧好言安慰,「有我在,我会照顾你。」
他充耳不闻郁闷地把头埋进棉被里。
怎么办?
抚着头苦思对策。
隐约间却听见有细微的抽泣声传来。
莫非──
急忙伸手想掀开被子,蒙在被里的人却任性地不肯就范,死命拉着。
真是孩子气。
不禁泛起苦笑。
他的身体毕竟是重伤初愈的状态,哪能敌的过我,一眨眼那条精致的丝被就被我夺过来扔到旁边去。
没了被子的遮掩,他索性就将脸埋入枕头里,不断起伏的后背和未曾间断的啜泣,强烈击打着我的视觉与惊觉。
「不要哭……」轻拍他剧烈颤动的身体,我满腹疼惜地温柔说道。

你每流一滴泪,我的心就像被重重划上一刀,被砍得无一块完好之。
如果可以让你不再悲伤,我愿代你流泪;如果可以让你开怀大笑,我不在乎牺牲我的所有。
据说古代曾有君王为博美人一笑,不惜倾全国财力人力大肆搜括各地珠宝,想来也是这种心情吧?
他眼中仅存美人发自内心的笑容,天下百姓、外敌内患全都能弃之不顾、视如敝屣。
而我则是只看着他的全部,一心一意想着我最爱的、最重要的、最独一无二的日瑶。

正自斟酌用词以劝劝他时,不意瞥见他紧紧握住的双手,竟有点点殷红渗出。
难道!
心霎时漏跳一拍,我慌张地抓起他的手查看。
他稍稍挣动了下,我没去理会,加重禁锢的力道。
待扳开双手瞧个仔细,我的脸可说是整个扭曲在一起。
何苦这样伤害自己?
他的指甲嵌进手掌里,伤口泊泊流出艳红的液体,让人见了心惊。
「看着我!」我怒极,奋力将他一扯,面对面瞬也不瞬地直直盯着他。
犹未干的泪痕爬满脸颊,他无辜地睁着双水雾袅绕的美目,脆弱无助的神情像只遭到遗弃的小动物。
「我好怕……」畏颤颤的语调,「这种什么都不记得、被所有人弃的感觉,我真的好怕……」
真难为他了。
从清醒的那刻起,就被强迫接受自己失去记忆的事实,身边都是陌生的人事物。
不论再怎么坚强的人也无法抵抗如此煎熬吧。
二话不说地抱住他。
「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的,永远。」认真诚挚的缓缓道出,坚定地立下天荒地老的山盟海誓。
「真的?」
「真的。」
苍天为证,我上官玉翔绝不违背今日此誓,否则天打雷劈,永不得超生,绝无怨言。
「你身上好香。」他安静躺在我怀里,等渐渐平复后,开口就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喜欢这味道?」我紧搂着他,冀望能传递给他更多温暖。
见他点头,我开怀的笑,双臂把两人间的距离再缩短几分。
「喜欢就多闻点。」将头枕在他肩上低低说道,同时狂恋地嗅着他发丝的香气。
被我轻轻吹出的气息骚得极痒,他终于漾出些微笑意。
「玉翔,」也许是第一叫我,他的话声中夹杂些许犹豫,「我们……以前很熟吗?要不你怎对我这么好。」

真好听。
边沉醉地听着那魅惑人心的声音初叫出我的名字,边思索他的问题。
傻问题。
我会对你好,无关乎相的长短、熟识的程度,仅仅是因为我爱你。
「我们……其实才见过几面而已。可从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喜欢我?」
「嗯,喜欢。非常喜欢。」
见他露出困惑的模样,我不禁闷笑几声。
现下不懂没关系,总有一天会让你懂的。
「你再多休养几天,再领你出去透透气。」故意忽略他抗议的眼神,「我立刻帮你理手上的伤口。」
说完起身依依不舍地下床离去。
虽然还想多抱他一会呢,不过伤口不能放着不管。
找来了药膏,小心谨慎地替他擦药、裹上层层纱布。
瞧他眉头紧紧蹙起,一方面为他疼,一方面不由得想消遣他几句。
「知道痛?下别再这么冲动了。」轻轻抚上他的眉心按揉,「别皱眉,不好看哪。」
他的脸立时晕起两抹红霞,更显得娇艳欲滴。
心情大好。
两手也更加轻巧地包扎着。
卷起衣袖显出的一截白玉手腕内侧,有个极浅但极长的旧伤疤。
我看着它几近痴迷,彷如那是个绝美的艺术品般。
「怎么了?」见我突然停下动作,他狐疑地问。
「没事。」故作镇静的摇摇头,我在他腕上打了个结。
大功告成。
又闲聊叮咛几句后才踏出房门。
直到走出房间,我的心还不受控制地砰砰作响。
那道伤痕,那段既血腥又甜蜜的时光。
是只属于我的印记,是代表了我的所有物的标志。
就在我俩相遇的那天,我亲手刻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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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煦的午后微风轻拂过脸颊,熏得人一阵快意舒服。

我悠闲地漫步在长廊上,心情愉悦。
迎着风闭起眼,慢慢沉淀犹动荡不已的思绪。
所有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不断叫嚣喧闹着。
那道伤痕,那段既甜蜜又血腥的时光……
5
今天是个大日子。
师父慈爱地摸摸我的头,笑着说。
他牵起我的手,往目的地前进。
今天,他江湖上的好友,赫赫有名的前武林盟主独生子要娶媳妇。
大红灯笼高高挂,一派喜气洋洋。
川流不息的山珍海味,浓醇香郁的陈年老酒,划酒吆喝的嘻闹笑声。
虽然一开始觉得十分有趣,但我到底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没多久便坐不住,偷偷跑出筵席四游荡。
晃着晃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湖边,月光点点洒落在澄澈的湖面上,闪映着虚幻的柔光。
不知名的野野草开遍湖畔,清新的草香窜入鼻中,说不出的舒畅。
和远方的喧闹形成强烈对比,这里悠静地让人心安愉快。
正自享受如斯美景时,不经意间瞥到前方有抹黑影,直挺挺的立于湖旁。
「你也是无聊出来透气的吗?」好奇的问了一句,却只有无边的沉默回答。
顿时升起小小的不悦。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或许是身于王家自小潜藏的骄纵发作,我的口气开始跋扈起来。
仍旧是没有响应。
我恼了,被彻底忽视的感觉并不好受。气势十足地冲了过去,不由分说的扯着他的衣袖。
「看着我!」
那人终于有了些许动静。
微侧过头,定定注视我。
是个看来年纪跟我差不多的漂亮少年,他独特强烈的气质与隐隐成形的威势震撼着我。
还有身上那淡淡的香味,不会过于甜腻过于浓郁,一如他的形象,清雅的不落凡俗、高傲的绝世独立。
「有事吗?」冷漠排拒的语气。
我惊异地发现他的眼里有不符合年龄的沧桑和成熟,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没事的话我先告辞了。」他冷漠地甩开我的手,翩然离去。
哼。

真是没礼貌的家伙。
瞪了越行越远的背影一眼,我也起身准备回到筵席,免得师父担心。
刚回到厅里,就发现几乎厅里的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的瞄到特定一桌上。
还没搞懂发生什么事,师父便立刻拉我坐下,满腹兴奋的神情让我更是一头雾水。
「翔儿,你看那桌,」他指指离我们不远的一桌,低声说道,「他才刚进来贺喜没多久呢。」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意外地看到尚未褪去印象的身影。
那个伴着月光湖水的绝美身影。
「他是谁?」这下倒是彻底引发我的兴趣,我兴致勃勃的打听。
「他啊,是向来行事神秘的日月盟下任继位者喔。前武林盟主的面子果然够大,连他们都派人来庆贺。」
「日月盟?」
「他们是很有名的杀手集团。」
什么嘛,我还以为多了不起勒,原来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杀手。
师父仍旧口沫横飞的说着,我却无心再听,只是恶狠狠的盯着他瞧。
刚刚竟然还敢用那种态度对我,是杀手就了不起吗!
或许是察觉到我极度不友善的目光,原本一直低头默默饮酒的他,抬眼梭巡着。
许多打量眼神一接触到他的犀利眸光后,都慌张的急忙转开视线。
这种没志气的事我才做不出来,所以我毫不躲避也不畏惧地迎上。
见到我,他闪过一丝讶异,似乎现下才察觉我也在厅里一般。
让我更是气恼。
你可是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的迟钝,摆明是视我于无物!
完全没发现自己的心态非常幼稚,我只顾着死命瞪他,瞪到眼睛都有点发酸了。
我这厢瞪得辛苦,他那厢倒看得愉快。
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竟在半晌后从他嘴角旁浮现。
是可忍,孰不可忍!
怒火攻心,我重重放下碗筷对他做起鬼脸来,一会吐舌一会捏脸。
他似乎越看越津津有味,唇边的笑容有扩大的趋势。
就在我打算冲过去让他见识见识我的厉害时,师父大力地敲了我的头。
「呜!」冤枉啊,分明是他欺人太甚。
我露出无辜委屈的表情摸着刚被凌虐的头,师父却连看都不看就数落起我来。
「吃饭好好吃,一直动来动去的很没教养知不知道!。」

只得乖乖低下头一口口慢慢扒饭。
唔,怎么觉得有人在偷笑呢……错觉,一定是错觉。
我的耳根子整片发红。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浑身不对劲,等我终于有勇气抬头时,他的座位早空无一人。
有些放心但又有些失望。
少了吸引我的存在,这场宴会立时显得无趣许多。
终于在我不知打第几个呵欠时,师父要我先回房间歇息。
「翔儿,待会你就先睡吧,不用等我了,晚点我还要去议事厅讨论些事情。」
听到这席话,我高兴地一跃而起,喜冲冲的告退。
终于可以离开这无聊的地方了!
6
如果当时的我知道,这一离去就代表和师父的天人永隔,就算要我死我也不会离开。
在我转头的瞬间,原本支撑我的天,已经开始崩毁;原本引领我翱翔的羽翼,已经无力的垂下了。
为什么我一点警觉都没有?
至少,我应该再多看师父几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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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梳洗过后倒头就睡,整天奔波辛劳让我很快就入眠。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又一阵的嘶吼叫嚣声吵醒。
迷迷糊糊地揉揉双眼,刚想起身一探究竟时,兵刃相击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惊走我剩余的些许睡意。
紧握着身旁的佩剑和一把短匕首,在一片黑暗的房间里只听见我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冷汗从额间滑落。
我开始担心起师父的安危,他这么晚都还没回来……
难不成!
顾不得外面的危险,我急切地冲出房门。
有种莫名的恐惧在我心中扩散蔓延着。
才没跑几步就被几个黑衣蒙面人团团围住,虎视眈眈的模样就像要把我生吞活剥。
第一面对生死攸关的场面,我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颤。
默念平时所背的剑诀,尽全力平复自己紊乱的情绪,奋力挥剑抵挡。
看着鲜血从对手身上喷出,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手起剑落,一条本来还活生生的性命就这样轻易地被摧毁。
人果然是脆弱的生物。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不再胆怯,反而享受起这神经极度紧绷的刺激感来。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每个人为了生存都杀红了眼。
血液将我内在噬血残忍的野兽唤醒,我挥舞剑把的手格外起劲。
等身旁的人都倒下时,我才恍然醒觉。
刺鼻的血腥味,一地的零碎尸体,还有疯狂的我。
好恶心。
我着嘴皱紧眉,忍住反胃的不适与难受,艰困地朝议事听的方向走去。
不可以倒下,还得去找师父才行。
这样的信念支持着我踏出缓慢的步伐前行。
每走近议事听一步,我的心就渐渐地沉了下去,发出苦闷的哀嚎声。
此的战况更为激烈,彷佛才经历过一场可怕的大屠杀,成堆的尸体像乱葬岗般随可见,呛鼻的味道浓稠地四飘荡。
躺在这里的那些人,前几刻还正愉快地在大厅把酒言欢、肆意笑闹。
如今却死状凄惨地铺露在冷风中,满是哀伤凄凉。
大红灯笼犹高高挂,上面却沾满血印,嘲讽地益发衬托出大大的黑色喜字。
师父呢?
我慌张的在尸群中翻寻,同时却矛盾的祈祷着不要找到。
没有见到尸身,还能让我抱着微渺的期待,可见到尸体,就明确昭告着他的死亡。
天不从人愿。
老天连一丝希望都吝啬的给予,活生生要我遭受心碎的剧痛。
我找到了。
所以我掉入万劫不覆的绝望渊里。
「师父……」
失神的走过去,从尸堆里拉出他的身体,我轻轻唤着。
「看看我,我是翔儿……」
声音不受控制的跳动,破碎地几乎无法构成完整的一句话。
「我们回皇宫去,然后再不要出来,好不好?」
低低呜咽,撕心裂肺的漫天痛楚拉扯着我。
「师父,不要不理我,不要不理翔儿……」
我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您会陪着我了。
不要丢下我,不要让我孤零零的面对寂寞。

我承受不住的。
接近愈合的伤口又被粗暴地切开,赤裸裸地曝露在悲哀的命运前。
抱着逐渐冰冷的尸体,脑中一片空白。
「喂。」
是谁,不要来打扰我。
「你要一直坐在那吗?」
要你管,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聋了喔?」
连番刺耳的话语传来,引得我再也按耐不住的睁开眼眸瞪视来者。
是他,那个俊美无俦的少年,一身黑衣叉手而立。
疑惑的我,再三眨眼确定眼前不是幻影。
「总算有反应。」他冷冰冰的开口,「干麻傻傻坐在这,幸亏我碰巧路过好意来叫你,否则等会要再有人来你就完了。」
正要反唇相讥的我,蓦地忆起他的身分而猛然一滞。
他是杀手,通常杀手不是只要出得起钱就会杀人?说不定这些人都是……
一有这念头兴起,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立刻警觉地堤防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是走不走?」
见我又回复到对他不理不睬的状态,他性急地伸手就要把我拎起。
我咬着唇,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和猜测。
说不定师父就是死在他手里!
再没有迟疑,我迅速地翻出匕首,朝他的手直直划下,还刻意的加重力量。
一道蜿蜒的伤口顿时浮现在他洁白的手腕上,涌出鲜血。
他的手停在空中,任血液滴答滴答的坠落,而他的脸就像渖喜惚霜,冷冷的叫人生畏。
空气彷佛凝结在这刻,紧滞的气息压迫得我几乎窒息。
半晌,他突然抽出长剑,往我刺来。
是吗?要杀人泄愤了?
生死瞬间的当头,我反倒不怎么害怕。
师父,还请您走慢点,等等翔儿……
认命的闭上眼,我静静等待剑刃穿过身体的感觉。
7
白晃的银剑却只是擦过脸颊,伴着锐利的剑风,遗留了一条浅浅的血痕作为它经过的轨迹。

错愕的睁眸,惊讶地发现长剑索命的对象是潜至我身后的一名黑衣人。
来者一招毙命,连惨叫都还没出口就无力的横倒在地,又一具新尸体诞生。
没有丝毫迟疑,他迅速的拉过犹愣在原地的我,一手持剑一手拥着我,施展起上乘的轻功来。
莫非是我错怪他了?
我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热,歉疚羞愧的心情不断冒出来啃蚀内心。
而且……而且我竟然被他搂着!
扑鼻的香味不断骚扰着我的鼻子,依稀是木犀的清淡香气。
虽然很想挣脱,但我也知晓现下是危急的时刻,实在不好当场发作。
考量再三,终于决定顾全大局委屈自己,我安分的待在他怀里不敢乱动。
相较于我的胡思乱想,他倒是将全副心神放在正追来的人之上。
「真是麻烦,」他低啐一声,「刚刚要你走你不走,这下可好。」
我把头缩得更低,不敢直视他责备的目光。
追赶的五名男子同样又是黑衣蒙面的打扮,采包围的阵势逐步逼近。
他爽朗轻快地抄起长剑,舞出华丽灿烂的剑招。
看的我惊叹连连。
和师父的剑法不同,他的剑狂傲不羁霸气十足,宛如朝阳般放射出刺眼夺目炫人心神的万丈光芒。
与他为敌的人就像飞蛾扑火般,被幻惑的灵动光线吸引,被灼热的烈焰焚烧殆尽。
完全占了上风,他即使是一手持剑依然将对手迅速的击杀。
正当我以为可以稍微喘口气,想要他先将我放下来时,抬头却见到他更显严峻的脸庞。
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态。
我不解地看向前方,一名身着青衫的青年缓缓走近。
杀气。
肃杀之气自他四周向外扩散,原本尚属端正的面孔此刻却浮现出凶狠又残暴的信息。
被强烈的杀意震慑,我不由自主地抓紧他的衣领以平息翻腾的恐惧。
却突然觉得身体一轻,瞬间离开了温暖的怀抱。
在我尚未回过神之际,就被他大力提起往旁边一扔!
眼前景物快速掠过,随后重重落至地上又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好痛!
暗暗呻吟一声,四肢百骇疼的不得了,身子衣裳也全抹上泥巴青草,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哪有这样不知会一声就丢的!

我把能想到的所有恶毒骂人的话,都在心里默念狠狠咒了那人一顿才稍稍解气。
勉强撑起身子,观察不远正显胶着的战情。
两人各据一方,手里的长剑射出冷冽的光芒,一如他们身上毫不掩饰的冷厉杀气。
虽然明白他的武功高强,不过此刻的敌手可不似方才的小兵啊。
对他的印象尽管不怎么良好,但毕竟好歹也是救过我的人。
皱着眉,一盘观战的我陡然涌起为他担心的情绪。
衣上某种湿热黏稠的东西滑腻地流动扩散着,吸引了我此刻的注意力。
抬手一抹,竟沾染了满手的血腥鲜红。
可……我并没有受伤,那并不是我的血。
所以──
再举目望去,如我所料见到他的左手手腕不断流出血来,艳红地刺痛我的眼睛。
想是方才他抱我的时候,血滴到我身上了。
原本气冲冲责怪他的情绪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开始埋怨自己为何要如此冲动不计后果的出手。
他受的伤不浅,要怎么对付强敌……
我坐跪在原地,目光夹杂着焦虑紧紧地跟随他。
半晌,原先静止的两道身形飞跃而起,剑光激烈的交锋,一青一白的衣袂飘飘相错飞舞,不时洒出些许鲜血。
我看的是心惊胆颤,坐立难安,一颗心像被人大力的掐着。
两人缠斗到最后,他的剑终于逮到了对方的破绽,决绝疾快地穿过青衫男子的胸口,结束这场胶着的恶斗。
我这才安心的吐出口气。
从夜持续到清晨的杀戮终于划下句点。
薄薄金黄耀眼的光芒从东方山头淡淡逸散,宣示着崭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他动也不动的逆光而立,右手仍紧紧握着剑,身驱微微的摇晃却泄露出他亟欲隐瞒的虚弱。
浑身都是刚激战过的证明,大大小小的伤口爬满身体,衣服也变得残破不堪。
柔和的金色薄纱缠绕着他,映出满身艳绝的血红,竟有种诡异的极端契合感。
我无法言语,只是目不转睛的专注看着。
直到很多年以后,那样的景象仍鲜明地烙印在我心头,随着时光的流逝更加清晰动人。
那时的他,是那么的美。
美到让我心动疯狂,让我陷沉醉不可自拔。
8
「过了今日,就要满七天了。」明璇尖利的嗓音高亢地喊着,「我不能再等下去!」

「是啊,月盟主,快下令吧。」其它几人异口同声附和,每人脸上都写满担忧。
「我知道。」
片刻沉默后,帘后传来透着威严的话音。
「那你就快说日盟主这暗杀的对象是谁!」长相清秀的少年焦急万分地催促,连说话都忘记用敬语,全不若前些天的轻松态度。
日月盟中的暗杀工作依据传统都是由两盟主分派,而盟主本身的暗杀对象向来只有自己与另一位盟主可以知晓。
「昊阳,不得无礼。」青年折扇一收往少年头上拍了下,「我知道你素来敬重崇拜日盟主,急躁是必然的,但也不能失了礼数对月盟主不敬。」
「很痛耶,云枢你在做什么啦。」少年哇哇大叫,双手乱挥就要朝青年打去。
「你们吵什么。」长须男子威严的瞪着两人,「当这里都没人在是吗?」
原本还在打闹的人颊上一红,同时转开脸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还是涛玑开口有用,」高雅脱俗的女子笑道,「让我们耳根子清静不少呢。」
「韶光,你倒真爱看热闹。」男子苦笑着摇首,随即又正色道:「月盟主,昊阳的话没错,就请您快讲吧。」
「不行。」
这坚定毫不犹豫的两字传进耳里,众人皆是脸色一变。
「为什么!」
「那人身分太过特殊,你们应付不来的。」
「管他是何方神圣,就不信合我们五人之力会对付不了!」昊阳气急败坏,握紧拳头以抑制高昂的怒气。
「我只能告诉你们他这出任务的大略地点,你们去探访探访消息即可,我说过这事我会亲自理。」声音依旧平稳淡定。
「月盟主!」
「命令已出,你们敢不听令?」语调转冷,透出一股不容他人反驳质疑的气势。
「是……」
虽然众人不怎么能接受,但既然是盟主的意思,就绝不能反抗,这是日月盟的铁律规则。
「现在都先下去,我晚点会把地点给你们。」
满室遗留的宁静,却隐隐飘散充斥着不安的情绪。
他呆坐在位子上许久,思索事情的来龙去脉。
还记得那时收到委托,指名要暗杀之人是当今皇子上官玉翔。
日瑶一看到这名字就像触电般愣在当场,彷佛沉浸在过往回忆之中,久久没有响应。
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说要去确认一件事,就接下这委托头也不回地离开。
当时就有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要相信自己长久累积的敏锐直觉才对。
他怔怔地望着前方发愣。

上官玉翔,据说和那个人走得很近。
这是他不想让手下知道的原因之ㄧ。
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非常不想去见那个人。
虽然他明白那个人一定晓得全部的事情,甚至很有可能参与其中。
上官玉权。
不知不觉握在手里的茶杯已被捏碎,手心被割得渗出血来他也浑然未觉。
直至舌头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他这才惊觉嘴角已被咬出几道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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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答应过的,只要我多休息几天你就会带我出去吧?」
他满怀期待地拉着我的手左右摇晃。
我故意保持沉默,摸着下颔装出一副仍在考虑的模样。
「哎,不行说话不算话啦。」
他急了,拉着我的衣袖抱怨,语调却又柔软了几分。
我失笑地看着他一脸认真撒娇的表情。
「跟你闹着玩的,」伸手捏捏他高挺的鼻子,「我当然记得我说的话。」
他立刻欢呼出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也难怪,前些天只能待在房里,怕是够闷了。
「过来乖乖坐好,」我噙着笑,一把抓住仍在蹦蹦跳跳的他,「我帮你整理头发,等会你再去换件衣服,我们便出门。」
闻言,他立刻正襟危坐,一双大眼滴溜溜地转啊转,明亮惑人。
我的胸口,立刻很不争气地强烈震动起来。
尽力按压下奔腾的情绪,拿起把木梳,捧起他的黑发缓缓梳起来。
缓慢轻柔的梳整,手里仔细小心地捧着几簇乌黑的发丝,心中升腾起幸福的暖意。
我正替我的爱人梳发呢。
不过是件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对我却意义非凡。
窗外微风徐徐吹来,偶尔夹带几声清脆的鸟啼。
流泄着晨曦的房内,灿烂的金黄耀眼地闪烁晃动。
如此的安详,如此的美好。
不由得痴了。
如果这是梦,请千万别叫醒我……
「玉翔,你梳快点嘛。」

一回神就见到镜里的人嘟着嘴略显不悦地发牢骚。
「别急。」
轻笑,转身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银色盒子,放到他手上。
「这里面装了什么?」他双手捧起银盒,充满好奇地打量猜测。
「打开看看。」
小心翼翼的拆下扣锁,盒里摆放的东西一映入眼帘,他就发出赞叹的呼声。
「好漂亮!」
淡青色的绸缎整齐平铺着,一根通体翠绿、只在尖端点缀上一抹白净的玉簪摆放其中。
簪子的样式特殊优美,高贵清丽的外型,即便是普通人也能看出这绝非寻常之物。
我拿着簪子,替他挽起发髻。
「没你漂亮。」替他整理好后,我在他耳边淡淡说道。
如我所料,日瑶的脸片刻间就变得通红,为了掩饰羞窘他佯装生气的转过头。
「就只知道取笑我。」
「谁敢笑你?」我托着腮满面春风的道,「我是认真的。」
他不再回答,只是双目含怨地瞪了我ㄧ眼,却不知这样反而增添些许妩媚风情流转。
心顿时漏跳一拍。
看来我向来极为自豪的自制力,在他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你喜欢这簪吗?」
还是快扯开话题,不然我还真怕仅存的理智会整个溃堤。
「喜欢。看到它总有种很怀念的感觉。」他不自觉地抬手摸起头上的玉簪。
我略显诧异的点点头,「这簪,本来就是你的。是我们之前分别时,我跟你拿的纪念物。」
他脸上立时显出迷惘的表情。
「别想啦,再想天就要黑了,」拍拍他的脸颊,「快去换衣服吧。」
静静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日瑶,你知道吗?
和你分别的十年里,我总是看着那簪子来怀念你。
想着你不易显现的微笑,你总是挂着的冷酷沉默,还有你身上淡淡的木犀清香。
每分每毫我都彻彻底底惦着念着。
9
他逆着光望向我,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

却仅仅在勉强地朝我踏出了一步后,颓然倒地。
我惊呼一声,慌忙的冲过去。
曾经以为,当师父死了之后,我的心也同时遭到掩埋销毁。
我该化做槁木死灰行尸走肉,再不能爱人。
但当他失去意识倒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却刻地确切体会到满心的不舍与疼惜。
当我有机会紧紧抱住他身体的时候,我却惊异地真实感受到内在的悸动与爱恋。
急忙赶至接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在闭起眼的瞬间,眸里依旧残留逞强的意味。
如此倔强而又绝美的人儿,硬是撑到体力耗尽的最后一刻仍不愿示弱。
怔忡地望着那苍白的脸庞,我的心像是麻痹了,难以理清的混乱不断搅和。
或许从那时起,就注定我这一生再也离不开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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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摇头凝定心神,我知道我该尽快离开这地方才是上上之策。
其余的事晚点再去烦恼。
使力轻巧地打横抱起他,我不禁为双手感受到的重量吃惊。
与他强悍的外表相较,身体倒是十足的单薄瘦弱。
不意瞥见了他肩膀附近,方才恶战所造成的几伤口,缓慢流出的竟是怵目的黑血。
黑色暗沉的液体像条毒蛇嘶牙咧嘴的耀武扬威着,一点一滴吞噬掉他的性命。
是毒。
内心顿时焦急不已,脚步急促地加快起来,我不敢再有任何的耽搁。
你一定要撑下去!
一边在心中不断祈祷,一边期盼能赶紧找到地方铀休息疗养。
好不容易终于找着家小客栈,我不理会掌柜、店小二和客人们疑惑打量的眼神,随手扔了银两在掌柜面前,就慌张的冲进一间空房。
谨慎地将他放在床榻上,他似乎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眉心紧紧纠结,红唇死死咬着,冷汗涔涔地自他精致的五官滑落。
黑血流的量越来越多,毒素正剑拔弩张地扩散,随时准备掠夺扼杀。
我知道,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完全没有任何的犹豫,我低头凑过去吸吮起他伤口的毒血。
一口口浓浊黑血渡到我的嘴巴里,再一口口吐出,持续重复着这两个动作,崇敬而专注。
他稍稍从昏迷中醒转,盈满错愕的眼眸看着我此刻的一举一动。
又吐出口血,我抬首对他淡淡笑了笑,那时的我,是真的不曾害怕要是稍有差错,说不定我就会立刻毒发身亡。
我清楚的明白,自己已经没法再面对孤寂,而我不想不愿也不能失去他。

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既然你对那时绝望悲伤的我伸出援手,就得要有心理准备应付。
我啊,是个固执得很不懂变通的傻子,只要一触到些许的温暖、一认定我此生的对象,就会拼死握着缠着再不放手。
等到大致吸出毒液后,他昏沉沉的睡去,但始终睡得不怎么安稳。
替他安顿打点好,随即赶至小镇将大夫给请来,替他彻底的诊疗医治。
大夫神色凝重的把着脉,我则在一旁紧张万分的看着。
半晌,他边叹气边写着密密麻麻的药方。「这病……」
「如何?」
「幸亏毒已被吸出大半,不过尚有少许残留,需要小心照料才能熬过这关,也才能不致留下病根。」
还有救……
听到这话,总算稍微令我宽心。
「你照我写的去抓药,每日三帖,慢火炖熬,火候及份量皆不可有所差池,明白吗?」
头发白的年迈大夫写完药单,严肃地叮咛嘱咐。
送走大夫后,终于能喘口气坐下来休息。
不大的房间里烛影安静地晃动,突然沉淀下来的心猛地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
师傅的温暖疼惜言犹在耳,却已是今生不能得见。
我总是不停失去而无法挽回,我的手总抓不住留不下我所珍惜的事物。
身心都剧烈地绞痛着,从今往后,我都只能夜夜低回夜夜追忆。
在空虚的梦里期盼熟悉的容颜;在寒冷的夜风中缅怀幸福的过往。
积蓄的满腹悲伤终是压抑不住,泪珠大颗大颗滑落,顺着脸颊滚烫的滴下。
床之传来一声含混不清的低吟。
强打起精神凑近探察,却见他满面不寻常的绯红,冷汗持续的冒出。
出手一摸,灼热的高温令人心惊。
发烧了。
赶紧去打了些冷水又去抓了几帖药来。
清凉的毛巾触上高热的身躯,他紧拧的眉才稍稍纾缓,发出舒服的微弱呼声。
又手忙脚乱地煎起药来,平素向来只有别人服侍我,没有我服侍别人的经验,今日倒还真让我学到不少。
接着又费好大一番功夫令他顺利喝下药,我已是累得手脚都乏了,汗水淋漓。
他颊上的艳红稍褪,表情也不再那么痛苦,只细密纤长的睫仍微微颤动。
我伸出手紧揪住他冰凉的手,十指交扣,企盼能给他带来一丝暖意与安定。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喃喃低语,手握得更紧、更用力。
「请你别离开……」
倾身过去,在他额上印下情一吻。
我只剩下你而已。
孤单冷清的我可否留住你飞扬的心?
寂寞无助的我可否换得你回眸一瞥?
冷漠只是层伪装。
我知道,你的本质一如朝阳烈日般耀眼灼热。
旁人或许都因你炽热的光芒裹足不前退避三舍,但我不怕。
我知道,你的本质一如朝阳烈日般耀眼灼热。
旁人或许都因你的身份和漠然而裹足不前退避三舍,但我可以挺起胸膛坚定的对你说,我不怕。
我只想,靠近你碰触你。
我只想藉由你带来的温暖,驱走我不堪负荷的孤单寂寞。
然后抱着你、拥有你。
与你耳鬓厮磨、情话绵绵;与你形影不离、双宿双飞。
虽然很任性霸道,很不可理喻。
但这是一生一世。
只爱着你,一生一世。
整天辛劳忙碌下来,早已疲惫不已的我趴在床侧,意识逐渐模糊,不受控制的沉入睡眠之中。
1
「喂!」
他举手在我眼前挥舞着,想唤回我的注意力。
「怎么发起呆来?叫你好多声都不应。」
没等我回话,便迅速的拉起我往门口走去。
「我早换好衣服,快走吧!」
歉疚地对他一笑,由着他拉着。
「抱歉,刚刚想事情想太入神了,我们这就出发。」
「要去哪?」
「就去『鸣凌轩』吧。」

略一思索,我决定领日瑶去这附近最著名的茶楼坐坐,它的茶和茶点是天下一绝,世人都赞叹激赏的。
我瞧着笑弯了眉眼的他,以为我可以就这样永远拥有他,得到所谓的美满幸福。
可终究不过是我以为罢了。
※※z※※y※※b※※g※※
她非常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刚才踏进鸣凌轩的两人,其中一个就是近来让众人悬心的日瑶。
他们独一无二的日盟主,日瑶。
日月盟的成员自创始以来就只有七名,下任盟主由前任盟主亲自挑选出来,从小开始培养训练,其余五名也是让前任者各自选出适合的人选,虽说大家的岁数并不相同,但在一起相的时间好歹十年有了,彼此照应扶持,感情算是十分厚,即便在商讨正事方面阶级严明清楚,盟主的地位神圣权威不可侵犯,不过私底下聊天玩乐、把酒言欢、结伴出游是常有的事。
她并不讳言自己喜欢日瑶。喜欢他睥睨一切的盖世霸气、傲世群伦的情怀胸襟。
但她也知道,日瑶是不会注意到她的。
高傲冷漠如他,眼里怎容得下别人又怎么会让人走进他紧密封闭的心?
所以她悄悄收起这份秘密的情感,在尚未开结果时就遏止初发的萌芽。
如此对两人都好。
只要能时时看着他,望着他绝美飘逸的身影,此生已足,再不敢多做奢求妄想。
她至今仍然记得,一切的改变是从那日开始。
前武林盟主曾有恩于日瑶的师父,所以当那时前武林盟主迎娶媳妇宴请武林豪杰时,日瑶受命代替临时有事无法前往的师父表达道贺恭喜之意。
却不料魔教中人以这大喜之日作为掩护,趁众人皆松懈狂欢的时机群起围攻,让正道元气大挫死伤惨重,许多英雄好汉魂归西天含恨而终。
日瑶也失去踪迹如坠五里雾中,让盟里顿时蒙上层愁云惨雾,为他的安危担忧伤神。
一个月后,他却奇迹似的平安归来,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
只稍稍有一略微不同。
他的发簪,他最重视珍爱、从不离身的簪子竟不知去向。
通体翠绿只尖端染上一抹白净的玉簪,是他师父赠送给他的「映雪簪」,和月盟主的「残竹簪」为样式相同,差在「残竹簪」簪身白似羊脂,尖端则啄有一点嫩绿。
她还记得当日瑶从师父手中拿到簪时有多么开心欢愉,毕竟那回是平时严厉不苟言笑的师父首送他们东西。
所以她知道他有多么宝贝看重它。
按耐不住好奇地问出口,却只换来冷漠平淡的「给人了」三个字。
给人?
究竟是谁够资格让心高气傲的他愿意交付这簪?
她没有漏掉在说话时日瑶眼里一闪即逝的奇异情感。
心针扎般刺痛哀鸣,她彷佛明白些什么可又不敢真正去面对,放任自己在模糊的事实里逃避防卫。
若说之前的心态是看开不在意,现在她的心已死灰沉沉。

本来的痴心无所求,转为强烈的疯狂嫉妒。
他动心了。应该永远不属于她也不属于任何人,天下无双意气风发的日瑶,竟有动心的一天。
她不断猜测揣摩着,时时焦虑担心,害怕哪天睡醒就会再瞧不见他。
毕竟人都是想待在爱人身边的。
所幸十年光阴过去,他依旧是日盟主,依旧属于日月盟。
只能庆幸日瑶的责任感十分强烈,这叫他决计不会弃盟不顾一走了之。
甚至安慰自己那说不定是段露水姻缘,等时间久了他便忘得一乾二净。
但前阵子当日瑶出完任务回来后,整个人就变得有些异常,常会自顾自的望着远方发愣。
依稀记得他注视的,是皇城的方向。
直到发现这点,她才惊觉她其实错的很离谱。
累积十年的思念并未消散,而是慢慢堆栈交错,好整以暇地等待某个爆发的时间点来临。
之后,日瑶又接了个任务。
那天,她看着他心神不宁地乱了步伐,全没有往昔的从容镇定。
那天,她发现他急切渴望地匆忙离去,满脸是压抑不住的焦虑。
而后,就此断了音讯。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从月盟主口中得知他最后出任务的地点后,便马不停蹄地四寻找。
此刻,日夜惦念搜寻的身影就近在眼前,发髻上插着的「映雪簪」流连着青绿的浅淡光芒。
晓得绝不可能认错人,可当她细细察看他时,却又感到一骨子陌生。
从前的日瑶,几曾会在他人面前笑得这么灿烂开心,完全没有丝毫保留?
从前的日瑶,几曾会天真无邪的像个孩子般、兴奋地张着大眼指指点点?
这样的他,还是原来的他吗?
身旁并肩而行的青年又是何人,动作竟如此亲昵的与他低声谈笑,甚至嬉戏玩闹?
而且,他注视着日瑶的眼神,是那么热切情那么宠溺疼爱,这眼神她不陌生。
是看着心爱的人独有的专注目光。
她烦躁地理了理乌黑长发,猛地拍桌起身,朝坐在不远的两人走去。
11
刚走进这里,我就感受到某道视线紧紧跟随着我们不放。
不动声色地斜眼瞟去,是个艳丽的姑娘。
她双眼死死盯着日瑶,目光中彷佛有把炽热的烈火熊熊燃烧。
记得曾听哥哥说过,日月盟的组成份子除了日月盟主外,还有其它的几名手下。

难道是……
暗自思索评估所有的可能性后,我不禁皱起眉来。
看样子是月盟主将当初指定的暗杀地点告诉盟里的成员了。
我还真是太不谨慎……早知道就该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才是。
边和日瑶天南地北地闲聊边谨慎地观察四周的动静。
隐隐有不安的氛围与压迫的气息在奔腾着。
果真,约莫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她终于按耐不住情绪,满脸焦躁地朝我们走来。
下意识的抿着唇,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提起高度戒备。
我伸出手紧紧握住身旁人,他回了我困惑不解的眼神,浑然未觉四周有什么异状,却也没有甩开我的手。
温暖的体温从掌心传抵至全身,总算是令我稍稍心安不再那么慌乱紧张。
「请问有什么事?」
我故作平淡的问出口,其实心正急速地鼓动。
她连看都没看我ㄧ眼,直接抓住日瑶的手臂就要拉他离开。
日瑶着实吓了一大跳,皱起眉硬是坐定不肯起身。
「姑娘,请自重。」他略显不耐的说道,「我和你素不相识。」
一听到这句话,女子不敢置信的瞠大眼,满脸俱是惊讶不解。
「你在说什么?」语调逐渐高昂起来,「我是明璇啊,你竟不认得我?」
「我……该认识你?」
日瑶[起眼,露出疑惑的表情询问。
我见到情况不对,赶忙起身拦阻,挡在两人中间。
「抱歉,我们有事要先走一步,告辞了。」
「你是哪位?」她彷佛现在才注意到我的存在,挑眉略带不屑的上下打量,「我有和你说话吗?」
她身上的气势绝非一般寻常女子所能拥有,这使我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属实。
所以此地更加不能久留。
身随念转,我主意打定,丢下银两毫不理睬明璇的话就要带日瑶走。
「你!」
她怒气冲冲的追出来,一副我不把人留下就要和我拼命的模样。
我紧咬着唇凝定心神应付,被我环抱在怀中的日瑶突然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声的问道:「我真的认识她吗?要是真的,让我和她说几句话,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
怎么可能让你和她说话?到时不知又会牵扯出什么麻烦。
我苦笑的摇摇头,趁他尚未反应过来时,出手疾快如电地点了他的穴道,他顿时沉沉的昏了过去。

明璇横眉竖目地瞧着我的一举一动,越看脸色越加阴暗。
「不准你再碰他,把他给我!」
她怒斥一声,施展轻功跃至我面前,长袖里暗藏的武器蓄势待发。
「喔?」好整以暇的抱起日瑶,我先是鄙视地睨着眼前杀气腾腾的女子,然后便掉头离开。
再无法忍耐,她的足尖轻巧地点了点地面,立时急速的朝我冲来。
感觉到后面阵阵冷风伴随杀气逐渐袭来,我只是狂傲轻松的冷笑,依旧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匡啷。
兵器相击发出巨大清脆的声响,几名黑衣人伸手狡健的从暗跳出,挡下女子狠戾索命的招式。
「交给你们理。」我漠然的丢下命令,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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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不停蹄的赶回居所,我将怀里的人轻柔地放到床上安顿。
拨弄着他额前散乱的几缕青丝,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该怎么回答他呢?
只要一开始说谎就没办法停止,得继续编造更多更多的谎延续。
也罢,这样的情形自己早就预想过,只是如今它到访的有点早而已。
心一横,我准确地解了原本被我封住的穴道,忐忑地瞧着他悠悠醒转。
「嗯……」他浓密的睫毛如飞舞的蝴蝶般颤颤地摆动着,眼神还不怎么清明,「我……怎么……」
「没事,」我按住想起身的他,尽量维持冷静的说道,「是我点了你的穴道。」
「为什么?」他用力地眨眨仍有些模糊的大眼,不解的问。
「因为适才情况危急。」我沉吟道,「那个女的……其实是你之前的仇敌,我怕你遭到危险所以才先点晕你。」
「我的仇家?」
「没错,我开始没认出她,之后才突然惊觉。」
语毕,满室的寂静沉默接踵而至地包围盘旋,户外偶尔传来几声悦耳的鸟啼声,更突显出室内沉重诡异的气氛。
我仔细地端详他,明白这样含混的说法并不能让他完全采信。
可他并未直接开口质疑我,反倒是蹙起秀长的眉低首把玩起手指,一副苦思的模样。
「你……不相信我吗?」我轻轻问道,声音是嘶哑着的。
12
闻言,他猛地摇晃起自己的头,焦急慌张的解释。
「不是,我……我只是觉得,她不像是会加害于我的人。」
「是吗?」

我淡淡地扯起嘴角,讽刺意味十足。
你和他们的牵绊还真是啊。就算是失去记忆,浅意识里你仍旧保有对他们的印象吧。
这个想法让我非常吃味,甚至说是嫉妒也不为过。
我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开。
明知道这样的行为很像是小孩子在争宠闹脾气,更何况失去记忆的日瑶根本不明白我在气些什么,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哼。
我哪一点比不上他们?
越想怒气越是源源不绝的涌出,我愤恨的捏紧拳头,感到满腹的不悦喧腾着。
「你等等!」
袖子冷不防被狠很扯住,床榻之人焦急地扑过来抓住我的手臂。
我没有看他,手任由他捉着不放,撇过头默不作声。
「你生气了?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绝对没有!」泫然欲泣的语气。
我咬咬唇,意志开始不坚。
「对不起,你别恼我好不好?你说她是仇人她就是……」话尾拖着长长的哭腔。
我想我的任性很不争气地就快要失守。
压抑的啜泣声毫不间断地侵袭我的耳朵,我感到自己全身上下像被撕扯,无法形容的疼痛难受。
灼热的泪水烧烫了我的心。
无声地叹口气。我对眼泪向来没辄,尤其是他的。
「我没有气你,」扳起他满布泪迹的脸,温柔地擦去不断溢出的晶莹泪珠,「乖,别哭。」
日瑶趴伏在我怀里,仍然是抽泣不已。
「你待我这么好,我不该说那种话的,」他紧搂着我闷闷地说道,「是我的错。」
傻日瑶,哪是你的错,是我不该使性子,害你哭得这么难过,让我都有种想把自己千刀万剐的冲动。
我缓慢地抚摸他的背,动作带着满腔的柔情蜜意歉疚不舍。
「不要离开我,以后你说什么是什么,」他的身躯微微颤抖,语调泄露出恐惧害怕,「别丢下我。」
我一怔,双手加重了拥抱的力道。
说你傻你还真傻,我怎么可能会丢下你?
我会爱你,生生世世。
「如果你离开,我怎么办?」
他兀自喃喃低语,双眼哭得红肿。
若是你离开我,我又该怎么办?

会毁灭吧。被绝望失落毁灭得彻彻底底,被孤独寂寞侵蚀得残破碎裂。
只要想到有这种情形,就会令我颤栗惊悚。
不可以,绝不可以放我一人自生自灭,我好不容易才又重新拥有你了。
「玉翔?」察觉我的怀抱夹杂着微弱的发抖,他迟疑地唤道。
我盯着那张令我魂牵梦萦的脸庞。
都是你,你这个罪魁祸首,让我日日夜夜痴心盼望,在爱恨交错的折磨中憔悴伤神。
不由分说地捧起他白玉般细嫩的脸,灼热浓郁的吻迅速覆上那形状优美红艳的唇瓣。
他的身子猛然僵住,睁大双眸惊愕的注视着我。
和无数想象中一样的清新美味。
他的唇冰冰凉凉的带有沁人的气息与芬芳。一如流淌在山涧里的潺潺小溪;一如吹绉满池春水的柔柔东风。
我怀抱着神圣崇敬的态度缓缓品尝浅浅舔舐这人间极品。戒慎恐惧加之小心翼翼,怕令人心醉神迷的美梦会被我惊醒扰乱。
也许是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傻,日瑶仅仅是身体一僵但并未推开我。
半晌,我意犹未尽地离开令人眷恋难忘的唇,抬眼镇定自若的瞧着日瑶,愉悦地欣赏被我吻过的唇此刻变得更加红嫩。
日瑶慢了会儿才回过神来,四目相交的结果是他撇开头,两抹红晕飞上双颊,一路延伸至他白皙的颈项。
闷笑几下,存着逗弄的心思凑过去轻啄白嫩的颈侧肌肤。
他微怒地回首瞪视,可我只觉得现下的他益发娇艳动人,忝不知耻的噙起笑以对。
日瑶哼了一声,背过身面向墙壁再不理会我。
呵呵。
虽然他故意扳起脸,可我却隐约嗅出了害羞的意味。
甜密的喜悦兴奋和柔情蜜意遍布全身,按耐不住地扣住他的手,双手交叠,满溢的爱意在彼此间回荡扩散。
我俩安静的躺在床铺上,不需要言语的传递,这样的氛围更能令人心荡神驰。
这该是所谓的幸福吧?
那个我渴望期盼却总是遥不可及的东西;那个我失落许久以为再不能得到的东西。
现在正温暖地填满我空虚荒芜的心灵,点点滴滴注入甘醇美妙的水泉滋润抚慰着。
放松地闭起双眼,蓦然想起我和他初同床共枕的景况。
是在我和他分别的前一天夜里。
那晚,我目光灼灼地,仔细描绘过日瑶的身影。
就像是要牢牢刻划在灵魂一般。
13
我不眠不休地照顾因为伤重而意识不清的他,好不容易等到他的情况略有起色,已经是近一个月后的事了。

最开始时他总呈现昏睡的状态,脸色苍白吓人,夜里低沉模糊的痛苦呓语更让我心惊胆颤,丝毫不敢松懈。
等到连续灌了好几天的药,状态才慢慢变得稳定,不过仍旧是未从昏迷中清醒。
我气急败坏地将那个年迈的大夫骂个臭头,接连不知换过多少位大夫,只要听闻哪里有名医,我便会尽力去相求恳托,死皮赖脸地硬缠着,方圆百里之内的药铺药庐全被我踏遍了。
「小兄弟,这位少年的内伤都都好得差不多啦。」盲眼医者收回看诊用的金针,口气和蔼可亲地道。
这位隐居在山林间的大夫是镇里的人向我大力推荐的,说他心地善良医术高超,虽然眼睛已瞎但把脉下针的工夫完全没受到影响,反而还精确无比。
本来年事已高的他并不愿随我下山,却拗不过我的苦苦哀求,终于点头答应替我瞧瞧病人。
「那为什么他还没醒?」我不以为然地挑眉质疑,他的说法我已经听之前的那些大夫们说过,每个人讲法都大同小异,听到耳朵都快要长茧了。
「这……」他低头沉吟一会,「恕老朽无能,在下亦感到困惑。」
什么回答!
我愤怒地瞪向他,两团火焰熊熊燃烧在我眼里。
亏你还是众人赞誉的名医,亏我大费周章好说歹说地把你请来!
怒意正待发作,却被他接着的话硬生生堵住。
「会不会是……病人不愿意醒?病人排斥醒来,老朽以前倒是有听人提及过类似的情形。」
这句话像阵响雷般在我脑中轰轰作响,我的思绪瞬间陷入了茫然的混乱,兀自翻腾不休。
没等我的响应,他开了些安定心神以及调养身体的药,仔细叮嘱我关于药帖的煎法与每日用药的分量后便告辞离开。
我失神地支额软倒在椅子里,疲累焦躁加上没来由的失望悔恨,狂暴的侵袭骚扰着。
是啊。
他当然不想醒。
醒来还就要见到我这个不仅狠下心攻击他,甚至还连累他、害他受重伤的麻烦人物。
死命掐住自己的双手,我冀望这些许痛苦能令我麻痹,能令我忽略此时此刻心剧烈抽痛的强烈苦楚。
顺着手腕蜿蜒而下的血液彷如泪水,代替我脆弱的身心流泪哭泣。
烛光在夜风里摇摆不定,晃动闪烁着涌出的殷红,说不出的凄绝哀伤沉默地蔓延。
「对不起……」我摇摇晃晃地踱至他的床边坐倒,几句道歉的话语喃喃重复述说,「原谅我……」
想亲耳听到你冰冷高傲的声音,哪怕是责怪斥责我,我也甘之如饴。
想亲眼见到你神采奕奕的举止,即便是你想要杀我,我也欣然接受。
最最重要的,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而我也不曾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伸手爱怜地缓慢轻抚着他左手腕的层层绷带,埋怨憎恨起自己来。
多希望这是伤在我身上。
「真的很抱歉……我知道错了,求你不要这样惩罚我……」
我的唇温柔地轻落在纯白绷带上,扑鼻的厚重药味几乎掩盖过木犀的淡淡清香。

照着大夫开的药方又喂他喝了不少药,始终没有任何动静,要不是他的胸膛仍有微微起伏,连我都怀疑起他是否早撒手人寰。
不禁令人气馁失落。
更让我烦恼的是,父皇的寿诞即将来临。
虽然我早是个和宠爱绝缘、被冷落许久的皇子,但这种盛大重要的场合通常是绝不能缺席的,否则惹得父皇不悦就是自讨苦吃,准备大祸临头了。
如今我人在宫外许久,想来我不在宫里的事已被有心人暗中得知也说不定,要是不赶回去恐怕会被加以大作文章,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些贪婪丑陋的人,总是奉行着斗争的信条,愚蠢地以为每个人都觊觎高高在上金碧辉煌的龙位,只要一抓到不同党派的把柄必定心狠手辣地赶尽杀绝除之后快。
以前我尚有师父悉心照顾帮忙应对,现下的我只能咬牙挺起腰杆自己想办法招架了。
大略的估算时间,明日必定要启程赶路,否则绝对会错过宴会的时辰。
为难地叹口气,移转目光看向床铺。
把他带进宫吗?
幼时发生的惨剧让我极度不信任宫里的人,一群见风转舵的墙头草,我实在没办法放心将他交由他们照料看护。
况且回宫之后必然有一堆要事等着,说不准连我都自身难保,要怎么分神照顾他?
看样子,也只能先进宫一趟,先把事情都理妥当,再赶回来了。
「你倒好,只知道睡,」我皱起眉凑近观看他睡得极度沉稳的侧脸,「都不晓得我快被烦死了,还不醒。」
只剩一天能与他相、能时时陪伴在他身边。
这样的想法不断冒出加我未知的恐惧害怕。
为什么?
明明才刚认识,甚至连彼此的名字出身背景都尚未知晓,我就为他牵肠挂肚鞠躬尽瘁无一丝埋怨。
就仅仅为着自己摸不清参不破的痴傻嗔痴,甘心落入人生情爱的欲念中俯首。
突然感到无边无际的疲惫厌倦,累积多日的辛劳瞬间爆发,一步步凶猛的朝我逼近。
凹陷的眼眶以及不满血丝的双眸,彰显着我这许多天的操劳,沉重的睡意正柔声地呼唤,引得我的眼皮逐渐沉重。
「就一晚了,让我睡在你旁边,不会不肯吧?」明知不会有回答,我还煞有其事的问道,「不反对,我可就当你同意了。」
语毕,将他的身子往内挪了娜,俐落地翻身躺到床上。
进入梦乡的前一刻,我目光灼灼,一瞬也不瞬地专注瞧着他的身影。
就像是要牢牢刻划在灵魂一般。
1
屋内的气氛沉重诡异到了极点。
连平时爱吵闹的昊阳此刻也摆出正襟危坐的模样,一脸严肃。
方才他正在竹林里和云枢过招比试,一抬眼却瞧见明璇浑身是血的冲了进来,还真被吓出身冷汗。
从月盟主那得知地点后,他们几人手边都刚好还有委托,明旋便自告奋勇地说要先行前往那里探查。

俩人合力将明璇搀扶进屋子,她都还没歇息疗伤就激动地嚷嚷着要大家尽速集合,满是血污的脸庞写满焦急的神色。
等所有人都坐定后,明璇才边让涛玑替她理伤口,边娓娓道出调查的结果。
「那些人的身手都不弱,」她咬紧唇忍受药粉碰触到伤口的痛苦,「浪费我不少时间,等全摆平早没了日盟主的影子。」
听到这每个人心里皆是一颤──能让平素对自己实力极为有信心的明璇所承认的对手,想必不是泛泛平庸之辈。
「更奇怪的是,」她的语调转寒,面色变沉了几分,「日盟主他……竟说不认得我。」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何回答,太过于令人震惊的消息拦截了所有话语,只有空荡荡的沉默一片。
「我是说真的!」
明璇的音量加大,话语中的悲哀难受更加清晰地回荡着。
「他忘记我,他不知道我是谁!」
越说越激动,她甚至不管不顾身上仍有伤,硬撑起身子就想夺门而出。
「我要再去找他,把他带回来……」
啪。
一道人影快速地闪至明璇身后,出手就是一记手刀往她颈后击去。
迅捷如电、一气呵成的完美动作。
屋里的其它人甚至来不及捕捉看清,只觉得先是眼前布幔微微晃动,紧接着就见到原本激动的明璇突然安静下来,向后直直倒去。
倒在月盟主的怀里。
「这样才能让她暂时平静。」他面不改色地将怀里的人交给迎上来的韶光,「好好照顾明璇。还有你们都不用再去调查此事,我会亲自出面。」
「月盟主!」
大伙忖度了一番觉得不妥,才正要劝说便被他挥手制止。
「不用说什么了,我心意已决、命令已下。」他的话中竟带着些许几不可察的疲惫,「况且,若我不出面实在是没别的办法能解决了。」
发现几道担心忧虑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自己射来,他只是淡淡一笑,却分明是硬挤出的虚弱笑容。
「放心,没问题的。你们先带明璇去休息。」他低头沉吟了会,「涛玑,你留下。」
虽然众人仍旧是满腹的疑虑不解,但话都说得这么白了,要是不遵从便是违背盟里的规条。
「请您一定要小心。」
昊阳、云枢、韶光三人殷殷叮咛,某种说不上来的预感撩拨着他们的心弦,浓重的阴影沉沉地笼罩心头。
他依旧挂着平静的笑,沉默不语,让人完全摸不透此刻的他是怀抱着什么样的思绪。
「涛玑,随我去找他。」
等房中只余下二人时,他缓缓启口。
不再是淡漠温和的表情,替换上了仇恨痛苦的无奈。

「您是说……」
涛玑低首,不敢正视眼前的人,他隐约猜测到那个「他」指的是谁。
可是,这样真的妥当吗?
「他,上官玉权。」
几乎是咬牙切齿恨恨地挤出这个名字来,强烈的愤怒与极度的悲哀伴随而来击打着他,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要不是自己的定力足够,只怕外表那好不伪装起来的平静,就会瞬间粉碎了吧。
「可前盟主说过……」
他慌张地试图想挽回余地,这一去就像羊入虎口凶险万分,会发生什么事完全无法预测猜想。
「现在作主的人是我。」
他闭起眼调和内息片刻,再出口的话包含无上的威严和气势。
尽管,他可以听见血液里埋藏的惊惧正狂肆地叫嚣着,那段不敢去面对的记忆正益发清楚明白地显现着。
「走吧。」
或许曾有过分毫的迟疑犹豫,他终究还是迈开步伐踏出第一步。
他此生挥之不去摆脱不了的桎梏囹圄,此刻或许正好整以遐地等着他的自投罗网。
明明知道的,却无法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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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蹑手蹑脚地挺起身坐在床沿,怕惊扰一旁正睡得香甜的人。
轻解下发髻的玉簪,黑发如瀑铺泻而落,我抬手缓缓地抚顺日瑶乌黑柔亮的青丝。
他微皱起眉无意识的哼了声,半晌却有了淡淡笑容浮现自他嘴角。
看得我心里暖洋洋的,难以言喻的欢快溢满胸膛。
今天这番折腾着实累着他了,可惜没能在「鸣凌轩」任他吃个过瘾。
先去替他打点些吃的来吧,等会他醒来必定会叫饿的。
我打定主意就要步出房门,抬眼却瞧见了那被搁在几上的簪子。
「鸣凌轩」的那位女子,在见到这簪时竟会流露出吃惊讶异的表情,一脸不可置信又夹杂了浓浓的妒意。
一碰触就摸到满手寒彻入骨的清凉,我握着玉簪不禁陷入沉思。
难不成……这是极为重要、意义非凡的饰物?
我看向床榻上熟睡之人。
若真如此,我能解读成你心里也保有一丝对我的在乎、甚至存留一丁点对我的情分?
我能抱着这样可笑的期待,而认定这一切不仅仅只是我的一头热?
或许,你多少也有些在乎?

要不然依你的个性,必定说什么都要拿回它,决不会不闻不问的任由我保有。
你会是在害怕在恐惧,所以不敢来寻我见我吗?
你怕你会就此陷入无法脱困的情网里迷失了神智,沉入无边无际的爱恋中遗落了所有。
呵。
多么痴人说梦的念头啊,可此刻的我却期盼这会是真的。
好想问你,当初我硬是塞给你,那个对我而言极端重要的玉佩,至今是否仍然被你保存着。
但忘记过去的你,肯定是无法回答我吧。
15
离别的那天清晨,白晃晃的阳光倾泄了整个房间。
他依然双眼紧闭静静地沉睡,蔓延过晨曦的脸庞有种令人屏息的美。
我大略地收拾好行囊,千叮万嘱地交代掌柜务必要妥善照顾他,同时不忘塞了一堆银票至他手里,掌柜笑呵呵的一口答应。
趴伏在木桌旁已有几刻钟了。
明知再不走会赶不上,但双脚却似千钧重般,让我完全没有想提起它的欲望。
我只是贪婪眷恋地盯着他瞧,不舍的情绪充塞了身心各。
「你等我,」我喃喃低语,重复着这些相同的话语,「等我忙完就立刻赶回,就算醒了也绝对不要自己先走。」
我还特地在桌上摆了一张亲笔写的纸条,表明希望他能等到我回来。
可我心里其实很清楚,凭我对他的粗浅了解,他醒来一定是对我的留言嗤之以鼻,然后会不多停留片刻的迅速离开。
地叹口气。
一抹绿光猛地耀进我忧虑重重的瞳眸,激起惊艳的火。
我讶异的定睛细查,原来是他的发簪。
当初就注意到了,这么精细精致的样式,想来必非寻常之物。
伸手握进掌中,透心的清凉便自掌中扩散而开。
「这簪,我可收下了。」我弯身至他耳旁低低笑道,「再怎么说,也总得给我个东西留作纪念嘛。」
响应我的只有他规律的呼吸声。
明知道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激起他任何反应,我依旧说的口沫横飞一派愉悦。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抬手探入衣襟,「我就用我最重要的东西跟你交换,你得好好珍惜它啊。」
一环绿澄澄的玉佩,被我小心地搁在他身旁。
玉佩中间写了个大大的「翔」字。
这是我刚满周岁时,母亲送给我的。
那时的我小心翼翼地用稚嫩的手掌捧起玉佩,满脸欣喜地仰起头瞧着慈爱的母亲。

母亲挂起和蔼的笑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我的发。
之后,我不论去哪都会带着它,而且绝不允许其它人触碰,谁要敢随便乱碰我便会勃然大怒,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才会停歇。
因为这是母亲给我的,我最重要最珍惜的宝物。
所以,谁都摸不得。
可现在,我将它给了你。
我[细眼,玉佩的青绿上倒映着我淡淡的茫然。
为什么我能这么果决的取出它呢?
明明是对我而言意义非凡的物品。
我无法解读自己的行为,甚至也不明白为何能如此轻松地就舍弃这对我来说弥足珍贵的至宝。
我只知道,如果对象是他的话,我愿意给,义无反顾毫不犹豫。
「最后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你给我仔细听着。」
摆出严肃凛然的神情,我加重语气缓慢清晰的说道。
「我的名字,是玉翔,上官玉翔。」
临出门时,我下定决心不再回首,仅仅在心中默默地与他告别。
我怕自己一回头就会舍不得离开,我只能将满腔的思念和期盼寄予将来。
尽管我现在不得不离开他,但不论他去哪里,不论要费我多少精力,我都一定会追随着他,寻找到他的踪迹。
天涯海角,矢志不移!
可当时的我,却愚蠢地不知道自己错过些什么。
那是我毕生最大的遗憾。
床榻上的他在我转身的瞬间,便睁开一双锐利的美眸,定定注视着我的背影直到我远去。
他其实老早就清醒但一直隐瞒着我,完美的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若是我猛然回头,说不定就能对上那双令我痴狂欲绝的眼睛了。
说不定之后的一切,都会有截然不同的结局。
可我没有。
我此生此世最刻最痛苦的错误在这x那被成就了,也注定往后一道道刻的悲哀与伤痛。
※※z※※y※※b※※g※※
回到宫里的心境就像只被迫关进牢笼里的小鸟,从自由自在的云端重重摔落地面。
宫人们必恭必敬地服侍着沐浴更衣,我无精打采的随他们去忙碌摆布。
镜中的自己一身锦衣绸缎,头戴华丽的装饰,说不出的华丽贵气,只有脸上浓浓的倦容与厌烦却是怎样都掩饰不了。
「王爷,您穿这样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仪表不凡……」

「够了,闭嘴。」
烦躁的挥挥手制止太监继续说下去,他立时退到一旁,搓着手堆出让人厌恶的媚笑。
果然是逢迎献媚的奴才,这么恶心谄媚的话的也说得出来。
我冷眼瞥了他,令人作呕的感觉翻腾鼓动着全身每。
宴会如往常般盛大豪华,川流不息的山珍海味、婀娜多姿的舞姬歌妓、余音绕梁的丝竹管弦,样样不缺个个皆是上乘的极品。
可完全激不起我任何兴趣。
百无聊赖地把弄桌上晶莹剔透的夜光杯,堆在眼前的各式佳肴我连动都没动,这种纸醉金迷奢华无度的场合向来都是我避之唯恐不及的。
通常这类iX也是各个党派拉拢人才壮大声势的好地方,不过像我一介失势皇子通常没多少人感兴趣,我也乐得轻松,沉默地隔岸观火。
带着极度的嘲讽意味,我的眼光在周遭那群窃窃私语、隐然形成许多派别,气势壁垒分明水火不容的人们身上流转,嘴角不觉噙起戏谑的笑。
真是群愚蠢执迷不悟的家伙。
权势这种东西,便如在身边豢养了一头不安分的猛兽,无时无刻总在伺机而动,有招一日必会反噬其主。
当你尝到了权力甘美的味道时,它就开始缓慢侵入你的四肢百骇,悄悄侵蚀你残存的理智良知,你张大口嘶吼着举起双手,渴求寄望能拥有更多更多却无异于饮鸩止渴,你愚昧的自以为你掌控全局千呼百诺,其实早全盘皆输,败的是一踏涂地一无所有。
到时候,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必定十分耐人寻味,是悔不当初、执迷不悟亦或干脆求死一了百了?还是就疯疯颠颠过完余下人生?
呵呵。
笑意又加几分,眼神却不期然地与某人相撞。
那是个周围环绕着许许多多朝廷官员及皇亲国戚,众星拱月的焦点人物。
他的长相清秀俊美,高挺的鼻梁、白皙的肌肤,红嫩的薄唇,都是无法挑剔的完美。
不过最让人惊叹的,还是他的眼睛──形状优美的丹凤眼,顾盼之间流动的盈盈波光,竟夹杂了一丝绝艳诱惑。
16
我凝神细思,唯一符合的应当只有长我二岁的二皇兄──上官玉权。
据说他是一位绝顶聪明允文允武的皇子,个性又极为和善平易近人,相当受到父皇的疼惜宠爱,甚至有意让他接下自大皇兄意外去世后,就悬空至今的太子之位入主东宫。
我与他对视半晌,他微点头对我扯出温和的笑。
但我向来与众皇兄弟姐妹不亲也极少有过交集,尤其是他,顶多是在这种类似的场合打过照面,委实不明白这笑容有何居心。
反射性地别过头,躲避他看似无害却令我胆颤心惊的目光,尽管明白这样的举动十分不礼貌。
又憋了大半个时辰才抓准机会得以告退,一来我本就厌恶宫里的任何筵席,二来是我总能感觉到他若有似无地不停往我的方向瞟来。
不舒服和疑惑的情绪在心里蔓延开来,更加速我渴求离开的欲望。
回到寝宫还未喘口气稍作休息,一个小太监就畏畏缩缩地叩门求见。
「有事吗?」
也许是我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口气吓着他,他满脸恐惧结结巴巴的回答,一句话讲了好半天才说完整。
「二……二王爷要小的……请您……过去一趟聚聚。」

我皱紧眉心,完全猜不透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先来个莫名奇妙的笑,再来个不知所以的邀约?
而且宴会应该尚未结束吧,他竟会中途离席为的就是召见我?
「带路吧。」
也罢,就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了。
小太监闻言,立即战战兢兢地领着我往二皇兄的寝宫走去。
受宠爱的皇子所居住的地方果然非比一般。
壮观雄伟的雕梁画柱、金碧辉煌的装饰摆设、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甚至还有可以媲美御园的广大园林,再加上容貌姣好的众多奴仆婢女,
简直和皇帝的生活没什么两样了嘛。
我边走边赞叹欣赏,这二皇兄还真不是个简单角色,竟然能坐拥如此富丽堂皇的财富地位。
经过不知多少道的回廊和数不清的房间后,我的落脚是座占地不大的院子,目光停驻在一扇朱红大门前。
四周只有虫鸣和风声回荡着,先前一路上走来那些多不胜数的宫人们不见踪影。
「请您进去吧,二王爷正候着,小的就先行告退了。」
小太监一口气说完,随即恭敬地扣了个头,迅速地隐至暗退下。
我立在原地,院子里的气息隐约散出沉重严厉的肃杀之气,令我不禁寒毛直竖。
彷佛有无数幽影潜伏在附近,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牢牢监视着我。
既然需要如此重重戒备的严密防护,此想来必定是重要非凡的禁地吧。
几乎没有任何的踌躇迟疑,我抬手推开门大步跨进去。
房里的摆设让我不禁有些讶异,与想象中大相径庭。
全然不似外面的奢华贵气,这间房里的氛围流露出一股闲逸的素雅。
摆放了各式书籍的竹制书架,古朴简单的几张木桌藤椅与太妃躺椅,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作和一柄装饰用的古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来啦。」
一声懒洋洋的招呼窜入耳里,拉回我正忙于打量观察的思绪。
屋子的主人正半坐卧在太妃椅上,雍容华贵。
「二皇兄。」
急忙拱手打起招呼,尽管很少与宫里的人接触,这点宫廷礼仪我倒还是知晓的。
「呵,客气什么。」他似乎对这些文缛节不怎么在意,仍然是热络万分的口气,「随意坐,别这么拘礼。」
我是个向来奉行「恭敬不如从命」的人,闻言立刻大剌剌地挑张最靠近他的椅子坐下,也不寒暄客套,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皇兄找我有何要事?竟能让您不顾正在举行的寿筵邀我入宫?」
他瞧了我半晌,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般兀自笑得开怀。
「平常每个人总巴不能见得我一面,你怎么感觉像是很不情愿在这里多担搁担搁啊。」他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随意地把玩起一簇青丝,语气倏地转而哀怨,「亏我还选择在这里见你呢……这间书房可不是随随便便让人来的呢。」

越轻松嘻笑的口气越令我难以忍受,明明没安什么好心眼,偏又要装作一副和善亲切的虚伪样貌。
就是这样所以才让我厌恶待在宫里,总是渴望能够开这些虚假的东西远走高飞。
「是吗?那倒承蒙皇兄错爱了。」冷冷的吐出回答,「不知我有何德何能,能入得了皇兄的眼。」
故意显出无理粗鲁的态度,只盼他能大发雷霆驱离我,省得继续待在这,搅得我心烦意乱。
17
「唉呀呀,生气了?」他半[起眼,不知是故意忽略还是根本迟钝到没察觉我的排拒冷漠,「真可爱,不枉我特意离席见你。这么有趣的玩意,不来会会怎么行?」
玩意?
把我当作搏君一笑的东西吗?
我阴沉着脸,这位皇兄似乎有能让人发狂的特质本领,和传闻中的温文儒雅大相径庭。
「这么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搞不懂你怎能活到现在?」轻啜了口茶,他侧首笑问。
不耐的哼了几声,我暗自抱定主意,既然一时半刻没办法离不开这,干脆就闭上嘴对所有的话语都来个沉默以对。
接着整间房中就只听到一个人的声音,悦耳的嗓音不亦乐乎地说着毫无意义的话题。
我根本是左耳进右耳出,百般无聊的发起呆来。
「哎,根本都我在唱独角戏嘛。」过了近一刻钟时,他终于停止无意义的话题,皱着眉抱怨。
你终于发现啦?
好整以暇地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我托着腮似讽非讽的睨了他一眼。
「好吧,既然你不想听,那……我们来谈谈正事吧。」满面的无辜委屈,倒像我蛮不讲理欺负他。
我也懒得再多计较,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勉强装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只盼能尽快听完尽快离去。
「我说啊,亲爱的皇弟,有没有兴趣加入为兄的阵营一展长才?」他漂亮的双眸闪烁着莫名的精光,用词虽然仍旧不正经,可口气不再戏谑嬉笑,换上了夹带着浑然天成的王者自信。
「喔?」虽然惊异于他瞬间转变的气度,我依然故作漫不经心的挑眉质疑,「为什么要?」
「为什么不?」唇角翘起形成优美的弧度,「我看人一向很准的,我知道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要我就这样放手可是会心疼的。其实之前我便有留意你,你的那个侍卫倒是把你保护得很周到。」
我知道他口中的侍卫指的是师父,一想起师父死时的惨状,我的面色又沉了几分,「我心不在皇宫,留我无益。」
「这我也明白,瞧你今晚宴会上的行为就一清二楚。但你毕竟是生在帝王家,怎么能说走就走?要真想来去自如,还得等你拥有权力才行。」他优雅的起身,斜倚着窗棂的身影被淡色的月光笼罩,更加增添惑人的姿色。
「在宫廷里,权力就是规则就是力量,只要你愿意待在我身边住我一臂之力,那么之后堂堂的二皇子便是你的靠山。」邪魅的笑容饱含动听的嗓音,盈盈波光的丹凤眼错落着无限艳丽,「这交易保证很划算不亏本的。」
下意识的抿抿唇,他的话其实不无道理。
我在宫里无依无靠势单力薄,而我身为皇子的身分,尽管再怎么不愿意,都会让我陷入危险的境地。
「心动吗?就答应吧。」他忽然凑近,在我耳边轻柔的低语,用着蛊惑的语调,「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得到你渴望的东西喔。」
我想要的?
心猛地加快跳动,脑中立时浮现的是那冰冷高傲的人。
不,这不可能,皇兄是决计不会知晓的。

「不劳费心,我要的向来都是用自己的双手去攫取获得。」
「你也真是太见外了。」耸耸肩,他的手攀上我的肩,状似亲昵,「听我说了那么多,你的回答呢?」
「我答应。从此以后,我上官玉翔就是皇兄的左右手,随时任您差遣。」
横量过利害关系后,我一口应允道,朗朗回答。
「果真是聪明人,往后我们有的是时间了解彼此了。」他大力地搂了搂我,笑得灿烂。
可我明了这并非是他的真面目,我敏锐的直觉告诉我,那隐藏在黑暗中另一面的他阴沉狠绝又霸道无情。
「你就真信任我?不怕我做墙头草或吃里扒外?」
「你是聪明人嘛,不会傻到无可救药的地步。」顿了顿,他唇边的笑意更加扩大,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只那么一瞬间,我便能感觉到,冰冷的寒意正缠绕着我全身。
这震慑人心的骇人气势,果然可怕。
不过以为这样我就会怕吗?
未免太瞧不起我。
「那皇弟就先行告退,皇兄也请早点歇息。」
旋身出门,身影在要踏出房门之际停顿,我回首看着他。
「对了,突然想起有一事尚未告知皇兄。」
他露出疑惑的表情,无声询问。
「书房外安排侍卫并无不可,但总要隐藏一下赤裸裸的杀气才是。」
扔下这一句话,也不等他有所响应,我迅速地掉头离去。
他愣了好一会,随即扯开喉咙放声大笑。
「哈哈哈……想不到你能察觉他们的存在啊!」
还用你说,我从小就被师傅严格调教督促,要还没发现就未免太对不起他老人家了。
临走前的一记回马枪,总算是让自己的心情愉快起来。
上官玉权……的确有意思。
本以为那些对他赞扬有加的话语,都不过是言过其实的吹捧。
不过今日一见,他轻易看透情势局面的老谋算、还有埋藏在温文和善之下的心狠手辣,的的确确该当是睥睨群伦的王者。
之后跟着他,生活也不至于乏味了吧。
我仰望苍穹的浩瀚星斗,满满的银光荡漾在眼瞳里。
那个令人惦念的身影似乎就站在眼前。
我笑自己的愚昧,却不能停止思念。
明天,我便会去寻你见你。

所以,请务必要等我。
等我。
18
才小睡了几个时辰,在天空都还未亮将亮之际,我便吩咐宫人被好马匹,匆匆忙忙的出发。
我快马加鞭的赶路,焦急恐慌填满了胸口,压得我几乎快喘不过气。
心像悬在半空中,一直等到了客栈门口我才稍微平复,俐落的翻身下马系好缰绳后就冲了进去。
「这位客人……」掌柜起先吓了好大一跳,接着大概是认出我的脸,明显松口气地迎了上来,开口说道。
「您嘱托要我们代为照顾的那位公子,您前脚刚走没多久,他就跟着离开。」
什么?
我的皱紧眉,心像是被狠狠捣碎过,异样的痛苦不断袭扰叫嚣着涌上。
丢下掌柜,我狠狠咬着唇跑到了那间房房。
的确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被店小二细心整理过的房间洁净整齐,正等待着下一位到访的来客。
太阳已然跃出山头,那过于明亮的光芒刺痛了我的双眼。
我感觉自己仿如赤身裸体地杵在冰冷的雪地中,茫然不知所措。
雾气蒙上双眼,我得要大口大口努力的吸着气才能平息快要滑出眼眶的泪水。
你终究还是走了。
无力地扯开笑容。
我该为自己准确的猜测而得意吗?
似乎仍然能够闻到淡淡木犀香味回荡在清晨冰冷的空气中,不时撩拨着我的心弦。
尽管我的意识明白残酷地陈述着真实的面貌。
如此可笑的错觉,不过是痴人说梦。
愣愣地傻在原地半晌,我以为我会就这样陷溺于无边无际的寂寞悲伤,而后绝望的灭顶。
「呃,公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句怯生生的呼唤钻入我的耳里,稍微吸引了我迷离的神志和濒临崩溃的情绪。
「嗯?」
漫不经心的应了声,侧过头才发现掌柜一脸忧心地站在后边。
「您没事吧?」他的口气混杂着担忧及更多的恐惧,「刚刚……刚刚我叫您好多声您都没反应,而且还…还……」
「还像看到仇家般愤恨地瞪着早人去楼空的房间是吧。」
我淡淡的接话,想隐藏此刻纷乱不休的情绪故作无事,但微微颤抖的语声泄漏了我昭然若揭的脆弱。

掌柜脸色苍白,低下头不敢再看我。
「你们清理这间房的时候,可有瞧见玉佩的碎片吗?」
我已经对他会否愿意保留我的东西,不报任何期望,压根不指望他会留下那块玉。
真愚蠢。
亏我当初还战战兢兢地怀抱着渺小的希冀,亏我还这么轻而易举的交出我唯一的至宝。
想来他必定是边毁了玉佩,边嘲笑我的愚昧吧。
阵阵的酸楚流荡过全身,我刻意忽略的悲哀逼得我不得不认清真相。
我始终,都是一个人。
镜水月的相遇离别,那短暂存在的喜悦已经翩然离去,仅存小小的涟漪兀自在心湖扩散。
所以更加的难以忍受,所以益发的凄凉难堪。
如果相遇的结束意味着离别的开端,如果幸福的尽头是葚H的原点,那么老天为何还要制造出一段又一段的缘分折磨世人呢?
那只会让人沉浸在虚无渺茫的期待中自我安慰,日夜引颈期望模糊不清的未来。
那只会让人紧拥着所剩无几的温暖里逃避所有,独自默默承受伤痕累累的过往。
「玉佩?我想想……」
呵。到底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想让自己伤的再重再痛一点吗?
我等待着回答,准备在那瞬间感受到切切实实的哀恸碎裂。
「有了有了,我记得那位少年走的时候,手里正握着个玉佩呢。」
不在预期中的答复,我惊讶地瞠大眼,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抖。
「因为那玉感觉极为贵重,我们就多看几眼,」掌柜搔搔头努力的回想,「他原先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专心盯着玉佩瞧,后来发现我们的目光才急忙收到衣襟里。」
是真的吗?
我没有听错?
先从云端重重跌落而后又被温柔的轻轻捧起,极端喜悦的快感慢慢攀爬升腾。
我露出笑容。
或许,我还能拥有些许期待,是吧?
「谢谢你告诉我。」
向呆立在原地的掌柜点头致意,随即离开客栈。
我意气风发地跃上马背,答答的马蹄扬起大片飞散的漫天尘烟,奔驰在阳光普照的秋日。
管你是日月盟还是什么,不论要穷尽多少精力时间,我都一定会找到你的。
我发誓。

天涯海角,矢志不移!
19
从此以后,我爱在寝宫内燃起木犀香,细细品尝着那浅淡清甜的气味,总会让我感到陶醉安心。
二皇兄的确遵守约定给了不少帮助,我依附着他培养自身势力,在宫里的地位渐受重视,从原本轻贱的失势皇子摇身一变成为人人忌惮的对象。
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更加紧密。
我们不愧为身上流有相同血脉的人,在本质上相似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只要是想要的就尽全力去抢夺,只要是看上的就绝对不会放手。
旁人只以为我们兄弟感情厚,却不明了个中情形。
彼此照应帮助却又同时互相竞争利用。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玉翔,别看书啦,我这里有个好东西要给你。」
这天,他如往常般挂着邪美的笑容,兴致勃勃地走进我的寝宫。
放下正读得起劲的书籍,我有些无奈的抬首,心下不禁纳闷他又有何新把戏了。
「你瞧瞧,这是我最得意的部下,他亲自来求我求好久,说是要跟随保护你呢。」双眸闪过一丝促狭戏谑的意味,他比了比后方,「我可爱的皇弟越来越有魅力,真叫为兄的看了嫉妒啊。」
「说什么话。」我瞪了他一眼,目光撇向跟随在他身后、低垂着头的男子。
身材瘦削高挑,全身黑衣包裹住他无分毫赘肉的身躯,隐约透露出冷冽严肃的气息。
耐不住好奇,我走到那人跟前,伸手抬起他的脸细细打量。
他并未逃避我露骨的探询眼光,不带任何情感的棕瞳就这样笔直地迎上。
略显苍白的面颊,以及稍嫌冷漠的刻五官,年纪应比我大上个七八岁左右。
只消几眼我便非常确定,这是个可以善加利用的人才。
「你要跟我?」
话才问出口,紧抿成一线的薄唇就缓缓打开,恭敬的语气缓缓响起。
「主人。」
二皇兄熟悉的笑声立时回荡在耳畔,他轻拍男子的肩头连连勉励。
「你莫让我失望,务必要好好辅助五王爷。」他一派优雅地拨弄自己的乌黑青丝,「好了,我尚有要事要先走一步。这家伙以前是做杀手的,你以后就尽情使唤别客气。」
「皇兄,让我送您出宫。」
眼见他就要离开,我急忙加快步伐和他并肩而行。
「要不是很清楚你一心一意想离开皇宫,对争权夺利完全没有兴趣,我想我第一个要除掉的对象就会是你吧。」他望向前方,轻轻的道。
语气一派轻松,反而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惊悚。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薄薄的冷汗微微渗出额。

「我承认你的实力,你是在这宫里我唯一瞧得起的人。可你千万记住,真要毁掉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我来说也是易如反掌。」
他这几句话讲的又轻又慢,像是打算要让我听个分明。
「我明白,皇兄别担心。」
虽然早知道他的底细不可测,真见识到了仍然无法克制聚积的强烈畏惧。
「呵,别一副戒慎的模样嘛。」他突然朝我靠近,冰凉的朱唇贴着我的耳廓,吐气如兰,「玉翔一定会听话的,是吧?」
也不等我的答复,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宫殿,坐上华美高贵的轿子。
怔怔地望着轿子的影像逐渐隐默,许久之后我才蓦然回过神。
可怕的人。
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与他相时间越长,对他的事态度了解越后,我才省悟当初的自己与他差距有多大。
不过,这么惊才绝艳的人又怎会对王权财富如此热衷执着?
对他而言皇位等同于囊中物,皇城里不论明暗皆有他的耳目散布。
翻手为云覆手雨,势力如日中天。
那种不用费多少力气便能确实掌握的事物,真能在他心里占据全部的分量?
不,没这么单纯。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有更热切渴望的目标,更亟欲掠夺的对象。
权力金钱若不是垫脚石,顶多也就是待在宫里实在闲得发慌,不得不找些事来做。
边暗自猜测揣摩边走回书房,我盘算着继续刚刚被迫中断的阅读乐趣。
才踏入房中,一抹孤傲的黑就不期然地闯入眼瞳,令我没来由的愣了愣。
差点忘了,还有个人在,照二皇兄的说法执意要跟随我的黑衣青年。
他依旧纹风不动地立于原,站姿挺拔犹如绷紧的弦般,宽大的背影正隐约散发出孤单的氛围。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他面朝向我单膝着地跪着,彷佛在谈论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回答的平平淡淡。「当我离开二王爷府起,我原本的名字就已经被剥夺。」
「是吗?」我皱着眉喃喃低语,「这样,岂不是连身为人所拥有的一点存在证明,都被迫抹消了?」
他平静无波的双眸掠过一抹奇异的神采,转瞬即逝。
「那,我就叫你……『羽辰』,可好?」
不知为何,我对眼下跪在面前的这人兴起的同情。
大概是被他那过于孤寂的气息感染了吧。
皇兄说过,他之前的身分是杀手。
见不得光、终生与黑暗为伍,只能毫无怨言地遵守上级的任务,然后任双手染满惨红的鲜血,再怎样凄厉哀怨的惨叫哀号,再怎样惨无人道的命令,都不能也不许动摇分毫。
人们眼中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杀人如麻的修罗鬼x。

怎么熬过那痛苦不堪的训练过程?
怎么面对那无时无刻的良心煎熬?
「看着我,羽辰。」
诧异于我强硬的语气,棕瞳首添上疑惑的色彩。
「我不管你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选择我,是想离开皇兄的控制或是接受他的指示来我身边监视我,我都不在意。」顿了顿,我严肃的道:「我只希望你可以重新开始,可以脱离从前的生活,有了新名字的你就不该被过去所牵绊住。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贴身护卫『羽辰』。」
「主人──」他的表情似笑非笑,「您真是仁慈。」
「好说。」挑了挑眉,我不客气地接受他的恭维,「你该多笑,一直紧绷着脸会很累的。」
「的确是很累。」垂下眼帘,含混低沉的回话使我没有听清楚。
「你说什么?」
「没有。属下先退下了。」
见他刻意闪避我的疑问,我耸耸肩并未再多追究,只是摆摆手挥退了他。
「嗯。你去找外边候着的太监小李子,他会替你安排你之后的住所。」
他恭敬地行了个礼后,便沉默的离去。
我叹了口气,重新将全副心神沉浸于书籍里。
2
自与他客栈一别后,几度春去秋来,也已近八个年头了。
父皇的身体日渐衰老,二皇兄终于不负重望的当上太子,而我这太子的左右手连带地沾了不少光。
我望向窗外的一弯冷月,手下意识地抚摸起那支翠绿发簪。
日月盟不愧是江湖中最神秘诡异的集团,尽管我在这段期间里派出不少人手调查,仍然没有多大收获。
费尽心机只知晓了成员人数,连名字都无从得知。
不禁惆怅的叹了口气。
到底要等到何时,才真能见上一面?
说不气馁是骗人的,尽管斗志高昂也不免有些失落。
不过……今夜倒是有个难能可贵的机会。
一想到这点,我的精神立刻振奋起来。
羽辰安静地端上一杯热茶,随后负手而立沉稳的退到一旁。
寒夜的冷风趋使我迫不及待地拿起茶,啜了一小口。
是我最爱的冻顶茶,香味清爽扑面而来,落喉的韵味又强。
这沉默体贴的青年跟在我身边那么久,果然是彻底摸透我的喜好。
「羽辰,皇兄有消息来吗?」

懒洋洋的趴伏在几上,我半支起颊兴奋地问道。
「太子要您戌时一到就立刻前去东宫。」
「嗯,时间快到了,你先去准备准备吧,我们等会就过去。」
今晚皇宫各皆是戒备森严的状态,因为三日前最受当今天子宠爱的萱妃娘娘所住的碧晴宫外殿,被人在地面大剌剌地留下了饱含威胁性的字眼。
「三日后子时一刻取萱妃一命。」
萱妃向来恃宠而骄,她的亲戚家人多是些没什么真材实料的草包,只是凭借着她,在朝中颐指气使势焰高涨,在民间欺压百姓鱼肉乡民,早叫许多人看不顺眼,却苦于萱妃的地位敢怒不敢言。
本来这样的人是死是活与我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要真死了我甚至该为世间少个祸害,大肆庆贺一番。
关键在于留言的署名是日月盟,那个我极欲想了解的组织。
所以这整件事对我的意义便截然不同了。
二皇兄这也不知为何,向来不淌混水的他,对这件事到表现得异常热衷。
两兄弟便很有默契地连成一气,暗中留意事情的发展,伺机而动。
「我们该出发了吧?」
从戌时起便在东宫陪太子下棋聊天,随着时间慢慢的接近子时,我的心也不受控制地急速跳动。
「急什么。」他理理衣服的绉褶,无视于我的催促,对镜好整以暇的梳整头发。
我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早知道当初就别提一起前去的议,现在就不用在这受干焦急的苦。
结果等我们到达碧晴宫时,都已快要到留言所称的子时一刻了。
宫里的人看到太子和王爷亲临都急忙迎了上来,恭维请安的声音此起彼落地响起。
「都是你,慢吞吞的。」我一边应付,一边向身旁的人低声抱怨。
始作俑者恍若未闻的和众人客套,脸上笑意不减。
我在心中连连叫苦。
「萱妃呢?」好不容易等例行的寒喧终于告一段落,他才总算是想起正事一般,勾起唇角问着旁边的小宫女。
「娘娘……娘娘她说要待在寝室。」年轻的宫女飞红双颊,低着头其其艾艾地回道。
这家伙。
你很有魅力我再清楚不过,但也请看看场合好吗!
「让萱妃独真的可以吗?」无视于我隐含怒意的瞪视,他皱着眉故作担忧的再度发问。
「没问题,我们特意将寝宫的几扇窗子都封死了,现下只剩一个出入口,门口还有大内高手把守着,不论来的是谁都不可能闯进去的。」一个满脸横肉穿著华服的胖子立刻接话。
真的吗?
我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皆清楚有胆写下这么狂傲留言的人绝非易与之辈,单瞧刻在地上的那些字迹,就能知道此人的内力厚,而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宫内苑来去自如,轻功更是不容小觑。
「不行,我得要去看看。」
「王爷?」

我快速的起身,大步往内殿走去。
皇兄安抚好众人后,也跟上我的脚步。
某种奇妙的预感不断升腾,催促我加快动作。
贵气美丽的寝门映入眼帘,但原该聚精会神严阵以待的几名大内高手,却全都昏倒在地。
而眼前的门,仅仅是半掩着而已。
不在预想中的糟糕情况令我皱起眉,就要推开门进入。
举在空中的手却猛地一僵,脸色骤变。
有杀气!
21
迅速的往旁边闪躲,堪堪躲过从门内飞出的暗器。
一道白色人影跟着快速窜出,身形如鬼魅般灵活飘邈。
我愣了片刻,只觉内心好象有什么被触动被唤醒,开始不安的骚动撩拨着。
是你吗?
「站住!」声音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同时焦急的追赶在那抹白影身后。
一路追到了皇宫附近的树林,那白衣男子终于稍微放慢速度,往我的方向瞥了一眼。
只一眼,我便轻易的认出来了。
是他,真是他。
我不禁紧咬着唇,藉以抑制内心喧嚣鼓噪的兴奋。
那个我朝思暮想日夜盼望的人。
终于得见。
尽管分别了好几十个寒暑光阴,但要分辨是否真是他,对我而言却没有多大的困难。
白晰如玉的皎洁肌肤,以及高傲冷默的神情仪态。
精致的五官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绝美艳丽,散逸出蛊惑人心的味道。
匀称的身材更加挺拔修长,昔日的俊秀少年已然转变,可我依然能够感受到的,那总令我难以自拔,甘愿沉醉其中的独特气息。
看清我的样貌后,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是陧H
你也认出我了。
嘴角漫起笑意。
是啊。
那段回忆总该是牢牢,紧密地刻划在我俩身上才对。

这才公平。
我记得你,而你也不该遗忘我。
他的犹豫却只显露一瞬,下一刻他别过头去,看那样子似乎是打定主意要避着我。
又要逃离我了吗?
我惨然的猜想着。
又必须要一个人去面对,那被无尽思念折腾地憔悴不堪的漫漫长夜吗?
你一定不知道吧,我是多么渴望拥有你的一丝一毫,一颦一笑。
我的生命早就已经依附着你生存,缠绕上丝丝缕缕的爱恋。
我只想依赖你,汲取着你的气味度过每日每夜。
请你转过来,看看我。
看看这个心都快要倦了碎了,依旧傻傻地坚持要找寻你的人,好吗?
「别走!」
凄厉地喊了出来,声音嘶哑。
我害怕我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让他一从我身边离去,而我什么都没办法挽回。
无法留住他,无法留住我此生此世爱慕的人。
听到这声呼喊,他总算是停下急奔的步伐,慢慢回转身子。
我连高兴都还来不及感受,只是更加卖力的提气跃至他面前。
他低垂着头,静静地立在原地,长如羽翅的睫毛微微拍动。
就在我兴奋颤抖的手就要触摸到他时,他却像是突然感到畏缩,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那双美丽的眼眸,终于凝视着我时,却呈满了浓烈的无奈悲哀。
悲怆的情绪太过于强烈,使我一时忘记了言语。
等回过神时,讽刺的是在他点了我的穴道之后。
发现自己全身无法动弹,我不由得又惊又怒的瞪向他。
轻轻的叹息逸出他的嘴角,挣扎的痛苦染上眉梢。
「对不起。我不能……」一语未竟,身后就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立时住口,沉忧暗的眸光又盯着我流转了好些会,才举足离开。
我像个被狠狠遗弃在广阔孤海的人,绝望地随着海面载浮载沉,冰冷寒彻入骨的感觉放肆地侵袭啃噬。
你,又要下我了?
我,又被你下了?
二皇兄领在前头,面色担忧地朝我直直奔来。

「玉翔!」
「皇兄……」
我虚弱的挤出声音,突然有种冲动想放声大笑,笑我的痴傻。
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涌出不断滑落,悲伤碎裂了满地。
「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皇兄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急得团团转。
「他……」
还没说完,我面前一黑,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际,鲜血自嘴角淌下。
一阵晕眩之后,我便彻底的昏了过去。
22
好黑好暗,这到底是哪里?
害怕无助地张望四周,无限延伸的幽暗将我团团包围。
我只能无助地环着身躯瑟缩在角落,寂寞害怕溢满胸口。
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突然闯入眼眸,美丽秀气的温婉女子和有着伟岸身材的男人迎面走来。
「娘──」我激动地跳了起来,兴奋的挥舞手臂喊道,「师父──」
可他们似乎压根没注意到我,依旧说说笑笑若无其事的从我身边走过。
「等等我,我是翔儿啊──」焦急地追了上去,彼此的距离却越拉越远,不论我再怎么卖力跑着,那曾带给我温暖幸福的身影,仍然迅速地消失在远方的一片漆黑中。
手脚虚脱的软倒在地,我痛苦的呜咽着。
「你们……你们不要我了吗?」
连回眸怜悯的一瞥,都吝啬地不愿给予。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我的哭泣声落寞地回荡着。
「喂。」
是谁?
「你真不是普通爱哭。」
淡漠的冰冷嗓音,陌生中透着一点熟悉。
我勉强撑起哭得红肿的双眼,想看清说话的人是谁。
精致的五官和玉般的肌肤,高傲的身影以及绝伦的气势,还有一袭如雪白衫,白得耀眼的衣袂狂放地飞跃舞动。
他双手交叉立于我面前,面容闪现出某种异样的光芒。
是他。
就像是和煦的春日朝阳,难以言喻的暖意自瞧见他的那刻起,便洒满了空虚荒芜的心。

我犹带泪痕的脸瞬间绽出满足的笑靥。
真好,能见到你真好。
你没有离开我,之前一定都是恶梦在作祟吧。
「一会笑一会哭,你没事吧?」他无奈的耸耸肩,口气除了嘲讽外更多的是关心。
没事,有你在就不会有事的。
我朝他伸出手,笑意更浓更。
「陪我、待在我身边……」
他的脸色猛地改变,大力摇晃着头传达他坚定的拒绝。
「对不起。我不能……」
一阵刺骨的冷风朝我们刮来,吹得人两颊生疼,而他的话语也被掩盖在风的声势下飘散无踪。
「为什么要道歉?」我慌张的吼着,「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他的眼中盛满悲哀无奈,无端地令我怔忡一愣。
盯着我半晌后,他不再留恋地背过身。
「别走,求你。」我发狂般的伸手乱抓,想留住那道总是飘逸不拘洒脱奔放的白影。
却无济于事。
雪白身影依然渐渐的淡去,最终什么都未曾遗留停滞。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孤单放肆地叫嚣。
「不──」
撕心裂肺的哀嚎,我以为愈合的伤口,又开始不断的淌血抽痛。
我住心口,喘息不止。
那样强烈的痛苦让我几乎就要崩溃。
是不是……将它挖出来,就不会再那么痛了呢?
凄惨的笑溢出唇角。
回答我,是不是!
※※z※※y※※b※※g※※
「玉翔!」
费尽气力的撑开双目,突如其来射入的光亮令我略感不适地[起眼。
隐隐约约有杂乱的话语n在耳旁喧闹鼓噪,我不愿听也无力去听,只想起耳朵逃得远远的,再不管那些惹人厌烦的纷扰。
我最惦念的最想望的事物已然离去,我的心也跟着死去。
失去生命该有的依归、同时遗落了继续活着的目的。

这么多年来努力的目标,转瞬间就被摧毁。
错过这机会,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呵,这样凄凉而不堪的我。
好累,真的好累。
为何还要苟活于世呢?
干脆就让我到冥河畔三生石前,那艳红彼岸盛开的所在,守着那人的到来吧……
「玉翔,我知道你醒了!」焦急的声音再度响起,向来调笑不正经的口气此刻饱含焦急,「给我起来!」
醒?
我从没醒过啊,打从我见到他的那刻起,我就甘愿沉溺于不切实际的幻想,甚至可笑无知的自得自满。
见我仍是毫无反应,原先高昂的语调突然压低,转而在我耳畔轻声道,「我知道他是谁。」
23
怎么可能?
尽管心中怀疑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说不定只是谎言,身体却先一步的做出反应。
「呵,别装啦。瞧瞧你的手,抓得我好紧呢。」
泄气的睁眸,俊魅男子笑意盈盈地望着我。
「皇兄。」
「我就觉得奇怪,御医明明说只要休养几天便会醒转的,」太子勾起迷人的笑容,「你要再不醒,我就把他们全拖去斩头了。」
喔。
我冷淡的点头,撑起身子靠在柔软的枕头上。
「羽辰,快拿药。」他故意忽略我质疑的眼神,嘴里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羽辰这几天都没休息过,一直守在床榻服侍你喂你吃药,我每天理完紧要的政事就往你寝宫跑,日日夜夜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哪。」
「他们说你被穴道被点又妄动真气,气急攻心才会吐血昏倒。」
「你都不知道我那时有多怕,流了不少血哪。」
他每多说一句话,我的面色就阴沉一分。
「怎么了?」他露出困惑的神情,「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有哪里不舒服?」
还敢问!
你明知我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些拉里拉杂的废话!
「滚,给我滚出去。」
狠狠的瞪了他好几眼,我将什么身分地位通通丢到一旁,冷漠坚决的吐出逐客令。
「闹你的,何必激动?」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他邪美无俦的笑着挥退其它人,「气坏身子可是会令我心疼呢。」
「哎,我就要说了嘛,笑一个给皇兄看。」

等到羽辰最后一个离去,恭敬的关起门后,他仍然一派悠闲,翘起腿倚在雕工精细的八仙桌旁。
我气呼呼的转过身,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就会轻易地信了他的话。
「创盟起始便只有七名成员,由日月两盟主统领余下五人,每位皆是人中龙凤万中选一的优秀人才,尤其是两盟主,」也不介意我视他于无物的态度,他自个儿说得口沫横飞,「『日月无双双日月』,这是江湖上畏惧敬仰他们的人所给的赞扬。」
「日为阳,主司对外,月为阴,掌管内部,若非紧急情况月不会出面理非盟内的事件。两者在各方面互相辅助配合,其余份子负责接受暗杀的任务,分派工作由日月协商指定,是否接下暗杀任务全看有没有兴趣,报酬不拘。」
想不到皇兄这么清楚。
就连自己都没有察觉,我早丢开之前还在咒骂皇兄的忿怒,仔细聆听着。
「前几日你见到的是现任日盟主──」话音变得暧昧,他故意拉长语调,缓慢的吐出了两个字,「日瑶。」
「日瑶?」喃喃低声复述了一遍。
原来,你叫日瑶啊。
很适合你的名字,很美。
想到那人,嘴角便不由得微微弯起,溢出一道既甜蜜又苦涩的笑。
其实是很厌恶这样的我。
不是已经心如死灰,绝望的连生命放弃想要放弃?
为什么总是会因为某些事、几句话,就又燃起一丝希望呢?
见到他离开客栈时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或许,我压根没想过要真正放弃吧。
所以才会拼命找出各种理由坚定薄弱的信心,才会立刻伸手就拉住皇兄,期盼能多知道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这也许只不过是徒劳无功的努力,我明白。
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解脱这样的枷锁。
我看不透,我放不下。
迷惘陷落的很沉,我拥有的其实少得可怜。
身体的伤痛善加休养,假以时日便能痊愈,但心灵的伤口该怎么医治,才会有复原的一天?
当累积的伤痕痛苦越来越多,我真的还能一笑置之,然后咬牙若无其事地撑着?
当流淌的悲凄泪水超过负荷,我是否还有足够的勇气,去追寻看似痴人说梦的目标?
我的心愿纯粹而单一,不过是想与他相依,共度一世而已。
但换来的是什么?现在赤裸裸暴露在眼前的又是什么?
一的心碎,一的疼痛。
一的,绝望难堪。
为什么上苍不肯垂怜于我?
叹了口气,我问出潜藏已久的困惑:「皇兄,你怎么会这么清楚?」

他并未解答我的问题,反而回了一句在我听来没头没尾的话。
「萱妃死了。」
2
我挑了挑眉,露出困惑的神情。
萱妃的死不用说我也料想的到,当看到那些侍卫全倒成一团时,就明白那人必定会成功得手。
但这和我问的问题有什么关联?
「她死就意味着朝中可以少掉一些碍眼的败类了,」无视于我的疑问,清雅的嗓音继续不疾不徐说道,「这样就干净多啦,我可不想以后传到我手上的,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江山呢。」
原来!
想通了话中之话,我错愕地睁大眸,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是他去雇请日月盟暗杀萱妃的!
「所以你有门路能连系?」我连连吸好几口气尽量维持冷静,「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吗?区区一个后宫的妃子,想杀她方法多的是。」
他顿时露出无奈的表情摇起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
「我要杀她的确易如反掌,但你想见他岂非困难重重?」勾起摄人心神的唇角,他抬手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我是在帮你呢,我可爱的皇弟。」
无法言喻的冰冷爬上身体,丝丝缕缕包裹住我,就像被人当头浇下盆冷水般,我打着哆嗦费力地启口。
「你……你早知道我……」
「你总说不要我帮助,但为兄看你找得如此辛苦实在是于心不忍,所以便出手相助。」笑得更灿烂惑人、更绚丽明艳,「感动吗?」
我不相信!
你绝没有这么好心肠,不过是想从中得到某些我不清楚的利益而已!
否则又怎会拖到现今才告诉我,让我平白浪费了七八年的光阴!
紧咬着下唇,我猛地惊觉自己根本不曾真正了解过眼前的人。
沉可怕的算计,层层盘据的心机,似乎所有的事物都逃不出他的掌控,都只能在他的掌心中做垂死无谓的挣扎。
他就这样笑着掠夺生命、笑着铲除阻碍。
血腥残酷的笑着,冷漠绝情的笑着。
上官玉权,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就有把握能引出他?」手心不断冒着冷汗,他唇边的笑意令我感到颤栗。
「入戒备森严的后宫杀人,对杀手而言是种极大的挑战,能测试自身的实力极限当然不可错过。」
「酬劳除了金银财宝还有名动天下的神兵利器,习武之人加上又是绝顶高手怎能不动心?」
「日盟主岁数不大正值年轻气盛,想来对这桩买卖也必是心动不已,既然主子决定亲自出马其它的部下怎敢争抢?」
「再说就算这真是其它的人来,我也会制造其它的机会啊──」
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精心设下的局,他的表情狂傲不可一世。

「真不愧是皇兄,果真厉害。」边听他志得意满的说词,边在心中盘算接下来的计画,「之后还望皇兄不吝指点一二。」
既然他愿意出手帮助,姑且不论安的是什么样的心眼,现下看来情况是对自己有利,那就得善加利用不可错过。
这,绝对不能再让机会溜走了。
否则该要等到何时,方能从煎熬的相思中解脱?
「自是当然,你就先好生静养吧,以后咱们再好好聊聊。」闪烁着狡猾光芒的漂亮丹凤眼转了转,随后翩然离去。
「你利用我,我何尝不是在利用你?」
松懈下紧绷的情绪,我瘫软在柔软的床铺上犹自低语。
各取所需。
没关系,对如今的我来说,只要能达到目的便足够,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不在乎。
日瑶日瑶,总有一日,我必会在你面前亲口唤着你的名字。
我发誓,总有那么一日。
等身子恢复得差不多后,我便常向皇兄询问有关日月盟的事。
心里明白他其实还隐瞒我不少,比方说他就从未告诉我他是从何得知这些情报,但我并未刻意去追问。
再怎么问都是问不出所以然,聪明如他,若不愿说我也无可奈何,只是白费唇舌罢了。
我开始着手布置一个完善的陷阱,静静等待美丽野兽被捕获的欢愉瞬间。
根据记载,在皇宫的宝库里藏有某样顶级珍贵的药草。
名曰「忘川草」。
能封印助食用者所有的记忆,使其忘却一切往事。
当我无意间阅读到这项纪录时,捧著书的手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只要得到此物,那个我投注所有心神的陷阱便能更臻完美。
那么该如何才能拿到?
通常只有皇帝的喻令,才能取用宝库中收藏的物品。
可我从来就不是受到父皇宠爱的皇子,小时的我未曾见过他几面,即便是现下位高权重一呼百诺的我,在他心中的份量恐怕也不及太子千分之一。
但皇兄是不可能会帮我去向父皇央求的,毕竟这事对皇兄来说没有任何助益。
我皱起眉,凝神细思。
通常非要有喻令不可,但若是遭遇危急的情形……
如果皇上沉z不起卧病在床该怎么办?
似乎只要太子以及一位王爷的信物,就行得通了。
若只是信物的话,皇兄多少还会卖点面子给我。
我漾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毒啊,我懂得不少,尤其是慢性的、杀人于无形的毒药。
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25
夜,两道身影映着暗沉的天色急奔,直抵富丽堂皇的太子东宫。
望向面前宏伟雄壮的宫殿,他迟迟裹足不前。
就算再怎么不愿承认,也明白这种情绪就叫做恐惧。
是的,恐惧。
他怕他将要去见的那个人,但他又不能不去见。
尽管内心的畏惧早已甚嚣尘上地喧闹着。
他闭了闭眼,强自稳住纷乱的思绪,再睁开时双眸中只剩坚定。
已经没有退路了。
再拖下去,日瑶的境说不定就会更加危险。
再不迟疑,他使出上乘的轻功翻过围墙,广阔的宫里却突兀地飘荡着死寂般的沉静。
只有远一隅透出一丝微弱的光芒,他猜测应该是类似书房的所在。
谨慎的打探周围情况,他皱起了眉,感到有些不对劲。
就算此刻时辰已接近丑时,但如东宫这般皇城重地也不该一点人烟都没有。
照理来说,也应该会留下值夜的守卫,站在岗位执行职务才是。
何况,那人训练了一批贴身部下,方圆百里内只要有不速之客闯入,他们便会立时挡下来者。
可恶。
这又打算做些什么F?
背脊一阵寒栗升起,俊逸的面容尽是不悦和焦躁。
「涛玑,自己小心点。」出口的语调夹杂了一丝忧虑,对于那人诡谲的心思,他实在没办法去掌握去猜测。
说完,便加快脚步赶至全宫中唯一一有光亮的地方。
果真是间书房。
红艳的朱色大门紧闭,他瞪着那扇雕工华美的门,习惯性地紧咬下唇。
可恶。
我不该是这么胆小懦弱的人啊。
「月盟主……」一旁的涛玑悄声地呼唤,打从盟主开口说要前来到现在,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大不了回去盟里,召集大家一起从长计议,总是会想出办法的。
既然这么痛苦难受,何苦勉强自己硬要前来呢?

劝慰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房里突然响起的慵懒嗓音打断。
「在外面站这么久不会累吗?更露重的,快些进来让本王尽尽地主之谊吧。」
站在门外的两人脸色俱是一变,面面相觑。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
想来那些宫廷侍卫,也极有可能是被预先支开的……
他豁出去似地大力推开房门,雅致的房间隐约散发出古色古香的韵味。
竹制的太妃椅上斜倚着一锦衣青年,美艳媚惑的容貌融合了轻浅笑意,弯着白皙的颈项看向他们。
「原来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日月盟统领--月盟主和以足智多谋响誉武林的浪涛公子涛机亲临,」他状似惊讶地拍手呼道,「本王未曾远迎,倒真是失敬了。」
「上官玉权,演够了吗?」淡漠的声音夹带十足的怒意,他冷眼盯着面前惺惺作态之人。
「哟,火气好大,谁惹你啦。」玉权无奈的耸耸肩暗自偷笑,这么久没见,想不到他的脾气还是一样的硬梆梆,一样的……有趣呢。
「闲话少说,我没那种兴致来找你聊天。」他努力压抑克制住想立刻甩门而出的冲动,「我问你,上官玉翔对日瑶做了什么事?」
「玉翔?」彷佛打定主意要激怒他似的,对方疑惑地抚着形状优美的下颔,满腹无辜的口气,「我可爱的弟弟闯祸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耍我很好玩吗?快说!」涨红了脸,大吼。
为什么这人如此难应付,每都被那无所谓的态度和轻佻的回答给气个半死,当事者却依旧是一副乐在其中欲罢不能的模样。
「好玩。」上官玉权压低音量嘟嚷了一句,随即替换上笑容道,「要我告诉你们不是不行,但总得要有些酬劳吧?」
明明看来是亲切无比的微笑,却令房中的其它两人打了个寒颤。
「没问题,过几天我会要人把酬劳送来这的。」他按耐下害怕的情绪,尽量保持冷静地回道。
日月盟好歹是天下第一的杀手集团,从创盟起始到现在获得了不少奇珍异宝,随随便便拿出一样都是价值连城的贵重物品,拿一些当作报酬,应该很够了吧。
26
「谁说我要那些东西的?」上官玉权动作夸张的摇着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言论一般,「我要的,是你。」
出乎意料的要求,让他和涛玑皆是一愣。
「我说的话还不够清楚吗?」上官玉权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要你留下来陪我两天,我就把我知道的事告诉你们。」
这要求太荒唐了吧!
涛玑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愤怒的话语就要脱口而出。
「我答应。」
身侧响起的清冷嗓音却硬生生窜入耳中,涛玑睁大错愕的双眸。
「不过两天没关系的,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能断了这条线索,我很担心日瑶……」
可如此一来不就得牺牲您陪在这人身边了?
脑中想起前盟主敦敦告诫的话,他担忧的情绪逐渐加。
「对嘛。真是爽快。」无视于涛玑的凶狠目光,玉权开怀的笑着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想月盟主待会听我说完后,应该不会想要反悔吧?」

反悔的话,还有可能安然离开这里吗?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我不会反悔的,你快说。」
「玉翔给你们的日盟主吃了皇宫中的秘宝『忘川Oz,所以他的过往记忆全都被封住了。」
原来如此。
难怪明璇当时会说日瑶不认得她。
忘川草,传说是世上最为珍贵稀有的药草之ㄧ,出产自哪里、如何培养种植极少有人知晓,原来竟是被掌控在皇家之人手中。
「有解药吗?」他焦急的追问。
依稀记得自己读过的古老典籍里,关于忘川草的解法都是两个让人怵目惊心的大字:「无解。」
「嘿,刚刚的酬劳只够支付一个问题喔。」与他此刻的着急慌张相比,卧之人的态度悠闲淡定,「总得再给些好,我可不做亏本生意的。」
「……你还要怎样?」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挤出这句话,他真的真的有股冲动,想不顾一切地当场就和这家伙拼个你死我活。
「这个……」低下头扳着手指盘算了好一会,上官玉权抬首[起漂亮的丹凤眼,「你陪在我身边两个月。」
水晶般清脆响亮的说话声听在耳里,却如雷鸣般嗡嗡作响鼓噪着。
「如何,很划算的交易喔。」
「你别得寸进尺!」
涛玑再忍不住这口累积许久的怨气,激动地训斥。
「你把月盟主当成何人,敢如此无礼!」
犹自带笑的脸庞猛地染上层薄冰,冰冷地叫人心生畏惧。
「谁准你开口的?」双目杀机尽现,狠戾地射向涛玑,「你最好给我乖乖闭上嘴,否则──」
「住手。」他扯过涛玑将他紧密地护在身后,俊美的脸苍白如纸,却依旧毫不退缩地迎视那激荡着杀气的视线,「不许你动他。」
「敢情你是在命令我,我亲爱的月盟主大人?」鄙夷意味浓厚的挑挑眉,他讥笑道,「你们现在是寄人篱下,由不得你们拒绝。」
「就算你不说,我们也能自己去找解药。」
阴沉着脸,上官玉权唇边的笑意却是更加泛滥,「你找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到的,因为天底下唯一的解药在我这呢。」
「忘川草本就是上官王朝相传的奇物,历代都被妥善的保存在宝库里。至于它的解药向来只有当今天子知道保管的地点,我那父皇已经快要驾鹤西归了,他当然老早就告诉我这个即将接位的皇太子了。」
「你们不愿乖乖接受我的条件我也没办法,爱去找就去找吧,看找到最后会不会有奇迹出现。」装模作样的叹气,上官玉权一脸惋惜的神情,在另两人眼中看来饱含着讽刺嘲弄。
怎么办?
他知道依上官玉权高傲的性格绝不会扯谎骗他们,所以如果错失这机会,之后想要救日瑶必定难如登天。
但要他陪着这人两个月?
绷紧了脸,往日的记忆不受控制地破茧而出,一圈圈的涟漪不断扩散。
为什么总是执着于他?
为什么不愿意放过他?

他不想也不敢去回忆,因为他怕,很怕很怕。
怕自己会就这样一头栽入沉沦其中,最终无法自拔而迷失陷落。
那样的他不是他,是个极度陌生的人。
所以当他惊觉和这人相时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他便百般抗拒,总是逃得远远的。
但是他没办法弃日瑶于不顾,那是与他长久相相伴的师兄啊!
这人……必定完全看透自己的心思,懂得运用他的弱点──日月盟来引他出面。
他苦涩悲哀的笑了。
枉费自己心积虑,仍旧逃不开避不过。
或许,他注定要与他纠缠一生吧。
「……就陪你两个月吧。」
「月盟主!」涛玑失声大叫。
「算你识相,」上官玉权得意万分的拍手,一副诡计得逞大获全胜的神情,接着气势高昂的举臂一呼,「来人,送客!」
几名黑衣人迅速跃进,站在涛玑面前。
「你!」明白了他的意图,涛玑愤怒的吼道,往常的温文尔雅早不知所踪。
「我这是给你台阶下,有礼的『请』你出去呢。要真是动刀动剑的多伤和气啊。」温和的口吻却隐含不容质疑的霸气,「月盟主我会善加照顾,而解药两个月后会交由他带回,所以你可以放心的离去了,恕在下不送。」
「涛玑,我不在的这段期间,盟里的事务就全权交给你主持了。」他尽力装出冷静平淡的模样,只希望让这位忠心耿耿的部下能够不那么担心,可以平安顺利的离开。
「月盟主,您一定要平安回来。」涛玑岁数较长,向来都视月盟主为自己的弟弟疼爱照顾,如今要把他一人放在这如龙潭虎穴危机四伏的地方,内心是满溢的担心,无计可施的他只能在离去时不停叮咛。
他始终挂着淡漠的笑目送涛玑的离去,黑衣男子们走出房间时顺道关上门,满室沉重压抑的气氛悄悄升腾。
「门都关了,还看?想看出洞来吗?」
将近一刻钟的静默被打破,玉权慵懒地伸了个腰起身。
他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背对着他动也不动,双眸驻足在红得刺眼的大门上。
「这么个折腾,扰得连觉都没办法睡,你快过来歇会。」往内挪了娜空出位置,他指着身侧的空位笑得亲切温柔。
转身冷淡地瞥了一眼,平静无波的瞳里读不出任何情绪。
「怎么这么无情?」玉权一脸受伤,缓缓踱至他旁边,「你不觉得我们如此久没见面,该好好叙旧才是?」
感觉逐渐袭来的压迫感,他懦弱地低垂着头避开那热切灼烈的注视。
「看着我。」不容质疑的强硬命令,他带着些微颤抖地捧起他的脸,「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想到都快发疯了。」
「月衡。」喑哑低沉的惑人声音,幽幽的唤道。
他全身猛然一震。
恍惚间甚至产生某种错觉,全身彷佛就要融化在这如千年绝唱的呼唤里。
连自己也未曾发现,有些微的泪光在他的眼角旁默默闪动。

27
「玉翔你快过来瞧,这里的莲开得好多好美!」
日瑶跑在我前头,兴奋地活像个初见世面的孩子般东张西望着,不时回身朝我挥手。
淡雅的香伴随柔柔微风吹拂过,清新的气息让人陶醉。
碧绿的荷叶慵懒地荡漾在湛蓝池子中,剔透的晶莹水面闪动着粉嫩的莲。
我勾起唇角,面带微笑地打量四周清丽的景致,细细品味这恬淡宁静的乡野风情。
我回来了。
娘、师父,您们可知翔儿终于得以亲自造访您们终日惦念的故乡了吗?
而且,还带着我此生最爱的人。
若是您们地下有知,想必也会感到一丝欣慰吧。
翔儿已经平安顺利的长大成人,从不曾被宫中无谓的虚名及荣华富贵迷惑。
我在意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他。
从前是,以后也不会改变的。
所以还请您们保佑翔儿,能够与他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玉翔?」
在原地发了好些会的呆,直至日瑶一声充满疑惑的呼唤,才引回了我的心绪。
「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不知何时qxe,眨着不解的双眸偏首问道。
轻笑着摇摇头,我伸手大大方方地缠上来人的玉指,如愿惹得他满面红晕。
「大白天的,这样牵着手被看到怎么办?」
「喔?」我毫不在意的撇撇唇,更添戏弄他的欲望,「那你的意思是晚上就无所谓?」另一只手开始不安分地把玩着他柔顺的青丝。
「你!」日瑶说不过我,急得直跺脚,「我是好心才过来关心你,还闹我!」
那又羞又气的神态渗出浓郁的娇媚,蛊惑诱人的魅力让我心跳急遽加速。
「反正这里没什么人嘛。」我敷衍的道,「走吧,我们先去以后要住的地方安顿安顿再到逛逛。」
说完弯下身子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啄了一口,像个抢到糖果的孩童得意地窃笑着,随即把腿就跑。
「可恶!」他傻了半晌才回过神,脸颊更显红润地追着我叫骂,「又偷亲我!」
我欢畅的大笑,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喜乐盈满我全身。
真好。
这样的生活,真好。
能够这样和他嬉闹玩耍,时时刻刻得见他的容颜。

终于不再只是我夜阑人静的空虚梦境;终于不再只是我无谓可笑的痴念妄想。
「大不了让你亲回来啊。」转头貌似无辜的回了一句。
「我、我才不要。」日瑶嘟起嘴,拒绝的口气却不怎么强硬坚定。
「真的不要?机会难得喔!」察觉他似乎有所动摇,我停下脚步交叉双手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内心暗笑,「还是你不敢?」
「呃……」他踌躇了半晌,不服输的仰头瞪向笑脸盈盈的我,「亲就亲,你以为我不敢吗?给我乖乖把眼睛闭上!」
原来激将法这么管用。
我憋笑憋得痛苦,怕他察觉赶紧乖乖地阖起眼帘。
感觉到有软软绵绵的东西怯生生地碰着我的唇瓣,他特有的木犀香气不断搔弄着心弦。
终是忍耐不住地睁开眼,就见到日瑶带着些许害臊的神情,努力地吻着自己。
「你干麻突然睁眼!」青涩的吻猛地终止,他羞恼的开口,彷佛是只偷腥被抓个正着的猫儿,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这连白皙的颈项和耳朵都染上了红艳。
因为,我想将第一主动亲我的你的所有神情,刻地牢刻雕铸在我的记忆里。
「你没说不行不是?」
「哼!」
莞尔一笑,我轻搂住仍想掩饰害羞的他,不怎么理会他微弱的反抗,一路打打闹闹走到羽辰先前已备好的宅邸。
「主人。」等在门口的羽辰见到我立刻上前请安,若无其事地瞥了眼我怀里的人后,又迅速低下头。
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我领着日瑶大步迈进屋里。
28
待到将日瑶哄进房后,我便和羽辰便前往议事听商量正事。
「羽辰,多亏你啦,将所有的事都办得妥妥贴贴的。」笑着拉起沉默地矗立在我面前的俊朗青年,「坐啊,跟我生疏个什么呢。」
他依言坐下,却仍旧不发一语,平静无波的面容叫人读不出一丝波澜。
「二皇兄那边有传来什么消息吗?」早知他天性不喜多话,我也不太在意。
「没有。」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
原先就计画要带着日瑶到这小村落,就此离开尘世的纷扰隐居起来,在「鸣凌轩」遇见日月盟的人后更加速我离开的念头,要羽辰先行一步安排后,没过几天便匆忙启程离开京城,连夜赶到这里。
「很好。这里离京城颇远,再说我们行事隐密,知晓此的也只有二皇兄一人,总算可以不用再担心了。」
为着内心的喜悦露出笑容,想到之后能与日瑶终日相伴,极度的幸福感随之油然而生。
临走之际,二皇兄答应我会帮忙善后,要不堂堂五王爷突然销声匿迹,还不闹得朝廷沸沸扬扬鸡飞狗跳。
关于我来到这地方的消息,虽然并未告诉过二皇兄,但凭着他的能力,不论我躲到哪都是一样的吧。
在他邪美高傲的面容前,所有的事物都无所遁形无可藏。
所以也许我和日瑶的命运,其实早已经注定无法挽回。

最终只能陷落至无边无际的悲哀和伤痛中,绝望地挣扎。
「等再过段时间如果都没事发生的话,你就去遣散部下吧,我身边只要有你和日瑶就够了。」
我春风满面的说道,真的很久都未曾如此愉快了。
羽辰微微颔首,脸上彷佛闪过一丝凄凉,快得几乎让我以为只不过是我的错觉。
「羽辰?」我试探性的询问,口气带着淡淡的疑惑,「该不会……你也想离开?」
「不,怎么会呢。」他毫不迟疑的朗声回答。
「是嘛,要是你离开我可是会很难过的。」羽辰的答复让我松了口气,「还是你有什么心愿?说给我听,我会尽我所能的帮你达成!」
我拍拍胸脯,一副包在我身上准没问题的气势。
羽辰于我来说,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和他相这么多年,我们的关系早不是所谓的主仆关系这么泾渭分明了。
他既像朋友又如兄长一般,只有面对他时,我才可以毫无顾忌地卸下虚伪的面具,尽情展露我真正的情绪。
羽辰会严格的督促我练武,会竭尽心力的替我办妥每一件事,还会安静的倾听我抒发苦闷。
他不仅武艺高强,对朝政事务的精辟见解,更常令我甘拜下风。
有时我也会替羽辰觉得惋惜,他明明是个这么优秀的人才,却只能屈居于我身边。
可他总要我别介意,这是他所选择的生活。
他很满意这一切。
「不,我什么都不需要。」似乎被我的举动给逗笑,他的唇边浮起清浅的笑意,「只要能陪伴在主人身边就足够了。」
「羽辰你果然最疼我!」欢呼一声,我不禁开始向他撒起娇来。
从小失去娘和师父,尽管皇兄姊众多但有跟没有没两样,如今只剩岁数比我年长的他,是我唯一会撒娇的对象。
他笑着望向我,那样温柔的眼神要被其它人看见了,任谁都不会相信以前的他曾经是名杀手。
也许是最近的快乐蒙蔽了我的双眼;也许是长久的信赖遮掩了我的知觉。
一直到最后,我竟然都未曾察觉到。
他上扬的嘴角其实隐藏了浓稠的苦涩,墨黑的瞳仁隐约闪动着激烈的情感。
29
月似潺潺流水,铺泄银辉满地。
「要走了?」有双漂亮丹凤眼的邪美青年,口气哀怨地问道。
「嗯。」另一位面容清俊的青年冷冷应了声作为回答。
「不再多留一会?」
「嗯。」
「真的?」

「一直问烦不烦啊?」始终保持淡漠的月衡,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出怒气,「还有别给我用那种语调说话,活像个被人弃的怨妇似的。」
「这是事实嘛。」变本加厉的,似嗔似哀地挑挑秀长的眉。
「……随你,反正不关我的事。」他移开了视线,俐落的转身推开门,「两个月之约已到,我没有再继续留下的理由。」
扑面的秋风带着些许特有的寒意,夹杂了桂高雅的香气袭来,院落里的草扶疏静默地摆动摇曳着。
明明该是陌生的讨厌的畏惧的,此刻却无端萌生出难以言喻的情怀胶着在心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迟疑了。
为着连自己都无法知晓的原因。
倏乎的迷惘掠过,恍惚了所有的爱恨情仇。
可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刻意忽略那暗地翻腾的纷乱情绪,他稍稍提气就要施展轻功离去。
「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吗?」身后的声音再度响起,已褪去方才的笑闹戏谑,「你不会傻到以为,他们还会乖乖待在原来的地方等着吧?」
月衡蓦地停下了动作,却依旧没有回头。
「我会去找,不劳费心。」
「找?」带着淡淡的讥讽和难以察觉的醋意,玉权撇了撇唇角,「你不是总挂念着你的师兄?慢慢找是要找到何时?」
「那也不关你的事。」
「但我舍不得让你奔波啊。」上官玉权微微勾起唇角,「哪,我知道他们在哪喔。」
闻言,月衡不禁皱紧了眉。
又来了。
同样的把戏还玩不腻吗?
「敢问太子,这是要什么报酬呢?多留两个月?三个月?」尖酸刻薄的话语脱口而出,他终于按耐不住的转身,瞪视着那笑得轻松悠闲的人。
「我暂时没想到,先欠着吧。」
出乎意料的回答。
「不怕我反悔?」
「我相信你。」笑意不减,增添更多的从容与自信,「他们在距京城东南方五百里远的小村落,地点有些偏僻,不过那里就只有那一个村落,应该不会太难找。」
「……多谢,告辞。」他颌首示意,便待离去。
虽然不明白他说出地点的理由,不过既然有正确的情报,当然是百利而无一害。
何况,此他并未要求他做些什么,只要……只要今后躲着再不相见不就得了?
明明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心却莫名的一阵抽痛酸涩。
他不会也不敢承认,这是因为想到两人再也无法见面。
懦弱地不去面对被苦苦压抑的情感,怕只是轻轻的触动,就能摧毁好不容易才覆盖住的脆弱屏障。

「慢着。」凄切的语调寂寥的散逸,「我问你一句话。」
也许只是他听错了也不一定,那种声音,那种悲哀心碎到极致的声音真是那人发出的吗?
脚步不由得慢下来。
「……你真的了解日瑶吗?」
困惑和不解,缠上了月衡的思绪。
莫名奇妙的问题。
「当然,我认识他有十几年了,怎么会不了解?」言毕,他不再多作担搁,淡青色的人影迅速跃起,没一会的功夫便消失在皂色的浓稠暗夜里。
「说不定……他喜欢现今的生活……」上官玉权兀自幽幽低语,尽管明白自己的话已经无法传递出去。
眼神游移到静谧无声的窗外,叹了口气。
只余一人的房里,孤独寂寞肆无忌惮的攻城掠地。
曾经有过的温暖,曾经存在的另一个人的气息,曾经近在咫尺的温暖躯体,都逐渐的飘忽消散了。
「你以为你只要躲着我就行?」满溢的悲伤激荡在胸口,厚实的重量压得他快透不过气来。
「我这两个月来,在你吃的所有食物中都下了药。」
从内襟掏出一罐精细小巧的白玉瓷瓶,刺亮跳跃的烛火在洁白的瓶身上舞动着诡异的影子。
「奇药『蝶翅』,无色无味。」凑近瓶子温柔的亲吻,悄声低语,「两个月毫不间断服食此药者,身上将会散发出某种特殊的香气,从此以后不论到哪,皆会被『蓝蝶』找到。」
上官玉权缓缓闭起双眼,嗓音是连他都惊讶的沙哑干涸。
「月衡……我不会放过你的,绝不会。」
本该是志得意满的神情,却参杂了几不可微的哀痛和疲累。
「别想逃离我。」
3
当月衡披星戴月的赶回盟里时,五名部下早端坐在议事厅里等待。
「解药在这,地点也已经知道了。」顾不得休息,他掏出一个金色的小锦囊扔至长桌上,「我知道你们都担心日盟主,但我想一个人去比较不容易被发现,而且行动上也能快一些,所以明天就由我……」
「月盟主,请让我去。」轻脆坚定的嗓音,硬生生打断了月衡未完的话语。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说话的人。
是明璇。
决然的眼神中,透露出她不容更改的心思。
「你的伤才刚好……」
「多谢月盟主的关心,属下的伤已无大碍。」
目光飘到盟里的医者云枢身上,他露出为难的表情点了点头。
「不成,你上才败在他们手里。」明知这件事对素来心高气傲的明璇来说是奇耻大辱,月衡依然狠下心说出来,只盼能劝退她。

因为她视死如归的惨然表情让他感到恐惧。
「那是我太轻敌才会遭到暗算的。」明璇毫不退让的争取,「用盟主,请您让我去吧。」
自从见到那样的他之后,她就发过誓一定要让他恢复原状。
哪怕得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也无所谓。
「求月盟主成全。」眼见月衡仍旧不愿答应,她惨然一笑,重重的跪倒在地,任凭其它几人如何劝阻都不愿起身。
「你……这是何苦?」月衡叹了口气。
「求月盟主成全!」
她爱恋崇仰的人,那个宛若朝阳烈日般耀眼夺目的人,该是高高在上傲视人间的。
他无法容许自己见到那样的他。
「……好吧。」沉默半晌,月衡无奈的选择了妥协。
他明白倘若他不答应,那么她很有可能就这样一直跪在这里。
「万事小心,不论事情是成是败,都一定要传讯回盟。」月衡担忧的叮咛道,内心的不安始终无法消散。
「属下遵命!」
势在必得的决心,显现在她姣好美貌的脸庞上。
我绝对会让你恢复从前的模样。
我最最亲爱的日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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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秋时节。
夏日波光潋艳的碧池,那曾经恣意舒展在熏风中的娇嫩芙蓉,如今只剩残藕几枝无力地垂荡在水面。
绚丽的色彩不再充盈空荡荡的池水,隐约有种莫名的苍凉之感。
我坐卧在池旁欣赏落阳余晖的美景,红澄澄的柔光撒落人间,暖意平抚了越发寒凉的秋风。
无聊地拿起石子往池里丢,会让我现在这么无所事事都是日瑶害的。
「臭家伙……」
起因于他前些天受了风寒。
原本就叮咛过日瑶最近气候渐渐转凉,务必要多注意保暖以免着凉,我甚至还尝试着炖了些补品给他吃,怕的就是他生病。
结果他前些天竟然在书房睡了一整晚,隔天早晨被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浑身发热四肢无力。
这也就罢了,病既然已经生了再怎样唆也无济于事,当然要赶快休养才是正确的因应之道。
所以我赶紧找来大夫,还不辞劳苦的挽起袖子亲自照料他。
可他竟然不领情!
说什么不好意思让我照顾、说什么怕累坏我身子、说什么我平常爱亲他,这样容易传染给我……

真是太见外了。
你还不懂吗?我就是想在你身边陪着你直到你康复啊!
心里泛滥着甜蜜的滋味,我自顾自的傻笑起来。
日瑶,在为我担心呢。
明明都已经病得昏昏沉沉的,在我面前还嘴硬说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尽管一再告诉他我不怕被传染,依然执拗的不肯妥协。
真以为我瞎了?你一直流冷汗和发抖,我怎么会没注意到?
算算时辰,现在的他应该是苦着一张脸,努力地把药喝完吧。
想到他满脸不情不愿却又的表情,就觉得有趣。
我慵懒地撑起身子拍掉衣上沾黏的草屑,准备端碗木耳莲子汤让他去去嘴巴残留的苦味,再去厨房煮些清淡的东西给他垫垫胃。
一道黑影倏地跃入眼眸,跪在我的前方。
「羽辰?」他凝重戒慎的表情,让我的心顿时一抽,「怎么了?」
「属下听闻今早有一名年轻女子,在村里打听关于我们的事情。」他恭敬的行了个礼,面色严肃的道。
「现在找的到她吗?」
「属下无能,」羽辰的头垂得老低,「尚未调查出她藏身于何。」
我[起眼,抚着下颔思索。
有这么高的武功……莫非是当日在「鸣凌轩」所见的那个女子?
日月盟的爪牙竟然这么迅速就找到此?
「羽辰,这不是你的错,别内疚。」边劝慰一脸自责的人,边盘算起接下来该采取的对策,「幸亏我们还没遣散那批部下,这样要对付她就有利多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应该会把握今晚的时机行动,以免时间拖久了被我们发现她的藏身之。
想到这点,我微微勾起唇角,带着残酷狠绝的笑意。
「我们就来个瓮中捉鳖,让她切身体会招惹我的后果是什么!」
31
她静静趴伏在屋瓦上,屏气凝神地观察下方的风吹草动。
丑时二刻。
更夫的报更声从远的街道传来,在这静寂的夜晚显得更加清晰响亮,在耳边不停回荡着。
日盟主的房间……应该是位在由最多人看守的地方吧。
敏锐的眼神一一扫过,最后直直锁定座落在西边的一别院。
明旋抿抿唇,动作轻巧地潜伏到了别院的附近。
迥异于宅内其它地方,这的戒备特别森严,看阵仗几乎是全部的守卫都被安排到此地了。
四周甚至还燃上火把,熊熊的火焰舞动着耀眼的光亮。

她满脸不屑地撇了撇嘴。
以为她是何许人?
这种小伎俩对那些鸡鸣狗盗之徒或许挺有用的,可对她来说,根本就完全没放在眼里。
日月盟的明璇,纵横江湖的凌波仙子。
莫说王公贵族的豪宅大院,即使是当今皇朝的宫内苑她都敢闯,甚至有自信能全身而退毫发无伤。
她专注盯着院子里的动静,沉稳的等待着机会。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守卫们也开始松懈下来,无聊地揉着眼打起呵欠。
就是现在!
眼见时机成熟,明璇身形一动,俐落地跃入院中。
守卫们皆是一愣,还未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两柄如柳叶形状的银白小刀便迅雷不及掩耳的划过他们喉际,留下一道道怵目惊心的血红印记。
二十八具尸体,不到半刻钟。
望向倒在地上的死尸,明璇得意的笑着,眼中轻蔑的态度更盛。
她原先还觉得会需要更久一点才能解决呢,想不到这么的不堪一击。
「鸣凌轩」的那男人,亏自己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多聪明,原来也不过尔尔嘛。
是根本就不知道她已经潜进这村落,还是以为赢过她一就能放下心不用再谨慎戒备的提防,所以才替换上这种程度的护卫?
不论是哪个原因,都未免太小瞧了她吧。
满腔的喜悦弥漫在心头,她兴奋地抬手推开门。
也许是屋内的人已经歇息了吧,不同于屋外的明亮,而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借着外面的光线,隐约可见在放下布幔的床铺上躺了个人。
一股清香飘散而出,是木犀的气味。
日盟主最喜爱的香味。
说不定,日盟主还保留一些对过去的记忆……
再不迟疑,明璇毫不犹豫的快步踏入房间。
握到指节都泛白的手中,紧紧攒着小小的金色锦囊。
「日盟……」她脱去面罩,还未到床边兴奋的呼唤声就要脱口而出。
一股战栗却猛然窜出,延着背脊蜿蜒而上,像条冰冷的蛇般徐缓地爬过肌肤。
她终于察觉到周遭诡绝异样的氛围,以及隐藏在之后的浓重杀意。
有诈!
明璇顿时省悟,转身想要离开却为时已。
门外三尺,一名神色冷漠的青年领着几名同样装束的男子,将这座宅院的所有出路团团围住。

就算方才的她一时大意松懈了防备,能这样不被她察觉就潜到她身后的人,再怎么说在江湖中也是屈指可数。
凌厉的目光扫过那群人,心跟着开始缓缓下沉。
单单分开来瞧,每名皆是高手中的高手,尤其是领头的那位,当初在「鸣凌轩」就是吃了他的亏,眼下这群人联手合攻,自己还能有多少胜算?
「你以为你能在我这里来去自如?太天真了吧。」
放肆的笑声挟带着讽刺的话语从身后传来。
明璇回首,床上的人已掀起布慢,一脸狂傲的看着她。
她忿恨地迎向他饱含嘲讽的视线,怒意翻腾。
那人不仅出言不逊,甚至还与日盟主状似亲密。
淡淡的木犀香味自他身上飘散开来,更加激起她的不满。
凭你也配得了这味道?
锋利的柳叶小刀替换了原先的金色锦囊,从衣袖间无声无息地跃至掌中。
32
果然成功了。
我冷笑着望向前方脸色铁青的女子,毫不遮掩发自内心的得意之情。
「敢问姑娘夜造访,是有何要事?」
她不发一语,眼中的两簇火焰熊熊燃烧,压抑的忿怒已经濒临爆发边缘。
「扰人轻梦可不是什么好行为喔……」低低笑了起来,我装模作样的摇头叹息。
「闭嘴!」她再也按耐不住的怒喝一声,转身朝门外冲去,一副无畏生死不顾安危的凛然气势,手中的两柄小巧银刃顺势翻出,冷冽的刀锋随着火光闪动。
「拦住她,格杀勿论。」
轻蔑地看着她这一连串犹如困兽之斗的举动,我用残忍不带分毫感情的口吻,一字一句清晰缓慢的吐出格杀令。
今夜我就要你死在这!
不论来者是谁,只要是企图拆散我和日瑶,我绝对不会轻易饶恕。
那是我费尽心力千辛万苦才终于获得的,我最珍爱的人。
双手沾满血腥又如何?只要他能长相伴随,即使要我堕入罪恶渊,我也甘之如饴。
在羽辰猛烈的攻势之下,她开始显露出败相。
为免惊扰到日瑶,我在下午时就先将他送至村外的一座空屋,等理完这件事后,再去将他接回来就行了。
我暗自盘算着,满心认定这的事件绝对可以顺利解决。
但是我却忽略了,命运的机缘和巧合总是那样不可理喻。
而我,只不过是被它玩弄于股掌间的悲哀痴儿,注定凄凉孤苦地沉浮于红尘的纷扰中,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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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璇咬紧牙根死命抵挡,倘若稍一不留神,肯定会惨死在这锁命的招式之下。
饶是自己已经使出全力应付依旧于劣势,身上的伤痕逐渐增加,随着散逸的鲜血,体力也慢慢被消耗殆尽。
她知道她无法逃过这险恶的一关。
所有的不甘恨意及怒气一拥而出,手中的利刃挥舞得更加快速,刀起刀落间宛若翩翩起舞的绝艳佳人,跳着一曲令满座皆陶醉万分的惊世舞蹈。
曲终,人亡。
也许是看出她如强弩之末的态势,黑衣人们的攻击不再那么迅捷,故意不锁定她的致命要害。
就像猫儿在逗弄着猎取到的老鼠一般,摆明是要好整以暇地折磨她致死。
她虽感屈辱,但受制于人的情况让她力不从心,只得在漫天刀光剑影中寻找一丝空隙,盼能逃出生天。
还有怀里的解药……要是就这样丧命于此,那么日盟主想要恢复原状岂不就难上加难了?
不仅对不起将任务交予她的月盟主,对不起那些为她担忧的伙伴们,更对不起自己!
明璇告诉自己断不得再这里倒下,至少说什么也不能死在他们手里。
她猛地忆起临行前,云枢给她的一包药粉。
「这包迷药只要吸入一口,便能让人暂时手脚无力,」云枢一脸担忧的交代,「你好好保存,说不准危急时能派上用场。」
还真是如他所料呢。
无奈的苦笑,她不动声色地摸出那包药,开始发动一连串的猛攻。
刀剑的交击碰撞声激烈地响起,狠绝的杀招和同归于尽的气势令右方的黑衣人动作稍稍一滞。
双目一亮,她不敢也不能错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先暗自憋了口气后,便立刻掏出药包,迅速的撕开。
原本围攻她的人皆是一阵错愕,忙掩住口鼻怕中了毒,有几个反应较慢的已经支撑不住,双腿软倒在地。
提起所剩不多的内力使出轻功,她在石瓦屋檐间用尽气力的奔跑。
尽管打算先回盟去,但是受伤严重的身体却无法允许。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身后追兵慢慢拉近彼此的距离。
还真是狼狈啊。
不仅没有达成任务,没有找到日盟主的真正所在,自己甚至陷入了绝境。
纵使顺利逃出去也不见得有办法存活,加上这的打草惊蛇,这些人一定会立刻转移阵地,到时想要再夺回日盟主就更遥遥无期了。
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明璇依然在心底抱着一丁点的期望。
她从不信神,自小时候遭遇了那场惨绝人寰的血案后。
惨死在眼前的家人们,明明没做过什么坏事,却被一群打家劫舍的强盗毫不留情地杀害。
若非自己那时因为贪玩,迟了一些才从山上回家,只怕也会惨死在那里吧。
在那之后,顿失所依漫无目的流浪的她被收留,培养成日月盟的一名杀手。

每每一想到当时的景况,明璇便会感到愤怒和悲哀。
如果真有神,为什么要让善良的人遭受苦难,坏人却总能无法无天的作恶?
可她现在,诚心诚意地向上苍祈祷,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前。
只盼能上达天,了却这苦苦相思的宿愿。
至少在死前,让她见上他一面吧。
33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不远传来的些微喧哗,在这静谧的时分显得更为清晰。
日瑶侧耳倾听,一脸疑惑。
下午玉翔要自己暂时在这屋子待一个晚上,问他原因却只是敷衍几句。
但见他那么坚持,也就顺着他的意了。
不过大概是因为这一整天几乎都在睡,所以明明现在已是夜,却还没什么睡意。
反正既然睡不着,干脆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吧。
日瑶起身下了床,披上一件外衣后,打算去外面探探究竟。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门,探出脑袋好奇的东张西望。
西边的方向,原先住的宅邸此时灯火通明,耀眼的火光在漆黑的夜幕上晃动着光影。
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距离有些远,尽管日瑶拼命的盯着那瞧,仍旧一头雾水。
细微的响动从前方的屋瓦传来,听那声响像是有人正在上面走动一样。
是谁?
他紧张的抬眼望去。
一名黑衣装束的女子步履蹒跚地踏在屋檐间,后方似乎有不少人正追赶着她。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存在,下一瞬间那女子便往他这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不期然地四目相交。
只那么一眼,女子的身形猛地一震,彷佛遭受到极大的撼动一般。
她加快脚步,尽管身子似乎不太灵敏,仍然拼命地赶至他面前。
日瑶愣愣地看着她的动作,张着写满困惑的双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瞧。
「是你!」借着远方的光亮,他终于看清眼前之人的长相,惊恐的叫声立刻脱口而出。
在「鸣凌轩」缠着他不放的那名女子,玉翔曾经说过,是他以前的仇家!
他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想逃回房间躲着。
可她的眼神,却让他迟迟无法背过身去。

混合了爱慕怨怼,担忧和宽慰,复杂而难解的眼神。
熟悉的感觉在他心中翻腾,为着连自己都不明白的原因。
熟悉?
她的容貌和神态,好象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清楚的知晓了。
为什么呢?
「日盟主……」女子颤抖着语调开口,似乎是费尽气力才挤出这些话,「我不知那人对您说过些什么,可我是明璇啊,总是陪着你的明璇。」
明璇?
日……盟主?
该是陌生的名字和称呼,却让心莫名一颤。
想要抓住些什么,可瞬间闪过的念头仅仅是惊鸿照影,只一眨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唔……」他万分苦恼的咬紧下唇,残存的奇异氛围不断骚弄着原本平静的心。
自己究竟遗忘了,哪些不该忘记的东西?
「日盟主,这是解药,吃下它您便能恢复记忆。」女子双目含泪的将一个金色锦囊塞进他手里,「可惜,我没有办法亲眼见到您恢复的那天了。」
她激动的啜泣着,目光中透着倾诉不尽的眷恋。
「等等……」还没将话说完,玉翔就一脸阴沉的赶来,挡在他和她之间。
玉翔紧紧地搂住他,女子则被赶至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清新香甜的木犀味道窜进鼻中,日瑶垂下了眼。
「玉翔。」
「你没事吧?都是我的错。」玉翔满脸焦急的道,「别担心,我立刻把她带走。」
语毕,玉翔比了个手势,那群黑衣人立刻迅速地将女子架起,带离。
「我没事。」他轻挑起一抹微笑淡淡响应,「有点累了,我想去歇息。」
「嗯。」玉翔宠溺一笑,领着他回到床榻上,又拉起棉被细心地将他盖个严实。
「你快出去,这样我没办法睡。」日瑶侧过身,对着一直守在床边的人抱怨道。
「我知道啦。」听到他不满的口气,坐在床畔的玉翔才终于依依不舍地起身,在他额上印下淡淡的一吻后离去。
日瑶别有意地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摊开从刚刚便一直紧攒着的手掌。
黄橙橙的小小锦囊已经被揉捏得皱巴巴的。
伸手解开锦囊,两颗晶莹剔透的药丸静静躺着。
方才女子被带离时,已经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了。
他不是傻瓜,看黑衣人的举动,约略能够猜测到她的下场。
心一抽一抽的疼。

手上的药丸,也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他觉得自己快要负荷不了了。
恢复记忆吗?
日瑶痛苦的闭起眼。
不吃,会永远失去那段被掩埋的过往。
吃了,自己会遗落什么样的珍贵事物?
玉翔温柔的呵护,玉翔残存在耳边的细语,两人相的甜蜜画面,为何会在这时不断地掠过,胶着了他所有的情绪?
该如何是好,该何去何从?
在混乱模糊的思绪中,该怎么抽丝剥茧地找出最正确无误的抉择?
叹了口气,再睁开双眸时,已是一片的决然清明。
他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在往后的日子里,日瑶总是无法克制自己去猜想。
若当时的他,做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决定,又会成就怎样的未来,在尽头等待着他们?
3
一日,整整一日。
忍受着已经透出冬季刺骨寒意的夜风,我望着那依旧紧闭的房门,再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将那名不知好歹的女子给解决后,最近便不会再有什么让人忧心劳神的事情,没想距离那个骚动没过几天,又发生让我几乎无法招架的状况。
事件的主角,是日瑶。
两天前,日瑶不知为何突然将自己关在房内,还言明不许任何人进入。
惊惶失措的奴婢们急匆匆地跑来向我通报,起先我还不以为意的一笑置之,只觉得他不过是在闹性子,哄一哄就风平浪静了。
可当我也被他挡在门外时,才终于察觉到日瑶的不对劲。
「让我一个人静静。」坚决的语调隔着门清晰地传出,我怔怔的愣在当场,半晌无法做出反应。
不论我在外面说了些什么,日瑶仍然是用他清冷的嗓音,回着同样一句话。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困惑的守在门外,他一日没有进食,我便跟着食不下咽,只是一味执着地守在门口。
羽辰沉默地为我披上保暖的衣物,沉静的双眸里沉淀着满溢的关怀。
「没事。」我勉强对L笑了笑,知道他这一天也不好过,同样未曾进过饭菜的他,跟着我俩一起挨饿。
「你先去休息吧,不用担心。」故意忽视羽辰明白显露在脸上的不赞同,我甚至还摆出主子的架子将他劝离。
「……主人您别太操劳了。」离走前,他担忧的叮嘱道。
我摆摆手示意要他宽心,可心中的忧虑却越形沉重。

看着羽辰的背影,我维持同样的姿势靠在门边,感到无比疲累。
日瑶。
皎洁的明月映出浅淡的光芒,我望着夜空不禁出了神。
你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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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颓丧的支着颊,流露出彷徨无助的神情,视线毫无焦距地落在角落一隅。
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阴暗的室内和沉重的气氛,厚重结实的压上心头,挥之不去。
尽管知道逃避一点帮助都没有,他依旧懦弱胆怯的选择这个方法面对。
吃下解药后,随着记忆一点一点的回归,往昔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的沉痛苦也再度降临。
日瑶不仅仅是玉翔的日瑶,还是日月盟的日盟主。
当意识到这点时,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来不及挽回了。
他不能这么软弱,他本应是冷默高傲的日盟主啊。
用计让自己受骗上当,被迫服下忘却记忆的药草,还害得明璇为送解药而丧命。
他该要挥别犹豫的情绪,果决的报仇雪耻才是。
可若真的自始至终不曾动心动情过,那些反常的行为举止又如何辩解?
当初怎会轻易地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笑?
怎么会在充斥着血腥杀戮的地方,义无反顾地对他伸出援手?
怎么会让他轻易的拿走玉簪而不去追究索讨,甚至谨慎仔细地将那块玉佩收藏起来?
怎么会自皇宫重逢后,就一直记挂着他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怎么会一看到暗杀名单上的名字写的是他时,后思绪便全乱了套,满脑子只想再见他一面?
又怎么会……在分别的漫长岁月里感觉到无边的孤单落寞呢?
酸涩的感觉蒙住了双眼,浮动着一层朦胧的水雾。
那个傻子,甚至连他的武功都没有废掉。
是怕伤害到他吗?
隐约明白自己猜测的理由是正确的,他却恐惧地不愿去承认。
因为这是对自己的放任,只会给予他更多的借口,说服自己继续留在玉翔身边。
尽管仍然眷恋着那人的温暖,尽管仍然依赖着那人的温柔。
可他不行,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他去完成。
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师傅亲手交至手上的日月盟,绝不能失去领导者。

无法放手的重担,注定了往后漫长的悲哀,刻划下永生的悲剧。
失去记忆的种种经历,如今想来彷如隔世。
那其实是场虚幻的梦境,当残酷的真实被揭发时,显得既可笑又愚昧。
当所有的虚假外表都被迫剥落时,剩下的只是残缺寂寥的赤裸面貌。
究竟为什么要吃呢?
从不曾如此悔恨过。
积聚的水雾化做晶莹的泪珠缓缓滑落,急欲宣泄的苦闷在体内疯狂叫嚣。
直到这刻他才终于惊觉,原来自己竟是如此渴望。
能够永远只当玉翔的日瑶就好。
35
吱呀──
木门开启的声响惊扰了静谧的黑夜,我喜出望外地回头望去,日瑶的身影静静矗立在门边。
「日瑶……」我赶紧从地上站起,兴奋不已的唤道。
没有回答。
日瑶只是沉默的转过身,往房内走去。
……是要我也进去的意思吗?
尽管充满疑惑,我仍然加快脚步跟在他身后。
他走至一张木桌旁,回首望了过来。
才一日不见,就已让我如此惦念。
我近乎贪恋地打量着近在眼前的人,原先萦绕不去的寂寞难受总算获得抚慰。
日瑶的神色憔悴许多,不带分毫笑意的脸庞透出些许冷漠。
这样的他,令我莫名的不安起来。
询问的话语还没出口,他的身影却突然栖近,在我尚未回神之际,猛地将唇贴上──
嗯?
我睁大双眸,万分错愕地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吻,搞不清他的举动有何意含的我,只能被动地响应。
和之前羞涩的吻大相径庭,此刻的吻热情而激烈,灼烈地燃烧着我原本清明的神志。
他湿暖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吹拂在脸颊上,搔得人心痒难耐,他高热的肌肤毫无空隙地贴合着我的全身,烫得几乎无法招架。
绵长甜美的纠缠持续了很久,最后停止在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的那刻。
两人的喘息声急促地响起,暧昧的氛围开始悄然升腾。
月光从半开的窗棂间洒落,映衬着日瑶绝美的容颜。

我[细眼,感觉自己的心跳急剧加速。
肤白似雪,发黑如墨,精致无暇的脸蛋,刚被滋润得水亮的嘴唇,以及匀称柔美的身躯,稍嫌凌乱的衣裳。
日瑶的脸上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接着抬手毫不犹豫地扯落了衣带,大片白皙的胸膛就这样暴露在我眼前。
「日瑶?」我按耐住奔腾的情感,皱着眉问道。
这样的他,实在是太奇怪了!
「什么都别问。」他摇了摇头低声回答,双手则毫不停顿地解着衣服。
他的表情,有些隐约的哀伤。
我莫名的感到了恐惧。
「你到底……」未竟的问话被牢牢堵住,他的唇又再度开始肆无忌惮的侵略。
再无法抗拒,手不由自主地攀上日瑶的肩,一接触到那如丝绸般光滑白嫩的肌肤,心便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颤抖,不断催促渴望着更多更多。
双双倒在柔软的床铺,我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濒临溃堤边缘,我倾身靠近他耳旁,吐出饱含着欲望的嗓音询问:「真的要?」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伤害他。
日瑶用更大的气力抱紧我,甚至开始动手扯着我的衣服,唇边那抹妖艳诱惑的笑意,令我恍惚了片刻。
辛辛苦苦压抑堆积的堤防,彻底崩溃。
钅莘缜樨W粤髯,充盈了满室春光。
随风飘舞摆动的罗帐,隐藏不住那缠棉悱恻的无限情爱,我与他热切的耳鬓厮磨,以及相偎相依的肌肤之亲。
销魂蚀骨的滋味渗入,在让人灭顶的极至快感中浮沉,在浓郁激烈的无边欲念里自甘堕落。
狂乱激烈的肉体摩擦,暧昧嘶哑的哦哦呻吟,交织成一张混合了悲哀与欢愉、绝望与喜悦的网,层层束缚着两颗一样脆弱的心。
木犀高雅的清淡味道,丝丝缕缕地散逸而出。
我的过去被痛苦的阴影笼罩,而未来又是那么遥远模糊,夹在对过往的追忆逃避和将来的期待害怕中,我徒劳无功的挣扎嘶吼,只希望能留住些什么。
那么至少,可以让现在的我试着去相信吧。
毕竟此刻的疯狂和亲吻抚触,都是如此炙热,绝对不会一溜烟便不见踪影。
当我紧紧拥抱着日瑶时,我是这么的快乐。
我的掌中,真的确实拥有了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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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一声清脆鸟啼,唤醒犹自沉睡的我。
宠溺的目光在清醒的瞬间,便立刻迅速地往身侧望去。
日瑶安静地伏卧在我的怀里,均匀规律的呼吸扫过胸膛。
长而浓密的眼睫慵懒垂下,为洁白如玉的面容增添一道阴影。
布满情事余韵的的身子,以及尚未完全褪去红润的的脸颊上,勾起无限遐思。

他的嘴角微微上挑,似乎正做着什么好梦,天真无邪的笑容荡漾着,我不禁看的痴迷。
日瑶,你梦到了什么?
你的梦中,可会有我的身影出现呢?
灿烂的日光浮动着耀眼的光华,也许是感受到刺眼的光芒他有些难受的皱了皱眉,开始往我怀里钻动。
磨磨蹭蹭好些会,似乎终于找着了绝佳的位子,一脸满足的继续睡去。
看到他这么孩子气的表现,我无声地笑着,搂着他的手紧了紧,让两人更贴近彼此。
怕是昨夜累坏了,才会睡得这么熟。
疼惜地轻轻吻着他柔软的唇,思及整个晚上两人的狂热沉沦,全身就不由得发烫。
自己真是太不应该了,就算开始是日瑶起的头,就算已经渴望许久,也不能这样不顾一切地索要。
对不起啊。
在心里默默道歉,落下的吻益发轻柔,满涨的关爱和蜜意在全身奔腾。
我的日瑶,狂野的、妖媚的、纯真的、冷漠的,不论哪个面貌我都喜欢。
将脸埋在他的颈窝,恣意地闻着那熟悉的清香。
时间彷佛凝滞了一般。
就这样互相依偎着。
尘世的纷纷扰扰被屏除在外,只有怀中的触感是仅存的全部。
这般沉静的时光,美好地让人心痛。
阳光倾泻的那个冬日早晨,原来我们也曾经,离幸福那么的近。
36
「今天有消息吗?」云枢皱起一张俊脸,问向身旁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的昊阳。
「目前为止都没有。」昊阳望着湛蓝的晴朗天空,愁眉苦脸的回道,「连个影都没见到,这可怎么办……」
两人哀怨的互看了对方一眼,同时逸出一声叹息。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昊阳垂下眼,语气有些沮丧,「先是日盟主,再是明璇,原本大家都还好好的不是吗?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就……」
「别说了。」云枢知道他年级尚轻,以往在盟里都是大家照顾疼爱的对象,加之又有一身算得上顶级的武艺,很少遇到什么不顺遂的事,如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难怪他会如此闷闷不乐,「我想明璇一定没问题的。」
「我不懂,真的不懂。」少年死命咬着唇撇过头,话尾却已带着压抑的呜咽声。
「想哭就哭,我不会笑你。」看着眼前之人不断颤抖的双肩,云枢只觉心痛难受,伸臂一揽将他搂入怀里。
「少瞧不起我了,谁想哭啊……」昊阳霎时通红了脸推拒着云枢,「我才不会哭!」
一边还嘴硬不肯服输,一边泪水早涌出眼眶,少年低着头企图掩饰。
「是是是,你不会哭。」
「我才不哭,男儿有泪不轻弹懂不懂……」

云枢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明明已经哭得昏天黑地,仍旧大剌剌地睁眼说瞎话的昊阳,把他的头狠狠按进自己怀中。
「我很大方的,你尽量哭没关系,我的胸膛今天就借你一用。」
「哼,谁稀罕……」话虽这么说,昊阳倒是毫不客气地将满脸的涕泪全抹到云枢衣上,哭得更加放肆。
云枢抬手,爱怜地抚着昊阳的发丝。
「咳咳。」一阵咳嗽声很煞风景地闯入,温润的语调随之传来,「不是要你们俩守在外面看有没有消息的吗?守到抱在一起啦?」
原本重叠在一块的身影迅速分开,背对着背的两个人,脸颊都很有默契地涌出一片绯红。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涛玑挂着亲切的笑容缓缓步至,口气无辜的问道。
还敢说!
云枢冷冷的偏头瞪视,那股狠劲像要把他碎尸万段方能泄恨。
涛玑无奈地耸耸肩,干笑两声,小声嘟嚷道:「只不过是开玩笑而已嘛,真没有幽默感。」
「难得他乖乖让我抱耶!」云枢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话才刚脱口便察觉到不妥,却已经来不及。
「你现在是在给我说什么话!」昊阳怒气冲冲的扑到云枢身旁,一副你不解释清楚就不善罢甘休的模样,红扑扑的两颊可爱地让人想咬上一口──当然,只是想想而已,谁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啊。
「我……」云枢四逃窜,躲避来势汹汹的少年,不时发出几句哀号,「等等,罪魁祸首可不是我,你别只顾着打我嘛……」
一旁的涛玑悠闲从容地抚着长须,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很没良心地呵呵笑着。
正当两个打得正如火如荼、一个看好戏看得正起劲时,远方一声高昂的清啸,立时拉回所有人的注意力,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抬头仰望。
远方模糊的小黑点不断接近,练过武、眼力极佳的三人只消一眼便认出那是鸟中之王──鹰,在空中振翅高飞的身形。
而且还是他们很熟悉的身形。
「是明璇养的!」昊阳挥舞着双手,兴奋的大叫。
行动迅捷的鹰不一会儿功夫便飞抵三人上空,低低鸣叫盘旋,一个精致的信筒牢牢系于细瘦的腿。
昊阳引着看来快精疲力竭的鹰停在自己肩上,云枢忙不迭地取下信筒,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随即往竹屋快速奔去。
屋里,帘幔随风飞扬,兀自坐得端正挺立的人影忽隐忽现,带着些许落寞。
「月盟主,有消息了!」云枢单膝跪倒在地,恭敬地呈上刚取得的对象。
月衡心下一惊,连忙掀起帘幔取过信筒,微微颤抖的手拿出放置在里面的纸绢。
入眼的字迹带给他莫大震撼,怔忡了半晌。
不是以往明璇娟秀的笔迹,而是,日瑶苍劲冷傲的文字。
难道明璇出事了?
不,不会的。
努力甩开这可怕的臆测,尽管真相隐约显露而出,他仍然心虚地说服着自己。
可纸绢的内容,却在下一刻残忍地摧毁他心中的微渺希冀,混乱不安的情绪如雨后春笋般交杂丛生。
其它几人都已赶来,却没有人敢开口询问,安静到近乎窒息的气氛,压迫着每颗逐渐加快跳动的心。

「明璇死了。」在让人焦虑的沉默持续了一刻钟后,月衡终于开口。
每个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昊阳更是按耐不住的大吼:「月盟主您快说出地点,让我们去替明璇报仇!」
「我很想这么做,」月衡扯动嘴角,挤出一丝苦笑,「可日盟主要我们先别轻举妄动。」
解药已得,明璇已死。稍安勿躁,按兵不动。
四句话,一十六个字。
潦草的一笔一画,诡异的只字词组。
他无法理解日瑶到底为何传达了这样的指令,即使他们已经相识了十来年之久。
「为什么?」异口同声的质问响起,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先听他的吧,日盟主必定是自有打算。」月衡疲惫的叹了口气,「回个信给他,就说我们收到了。」
自己也很想问为什么啊。
他悲哀的想着,这样的日瑶极度地陌生而遥远。
难道,真被那人说中了?
心底有个声音在悄悄低语,得意地诉说着他不愿承认的事实。
他其实,并未真正了解过日瑶吧。
37
房间四都放置着烧得正旺的火炉,熊熊的火焰驱赶了冰冷的寒意。
他慵懒地窝在温暖的床上,随手翻起放置在身侧的几本杂书,却怎么也没办法集中精神阅读。
不行,完全静不下心来。
懊恼地扔开书本,日瑶有些沮丧。
怎么明明才失忆没几个月,自己以往引以为傲的定力就变得如此不济。
窗外几株大树被呼冷冽的北风吹得不断摇晃,夏季曾开满满池绚烂的莲池,如今早落满片片枯黄的叶子,伴着寒风的吹拂勾勒出一圈圈的涟漪。
[起眼凝望着远方的连绵山脉,山顶上是一层耀眼的白。
或许,再过不久就要下雪了。
对着有点冰冷的掌心吐气,他暗暗盘算起时日来。
寄出的信,应该已经传到他们那里了吧。
明璇给的锦囊里留有一张小信笺,告知了鹰的藏匿点。
日月盟的成员用来传递消息的工具是老鹰,每个人都会养一只以供使唤。
不知道他们看到纸绢上的内容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一定是惊讶和不解吧。
说来奇怪,他写信的时候居然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还期盼他们能够遵守他的要求,不要就这样冲动的赶至这里。

因为他明白,就算玉翔的实力再怎么厚,也无法抵挡得过日月盟联手围攻。
不去考虑该如何替明璇报仇,竟是担忧玉翔的安危。
他想要是现在的他真对玉翔出手,是决计不会失败的。
因为那个人,不可能提防他。
那个人只知道对他露出笑靥,只懂得将他捧在掌心呵护。
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看他纯粹的快乐,喜欢听他温柔的话语,喜欢腻在他怀里。
不由得露出苦笑。
这般甘愿沉溺其中的他,仍然有资格挺起腰杆,自傲的说自己是日月盟的领导者吗?
以往,总是理所当然地将它放在第一顺位,不曾想过内心竟会有如此挣扎的一刻。
他恐惧着见到玉翔受伤染血的模样,即便是稍微去想象都不敢。
往往一有这念头产生,胸口便会莫名的疼痛,怎么也压抑不住。
难受苦闷的情绪,叫人几乎快要发狂。
「在想什么?」熟悉的宠溺语调蓦地响起,一抬眼,俊逸非凡的青年正笑意盈盈地朝自己走来。
「没有。」强硬的挤出笑容应付,他害怕被看出任何细小的破绽。
「手怎么有点冰?」青年大剌剌地坐在床畔,伸手抓起他的双手,微微皱起眉,用自己的手掌替他焐着,「是暖炉不够吗?」
温暖的肌肤触感包裹着手指,关怀的语气有着满满的担忧。
他彷徨迷惘的心神,在一阵感动之后,既而被一缕晦暗的忧伤缠绕。
「这么冷还不关窗,难怪会冷。」玉翔环顾一下四周,起身阖上涌进寒风的窗子。
他默默地瞧着他所有的一举一动,默默地品味被宠爱的甜蜜情感。
「怎么不说话?」玉翔困惑地搔搔头,沉思半晌后,用带着歉疚的语气开口,「你是觉得很无聊吧,抱歉,最近都没什么时间陪你。」
「不过我事情已经快理好啦,再过一阵子就轻松了。」
「嗯。」看到眼前之人像个孩子般高兴地手舞足蹈,他也想配合此刻的气氛跟着弯起唇角,却错愕地发觉朦胧的雾气不知何时悄悄盈满双眸。
「所以现在只得委屈你了。」沉浸在快乐中的玉翔并未察觉异状,他贴近他的脸颊飞速地印上一吻,「那我先去忙!」
日瑶注视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灼热的视线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被亲吻的地方残留了让人安心的温度,他举起手掌眷恋的轻抚。
还有最爱的木犀香味,与满室充塞的寂寥落寞起舞着。
苦苦压抑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听见了心底绝望的哀鸣声。
38
抽空探望日瑶后,我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回书房。
不过一见到堆满公文的桌子,原先的好心情差点就要被破坏殆尽。

二皇兄那家伙,一定是见不得我轻轻松松的就此隐居,所以才在最后扔了一堆事给我。
「真是够了……」不悦的抱怨几句,还是乖乖坐下,认命地挽起衣袖打算继续奋斗。
再加把劲,只要赶快把这些东西都解决,从此以后就能和日瑶逍遥过活。
我激励着自己加快速度。
OO@@的微弱声响从门边传来,会在这时间点造访的人,我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羽辰,」依旧低着头振笔疾书,我朗声吩咐道,「帮我去沏壶茶来,还有,替日瑶的房间多添几盆火炉。」
来人应了一声作为答复,眼角余光却瞄到他似乎没有要立刻离去的打算。
等了好半晌依旧没有动静,我只得放下手中的纸笔抬眼,望着今日透着些许异常的羽辰。
「是有事吗?」
他沉静地负手而立,看似平静的面容却隐约透着矛盾挣扎的神情。
我敏感地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
「……属下不知该不该说。」
这话一出口,更是令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搞不情楚情况。
「说啊,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刻意用轻松玩笑的语调,我试图缓和逐渐加快的心跳,「你和我何时变得这么生疏?」
不明白自己在畏惧些什么,可就是感到不对劲。
浓烈的不安,悄悄蕴酿着。
他看了我ㄧ眼,充盈着复杂情感的双眸令我ㄧ震。
我开始想逃避羽辰接下来的话语。
「……前天傍晚,属下见到日瑶公子一人前往树林,手里还拿了张纸绢,属下察觉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便偷偷的跟在他身后。」似乎在斟酌着用词,他稍微停顿了一会,「等到树林后,他发出几声短啸,唤出一只脚上系有信筒的鹰,将纸绢俐落地塞进筒中后,放走了那只鹰。」
恍然的听着,自己像是被冰寒彻骨的水狠狠地当头泼下,全身漫起一片冰冷。
我想起了皇兄当初提过的事情。
他说日月盟的通信工具就是鹰,日月盟的成员们用不同的啸声差遣着鹰。
羽辰从不对我撒谎,我知道他绝对不会背叛我对他的信任。
所以最有可能的合理解释,就是日瑶不知透过何种方法已经恢复记忆。
而这是我最不想接受的解释。
「你确定……没看错?」我不死心的做出询问。
「没有。」羽辰坚定地摇了摇头,吐出残忍的回答。
我想我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上苍开的恶劣玩笑啊,总是不愿意放过我。
总是先让我充满期待和快乐,而后再残酷的一把摧毁所有希望。

我扯着笑容,凄凉的笑着。
「再去盯着他,有任何动静立刻回报。」
「是。」
羽辰领命退下后,我愣在原地,迟迟无法从令人震惊的消息中回过神。
我已从高空坠入了无底渊,跌得狼狈难堪,跌得粉身碎骨。
什么幸福什么永远,到头来都不过是场虚幻遥远的梦境而已。
当梦醒的时候,只剩下满地的心伤闪烁着嘲讽的意含,只存留透明的温暖慰藉着成灰的爱恋。
被弃的孤单灵魂,又要独自忍受那长夜漫漫的寂寞煎熬。
可真能再熬过去吗?
闭上眼睛,我任晶莹的泪珠尽情滑落,以为这样就能减轻些许沉重的悲伤。
疲累而伤痕累累的心,其实早已经快要负荷不了了吧。
39
他果然没猜错,今早一起身便见到窗外片片纷落的白色雪。
那洁净丝毫不带污垢的颜色,倒映在哭了整夜泛着血丝的双眼里,让日瑶不由得微微[起眼,抵挡刺痛的眩目感。
天空雾蒙蒙的一片,模糊而飘渺的景色遮掩了灿烂朝阳。
早晨的空气里满是下雪天特有的清冽寒气,缓缓散逸着透入骨髓的冰冷。
随便梳洗打理过后,他决定要前往树林看看有无回讯。
玉翔……应该还正为那些文件忙得焦头烂额吧?
若不趁这段时间和盟里联系,赶紧交代些重要的事项,往后想要有这种空档,恐怕是挺困难的。
但说实话这样也只能应急,总不能一直拖下去。
他究竟该何去何从呢?
回日月盟?
可他无法就此忽略内心奔腾的渴望,内心的愿望正殷殷诉说着,自己有多期盼和玉翔一起生活。
就此留下?
已经根蒂固的责任,让他不能潇洒的下盟里事务不管。
迷惘挣扎的思绪纠结成一团,难以厘清的纷乱情感,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
自己就像是快要窒息了一般的难受。
日瑶吸口气想摆脱这份痛苦,抬起脚往门口的方向移动。
罢了,总之目前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要出去?」

耳边突地响起了问话声,沉浸在烦恼中的他还未反应过来,就结结实实地撞进来人怀里。
「唔……」他皱着眉有些恼怒的抬头想看清是谁,却在见到是那人时感到了错愕。
「玉翔?」
「是我。」玉翔搂着怀里一脸震惊的人走回房中,语调一如往昔的饱含温柔,「不欢迎我?」
「没……没有啊,怎么会。」他扯起笑容回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愉悦而天真,「只是很意外。」
「你要去哪里?」
「只是去外面走走,老待在屋里有点闷。」
他的双手强势地将他搂在怀里,或许是错觉,他总觉得有微弱的颤抖,伴随着紧密贴合的身躯传来。
玉翔将脸埋入他的颈窝间,轻柔地喃喃低语着,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边颈上,像一缕春风淡漠的足迹,激起了一潭涟漪。
即使很专注地仔细去倾听,依然听不真切。
莫名的觉得焦躁,日瑶咬着唇想挣脱他过于火烫的怀抱。
不安分的挣动被更大力的拥抱压制住,身后之人的力道大得出乎他意料。
而原本轻微的颤抖,也更加剧烈。
蔓延过酸涩的感觉,蔓延过内心。
他闭起眼,任由那熟悉舒服的清香包围全身,放任自己沉沦在灼热的情感中,等待灭顶的一刻。
如果,能这样持续下去就好了。
贪婪地索取着这瞬间宁静的美好,x那的永恒让他刻骨铭心地眷恋着。
半晌,玉翔终于依依不舍的放开,领他至几前坐下。
随后他拿起了摆放在几上的木梳,捧起他的一撮头发慢慢梳理。
动作是那么小心翼翼,手劲也拿捏的恰到好。
似乎……在不久之前,这个人也曾经这么对他。
珍藏于记忆里,似曾相识的场景被刻的勾勒,模糊的影子在迷离的眼眶中晃动。
那时的他,为玉翔几句戏谑的话语飞红双颊,满脸盈荡了全然的幸福。
「映雪簪」的青绿光芒兀自闪现,清冷地朦胧出一层薄薄的水雾。
憔悴悲伤笼罩了镜里清瘦的脸庞,带着说不出的凄凉萧瑟。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日瑶迅速闭起眼,企图隐瞒即将暴露而出的无边伤恸。
「好了。」玉翔的声音自头顶传出,是开心满足的口吻。
迟疑地睁开双眸,原本被他随意挽起的凌乱头发已被整理妥贴。
「谢谢。」他仰起头微笑地瞧着他,轻声道谢。
「客气什么。」玉翔宠溺地拍了拍他的肩,「你不是要出去?小心点,别太晚回来。」

他点点头,起身准备出门,却在注意到他红肿的眼睛时猛地停下脚步。
「怎么回事?」他讶异的呼出声,捧起玉翔的脸细细查看。
似乎……比前些日子更为消瘦……
「没事。」
明明本该是会让人安心的笑容,为什么会让他有哭泣的冲动?
日瑶垂眸,胸口的疼痛不断叫嚣。
他的语气,充斥着令人心碎的落寞。
或许他应该在这刻留下来,陪伴着他才对。
「快去吧,小心一点。」
在脑中权衡过此刻的利害轻重,日瑶终是抱着无奈的心情离开,打定主意一理完事情便马上赶回。
等我,玉翔,等我回来。
日瑶在心里一遍遍的默念,往目的地跑去。
如果当时的他,没有背过身离去的话,也许往后那些破灭痛楚都得以避免。
可这世间没有侥幸的如果,只有残酷的必然。
所以,才会造就出难以挽回的悲剧。
以及鲜血淋漓的悲伤。

我怔怔地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远方。
怀里的触感仍然那么刻,尽管对他的爱恋一如往常般地厚,却已无法消减我难以言喻的满心凄怆。
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寒冽的氛围狠狠吞噬了我的身心。
我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遍寻不着属于自己的归所,只能瑟缩在角落无助地发抖。
昨日羽辰的通报,让我从沾沾自喜的快意中猛然惊醒。
所有的美梦,似乎都到了该落幕的时候。
紧接着上演的戏码,会是全然的伤害与毁灭吗?
我自嘲的笑起来。
眼前纷纷散落的凋零雪,绝美的姿态总令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人。
那个,我倾尽一生去爱慕的人。
恍然的伸出手去,却只触摸到了满掌的冰冷。
寒彻心扉的孤寂,蔓延过全身。
「主人。」羽辰不知何时来到面前,一身玄衣在白皑皑的雪地里显得突兀。

他满脸担忧的看着我,缓缓开口。
「日瑶公子他正前往树林。」
我看向远方,唇边的笑意更加扩散。
是啊,倘若他真的恢复了记忆,怎么可能还会置日月盟于不顾?
再怎么说,自己都会是要被他憎恨的家伙吧。
不仅对他设陷阱、喂他服下忘川草、甚至还害死了他的部属。
他肯定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愤。
我并不害怕死亡,能死在他手上对我而言或许是痛快的解脱。
但是会不舍啊,不舍那个冰洁剔透的寂寞人儿。
当伪装的坚强被卸下之时,被守护在其中的,只是一颗易碎柔软的心。
我是这样透彻的了解他,而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原因为何。
彷佛这正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
「主人,接下来您要怎么做?」
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我下意识地逃避这个迫在眉梢的问题。
「主人?」
急切的呼唤飘荡在耳际,我知道我终究必须要去面对,尽管我多么不愿意。
「我会跟着他,还有去拿两柄剑来给我,我要带着上路。」我痛苦的叹了口气,苦涩的说道。
羽辰惊愕的神情瞬间浮现。
「我还是第一看到你露出这样的神情呢。」像是看到什么新奇的事情般,我不由得笑出声。
他总是冷漠的俊脸益发阴沉三分,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平常不曾有过的隐隐愠怒,「主人,兹事体大,您别再开玩笑了。」
「我没有说笑,我很认真的。」我低低的回着,觉得眼角似乎又开始湿润。
留了整夜的泪,竟然还没有枯涸。
而我的心,却切切实实的荒凉了。
「快帮我把剑拿来,还有,待会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阻止我。」
「这……」
「你不听我的命令吗?」我板着脸端起架子,瞪向仍旧犹豫不决的羽辰。
我不愿他人插手我和他之间的恩怨纷扰。
一切的一切,都该由我们亲手写下结尾,这是早已注定,不容更改的宿命。
就算那是个残缺破败的结局,我们也只能无力地拜服在它面前。
而后静默地拥着最终的孤寂,直至被孤单侵蚀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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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步疾走在林间,他全心全意都挂念着玉翔的情况,只想尽快理完事情后赶回去。
明璇养的鹰正神气昂扬地停栖于枝头上,锐利的眼神戒备着周遭的风吹草动。
日瑶发出一声作为暗号的短促清啸,那只鹰便迅速地飞至他高高扬起的手臂上,受过训练的鹰。
急匆匆地掏出信筒里的纸绢,墨黑的字迹记载了短短几句话,大意是他们会听从他的命令,顺道问了他的近况,以及何时打算要回盟等等。
原先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获得片刻的平静,在他知道他看来毫无理由的要求,被他们所接受的时候。
这代表自己还拥有少许的时间,还能稍稍维持脆弱的幸福。
嘴角轻挑,带着和煦的笑意和微小的满足。
哪怕虚假的言语有被拆穿的一天,哪怕伪装的神情终究是会露出破绽。
只要能拥有更多与玉翔相的时光,这就足够了。
他再不敢也不能奢求些什么。
「你就先暂时乖乖待在这喔。」他拍拍鹰的头,鹰拍动翅膀,亲昵地叫了几声。
日月盟训练的鹰,听令于不同的啸声,在未获得下一步的指示之前,都会在原地等待。
日瑶让飞回原本栖息的大树,盘算着自己该要如何回复月衡的问题。
不过比起来时的紧张和担忧,此刻的他心情已经算得上是轻松的了。
等我,玉翔,我就要回去了。
身后的草丛传来OO@@的微弱声响,凝神细听似乎是有人走动的声音,而且正往这里接近。
日瑶疑惑地皱了皱眉,这地方偏僻隐密,会是谁呢?
是村里的居民吗?
这附近总有些飞禽走兽的,也许是猎人之类的吧。
边在心里猜想边回过头去察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完全出乎自己预料之外的人。
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玉翔?」
他用喑哑的声音,犹豫地唤出那个让他惦念不已的名字。
他隐藏在心中的殷切想望,他珍惜的过往回忆,在这瞬间全都崩毁了。
周遭的事物变成模糊的影子,就像被浓厚的白雾包围般飘渺恍惚。
清晰倒映在瞳孔里的,只有那苍白凄凉悲伤无措的脸庞,是如此绝望。
偌大的天地中,彷佛只存留他们二人,各据了一方。
永远触不到彼此的心,永远呼吸着寂寞存活。
永远,失落了另一个自己。

2
我的步伐很快很轻,使出羽辰以前曾教导过我如何隐藏自身气息的方法,在日瑶将鹰唤至身边的时候就已经赶到。
我躲藏在树丛后方,并未被他察觉。
心如擂鼓似的急促跳动,我畏缩着迟迟不肯踏出脚步。
茫然地看着他匆忙拿出纸绢,而后唇边浮现出满意的微笑。
我狠狠地咬住唇,血腥味在舌尖蔓延扩散,却无法抵挡那撕心裂肺的感觉。
胸口翻腾的剧烈疼痛,让我以为我几乎就会这样死去。
日瑶,那纸绢上究竟写了些什么能让你如此开心?
是要你把握时机,赶紧下手把我给杀了吗?
忘却了言语和思考,我只是愣在原地,做不出任何的反应。
谁来告诉我,这一切都不过是场恶梦而已?
只要我再睁开眼,全都都会消失不见,然后我挚爱的那人会对我毫无保留地灿烂笑着。
用他清雅的嗓音鼓动我的心跳,用他清俊的气息滋养我的生命。
呵。
我在心里放肆地笑起来,为自己的痴人说梦。
再怎么逃避再怎么欺瞒,都无法掩盖此时此刻呈现在眼前的一幕幕残忍画面。
昭然若揭的真相发出嘲弄的笑声,讥讽着我自以为是的愚蠢妄想。
是啊。
与其继续蒙蔽自我,让这难捱的痛楚延续下去,还不如趁早醒悟,亲手去揭发一切。
早已千疮百孔的身心,即使再多增添几道疮疤,也没什么关系吧。
尽管泊泊流淌的鲜血多么怵目惊心,尽管暴露而出的伤口多么丑陋不堪。
都无所谓了。
我满是凄凉地走出藏身的地方,悲哀地迎上那个震惊的目光。
「……给我个解释。」他嘶哑着喉咙叫出我的名字,我淡淡的回了一句,用同样粗嘎的嗓音。
如果你愿意解释,不论你的理由再怎样离谱可笑,我都会欣然接受它的。
只要你想,我们或许还能保有即将逝去的美好,还能抓住快要碎裂的希望。
快说,说什么都好,这是我们两人仅存的唯一机会。
错过了不该错过的这刻,越过了不该越过的底线,等着我们的将会是无尽的绝望渊。
到那时,也许就只剩下死亡一途,才能终结所有的痛苦哀伤。
别把我们都逼上绝境。

快说啊。
3
他的沉默对我而言是场残酷的煎熬,等待的焦虑不断摧残绞裂着我的思绪。
细碎的雪沾黏在我的脸颊上,却连一丝冰冷的感觉都没有,我只是一个劲地紧盯着那红润的朱唇,等待即将从中吐露的话语。
尽管明白自己的期盼有多可笑,我依然抱持着渺小的希望。
「……还是被你发现了。」日瑶无奈的苦笑,过了近二刻钟后他终于开口,「我已恢复记忆,想起一切的事情。」
不,不,不!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话,不是!
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说些好听的、掩饰的话语?
就一定要如此残忍地逼我认清事实吗?
沉的绝望包围着我,全身泛起一阵阵冰冷。
我就像赤身裸体的站在雪地之中,无法招架那股饱含苦闷的寒意。
眼泪摩娑了双眸,我吸一口气,大力地纂紧手掌,任艳红的液体缓缓滴落。
「……既然被你发现,我就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日瑶别过头,似乎连多看我ㄧ眼都会觉得恶心,「我还得回去理盟里的事务。」
看着他摆出嫌恶的态度,心不由自主的战栗着。
何必真如此绝情?
我凄惨的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是你逼我的。
逼得我退无可退,逼得我心神欲碎。
「你想走是吧,」我将系在身侧的两柄剑取下,然后把其中一柄大力的扔至他面前,「那就和我决斗,杀了我踩着我的尸体走。」
日瑶闻言怒瞪着我,眼里荡漾着令我困惑的杂乱情感,彷佛是混合了失望难过,甚至还有些许的眷恋不舍。
可我早就没有分毫力气再去仔细地探究原因了。
从前的我或许还会为此感到愉悦兴奋,但如今的我,早就遗落那些曾有过的悸动。
我累了。
「拿剑。别要我再说一。」
「你以为凭你的武功能留住我?让我走,我不会为难你的。」他紧蹙眉心,露出焦急的表情道,迟迟不肯如我所愿取剑。
苦涩的味道徘徊在舌尖久久不散,我只是努力的笑,笑着流下压抑不住的泪水。
让你走?
和前两一样任你从我手中逃走?然后又一的悲伤又一的轮回?
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没有办法再承受那样的无尽伤痛。

曾经碎裂的心,尽管再怎么缝补怎么拼凑,隐密的伤痕依旧存留着,抹灭不得。
不是遗忘而是逼自己去假装遗忘,而后任由它溃烂腐败,逐渐的侵蚀至心底。
只消轻微的一碰,那些看似愈合的假象,就会轻易的瓦解。
我固执地摇了摇头,剑尖直指着他,重复同样的话语。
「杀了我,你才能走。」
也许选择毁灭一切,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我恍忽的想,胸口剧烈地痛着。

不待仍在犹豫的日瑶,我开始舞动手里的剑逼他出手。
他敏捷地闪过锐利的剑锋,咬咬牙像是下定决心般,终于拾起地上的剑。
相交的剑刃发出刺耳的声音,嗡嗡声不绝于耳。
看着他俊美的脸庞乎近乎远,我只感到一阵阵难受的晕眩和压迫,剑法也渐渐变得杂乱无章。
日瑶没说错,现下情绪激动的我根本没办法专注打斗,加上他离去的意愿是如此强烈,我的确留不住他。
才交手了没多久,手里的剑便被打落。
冷冽的剑尖抵在我的心窝前,银白的光芒遮掩住了我所有感知。
我恍然地看向他。
日瑶狂傲的扬起头道:「如何?我总可以走了吧?」
「除非我死。」我冷冷地望近他沉的双眸,那抹不可测的幽黑瞬间将我吞噬。
「你……」他气急败坏的回瞪着我,暗自沉吟一会后露出得意的笑容,「没关系,只要我把你的穴给点了,到时我要离开就离开,你能奈我何?」
我[起眼打量起他,万分不能理解他为何就是不肯杀我。
为什么?
是了,必定是不想让我这么简单就死去。
也许已经计画好之后该怎样折磨凌辱我呢。
事到如今,我不会傻到安慰自己他对我还有一丝情分,才会打算要放过我。
太过于天真的想法只会令人发笑。
梦,早该醒了。
日瑶稍稍提气要改变拿剑的姿势,准备把剑架到我的脖子方便他点穴。
「日瑶。」我轻轻呼唤。
如往昔般的温柔语调。
他一楞,动作凝滞了半晌,我抓住时机,猛地扑到距离我不过几嫉慕<馍稀

「做什么!」看穿了我的意图,日瑶又惊又怒的大声斥责,迅速将剑尖改变方向往后一带。
尽管他反应极快,剑的前缘依旧笔直地刺进我的右胸,霎时间鲜艳的血液不断喷泻而出,染满了我整身。
我无力地跪倒在地,出气多入气少,意识渐渐不清,死亡的足音开始在耳边回旋盘绕。
埋在记忆里的流光片影飞跃浮动着,我讶异地发现那些刻骨铭心的画面,原来是那样的难以忘怀,让人驻足惦念不已。
朦胧之间,我彷佛又看见了当年那挺立在夜色下湖岸边的绝美少年。
纯白似雪的衣袂寂寞傲然地飘飞,宛若四散纷舞的朵朵雪,脱俗不染尘世。
他的身影揉合了清冷的月色,咀嚼了悲鸣的夜风,美得不可方物。
闪动着无边风华的容貌,流泄出灿烂的光芒,清丽而超凡。
淡淡的木犀香味尽情肆虐,像层透明的薄纱铺天盖地地网住我。
或许,早在那永恒的一刻我就爱上他,命定了往后我们牵挛纠葛的羁绊。
一生一世的追寻,永生永世的许诺。
我想起那个洒满阳光的清晨,淡淡的笑意不禁绽放在唇边。
我,不后悔,从不后悔。
因为我也曾经离幸福那么的近过。
大量的血源源不断地涌出,仅存的一点意识感觉到似乎有人靠近我。
谁的怀抱如此温暖,这么轻柔地拥着我?
想睁开眼瞧个分明,但力量正一点一滴的消逝。
谁的呼唤如此悲凄,让我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想响应这一声声叫唤,可喉咙只能挤出微弱的嘶哑。
谁的泪水如此灼热,烫人的触感落至我脸颊?
想替他抹去那些泪珠,双手却动弹不得。
日瑶,我的日瑶。
真的好想再抱抱他,好想再听他说话,好想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凝望着他发呆。
好想……再叫一那个令我魂牵梦萦的名字。
日瑶。
你听见了吗?
我,爱你。
5
全然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日瑶手脚冰冷地愣在当场。
玉翔竟然这么不要命地直接就往剑锋上扑?

饶是他飞快地撤回手里的剑,依旧是伤到了玉翔,而且伤得很重。
他巍颤颤地伸手抱起他,不敢将剑抽离他的身躯,怕血会流得更急。
眼泪扑簌簌地不断滚落。
日瑶轻柔地将他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急切唤着,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响应。
他盯着满是鲜血的双手,全身绝望地颤抖。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自己明明是费尽心力地想要守护他的啊。
悔恨的思绪开始滋长,他慌忙地点了胸口附近的几大穴止血,用纯厚的内力护着他的心脉。
接下来……先回镇上找位大夫,最起码能先理一下伤口,然后再带玉翔赶回日月盟去。
医术高明的云枢,一定会有办法治疗的。
这样的念头给了他微弱的期待,日瑶站起身,将玉翔打横抱起。
正要运起轻功离开时,一道黑色人影猛地闪进眸中,交叠着双手挡在面前。
「放下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挤出这些话,黑衣人的目光似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剖割着他。
他认出那是玉翔的贴身护卫,有些歉疚的开口:「让我带他回盟治疗,我那里有……」
「给我住口!」话没说完便被一声暴吼打断,黑衣人的眼神更加冷冽,「不需要你假好心!」
「我……」鹊幕瓜虢馐停可他悲哀的察觉他竟然无话能反驳。
「我自会负责照顾主人。」冷漠的语调兀自传来,黑衣男子从失神的他怀里一把夺过玉翔,继续传递着内力替玉翔续命。
「快滚,以后别让我再瞧见你!」丢下最后一句话,玄色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日瑶茫然地看着,凄切的无奈和残败的孤寂攫住了他。
好冷,好累。
他环起双臂,疲惫地坐倒在雪地里,任由纯白的雪覆盖在身上。
恍惚间依稀又嗅到木犀的香气,耳边似乎回荡着玉翔温柔的呼唤。
日瑶微微地笑了。
也许只不过是昙一现的错觉,可即使是海市蜃楼的虚幻,也仍然能替空旷的心添加几点色彩。
最开始,的确是爱着这清雅的味道没错。
可到后来,是不是转变成爱着也喜欢这味道的他呢?
闭起眼睛,那个令人安心的身影就会立刻浮现,再不会决绝地离开了。
只要不睁开,就不会有人来打扰这甜美的梦境。
他噙起一朵绚烂的笑,开怀地这么告诉自己。
而后,就此愉悦地沉入广阔的幽冥中。

再不愿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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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原先是让鹰传递消息,但月衡终是放心不下,放鹰离开后没多久,便又决定自己亲自来看看情况。
一赶到这里,就被昏倒在雪地里,脸色惨白的日瑶给吓出一身冷汗。
「日瑶?」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探探日瑶的脉搏,脉象的虚弱让他焦急不已。
得赶快医治才行。
月衡略为慌乱地抱起日瑶,怀里的人似是感到动静轻皱起眉头,发出几声模糊不轻的梦呓。
「没事的,再撑一会就好。」他温言安抚,手上的力道益发轻柔,凑近耳朵想听个分明日瑶细如蚊蚋的话语,却在那声声呓语入耳之际,不禁愣了好半晌。
日瑶从头到尾都反复着同样的几句话,悲伤的语调凄切而哀痛。
「玉翔,别走,求你别走……」
他的声音是那样凄厉无助,彷佛那人的离去,会让自己失去活着的意义。
月衡怔怔地望向日瑶绝美的面容,无法言喻的陌生伴随着苦涩升腾翻搅。
眼角渗出的晶莹泪珠,在皑皑白雪的映照之下,明亮地狠狠刺进月衡心中。
6
「日盟主的情况怎样?」一见到云枢从房里走出来,昊阳赶忙迎了上去问道。
打从日盟主回来的那天起,他就焦急地守在门外,谁叫他不会医术,进去也只会帮倒忙。
「已经逐渐好转,其实日盟主并没有什么外伤,就是有些冻着了,」云枢满脸疲惫地回道,「只是盟主他……唉,心病可要我怎么医啊。」
「心病?」昊阳露出疑惑的神情,可不论他怎么追问,云枢就只是一个劲地猛摇着头,一个字都不肯再说。
「哼,不希罕,我问月盟主去!」他撇撇嘴,不满的抱怨几句,随即待在原地苦笑的云枢,一路跑到月盟主房前。
「月盟主。」在门上轻轻敲了敲,昊阳恭敬的道,「昊阳求见。」
「进来。」往昔温润的嗓音此刻听来却带着几分苦闷,进到房间的昊阳,讶异于眼前之人的憔悴消瘦。
「有事吗?」勉强挂起一丝笑意,月衡抬起几日没阖过的眼,看着面前清秀的少年。
「呃……」昊阳嗫嚅了好半晌,才总算挤出一句话来,「日盟主没事吧?」
「嗯,他的身体的确逐渐在康复当中,他也终于回到我们的身边。」月衡挪开视线,望向远方的双眸饱含浓郁的伤痛,「可他的心却已经遗失了。」
昊阳怔怔地听着,莫名的凄凉萦绕在心头,勾引出满腔的惆怅寂寥。
大雪的呼啸彷佛是呜咽的哭泣声,哀伤地让人生出落泪的冲动。
※※z※※y※※b※※g※※
这里是哪里?

眨眨睡得惺忪的双眸,他从睡梦中醒来,有些疑惑的四张望。
袅袅白烟从床头摆放的香炉缓缓升起,在静谧的氛围中划过一条纯净的轨迹,木犀的香味随着扩散出来。
他咬着唇,眼里溢满了困惑不解。
隐约有着熟悉的感觉,却又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陌生。
不对,不该是这里的。
他应该要住在玉翔为他安排的房间才对。
那是一间高雅别致的小房,他们在那里度过许许多多的欢娱光阴。
窗外有一大片的荷池,夏日时开了满池的绚丽色泽,阵阵清冽的荷香气伴着夏日晚风,荡漾在周围。
萧瑟的秋夜里,日瑶会精心准备整整一桌他爱吃的茶点,两人就这样伴着温和的月光,促膝长谈笑语连连。
还有那个倾泄了满室灿烂朝阳的冬日清晨,他一睁眸便望进他充塞着爱意的柔软目光,美好得近乎幸福。
是了,还有春天呢。
他侧着头思索,不时发出格格的笑声,一脸的陶醉沉迷。
春天……记得日瑶曾说过,院子种了几棵梨树,等期一到来,纯白的瓣同时恣意绽放的场景必然很美。
到时,他要拉着日瑶坐到梨树下,细细品味那似雪的满园梨。
他一定会先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而后露出宠溺的笑容,任他舒服地躺卧在温暖的怀抱里。
所以,不是这里,应该待的地方不是这里。
因为没有玉翔的存在。
日瑶焦躁地自床铺起身,开始翻找着房内的物品,即使弄出了巨大的声响,他依旧继续着手边的动作。
一个小巧的木盒被他从抽屉隐密翻了出来,像是看到什么珍贵的东西般,他笑得咧开了嘴角,随即毫不犹豫的打开盒子。
看来价值不匪的碧绿玉佩被放置在赤色绸缎上,发出清绿的光华。
玉佩中央篆刻了一个「翔」字。
他小心翼翼的捧起玉佩,把它放在脸旁不断摩娑,半[起眼满足地感受着它的每条纹路每道刻痕。
温润的气息丝丝缕缕传递进心里,让人不由得沉沦眈溺。
彷佛空旷荒芜的心,在这瞬间也能被这份甜美给充盈似的。
唇畔的笑意,不由得更加扩大。
日瑶双手温柔地爱抚着玉佩,间或亲密地舔吻着它。
我似乎从来不曾跟你说过那句话喔,真是对不起啊。
四周一片狼籍,他颓然坐倒在冰冷凌乱的地板,眷恋的眼眸里只单独存留了那个玉佩的模样。
从现在开始,我会每天都跟你说很多很多遍的。
他换上严肃的表情闭起眼,专注认真地喃喃低语。

我爱你,玉翔。
将耳朵紧紧贴近玉佩,似乎想倾听些什么。
一如坠入爱河中的恋人,怀抱了忐忑不安的情绪,期待着对方的绵密情话。
你听见了吗?
我,爱你。

后记
关于翔日,这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看着它逐渐地成形完结,内心真的充满了喜悦。
灵感来自于某天的胡思乱想,诞生出开头的那段描述。
大雨倾盆的夜里,一场秘密的交易。
我把背景设定为架空历史,但对于权利的斗争,没有太多描述。
想传达的意念,是关于「执着」,玉翔对日瑶的执念。
对玉翔来说,在历经丧母之痛和师父惨死之后,他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为了日瑶。
而他的情感,源于日瑶当时对他伸出援手。
有些偏激,但人总是要给一个能够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才会这般心积虑地谋画一切。
可两人之间,却布满重重阻碍。
日瑶的身分,身为日月盟盟主的他,无法轻易舍弃他的责任。
因为个性使然,他的情感表达较于隐晦。
尽管内心对玉翔的感情不下于玉翔,尽管失去记忆时能够信任依赖玉翔,板当恢复时,就已然失去当初的纯真。
至于结局,我是打算写成有点开放式的感觉,或许以后还会靠着番外补完一点后续吧?
不过目前就先维持这样了。
切换不同人的视角写,是当初就计画好,不过就是怕会太乱,所以在写的时候费了不少劲= =+
这部小说还不怎么成熟,也有很多要加强的地方,但对我来说,它的地位是特别的。
希望看过的人,可以留些意见和评语^^
谢谢每个来看我专栏的人!:)

番外:怀思
1

一切都源于我太过自以为是。
当初接到这项委托时,我便迫不及待地想试试自己的实力。
毕竟身为一个打从年幼开始,就不断苦练武功和修习暗杀技巧的人来说,能够悄无声息的潜入大内禁地,甚至胆大妄为地取走皇帝妃子的性命──这般极具挑战性的任务的确让我心动不已。
我下了命令,决定要亲自执行这份困难性委实不低的任务,不过平日自恃甚高的我未曾心生胆怯,反倒是跃跃欲试的兴奋不断喧腾着。
先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在宫外留下了狂妄的宣言,刻意炫耀势在必得的高昂气势。
在顺利完成威吓的目的后,我已经不将皇朝的那些废物们放在眼里。
倒是月衡比我还要紧张,一直耳提面命地要我谨慎一点,万万不可大意轻敌。
我清楚他打从心底讨厌皇宫的所有事物,每每提及上官皇朝,月衡总会毫不掩饰地露出嫌恶的表情。
「对我,你还不放心?」我漫不经心的笑,仔细擦拭那把师父传给我的名剑「冥日」,打理好一切准备出发。
「也是……」他扯了扯嘴角,似乎也对于自己这几天的忧虑感到无谓,「那么,小心一些,快去快回。」
我点点头,迅速的提气纵身,在低垂的夜幕里朝目的地前进,耳边扫过呼啸作响的风声。
说起来,我不得不佩服月衡准确的直觉。
或许冥冥之中真有我们一双我们看不见的大手,它操弄手里的缕缕丝线,沉默地编织着每个世人注定无法更改扭转的一生。
再怎么逃避或掩饰,都是徒劳无功的。
即使暂时偏离了既定的道路,最终仍旧会被导回所谓的正途。
刻画在将来的标记无法被抹灭,只能悲哀的选择顺从。
所以我和他才会出乎预料的重逢,而后纠缠得如此难舍难分。
上官玉翔,他又再度出现在我的面前。
当我以为,我已经埋藏了一切与他有关的回忆之时。
直到那一刻,我才终于醒觉。
我其实自始至终,都未曾忘怀过那段短暂日子里的点点滴滴。
2
暗杀任务进行得很顺利,原本还以为他们会将萱妃移往别,不过看到碧晴宫比起前些天又多了不少守卫,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况且就算真有陷阱,我也不认为能困住我。
守卫人数虽多,可若论身手,仍旧与我差了一大截。
没耗费我多少时间和精力,也没制造出太大的骚动,便打昏了这群大内护卫。
「抱歉,你们碍到我的事了。」我勾起愉悦的笑容,跃进萱妃寝宫。
一名装扮华美、姿容艳丽的女子正不安的蜷缩在床上,看样子似乎没注意到方才的打斗,娇小身躯不停地发着抖,嘴里还不断念念有词。
关于萱妃以及她那群亲戚们的「事迹」,我也是略有所闻,如今又瞧见她这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对她的鄙视不禁更多几分,冷笑着紧了紧手中的剑。
很可惜,今夜连大罗天仙都救不了你,乖乖认命吧。

一切都是发生在瞬间的事。
我轻巧的挪动脚步贴近至她身后,锐利的剑芒迅速地划过她的喉咙。
她甚至连惨叫都尚未来得及发出口,就只能维持着惊骇的表情魂归西天。
我没再多看她一眼,随手扯过绣得华丽的锦被,将「冥日」沾到的几滴血迹给抹去。
这么a脏的血,还真是玷污了我最心爱的剑。
任务完成,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才刚这么想,门口边就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长年身为杀手的敏锐感知让我立刻严阵以待,双眸扫过四周,盘算着待会该如何逃出去。
这偌大寝宫里虽然有几扇窗户,但全都被封死,想来是原本计画要来个瓮中捉鳖吧。
这招对付寻常的刺客或许还有些效用,我倒是没怎么把它放在眼里。
其实就这样杀出去好象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低低笑起来。
反正多来几个人我都不会在意,程度还不就都是那样,适时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必须的。
不过有点麻烦就是,月衡还在盟里等我回报……
侧耳倾听来者的步伐声,为首的那人似乎焦急万分,把其它跟随的人全在身后。
听他的呼吸,看样子也是一名练家子。
既然这么大胆的孤身前来,那我就给点面子陪你玩玩。
计算着彼此之间的距离,我掏出袖里暗藏的几把暗器,双手蕴劲准备击发。
先给个下马威吧!
算准时机,我将手里的暗器朝门口猛力一挥,暗器立时破空而去,笔直的射向目标。
我击发按器的本领,虽然稍逊于盟里精通暗器的昊阳,但也有一定的威力,所以我对这击颇有信心,应该最起码也能让来人中上一把暗器。
我没再多做担搁,随着暗器的出手,也跟着运起内力使出轻功,敏捷地朝门口窜去。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本以为十拿九稳的暗器竟然全被那人闪过。
想不到这宫内苑还有人能躲过我的暗器,看来非泛泛之辈。
吃惊归吃惊,我的脚步仍旧没有迟疑分毫,迅速地向外奔去。
「站住!」那人似乎已经平稳了气息,颤抖着语调朝我吼道,同时也纵身追赶我。
往常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此时此刻却莫名地不敢回头。
焦虑混和慌张,在心底萌芽茁壮。
彷佛只要此刻回头,一切都会完全变了样似的。
我胆怯起来,为着不知名的原因。
但他似乎是吃了秤铊铁了心,追了半晌仍不见他有放弃的打算,紧绷的氛围在身旁逐渐聚积。

到底有完没完!
从不曾被人如此的紧迫跟随,加上现在的情况,倒像是我狼狈地被他追着跑一般。
到底咽不下这口气,我刻意忽略内心的不安,决定回身察看这讨人厌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还真当我怕了你不成!
桀骜不驯的青年,毫不畏惧地迎向我打量的目光。
俊雅的脸庞,荡漾着难以抑制的喜悦与期待。
只一眼,匆匆的一瞥。
尘封的记忆就像被人开了闸,源源不绝地朝我猛烈袭来。
是他。
我怔怔地看着。
真的,是他。
3
拿剑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流泄的回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明明已经过了十年,可为何所有的画面,清晰的像是昨日才经历的往事?
左手的伤痕椎心刺骨的疼着,蜿蜒的痛楚逐渐蔓延。
湖边骄傲的少年,尽管口气放肆无礼,却又是那么天真单纯。
在宴厅用晚宴时,少年幼稚可爱的举动,吐着舌头扮鬼脸的傻气模样。
跪在一堆残破的尸首里,小脸尽是脆弱绝望的少年,依旧倔强地拒绝我的好意,甚至拿刀割伤了我的手。
以及为了身中剧毒的我,不顾自身安危,一口一口吸出毒血的少年,那双坚定的眼呈满决心和温柔,每日每夜不眠不休的守在身旁,尽管大半时间皆在昏迷状态的我,依然有所感觉。
那个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说话的少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依赖眷恋。
让我的胸口,没来由地轻轻颤动着。
原来,我并没有如我想的,忘却了那些事情。
只消一闭眼,我便能毫不困难地忆起少年的清晰轮廓。
不论是举手投足间的神态,亦或是犹带稚嫩的嗓音。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竟是如此看重那段短暂的相逢。
「映雪簪」,甚至连师傅给予我的、长年以来我最珍视的物品也被他给取走,可我却不曾兴起向他讨回的念头。
少年留下的那块玉佩,至今仍被我小心翼翼的收藏。
质地良好的玉佩触碰在掌心的温热与柔软,宛如少年纯粹的情感,轻柔地将我掳获。
不过是,刻意掩饰罢了。

就算为自己找到再怎么合适的借口,内心依然诚实的诉说着。
表面的若无其事是我精心的伪装,从不曾惧怕任何事的我,这却胆小的选择逃避。
所以才会在少年尚未回到房间前,便急忙离去。
所以才会对于少年的来历不加以探查,刻意忽略。
「上官玉翔」。
普天之下复姓上官的人还能有谁、还会是谁?
加上他举手投足间,无法掩饰的高贵气势。
隐约猜测到,他的身分或许不同一般。
作出臆测的同时,也暗自松了口气。
俩人的相遇本就是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如果说他的身分真是达官贵族,以后又怎会有再重逢的机会?
开些许的失落,嘴角勾勒的淡淡笑意却是寂寞的。
哪里晓得,这的暗杀任务,竟让我再度与他相遇。
不行。
我咬着唇,凝定心神。
一定要离开,越快越好。
「别走!」凄厉嘶哑的吼叫从身后传来,带着殷殷的惦念和想望。
心猛地一紧,我不由自主的停下动作,继而缓慢地转过身。
来人停在距我两步远的地方,我抬眼望去。
十年光阴流逝,昔日的青涩少年如今变得英挺俊朗。
我苦涩的发现,此刻的心情竟是喜悦占据了大部分。
他慌乱的冲至我身前,我彷佛可以听见,他急促狂乱的心跳声。
细长的指尖蓦地映上了双眸,夹杂着兴奋的颤抖,就要拂至我的脸颊。
我闭起眼,心底波涛汹涌的情感,几乎要将我淹没。
日瑶,你是日月盟的日盟主,凡事皆应以盟内的利益为优先,记住,你注定是属于日月盟的──
师父耳提面命的话语,却在这时似一阵猛烈的巨雷般闪过。
我向后退了一步,强迫自己收回方才的浓烈渴望。
日瑶,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你是属于日月盟的。
终于有勇气看向他,眼里倒映着的,全是他失望的神色。
我惨然一笑。

也许在下个瞬间,我就会被胸口的巨痛给撕裂也说不定。
趁他发愣的当际,出手如电地点上他的穴道。
看着他又惊又怒的神情,苦闷的叹息不禁溢出嘴角。
我陷落在挣扎的思绪里,感到彷徨。
「对不起,我不能……」犹豫着启口,试图解释些什么。
可又有什么用呢?
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我知道再不走,肯定来不及了。
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离去。
心像是碎成了一片片似的。
闪烁着悲伤和懊悔,代替眼泪沉默地哭泣起来。

几乎是足不点地的奔驰着。
冷冽的夜风刮得我两颊生疼,我专注地往盟里的方向前进,不敢迟疑。
好可怕。
为什么只要见到了他,我就会变得再也不像往常的我。
要逃离他,一定要。
我不断地告诫着自己。
可如果这么做真是正确的,为什么我会感到如此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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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瑶,你总算回来了。」月衡倚在门旁,有些焦急的朝我走来,「是被耽搁了吗?要不怎么会比预定的时辰晚?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我勉强扯动嘴角,对满面担忧的月衡笑了笑,「只是有点累,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真的吗?」月衡似乎不怎采信我说的话,严肃地皱着眉追问,「可我看你的样子不太对劲,你确定没发生什么事?」
「说没事就是没事!你烦不烦哪!」音量不由自主的提高,为了掩饰内心被看穿的窘迫,我怒气冲冲的掉头就走,整个思绪被慌张和混乱给占据。
我压抑不住那股异常的骚动,抵挡不了那个莫名的悸动。
听到动静的其它人急匆匆地赶来,发现竟是我和月衡起了冲突,立时错愕的愣在原地。
也是,我和月衡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感情的厚程度要比其它人高出不少,印象中我们的相不曾有过任何摩擦。
如今竟然会见到我们起争执的场面,不论是谁都会吃惊不已吧。
「……怎么一回事啊?」我听见昊阳小心翼翼地问道,却没有回话的打算,只是冷冷的撇过头不发一语。
「没事,日盟主刚执行任务回来,有些累而已。」月衡勾起从容的笑容,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你们都先下去,不要紧的。」

「没错,所以你们就别再大惊小怪了。」我板着张脸转过身朝房间走去,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攒紧的手掌早被冷汗给浸湿,心中反反复覆都是同样的念头。
无论如何都要维持完美的伪装,一点破绽也不能被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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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一踏入房内,我整个人就像泄了气般倒在床上,方才勉强挤出的冷静自持全到脑后。
临别时他那副泫然欲泣的悲哀神情、他那凄凉忧伤的喑哑嗓音,宛如无法摆脱的梦魇般,在我脑海里徘徊不去,怎么也摆脱不了。
我痛苦的抱着头蜷缩成一团,无助地奢望着翻腾不止的过往回忆,能够尽快平息下来。
不要再扰乱我了!
为什么在我满心以为已经遗忘了所有时,又要让我再度遇见你?
为什么你总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卸除我所有伪装,使我被迫正视自己真正的情感?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不需要!
像发了疯似的,我动作粗鲁地找出装有玉佩的木盒。
我愤恨的握着那块玉佩,死死瞪着它。
质地温润上好的玉佩,特有的清冷触感,此刻却异常灼烫。
毁了它,快毁了它吧。
这样以后就不用再苦恼了。
有个声音,不断的在耳旁急切地催促。
是啊,毁掉这一切,然后埋葬所有可笑愚蠢的情爱,从此与他再无任何的牵扯。
5
我这么说服着自己,握着玉佩的手却背道而驰地捏得更紧。
涔涔冷汗自额间滑落,翻腾的情感几乎就要溃堤。
真可笑,我竟然也会有如此犹豫不决的时候。
总是让自己自豪的果决明快,到哪里去了?
越是反抗不肯承认,其实更加暴露出彷徨和迷惘的一面。
心底传来的媚惑语调,正自轻缓优雅地诉说着潜藏的事实。
而我无法大声驳斥,甚至连起耳朵都办不到。
「你在害怕。」它如是说。
带着的得意与怜悯。
笑话。
我怕什么?

哪怕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陈列在眼前,或面对一整群和我实力相当的高手,我都不曾畏惧退缩过。
这样的我,能怕些什么?
日瑶,你可是日盟主的首领,千万别辜负师父的一番苦心哪。
要是让师父看到我现在的窝囊样样,只怕会气得七窍生烟,立刻破口大骂。
可若是不害怕,自己又为何会迟迟做不出最后的决定?
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好半晌,那个玉佩最终仍是被我大力地甩进盒子里。
我无力的仰躺在床上,手臂遮住双眼,悲哀的放声大笑。
承认吧,就乖乖承认吧。
明明怕得要死不是吗?
害怕如果毁了玉佩,身边便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让我寄托思念,得以慰藉这无法向他人诉说的想望。
同时意味着我和他仅存的唯一的牵连,将会被截断。
无法真的将他自心里彻底抹煞,也无法自欺欺人地掩盖他遗留下的刻烙印。
玉佩仅仅是象征,尽管我选择摧毁了它,长久累积的惦念也不可能就此销声匿迹。
说到底,根本就忘不了,根本就不想忘记。
早在湖边初相遇的那刻,少年童稚天真的神情就悄悄地埋下种子。
时光的足迹并未使过往记忆尘封,我依然记得那时的每一幕画面。
他的笑容、他的倔强、他的依赖甚至是他的爱恋,一闭眼就会清晰的浮现。
木犀的香味沉静地流动,那是我最爱的味道。
他……也喜欢吗?
方才与他的距离不过粘撸我依稀嗅到了他身上传来的阵阵木犀香。
而他当时是那样悲痛的哀求我留下。
彷佛失去了我,就会失去整个天地一般。
噙着清浅的笑,苦涩的喜悦默默滋长。
我是被他如此刻骨铭心的记着呢。
6
「日盟主……日盟主!」
「喔,是明璇啊……有事吗?」被她接连唤了几声我才回过神来,将视线自窗外移至她身上,偏头询问。
「……总觉得盟主您最近都郁郁寡欢的……」她吞吞吐吐的回道,艳丽的脸庞尽是满溢的关怀和担忧,「您整个人自从那暗杀妃子后,似乎就不太一样了。」
「哪有这回事。」我出言驳斥,内心却有些心虚,「我还是一样啊。」
「可您……您以前是决计不会露出那种表情,更不会望着窗外一个劲儿地发呆!」她咬牙切齿的述说着。

「明璇,你管太多了。」我沉下脸,对她这样明确而犀利的言语感到不悦,「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我的确变得不一样了,这我自己非常清楚。
我开始会下意识地望向皇宫的方向,尝试描绘着那人的一颦一笑。
一方面厌恶沉浸其中的自己,一方面却又陷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改变的发生尽管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这不代表他人就能有置喙的余地。
「我……」
「够了。」略感烦躁的撇撇嘴,我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我想一个人静静。」
「日盟主,您到底知不知道我对您的心意?」她像是豁出去似的,我不耐烦的言语并未让她立即离去,反而凑近一步继续道,「一直以来,我对您就是……」
「我和你不可能。」不等他说完,我便断然地出声打断他未竟的话语,「你用不着浪费时间在我身上,这样一点意义都没有。」
明璇姣好亮丽的轮廓渐渐黯淡下去,低垂着首不发一语。
「你对我不过是感激的心态在作祟罢了。真要讲明白点,当时我也没做什么事,要收留你全是师父的决定。」
「不是这样的虽然我很感谢您们在我家遭逢巨变后收留我,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因素!」她拼命摇头,努力的澄清。
「不论是什么原因,都不会促使我们在一起。」
与其令她存有微末的希望,倒不如趁这机会让她彻底死心,省得她继续钻牛角尖。
「我了解……所以我从不曾期望过什么的……我本想永远陪在你身边就好的。」明璇惨然一笑,哀怨的语调如泣如诉,「可我实在不懂,究竟是谁能令你在不知不觉间流露出那样的神情。」
我微微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问出口,「什么神情?」
「……和我想着你的时候,一模一样。」
7
思念的感觉是什么?
我不明白。
我只知道当我想着那人时,心里便会涌起莫名的酸楚和甜蜜,无法抗拒。
两年了。
距离我第二见到他,已经过了两年。
该不该再去找他?
要轻而易举地潜入宫殿,对我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可若是再一与他相见,我还能够狠下心掉头离去吗?
两种截然不同的矛盾情感,时时刻刻在内心交战。
胶着的念头,纷乱的思绪,是日复一日的煎熬和折磨。
我进退维谷,犹如被困在网里的无助猎物,只能绝望的挣扎着。
「日瑶,这是刚送来的暗杀名单,指名要你接的,你看看吧。」

月衡递来暗杀的委托帖子,我漫不经心的伸手接过,拆开。
苍劲优美的笔迹,端端正正的写着四个大字。
「上官玉翔」
是他!
我错愕地盯着那四个字,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
真的是他!
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害怕被月衡察觉不对劲,我得费极大的自制力,才能压制那股狂暴的躁动。
「日瑶?」我的沉默让月衡感到疑惑,他扬声询问,「怎么?你要接吗?」
「我……」
该不该接?能不能接?
想见他一面,真的好想。
连只是看到他的名字而已,都能让我如此激动了。
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全身的渴望与欲念正欢欣不已的奔腾。
既然有现成的借口能够借用,为何还要错过?
「好,我接。」
「你……」月衡欲言又止的神态,似乎不太赞同让我接下这的任务。
「我等等就出发。」故意忽略他的表情,我匆匆丢下一句话便离开大厅。
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
我已经不想再去考虑什么了。
裹足不前的犹豫,只是任胸臆的惦念益发地扩大,终有一日,绝对会无法负荷的。
长久孤单地怀抱着寂寥的思念,我早已经厌倦。
真要出了什么事,等到时再去解决。
让我,就任性这么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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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我屏气凝神的伏在屋檐上,睁大眼睛往屋内瞧。
委托暗杀之人,将玉翔的行踪注明得十分清楚,而现下的情况,也证明情报的确正确无误。
不是没想过这会是个陷阱,但想见他一面的思绪终究占了上风。
可等他的身影真的映上双眸时,却又开始恐惧起来。
真是矛盾的家伙。

自嘲的笑着,我仍旧贪婪地望向那隽朗的容颜,迟迟挪不开视线。
凭着多年训练出的敏锐直觉,我隐隐发觉到身后有人接近,为了赢得先机自然是抢先一步的出手。
我没有想到的是,人数竟会这么多。
他们的确是个中高手,但倘若仅有三五名,尚不足以将我给困住。
可是源源不绝的人数和诡异莫名的武功招式,令我逐渐疲于应付。
一名看样子是领头的黑衣男子,与我斗得最是难分轩轾,我原先设想的几条退路都被他守住。
我死死的硬撑着,却依然不能挽回于劣势的情况。
「不许伤了他的性命,我要抓活的。」当黑衣男子狠戾的剑风划过我的身体,鲜红的液体缓缓滴落时,意识开始远扬的我听见了一个清朗的男声从屋内响起。
没有任何原因,我便清楚的知道一定是那人的声音。
也好……被你抓到也好。
我静静的微笑,阖上眼睛的那刻,心情竟是轻松而快乐的。
这样我就能在你身边待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