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肉肉》作者:随风飞[完]
1
桌子的正中央摆着一盘红烧肉。
色泽艳丽,油光发亮,隐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屋内光线昏暗,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压在身下,粗糙的大手四游走,亲吻啃咬、死命凌虐。
那少年面色惨白,牙齿紧紧咬住下唇,黑眸里泛起一层水雾,似乎正忍受着莫大的痛楚。他的目光却直勾勾的定在那一盘红烧肉上面,如痴如醉,分毫不动。
“想吃肉的话,就给我乖乖听话。“男子粗重的喘息声在耳旁响起,模糊不清。
少年并不应声,依然瞬也不瞬的望着那盘肉,小心翼翼却又坚定无比的伸出手去,近一点,再近一点
然后,终于牢牢抓住了一块肉。
他眨了眨眼睛,黑眸中菁光大盛,毫不迟疑将那块肉塞进嘴里,用力咀嚼了起来。
肉汁鲜美,香味四溢。
下身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伏在背上的男人一下一下的抽动着,尽情蹂躏他的身体。他却似浑然未觉,继续伸手取肉,一块接一块的吃下去,眼里全是贪婪的光芒。末了,他缓缓吮去指尖的残汁,唇边却不小心沾染了暗红色的酱渍。
那一抹娇媚郁滴的红痕艳丽似血。
2
三月,春光正好。
沉缘一大早就出了门,在西湖边上闲逛几圈,将近中午的时候,独个儿登上醉仙楼,倚着窗边的栏杆赏风景。
他是这醉仙楼的常客,每来都会点上一壶酒一盘肉,一个人静静吃喝。因而店小二早已跟他混熟了,一有空闲,便笑嘻嘻的凑上来搭话。
“沈公子,好久没见您大驾光临了。”
“最近忙得很,抽不出空。”
“今日这红烧肉味道怎样?还合您的胃口么?”
沉缘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皱眉沉吟了片刻,轻声道:“火候是够了,就是这肉的口感稍微差了些。”
“喔,听说菜市街上卖猪肉的梁大哥生了重病,已经好几天没做过生意了。最近的猪肉都是从别家铺子买进的,想来没有从前的好吃。”
话音未落,沉缘的右手便剧烈抖动了一下,两只筷子由指间滑脱,一前一后的跌在地上。他心口怦怦直跳,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微微的俯下身去,将筷子拾了起来,状似漫不经心的问一句:“他病了?”
“不错,前前后后病了快半个月,整日咳个不停。有人说是风寒,还有人说是肺痨,总而言之,他的猪肉是卖不出去啦”
店小二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沉缘却恍若未闻,继续一口一口的吃着红烧肉,心中晃晃悠悠的浮起一张面孔来。待到一盘肉吃尽,他才猛然惊觉,连忙在手腕上掐了一把,恶狠狠的提醒自己:不能想!
窗外湖光山色、美景如画,他却一下失了兴致,匆匆付过饭钱之后,魂不守舍的下了楼。
应该提步往东走的,可他的双腿竟不听使唤,自顾自的朝西边行去。踏过青石铺就的小道,绕过坑坑洼洼的长街,他熟门熟路的在大街小巷中穿行,全然不顾白衣上蒙了尘、黑靴上沾了灰。他只觉心头跳得厉害,某一道身影来来去去,某一个名字脱口郁出。
行了许久,沉缘才终于在一扇木门前立定,尚未敲门,便已听见里头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梁冬青?“他轻轻念出藏在心底的那个名字,推门进屋,立刻感到一股潮味扑面而来。
屋内的陈设极为简陋,两边几个破破烂烂的柜子,中间一张木床,床上躺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男子。那人二十多岁的年纪,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即使身在病中,一双黑眸亦是明明亮亮的,灿若星辰。
“你来了?“梁冬青朝沉缘望了一眼,仍旧咳个不停,面上却渐渐有了笑意。
“你不是常吹嘘自己身壮如牛吗?怎么突然就病了?”
梁青冬呆了呆,窒了半晌,才哑声道:“你整整一个月没来。”
“王爷去江陵玩了几天,我一直陪着他。”
“原来如此。“梁冬青听见"王爷"两字的时候,脸色明显僵硬了一下,但随即缓过劲来,伸手指指床沿,“坐。”
沉缘却一动不动的立在门边,呆呆盯着他看。
两个人默然凝望,视线交缠之际,仿佛已将沧海变作了桑田。
也不知过了多久,沉缘倏的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的转个身,冷声道:“我走了。”
“等一等。“梁冬青挣扎着坐起身,大口喘气,“小缘,别再回王府了,你你跟我一起走吧?”
“走去哪里?”
“天下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
“私奔么?“嗤的笑了一声,语调冰冷,“你一个卖猪肉的,有什么本事带我离开?你斗得过王爷?你养得活我?”
“我"梁冬青涨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咳得更加厉害了。
沉缘头也不回,依旧用那凉凉的口吻说道:“你好好养病吧,别再胡思乱想了。我和你总是不可能的。”
“我时常央你跟我一起走,你却始终不肯答应,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到底是贪生怕死,还是舍不得荣华富贵?”
沉缘怔了怔,轻轻的答:“我一日不吃肉,便活不下去。”
闻言,梁冬青一下就没了声音。静默许久,才悠悠叹一口气,道:“既然你不愿跟着我受苦,以后就不用再来了。我已经决定了,下个月便和隔壁的李姑娘成亲。”
这话听来更像是赌气,沉缘却觉心中一窒,疼痛一点点漫了上来。他使劲握住拳头,冷冷哼道:“你爱娶谁就娶谁,与我可没什么关系。”
说罢,袖子一挥,扬长而去。出了那扇门之后,整个人却是一片茫然。
如果当真走得掉,他何尝不愿跟着梁冬青一起离开?然而,他如今是赵王府的男宠,是王爷跟前的大红人,哪里是说逃就能逃的?只怕还没走出临安城,就已被抓回去乱棍打死了。
这样想着,沉缘已恍恍惚惚的走回了王府门口。抬头望了望牌匾上的金字,慢慢勾起嘴角,自嘲的笑一笑。
从一座府邸换到另一座府邸,从一个牢笼转到另一个牢笼,根本没有哪儿是他的容身之。他从前为了一盘红烧肉出卖身体,如今则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的心也一并卖了。
3
屋内烛光摇曳,熏香袅袅。
沉缘懒洋洋的躺在床上,身上只盖一条薄被,一只雪白的手臂半挂在床沿。他半眯着眼睛,迷迷蒙蒙的朝桌边望去,眼中倒映出一个年轻公子的身影。
那人容貌俊俏、眉目如画,身穿一袭暗红色的长袍,腰间坠一个羊脂玉佩,左手么指上戴了只翠绿色的玉扳指──正是这赵王府的主人。
沈缘原想起来伺候他穿衣的,奈何刚刚欢爱一场,身上酥酥软软的,半分力气也使不上。只得打个哈欠,懒懒问一句:“怎么这就要走了?现在三更都未过,还不到上早朝的时候吧?”
“这几日公务忙,我再去书房里看几份折子。”
“哼,说得倒好听,其实是怕西院那只狐狸菁吃醋吧?”
“你如今这副模样,才叫吃醋呢。“王爷笑吟吟的走到床边,在沉缘脸上捏了一把,语气轻柔,“我先走了,你接着睡。”
说罢,笼了笼袖子,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
沉缘呆呆望住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连着叹了几口气,翻个身,双眸一闭,果然昏昏郁睡。
半梦半醒间,肚里突然饿了起来。
他没有办法,只得披衣下床,吩咐婢女准备夜宵。下人们早已摸熟他的喜好,没过多久,便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端上了桌。
沉缘右手握筷,就着昏暗的烛火吃了几口,只觉这肉虽然味道鲜美,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并不合的他的口味。
毕竟不是从梁冬青那儿买来的肉。
他习惯姓的想起这个名字,顿时心不在焉起来,一不留神,就在自己的舌尖上重重咬了一口。他痛呼出声,明明受伤的是舌头,手却不由自主的按上了胸口。
冬青,梁冬青。
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他现在是否已经跟别人成亲了?明知道不应该,却又总是把他放在心头,甩不开,忘不掉。
沉缘狠命咬了咬牙,一筷一筷的往嘴里塞肉,只觉那香喷喷的红烧肉里竟似带着苦味,越来越难以下咽。
他长叹一声,不经意的转了转眼睛,猛然发现地上躺着一块金灿灿的牌子──王爷的令牌,想是他刚才穿衣时不小心遗落的。
沉缘弯下腰,将那令牌捡起来贴在胸口,脑海里突然只剩了一片空白。
“梁冬青"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忽然站起身,一把拉开房门,头也不回的冲进了那茫茫的夜色之中。
等到沉缘回过神来时,他早已奔跑在一条阴暗曲折的小巷子里了。不计前因,不管后果,只一心一意的去到某个人身边。
因而,当他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闯进那间破茅屋时,着实把正要入睡的梁冬青吓了一跳。
“小缘,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这副模样?”
“梁大哥,“沈缘的双手攀上梁冬青的肩膀,断断续续的说,“你去跟隔壁的李姑娘说”
“说什么?”
“很抱歉,你不能和她成亲了。”
“啊?”
“因为,“沉缘轻轻笑了笑,眸光温柔动人,“你要跟我私奔。”
凭着王爷遗下的那块令牌,沈缘和梁冬青顺利逃出临安城。
他们在荒无人烟的的树丛里奔了半夜,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停下来歇一歇。两个人背靠在树干上,紧紧搂成一团,抬头看天光破晓、朝霞明灭。
梁冬青慢慢抚摩沉缘那一头黑发,柔声问:“小缘,你当真想清楚了?确实要跟着我走吗?”
“当然。”
“可是,你往后恐怕都吃不到红烧肉了。”
沉缘偏着头笑了笑,动手拨弄身上的衣带,忽然说:“梁大哥,你听我讲个故事吧。”
“恩?”
" 从前,我家里穷得很,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肉。可是有一天,爹娘突然煮了一大锅的红烧肉,家里每个人都分到了好大一块。我当时可开心了,却又舍不得吃那块肉,只小小咬了一口,想把剩下的留到晚上再吃,谁知刚放下饭碗,就觉眼前一晕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爹娘和弟弟妹妹都已经死了。“顿了顿,轻笑,” 原来那一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实在是活不下去了。爹娘用仅剩的钱买了这一锅肉,在肉里掺了砒霜,想着干脆让全家人死在一块儿我后来常常后悔,恼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吃完那块肉?若那个时候就死了”
梁冬青心中一动,俯身亲了亲沉缘的额头,说:“你当时如果死了,后来又怎么遇得上我?”
沈缘怔了怔,展颜而笑。“呵,也对。”
“小缘,你晓不晓得我为什么会在菜市街卖猪肉?”
“不是你家祖传的生意吗?”
" 错了,我家从前也是种地的。三年前的一天,我挑着一旦菜在临安城里叫卖,忽然有一辆马车从我身边擦了过去。那马车实在是华丽得很,风一吹,窗边的帘子就微微掀了起来,露出一对漂亮的眼睛,紧接着又伸出一只手来,将那帘子遮了回去。“梁冬青一边说,一边缓缓亲吻沉缘的双眸,“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双丹凤眼儿,又黑又亮,似乎能夺人心魄。那一双手更是修长白皙,么指上还套着个翠绿色的玉扳指。”
沈缘原本正沉迷在温柔缠绵之中,乍听见这一句话,竟似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硬了,右手紧扯住梁冬青的衣袖,呆呆的问:“你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我?”
梁冬青哈哈大笑,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道:“我后来四打听,才知道那是赵王最宠爱的男宠坐的马车。车中人相貌清秀,生平最爱吃的就是红烧肉,除了你还能有谁?所以,自打那天起,我就干脆卖起了猪肉。”
“梁大哥,你可真胡涂。“沉缘霎时只觉手足冰凉,自言自语的低喃道,“那一辆既是赵王府的马车,里头坐着的人除了我之外,自然还可能是王爷。”
“小缘,你说什么?”
“不,什么也没有。“沉缘摇了摇头,双眼直视前方,慢吞吞的靠倒在梁冬青的肩膀上,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大声,差点就岔了气,直到最后,眼角才缓缓淌下两行泪来。
“梁大哥,时候不早了,咱们快些赶路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眸黯淡无神,面上的泪痕早已用衣袖拭干了。
梁冬青并未发现他的异状,只连声说好,挽着他的手往前走。
沈缘浑浑噩噩的上了路,将那擦过眼泪的袖子撕了下来,随手丢在一边。他放眼望去,只见前方的道路长长漫漫的,却是一片灰暗。
他早已经心灰意冷了。
无论如何努力,都寻不到一个容身之。
他原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幸福,哪知天一亮,梦也就跟着醒了。
这一段路,好似走了天荒地老那般长久,又好似只是短短一瞬,反正到最后,王府的追兵终究还是赶上了他们。
梁冬青先是拖着沉缘拼命奔跑,后来则抱着他在地上滚了起来,无论情况多么危急,他始终不曾放开他的手。
沉缘丝毫没有生死存亡的紧张感,只觉身体轻飘飘的,好象在做梦一般。失去意识之前,他隐约瞧见梁冬青含情脉脉的面孔,以及漫天箭雨。
5
沉缘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赵王府的旧居内,身上有几箭伤,但都已经包扎过了,并无大碍。
他呆呆的在床畔坐了半日,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看见一个人推门而入。
熟悉的衣衫,熟悉的气息,他知道那个人是王爷,抬头去看,却发现他的面孔模模糊糊的,瞧不清楚。于是只好调转视线,死死盯住他么指上的那只玉扳指。
沉默良久,才开口问一句:“他怎么样了?”
“死了。“王爷抱臂浅笑,仍是那温柔可亲的模样,“万箭穿心,这死法可算不错?”
沉缘不答。
王爷便上前几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道:“我本来想将他的尸首给烧了,可又怕你知道了伤心,所以特意留了一样东西给你。”
说罢,拍了拍手掌。
立刻有人托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
沈缘以为会看见梁冬青鲜血淋漓的首级,谁料端上桌来的,竟是一碗红烧肉。
他最最喜爱的红、烧、肉。
“为了让你吃得开心,我让人把最好的那块肉给割了下来。“王爷把筷子塞进沉缘手里,柔声哄诱,“来,你只要乖乖把这碗肉吃下去,从前的恩怨我们就一笔勾销。”
沉缘身体一震,抬头对上王爷的眼睛。
果真是极漂亮的丹凤眼,幽似水,惑人心神。
他不由自主的握了握筷子,神情麻木的点头。王爷低笑一声,侧头在他颊边亲了一口,转身走出房间。
只剩沉缘一个人,与那一碗红烧肉对视。
隔了许久,他才抖着手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细细咀嚼。
肉汁肥美,油而不腻,唇齿留香。
他咕哝一声把那红烧肉咽了下去,紧接着又夹起第二块,越吃越起劲。嘴角一弯,唇边慢慢漾出笑容,原本黯淡无神的双眸也逐渐散发出了光彩。
一碗红烧肉很快就见底了。
沉缘仰起头来将汤汁喝尽,犹嫌不满足的舔了舔手指,双唇红艳艳的,殷红似血,轻笑着吐出一句话:“梁大哥,从今往后,我们可再不会分开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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