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月光》 (完) BY:桃夭
髡?狮子・毓毓(xxxxxxxxxxxx) 2/1/1 19:12 字节:216K 931 帖号:6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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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月光》

楔子

什么是幸福?看浅离就知道了。
浅离在笑,笑得奸诈,也,笑得满足。
在他的男人面前,他总是这样的表情,我知道,他真的不需要再奢求什么了。

五年!

距离浅离一脸可怜兮兮地跑来问我怎么办的时间,已经有五年。
好长的时间啊,长得让我,几乎能记得他的每一悲欢。
好短的时间啊,短得让我,忘记了曾经的噩梦。
他笑得满足,我看得,也很满足。
这,也许,就是我的幸福了。

我叫绿腰。曾经是个男娼,现在是浅离馆子里的舞者。
在这里,我跳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如果不是这里的气氛很令我开心,我想我不可能做了那么久。

我不是个安定的人啊。这也许是天性,也许是后天养成的习惯。
在安定下来前,我也曾走过很长很长的路,但是我从来不觉得是浪费。因为只有经过旅行的人,才知道世界有多么大人心有多么的狭窄,我想,能走过,看过,感受过,我已经很高兴了。在我还没开始从新走路前,我享受呆在这馆子里的舒服。

我想我已经很老了。
浅离才十五岁的时候就以为他已经很老很看破人生了,这样算来,比他大上几岁的我,不是更老得一塌糊涂吗?那个时候我还在偷笑浅离的多虑。可是经过这么多年后再与馆子里的样少年们比较,我真的老了。

“你……呃……不老啊……哪里老了?”面前醉眼惺忪的男人,不是我的客人。我早就不卖身了,他能让我陪着坐在这里,只不过因为他正好是浅离的某个男人的心腹属下,现在正好又刚刚被人甩了而已。
我不明白那个叫龙威的男人是什么意思。他每个月只到金陵一两回,每回都要与白琴玩那个抢人的游戏。今天趁着白琴出门教琴,一大早掠人就跑,只留下这个看起来沮丧颓废的男人。

人是不能太好心的。否则会遭到报应。看我就知道了。
只不过看不下去他自怨自艾的苦样子给他倒了一壶酒,结果就是被他拉着一直喝一直喝从天亮喝到天黑,喝到他醉得不知道天南地北天昏地暗胡话连篇却还不舍得放下手里的酒壶。
要不是看在浅离的面子上,我才不会理会这样的酒鬼呢。要喝酒也得看看自己的酒量好不好?这馆子里的酒还算不差,用来给他牛饮实在是糟蹋了。这点酒量也学人喝酒浇愁?太不自量力了。
不过,倒没想到烂醉中的人还能听到我的自言自语,到底是龙威的心腹呢,也不能太小看了。

话说回来,虽然是烂醉着,但是他的醉相还真不算太难看。想必清醒的时候,也是一个好男人呢。
一时好奇,这个还没正眼看过的男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转到他身边,捧着他的脑袋往上抬,动作不太好看,就象捧着一个猪头。但是能把他的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

双颊红得象火,嘴唇鲜艳得象要滴出血来,鼻梁很高,轮廓很突出的眉骨和颧骨刻画出一种少见的硬朗。他的唇因为下巴直接顶着桌子而微微嘟起,带出几分孩子气。喃喃的言语听不出什么东西,口气却意外的不是太难闻。
这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呐。我失笑。
龙威的黑道联盟似乎有很多表相不错的男人呢。他选手下是不是先看外表?

这个男人,眼睛半眯着,醉得差不多却还保留着一点神智,我正想着该如何理他,手指不自觉地一滑,划过他耳朵下的肌肤,然后,我听到一声很……难以形容的呻吟,当场吓了我一跳。
这样的声音,非常非常少见啊。就算是葑永锏纳倌昝牵也很少有人能发出这么消魂荡魄的呻吟,好象……叫床哦?
他好敏感。看着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中慢慢渗出一种不同于酒意的红晕,我真的很想大笑。不过,我还是克制住了。

“绿腰……呃……你真的……呃……没老啊”喃喃地,清晰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里,叫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忽然来了兴致,打算玩一玩眼前这个男人。
“真的吗?在你眼里,我还不老?”
放缓了声音,用他能听到能听懂的速度,在他耳边重点地强调。
“你……不老啊……呃……你……好漂亮……呃……”
很好玩,听到他这么回答,看着他努力要睁开眼睛证明他的话,我笑了笑。
“为什么用漂亮形容我?”
“因为,你真的很漂亮啊……我第一见到你……呃……的时候,就有……呃……这样的感觉了,呃……”
“在你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你看我的眼光,是看一个男人还是一个男娼?”
“呃……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他捧着自己的脑袋,一脸迷茫,而我,则在惊讶。
我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这样的问题问出口是什么意思?它代表着我的什么想法?
难道??

不想了。回过神,看到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很努力地看着我,虽然看起来眼睛的焦距对不太准,但意思很明确了。他的眼里,甚至还闪着某种我熟悉的光芒。
“绿腰,你真的很漂亮啊。”他叹息似地吐出一口气。“害我好有冲动。”
够坦白,果然不愧是黑道中人。果然不是口是心非之徒。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坦白让我很有好感。

“你想怎么样?”确定一下。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对同性起欲望的。
“我还没醉到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再吐气,“我想怎么样你应该不陌生。”
“如果我不想要呢?”
“我也不敢动你。”他苦笑。“我惹不起总舵主的老婆。”

他的坦白逗笑了我,真的,这是个很有趣的男人呢。很少有人能让我笑出来。于是,我下了决定。
“那好吧。”
“什么?”太坦率的态度让他惊愕吗?不要那副呆样好不好?
“你不是想要吗?”
“那……”
“你还等什么?喝太多不行了?”

身为男人,最忌讳什么?“不行”!
我的话有最大的打击效果,当场就让某个醉酒的男人,连眼睛都红了起来。

毫不意外地看着他把我抱起,把我抛在身后的床上,毫不意外地看他泛滥着欲望的脸,意外的是自己的身体,也在渴望。
难道真的是禁欲太久,所以禁受不起刺激?我的肉体真的实在太软弱了。
不过,套用一句浅离的明言――我是男娼呢,如果不能从这项工作中获得乐趣,我做他也没什么意思。――虽然我现在已经不在是娼妓,但是,满足身体的欲望并不是件坏事不是吗?

双唇轻触。他的唇很是柔软,带着淡淡的酒的味道,不难闻。我伸出舌头慢慢地舔,感觉他的躯体与我接触的地方,越来越火热。耳边,似乎听到他沉重而有规律的心跳声。
“说实话,我现在很激动。”他似乎清醒了很多。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含糊,带着三分自嘲的味道,“我还不能确定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张开嘴,用力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如愿听到他呼痛。
“你干什么?”他不解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在这一刻看起来很无邪。
“痛吧?!你不是在做梦。”笑了笑。别废话了行不行?我的身体已经热起来了呢。
“绿腰,你真的很有趣啊!”他大笑,把整个面孔埋进我的胸前,然后,正式开始他取悦我的工作。

翻云覆雨了一整夜。他并不是个很熟练的人――至少在男人身上,他并不熟练。
我没和他计较太多,反正这样也挺有趣不是吗?我想要做就要做个尽兴,所以对他索要了一整夜,等到太阳晒到屁股我身体发软但是精神满足再也睡不着地爬起来穿衣服打算出去梳洗再补眠的时候,在大厅里见到被龙威抱在怀里的浅离。

他的精神不是很好,还在打瞌睡。从龙威满足的嘴角笑容和浅离略显有点凌乱的衣服以及他的脖颈掩藏不住的痕迹,都可以看出他们做了什么。
不足为奇。以他们相隔两地的情形来看,龙威舍得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才是怪事呢。我也不是第一看到浅离被他的男人做到走不了路,不过看到浅离原本半眯着的眼睛里忽然闪现出那种很奸诈很危险很欠扁的笑容,我知道糟糕了。

“嘿嘿……”浅离的招牌笑声,叫我听得心里发毛。他向我伸出了手。
“干什么?”我不是很了解。
“钱来。夜渡资,我要抽成!”
明白了,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难怪我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原来以前他常在上演。
“没有。”
“没有?绿腰,不能独吞哦。”斜眼睨我,很不相信。这么多年,钱鬼本性一点没改变。

“你要要,找龙威去。”忽然起了坏心眼,对他挤眉弄眼笑了笑,在他没反应过来前,赶紧走人。
“找龙威?”浅离疑惑地回头,不明白这与昨天晚上一直和自己呆在一起龙威扯得上什么关系。
龙威看着他疑惑的眼,笑得有些苦,“我想我知道了。”
“什么?”
“昨天我留在这里的人,被他吃掉了。”
“那你笑成这个样子做什么?”
“我忘了提醒绿腰,那家伙不能乱吃的。”
“为什么?难得绿腰有心情出手的。”
“因为,会很麻烦啊。”
不懂,打个大大的哈欠,缩回龙威的胸前,决定,剩下的事情就全交给龙威了。

房间里,我正在泡澡。
洗掉一身汗水污迹,热水抚慰了我疲劳的肌体,打了个哈欠,从水里站出来,在别人还来不及看清楚出水芙蓉的绝色姿态时,用布巾擦干身上的水,钻入了温暖柔软的被卧里,会见周公去。
那个时候,无论是浅离还是我,都没有意识到,有某些东西,已经开始在我们一成不变的生活中,悄悄地开始了。
现在,睡觉最大。晚安!
《舞月光》一
夜凉如水,月明如镜。
已经是十五,淡淡的香中,搭在庭院当中的舞台燃烧起明亮的宫灯。
这舞台搭在室外,是这家馆子的主人为配合某个很著名的舞者三个月一的新舞表演而特别搭建的。
白琴琴,绿腰舞。这曾是秦淮河畔最著名的风景,如今已经成为天底下最知名的两位大师的标志。就连远在北方皇宫里的琴师舞伎,每隔一段时间,也要千里迢迢来到金陵,潜心向两位大师请教。
一个琴冠中原,一个舞绝天下。不但声明远播,也带来了滚滚的财源。乐得那个名义上是他们老板的男人,笑得成日里见牙不见眼。甚至舍得配合一季一回的新舞演出,大笔银子搭新台,制新衣。

灯,一盏一盏地点亮,慕名而来的观众早已在台下翘首等待,那个舞者的出现。
灯光最亮的时候,舞蹈中间,修长的身影卓然而立。
金色的舞衣,贴身裁剪勾勒出了纤长完美的身体线条,腰上垂下的鲜红的腰带,无风而轻动。
长长的红发无拘无束地披散在身前身后,发丝的缝隙中,透露一点点蜜色的肌肤,眉眼低垂间,已风情万种。
他只静静地立着,带着一种即将燃烧起来的预感,冲击着众人的期待。

琴起,仿佛天籁自远天传来。
十三弦琴声,淡淡的,带着一种隐隐的肃杀,在人胸腹间缭绕。正当人们惊讶琴声的无情时,琴音变了。
十指交错,如骤雨般连击,金戈铁马,已在耳边。
舞者动,跳跃、翻腾。偌大的舞台中,只有一道似乎无不在的金光,如刀,如刀!
腰带翻飞,艳红、鲜红、血红!仿佛刀影中,那无奈散落的点点鲜血。
刀光如电,织出细细密密的一张网,网住人心,然后一刀而下,心碎,人死!
刀舞,不知道疲倦地舞。可是,在锋利的刀,总有钝的时候,刀光越来越沉重,终于刀断,舞停。
金色的,带着血影的身影,匍匐于地面,弯曲的背上只有湿透的长发,随着呼吸慢慢地起伏。静静的沉默中,琴声又起,淡淡的呜咽,挑动哀伤的心绪。
人影动,化身十里长亭挥别的柳,一抹碧绿,陪伴远行的王孙……

新舞的表演,历时一个半时辰。待人们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离开舞台时,舞台上那个颠倒众生的人影,早已经消失在重重的帷幕后。只是谁都知道,明天起,大江南北的舞坊里,他这一套新的舞步,又将成为舞者们学习的榜样。

绿腰的房间,简单而舒适。一条纤细的人影,托腮坐在桌子边,笑眯眯的。
“l绿腰,你知道这回赚了多少吗?”
“多少?”屏风后,水声哗哗,某人正在沐浴。
“光卖门票就收了十万两,扣掉所以的支出,还有七万两的收入。我们四六分的话,这一个半时辰比我开半条店净赚的还多呢。更别提酒水什么的了。”
“你暴利呀。才一百个客人吧,你收人家每人千两的票价?”
“托福托福,若不是你名声够响亮,谁舍得出这么大价钱买一张票?啧啧啧,很多人掏钱的时候眉毛都不皱一下,害我老以为我是不是把票价定得太低了。听说外头还有许多人想找票都找不着,你说我们下一季的票价是不是再提高点?”
“再高?当心有人看不下去着机会干掉你,你呀,钱鬼一个,没救了。”
“我怕什么?钱就是我的生命呀。”哼笑着,施施然站了起来,“我先走了。”
“哟,不陪我喝酒了?今天那两位谁在?让你那么乖巧回去?”

“白琴说要替我看看脚,前天扭伤了还没好利索,他不放心。”
“去吧去吧,白琴前些日子出门教琴,一回来就得为我伴奏,辛苦他了。你呀,好好慰劳慰劳人家。”
“还用得着你说?”笑得眉飞色舞,他站起来,拖着还有点迟缓的步子,走了。

以上,是我和我老板的对话。
我是谁?我就是绿腰。而我的老板,就是方才走出去的那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浅离。
用大布巾擦拭湿漉漉的长发,我坐在窗台吹着凉风,空气中隐约飘荡着白玉兰的香,令人闻之陶醉。
那边,灯火通明的回廊上,浅离拖着脚步的身影慢慢地晃荡。这么多年他的粗心大意一点也没变,不小心还是会把自己弄伤。难怪白琴在提到这一点时候总忍不住叹笑。
那边,走廊尽头的房门前站着一条高挑的人影,看到他,浅离顾不上脚伤就跳了过去,正好跳在那人用手臂圈起的怀抱中,然后,他们亲亲热热地消失在门后。
那个人,必是白琴了。难得浅离如此热情,恐怕他今夜会有非常美好的回忆吧。
不自觉地笑,这样,还真不错啊。

“笑什么?那么开心。”似乎有点突兀的声音响起,一只手从我手里抽出布巾,接受我擦拭头发的工作。
“你……”不需要回头也知道他是谁,我心里有点惊讶。“怎么又来了?”
“过来办事。怎么,不欢迎我吗?”那人笑,“我还带了杭州名酒‘女儿红’过来孝敬你呢。”
“岂敢。”冲着美酒的面子,我不赶他。只是不知道他来办事为什么要特意给我带酒来。
“那就好。”长吁一口气,“总舵主说你最喜欢在跳完舞后小酌一杯,我还担心今夜你已经有伴了呢。”
“你怎么知道我刚跳完舞?”
“全天下人都知道呀。今天是舞神绿腰新舞问世的日子。可惜票价太高,我只能蹲在墙头远远地看。你什么时候能专程为我跳一场就好了。”
“我为什么要跳?”头发似乎干得差不多了,我拿过梳子慢慢梳理。
“别这么绝情嘛。我们好歹有过一段情。”
“可是,你家总舵主却劝我最好别对你下手,据说你还是个麻烦人物。你难道不知道我最怕麻烦吗?”

“这就是为什么你一直对我不咸不淡的原因?我还以为经过那一夜我们的关系会有所进展,难道我真的努力不够?”那人苦笑的声音从身后很近的地方传来,一颗大头颅摆在我的肩上,热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耳边,当场激起我一身的鸡皮疙瘩。于是我不自觉地往边上靠了靠。
“大哥,一夜情算不了什么吧?难道你还是子?要不要我现在补包个红报给你?”看他那夜的反映,虽不熟练,也不是毫无经验的样子。至少,他没让我受伤。向来他的“阅”历,也蛮丰富的。
“我象子吗?”他苦笑,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耳垂,“你打击了我脆弱的自尊心。”
“哦,那还真抱歉了。”站起来,决定不在他的怀里厮磨。他的动作简直是明示了,可我现在还没那心情。“你不是要找我喝酒吗?酒在哪里?”
“可是我现在比较想做点不一样的事情。”那男人跟在我身后,带一点色色的声音笑。
“这样啊。”我也笑了,拉开门指向前院,“那表有很多如似玉的美人。本店的宗旨是最完美的服务,包君满意。慢走,不送。”
“绿腰……”那男人哀号,“你明知道我来是找你的,我不找其他的人,你别把我赶出去啊。”
“那就先陪我喝酒。”
“呜……好吧。”

我想,应该不会有人认为酒酣耳热之际,还能保持纯粹的饮酒状态吧,更别说我和他之间也曾有过肌肤之亲,如今感觉也不错了。所以顺其自然之下,再发生关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技术进步了,至少比起上一回要熟练很多,再加上极品好酒的催化,想不飘飘然地欲仙欲死都很困难。等到尽兴的时候,我已经累得根本没力气把他赶下床。算了,他的皮肤凉凉的,胸膛宽宽的,看起来满舒服的样子,让人很有睡意。恩,眼皮好重,我就不挣扎了,睡吧。

天亮了,耳畔传来鸟儿清脆的叫声,提醒我该起床了。
其实做我这一行的,向来凌晨才睡过午方醒,不过自从我不再接客后,倒是较别人睡得更迟起得更晚。
为什么?原因有两条,一个是练舞。新舞的编排练习耗费了我大量的时间,常常一回过神来,天已经亮了。另一条就是要帮浅离看帐。他的事业越做越大的结果就是越来越忙,几乎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不帮他,难道舍得让他小子活活累死?特别是当浅离与他的男人们亲亲热热的时候,剩下的事情他是全然不管的。大多数事情推在了老卓身上把他累得越来越瘦,不得已我也只好帮帮忙,要不然累死老卓对谁都没有好。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也成为了这馆子的一个主管,成为了一个可怜的不得脱身的劳碌命。
可怕!想起浅离谈笑间转移责任的手段,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年纪越大倒是越见兵不血刃的气势,而我,其实也越来越懒散了。
这样的生活,也挺不错的。跳跳舞,管管帐,有心情的时候就抓个男人上床,闲着没事情也可以到对门“月楼”去和那边的姑娘们聊聊天……呀,差点忘记了,月楼大厨豆儿姑娘说好今天请我吃五色糯米饭的,不好,要赶紧过去。
急忙挣开还缠在腰上的手臂,下床梳洗后,往月楼而去。

舞月光二
月楼是娼馆,就在这馆子的斜对门。是同行。那里面的女人都是极品,据说,全金陵最好的娼妓都在那里。
所谓“好”,不见得是容貌出众。有的时候再美丽的皮相都只是摆设,看过,惊艳过,也就算了。上品的名妓,不仅仅靠容貌留住恩客,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如何把客人掌握在指掌之中。
这是门艺术,到目前为止还没哪家娼馆里的娼妓做的比她们还好。

不过,月楼的女人们从来不要男人的心。她们说,男人心是世间最虚无飘渺的东西,如海市蜃楼,得之,我幸,不得,亦不强求。
她们说得很洒脱――不管她们说的时候是用什么样的语调,叹息的,悲泣的或者是迷惘的,但从她们的眼中,我看不出一点勉强或留恋。这样的洒脱,纵是男子,也无法企及。我知道这是实话,不过还是笑问她们,为什么对一个男人评论大多数男人呢?
那时候,月楼里阅历最丰富的女子拈微笑着告诉我,那是因为,她们希望我有个心理准备。
当时,我的冷汗就下来了。这群女人,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很可怕啊。

不过,呆在月楼的感觉很好,所以有事没事的时候我就常去串门。加上最近她们新请的厨娘豆儿姑娘做得一手天下无双的好菜,更令我留恋忘返。而当浅离第一尝过豆儿姑娘做的点心后,时不时他也会催促我到月楼一游。要不是担心月楼的女人们翻起脸来连他也招架不住,我看浅离老早就想办法把把豆儿姑娘挖到馆子里来了。
豆儿姑娘是南方人,属于极南的那个部族。那里有一种少见的食品叫做五色糯米饭,据说好吃得不得了。难得今日他要动手做那玩意,我早早就和她约好了要来尝尝的。
月楼的姑娘们还在睡着。不过厨房顶上早已飘出了炊烟。我熟门熟路地绕了过去,看到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比起一般的姑娘,她略高一些,瘦且黑肤。一双细长的眼乍看是但眼皮实际上是极内敛的内双。她的瞳孔极黑,黑得毫无杂质,带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起来很亲切。
据说她是在月楼招厨工的时候招进来的,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个看来很瘦却很有力气的小家伙还有一身妙不可言的厨艺,不过如今,她已是掌握月楼所有人嘴和胃袋的大人物了,轻易得罪不得。

她哼着曲子,轻巧地在厨房移动,用心地做她手上的事。偶尔一抬头,看到站在门边的身影,她一楞,笑了。
“你来早了,还没好呢。”声音有点低沉,不似寻常女子的清亮。
我总觉得她的笑脸有点奇特,但来不及多想,就被一阵起义的香味勾出了食欲。
她回头一看,笑:“哟,好了。你来得太巧了。”
她走过去,取下蒸笼,掀起盖子,揭去覆在上头的纱布,顿时,一朵五色的大盛开在眼前。
黑、白、黄、红、紫。每一种颜色都极绚烂,仿佛正宣泄着事物中无穷无尽的精力与热情。
“还不能吃,得等我炒一炒。”
她起锅,浇油,放入腊肉和葱,不一会,美味诞生。

这一顿好吃得我几乎连舌头都吞了下去,好吃,的确好吃!
走回馆子里时我手里当然不忘提着一笼还冒着热气的食物,否则的话,我搞不好会被浅离咬咬咬咬死。
恩,这死法太难看了,我不要。
没直接踢浅离房门,把食物放在他门边。那个长着一只狗鼻子的家伙睡得再死也会从梦中摸起来找食物,不用担心他会忽略掉。另外,我敲了敲门,即宣告我任务达成,也提醒里面那位高手。这样的话,即使浅离累得动不了,也有人能代劳了。

回到房间,却没料到会对上一双含怨的眸子,吓了我一跳。
“绿腰你没良心,。”没来得及反应,抱怨披头而来。
什么和什么?我做了什么没良心的事?
“一大早我睁开眼睛你就不见了,这是该对情人的态度吗?”
“情人?”抖下一身的鸡皮疙瘩。什么时候我和他的关系急转直下成了这个样子?寒冷啊!
“大哥,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姓甚名谁啊。”明示他,我与他依然是陌生人。
“哦,也对。我以为你知道了,所以一直没说。”
我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我干吗要记得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他以为他是谁啊?
“绿腰,我的名字叫做……”
“停!我不想听!”制止他说话。他太过虔诚甚至带和某种奇特意味的声音令我不舒服,我才不要知道他叫什么呢。
“绿腰?”他不解我的意思。
“你先走吧。我想休息一会。”推着不解的他出门,当着他的面,我把大门紧紧关上了。

我躺在床上,瞪着帐子发呆。我知道自己向来都比较拒绝知道别人的名字,这个习惯,养成很久了,而原因,只在于一个传说。
很小的时候,从大沙漠里行走着的旅人口中,我得知这样一个传说。传说中一个人的名字,往往代表一个人的一生。无论爱恨、无论恩怨、无论生死。只要他的名字还在人们的舌尖上跳动,他便永远不能解脱。

旅人们用琴伴奏在篝火下为我吟唱了这段传说。火光明明暗暗找在他们藏着大漠风沙的皱纹、胡子和头巾里,令我的思绪不由蒙上一层眩晕的黄沙。从那以后,每一个名字,对我来说都是一个奇特的符号。
所以,在决定抛弃我的前半生时,我也连同自己的名字一起抛弃了。从此以后,永不再提。
相对的,我也不再问别人的名字。这么多年,身边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有几个我能记得?浅离曾说过,也许从某些角度来说,我比他更冷酷。
我不否认,甚至暗笑。这于我,未尝不是件好事。而今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试图表白他的姓名,我自然毫不客气地拒绝他。龙威说过我不该动他,那我顶多就在肉体上敷衍他一下好了。其他的,我没兴趣涉足,把与我,完全无关啊。
冷笑 ,爬上嘴角。我起身抓起一本书翻阅,再一将那男人遗忘在脑后。

天黑以后照样跳舞。可是居然有人敢砸我的场子。
不是本地人。在金陵住久了,我看得出区别。他们的五官外貌比较特殊,气质更粗旷一些。一时倒叫我分不出到底来自什么地方。
他们说话的语调尾带着一种奇特的腔调,我似乎在哪里听过。不过在我弄清楚之前,我得告诉他们一件事。
奶奶的,老子在跳舞的时候,天王老子都不许打扰!
招手,招来护院的,让他们镇压骚乱。

外人也许不知道,这馆子里的护院,并非寻常练家子,而是龙威特别派来的。平常不显山不露水不扎眼,可是很好用。很多很麻烦的客人都让他们用很好的方式“理”掉了,再也用不着浅离逞强锄头。龙威说,既然浅离惹麻烦的天性改不掉,他也只得想办法护卫他周全了。
当浅离气嘟嘟地跑来找我抱怨的时候,我只大笑。不愧是浅离选择的男人啊,果然还是很有用的。
现在,托他的福,事情很快地解决了,那些人被逐走的时候我隐约听到几句话:
“……不可能……他在……离不了……一定是……”
什么意思?

稍玩浅离来的时候我还在想,不过实在没什么头绪。
“是不是来找人的?”浅离忽然来了灵感。
“找人?”
“你不觉得和之前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几乎一模一样吗?”
我可是一点也不想回想起当初的事情。所以我问浅离:“你最近是不是又找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我才没有。”浅离摇头否认。“我没碰上什么奇怪的人。”
“我也没有。所以问题不在我们。”
“那就别管了。反正他们都走了。”
“不过,我有不太好的预感呐。”

如果真的找人,没可能那么轻易放弃。可是我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直接挑上我。
我不风骚不横行已经很久了。在这馆子里,除了跳舞,我行事都比较低调。外表虽然没有多大的表化,心却早已老了。现在居然还有人把目标锁定在我身上,太奇怪了。
那天晚上回房间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举着灯进去的时候全然没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人,于是我被五大绑在椅子上。
两个高个子,从头蒙到脚,只露出锐利的眼。其中一人站在门边警戒,另一人,则站在我面前。
我心里暗自叫苦。太平日子过久了,居然连最起码的警戒心都丢弃了。我居然蠢到自己门户没关给人可乘之机。自作孽,不可活。

“你很镇定。”站在我面前的人,低低地开口。语尾带点奇妙的腔调,正是那天来闹场的人。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吧。”虽然我很清楚不见得一时无冤无仇不意味着一辈子无冤无仇,但我的确想不起来我与他们到底有何纠葛。
“情非得已,得罪莫怪。请你告诉我们他到底在哪里?”
“很难相信你们有道歉的诚意。再说我根本不知道你们找谁。”
“他一定在你们这里,不可能离开。把他交出来吧。”
“你们到底要找谁?”

“臭表子!”“啪”的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力道不小,我没猝不及防,不仅咬破了口腔,而且透露里轰轰最响,眼前直冒金星。“叫你装蒜!”
不是我面前的男人下的手,是另一个。等我晃晃脑袋晃回清醒的神智,我才看到那人将动手的同伴架到了一边。
“不要动手。”
“他装蒜。不给他点教训他不会说。”他的同伴挣扎着,似乎要冲上来好好修理我一顿。奈何架住他的人人高马大力量十足,一时之间根本挣不开。
“根本不需要动武力,我们不是来打架的。你不要那么冲动好不好?”
“你一点都不急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安好心。族长派你来完全错了,你一点也不想把他找回来,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们有多着急,你根本就是个……”
“够了!”一声低喝,一声任何感情都不蕴藏的只剩下冷冷感觉的低喝将他同伴喋喋不休滔滔如江水的抱怨瞬间冻结。“你太激动了。你先回去,剩下的事情我来做。”
“你……”
“回去。”换做是我,听到这样压迫感十足的声音,也会有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心理准备。他的同伴似乎早就知道他这样的语气代表什么意思,缩了缩脖子,扫了我一眼,从窗户爬了出去。

“对不起。”那人回头,很诚恳――至少眼睛很诚恳地看着我。
我冷笑:“有心道歉就放了我,让我也送你一巴掌试试。”
“你很悍!”他顿时苦笑,“我早该知道能跳出那样舞蹈的人,性子都不会太平和。”
哟,没想到他还长了一双利眼呢。不过,砸了我的场子的帐,我还没算。
冷哼,直盯他双眼。“我还不需要一个藏头露尾的男人来评价我的舞蹈。”
“你生气了,是吧。想必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有我满意的回答,对不对?”
他不笨嘛。我好久没见过那么懂得看人脸色的人了。
“所以我现在村催是在浪费时间。”他苦笑,“既然如此,我还是得问一问,你能把他交出来吗?”
从鼻子里喷出气,不理会他。
“或者说,你能不能替我转告他,我们需要他,请他不要再任性了。”
我干脆连眼睛都闭起来了。有的时候这个动作掉表屈服或放弃,而现在,仅仅表现为不屑。
“最后,帮我转告他一句话。”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汇儿,对不起……我爱你!”
什么?我睁眼,正好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窗边。
舞月光三
我现在的心情,很难形容。
我居然在自己的房间里,被人绑在椅子上过了一夜。虽然说我太大意开着窗子让人有机可乘

是我的错,可是最大的问题并不在我而是在闯空门意图不轨的人身上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的境况虽然根本不能与之相较,我甚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这口气,无论如何我都是咽不下去的。
要不是天亮后浅离发觉我未曾出现前来找我,我恐怕得继续和椅子绳索相依相伴。
浅离发现我的时候吓了一跳,然后一脸怒容地问我是谁干的。
我怎么知道是谁?没好气地回答。脱困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洗把脸。我才不要这样蓬头垢面地
见人,再说冷水有助于清醒神智。
事实上,坐了一夜对我的身体并没有太大的损伤,我早已经习惯了随遇而安。可是,当手指
触摸上脸颊的时候,意外的疼痛却让我几乎叫了出来。我这才想起,我被人甩了一巴掌。
看着镜子里半边红肿的面孔,我的愤怒更甚。这个样子叫我怎么见人?有本事就被让我再见
到他,否则……哼哼哼……后果自负。

我已经连着好些天没出门也没跳舞了。浅离对外界宣称我病了。可实际情况却是我天天顶着
猪头样的一张脸窝在房间里看帐本顺便发呆。正好现在是季末,有大票的帐本可以供我打发时
间。
我的伤其实并不怎么严重。只是脸部的皮肤比较敏感一些。只要轻轻打击就会呈现方法十倍
的效果,为了日后的财路着想,我还是不要顶着这张面孔出去吓人比较好,毕竟这个行业,完
全靠身体吃饭。
这些天浅离一直顶着一张哀痛的脸孔在我眼前晃荡。我知道他的意思。我的舞停掉了,是多
大一笔损失啊。他这个钱鬼肉痛得紧。
浅离最可爱的地方莫过于此。他坦白,而且也懂得苦中作乐。他那种仿佛天塌下来的夸张表
演不仅娱乐着自己,也逗笑了旁人――我。这个时候,白琴往往会受不了地抱着他,在他耳边
承诺会帮他赚很多很多的钱。
可怜的白琴啊,这辈子他注定要为某个小钱鬼操劳一生了。不过,我看他挺乐意的。

我不认为事情会那么简单就结束了。所以我早就提醒自己注意关好门窗防小贼。不过,门窗
这种东西防君子不防小人。当我再在房间里发现夜行人的时候,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惊讶。
只一个人,蒙着头罩,看身形不是会不分青红皂白动手打人的那一位。我半分遗憾地叹了口

气。
“你的表情象是预料到我会来。”
“我知道‘不死心’怎么写。”给自己倒了杯茶。刚泡好的“碧螺春”独特的香味在空气中
袅娜地扩散,“不过你再来几都一样,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你怎么我这些天为什么一直没能再来拜访吗?”
“不知道。”也没心情关心。
“那是因为我把方圆百里之内所有他有可能去的地方全找过了,可是完全没有他的影子。所
以我肯定他就在这附近。而这里,你,绿腰是总管,你不可能不知道。”
恩,他还满有行动力的,不过,推论的方向就有欠思考了。
“你要我说几遍才听得懂?我根本不知道你找谁。”
他笑――事实上他整个脑袋都蒙在黑布头套里,只露出一双黝黑的眼,但从那双清澈的眸子
中,我看出了笑意――很不怀好意地笑:“我的部族,流传着这样的教训:汉人的话,是遮挡
天空的云。”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都是谎言,不值得相信。”
我顿时有暴笑的冲动。只要是人,都有口是心非的可能,何必分什么部族呢?何况从他的口
吻中,我听不出很认真的虔诚。
“你相信?”
“相信什么?我部族的传言?”看到我点头,他才道,“无所谓。我只不信任陌生人而已。

“那么你不该来问我。自己调查好了。”我也是陌生人,凭什么他非要从我嘴里知道什么我
所不知道的东西?
“你不同。”他的判断令我惊讶。
“哦?”
“第一,从事实判断,你与这件事关系密切。第二,我相信你。”
“为什么?”
他似乎有些苦恼地顿了顿,“我不知道。直觉告诉我,我应该相信你。”
“哦……”我笑了,“也许你不该相信你的直觉。”
“为什……么……”他的声音渐渐低沉,终至无声。原本靠着窗站着的高大身影,也扑通一
声软到在窗下。

我从来就不认为我是个好人,所以,人若犯我,我必定十倍奉还。毕竟,这个世界上,人与
人之间已经不存在任何联系,所以,也没有任何值得太在意的理由。既然现在的我固守着自己
的本分绝不干涉危害任何人,相应的,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危害到我。
有冤有仇,我必定会讨回。所以,别以为我忘了那一掌之仇。
虽然不是他直接下的手,但既然是同伙,他想必不介意我报复在他的身上。
顺带一提,从我走进房间发现屋子里有人时候开始,我便撒了药粉。而碧螺春,恰好就是解
药。
那药粉无色无味效果挥发得也很缓慢,这是白琴专为浅离特制的护身药粉之一。他毕竟不能
时时刻刻跟在浅离身边,有了能让人束手就擒的药粉,加上浅离古灵精怪的头脑,想平安应该
不是大问题。浅离后来给了我一些,叮嘱我需要的时候尽量使用,省得宝贵的财产――我的身
体又受到什么损害。
以白琴神医级的医术,他制的药自然可以信赖。所以我很放心地找来绳子,把他牢牢地捆住
,然后,把那个令我好奇无比的黑色头套给摘了下来。

我个人以为,一个男人帅不帅,关键不是脸蛋,而是身材。
这个男人穿着较日常服贴身一些的黑色劲装,身体曲线大致可以看出来,就我多年来接触男
人的标准,已经能打很高的分数。如果配上他的脸蛋,无疑的,就外表而言,已经是不多见的
美男子了。
他的外表,算不得很精致。但男人味十足。无论是宽敞的额头还是端正的唇都有一种很硬朗
的感觉。人说相由心生,看他的样貌,应该很容易被人当成好人。
不过……我在心里冷笑。他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人,与我何干?反正对我而言,他也不过
是个报复的对象而已。
不过,我该如何报复他呢?这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啊。我不由得皱起眉毛思索。

我的原则是,不要见血。
很多年以前,在可以用年少轻狂血气方刚形容的少年时代,我已领兵在战场上厮杀。那个时

候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已经令我麻木。我天真地以为,死在战场上就是武将的宿命,我根本无法
了解呢一具具尸体后面,将牵引出多少人痛绝一生的眼泪和绝望。后来,我亲眼见到我情同手
足的朋友、我尊敬的尊长、我曾宣誓效忠的主人,在我面前被杀戮殆尽,而我最爱的人,从此
成为永绝。我终于明白血色里的悲哀,所以我,再也不要见血。我不要任何人,再在我面前失
去生命。何况这个男人虽然得罪了我,也不至死。我不是阎罗王,没有资格决定他人的生死。
那么,该怎么办?
把他痛打一顿吗?
以我目前的力气要打到什么时候?况且――端详我这些年被养得硬茧渐消的白嫩手心,叹息
。我也懒得动手打人,而且这大半夜的,也不好找人帮忙。
敲诈他一顿吗?
看他昏迷的模样,天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清醒。我总不能就这么白白睁着眼睛等他苏醒。我也
有点困了。
该怎么办好呢?目光在房间里游移。最后落在茶杯上。
哈,我想到了。既然以药开始,就以药结束吧。我身边还剩一点很厉害的泻药,给他灌下去
就是。好汉也怕病来磨。我看他连泻三五天之后,还有什么力气找人麻烦。
我得意地笑,硬撬开他的嘴灌下药水。又很辛苦地把他从窗户移了出去。我房间下面正好是
园草皮。两层楼而已,他皮粗肉厚的,摔不死。如果他运气不好遇到巡视中的护院被修理一
顿的话,那也只能说是天意。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办完事情,洗手洗脸洗脚。天色的确很晚了,我真的很困,打个哈欠,睡吧。

舞月光四
我早就习惯在男人的怀抱里醒来,不过,这么热的感觉还是第一。
夏天没到吧?为什么我身边的温度那么高?失火了吗?
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却被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一跳。
不熟,这张脸我一点也不熟。只不过些微有点印象。
刚起床,我的神智不是太清醒,眨了半天眼睛还没想起他的哪棵葱。所以我呆呆地开口:“
呃……你是谁?”
那男人狞笑:“没想到你忘性还真大。”
声音不错,蛮好听的,仿佛发自胸腔的沉厚感带来一种余音缭绕的韵味,满吸引人的,只不

过语调有点奇怪……语调?
这语调我绝对听过,昨天晚上才和某个操着腔调的男人对过话,而那男人,似乎就长了这么
一张男人味十足的脸。呃……不会真是他吧?
“……是你?”
“是我。”
原来一个人睁开眼和闭着眼会有怎么大的差别,那双黝黑的眸子配上这张脸实在是完美得叫
人再无其他感叹。单从外表上看果然是个好男人啊。
“你还没死?”
“托福。”似乎很愤怒却又硬压了下来的结果使他整张面孔都扭曲了。真是糟蹋啊。
“真可惜。”我的如意算盘打得太早了。
“你这个人,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恶劣的一个。”他咬牙切齿。“别再绕圈子了,他在哪里?

“谁?”
“汇儿,方重汇。他在哪里?”
“早说过我不认识。”平生最恨别人对我大吼大叫,不自觉伸手推了他一把,正好推在他的
胸膛上,没想到他居然呻吟一声,倒了下去。
手掌的触觉有点奇怪,怕是胸口的骨头断了吧。而且他高热的体温透过衣服依然能感知,难
怪从刚才开始我便觉得身边的温度有点不正常。看着他一头栽倒在地而挣扎不起的痛苦模样,
我幸灾乐祸地笑:“活该!”
他已经被我气得说不出话了。白眼一翻,竟然昏了过去。

见死不救是我一直想尝试却从来没有机会去做的事。正当我兴致饽饽在考虑是否让它变成现
实的时候,浅离进来了,事情便有了结果。
浅离是个很善良的人,虽然这种善良也会因人而异,不过他基本上还没我恶劣,至少他把人
留下来并请来了大夫――白琴救治了不是吗?不过我也猜得出他的下一个举动,那就是掏出随
身携带的小算盘,滴滴答答地盘算能从这男人身上获得多少回报。有的时候我在想,浅离怕是
不会放过任何可以赚钱的机会吧?
比较过分的是浅离居然把他安排在离我最近的空房间里。用他的话来说,是我惹出的麻烦要
我来负责监视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什么时候惹麻烦了?我抱屈,不过没什么用就是。
好吧,最多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心一点就是。他胸前的骨头折断了,短时间之内不会给我构
成太大的威胁。住得近了还方便我有事没事到那男人面前招摇一番,气气他也好。
很好,这么想的话心情就变得好一些。加上脸上的淤肿也在不久后消失只剩下一点不仔细看
绝对看不出来的痕迹,我终于又可以风风光光地见人了。

好久没去月楼了。不知道我养伤期间错过了多少美食。
也许单从食物的角度来看,我这些年过得真是幸福。
浅离有一张很刁的嘴,对吃的东西很讲究。也许只有吃过苦的人才了解食物的珍贵,而出身
富贵的背景令他对美食有极高的鉴赏力。只要是他看中的食物,绝对值得推荐给人。他看中的
厨子,也绝对值得信赖。
托他的福,我吃了很多好东西,足以抵消我前半生对食物的错误认识――天知道很多年前,
我以为食物这东西只不过是肉和酒的另一种称呼而已。
月楼的豆儿姑娘是一个很难让人忘记的好厨子。她不仅日常菜做得好,而且擅长日常点心
,尤其是一些除了她谁也不知道到底从哪里学来的特殊菜肴,更是让人回味无穷。
相较来说,我还是比较喜欢刚出炉的香喷喷的菜肴。所以天黑之前我抽空绕到月楼的厨房
打算蹭点好菜回去。

厨房里水雾缭绕,偌大的厨房有好几个厨子在忙碌着,偏偏有豆儿姑娘的影子。我看了半晌
后,拉住一个面熟的丫鬟打听起来。
丫鬟说豆儿姑娘身体不适,今天休息。
那我不就没口福了?心底下甚是遗憾,只好回身就走。
没想到在门口被拈大姐给叫住了。她让我到豆儿姑娘的房间看一看。
实在是莫名其妙。一个女孩子病了,干吗要一个男人去看?虽然我和豆儿姑娘交情不错,但
无论如何,女孩子的房间都是男人的禁地。豆儿姑娘又不是风尘中的女人,我不能随便进去破
坏她的名节。身为她的朋友,我能做的,大概就是去帮她找个好大夫来看病而已吧。
可是拈大姐却说,问题没那么简单。他把我拉到她的房间,摆出茶水和点心,一副要长谈
的样子。

她告诉我,他怀疑豆儿姑娘根本不是个女人。
为什么?我颇有点好奇。这个结论从何而来?
拈大姐压低嗓音神秘却有些暧昧地说,从很多情况可以得出这个结论。所以,她想请我去
看看。
当我沉默时――事实上我并不很乐意做这件事。拈大姐的暧昧令我心生疑惑。我并不想与
什么秘密搭上关系。可是――拈大姐一脸苦相给了我很大的震撼。一个女人,一个在风尘中
打滚戴上了一层刀枪不入的铠甲的坚韧的女人,在她严严实实的面具后,隐藏着的脆弱,令人
不忍。于是我答应了她。

豆儿姑娘的房间与厨房离得不算太远。但因为位置的原因,少有人来,隔音的效果很好。
轻轻走过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窗户比那透着烛火的光芒。我尽量不发声音地靠过去,只听
见里面隐约传出叹息的声音。
很低,是豆儿姑娘的语调,音质却中性许多,宜男宜女的。
我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敲门。踌躇着欲徘徊的时候不小心踢中了一粒小石子,然后在暗夜
中听得分外清楚的声音响起来。
不意外地看到门被打开,一条纤细的影子被灯光映出,不过我的惊讶并不在此。
是刚洗过澡吗?她只随便披了件衣服,胸前的风光大半敞开着,任我看个清楚。
我想拈大姐是对的。没有哪个女人会有如此豪放的肢体语言,更没有哪个女人,有如此一
平如洗的胸膛。
“她”不是男人?我头可以砍下来当球踢了。

我似乎不太容易搞得清楚别人的性别。多年前一时手痒捡了个小娃娃还以为会是个可爱的女
孩子,没想到居然是个臭小子。现在这个我一直以为是女人的人,居然也是公的。
他楞楞地看着我,然后侧身给我让了一条道。
是要我进去吗?不会有什么埋伏吧?看来不象,那我就进去了。
房间里很干净,没有任何杂乱的地方。除了床头一个小包裹,什么多余的显示曾有人多日盘
桓过的东西都没有。很标准的一间待客住宿的房间。
我坐下,他给我倒茶。身上的衣服依然随意披着,不见有拢起的意思。大片象牙白的皮肤在

灯光下闪着细腻的光泽。
“为什么让我进来?”抿一口茶,茶水凉了便带着涩味,不好喝。不过现在并不是计较这个
的时候。
“因为我不知道该什么办。”他苦笑,“既然让你发现了,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我对你有何用?”他的话里,隐约有要求人的意思。
“是的,也许你是唯一能帮我的人。”
“我不懂。”摇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男扮女装?”他勉强一笑,换了个话题。
“不知道。”
“因为谁也不会想到我居然会化身为一个女人。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逃过追捕。”
“有人要杀你?”如此煞费苦心,我所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逃命。
“不完全,他们只想抓住我。”
“你做了什么事值得别人这样对你?”
他突然笑了,“我只不过是不愿按照他们的安排过一辈子。”
“唔?”
“我逃婚,然后带走了最重要的东西。”
逃婚?很有趣的理由。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过这种事情。
“被抓住会怎么样?继续当你的新郎吗?你多大?应该也到了成亲的时候了吧?”
“按照我族的规矩,我完全可以成亲了。但问题在于,我不能娶她,因为,我不喜欢她,而
且……”他一叹而过。
“你有喜欢的人了?”这个表情我见过,为情苦恼嘛。以前我曾看浅离在我面前展示,我不
陌生。
“是。”
“那为什么不娶你喜欢的人?反正都要成亲的。”
他的嘴角微微扭曲,“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我不能娶他,甚至连想他,都是一种罪恶。因为
,他是个男人。”

我无语。这不是任何一个人能解决的问题。从古到今,男人和男人之间可能会有感情可能会
有肉体接触,但永远,没有婚姻。所以我转了个话题。

“你带走了什么东西?”
“我族最重要的,族长代代相传的信物。没有它,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成为新的族长。”
“这么说,你是下一任的族长?”
他点头。
“这样一来,你那一族,岂不是陷入混乱当中了吗?”
“绝对!”
“难怪他们要把你抓回去。”我嘀咕,这样的发展实在是太正常了。“你这一逃,不仅新郎
没了,还少了族长继承人啊。”
“可是我绝对不要回去,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那么对我来说一切都没有意义了。索性,
就毁了一切吧。所以,请你帮我。”
“我能帮你什么?”撑着下颚有趣地问。我喜欢看他脸上那种疯狂的表情,很有趣的。
“抱我!”他的回答,石破天惊。

呃,我夸张了。不过我还是被吓到了。撑着下颚的手一抖,整个下巴就砸在桌子上,痛啊!
我一边揉着下巴一边问:“你说什么?”
他的脸微微涨红:“我是说,请你抱我。”
我笑了:“你知道对一个男人说这句话的后果吗?”
“啊?”他睁大眼,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其实还是个很年轻的孩子啊。
“如果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我一定回立即拂袖而去。若是美女就算了,可是一个男人的邀
请,实在不怎么合胃口。”
“可是,你并不是寻常的男人……”
“对。我曾经是个男娼,所以并不是很厌恶这种事情。不过,你确定你真的要吗?如果做到
一半你受不了喊停的话,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别做。”
“我确定我真的要做。你呢?你不会没办法兴奋起来吧?”
我苦笑:“你太小看自己的诱惑了,你裸着胸膛在我眼前晃了半天,你说我会不会受到刺激
?最后一个问题,你要在上还是在下?”
“这有什么区别?我只希望你能抱我而已。”无知地睁着眼,如此回答。

舞月光五
他的身体,并比想象中还美味,反应也不错。
唇技,手技 都是经过一番调教的,所以感觉很舒服。不过,他仍然是子。所以,我只能加倍耐心。不过,我引导的功力显然并不是太出色。虽然我已经尽量小心尽量温柔了,但他仍然痛得面色铁青眼泪汪汪几乎晕了过去。而榻上的床单,渗开了好大一块血印。
我苦笑,我其实真的有点对不起他。对他来说,第一的经历恐怕只剩下痛苦难过的印象而已吧。
不过,我也不需要太自责。毕竟是他的要求我才动手的,。以我的身份,没和他拿钱就算不错了。
子之血呀,看起来真让人受不了。

穿好衣服我在犹豫是不是转身就走。但是……看着倒在床上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凄惨景象的人,我实在有点不忍心。叹息一声,我起身走向厨房,弄回来大桶的热水。
将浴盆灌满,水温调节到暖暖的不刺激伤口的舒适温度,我把他抱了下来,泡在水里,替他清理身体。
我的动作勉强只能算是温柔,他自然被我弄醒了。在我帮他清理下半身的痕迹时,我突然开口了。
“绿腰,你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过奖。”我头也不抬继续手边的工作。温柔?那是什么玩意?我也不过看不惯自己留下的痕迹而已。
“我一直在犹豫该找谁做我第一的对象。幸好遇见了你,我想我不会后悔的。”他低低地说,带一种解脱感。
“你后不后悔是你家的事。”终于把工作完成了,我把他从水里捞出来,擦干,然后放在已经换下染血床单的床上。“我该做的都做了,你慢慢休息吧。”
“等等,你去哪里?”他叫住我。
我回头,给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回去睡觉啊,我累了。”
“哦……你……会告诉月楼的人吗?”
“你叫我怎么说?”我现在有点累。毕竟服侍人并不是我的专长。“这是你和月楼的事,与我无关呐。”
“那……你会再来看我吗?”
“那就说不定了。”一笑,推门而出。
身后,传来他一声低喊。
“绿腰,我叫方重汇,你别忘了。”

方重汇?有点耳熟,在什么地方听到过?我向来不记人名的。
走在回房间的路上,我有点迷糊。不应该抱得那么认真的,真累。
我回房间必定经过某人养伤的地方。浅离不是善良到白痴的人,他给某人配了两名暗中监视的护院,一防他逃跑不还钱,二防他出手再伤我。就算他真的是什么厉害的不得了的人物,在肋骨折断了三四根的情况下,要再威风神气也是有一定困难的啊。
想我也有多日不曾见过他,虽然身体有点困倦但精神还好,不妨看看去。

他坐在房间里,看着我推门而入也只是瞪着我而已。
“看起来你的精神不错。”目光凌厉得似刀,脸色红润健康,看起来浅离并没有亏待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快给我解药。”
“什么解药?”我顿时好奇起来。他中毒了吗?
“你下药把我的武功封住,还有什么话好讲?”
“我没有”我才不是那个玩药的人,白琴什么时候下了药我是一点也不知道的。“不过这样也好,你再也没本事潜进我的房间袭击我了。我的安全终于有保障了。”
“我没有袭击你,我只想问清楚答案。”他瞪着我,忽然皱了皱鼻子。
“什么味道?”
嗅了半天,他把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我知道自己身上有汗味,不怎么好闻,毕竟我刚刚才做完激烈的运动。不过,他的表情也不必那么奇怪吧。
“你方才和谁碰面了?”
奇怪的问题。
“一个朋友。”有的时候,朋友这个词只是敷衍而已,现在也一样。
“是汇儿是不是?他在哪里?”他忽然扑过来,抓住我急促地问。他的动作虽然迟缓了很多,不过事出突然,我也没能避开。
他的手抓得我好痛,我却没办法让他知道。因为他满心满眼都是近呼肯定的激动,令我看了就火大。
“我不知道他是谁。”
“一定是汇儿,你身上有他的味道,他在哪?告诉我他在哪。”
他太激动了,激动得似乎要把我拎起来狠狠地摇晃。我实在很不愿意就这样受困与他,于是提起膝盖朝他下身撞去。
很好,非常有效。看他铁青着一张脸弯腰倒下,我得意一笑。

他扭曲着脸死命抬头看我,我则找了个椅子坐下。
我想起在怎么地方听过方重汇的名字了。第一完整吐出那个名字的就是眼前的男人嘛。难不成他要找的人真的在这附近真的是那个小孩?
“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说出你为什么急着找那人?”
他抽了好几口气,等了半晌疼痛稍缓才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表情凶恶地看我道:“这是我的私事。”
“那好,我告辞。”拍拍屁股站起来,没故事听的话我就回去睡觉吧。忽然觉得好累好累的啊。

我其实是个很有好奇心的人。不过我尽量控制了。
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学兵法的时候,和别人争论过这样的问题:“人最大的弱点是什么。”答案有许多,但是最有道理的,莫过虚荣与好奇。虚荣会使人失去正确的方向,好奇则是指引杀身之祸的路标。多年以后,为了能平安度日,我收敛了我的好奇心。
其实也是,别人的事情,与我何干?如果为一时的好奇搭上不可预知的代价的话,那才是愚人呢。我只要安心过日子就好。
但是,很显然,有的时候安生日子难求。比如现在,在我跳完舞回到房间打算洗澡的时候,居然看到了那个本该呆在他的房间养伤的家伙正在等我。
这一他学乖了。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惜被他拿着一把剑搁在脖子上,我想动一动都得三思。
“告诉我,汇儿在哪里?”他眼中闪着执着,不死不休的那种。

我长叹息。这是个比蟑螂还不知道死心怎么写的家伙。我也厌倦了再问他用同样的问题所以我告诉他:
“把你找他的理由告诉我,作为交换,我说。”
他沉默,我继续道:
“我的原则是没有好的事情绝对不做。”
“可是你明明并没有任何付出。”
“有啊。我有你想知道的消息不是吗?”
他垂头认输。思忖了半晌,脸色阴晴不定半晌。然后他抬头,用很低的声音开始说话。
“你能不能保证不再有第三双耳朵听到?”
“我想你只能相信我。”我尽量笑得没那么奸诈,于是他说了。

舞月光六
他和方重回汇是青梅竹马的兄弟。方重汇是他们族里下一任族长,而身为族长的继承人,他得先风风光光地举行婚礼证明他已经有了家世,有资格承担起族长的大任。可是在日子决定前,方重汇找到他,向他表白心意。结果他拒绝了。然后,在新婚那天,方重汇失踪了。一起不见的,还有族长的信物。于是长老们派人四追查,追回方重汇还是其,关键是要找回那信物。如果方重汇落在其他人手里,就算不死也要先脱三层皮,所以他才急着找到他,至少,他能保证他死得没那么凄惨。
我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思忖。原来那小厨娘所说的还真是实话。青梅竹马的恩怨情仇还有那么点意思。当故事来听的话,还真不错。
他说完,看着我。我想他真的在期待我的回答。于是我问他:“你真的想亲手杀死他吗?”
“……当然……”
“他是你的好兄弟吧?你没想过要试试帮他吗?”
“这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多话。”他的表情有点苦涩。
“那,你自己保重吧。”故事听完了,他可以滚了。
“你还没告诉我汇儿的消息!”
“抱歉,我并不想看到有人因我而死。”
“看不出你还有点良心。”他注视着我,一动不动。
“我只是不想见到死人而已。”
“当真什么都不说?”
“恩。”
“你这是食言而肥。”
“我并不在乎你怎么评价我。”
“你就不怕我用武力威胁?”他目光中开始闪出阴霾。
“怕啊。”我微微摇头。“如果你现在依然拥有内力的话,我当然会害怕。但是,你真以为这里的护院差劲到你失踪那么久都没有发觉吗?”

他也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轻而有节奏的敲击声。隐约流露出些许威慑。一个男声在外面道:“绿腰少爷,‘客人’在您这里吗?”
“他在和我聊天。”扬声回应,然后冲他微笑。“不过他也要走了,是不是?”
“算你狠。”他很识时务啊。掸掸衣袖站了起来。“我还会再来的。”
“慢走,不送。”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一晃,看着他打开门一摇三晃地走出去,在护院们的监视下回到他的房间。

青梅竹马吗?
洗过澡,这四个字蹦进我的脑海。令我忽然有点恍惚。
青梅竹马啊。从少年还未懂事的时候就在一起,福祸相倚生死与共的手足吗?他能舍得、能下决心杀掉与他一起长大的人,足见他也不是普通的异常。世界上,真的还有与那个人同类的人啊。
他讲故事的时候已经尽量平淡了,可是隐隐约约依然透露出几分难言的味道。特别是在告白和追杀的部分,也许他自己也没察觉,但是,那些地方他吐字非常的重。
结合方重汇的自白和他的话,我想有些东西已经呼之欲出了……不过,那与我何干呢?恍惚之后我依然是我,我依然站在距离之外,看人看戏就好。没有必要,涉入太。

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馆子里来了一位稀客。
万绿丛中一点红,在这个全是男人只为男客服务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位真真正正货真价实的女人,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是个大美人哟。举手投足之间风韵自显,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女人味的妩媚是任何男人――即使是最娘娘腔的男人――都无法企及的。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仍不失为一个动人的女人。
见到她,我知道她为什么指名找我了。很正常的,月楼的拈大姐一出马,岂是普通小辈可以招待得起的?而且看他的表情绝对有事要谈。
看到我,她一把拉住我,只道一声:“跟我来。”便硬拉着我往外拖。
我赶紧站稳了,有事不能好好说吗?妩媚优雅的拈大姐什么时候也动起手来了?
拈大姐不管,一心只想把我拖走,眼看她涂着鲜红蔻丹的长指甲快要划破我手臂上的皮肤刺进肉里,我也只得投降,随她来到斜对门的月楼。
坐下,刚啜饮茶水,拈大姐的话让我直接喷了出来。
“小子,你想始乱终弃吗?”
“噗……”在这么有冲击力的话的刺激下,想控制自己真的很难。谁啊,谁始乱终弃啊?我吗?我什么时候做过那样的事情?拈大姐,找错人了吧?
“没错,要不是你,小豆儿怎么会一天到晚发呆失神总也集中不起注意力。平常没事也就算了,偏偏在做饭的时候她时不时发作一两回,结果不是把糖和盐弄错,就是把油和酱搞混。害得这段时间凡是吃过她做的菜的人无一不得躺在床上哼哼几天,实在是太可怕了。”说着,仿佛舌尖还残留着那种可怕的味道,拈大姐的脸色都青了。
“有那么恐怖吗?可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站在厨房弄出那些玩意的。”我不以为意。
“可是豆儿的失常,是从你去找她后开始的。我让你去查看情况,可没叫你对她动手动脚欺骗感情?”
“我才没有。”动手动脚属实,欺骗感情从何说起?难道她还不清楚,所谓感情,只是一个触摸不到的水泡而已?
“没有?那豆儿房间里扔出来的带血床单是怎么回事?人家大姑娘的清白难道不是毁在你手上的吗?”
“这个……”我歪了歪嘴角,不知该如何回答?严格说来我的确做了毁人清白的事情,不过对男人――尤其是对一个主动要求的男人――来说,那个很重要吗?
“你以为你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尤其不会对纯洁无暇的Chu女动歪脑筋,没想到你还满有兴致的。”拈大姐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杯,“说吧,现在怎么办?”
“怎么怎么办?”
“你不会吃干抹净就算了吧?是楼子里的姑娘你还得付钱呢,豆儿好歹是我月楼的重要人手,你打算如何?”

“你的意思……不会要我负责吧?或者你打算让我娶他?”一种不可抑制的暴笑冲动在我心头不停地翻滚。
“你意味我会那么天真吗?”拈大姐白了我一眼,十分不屑。“风尘中的人,无论男女,都没有承受婚姻的能力。我只希望你去看看她,至少能让她恢复正常。”
“好吧。”不愧是拈大姐,果然通情达理。我站起来,准备听她的话走一趟。

现在已是午饭时间,厨房里居然不见豆儿――方重汇,想也知道必定是失神太过屡屡犯错误,为避免更多人被他误伤所以只还让他休息去了。
转身往他的房间走去。如果他还不在的话,那我也可以安心回去了。
他的房间一如上回的简单。而他就坐在床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倚在门边敲了敲门板,提醒他我的到来。
“有人在吗?”
听到我的声音,他缓缓地抬头,然后,我看到他略显憔悴的脸庞以及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
“是你?”
“是我。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真的是你,绿腰?”
“你怎么这样恍恍惚惚的?这样子很容易被人杀死的啊?”
“你说什么?”
“我是说。追杀你的人已经到附近了,你再不振作起来的话,早死也怨不得人哦。”
“你知道了什么?”他的目中划过狠厉,直勾勾地盯着我。
“有人一直在找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就是你所说的青梅竹马。”
“他在哪里?”
“在我那。”
他似乎有些激动,几乎要跳了起来,“他说了什么吗?”
“是的。”
“他说了什么?”
“他要亲手杀了你。”
“是吗?”然后,就是一阵很长的沉默。

很久,他长长吐了一口气,看着我,“我早知道他会这么说。”
“你有什么想法?”
“我才不要死在他的手里。如果我真的死了,他这一辈子绝不可能再好好活着。”

“你就这么肯定?”
“当然。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对中原还不熟,也总不能一直女装见人,我要逃的话需要有人帮助。”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相信你啊。”
什么?

舞月光七
很多年前,当自幼苦学的武艺被人用打断琵琶骨的方式在一瞬间废去的时候,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茫然得不知道疼痛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什么样的境地。然后,我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学习如何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现在,我已经渐渐习惯了不需要与人动手不需要使用武力的日子,我几乎忘记了,当初失去足以护身的武功时的愤怒和绝望。我几乎以为,当一个普通平凡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是,世上有一句话叫做“事与愿违”,我接受了的身体状况和生活方式,现在却遭到了一打击。打击的结果是在我尚未来得及告知任何的情况下,我被人带离了金陵,然后,在夜幕沉的现在,在某个树林里,坐在火堆边叹气。

我太小看方重汇了,没想到他细瘦的身体里,竟蕴藏着这样巨大的行动力。在我还搞不清楚情况的时候,他拉了我,拎起包袱就走。偌大的月楼,竟然没人发现我们的行迹。
我不是不想呼救,只不过发不出声音而已,猜得没错的话,他封了我的穴道。
一辆普通的毫不起眼的小马车载着我们离开金陵,然后他弃车纵马,在天黑后进入了这个树林。
此刻,他正专心地在火上烤着什么,凭他的手艺,不久后阵阵香气扑鼻而来,勾引得我肚子里的虫子咕噜咕噜地直叫唤。
他把手里烤好的东西递给我,我打量着冒着油光香味浓郁的食物,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大腿。
“吃吧,没毒的。”那边,他看着我的反映,微笑着催促。
“我知道。”嘟哝着,一口咬了下,顿时口齿留香,食欲大开。肚子的声音也更响亮了些。
我不会拒绝享受美食,因为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不看他在火光下笑得发亮的眸子和牙齿,我只埋头苦吃,填满我空荡荡的胃。
直到再也塞不下东西,我才长吁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动作。于是我看到方重汇瞪大了的眼睛。
我承认我的吃相确实是很可怕的。在馆子里的时候,也许不曾少过水果糕点,我吃东西的样子还见得了人。可是当我身在荒郊野外的时候,我便要充分地吸收养分。狼吞虎咽又怎么样?关键是一定要储备好足够的养料。
这纯粹是本能,一种在野外生存的本能。一种无论如何也得储存体力的本能。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只感到一阵悲哀的愕然。
方重汇看着我,半天才吞了吞口水,道:“绿腰,我不知道你这么会吃。”
“怎么?”
“你把我们两天分的食物都吃掉了。”

“那又怎么样?你把我绑来了,难道还要饿着我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摇头,又上下打量我的身体,“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你这么瘦的身体,那么多食物你都塞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管你那么多?打个哈欠,抓了件风衣披在身上,我往树根避风缩了缩打算休息去。没想到他却挨近了我。
“干嘛?离我远点。”伸手将他挡在一臂之外,看他的眼神在瞬间哀怨下来。
“晚上很冷啊,我们挤一挤比较暖。”
“不行,你睡到火边去,那边够温暖。”才这么一点小地方,两人挤一定睡不好,才不要呢。
“两个人在一起比较舒服啦。”他二话没说拉了块毯子挨近我,我也二话没说地一脚踹了过去。
“少罗嗦。”
无视有哀怨地几乎可以滴出水的眼神,转身将面孔埋进手臂里。可是第二天早上当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腰上缠了一双手臂,一张脸很霸道地埋在我的胸前正发出绵长而平稳的呼吸。抬起他的脸一看,他的嘴正吧唧吧唧地上下开合着,怎么看,都还象个孩子。

孩子?不自觉的冷笑出口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惊讶。他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从他的身体和行为足以证明这一点。我之所以这么想,难不成我真的是老了?
天知道!我现在应该关心的并不是他象什么,而是我的未来。我需要好好想一想,这个正在逃亡的人会将我的明天引到什么地方去。

天亮以后上马继续上路。一路上他依然穿着女装,所以控马的人是我。用他的话来说这个样子好看一点。他还乐滋滋地问我,我和他看起来象不象一对小夫妻?
不象。我这样答他。换来他塌下来的细眉毛。
说实在的,无论是他还是我,身上都有一点怪怪的感觉,虽然不多,却与普通人有了明显的区别。于他,也许是因为他不是汉人,说话行为都比较特异,于我,只能说我的风尘味太重了。
就算他带我上路当掩护,也不会有太遥远的未来,我有这预感。那种几乎是本能的特殊,足以暴露他的行踪。尤其越往北,他与当地人的区别就越大。
我不知道他执意北行的理由,也不问。我并没有兴趣再入了解他。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过客。既然知道与他同行的时间不会太久,我就不需要太理会什么。不过,我没想到的是,麻烦一开始居然不是来自追兵。
在某个无名的镇子上的茶肆歇脚的时候,碰上了一群人。

典型的纨绔子弟,典型的众星捧月,典型的见色心喜,典型的厚颜无耻,典型的口头豆腐和调戏,典型得让人哭笑不得。
我知道我是美人,也知道一头红发极其惹眼,更明白我这一身服装较常人是太过华丽了些,而风尘味更是无法掩盖。但是这些并不意味着麻烦一定要找上我是不是?我的身上并没有挂上这样的招牌啊,可是,麻烦还是不请自来了。
我也知道,在普通人的群体中,一点特殊会引发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猜忌。鹤立鸡群的结果是被群鸡啄得遍体鳞伤不得不仓皇逃离。我在这个地方,太特殊,因此,麻烦我也只能承受下来了。
垂着眉毛把玩手里的粗瓷大茶杯,那被众仆簇拥的男人虽然有一种堪称清秀的脸,可眼中我很熟悉的淫秽的欲望和嘴角做作的模仿高贵的笑容实在让人欣赏不起来。我不说话,只想看看方重汇如何理。

方重汇会了帐,拉着我站起身就走。然后如意料中一般被人墙挡住了。耳边传来某人的讪笑。
“哟,小娘子,脾气很坏啊。不过你的男人看起来软弱得很呐。他一定不能让你满意吧。怎么样,出个价,把他让给我吧。”
有趣。方重汇拉着我的手掌多添了几分力道,我发觉他似乎生气了。
“这样行了吧,五十两银子够你吃用一辈子的。下找个牢靠点的男人。这美人,少爷我就收下了。”

一只手搭上我和方重汇相握的手掌,意图拨开他的手,没想到方重汇手腕翻动间,那手的腕、肘、肩的骨头全叫他扭脱了节。
杀猪般的声音叫人耳膜生疼。我看到周围的男人已经渐渐围了过来,我抬眼看着方重汇,明白地告诉他:“我不会武。”
“我会保护你。”少年的目光非常冷静,有一种让人激赏的坚持。看着他平静的侧脸,我忽然有点恍惚的感觉。
“拜托你啦。”我笑了笑,稍微退后一步,专心地欣赏他的武艺。

舞月光八
并非我不担心自己的境,只不过事情已经发生再多想也没有用,能想出办法的话当然要尽力想办法,只要不死,总有机会的。我并没有太紧急的事情要办,也不想让自己的人生步伐走得太匆忙太凄厉。
我等方重汇战斗的结果,然后凭借灵巧的步伐一边避开被方重汇摔得乒乒乓乓乱飞的人体,一边躲避从身前身后伸出的手。
我玩得很开心,因为我居然找回了很多年前玩捉迷藏时候的感觉。正当我跳跳挑得很过瘾的时候,一双大手捉住了我。
我大惊,下意识地屈去手肘撞了过去,没想到那人的反应竟极快,三下五除二地,我的手脚就被他用一种奇妙的方式制住了,一个带点困惑有点耳熟的声音响在耳边。
“绿腰,你在干什么?”

谁啊?扭头过去,竟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他眉头微蹙地看着我,重复他的问题:“你在做什么?打架吗?”
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原来就是这样。只要不是债主,每个人的心情都会很愉快。特别是面对这样一个有可能成为强大助力的人,我的心情自然就很好。
并非我不信任方重汇――事实上,对他我无法说得上信任或否。我只是觉得这人的出现可能会帮助我重返金陵。

他是谁?龙威的手下,我不在知道姓名的路人甲,和我有过肌肤之亲的某人,因为龙威说过他不是我可以惹的人,所以我干脆连他的名字都懒得问。不过,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冲他微笑,不急着离开他的怀抱。我只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办事呀。你呢?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你现在还很忙吗?”
“事情办完了。怎么?”
“还打算去哪?”
“不去哪,直接回杭州。”
“那么,顺路送我回金陵可好?”
他看着我半天,再看看那边正打得鸡飞狗跳的人,才道:“你惹了什么麻烦?”
“一点小事。”我笑嘻嘻的,掩饰内心突然升起的不快感。有的时候一个人观察力太敏锐了对旁人来说并不是很令人愉快的事情啊。
“和那拼命的小子有关?”他眯起眼看了看那边,忽然收紧了手臂。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小子在打斗之余还有闲心用杀人眼光瞪我。”他笑,在我耳边道,“他不会是你新一任的入幕之宾吧?”
“你有意见?”是与不是,都与他无关。他凭什么多问?我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把我带回金陵的人,而不是罗哩八唆不干不脆的多管闲事的家伙。
心情不愉快了,轻轻自他怀里滑出来,继续跳跳跳。对体力,我还是有一点自信的。
他伸手捉住我的手腕,苦笑:“你的脾气越来越大了。怎不见你对其他人也有这样的表现?”
咦?是这样吗?我一楞,停住了脚步,他的话令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我得好好想想。

在我思考的过程中,武斗结束了。迷糊之间那男人居然全盘主导了我们――方重汇和我――的行动,眼看天色已晚,他自做主张地找了一家客栈,点了一桌食物,然后等我回神。
鸡鸭鱼肉一点不少,我不太饿,也就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恩,这清蒸鱼不错,鲜美可口,值得多尝尝。
方重汇坐在我对面,嘴巴里塞着一个大鸡腿,正努力地恶狠狠地撕咬着。他的目光无比怨毒地盯着紧挨着我的那个男人――事实上不仅是方重汇,客栈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一种恶意的好奇猜测和鄙夷看着我们。很明显,在这个小镇里,虽然也有为非作歹的纨绔子弟横行霸道的地痞流氓,但绝大多数镇民还是偏于保守的,保守古板得令人联想到庙宇里的泥胎雕像。
我向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因为很多东西,在乎了也不值得。所以我怡然自得地吃东西,直到我心满意足而夜已沉。
要休息的时争执终于表面化了,也不枉我用了一个晚上去激怒方重汇,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执着于我,不过我对他怨憎的对象很感兴趣。
冲突的原因在房间的分配。那男人只订了两间房。其中一间给方重汇,另一间他打算和我一起睡。方重汇对此很不满,就在这灯光昏暗的地方吵了起来,
我无聊,姑且听听他们吵嘴的内容,没想到主题居然是我的归属。方重汇或他,都自诩我是“他的”。
好笑,好笑,实在很好笑!若有人想看看做梦做到搞不清楚梦境与显示的差别的人的话欢迎前来观赏,门票一人一两。
我是谁的?我是我自己的。绿腰的人生,由绿腰自己决定。他们争论得再激烈,也不关我的事。
推开某一个房间的房门走进去再锁起来,掂掂口袋里还有几两碎银子,足够我任性地包下这个房间,所以我放心地梳洗休息,一切事情只待天亮后再说。

――有些问题,不需要立即找到转机。时间是最奇妙的工具,不管人接不接受,它都会给出答案。

睡得快不意味着醒得早。身体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过来的。
独自一人来到大堂,虽然没有食欲,却需要一杯茶提精神。而且现在某两人尚未出现,所以我不着急。
大堂里人烟稀少,只有小猫两三只。这很正常,在这个只有工作才有饭吃的世界里我的闲散其实可以算做一种异常。
其实我也是个体力劳动者,不同的是我的工作性质比较偏向取悦人。
无视方重汇的焦虑或他的纵容,我慢慢吃着东西,等到吃饱喝足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现在怎么办?怎么才能明确地表达我的态度?我不想去北方,如果可以我情愿终生埋骨在南边,永不向北。虽然我承认在大多数时候我很冷酷,可是晨光中那个瘦瘦的少年让我油然有一点动摇,特别是当他用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看我的时候,我几乎无法开口。
小镇口,马匹与马车之间,三个男人站成三角。他们在等我的决定。

有一点头大啊。正当我苦苦寻找措辞的时候,远方传来马蹄声。
莫非是专程来给我解围的?我看过去,随着越来越近的人影,方重汇脸色大变,急急回身踢断车辕,跳上驾车的马背狂奔而去,那神态仿佛恶鬼降临他赶着要避难。眨眼间已经跑了好远。
马蹄声很快靠近,几乎擦着我的袖角掠了过去。虽然只一眼,可我依然看清了马上骑士的真面目,于是我只好带着半分同情苦笑一下下。
任谁遇上索命阎罗都会脚底抹油。何况方重汇曾信誓旦旦绝不要死在那人手下。他不逃才怪。
他的逃跑让我不必再做选择。我跳上他的马背,任他把我的带回金陵。

舞月光九
回到馆子里就看到浅离一张苦瓜脸。他拿着一张小算盘在我面前噼哩吧啦地打着,计算我不在这几日的损失。
彻底的钱鬼!我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床上不再理会,径自去睡我的大头觉了。

我喜欢跳舞,这是工作,也是爱好。
有的时候,我很感谢我的母亲,虽然她早早地去世了,但是能歌善舞的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教会我如何用身体语言表达情绪。我喜欢这样的方式,因为比起语言,这样“说话”更暧昧也更有趣些。语言还有可能引起误解,舞蹈却全然无解。

早年的生活我已经尽力遗忘,只有舞蹈,我还保留。
八月十九是我的生日,曲指算来我竟然已经到了弱冠之年。年纪大了,就为自己编个新舞吧,别人不知道,我自己庆祝就好。
选什么题材呢?太激烈太煽情的都不适合我目前的心情。安安静静的东西很难表现啊,为此我大伤脑筋,有的时候真挚陷入了茶饭不思日夜颠倒冥思苦想的状态,于是有一天,浅离把我踢出馆子,让我好好散心去。

一个人晃晃悠悠走在大街上,不辨方向地乱走一气的结果就是被人堵在了暗巷口。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惹麻烦的意思,只不过这附近不是我常走的地盘,别人只看中一个呆头呆脑魂不守舍的笨蛋而已,偏偏这笨蛋还穿了一身质地不太差的衣杉,摆明了一副待宰肥羊的模样啊。
走路不小心,怨不得人。我比较伤脑筋的是,我身上没几个钱。
打是打不过的,摸着琵琶骨上隐约还能感到的痕迹,我苦笑看他们凶神恶煞的模样。几块碎银子怎么可能满足人的贪欲?我只好等着挨打咯。
长长地叹息,我用手护住头脸,耐心地等待疼痛的过去。
不反抗的话就不会拖太长,没有人会对毫无反映的东西有太大的兴趣。不过我显然低估了人性的恶毒,当他们中的某人狞笑着搬来一块大磨盘要往我头上砸的时候,我知道糟了。
这一下下去,不死也废。可惜被打得再也动不可了,我也只能惨笑着面对一切。
也许我命不该绝,一条骠悍的人影挡在我身前,单掌击碎石磨,然后,我看到那个让人无法忘记的男人。

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他,他不属于世间任何一种类型的人,但从一些微笑的细节,可以看出他人上人的本质。
无论他是哪家的贵公子,我都得报恩是不是?至少得搭个便车回馆子啊,要不然凭我现在遍体鳞伤的模样,怎么可能再动弹分毫?
听到我的说的目的地,他稍微睁大了眼,然后,别有用意地微笑。

看到浅离半张嘴的傻样,我知道我没看走眼。
很明显这男人和浅离关系匪浅,这从浅离忙不迭把人请进去的模样就知道,浅离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情,而他脸上现在这一款,我没见过。
把人交给浅离,我回房间整理自己去了。虽然是皮肉伤,但被人打成猪头的鼻青脸肿模样要不赶紧理的话,我明天也不好意思见人。
不久后白琴进来了,他帮我化开淤血涂上药膏,完事后他甩着双手看我,顺便和我聊天。
他叹息地问我,怎么会那么乖巧,连别人揍我也不还手?
我回他一个苦笑,结果牵动伤口害我龇牙咧嘴苦出一副怪模样,回答:
“我没办法啊,你也知道我不能动武。”

“甘心么?”白琴微微笑,他知道我的意思。
我收住表情,凝视我的手掌。
“就算不甘心,又能如何?”琵琶骨被打断一身功夫完全废除,就算不甘心,又能怎样?即使招式还记得,也不过是拳绣腿,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从前,你也是一流好手吧?”
“不敢说一流,至少足以自保。”那个时候意气风发,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落到现在这种情形。手掌轻轻用力,青色的血管微微徒出,我看着掌心中渐渐消失的薄茧,有一种叫“隐痛”的感觉从心底冒出,刺得我再也无法平静。
白琴想是看穿了我的表情,他淡淡地开口:“我这段时间重新整理了药物和书籍,发下了一个被我忽略的地方。”
“什么?”我不懂药,他打算和我讨论什么?
“我自小修炼嫁衣神功,只要不死就不必担心被人废了武功,所以我忘记了,其实还可以用药物治疗的。”
“什么?”
“恰好万年血参还有剩,疏经活络自然也不是大问题。”
“你意思……不是我想的那回事吧?”
“你想不想,再恢复一身的功力?我找到治疗的办法了。”
“当真?”
“我的医术可不是用来吹牛唬人的。”
“你有几分把握?”
“至少六成,要吗?”
“你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要不要试一试?送走白琴后,我凝视着自己的手掌,感觉血液在皮肤底下噗噗地跳动,难以抑制的复杂的情绪令我焦躁难安。
真的可以恢复吗?已经被迫放弃的东西,可以再拥有吗?
血液是沸腾,仿佛多年秒年 第一跨上战马奔赴战场的感觉,身体的每一个感觉都在叫嚣,而理智已经在发热,热得我全身不适。
想要!想要充满力量的肉体!想拥有可以傲视天下的力量!想要!!想要!!!
心情狂乱,是多少年没有过的感觉。无力也无心控制的结果,是在夜人静的时候,拎着酒罐坐在回廊上对着月亮发呆。直到一个男人静静地坐在我身边,拿过我的酒,灌了下去。
“好酒,二十年陈的女儿红吗?”
侧头过去,看到一双沉的眸子,只不过比起白天,他整个人的气质有些许改变。感觉,似乎年轻了一些。
“这酒可不便宜。”天下没有白喝的酒。
“我付得起。”从怀中抽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放在地板上,他和我一样席地而坐。然后,对着月亮,喝酒。
“我真的有这种感觉,你们馆子里的人有统统的特质,难怪如今这里已是金陵第一大馆,我一提到金陵城里所有人都晓得。”

“什么特质?”
“爱财!”
“人为财死!”
“如果我有一大笔酬劳,你愿不愿意为我做事?”
“我?你没弄错吗?”钱谁不喜欢?只是,他确定没找错人?
“我当然没错。我特地下江南,就是为了你,绿腰。”
“可是我仅仅是个舞人……”
“绿腰来做也许有点勉强,但另一个一定可以。你不出现,他不会动。”
“谁?”我能指使的人中,谁有那么大的本事?
“沙穆。当年西域第一武将沙穆・畏吐儿!”

一瞬,惊讶。
这么多年,居然还有人提到那个名字,心底下,似乎有道旧伤口猛然迸裂,红的白的混合的腥臭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那个名字熟到刻意遗忘却依然刻印在灵魂中,每一提起,就象揭开一层厚厚的封印,揭开早已尘封的半生风尘。
不想,不说,不谈。以为可以平静地过一生,没想到,从素不相识的人嘴里,再听到这个名字。我看着他,好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容。
“你说的那人,是谁?我不认识呐。”
他叹息:“绿腰,莫非当年令天下都胆寒的猛将风范,今天已经一滴不剩了么?”
“你是谁?凭什么这么评价我?”
“我吗?也许你听过我的名字,我叫轩辕宏。”
轩辕?大同国姓?看他微笑中无人能模仿的尊贵笃定,我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你就是大同的……”
“当今皇帝!”

原来是他,原来真是他。
联想起浅离当时的表情,我已释然。浅离并非攀附权贵的人。事实上比他还傲慢的家伙我倒是从来没见过。能让他那么……倾尽礼数招待的人,不是泛泛之辈。虽然他语曰不详,可是早在当年治伤的时候就已隐约知道他与大同宫廷的联系,如今那个天下至尊坐在我身边,我一点也不觉得太惊讶,我只是浅浅地笑,然后礼貌地退回我的房间。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绿腰,朕等你答复。”

舞月光十
房间里,早已有人。
浅离提着一罐酒,自斟自饮。随着年纪增长而改变的脸蛋上有着浅浅的清冷,不笑的时候,看起来确实很冷漠。
不过他爱笑,不管是敷衍还是真心,他总是用笑容掩饰自己,唇角上扬的固定模样,既不会太肉麻,又可以骗人多掏银子,实在可以算是个出色且成功的商人,很少有人能够看到他笑容后面的冷静与冷漠。
他那表情,一看就知道在等我,待我坐下后,他才慢慢开口。
“绿腰,我师兄找过你了吧?”
“你师兄?”
“轩辕宏。”
“皇帝?哦,是的,我碰到他了。”
“他来江南,是来找你的。”
“我不明白他找我有何用意。”
“西域,是你的故乡对不对?当年的西域第一武将就是你对不对?”
凝视他的眼,看不出一点动摇。我知道疑问不过是一种修饰语言的手段而已。
“你都知道了?”
“当年看到你身上的刺青时,我就知道了。”
“所有的一切吗?”
“我知道的,是外界所能知道的一切。”
“所以,你也该知道,无论现在发生什么事,再找我也无济于事。毕竟我已经离开那么多年了。”
“我是不管师兄怎么想。”他眯着眼睛微微苦笑。“我只是收到了一张奇怪的拜帖。”
浅离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个,我心下也隐约明白了点。
“是谁的?”
“他的署名,是陆贺。他希望能请你到他府上表演。”
“陆贺?没听过。”
“你自己看看吧。”他递过来一张帖子,我便打开了。
名帖上龙飞凤舞的字体不令人惊讶,邀请过府的措辞也很正常,唯一令人惊骇的,是旁边附着的一行小字,那是用一种奇特的文字书写的,汉人不认识,我却看得一清二楚。
难怪浅离特地来找我,难怪他过于正经地把名帖交给我。这玩意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去不去?”浅离问。

“可以回绝他么?我不想去。”
“这样好吗?那行字,我看不懂,但是……”
“没关系的,回绝他吧。”

这一夜,我注定失眠。
一夜之内受到的刺激太多,多到这些年锻炼出来的冷静一时也难以接受,脑海里翻翻覆覆的,不过竟是名帖上那一行小字。
很简单,译成汉文也不过是“来见我”三个字,却令我难过。
他当真认为,这一行字,便足以规定我的行动了吗?这么多年物是人非。当年又已经了结了一切,难道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
见他?飞跃关山万里去见他?凭什么?前尘已经逝,就让他逝去好了。我发誓,今夜无眠,也只最后一。

第二天晚上,正当我在房中排舞的时候,浅离敲门进来。他告诉我,有人指名找我。
“谁?”我问他。
“就是那个陆贺。他亲自来找你。见是不见?”
“替我回绝他吧。”
“好吧。”浅离回头,不久之后他又折了回来,带着一脸苦笑。
“怎么了?”
他指指身后,道:“看来你的客人不接受回绝。”
他的身后,站着锦衣玉服的人,细眼勾鼻的模样,很狂野也很英俊。他身后跟着人,气势很旺盛的样子,足以吓到人。
我让浅离先离开,来者不善,不能让浅离受什么伤害。
浅离只看我一眼,眼神里流露着许多情绪。我笑了笑,就当回答他的疑惑。
放心,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人生在世,最要紧的自然是自己的性命,对不对?我会妥善理的。

门关上,来人把他的随从也留在了外面。然后恭身行礼。
对他的大礼视而不见,我只坐着,告诉他,我不卖身的。

他微笑,笑脸比他给人的印象更年轻些。他道:“在下也不敢要求此事啊。”
“阁下的名帖,我是看了,因为种种原因,我不能接受阁下的邀请,还请阁下见谅。”
“在下不敢强迫您。不过,您的确认真看了名帖吗?那上面的字,并非全是在下的手笔啊。”
“你指的是什么?”拿起一个小茶杯把玩,我没给他斟茶,他也一直站着,无形中,形成一种奇特的气氛。
“事实上,真正要请您的人,并非在下,这一点,您应该也是心知肚明的。今日在下前来,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奉命?”
“是的,相信您也知道在下来自何。”
我看着杯子在指尖滴溜溜地转,冷冷的温度将指尖浸染。不知道是杯子的温度冰冷了我,还是我的温度温热了杯子。我冷冷地笑,告诉他:
“我不知道。我不管你奉了谁的命,我的回答还是一样的,您请回。”
“您确定如此?”
我点头,再不言语。
“在下真的无法强求您……那么,在下告退。”
他很潇洒地带上门,只留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冲着自己苦笑。

我并非为他的离开,而是为他方才的那一番话。
细细咀嚼后,我可以听出一些东西。
那个人,岂会做那么关山飞度几万里只为让我去见他的事?要找人也不会选在夜幕降临后,夜色中隐藏着太多的危险,聪明人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虽然我不认识那个造访的男人,但我能嗅出他身上的味道。很淡的狂放无拘的草原戈壁烈日狂沙的气息,还有一点点肆无忌惮的目中无人。如果这个叫陆贺的人果真是他身边的部下,那我不得不说,他们主仆,真的很象。他把自己的手下都调教出了同一个味道。
当年,用身体了结了与他的恩怨,那个时候我才恍然发觉,男人的肉体其实可以把情和欲分割得清清楚楚。我与他之间,梗着那么多恩恩怨怨,竟然还能享受鱼水之欢。
可笑!实在可笑!!!那么之前在心里信誓旦旦的爱的语言又是什么?我凭什么在最后告诉他爱与忠诚的区别?而这一点,偏偏是造成这样下场的重要的原因。我想澄清却无能为力。一夜缠绵后,看着人去楼空的情景,我也只能鸵鸟地告诉自己,一切真的都结束了。
可是,我信么?他信么?,莫非此刻他重新出现,竟是在那问题上,重又纠缠不休么?
我长叹一口气,脑子里的思考不知不觉地滑向危险的方向,很多被努力尘封的过往,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舞月光十一
第一见到他的时候,是多大?七岁还是八岁?
在汗王的大帐里,碰到那对令汗王引以为傲的王子,就如同草原上的幼狼,看到了自己的同类。在汗王和父帅的眼前勉强还能保持点正经的模样,可是一旦获准出了帐篷,三个人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滚在一起大打一场。
没办法,就是看彼此不顺眼嘛。生为王子又怎么样?难道我还怕了他们不成?更不可饶恕的是,那个明显比我高不到哪里去的小家伙,居然叫我“矮子”!当下,怒火狂飙。

他以为他比我高多少啊?二话没说就开扁。等到大人们发觉赶来劝架时,三个人已经在草地上滚得不成样子了。兼且下手毫不留情造成的一头一脸青青紫紫,简直是不成人样。
大人们叹笑,用了很大力气才把三个人分开。彼此恶狠狠地怒瞪了半晌,才甩下恨恨的哼声甩头离开。从那个时候起,彼此都知道,命运这玩意,已经把三个人捏成一个整体了。只是当时很不甘心,凭什么要和那些个相看两讨厌的家伙混在一起?
从此以后一起读书一起学武。不知不觉中成了兄弟,也不知不觉中,感情发生了变化。
毕竟还是孩子,很容易生气也很容易和好。就算经常为大大小小的事情一言不发大打出手,但是致命的倒没有过。
青梅竹马果然容易出问题啊。一目的单纯的出游,突然出现的毒蛇居然就成了感情变化的契机。
事实上,小王子约我出去是为了打架。其实最容易与我发生争执的人就是他。他的哥哥也许年纪都比我们大,所以渐渐地不再参与到我们无聊的争吵当中了。
因为我前一天在汗王面前辩倒了他令他非常没面子,于是他很正式地把我约到了四下无人僻静――也就是离大帐很远的大人不常经过的地方。
打的正兴起的时候,我看到草丛中有一个微微晃动的细长的影子,我纯粹下意识地推了他一把,他是躲过了蛇吻,我的手臂上却被地扎进了蛇牙的痕迹。毒液很快进入体内,令我在不久之后陷入昏迷。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早知道这蛇这么毒,我不推开他就好了。
醒来的时候在牧人的帐篷里,右手麻麻的,身边是他焦虑的脸。他的嘴唇异常地肿大。听牧人说,他替我把毒药吸了出来,可是因为没有药,我还是得躺着休息一段时间。
――一定很痛!否则他不会露出那个苦样。相比来说,我麻麻的手臂比他的嘴唇感觉好多了。
看着他在火光下扭成一团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得意地笑。能让这个任性傲慢的小王子吃鳖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啊,更少见的是他居然还肯低眉顺眼乖乖低头守在我身边,想不得意都很难。
他含怨看我笑,突然伸出手捏住我的鼻子。
我岔了气,狼狈地咳嗽。他在一边嘿嘿地奸笑。
心下一恼,强撑着身子扑了过去,趁他措手不及整个人把他压在地上,然后全身没力了。伤员,就是这么不方便。
他要推开我,却有顾忌我的身体,只好硬板板地躺在地上当我的垫子。
我的头正好摆在他的耳边,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他的那只小耳朵。
圆圆的,软软的。上面覆盖着一层细细的软毛,在火光下似乎还在微微颤动的感觉令我想到了我最喜欢吃的冰雪莲瓣,看起来非常可口的样子。
我的肚子似乎有点饿,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咬住了他的耳朵。
用舌头沿着耳廓转了一圈,感觉细嫩的皮肤在嘴里迅速热了起来,被唾液润湿的细毛被逆向舔舐的时候会有微微的抵抗,舌头会因此感受到麻麻的刺激;用牙齿轻轻啃咬的时候几乎可以听到脆弱的软骨发出的喀啦喀啦移动的声音,清脆而且勾动食欲。
恩,口感不错,就是味道淡了点。我模模糊糊地想,牙齿也不自觉地用力,然后一不小心,咬破了他的耳垂。
“哇”地一声他跳了起来,掀翻他身上的我。他捂着耳朵涨红了脸怒视我片刻,冲出了帐篷。
我大笑出口。原来那个坏小孩也有这样可爱的表情呐。真是害人心里痒痒啊。要不是真的没力气,我准保会再追上去好好捉弄他一番。可惜先全身没力,加上被他猛地掀倒在地,不久之后我的笑声变成了呻吟。
好痛好痛好痛!我还是伤兵呐,真敢放着我不管的话回头我好了一定叫他好看――痛得快受不了的时候,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没想到这愿望很久以后才能实现。
草原上的蛇毒,无名,却极烈。虽然他算是比较及时地将毒液吸了出来,多拖了一晚,却害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父帅没责备我,只告诉我以后要小心一点,而我伤心的是,好不容易练出来的一点肌肉又渐渐没了。长年坚持晒太阳好辛苦才能晒黑的肤色又渐渐恢复本来的白皙。
呜呜呜,虽说是继承了早逝的母亲容颜是本来的肤色。我还不不太乐意白得象一团白面。那个混蛋小王子嘲笑我的理由之一就是这一身晒不黑的皮肤。说实话有的时候我其实有点羡慕他那身漂亮的小麦色。可是我绝对不会告诉他。

在我养伤期间,混蛋小王子一也没出现过。难怪世界清净了许多。倒是受汗王器重的大王子常常来探望我。
与他弟弟的任性不同,他是真正的王子,有着承袭自汗王的气度和英雄豪情,以及令人衷心臣服的力量胆识。客观地衡量,他是大草原中唯一一个令我佩服的领袖,他和我谈过以后,我的心底燃烧起强烈的渴望,日后我若能象父帅一样成为一方大将,那么我要跟随的汗王,只有他。
这是一个男人的目标。父帅很早就告诉我,一个男人要有长远的眼光,看中了目标,就要干干脆脆义无返顾地走到底,别再回头。
我把决定告诉了父帅,父帅微笑着摸摸我的头,赞许而无言。那个时候,我十二岁。

伤痊愈再出现在练武场的时候,小王子也在。他看到我时脸上的表情非常的别扭。师傅要他上前与我试试身手时,他明显犹豫着,我自然不会放过这嘲笑他的机会,三两句奚落后,他终于忍不住出手了,然后我被他摔在地上。
他的力量明显弱了不少。小看人是不是?我虽然养伤了一点时间,也还不至于从英雄变成狗熊。被他手下留情还真是没面子。我从地上跳起来,扑上去就是一阵扭打。他有点退让,等到他被我摔得五体投地以后,终于动了真火。于是我被他狠狠地撂倒了思念,直到一身骨头几乎快散架才结束战斗。
男人身上有伤一点也不希奇,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么。看其他人一身黑黑红红的皮肤就算青肿一大块也不怎么显眼,偏生我皮肤白皙,淤血起来就青紫得很吓人。为了不让府里的侍女又有机会唠叨什么“糟蹋了夫人留下的容貌”等等,我偷偷摸了一瓶药膏躲在房间里自己擦。
脸上手上是好理,背上就难咯。摸了半天也涂不到地方。正当我满头大汗忙着的时候,小王子居然冒了出来,一把抢过药膏替我涂上。
这小子转性了?什么时候懂得关照人呐?
他的脸板得死死的,手下的力道却控制得恰到好。淤血被大力揉开,感觉舒服了很多。果然一天的疲惫之后还是要来一场按摩比较好啊。
他的技术还算可以吧,虽然部位生疏了点,好在力量充足。我晕晕欲睡,突然听到近乎喃喃自语的声音。
他问我,为什么要救他。
本能,纯属本能。我眯着眼睛回答。我不是故意的,他不高兴我也没办法。
他鼓起脸颊,带点不甘心地说,我要是真的很讨厌他,就别做让人误会的事情。
谁讨厌谁啊?还有,我做了什么让谁误会的事情?真奇怪。
他不答,只说这件事情他记下了,这恩情,他日后会还。
什么意思?我看着他,他却不说话,不久之后他就走了。

舞月光十二
日子还是慢慢地过。变故的发生总叫人措手不及又追悔不已。
在一战争中,父帅遇伏身亡。他的首级被人割下带走,我红着眼带着三百人的精锐追踪了三天三夜,狂飙八百里经历大小十一战后,才把首级抢了回来。
那是我的父亲,我心目中的英雄。身为他的儿子,我岂能让他死后再被人羞辱?
带着头颅回家的路异常的辛劳。心在狠狠地痛,长刀战甲上敌人已经干燥变色的血迹散发着腥臭,怀中用披风包裹着的头颅,重逾墙斤。
远远的看到部落的营帐。一步一步走过去,看到猎猎战旗下伫立着等待着的两位王子,我的眼圈立刻就红了。身体里涌出沉的痛楚,肩膀大腿上受伤的部位也选在这个时候发作,我晃了晃,在他们面前一头栽下战马,栽进一个宽厚的怀抱总……
气血攻心,我在床上躺了一天。然后主持父帅的丧礼。在仪式上,大汗来了,亲自来送别他的战友、兄弟。然后,他将族长的战刀交到了我手上。

从这一刻起,我便继承父帅的位置,成为这一族之长。于是,我的背上纹是了象征族长的烈火狮子,这一年,我十四岁。
再后来,我就成为了真正的大将,用手中的长刀在千军万马中砍出胜利。一身浴血却嘴角含笑,那时候的形象,类似于地狱恶鬼。
西域第一武将的名头,够重,也够张狂。它足以令背是的烈火狮子,愈发地激烈。

汗王渐渐地老了。众望所归的继承人是大王子。在那之前,他大婚。
看着他和草原上最美丽的公主携手进入大帐,我有一点感叹。我的爱情会在哪里?
穿过围绕着篝火歌唱舞蹈的众人,提着一罐酒来到比较僻静的吾人的地方。
明月当空,夜风怡人,吹得人心情舒畅。我脚下一个踉跄,顺势倒在了草地上。
正是七月盛夏抢草最肥美的时节,厚密的牧草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草香。我陶醉地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直到一个属于男人的气息侵入我的警戒范围之内。
睁开眼,不远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十五岁的年纪已经是成年。两三年前倔强跳脱的神态渐渐被沉稳所取代,当初总散发着锐利的攻击性光芒的双眼也渐渐不那么容易被看透。城府和心计让他宛如一匹成年的公狼,用冷静掩饰着锋利的爪牙,却在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疏忽的时刻。
他恰好站在我本能布下的警戒范围的边缘,用一双有白天截然不同的眼看我,眸中凌厉的光芒,与月光相应成趣。
在想什么?他问我。
什么也不想。我回答。月光浴而已。
跳个舞吧。传说中我这一族的祈月舞,是草原上最美丽,他没见过,趁着今天大喜事,跳一个吧。
我想拒绝。我本该拒绝的。可是手脚都在听到那个名字后阵阵发氧。确实有太长时间没跳了,杀戮麻木了我的灵魂,我几乎忘记还可以凭舞蹈发泄情绪。而且他眼中蕴涵的企求,令我无法拒绝。说实在的,月光具有过滤和澄清的功效,再狰狞的情绪,在月色下都掩盖着一层淡淡的暧昧的似乎一撕就破的很难用言语表达的温情,拒绝的言辞在舌尖上打了个滚,终于还是咽了下去,我吐出一口气,站了起来。
祈月舞,是我族代代相传的舞蹈。名为祈月,实际上却包含很多很多的意思。比如对胜利的渴望,比如对神明的敬礼,也比如……对凄清的膜拜。
吸一口气,体会月光在身是游动的清凉,和着心中的节奏,舞动手脚。
摇摆、回旋、停止、飘动。旋律来自天外而非我心,我只是顺应风的呼吸在舞动,然后,我听到低沉的歌声在夜风中起伏。
古老的祈月调在他口中哼出意外的性感,合舞步的需要。我笑,跳得越发的无拘无束。

很久以后,大汗淋漓地倒在草地上,浑然不觉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只剩下一臂之隔。长年积累的警戒在这一刻休息去了,只剩下激烈的喘息陪伴着我。
他坐在我身边,用手掌撑地看月亮。口中话轻得几乎可以溶进空气里。
他问我,婚礼上我露出渴望的眼神,是在渴求什么?
爱情。下意识地回答。我也想碰上一位美丽的姑娘并与她结伴百年。毕竟,偌大的族长帐篷里,孤零零一个人实在是很难受。
一定要门当户对的贵族之女吗?他又问。
不一定,我喜欢就好。

不怕族里的人反对?
我大笑。我是族长,我的决定就是一切。我的终生大事谁会反对?我这一族的忠诚心,是草原上最有名的啊。
所以……能获得我这一族的支持,便是父王所说的立国根本?他近乎自言自语,然后问我,我的忠诚,可会改变?
我不知道。我坦率地回答。这一刻我忘记了他是王子,而我只是汗王的下臣。我告诉他,如果是我决定要效忠的对象,是我决定要履行的忠诚,那么,也许永远不变。
爱情呢?我想要的爱情又是如何?
不知道。如果能令我开心,我不在乎是什么形态的。我并没有苦恋的打算。身为武将,我很忙。没有太多时间在爱情上,开心就好。
这么说爱情和忠诚哪个更重要?
有这么比较的吗?我皱起眉毛。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问了太多私密性的问题,正待闭口不答,却听到他最后一个疑问。
如果有人想同时得到我爱情和忠诚,那该怎么做?
什么意思?我愕然,看他的身影消失在不远。

舞月光十三
汗王真的老了,草原上秋风起的时候,他染上了重病。眼见他一日比一日憔悴,人们都在担心,他会在什么时候撒手离开人间。可是,他却凭着坚强的意志,挨过了很长的日子。
这两三年来,草原上的形势很是奇妙。日渐成长的小王子、手握重兵的小王子、城府而谋略重的小王子,渐渐成为朝堂上的一大势力。他的气势,在某些时候,会不自觉地凌驾于他的兄长之上。有大臣在私底下说,小王子比大王子更有霸王的气概,一旦他有二心,后果不堪设想。
我听过这样的传言,却不以为意。草原上最重视血缘的牵系,从来就没有发生汉人历史里的篡位谋权不惜屠尽兄弟手足的事件,我不认为这一会有例外。另外,既然我把自己的忠诚交给了大王子,断然不会让别的人再有机会伤害我的主君。

说起小王子,不知不觉中,我竟养成了苦笑的习惯。
公事上,我是武将,他也是,自然常常有接触的机会,我们在行军作战方略上并没有太大的分歧,算是合作愉快。私底下,我们的关系却不好说。
他未婚,我未娶,两个单身的男人没事干凑在一起做什么?喝酒,赛马,斗剑,一起消磨时间,心情很好的时候,他拉琴唱歌,我跳舞给他看。
我擅舞,母亲虽早逝,但在她走前,她教了我很多。她说,她是没时间也没机会再生个女儿继承她的衣钵,所以只好把舞技传给我。在草原中,母亲曾是一代舞者,所以,我也是一流的舞人。只是,我很少跳给人看,特别是父帅走了以后,除了他,再无人见识过我的舞姿。
事实上,我的舞并非能跳给所有人看,尤其是祈月。那种祈求的舞蹈,从某种角度来说,非常隐私。也许第一是醉后的无意,以后几,已是我下意识的习惯。从这一点来说,我对他的感觉,已经超乎一般的同事。
我不知道他的心情如何,但确实有什么感觉在静静地流淌。很难说清楚是什么,只是它让我感觉很平实。
这样很合我的心意,无论是退一步或进一步都是非常自然的。退一步云淡风轻,什么都不会发生仍然是同事;进一步,无论发生什么事,彼此都有了心理准备。
所以,当我在他床上他的臂弯中醒过来看彼此身无片缕的模样时,我一点也不惊讶,我只是很自然地苦笑,然后趁着天色未明收拾自己打算掩人耳目地溜回自己的营帐。可是,从背后伸出来的手臂扣住我的腰身,我感觉他的唇沿着我背上的烈火狮子游移。小睡初醒后低哑性感的声音和着密闭空间中尚未完全消退的米乱气息令人目眩神迷。他问我,为什么愿意让他抱。
因为很舒服啊。我没回头,只轻笑。反正做都做过了,再来讨论原因岂不无聊?肌肤相接的亲热令早晨的低温也再无感觉,我靠着他,听他胸膛里沉稳的心跳声。

只是因为这样?他不满地嘟哝,更收紧手臂,问我,如果没有感情,我会不会因为欲望随便和别人发生亲密关系?
不会。我摇头,接近他,是因为对他有感觉。要不然,我干吗要和一个男人混在一起?
那么,这算不算就是我的爱情?
可以这么说。我微笑。听得出他压在舌头底下的一点点渴望。我知道,我了解,所以我不做迂回曲折欲露还遮的事情,我正面给予回应。
他笑,难得笑出一脸的真心。这一刻,褪去一身的锐利后,他也不过是一个比我小一岁的的,不遮不掩的坦白的男人。

我有事业,有爱情,所以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虽然日常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但是感觉却更加舒服。我想,这就是幸福了。可是,他的眼光,却在偶然的不经意间,让我生出一丝寒意。
他不满足,他的眼中仍然有几分饥渴。我猜不透他的近乎狂热的渴求,不过从他时不时高莫测的行动中,我看到被压抑在冷静之下却又渐渐压抑不住的激烈。很多时候,在享受了肌肤之亲后,他在我的耳边喃喃自语。无数,我听到他的不满,他总是问我,为什么不能全给他?
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直到战争结束我都没弄清楚。

汗王死了,就算是盖世的英雄,也抵挡不了疾病的侵袭。也许汗王很不甘心,只是,英雄只怕病来磨,所以,对他的去世,我隐约有种解脱感。
葬礼后,本该是继位仪式。已经成熟的大王子完全有能力成为一名出色的大汗,我对此信不疑,可是,大王子唯一的兄弟,我的情人,却举起了战争的旗子。
就算手中兵马训练有素,又怎么能抵挡做了万全准备的人?就算一开始数量上他并没有占有太大优势,但在不懈的突击暗杀中,损兵折将的,自然不会是他。
我不能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无法了解,我唯一清楚的是,在这莫名其妙的战争中,我的立场。

早在多年前,我已经选定我的忠诚,而且不会在有动摇和怀疑。即使发生变故,即使敌人是情人,也不能改变我的信念。
忠诚是忠诚,爱情是爱情,这一点我分得很清楚,清楚到,就算砍杀到浑身浴血而心痛到不能呼吸,我握刀的手,依然稳定如磐石。
血战的结果不需要多说,大王子死,我族的兵力尽没,只剩下我,因为肩负着保护王子妃和小小王子的责任,漏夜护送着孤儿寡母在草原在狂奔驰,直到,周围再无一点声音,身为武将的本能告诉我,我早已经陷入包围中。
我熟悉他用兵的方式,所以尽量让公主和小小王子朝兵力最弱他从来的盲点突击而去。凭她身边三十精兵的力量,足以令她们突围,而我,就留在当地,阻击随后的追兵。
我以为我能做到,毕竟我还是西域第一武将。可是,不久之后,当我看到被抛在我面前的女人孩子的尸体,我从心底生出无比的寒意。我本能地举起刀,透过刀刃上那层淡淡的血痕看那个曾经亲密无比的男人。
我居然从来没没有看清楚他,我居然把这个陌生的男人当成最亲近的人。此刻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怎么还是那个有点沉默却温情的人呢?我居然,笨到看走了眼。
他走向我,晃动的火把的光线中,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他居高临下地说,现在的我,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我若投降,他放我一条生路。
我苦笑――我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承认,连夜的打击,心已乱,气已弱,连贴身的爱刀也已光芒黯淡,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只是,不甘心,仍要一拼。否则,凭什么安抚我一直强忍的,那种悔恨怒怨憎爱交织而成的绝望的不甘。
输了,被囚在他的营帐里,熊熊火把下,褪去冷静冷漠外形的他,宛如一匹搏杀尚未回复的公狼。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也一言不发地瞪回去。

就这么过了一夜,天亮的时候传来战报,他大获全胜,所有大王子的党羽,死的死,捉的捉,无一逃脱。
他颁下命令,以新王的身份,宣布成王败寇的最终下场――所有人烙下烙印,终生流放。
冷硬的生铁在火焰中渐渐明亮鲜艳夺目,他亲手,印在我的丹田,破我一身的修为。然后,他折断我的琵琶骨。
痛,极痛,几乎无法承受的痛。我落泪。一生一,一碎一生的爱情。
从此以后,终生残废。被驱逐出草原的时候,我咬着牙发誓,从此以后,不论客死何,用不回头看草原。

舞月光十四
前尘往事,又冷又重,重新想起,竟让我汗透重衣。
冷冷的、重重的,是血红色的腥臭的绝望,如何强迫自己平心静气,也不由得气血翻腾心绪不畅。
果然,不该想的。不该为那已经成为模糊记忆的东西再耗费精神。这于己,十分不利。
我推开窗子,窗外的空气渗入皮肤中,稍微让身体舒畅了些。我回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后,我给自己做了决定,
当初那一夜已经是全部的结束,从那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无论是为谁,沙穆这个名字,从此埋葬,我不会再给它重见天日的机会。

皇帝居然还没走,真没想到他们师兄弟的感情会那么好那么亲密。有的时候,我甚至看到了白琴额角上绽露的青筋。
浅离绝对不是迟钝的人,所以他很快地安抚了白琴,不久之后他也结束了与皇帝的谈话,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回到原来的状态。
一切迹象都足以证明,皇帝要回京城了。在那之前,他再来找我。
晚上的常规表演刚刚结束,我身上的舞衣还没来得及卸下,只披了一头红色的长发,捧着茶杯听他说话。
他很直截了当地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
“很抱歉。”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要我干什么,不过“沙穆”已经永远不会再出现,所以他的目的也不可能达成。
“你相不相信命运?”他笑一下,忽然问我。
我摇头,命运这东西太虚幻了,信与不信明天的太阳照样升起。
“我相信。我相信冥冥之中有神灵的存在,也相信一个人生于世,必有其该承担的责任。我……朕是大同的皇帝,朕的责任就是让大同的百姓有好日子过,所以,如果有人威胁或侵犯朕的守护范围,朕将全里铲除。”
“你这话不该对我说吧。”他的责任与我有什么干系?
他摇头:“北方有狼,近来屡屡挑衅,已经构成大同潜在的威胁。我想你对我会有帮助。”
“我最后再申明一,这不关我的事,我无能为力。”
“如果你出手,或许可以保全狼首的头颅。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亲密无比。”

“是‘曾经’亲密。”我纠正他。“现在已经无关,你要杀要剐,随你便。”
“这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你应该庆幸我不是个喜欢强迫人的人。”他吐出一口气,“你不是我的臣民,我也无意强迫你,你不后悔就好。”
他离开,看他离开的样子,我忽然觉得心头压上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皇帝走后第二天,拜帖又到。
署名还是陆贺,帖子上的字却已经完全改变。当年曾一起习字,倒没想过如虫子沾墨爬过的字迹现在也变得如此潇洒漂亮。
“来见我!”汉语,明白无误的几个大字,叫人哭笑不得。
难道大王当久了,连脑筋已经退化?我早就明确地回绝,再用这招太没有创意了。
――我忽略了,或者说我根本没有想到,擅长长刀大剑面对面作战的人,也会使用阴暗的手段,那拜帖上竟然有毒,半夜发作的时候我昏迷不醒,整个人很快地被人偷偷劫走。

苏醒的时候人就在床上,全身无力、赤裸裸地,躺在铺满错金绸被的大床上,任人观赏。
观众只有一个,就坐在不远,如鹰般锐利的眼眸就盯在我脸上。
很想当做没看到,奈何连转动脖子的力气都没有。他明知道我已经醒来却毫无表示,我只好地叹息。
――只叹息而不说什么,是因为心已经平静下来了。
事过境迁物是人非,这么多年过去,我用了太多的方法太长的时候来教会自己学会遗弃过去。现在,我已经做到了,这一声叹息,是对赤身裸体的不满。
我不卖身已经很久了,我会与人共赴鱼水之欢,却已经不习惯如此彻底地展示自己的身体。我又没有随便暴露的毛病。再说,会随便把人剥光了扔在床上的目的怎么想最有可能要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哪有人就这么眼睁睁目光清朗地看着却一点动作都没有?我自己认我的身材还是很完美的,他不欣赏也就罢了,不必这样浪费展现的机会给我难堪吧。再说,我也不认为他会是柳下惠。
他听到我的叹息,眉峰挑了起来。清亮如鹰的嗓音响起。
“好久不见。”他用的,是汉语。
“相见争如不见。”我的语气甚至比我自己想象的还沉稳。
“你很难请。”他直视我。
“你请人的手段我消受不起。”我回视他。
“至少我已经有了改进。不再踏入那馆子,这是我答应你的。”
“你也说过不想再见到我。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我何时说过?”他迷惑不解。

草原,大屠杀后,被放逐的那一刻。
“忘了就算了。”不提不想不怀念,不刺激已经平复的心情。
“我找你有事。”他换了个话题。
我闭起眼睛,看也不看他第二眼。
“无论发生什么,跟我没关系。”
“你确定你真的不听?”他故意激我。我知道,换做从前――不,甚至大同皇帝来之前,我至少有六成的可能会被他激起,但现在,一成也不到。我干脆连嘴巴也闭上了。
“沙穆,你变了好多。”他叹息。
我开始培养睡意,虽然身无片缕是有点凉,虽然全身麻痹想从身下抽出被子盖一盖是种奢望,可现在好歹还是半夜,睡觉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他更叹息。声音已经比方才接近许多。
我懒得理会他,也没心情再与他周旋下去。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别装睡,我知道我睡癖不好,身边有人很难睡着。”
他这话令我失笑,我睁开一只眼。
“你恐怕是忘了我的职业了。”
“啊?”
“我的上一份工作,是男娼,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那一种。现在我虽然改行,但只要价码合适的话,我也不介意再卖一卖。你说我睡不睡得下去?”
看着他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我更觉得好笑。
“另外,我是个挺喜欢睡觉的人,果真困极了就算有人玩弄我的身体我一样睡得着。这个,也算是男娼的职业技巧之一吧。”说完,瞥他一眼,言下之意他应该能听出来――不就是区区一个说话的男人吗?又怎能打扰我的睡眠呢?
他的脸色已经黑了,看得出来他的脑筋并没有变得迟钝。
“你的意思是说,你并不在乎光着身子躺在男人面前,甚至,你可呼呼大睡?”
事实摆在眼前,有什么好说的?
“即使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
他与别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在你心里,我已经和寻常路人甲乙丙丁没有任何差别?”
有的,比起路人还不如,最多也就是一只嗡嗡乱叫的苍蝇。
“你竟敢忽视我至此。”声音的平静开始崩溃。我可以听出里面蕴藏的狰狞。
做都做了,还说什么“敢不敢”?我干脆闭上两只眼睛,用行动证明他的结论。
“你竟然忘记了我是谁。那么我就再好好地提醒你一回。我要让你终生都不会也不敢忘记。”
拜托,他以为他是谁呐?他自己用血与火撕裂了彼此之间的联系,却在多年后顶着一副傲慢的面孔再出现在我的眼前,难道我还得把他当神一样供起来顶礼膜拜吗?草原上的马匹受了伤还记得痛,他从什么地方得出结论认为我宽宏大量得像只白痴的笨狗?看来,我错了,他的脑筋并没有迟钝,只是也不曾有所长进。这些年的经历只不过让他多了一层好看的皮相,本质上,他依然是当年那个笨蛋混蛋小王子,没有大脑,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正想着,一股剧痛突然袭来,害得我不由得惊叫出口:
“啊…………………………”

舞月光15
说实在的,肉体的痛苦对我并没有太大的伤害,无论伤到何,也就是痛就痛过而已。可是,看着他一夜摧残后挂在下体的金环,我有苦笑和仰天长啸的冲动。
牛羊马匹都要打上记号拴上环才证明为人所有,他在我身上留下这明晃晃的东西,难道就是证明他是我的主人?
天真!实在天真!!这么多年后再来反复无常的任性,也可以说是迟钝吧。可惜,无论他做了什么,于我,都没有太大的干系。他能拴上,难道我就取不下来?哼!
他玩偶了,抽身离开。我得以有机会好好放松休息。
他太相信药力了,十二个时辰应该早过去了,不管那是什么样厉害的东西,都在渐渐失效。
――托白琴找到的万年血参的的福,有事没事当零食嚼了几片后,隐约已经了一点抗药的功效,迷药这东西,基本上困不住我。只要一点时间,我就能脱困。
手指已经恢复了知觉,慢慢的,一点一点地移动,好不容易伸在耳朵边摸到左耳上那枚几近无色的耳钉,我微微地笑了。
他解除了我全身所有的装备,连头发都没有放过,甚至两耳中左耳的耳钉也在他的折腾下不知丢到了哪里。可是左耳犹在,我就不会被困住,现在,我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

大概过了半天,在又一轮的粗暴性茭后,他不再离开,而是在我身边睡着了。
我的下身流着血。那么粗暴的方式,受伤是必然的,这点痛,我还不放在心上。我比较想知道的是,他抱我的愿意。看着他在过程中仍紧皱着眉毛一脸苦大仇的表情,我免不了在想,既然如此辛苦,那就别勉强自己了。想看两讨厌――至少我很讨厌他的话,不如永不再见。
其实我多少也明白他的想法。男人天生有驯养什么的本能。尤其是来自大漠草原的男人。他想驯服我,至少,他想在身体上,令我臣服。
遗憾的是,我唯一愿意称臣的男人,已经不在了。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他都不值得我屈服。我会在他身下张开腿喘息呻吟,是因为我无法在他的撩拨下不动欲望,仅仅如此而已。
很想告诉的他,用肉体来压制我是毫无作用的。现在这具肉体仅仅是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一个皮囊而已,它的主人完全是我,只有我能决定它的发反应。我在于,加诸于它之上的一切行为才有意义,我不在乎,一切都白费。就如这下身的金环。
哎呀,现在看下去,别穿透的伤口上还沾染着鲜艳的血色,我却几乎对它毫无感觉呢。仔细想想,未尝不是我血已经冷却的一种表现。

不知道现在到底是白天黑夜。
我身体里的情况告诉自己,现在应该是我精神最亢奋的时候,我眼睛睁得大大的,毫无睡意,在想,某人信誓旦旦的保证到底有没有用。
虚无中,似乎沉寂的空气有些微的流动,我下意识地侧过头去,看向那扇半掩的窗。
窗边,有着厚厚帘子遮住日月光芒的窗边,有一条白色的影子。在暗色帘子的衬映下,更显得夺目。
我忍不住想叹笑。这个男人就不能不那么显眼吗?这些年来他声明鹊起早已被公认为天下第一的名琴师,如今,他的性子越来越风骚越来越像某人了。我不知道这对他好不好,不过只要他觉得幸福,外人就没有置喙的余地。
果然是他来救我,果然如他夸口般的有用。

他在唇边竖起食指,然后悄无声息地靠近。他走路的步子,让我联想起优雅的猫样的动物。
他越走近,我就越能看清楚他眼底的笑意。他的目光在我下身停留了片刻,眉毛挑得高高的,一副忍笑忍得很痛苦的表情,然后他伸出手抱起我。
他双臂的力量出乎我的预料。我惊讶中,他走到窗边,在我为他离开的方式疑惑的时候,他双臂一振,我便有了飞行的感觉。

外面,漆黑一片。
我确实在飞。非我所愿地飞翔。从窗子里被抛到窗外,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响,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刚才身二楼。
死白琴,他居然这样就把我丢出来,我万一摔死的话,变成怨鬼也不会放过他。
――黑心肠的家伙,与浅离真的是绝配。
幸好我胆子够大心脏也足够坚强,否则怕不早已发出尖叫惊醒一大堆不该醒来的人物。我下意识地捂住嘴巴,等待落地时候屁股和背上传来的巨痛。
可是,没有。
一双手臂,一双非常坚实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一个男声带着笑意道:
“绿腰,难得见你这个模样投怀送抱,太热情了点吧?”

谁?我扭头,看到一张眼熟的英俊面孔。
又是他啊,龙威的手下。为什么每我出事的时候,他总会出现?
我正疑惑着,他苦笑着道:“你这个样子会着凉的,我们先走吧。”说着,扯下他的披风裹住我,身形一展就要掠起。
“等等!”我抓住他的肩膀,“白琴怎么办?”
“你担心他吗?那个家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先走他才好办事。”
“那个……”
“什么?”
“帮我告诉白琴,别杀了那男人。”
“你不担心白琴,反而比较担心那男人啊。”不知为何换来他的叹息,身影闪动间,房屋树影都向身手闪过。
“走呵,白琴应该知道了。”

馆子里,我的房间,浅离在灯下沉思,看到我被抱近来,脸上闪过如释重负的表情,然后又开始嬉皮笑脸。
“绿腰,这一趟玩得可好?”
“你说呢?你想不想试试?”没力气瞪他。担心就直接说啊,一点也不坦率的家伙。我现在又没精力嘲笑他。
没力气是连日操劳的结果,腰酸背痛全身松软,如果不是那人扶着我,我恐怕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还有反应啊?看来精神还不错。只是不知道身体怎么样?需要这个么?”浅离看着我,指着放在他面前桌子上散发着药味的小箱子。
药啊,准备得真妥当,不过……
“我想我比较需要先洗个澡。”
“早准备好了,请吧。”
半敛的屏风后,一大盆水正冒着热气,我不禁笑了。
“浅离,你还真是善解人意啊。”
“恩哼。”浅离点头,丝毫不见脸红地把赞美全盘收纳了。“我还有更善解人意的地方呐,我帮你擦背如何?”
“谢谢,不麻烦了,你先出去可好?”
“我难得好心呢。”低笑,冷不防伸手掀开披风,“别害羞了,我会很温…………呕…………”
异样的声音中,浅离脸色苍白地冲出房间,然后门外传来一阵撕心般的呕吐声。
我苦笑:“我就说你先出去比较好啊。你见不得血的,留在这里只会让自己难过啊。”

舞月光16
披风掀开,隐藏的伤暴露无意,连我自己都有点看不下去,也难怪浅离会有那么大的反映。
我无所谓疼痛,并不表示真的不痛。他下手极狠,换另一个人,未必有我这样坚固的精神屏障可以保全自己,我甚至可以断言,在这样的伤势作用下,不死也得脱层皮。
掐痕、扭痕、咬痕、抓痕无不在,被反复抓咬过的肌肤表层很多地方渗出血丝,更多的地方凝结成青紫色的淤肿,我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完好的肌肤;最剧烈的伤在下身,除了金环,还有入内部的裂伤擦伤,现在,我依然能感觉到下身有温热的液体在缓缓流出。
灯光下,全身一片狼籍。我一动也不想动了,因为一点点肌肉的伸张都足以引发撕裂且很难停止的痛感。但是,真要我以这个姿态休息我也绝对无法忍受。我迫切需要洗个澡,就算痛死我也要洗干净这一个的脏污然后再好好上药。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修养。于是,我对那个还在我房里的披风的主人道:
“帮个忙。”
“什么?”他看着我身上的伤,眼里的表情很……冷酷?
“去看看浅离怎么样了。”然后我才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人赶出去好好洗澡上药。
“他并不是我的责任,而且……”他侧耳听了听,“白琴已经回来了。”
“还是去看看吧。”
“你这是在逐客?”他眼光一闪,微笑,“我在这里有什么不便?”

“我不习惯有人在一旁看着我洗澡。”干脆挑明了说,我又痛又累,实在很不想不必要的精力。
“以你现在的状态,能自己洗好吗?”他看着我,一脸的不信。
“不劳你关心。”出去吧出去吧,我几乎再没力气说话了。
“你到现在再来撇清我们的关系,不嫌太迟了?”他挽起袖子走近我,二话不说将我抱起,把我放进澡盆里。“稍微放松一点接受我的服务又如何?”
痛!热水对肌肤的刺激远远超过我的想象,我已经痛得叫不出声来了,只能任由麻痹全身的痛楚将我湮灭,意识也随之恍惚。我在心底下泛出苦笑,我一个成年男人,居然会被一盆热水弄到昏迷,如果被人知道岂不是形象尽失面子全无?
嘴角挣扎着挂上一丝自嘲,我无奈地向黑暗投降。

醒来的时候还是黑夜,头重重手重重眼皮也重重。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到床边坐着白琴,他微笑地看着我,道:“醒了?饿了没?鸡汤快熬好了,要不要来一点?”
“好……重……”低声抱怨,声音沙哑得自己都听不出来。
“你发了三天烧,当然有这样的感觉,今天烧才退下去呢。”他伸手在我额上试温,然后满意地收回手,“温度正常,我终于可以安心去休息了。”
“我饿了。”没办法伸手拉住他,只好告诉他一个事实。
“我知道。”他站了起来,微笑。“不过有人会喂你喝汤。喏,他来了,你就放我回去补眠吧。我有但天没有抱一抱浅离了。”
随着他的话音,我看到一个端着托盘的男人缓缓走近。仔细一看,原来还是龙威的手下,怎么他还没走呐?
“饿了吗?我喂你吧。”说着,他帮我把枕头调到一个合适的高度,然后,用勺子舀起鸡汤,细心地吹凉后,才一口一口地喂进我的嘴里。
我不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等到差不多有八分饱,我示意他可以停止了,然后,我问他:
“你放假吗?”
“没啊,我只是顺路到金陵来办事而已。”
“事情办完没?”
“早办好了。”
“那你怎么还在这?”
“你都伤成这样了,我怎么能走?”忽然,他笑开了。“你这么说,是不是在替我担心?放心,我已经和总舵主说明了情况,他同意我可以多留几天。”
“谁担心你了?“冷哼,我是那么好心的人么?纯粹好奇而已。
“别害羞了,我知道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似乎常常见到你身在麻烦中,这回又是一身的伤回来。绿腰啊,你可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多了呢。”
“我只是个单纯的人。”不需要把我想象得太复杂,我最恼别人多管闲事了。
“单纯的人?不是吧。”他吃吃地笑,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需不需要我帮你报仇?”
“不必,多谢了,现在我想休息了,您请。”
“翻脸了?好吧好吧,我出去,你好好睡吧。”他收拾餐具,笑眯眯地出去了。

我拒绝别人为我报仇不是因为我宽宏大量能再原谅,纯粹是因为我不想假他人之手而已。我还不至于要别人帮忙才能满足自己报复的欲望。
草原上的放逐是一回事,多年前为了断绝关系所过的一夜是另一回事,而这一,又是一回事。我的性子已经没有当年的冷静理智,仅仅剩下喜怒无常的阴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奉还。既然他早已被我视同陌路,这一口气,我又怎会白白咽下?我躲他,我逃,他偏要来招惹我,难道我会就这样屈服?别傻了!
现在,我要做的,首先就是尽早养好伤,然后再做计量。在我出手之前,任何阿猫阿狗都给我一边呆着去。

养伤的日子,过得相对平静,白琴不说,我也不问。反正白琴下手,有他的分寸。
下身的金环早就取出来了,我早说过,他能拴上,我就能取下,除了耳朵,我没兴趣在身体其他地方打洞。
白琴说,造成我发烧的原因是一身的伤,特别是下身入身体内部的伤口,若不仔细调养,可能会造成很大的后遗症,在伤势痊愈前,最好别做剧烈的运动,跳舞也不行。
听到这话浅离顿时苦了脸。仿佛银子长了翅膀在他眼前扑啦扑啦飞走的模样实在非常有趣,这成了我修养期间必不可少的娱乐。
好不容易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我也几乎完全恢复,于是挑了个风合日丽的好日子约白琴在园里喝茶。
白琴捧着茶杯慢慢啜饮,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失明的眼睛,纵然如此,他俊秀雅致的容颜仍令人欣赏,他的眼里总含着三分从容,这些年来,他倒是越来越稳重了。
“特地约我出来,不仅为了让我欣赏你的手艺吧?”好半天,他放下茶杯微笑。他的声音如微风淡淡,浅浅地渗入人心。“有什么事?”
“关于你上回提到的……我的琵琶骨的事……”
“怎么?”
“你确实有把握吗?”
“没有把握我也不会提出来了,”他胸有成竹地微笑。“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你想不想。”
“如果我告诉你我想呢?”
“随时都可以开始。不过,你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
“我的治疗过程,会非常痛苦,痛苦到,你会觉得生不如死。这样,你还要做吗?”
生不如死?我咬了咬下唇,点头。
“我希望拥有自保的能力。”就算生不如死也无所谓。
“那好吧,三天后,在我的山庄里,我等你过来。”
点头,看他悠然地放下杯子离开,我也收拾东西回房,做好心理准备去。

舞月光十七
白琴在金陵城外的山庄,算不得金碧辉煌,却非常雅致清丽。若不是他们――白琴和浅离都同意,任何人都不会被允许进入这个地方。前些日子有一伙附庸风雅的江湖人到金陵时见山庄雅丽可爱动了玩兴,硬要闯入赏玩,记过全叫白琴废了手脚扔在山庄外。浅离随后把山庄内所有被他们碰到的东西都拆下一把火全烧掉。山庄也趁这个机会重新进行了一番大翻修。
我能理解浅离和白琴的愤怒。自己最钟爱的家园被人毫无理由地糟蹋,谁能忍得下来?而且,那群任意闯入的家伙,不过是一群不成材的纨绔子弟,就算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也不会被白琴放在眼里,何况还是那些小毛头。听事后白琴闲聊时说道,若不是他手下留情,当时那些家伙怎么还有命在?
我比较好奇的是,白琴和浅离是怎么摆平事后的麻烦的。我听说,所谓江湖人,其实就是人群中是非不分死缠烂打麻烦多多越理越牵扯不清的那一堆苍蝇,一旦与他们扯上关系,便永不得脱身。
白琴听到我的问题时只微笑。我才恍然想起,眼前这个外表温和的人,并不如他表面上看来那么良善可欺。他现在的武功,绝对不可小觑。再说,浅离与黑道总舵主的关系也并非秘密,龙威的名头,多少也有些用的。
这么说来,那些被废的家伙也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活该终身残废了,看白琴浅笑的模样,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以前的白琴会有多么的残暴。
白琴对我说,很快的,很快我就能重新体会暴力的快感。
我期待着。

白琴把我扔进一只大木桶里,然后在底下生起了火。
桶子里盛满了黑糊糊的药水,散发着一股子足以把人呛晕的怪味。里面还混杂了不少草皮树根之类的东西,白琴说,那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的药物。
我看着大桶苦着脸,实在觉得这种治疗方法匪夷所思,不过既然想恢复一身的武功,因为只好听从白琴这个天下数得出来的神医的摆布喽。
白琴在我坐好后,拿一个中间挖空的盖子把桶子盖上,仅让我把头露在外面。于是我就变成了一只被切断四肢只剩下一颗脑袋的大鳖。
这形象还真难看,可是白琴说,我每天必须要在桶里呆上八个时辰,而且一呆就是七天。
所谓水火热也不过如此,我真的只剩下苦笑,然后横着一条心去面对七天蒸笼生涯。

七天七夜后,我整个人都脱了一层皮。黑糊糊的药水变得透明,而我白皙的肌肤从里到外都透着棕色的光泽。
白琴满意地点头,将我彻底地检查一遍后,很高兴地告诉我,可以准备下一个过程了。
他的笑容怎么看都一点嗜血,我不自禁地打个冷战,小心翼翼地问他,可不可以先给我个提示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白琴很平静地告诉我,最苦的就是这关。他要把我被折断后长起来的骨头重新打断再接一,把以前乱长的经脉再接起来,这是挽回我一身武功的基础。
我脸色发白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居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治疗。而他只看着我的眼睛,问我,还想不想恢复一身的武功?
我想!心中纠结的复杂的情绪令我无法忍受无力自保无力反抗的境地。如果我不曾凭借武力挥洒过我肆无忌惮的青春,如果我不曾有过那样恩怨分明快意情仇的过往,也许我就可以安心放弃。可是现在,我不能。尤其是在被人彻底当成玩物、奴隶、畜生羞辱后,我断不可能放弃。死去活来生不如死这八个字,我不亲身体验一回,绝不甘心。
咬着牙白着脸点头,然后紧紧地闭上眼睛,等待白琴动手。

迅雷不及掩耳,耳边传进喀啦的破碎声,只觉得一瞬间有热辣辣的灼烧感,不久之后转为足以令人惨叫出声的痛!
我叫不出来,张开嘴也叫不出来。我只听见自己发出嘶嘶的抽气声,眼前一片又一片地飘过乌云,在最后的时候,我听到白琴的叹息,然后,我痛昏过去。
双肩热得仿佛被人用烧红的烙铁在不停地反复地烫。这种痛苦令我的头脑一直在昏昏沉沉的挣扎却抓不住任何事物的虚无中,黑暗里似乎只有一丝一缕的光线为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打上惨淡的背景。
我应该认得他,肩膀越痛,我就越应该认得越清楚。我可以一丝不差地看到他伸出坚实的大手,似乎毫不费力地扣住我的骨头,折断、捏碎。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为什么重演我几乎遗忘的那一幕。肩膀上的痛苦彻底模糊了我的意识,我真实不知道我是回到了当时,还是身现在。
灼热与痛,地狱烈火也不过如此 ,我自己是无力撑起身体,有没有人能助我一臂之力?有没有人可以把我从这片黑暗中拉出去?不要让我再呆在这里不要让我面对这似幻似真我却不愿再面对的境况?无论是谁都好,救救我!

有什么东西贴上我的双肩,冰冰凉凉的,热与痛得到了缓解,我漂浮在空只的意识收拢了些,我可以听到自己发出轻微的叹息。
“……腰,绿腰,醒醒!”
谁?谁在叫我?声音那么熟,熟到令我无比安心。我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靠去。
“白琴,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昏迷了那么久还没醒来?”
这个声音我绝对很熟悉,是朝夕相的人,是谁呢?
“我把他的骨头打断再接起来,旧伤重创比新伤痛苦许多。而且,这旧伤不是普通原因造成的,当初下手的人是一心要断掉他的后路,所以造成的肉体伤害必定更可怕。绿腰昏迷的原因,恐怕不只以为疼痛。”旁边这个声音也很熟,而且他说话的语调很温和,甚至可以说是宠溺。“浅离,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绿腰怎么办?”
“我来照顾就好。他大概也快醒了。”
“那我先出去喽。”
“好,记得把被子捂严实点,今天有点凉。”
“知道了。”

原来是浅离和白琴,听到他们的声音,我的神智终于全都收拢回来了。
我现在,在金陵,在白琴和浅离的山庄里,白琴正帮我治伤,我肩膀上的热与痛是白琴重新接骨的结果,我不是在草原,我不在那一夜。
我的神智既已经清醒,眼皮也就有了打开的意识。映入眼帘的,是白琴微笑的面容。
“我猜你也该清醒了。做噩梦了么?”
脸颊边有湿湿的痕迹,原来我在昏迷中流了泪么?
“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不长。”
“情况怎么样?”
“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
“那就继续下一步吧。”
“在那之前,你先补充体力好吗?你听不到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唤吗?”白琴含笑指了指我,我果然听到了某种叫声。
“有什么可吃的?”
“浅离亲手做的菜羹,最适合了。”
“浅离的手艺,能相信吗?”我皱起眉毛。
“相信我,他是个天才。而且,他也舍不得毒死你。”

舞月光十八
骨头愈合的速度,并想象中还慢。我的双手软弱无力,一直于半残废的状态。
白琴不许我乱动,我也只能乖乖听命。毕竟现在,我所有的指望都在他身上。
在等待骨头愈合的日子里,我喝了很多药,白琴说,这是为日后做的准备,就算我已经喝到闻着药味就想吐,也必须咬牙灌下去。否则……
我敢发誓,这是威胁。这是极不讲道理的威胁。可是……以白琴的性子,他若不在乎的话,也不至于不自觉地用上这种语气。每一我喝下药以后,他都显得很罗嗦,不停地问我一大堆问题。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我对白琴的医术很有信心,所以看到他紧张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说实话除了很痛之外,我不认为有什么大不了的,放轻松点可能比较好。
可是,有人显然不这么想。一天晚上我在院子里泡茶赏月,刚刚洗好澡挽着一头湿发的浅离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我身边。

看他用布巾擦头发擦了半天却不见有任何进展的拙样,我叹了口气,伸手把巾子拉过来替他擦拭。说实在的浅离在某些地方是很精明狡猾的,只是在日常生活方面,他往往会显得少了一根筋,尤其是在身边有一个朝夕相形影不离的保姆跟随下,他对一些日常小事的理更显得漫不经心。刚洗好澡头发还滴水就跑出来了,夜风凉,也不怕着凉生病。
一边揉着他的脑袋,一边问他:
“白琴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
“他在洗澡。”眯着眼睛享受我的服务,他慵懒得像一只猫。
“这些天生意好吗?”天天看他回山庄睡觉不见他如往常一样住在馆子里,想来生意应该不是太忙。
“还行。你不在,纯粹来的客人少很多,只剩下嫖客,无聊极了。”
“你又不痛快了吧?”他爱钱如命,客人少了,他一定很难过。

“有一点。绿腰,有很多客人都只是为了看你的舞才来的,你不在,他们比我更难过。”
“这我也没办法啊。我的身体还没修好呢。”
“绿腰,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为什么你一定要恢复武功呢?”
“呃?”我楞了一下,听到他又带着一点急切的语气道:
“如果不方便说的话,你不说也好。”
我失笑:“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只是原因很复杂就是了。”
我无意对他隐瞒什么,浅离对我而言,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好象,就是“朋友”。有很多时候,他的洒脱和事态度,会给我很多启发,我稍微整理了思路,告诉他:
“还记得以前曾来找过我的那个出身西域的家伙吧。”
浅离点头:“就是砸了大厅不赔钱就跑了的那个蛮子吗?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旧情人。”
“然后呢?”伸手拿个茶杯在手里把玩,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善解人意的把我不想说的后续给忽略过去了。
“我们反目成仇,他废了我的武功,并把我逐出草原。”
“是你的错吗?”
“我不这么认为。事实上直到今天,我仍未能理解他突然发起叛乱的原因,我敢肯定,错绝对不在我身上。”
“你问心无愧,那不就好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忍受他现在对我的挑衅。”
“他做了什么让你气到青筋绽露?”浅离头也不回地偷笑。
“也没有什么,只不过让我认识到,一个人的白痴、无理取闹和纠缠不清会达到怎样一个程度而已。我现在觉得很沮丧。”
“为什么?”
“当初我怎么那么没眼光看上他?”
“哈哈哈哈……绿腰你真的有趣,说话那么恶毒。你要复原,只为了要向他报复吧?”
“可以这么说,至少,我要出这一口气。”
“好吧,我支持你。”
“多谢。”

手下的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白琴也走了出来。看到浅离半倚在我身上的样子,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动。然后,他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浅离,该休息了。明天还要赴织锦庄秦夫人的约呢。”
“知道了。”浅离挽着头发站了起来,笑眯眯地和我道别。“谢谢你帮我擦头发,明天见咯。”
“明天见。”看他小跳着朝白琴走去,我不禁微笑起来。他们的确很幸福,看到他们们的幸福,连我自己也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端起茶杯啜饮,茶泡得很不错,月亮也很漂亮,更重要的是,和浅离谈过后,得到他的支持我的心情好了很多,许久未曾有过的神清气爽的感觉再浮现心头。

不久之后,白琴又出来了,他默默地坐在我旁边,默默地接过我递过去的杯子。
等他喝下茶水,我才开口。
“我没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你何必展现你的杀气?”
“你感受到了?”他并不否认,从杯子后露出的眼睛,是我从未见过的锐利。
仿佛利刃紧贴后颈的感觉,恶寒从脚底直冲头顶。
厉害!这就是江湖一流高手的眼神么?真让人既恐惧又热血沸腾。
我轻笑出口――天知道我居然笑得那么热血――“我并不迟钝。只是我很奇怪,你有什么必要对我示威?”
“你刚刚的举动让我很不舒服。”
“然后呢?”
“你的伤还得靠我,不要让我生气。”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是对我和浅离刚刚的距离不满?”
“对。”非常老实地承认,一点也不认为明示他的感情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他的坦率真叫人羡慕。
“那么你想要我怎么办?我得先声明,对我来说浅离是很特别的,特别到我已经不可能离开。”
“我没指望你离开他。别看浅离那样,他其实很念旧。你是他的朋友。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说来听听。”
他不答,居然就这样走回屋子里,然后,远远地飘来一句:
“不许对浅离下手!”
我顿时大笑,笑得趴在石头桌子上使劲地拍。没办法,实在是受不了了。谁知道白琴不只很坦率,还可爱到这种程度啊?不笑一笑,怎么对得起自己?
不过,白琴尽管放心,浅离是我特别的人,可是我不会对他出手的。他是朋友,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而且,现在我也没有心情顾及感情问题。于是我送里一句过去,他能不能听到,就不关我的事情咯。
“放心吧。”

有好长大没见到浅离。我能理解他的急切。而白琴也早早地躲了起来,据说要去做最后的准备。不过我猜,他还是不太乐见龙威分走浅离吧。临走的时候他抛下一句话,把我气到了。

什么叫“久别重逢,别做得太过分”?我看起来有那么饥渴吗?他这话应该去和龙威说才对吧。

为什么偌大的山庄,主人们都在,却偏偏要我这个伤员兼食客负责招呼人?我得为龙威的艘下安排房间。忙乎了一阵之后,也不晓得他到底满意不满意,反正他就一直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在我身后跟着。
一切准备就绪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厨房里准备了饭菜,却不见主人们出来。没办法,我只好自己端出去招待客人。没想到才要端起装鱼的盘子,就被他抢先拿走了。他轻轻松松偏又极有技巧地把三四个盘子一起端走,一边走还一边道:
“我来就好,你的手最好别使力。”
“我的手还没废。”菜都叫他端走了,我只好嘟哝着跟在他身后往饭厅而去。
“那我换个说法好了,我不舍得你动手,粗活我来干就行。”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姑娘家了?”一边看他顺便利落地布菜添饭,我只需要坐在椅子上玩着筷子等他把碗放在眼前就好,我一边问,他这样的态度有点好笑呢。“我没那么娇贵。”
“我可不会为任何姑娘做这种事淡淡地说,”夹起一大块鱼肉放在我碗里。“多吃点鱼,骨头才长得又快又好。”
他的话让我生出了兴趣,我不忙着扒饭,倒是问他:
“那么你的夫人呢?你也不会为她布菜吗?”
“我还没娶妻,而且也没考虑过这种事情。”
“为什么?你也应该到了男大当婚的时候了吧。”
“绿腰。”他放下筷子,直勾勾地看着我,“你知道我为什么抱你吗?”
“寻欢作乐吧。而且第一的时候,你喝醉了。”
“我还没醉到神智不清分不出男女人的程度。我抱你,是因为我对男人,对你,有兴趣。”
“我不认为你和我睡过后会对你日后的婚姻生活产生任何不良的理想。即使有,那也不是我造成的。”有问题的话千万别扯到我身上来。
“会,因为我,只会对男人起反应。”
“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是说,我只会对拥有与我一样身体的男人产生情欲,也只会对男人出手。女人,我连碰一碰的兴趣都没有。”
“这个……还真有趣。”难得碰上这么纯粹只爱男人的男人啊。我看着他绷得紧紧的紧俏的脸孔,逗弄的兴趣越发高涨。
“那么,你觉得我怎么样?在你抱过的男人里,排得上号吗?”
他顿时苦笑:“绿腰,我不相信你没发觉,我前后也就抱过你一个人。你叫我如何比较?”
“个人认为,多试一试也许也不错吧。我们馆子里有不少极品呢,推荐几个给你如何?比如现在最红的苏绍。冲着我的介绍,给你打个九折。或者排名第二的小洛也不错……”学着浅离钱鬼的口吻说话,感觉还满有趣的。我高兴之余,当真扳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对了,差点忘了问你,你喜欢那种类型的?”
“绿腰!”他苦笑不得地伸长手臂握住我的手掌。身影一转已经坐在我的身边,整个人和我的距离,甚至不到半寸。
“干吗?”斜着眼睛看他,难道他不满意我来安排,打算自己挑选吗?这也可以啊。一切随君。
“你是不是觉得逗弄我很有趣?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介绍了?”
“你真的不要吗?我们馆子从来不打折的哦。”七分认真三分戏噱,我不急着推开他的手。

“我不需要你打折啊。我想要的,可不是世间的凡夫俗子,我要是,是那颗独一无二的宝石。”
“那我就不打扰你寻找了。”放弃放弃,吃饭吃饭。逗过人以后心情很好,胃口开了,眼前的鱼看起来也分外有吸引力。“你慢慢找吧。”
“不问我找到没有吗?”他含笑的声音低低在耳边响起。等我发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整个人都被他抱在怀里,他的手握着我的腕,我几乎动弹不得。他那架势,摆明就是要我一定要回答嘛,不答的话我一定没办法吃饭。
我绝对不和肚子过不去,于是很从善如流地问:“找到了吗?”
“找到了。”
“是谁?”
“你啊。”他的笑声扬起,顺势在我耳上咬了一口,激起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没有听错吧?

舞月光二十
这一餐饭我吃得不安不宁。
他的手在我身上移动,宛如一个纵火者,肆无忌惮地到散布火种,转眼间我的外衣已经被剥落,还剩下一件单衣似挂非挂地披在身上。
我的呼吸渐渐开始变得粗重。我和他睡过那么多,他对我的身体有太清楚的了解,我不想也不愿意使力伤害我好不容易才恢复的手和肩膀,便任由他去了。只是,尽力压制着喉咙里发出的呻吟,努力地平息静气道:
“呃……慢点……我还没吃饱……呀……先给我吃完……恩……”
他坏坏地笑,有一口没一口地舔着我慢慢渗出汗珠的肩膀,声音似乎从喉咙滚出来,比起我的呻吟,更显得多了几分情Se。
“你慢慢吃呀,别着急,小心噎着。”
“你……你这样……我怎么吃啊……”想皱皱眉头,却发现这点小动作也颇费力气,干脆顺应身体的反映,自然地扩展肌肤算了。
“你别管我不就行了?”笑声愈发可恶,他柔软的唇顺着我的脖子往下移动,脊背上的凹槽极度敏感,被他一舔,我竟然猛地打起寒战来。他感受到了,暂停一下,而后在我背上呵呵地笑出声来。他喷出的鼻息沿着更加敏感的脊背迅速地向外扩散。我有点无奈地发现,我全身上下在微微轻颤中已经软得连根手指头都已经动弹不得,只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倚在他的怀里,让他调笑。
“绿腰,你的背似乎特别有感觉啊。”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细细地,似有似无地抚摸着,试图挑起我更激烈的颤抖。
“……你……别……别动了……住手……”我呼呼地喘气,尽力眯起眼睛瞪他。这小子从什么地方学来这轻挑慢捻的手法?害我被他弄得全身上下轻颤不止,一腔欲火吊在腰腹间,上不去下不来,难受至极。
他的双眉打了个结,唇边的笑容却可以用“欲望”来形容,他的声音有不易察觉的轻微的颤动,似乎也不太容易发声。
“绿腰,别用这样的眼神挑逗我了,你不知道媚眼如丝最勾人么?”
“……你……混蛋……住手……啊……”谁媚眼如丝了?若不是他吊着我,我犯得着用一双汪汪泪眼瞪人么?以前他都挺猴急的,最多帮我放松就急不可待进入,现在到哪学会这样的手段?他难道打算玩死我才甘心?气死我了。
“乖,再让我玩一下,你的背……”有点口干舌燥的感觉,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我已经受不了只好扭着腰在他大腿上胡乱地挣扎,无意中碰到他下身已经涨大的硬块。虽然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他似乎也已经到达极限了。他倒抽一口气,才勉强吐出字句,只是,他灼热的气息喷在我身上,更是在干柴烈火般即将燃烧起来的欲望上泼了一桶油。当下,我动不了了。若非他以单臂圈住我的腰,我很有可能就这样滑落到地面上。
“你……你……要进来……就……快点…………”咬紧软透的牙根吐出最后一句,他若再这样磨蹭,就让我自己把自己烤透吧。我好歹也是出身风尘的人,居然被一个男人逗到这个程度,他甚至不曾碰触我的唇或下手,仅仅是在背上跳动的手指就让我憋得想要杀人。我这些年来的客人白接了日子白过了。我不配再把男娼的出身挂在嘴边。我居然连欲望都没办法解决,更不用说享受,让我死了算了。在被人知道前,让我死了吧。我再也不颜见人了。
我一肚子火一肚子哀怨,浑然忘记了现在正于什么状况中,心下懊恼得……不知道该怎么发泄,不知不觉间,一滴泪不听使唤地自眼角漫出,顺着脸颊而下,落入他的双唇中。
“别哭,乖,别哭,我这就给你。”
我的耳朵只听到这一句,然后在不知道是谁是闷哼中,我产生了被进入被占有的纯粹的身体的快感。

我失声的尖叫中达到绝顶,而后彻底瘫在他怀中。
耳里尽是粗重的喘息呻吟,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好半天后,喘息渐停,我才稍微恢复了一点视力。看到现在的景况。
交欢过后的样子见不得人啊。我双腿分得大大的,跨在男人身上,面前是餐桌,身后是男人的胸膛。一袭单衣似挂非挂地披在身上,已经揉成了一团抹布。肩膀上热辣辣的,想是被咬破了皮,而胸前的两点,在布料的摩擦下,依然隐隐作痛。
这就是激情的情况,我现在相当于整个人都挂在他的身上,虚弱无力地手脚和腰身撑不起整个人,也只得任他圈着我,伏在我背上喘息。
稍稍扭过头看他,却发现他全身上下依然衣冠整齐,除了眼角眉梢有淡淡的晕红点缀起上,额前垂下一缕发将他英武的气质点染出一点暧昧外,他毫无变化。看到我回头,他微笑开了。
“怎么样,很尽兴吧。”
“你……”声音沙哑,有点破破的感觉。真讨厌在他的拨弄下情不自禁尖叫呻吟的自己,讨厌透了。
“乖,我知道你很快乐。我也一样。虽然我很想再来一,不过你明天得开始治疗了,我可不能累着你。约好了,等你完全康复后,再玩一过瘾的。现在,我们休息去吧。”
他打横把我抱起,东拐西摸居然也找到了我的卧室。刚才真不应该顺口告诉他我住在哪的,现在他进进出出如入无人之地,看得真让人不快。
他把我放在床边,细心用被子把我包好,然后出门为我提热水去了。
我已经累极,倚着床头闭上眼,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有人在拍我脸,力道很轻,但足以把我唤醒。
睁开酸涩的眼抬头看他,他微笑着看我:“这样睡不舒服吧,泡个澡再睡好不好?”
微微点头,我不打算故意和他的好意作对。身体的确不是很舒服,他想做的事情正好符合我的心意。我伸出脚,摸索着扔在地上的鞋子,准备走过去好好洗洗。
孰料,他伸手将我拉住,剥掉身外之物,抱着光溜溜如初生婴儿的我往澡桶而去。
“干吗?”我不怎么用心地问他。
“我帮你洗。”
“随便你。”有人帮忙也好,以我现在困倦的状态,泡在舒服的热水里,保不准会睡死在里面。
他帮我洗澡,动作倒是意外的干净,没有故意挑动我的欲望。当他把洗得干干净净的我捞出水放在床上时,我恢复了一些,在床上滚一滚,被子便裹在了身上。
“你回去吧。谢了。”我对他说,他回我一个诡笑,也爬了上来。
“我什么时候说要分开睡了?我就睡在这里。”
什么?难怪当时他一直笑眯眯的一副很好商量的样子,原来根本不在乎。算了,我现在也没精神和他计较了,他想睡在我旁边就睡。不过,休想让我把被子分他。

舞月光二十一
白琴站在早已准备好的房间里等我。这个地方原是一间客房,现在只留下了三个铺在地面上的软垫,其他什么也没有。
透过雕格子窗射进来的阳光照在白琴的脸上,他的两只大黑眼圈明显得根本无法遮住。我猜他昨天一定没睡好。
他很严肃地看着我,点了点头:“你的体力看起来还好。”
“托福。”没好气地睨他。就算昨夜里他夜不成寐,也不至于一大早就这样阴阳怪气吧。“可以开始了么?”
“等一等,龙威到了就行。”
等龙威?也对,他是主力嘛。不过他怎么还没出现?白琴没告诉他吗?
“龙威呢?”还在和浅离混着?
“在伺候浅离起床呢。”白琴的唇边挂起一丝不知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的笑容。
想起浅离严重的起床气,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龙威,同情你。

等待的时间其实并不太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声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不久之后我的耳朵里便只有一阵强似一阵的“噗通噗通”声。
我在紧张,非常紧张,这一点我承认。昨天夜里――甚至刚才起床梳洗的时候我还没有这样的感觉,可是,与白琴的对话结束后,我明显感觉不对劲了。
心脏狂跳,手心盗汗,我无意识地盯着屋子里的垫子,脑海里一片空白。
难道,我失去已久的东西,很快就能实现了么?我现在,真的可以为欣喜若狂了么?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希望,极度渴望。
有人在拍我的肩膀,我几乎从空白状态中跳了起来。抬头看,是那人,他看着我有些担心道:“没事吧?”
点头。没事,不过太紧张而已。
“总舵主来了。”他指向门前,我看到陪在浅离身边的容光焕发的龙威。

短暂的寒暄后,白琴开始下达指令。他要我先盘坐在屋子中间的垫子上,然后,另一个人也坐在我的身后。
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人不是龙威,而是他。他看着我惊讶的眼神微笑:
“没想到吧,其实助你疏通经脉的人是我。”
“为什么是你?”龙威和白琴都已经是当世的高手,为什么还要多找一个人,而且,还让他当第一棒。
“你要知道他是谁就不会问了。”龙威微笑。

“只有他修炼的心法,才最适合为你疗伤。”白琴如是说。
他们俩的话令我迷惑,我不禁直视他的双眼,问他:“你是谁?”
“我叫秦丹,你可别忘了。”
他说着,伸出手掌抵在我背心:“坐好,要开始了。”

热热的气流从他的掌心延伸而出进入我的体内,沿着我的经脉游走。在他有目的地引导下,被堵塞的经脉渐渐被打开,一种叫做“舒畅”的感觉在身体各慢慢地浮现。渐渐的,还在躁动的心平静下来,我放松身体,全神贯注地感觉体内的气流,并且有目的地顺应气流的流向,调整全身的气脉。
不知不觉间,日月轮转。全身上下几乎所有的经脉在反复的疏理后都已经通畅,只剩下双肩依然阻塞,耳边,传来白琴似乎发自遥远的声音:
“现在,该我出手了。”
尖锐的利器破空声传进耳朵里,随着我的闷哼,白琴治疗用的银针扎在我的穴道上,原本在身身体里缓慢游动的气息似乎受到了压迫,迅速沉入丹田,然后以一种风卷残云锐不可挡的速度直冲头顶,硬生生自左往右来回冲撞。毫无心理准备撕裂般的剧痛令我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过于尖锐的痛苦,让我脑袋中的弦在瞬间断裂,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另一个力量注入体内,缓和过于剧烈的冲击。
白琴在身边焦急地告诉我:“撑着,千万别昏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回应,似乎只是点了点头。
也许是龙威出了手,可是我已经无法分辨了。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对抗痛苦当中,我知道,最关键的时候已经来临。我得靠自己的力量撑过来。否则的话不仅会为正在运功的人造成麻烦,而且也会令一切局面失控。这些,白琴早已经告诉过我。我自然不能让好意帮忙的人为我面临生命危险,况且,如果我真的就此昏迷,我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男人的骨头天生都是硬的。压力越大就越的顶过去。父帅一生给我的教会并不多,我大多都已经违背。独这一句,我记得。在遭遇一切危险困难挫折的时候,它是支撑着我不放弃的原因之一。现在,我也不会投降。
咬紧牙关,连闷哼呻吟都不会再让它跑出来。我浑然没发觉牙齿已经在唇上咬下的痕迹,血顺着唇角滴了下来,在地面上积成一个小洼。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痛到几乎没了感觉,只知道身体里涨涨的,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的样子。正当我有些喘不过气的时候,听见白琴一声断喝:
“收!!”
抵在背心的手掌迅速离开,而后,有乱针穿体的感觉,只感到身体几乎被银针穿透。原本在体内郁结的气体像是突然有了意识,统统沉在丹田,而后在银针的指引下,顺着一定的路线游遍全身,就连双肩最艰难的地方,也顺利地通过。
我心下大喜,急忙睁开眼睛,看到一头大汗的白琴正把最后一根银针从我的肩膀上拔出来。我张开嘴,正要说点什么,岂料一口鲜血就受控制地从牙关喷了出来,我轰然倒地。在最后一丝意识尚未完全消散的时候,我听到白琴的叹息:
“你也太性急了,我没说你可以睁眼啊。等一等不行么?”

与床榻进行亲密缠绵,是我最近常做的事情。只不过,再醒来的时候,我的心情异乎寻常的好。
身体里,长久以来空荡荡的感觉已经没有了,我能感觉一股气流在顺畅地运行,虽然它目前还很微弱,但它代表的意义,令我由衷地欣喜。
与此同时,肩上的伤也已经痊愈。比起以前来,双手的运转更见灵活流畅。再没有以前那种手臂扭到一定角度却再也扭不过去的滞痛和沉重,一些对普通人来说很容易完全我却很难做到的动作现在也能顺畅地完成。
白琴在我醒来后给我进行了检查,他说一切正常。最后那一口血,也不过是身体里淤塞的废料顺利排出而已。
躺在床上,把双臂伸向半空,端详着完全恢复健康的手臂,我不由得傻傻地笑了。

去哪里?”
“那就好。”他的脸色立即转晴。我想起白琴说过的话,他其实是个很念旧的人。
“对了,我也有件事要问你。”
浅离抬眼看我,我趁机道:“你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浅离眼中生出几分兴趣。他道:“怎么?动心了?”
“好奇而已。你没听龙威提到过吗?”
“有的。不过龙威只说他很麻烦。按我的理解,最好不要随便和他扯上关系。你不是最恼麻烦的吗?”
“对。”我确实最讨厌太麻烦的事情。只是这欠下的人情该怎么还?……算了,不想那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
“绿腰啊绿腰,真希望你能早点恢复,我好想看你跳的舞。”
“我也这么希望。”

并不是经脉一打通功夫就会全回来。治疗只是让我拥有一个基础而已。不过白琴在这个方面很有经验给了我很多参考,而且万年血参正是人间疗伤的极品,一个月几近苛刻的修炼,我一身武功恢复了七七八八,虽然还打不过白琴,但白琴说,江湖中一般高手已经动不了我。
这一个月来白琴一直陪着我,倒不是他冷落了浅离,而是浅离老被龙威霸着,让白琴想和浅离亲热亲热都难。好几和我动手时候他的劲道都有些过,摆明就是迁怒嘛。
他们俩的竞争,怕是一辈子都要持续下去喽。倒是便宜了我这外人,让我看了那么多场好戏。
龙威还没走,这一回他是纯粹来度假的。不知道外上没,他的手下――秦丹也没走,难道龙威一放假其他人也都闲闲没事做了吗?
晚上,他和我挤一张床。幸好这床够大,要不然半夜总有一个人会被踢下去。
我从来没问他打算呆到什么时候,也不管他到底要干什么。反正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他还不够格放在我心上――或者应该说,我已经不再具有把谁谁谁放在心里的能力。

这么多年流浪漂泊后安居在金陵,并不意味着心已经贫乏空虚得一定渴望要有个人填补。天有多高地有多大看得清清楚楚后,才明白人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仇恨看淡了情爱也淡了。这一渴望着恢复本来武力不是为了昔日的仇恨而是为了现在的羞辱。我的修养并未达到“唾面自干”的程度,我需要一定的力量自保。
人这一辈子,不一定需要爱上谁谁谁不可。爱情就算是世间最甜美的果实,如鲜艳的红苹果一样芬芳动人,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吃它。世间有人醉心于爱情,难道就容不下无心情爱的人存在吗?看浅离、白琴和龙威的三角关系就知道了,那些也不过是麻烦而已。

“我同意你的观点,我的感情生活的确有一点麻烦。”浅离苦笑着和我一起坐在院子里喝茶。难得今天白琴和龙威有事情要办出去了,才让他偷空歇一口气。“不过不会比你的麻烦更多了。喏,拿去。”
他手中有一封信,我伸手接过,一边道:“怎么,谁给你气受了?”
“谁敢?只是……”轻叹一口气,浅离把整个脑袋摆在石桌上,懒洋洋地看我,“你先看信吧。”
“谁给的?”信封用火漆封得很好。上面没有任何标记,不过从浅离手中得到的东西,肯定有他的意义在。
“你的仰慕者送来的。你还记得上回我师兄来的时候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吗?”
谁?有这号人物?
“不记得了吧?听老卓说,那个是当今的兵部尚书,很有本事的。所以年纪轻轻就受重用。我师兄微服下江南也不忘带上他。”
兵部尚书?是我太敏感了吗?这个官职让我有某种感觉。
“没印象。”
“上回来,他看到了你的舞。所以这一他独自前来,希望能再欣赏你的技艺。”
“他等很久了?”
“不久,才三天而已。这三天天天到馆子里报到。老卓告诉他你病了,他也没放弃,甚至还写了信慰问你。我看他样子很诚恳,而且这些日子的确有许多客人一直在问你的情况,为了我们的客源着想,你不想跳一跳吗?”
很实在的理由,重点应该是在后面一句吧。非常符合他钱鬼的本性。只是他眼里忽闪忽闪的是什么?我应该没有看错吧。
“跳舞是没问题,只是,你为何对那位兵部尚书特别关心?”
“我有吗?”他挑起眉毛,微笑。
“你有。”不需要故意笑得那么欲盖弥彰好不好?我知道他的脑筋还没彻底腐朽。
“好吧。我承认,我只是对‘兵部尚书’这官员很好奇而已。皇帝的重臣,岂会这么简单就能出来?”
“你要我去试探?”
“别告诉我你的鼻子没闻到阴谋的味道。”
“我可不想惹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我。“你有办法应付的,对不对?有机会就当练习练习吧。”

二十三
在房间里换上舞衣,然后,静静地凝视铜镜里那张脸。
依然年轻,算得上美丽,却在眼角有一点点,长久岁月凝固的讥诮。
别人看不出来,我自己知道,一身武功恢复后,在心理上也就多少恢复了往日的那种目中无人的狂嚣。
浅离让我试一试那个兵部尚书,我却有要闹一闹的冲动。也许,现在这样的心态,不适合却跳舞。否则,砸了场子,浅离一定不会放过我。
在心里想象着那个钱鬼跳脚的样子,一丝窃笑挂上嘴角。
正想着,浅离进来把我拉了出去。
时间到了。

一声黑色的舞衣不算太抢眼,不过我在上面用了大面积的红。这两种颜色会给人很艳丽的感觉,而且贴身的裁减,更让我尽情地展现身体的线条。这是种若隐若现的诱惑,是我最喜欢的游戏之一。毕竟,看着一票男人为一个舞者垂涎是一种很有趣的事情。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复出的第一只舞蹈就获得了我预想中的欢迎。不过,让我在意的不是众人瞪直了的眼,而是人群中,那个若有所思的人。
算得上英俊的脸不是我注意的关键,因为我其实并不认识他。可是,他那种表情,实在让人不能忽视。似乎在估量什么,又似乎在算计着什么。我想我并不喜欢他的这种表情,因为我很清楚,我的舞蹈并不能迷惑他。在这种情况下,下马威是没办法起作用的。如果他是那个我要试的人,那么我得重新盘算该怎么面对他了。
一直坐在帘子后面的浅离在我退到幕后时,拉住了我:
“你觉得他如何?”
“是他吗?”
浅离微微一笑:“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人家已经刻意摆出那副样子了。”
“看起来他似乎对我很不满,一副挑衅的模样。你相信他是信上写的我的仰慕者吗?”
“所以我才要你试他嘛。他太年轻,所以我不知道他这个样子是真心还是故意。”
“你为什么那么在乎他呢?”注视着浅离。他少见的慎重让我有一点好笑。
“我在乎的不是他。而是你。”浅离笑眯眯地看我。“他是什么东西其实与我一点干系都没有。若不是他的目标是你,我绝对不会插手。绿腰,我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皇帝师兄会对你不利。”他的眉心闪过一丝忧虑,他的用心让我十分感动。我知道,他的真的为我担忧。
“不利?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我想我并没有重要到令那个天子特别注意。”
“也许吧。你自己小心。”
“那……还要试他吗?”
“当然,你不觉得他是个很好的戏弄对象吗?再说,你看……”他抬起下巴点点那个男人。“他的身材不错吧,应该满有用的。”
“你啊!”我大笑,“不会是欲求不满吧?”

“我只是为你多考虑一下而已。”
“放心。如果我真看中他,一定会记得给你分红的。”
“这就对了。”他满意地笑,钱鬼本质暴露无疑。“好了,我得去设局让他接近你了。”
说着,人影晃一晃,已经往楼梯而去。

很顺理成章的,那个男人坐在我房间的桌子边。
方才说他不够英俊,现在看来是对不起他了。
他是南方少见的那种很硬朗的男人,很年轻,看起来刚刚三十出头,五官有如刀削,是那种很硬朗的感觉,并且,很阳光。
我很少碰到这样的男人。那种仿佛阳光溶入骨头里再微微放出一点点温暖的视觉效果,令人有一点点陶醉。
――可是,有阳光有一定会有阴影。这个男人年纪轻轻能当上兵部的首脑,固然因为年轻的皇帝是个惜才懂才用才之人,也一定与他的才能有很大的关系。他此刻的阳光中,不知融合了多少见不得人的阴暗?
笑,笑在心里而不让人知道。外表上,我依然是平静的样子,甚至有一点,故作不知。
他赞美了我泡茶的技术,然后,微笑着看我:
“绿腰先生病愈再登舞台,舞姿更显飘逸,实在令在下欣喜。”
“大人过奖了。绿腰病中有幸得到大人的问候,实在令绿腰受宠若惊。”
“绿腰先生客气了。先生的舞蹈是在下平生少有之嗜好,能再见到,足以令在下今夜辗转不能成眠。”
“大人实在过誉了。”寒暄的话,大概就说到这吧。接下来是单刀直入,还是迂回曲折比较好?
正想着,那人开口了:
“绿腰先生,在下此来,除了欣赏先生的舞蹈,尚有一事相求。”
来了。看来他比我还沉不住气。或许我休息的时间足以磨掉他的耐心。
“大人有事请说。”
“这个……算是在下的不情之请。先生能否抽出一二日的闲暇,到在下的别居一住?”
恩???

二十四
我抚着下巴低低地笑:
“大人也许并不知道,在下已经很久没卖身了。”

“先生误会了。”他似乎在苦笑。“在下并无此意。在下只是……在下却有事情需要先生帮忙。”
“大人能否先把事情说明一二?”
“……在下有一小妹,与在下一般酷爱先生之舞蹈。只可惜生为女子,很难亲身见体会到先生舞蹈的精华。因此,在下此前来金陵,她便随着在下前来,想请先生专门为她舞一场。”
说谎!!!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会对我的舞蹈产生什么兴趣?不过他的理由很有趣,值得我敷衍一下。
“大人见谅,在下不能在此馆之外跳舞。”
“不能破个例么?”
“这是规矩,大人,在下实在很抱歉。”
看他似乎铁了心地道:
“若我与本馆主人商榷取得同意。先生是否能成行?”
“若我家主人同意,在下确可成行。”
正说着,门口传来清亮的笑声:
“绿腰,尚书大人有心向请,你去一趟又如何?”

看那兵部尚书眼中闪过一抹估量,浅离笑得很生意人的样子。他转向他,道:
“大人,要让绿腰出堂会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价码,我们总得先说好。”
“馆主有何指教?”浅离的钱鬼模样似乎把人吓得不轻。他很谨慎地回答。
“这一程只论舞,不卖身。而且,您必须保证绿腰的安全。至少,明天的这个时候,我要看他完完整整他。”
“馆主之要求合情合理,在下当然不会不答应。”
“那就好。绿腰。”他转向我。“去吧。自己小心。”
拜托,存心看笑话也就算了,犯不着自己也要插一脚吧。把你皇帝师兄的手下吓坏了对你有什么好?暗暗地翻个白眼。我随着兵部尚书出了门。

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我可以感觉到对面坐着的人正用一种算得上好奇的目光看着我。
一定有问题。否则他不会一上马车就变成了掩口葫芦。如果我不小心点,恐怕会有苦头吃。毕竟,当官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我也用不着害怕,毕竟,武功恢复后,我还没机会正式出手,如果他不怕死,尽管陷害我好了。
我想过很多下了马车后的情况,但我确实没想到,我会对上这个人。

寻常人等,早已经不会让我产生惊讶的感觉。这个人,确实非常出乎我的预料。
这个人绝对不是那个纯种中原人的妹妹。
红发,褐眼,高挑健美,绝世的大美女,只能出自塞外的大漠草场中。而且,我对她并不是太陌生。就算当年见她最后一面时她还只是个小姑娘,但是天生的标志性的美貌,令人印象刻至今。
当年她就讨厌我至死,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看着我,褐眼中有难以掩盖的优越感。
“很久不见,你别来无恙?”
我转向一边等着看我反应的兵部尚书:
“请恕在下冒昧。这一位就是大人的妹妹吗?似乎是个很不寻常的美人呐。”
兵部尚书微笑了:
“绿腰先生……或者该称呼您为沙穆先生。这位小姐您恐怕不会不认识。”
“难道你指的有事,其实就是这个?”
“正是如此。这位小姐是西域大汗派来的使节,听说她也极喜爱舞蹈,有心要与你好好交流一番。所以下官受命为她安排一番。”
她爱舞?别开玩笑了。我暗中冷笑。
“既然你已经和她见到面,那么请好好谈话吧。下官不打扰了,告辞。”
目送他离开,我也不阻拦,有些事情并不适合让别人看到,他走了也好。
我转回头看着那个美女。

她并没有生气。我还以为她会为了这一点冷落而红了眼呢,想来这些年她的修养恐怕真有点进步,真是可喜可贺啊。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我。
“你看起来变化不小。”
“托福。”
“你不问问我来找你干什么吗?”
“你愿意的话,请讲。”
“大汗要成婚了,九月,欢迎你来观礼。”

“哦?恭喜!”
“你的反应就这样?”
“你期待要怎样的?”
她侧着头看着我。很久以后才长叹息。
“你的变化真的很大。”
“如果你的话说完了,能不能让我告辞?”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不高兴。你的样子无法让我满足。”
“大小姐,让你满足的责任应该不在我,而是那个人吧。”
“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用什么样的方法能让他在床上满足?你的专家,教我几招如何?”

面对她毫无顾忌的话,我只有一声长叹。
说起眼前这个她和我的关系,其实也很简单。
她叫纱娜,部族里非常强悍的一支的长老的女儿,勉强来算也是我的青梅竹马。在那场大战之前,她一直粘在小王子的身后。因为她是小王子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所以对于我和小王子之间的亲密(肉体)关系极度不满。而我,在她眼中无疑就是最大的那一颗眼中钉。我被流放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她。没想到她居然还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更令我惊讶的是,那个早就应该履行的婚约居然还没完成。当年,若不是有纱娜父亲的强力支持,我也不会败得那么惨。那位长老怎么可能容许婚约的拖延?

想动武的话要三思。”
“我就不相信你武功废了五六年还能对我产生什么威胁。”
“那就试试。”不怕死的话,我成全。

她立刻揉身而上,一双平日完美纤细的手掌在此刻变成了一双凶器。粉红的指甲中隐约发射着银白色的光芒,看起来歹毒异常。她的“天绝指”已经权利施展。看在她使出看家本领的分上,我放了十成的心思来应付。
她的武功一如当年,完全以凶狠霸道为主。若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完全了解她确实是个女子,否则我真要怀疑她是不是有男扮女装的爱好了。
她在西域中的名号,用汉语来说,就是“罗刹”。
这个名号不是她自己取的,也不是人家只冲着她的美丽和刁蛮奉送的。它的得来,确实来自于战场。

早说过她是族里最强大的一支长老的长女。长老无子,便专心把她培养成继承人。当年大战中她一手毁了我手下十大将领中的一半。放眼整个部族,能与她匹敌的男人已经不多,何况女子。也许她真是最适合成为那个家伙伴侣的人,但是,我并没有和她正面对上过。我以为没有机会了,但是她自动送是门来,正好让我报一报仇。

我抓着手掌,让关节都活动开,而后,抢上前去,与她近身搏斗。
我们用的是同一种指法。她霸道,我刚猛。彼此对对方都很了解,输赢的关键只是一个字“快”!
她快,那双歹毒的爪子就可以抓破我的咽喉。
我快,我便可以擒下她,吐一口冤气。于是屏息凝神间,手指的接触便如刀锋般迅捷而犀利。

她毕竟是女人,女人天生的气质制约了“天绝指”的发挥。换一个人她或许完全可能获胜,但是在我钢劲之下,她便逊色几分。
我的气势压住了她,连带着手指的动作也受到了影响而渐渐缓慢下来。虽然只是一点点,却已经足够。在错手的一刹那,我的手指晃出虚影迷惑了她,于是我的左掌扣住了她的咽喉。而她的手指在我小臂上划出三道几见骨的血痕迹。
我喘了一口气,看向手心中的捏着的那一小段脖子和脖子上那张美人脸。
“如何?”
“够狠毒。”
“老实告诉我,为什么来找我。”
“不为什么,想杀你而已。”
“快大婚的人,也不长长脑子。犯在我手里,我可能会放过你吗?”
她笑了,狞笑:“谁告诉你他大婚的对象是我?”
我一楞:“不是你吗?你们早有婚约。”
“他连他大哥都会杀,连你都能流放。我算什么东西?”直到此刻,她的声音才泄露出一点点与狞笑向符合的阴郁。
“什么意思?”我脑筋急转,却仍想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哈哈……他已经到了,你何不问问他?”
纱娜忽然朝着大门方向冷笑。我一惊,一只手掌已经搭在我肩膀上。

二十六

我已经反应过来了,只是还不够快。怪只怪他离我有点距离,而我方才,太过得意忘形了。修长的手指点中我的肩头的穴道,于是我变成了石像,连回头都不能。
那双手慢慢地爬上我的后脑勺,皮肤在我的发梢抚过,带给我强烈到直起鸡皮疙瘩。我努力地想缩缩脖子避开这样感觉,却全然无力。
它爬上我的头顶,很慢很慢地抽掉我束发的绸带我精心收拢的发丝就如同瀑布一般倾泄下来,然后,密密的发中钻进十根灵活的手指,肆无忌惮地揉搓。
我知道是谁来的。除了他旁人不会做这样无聊的事情。况且,纱娜早就点明了他的身份。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已经传来他的声音:
“我才知道你的武功恢复了。”
“所以要制住我吗?”
“否则你愿意让我接近?”
他的话一针见血。我无言。
“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倒是越见消瘦了。”他的手似乎玩腻了我的头发,转而研究起我颈部的线条。
“托福。”要不是他的关系,我至于忍受重新再接骨的痛苦吗?果真是伤也由他,愈也由他。
正在这时,站我身前的纱娜扭身退出我手掌的控制范围,开口了:“果然。”
“什么?”身后的他回答。他们夫妻――准夫妻的话,我只要看就好,所以我闭上嘴。
“果然一直到现在,你心里的人还是只有一个。”
“与你擅自顶着使者的名头来中原有关吗?”
“我只不过来通知他你的婚事而已。”
“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论到你做主了?”
“难道你害怕让他知道?你还有什么资格讨他欢心?伤他最重的向来就只是你。”纱娜冷笑,一副快要豁出去的样子。
“纱娜,你若不甘心,何不从我手中抢走她?”回答她的话非常冰冷,甚至有种无法忍耐的感觉。
“……我要是能抢走,又何必来中原挑拨沙穆?”纱娜似乎被击中了要害,脸色在瞬间变换不定。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能掩盖的伤痛。
奇怪了,那个霸道的纱娜居然也会有这样大受挫折却无法讨回的时候,真真让我惊讶到底。而且,听他们的对话,其中必定有隐情况。
可惜,我不是浅离,我对别人的秘密没有好奇心。况且,我对身后那个人,有着异样的感觉。
他自己送上门也好,省得我千里寻仇。如果我连自己的誓言都打破,那么今生我也没什么东西再值得坚持了。
“我既已离开,你就不会回去?一个月之内我不回去。你看着办。”他的口气没有改变,只是明明暗暗间,已经提供了解决的方法。
纱娜不是笨蛋。她当然听得出来。一楞之下,恭身一礼,飞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我背对身后这个男人。

半晌之后,他站到我的面前。我的眼睛里映照出他高大英武的身姿。
比起上相见,似乎更见成熟稳重。他的鹰眸中有我的倒影。沉的颜色足以昭示帝王的威严,也不见了上回那种气急败坏的模样。

想是这几个月不见,修养又好了一些吧。
心里正这么想着,却见他用与我方才一模一样的动作,扣住了我的喉咙,那双方才我还称赞“不可测”的眼,盛满怒火。
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牛牵到北京也还是牛。天生的坏脾气和翻脸如翻书的本事可不是区区年月可以改变的。我太看得起他了。
在心里叹息,也就不张嘴问他。他有事最好就趁我现在动弹不得的时候办好,否则两个时辰后穴道自解时我若还活着,他便知道什么叫“错”了。
“你居然还会为钱而出堂会。”
耶,我为钱怎么了?走一趟跳个舞就能赚进白的银子,我何乐而不为?
“是不是为了你自己心里想要的东西其他东西你都不会顾及?”
要顾及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情,要别人多管闲事?
“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可惜改变不了我要算帐的决心。
“我不该把你放到这种鞭长莫及的地方。早知道就算用链子,我也该把你拴在我身边。”
他的手指反映着他的怒火,用力的结果就是掐住了我的气管使我呼吸困难。不过我依然能发声。
“放?拴?你当我是你养的牲畜?”
“不然还能怎样?怎样才能让你完全属于我?”
呃?我被他的话打倒。那句怎么听都应该属于“情话”性质的言语,令我忽然冷下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受,我只说了一句。
“我想我们该好好谈谈。放开我。”
他看着我,红了的眼睛里充盈着不解。
“我不会逃走,放了我,我们都需要冷静地说明很多事。”

二十七
他狐疑地看我,我除掉所有的矫饰,给他看到我的诚意。
很多东西,到如今已经不能也没心情再模糊下去。谈一谈,对我们都有好。否则,在我武功恢复天下任我行的时候,他不可能再任意地摆布我。如果再这样莫名其妙糊里糊涂地混下去,我有预感,终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得很惨。
他看到了。手指一伸,我已经自由。
找一张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冷了,涩涩的,一如我认真地想起过去的心情。
他坐在对面,双手抱胸地看着我。他的目光还有点迟疑,不过总算恢复了正常。
“谈什么?”他问我。
我沉吟着。“先告诉我,当年为什么要起兵。”
“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什么?你的口气似乎在指责我。”
“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他似乎有点烦躁。“我只是以为你应该知道。你难道真的不清楚,我起兵只是因为你?”
“我?”我愕然。“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我爱你。”
我想我清楚地了解,他的这句话应该放到当年去听。
“我知道啊。我也爱着你。”
“可是我从来都没办法放心。你爱着我,也没有掩藏你的爱意,可是我没有安全感。”
“为什么?”当时我的身和心都是他的,到如今为什么还会冒出这句话?
“你还记得我父王说过的话么?你是天生的良将,拥有你的忠诚,就不必担心部族的安定。”
“我记得。”我还记得的是,当大王子,他和我都在先王身边。那是……我们最后一和睦相,不久以后,战争开始了。
“那时候我王兄看着你的眼神你应该没注意到。那让我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什么眼神?”我茫然无知。
“那种你是他的珍宝,别人全然不能染指的眼神。那让我异常愤怒。”
“你明知道我把他奉为主而不会把他当成情人。”
“可是我讨厌他看你的眼神,我也讨厌你把我只把情人的一面给我看。我是个独占欲很强的男人,我只想要你的一切。”
“你有我全部的爱情啊,不够吗?”
“我还要你全部的忠诚。”
“所以你起兵?你起兵的目的……”我忽然惊醒。
“对,我并不稀罕大汗的宝座,但是如果那是唯一能让你的感情全部收拢在我手里的方法,那么我就坐上去。”
我沉默,然后只能长叹息:“可是你并不了解我对他的忠诚足以令我以身相殉。”
“我太低估了你的忠诚。”
“然后也无法想象我会拼死抵抗战到最后一刻,甚至连你的劝告也不听。”
“对。”
“弄到最后你只能废了我了事。”我苦笑。真的只能苦笑。用一句中原人常说的话来形容。我简直就是个祸水。害人又害己。“把我流放了也不能再在你身边了。”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你该知道,有的时候天不从人意。”
“你的意思是……”
“既然放了手,就不可能再回头。”
“那我费了那么多年工夫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年的我爱你,你废了我,现在,我不爱你了。

二十八
他似乎没听见我说的话,确切地说,是无法接受我的意思。
“你刚刚说了什么?我的耳朵好象出问题了。”
“你没听错,我确实说了。”
“你不爱我?”
“不再爱了。”
“为什么?”
“我的心胸还没宽大宽恕一切。”
“即使我现在依然爱你?”
“对。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怀疑,我们当年真的爱过彼此吗?”想到了一个可能,我淡淡地冷笑了。那个时候的感情,真的是爱吗?如果用年少无知的激情来形容的话,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他看着我,用一种掺杂着愤怒不甘和刀刃一样冷酷的眼神看着我。
“我们之间曾有过的一切,在你看到都是年少无知的产物?”
“也许吧。如果你没有我这样恍若隔世的心情,我相信你无法理解。”
“我无法理解。但是我知道,我一直到现在才知道,你居然是个冷血的家伙。而且还可以轻易的把曾经有过的爱情抹消得一干二净。”
不要用那种被欺骗的男人的口吻说话行不行?听起来似乎他问心无愧而一切都是我的错的样子。他天生的霸道任性用在这里还真合适,只是,我没有理由再容忍他。何必?他既然把一切过错都推到我身上,我又何必和他理论出什么结果?没用的事情就不做。我没有心情再陪他玩下去。让他自己一个人去推委去迁怒去任性去霸道好了。从今以后,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了结他。
“既然你不满,那就结束吧。”这句话,早该在当年就说出来。把一夜的错误延伸成半生的梦魇,是我白痴。算了吧。
“你……”
“出招吧。用我们草原的方式来结束。”

不用再多说,我提起全部的精神。
所谓草原的方式,当然是武力。我把他当男人,所以希望结束的时候,用男人的方式来结束。
他缓缓地撩起下摆,从腰中抽出他的刀。
贴身收藏的利器,一尺三寸的刀身收敛到上好的牛皮硝制的鞘里。还没出刀,就已经感受到了它那隐藏的锐利。
他的爱刀啊,多年不见,不知已染上多少鲜血。
他亮刀,算是名义上对对手的尊重。不过,也未尝不是对我的鄙视。毕竟他最拿手的大刀。而不是这把他视为玩具的小玩意

我没有义务提醒他他的轻忽。这将是搏命的比斗。他也许吃亏在兵器上,而我,则是撂下多年的生疏。我们的条件其实是一样的。
凝视着他的刀尖,我慢慢地举起双手。
然后,刀气纵横,杀机无限。

他走了,带着严重的内伤。如果抢救及时,小命保住是没问题。只是大概要吃上一段时间的苦头。
我无意要他的性命。而他有这个意思。所以我伤得并不轻。除了一张嘴还能开口,我全身的骨头象是被人一根一根折断一样,而从肩膀延伸到下腹的刀口,更是几乎要了我的老命。
看着他被他的侍卫抬走,我只能摊倒在地上苦笑。
我还真是善良啊。连他已经血流成河说不出话了,那些救他命的侍卫还是我找来的。这也就是我没死他的侍卫手下的原因。
不是我的伤比他轻,只是我比较耐得住痛。而说完了该说的话,我连爬回到馆子里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屋子周围静悄悄的,毫无人的气息。想来那个兵部尚书的使命只是帮纱娜找个地方和我“聊天”,因此他也没留一个人在附近伺候着。我只能仰面倒在地板上,一边用酸涩的眼睛打量着天板,一边努力竖起耳朵,听风声听虫鸣。
夜半三更。正是旁人睡觉时。可是,我不能睡。一旦闭上眼睛,我完全有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没有力气给自己治疗伤口,我只能硬捱着。现在我唯一的指望就是浅离那个家伙。他如果能想到的话,就有可能出来找我。否则,我只能暴尸在这里。
我在赌。赌我的命。我绝对不要死在这里。
虽然没有根据,但我衷心地期望,那个经常有些奇思妙想的钱鬼,能预感到此刻我对他的期望。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我已经感觉不到血液的流动。全身上下热烘烘的,眼皮也承重得几乎无法再张开,一阵又一阵的眩晕让我分不清楚现在在耳朵里轰隆隆作响的到底是什么声音。
身体快支持不住了。我的理智明确地告诉我。妈的,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我的头脑还算得上清醒?这么明白地宣告我大限将至对它又有什么好?我甚至连苦笑的力量都没有了啊。
完蛋了。难道我真的要死在这里?
真……不甘心!!!
了结了过去并不等于我就没有未来。我凭什么要为过去连生命都送上?不甘心啊!!!
不过,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有什么办法好想?我除了认命,似乎也无法在做出任何阻止生命流失的行为。
用残留不多的理智在心底下算着数。也许下一个数字出来的时候,我已经不行了,那么,我总得知道自己离死还有多远不是吗?世界上有多少人有我这样的荣幸能知道自己的死期?
我其实还满厉害的,对吧。

人都说临死前会变得比较奇怪,甚至可以看到怪异的幻影。我想我相信这种说法。
不是吗?我怎么会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在我眼前晃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着担心,不可能的啊。
“绿腰,你还活着吗?”
哎呀,连幻听都有了呢,真不错,如果牛头马面长着这副德行的话,世间大多数人――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子绝对不需要再害怕死亡了。

二十九
原谅我没办法立即用所有我知道是词来描述这个也许会成为我的救命恩人的形貌特征以方便日后为他雕刻塑像以纪念他的丰功伟绩。事实上,我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已经离死不远了。用浅离的话来形容就是,只要再慢一脚,我就完全到阎王爷的酒席上为那个老头献舞了。
一点都不夸张,我完全赞同他的评论。要不是有现在站在我床边的那个男人在的话,就算被人发现,我失血过多的身体也不可能挽救回来。直到现在,我依然对浅离精准的挑人眼光佩服到五体投地。毕竟,抓住了一个神医,除了可以保证他后半辈子安全无恙以外,还可以顺便惠及身边的人。在样看来,浅离不愧是受过帝王教育的人啊,死都不会吃亏
相较于还有闲心说废话的我,床头的浅离显得非常的恼怒。他斜倚在我的身边,几乎让我看到他故意龇开的牙。
“我只是要你去试一试人,可从来没说过要把小命丢在那里。”
“试探人总要付出代价的。”我无所谓地笑。
“难道我一开始就做错了?还是说那个兵部尚书故意伤了你?”浅离的愤怒其实就来自于此,他是个重感情的人,绝对无法忍受他的朋友受到伤害。
“不是。”不是善良到袒护人,我只是不想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麻烦!“他并非有意。不过我应该感谢他。”
“感谢?感谢他差点把你的小命拿走吗?”
“不,感谢他创造机会给我结束过去。”
“真的结束了?”浅离听懂了我的话,他眉心稍微皱了皱,道,“完全不会再有任何联系了吗?”
“我用命来换的,当然不能拖泥带水。”
“那就好。不过,我现在有一个想法,你要不要听听看?”
看他的眼中出现怪异的表情,虽然我现在因为伤势动弹不得,但还是很有拉起被子盖住头的冲动。
“可不可以不要听?”
“不行!!”他怪笑。“我想,你该给自己找个保护者了。”
什么意思?虽然我知道他并没有恶意思,不过“保护者”这个词还是刺激到我很少出现的自尊心。
“你是在侮辱我吗?我什么时候弱到需要你这么担心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他搔搔脑袋,道。“……我不想失去你,从我们第一见面到现在……你知道我的朋友不多……但是看到你今天横着被人抱进来,我忽然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我想我再也不要见到你这个样子。但是,你惹麻烦的本事似乎并不比我小。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还是找个人帮你解决麻烦吧。”
他的话让我能够轻易地理解。我能切地体会他的担心。“如果我需要保护者的话,应该在我依然青春年少而且尚未恢复力量的时候啊。你不觉得现在的我再要一个保护者很多余吗?我并没有惹麻烦的性格啊。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你放心吧。”
“为什么是依然青春年少的时候?”他想了想,问了一句。
“那个时候我还算得上美丽,而且卖身的过程最能找到好凯子啊。”
“那也只是凯子而已吧。”他不赞同我的说法。“我所说的,是能让你信任,并且衷心依赖的人。”

“我不明白这二者的区别。对我来说,它们其实都一样的。除非你能举出不同的例子”我装傻。
浅离看向我,带一点叹息。“你啊……对人的不信任似乎比我想象中更为严重呐。”
“那又如何?”我浅笑。真的,那又如何?我相信其实他并不会比我更相信人。相信人性善良的人是不会开娼馆的。他并无意为人世做些事情,就算那些行为的结果是救人。他用他的方式嘲笑着身为人的那种东西。当初,我愿意跟着他,只因为他的不信任令我觉得合适而已。只是后来,他给自己找到了想要的人,也说服自己稍微去相信人的某些特性。不过,藏在他本质里的东西,依然不会变化。在评论我的他,声音里毫无立场。
“没有如何。”他的叹息中有了然。他伸出手,抱住我的头,完全没有在意身后男人克制着的不满。他的笑声低低的。“我们还真象啊……就是这样,我才无法容忍你的消失。如果白琴或者龙威的例子你可以接受,那么去找个伴也不错啊。”
他已经尽力在试图说服我了。我回他微笑。
“自己幸福得感觉到罪恶感了吧。如果我能找到那么好用的男人做伴其实我也不反对。好了吧,你该放手了,要不然白琴若在我的药里放点什么东西我岂不是亏大了。”
刚说完,看起来已经到达忍耐边缘的白琴――或者他觉得浅离已经妨碍我养伤了――抓起浅离,把他抓到自己的怀里。
“你该吃药了。”他看着我,很冷静地说。
“对哦。”他怀抱里的浅离并不挣扎,想来完全习惯了那个怀抱的温度,甚至还很舒适地蹭了蹭,找了最舒服的地方才放话。“药呢?”
“有人自愿去看火,现在也该回来了。”白琴如是回答。
谁啊?我好奇中,门口出现那条身影。

的角色呢,难道你也很怕死?”
“我怕的是你死好不好?”他瞪我的眼神无奈中有一丝悲哀。
“我死了不关你的事吧?对了,我还没感谢你把我扛回来免得我死无葬身之地呢。”
“你……”他似乎被什么气到了,正想发作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可以肯定一件事。”
“什么事?”我正忙于猜测他方才发作的理由,所以只是呆呆地回应。
“龙总舵主说的一点也没错,你是个迟钝的家伙。”
龙威说的?迟钝?我明白了。同时在心里偷笑。原来那个黑道总舵主还有做好事的天分呢。还没等我提示他,他就帮我向某人灌输了错误但对我有利的消息,真是不错啊。
“不过,就我看来,你怎么看都象是在故意的一样啊。”还没等我高兴完,他的一句话就让我的心情起了变化。“你本人不可能如此不解风情啊。”
没等我回答,窗边上一个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秦丹,你可没时间在这里继续泡人了。”

我早知道有人接近,如秦丹这样的人,应该也已经清楚。但是他一定感觉到了来人并无恶意,所以并没有任何激烈的反映。
他如此镇定,我没可能会自己出头。怎么说他目前都是我床头的守护者,轮不到属于伤兵的我出手。
不过我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龙威,那个我和他刚刚才谈到的黑道的总舵主。

坐在窗沿的这个男人一向对浅离痴迷不已,我可是第一看到他没陪着浅离一起出现的情况。他这个样子非常不寻常。
果然如此。看到他的出现,秦丹的表情变得很严肃。严肃到甚至让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他们动了?”他问龙威,声音里有了然。
“是的,而且规模还相当巨大。恩……严格地说,几乎和当年围剿那位‘叛徒’没什么两样。你啊,麻烦大了。”
龙威的幸灾乐祸中带着忧虑。而他面前的秦丹却有一种似乎完全放开的感觉。
“我有预感的。”他放松地微笑,转过头来看着我。
“虽然你故意迟钝,可是我的心情你应该知道的。你好好养伤,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那个时候给我答复如何?”
我还没回答,他已经走向大门口。看着他的背影。龙威忍不住地问了一句:“真的不要我出手吗?”
“你知道的,你若出手,就不仅仅是我的事情了。你不打算打破目前黑白两道的平衡局面吧。”
龙威在明显到不容回避的问题前苦笑:“好吧。你保重。”

龙威没走。
其实他向来和我不怎么对盘。当然我和他无仇无怨,我也没有无聊到要到他们的三角关系中插一脚的地步。所以,我和他也只是见面时点个头,有时交换一点无关痛痒的寒暄罢了。可是现在,他居然呆在我的房间里,并且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啜饮。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
“知道我为什么还没走吗?”
“我想浅离要是知道你在我的房间里,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反映。”
“他不是那么肤浅的人。”龙威的唇角挂上一抹微笑。温柔的心情一瞬间让我有种淡而坚定的触动。
“我知道,我不过是挑拨而已。受伤的人有自己找乐子的权利呢。”
“也许我能提供给你更有趣的娱乐。”
看他的眉宇间有诡谲闪过,我只好摇头:
“多谢您的费心。不过请容许我休息一会。您知道,我是伤者。”
“既然你暂时还不打算听听我的建议。我也只好告辞。我将有一段时间停留在这里,你若有空,可以来找我。”
龙威施施然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三十一

养伤的日子极其舒坦。想想我从此以后既没有天敌,也没有旧恨要解决,日子会过得更加无忧无虑,我连在梦中都有可能笑醒过来。……当然,我是指如果我真那么白痴的话。
心中有隐忧,来自龙威。
他绝对不是闲着无聊的人,至少他不可能无聊到成天在我房间门偶走过来晃过去。而对他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浅离居然没有什么反映。
干吗啊?想看我和龙威偷情也不是这样纵容法。存心要让我睡不好觉嘛。
他必定有事,而且这事与我有些干系。这个结论大脑休息小脑想都可以得出来啊。我唯一困惑的是,现在还有什么事情与我有关呢?
难道……是秦丹?
想到这个名字让我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秦丹临走时候确实带出了一种类似于“英雄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可是仔细地问过我心之后,确实还没对他有什么牵牵挂挂之心。
我非无情,只是感觉不是那么明显而已。或者说,我不相信我的感觉。
对我来说,所谓爱情,应该是相守一生的东西。曾经的相爱一场已经落得个非得用命来搏杀的下场。如今,我怕了。
封印住我的心,麻痹我的感情。身体这东西已经不再是爱情的必需品。所以更加珍视灵台的清明。
不妄动心,不妄猜疑。除非连特意麻痹的心灵都无法自制,否则的话绝不说爱。

对秦丹,说实话确实不是不能接受。至少他是我主动带上床的,也是这么多年来记得的少数人之一。如果就这样继续相下去,他并非没有使用的价值。只是,要不要承认,尚需要时间。毕竟我并不是个以爱情作为生命的女人。虽然卖身,我也能养得活自己,也就没有必要找一个所谓的“保护者”了。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忘记那个记得名字的男人,跳舞,然后在年老色衰后用积蓄买一小块地,种种菜过日子,最后给自己买一口还算过得去的棺材,雇几个农夫把自己埋了。木头制作的墓碑上,就写“老土之墓”也是非常不错的事情啊。
想象着自己的晚景,我笑得非常开心。说凄凉是有些凄凉,说平凡也很平凡。不过也许正适合我的境呢。
今生已经不想再起风浪,若能平淡到死,也不是不能商量。
这么想起来,忘记那个叫秦丹的男人也未尝不可,所以龙威喜欢游荡便游荡吧。我安心养我的伤好了。
可是有人却见不得我安稳过日子。

龙威的游荡引起了浅离的注意,于是他来找我。
我说过无数遍了,浅离这个家伙是天生的麻烦精,什么事情他一插手,便会让人有苦笑不得的结果。
我很少给人下结论的,所以我的结论应该不会错得太离谱。现在,也是如此。
龙威的吞吞吐吐在浅离不怒自威的“恫吓”下老实地说明了情况。然后我皱起了眉毛。――在浅离用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我的时候,我皱起了眉毛。
我有不妙的预感,真的。
那个叫秦丹的人就算真是江湖中所谓白道最重要的家族中最厉害最受期待的人又怎么样?就算他不想继承家业只想成为一个商人而不被接受又怎么样?就算他不愿意接受家里给他订的婚姻立志要自己找老婆而与家里的大佬们闹翻又怎么样?就算他那个未婚妻家族显赫容不得他说不要就不要把被拒婚视为奇耻大辱已经通告江湖要以他的血洗清他们所受的侮辱又怎么样?就算他已经变成过街老鼠又怎么样?就算现在他走是为了应那些人的约请到某座山上与人一战决生死又怎么样?就算他有可能被人以群殴的方式打成肉酱或者被人暗算得死不瞑目又怎么样?那关我什么事?浅离啊浅离,不要用那种悲悯的眼神看我好不好,那关我什么事啊???

好吧好吧,我愿意听龙威说绝对不会再摆出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对不住你的亲亲爱人好了,但是你也不要逼着我非要有什么反应好不好?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真的很危险吗?那个秦丹……有几分把握能活着下山?”浅离问的不是我,而是说完了一切后几乎算是抒了一口气的龙威。也许是心中的压力有人分担,他的脸色比起刚进来时候的阴阳怪气好看多了。
“说实话……一分也没有。”龙威在苦笑,补充着说道,“就算换我,也没有把握从那些疯子手里逃脱。”
“既然能与你惺惺相惜,应该不会是弱者吧。”浅离托着下巴思考着什么。
“他不弱。若以江湖排名来算,应该是属于一至二位的。”
“那你呢?”浅离有些好奇。
“那是白道的排名好不好?”
“好吧。”浅离听懂他的意思,放弃追问这个问题。只是,他已经转向我。
“你觉得龙威的武功怎么样?”
“很好。”我看到他眼中有某种笃定的光芒,于是越发心惊肉跳小心谨慎。“事实上,是非常好。”
“你有把握对上他吗?我是说,你痊愈以后。”
“你想看到什么情景呢?”如果浅离真要看到我和龙威对上的情形,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他希望,我就会去做。
“我并不打算让你和龙威单挑。不过,我想知道你们之间的差距。”
“他惯于动武,而我已经多年没有使用过。我想我们之间必定有很大的经验差距。不过,要搏命,我不是做不到。”
“我发现一件事。”浅离地看了我一眼,道,“你居然是个喜欢玩命的混蛋。”
咦?是这样吗?浅离不说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当然现在也没有。
“这么说来,你相当有实力。”
“不客气地说,是这样的。”我瞄了一眼旁边的龙威,尽量以不刺激到他的口气这么说。对于某些武力强大的人来说,要压抑他们的战斗本能非常难,我没有挑衅的心情。
“既然这样,有件事我想你应该去办一办。”
“如果需要武力的话,请龙威不是更好?他的手下工作效率一定很高。”
“很遗憾,那不是我能插手的范围。所以只好麻烦你了。”龙威笑容中隐藏着不知名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事?”
“去救你的救命恩人啊。”

三十二
赶鸭子上架!这绝是赶鸭子上架。奈何我这只鸭子还如何愿不愿意都真得上去。这不关我的意志,只是浅离的希望。
我不会违背浅离的愿望。如果说今生我还有什么东西想要坚持,那就是这一点。
他是我的老板、恩人和朋友,而且是这辈子我绝对不会怀疑他对朋友的忠诚。有的人说混迹江湖或风尘的人往往不可信。戏子无情,表子无义嘛。可是我一直认为,如果真的会背叛,那也是你自己找的。如果你不认为朋友或谁谁谁背叛你,那就不会有背叛的感觉。如果有,那只是因为你不信任他。

对浅离,此生已经无话。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信任他,至死为止。
但是我相信他没抛弃良心到在我仍然重伤在身的时候叫我出动。我这个样子去找人,还不知道是帮忙还是给人添麻烦呢。
看着身上渐渐合上口子的伤疤,无聊中伸出手揪揪已经脱落下的死皮,我倒在床上百无聊赖。
救命恩人啊?笑,这个名头我可不能不管。算是浅离精明,点到了那个我无法抗拒的名头。
好吧,冲着我抛天弃地无视世间一切人际关系只在乎朋友的性子看。也就只有那个“救命恩人”还值得我动一动手。再说,看着浅离和龙威诡异的笑容,我不相信如果我真的拒绝他们不会另外找一个名目来烦我。想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方法。我是个伤员呐,我承受不起。算了算了,答应他们就好了。

日子过得很快,至少七天以后我的伤去全好了。也是的,有白琴那个大神医在,哪容我在病床上缠绵许久?
我终于可以下床活动的第二天,龙威和浅离就来找了我。
在四只眼睛的注视下无奈地收拾包袱,我道:
“说实在的,耽搁了那么多天,那小子不会死掉了吧?”
“相信我,他如蟑螂般顽强的生命力,不可能这么简单翘辫子的。”
“龙总舵主,你真的觉得我去有用吗?别告诉我,连你这样的大人物,也没办法摆平那样的纠纷。”
“清官难断家务事。况且,那是白道中的家族纠纷,我这个黑道的人物要是插手,你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
“怎样?”
“混乱!绝对是混乱。而且,嗜血好杀的人会很高兴。我身为黑道舵主,有可能随便动手吗?”
“所以你找替死鬼!”难怪浅离会看上他。这个家伙“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和浅离的自私自利有得一比。
“你真的不想去吗?即使他的生命危在旦夕?”龙威脸上换了颜色,用一种几乎算是正经的口吻问我。
拜托,就算你们是夫妻,龙威你也别学浅离那种刺探人心的的说话方式好不好?
“你没看到吗?”我展示出挂在手里的行李,叹气。“他在哪里?”
“九宫山下无痕山。”
“那是他家?”
“不,那是他被困的地方。”

包袱里其实没什么东西,最多的是白琴配的灵药而已。
因为浅离说我玩命,所以要白琴帮我配伤药。我已经向浅离保证,一定会活着回去的。
九宫山我只在龙威给的地图上看到,所以当我走到山脚下的时候,我只疑惑为什么沿山而过的官道上插着一面银白色的大旗?

旗子插在我现在歇脚的小茶水店的远。这个样式和图案我看过的,很眼熟的感觉。想到了,是龙威画的地图上顺便标出的秦丹他家和被秦丹拒婚的那个大家族的符号时候,我看过的。当时龙威这么对我说:
“这两家在江湖中都是有盛誉的,只是此秦丹拒婚让两家都极没面子。因此脾气和行事难免激烈。看到这标志,有必要闪的话就闪开吧。”
龙威果然不是白当这黑道老大的。思虑果然详细。不过我还是不知道这面代表那个被拒婚的女子的的家族的大旗插在大路上有什么意义。
叫了一壶香片滋润干燥的唇舌,我顺便把小二拉到旁边。
“公子有何吩咐?”小儿笑眯眯地道。
“这条官道是到庆洲的吧?”
“正是。这是附近五十里之内到庆洲的最好的道。”
“听说庆洲可是附近最大的商市,为何这路上行人如此之少?”
“这个嘛……公子可曾看到前面地面上插着的大旗?”
“看到了。有何特别吗?”
“公子有所不知,那是本地一个大家族的旗子。听说他们要借这地面办些事,所以立个记号让行人回避,免得误伤了无辜者。”
“误伤?”我故意楞了下,然后低下嗓音道:“难道……那个是传说中的……江湖仇杀?”
小二笑眯眯地看着我:“公子明白了?那么请您小心为上哦。您若要去庆洲,往东走上三里地就有一条小道可以直去呢。”

喝完茶水我留下银子,然后沿着官道往回走。等到走出茶馆里人们的视线范围,我闪进了官道旁的树林中。
我不是江湖人,没有必要硬闯那个“燕家”明白布下的屏障。在找到那个据说被困住的秦淡之前,小心隐匿形迹为上。
不过,听过九宫山下的无痕山庄是秦丹的老家。怎么会让燕家的旗子大刺刺地插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呢?

舞月光三十三
在树林间树枝间飞跃。很久以后我悲哀地发现,我的轻身功夫没有我想象中的好。等到天黑的时候我在一株大树下站定的时候,我身上的衣服已经变破破烂烂的乞丐装。更糟糕的是,我居然……迷路了。
老天,我这辈子还没犯过这样低等的错误呢。除了哀叹阵亡的宽袍大袖外好吧,我还需要镇定下来好好地辨别方向再说。可别再急急忙忙行动连最基本冷静都丢失了。
天知道我在担心什么,而又是什么让我如此焦急。我唯一知道的是,当我看到那面大旗的时候,心脏已经漏跳了一拍。
这是什么意思?心脏拒绝和我一起冒险吗?其实我也很清楚这一趟走的可不象想象中那么轻易。如果不小心的话,很容易就能把命摆在这里。听说,所谓的江湖世家,其实都是些怪人。而这些拥有强大武力的东西,在疯狂的时候完全视人命于无物。这一点,无论是所谓的白道还是黑道都一样。
我没打算与任何一个所谓世家的人打交道。我没这个耐心。我只要找到我要找的人,再把他带走就好了。所以我辨别了一下方向,扯一扯破烂的衣服袖子,往地图上龙威所标明的地方继续掠过去。
我显然太小看所谓的江湖人和所谓的世家。
在我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大概半里左右的时候,我被发现了。

看着面前用谨慎及戒备的表情盯着我的两位长象非常相似的年轻人,我忍不住叹气。
“你是什么人?”
听着对面传来习惯性带着目中无人的骄横的声音。我再叹气。我不喜欢这种说话的口气。完全妄自尊大的家伙,明显缺乏看人的眼光啊。
“你到底是谁?”那边的声音更加尖锐。想来我的沉默对他们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刺激。抖起的长剑也更加示威性地向前伸展。
“请问,九宫山秦府怎么走?”
“你找秦府做什么?”因为我的太坦白,所以对面的人皱起了眉毛。真不知该说是天真还是白痴,这样的神情一出现,竟冲淡了那些骄横。原本就不算太坏的五官,也可以称得上是俊秀了。
“请问二位小哥是秦家的人吗?能不能为在下通报一番,就说昔日旧友探访来了。”
“不行!!”
“两位小哥有何难?”
其中一人正要说话,被另外一个拉住了。我看拉人的人五官看起来明显更沉稳些,想来城府多少有一点。
两个人窃窃私语一番,方由那人道;
“若是旧友,必不会用这等夜探的方式前来。你来意不善,若不立即回头,我们就不客气了。”
有点脑子,不过他可能忘记了九宫山秦家和他们燕家闹出的大笑话了,何况,他们家的旗子还插在大马路上呢。这么简单地把故意前来的人放回去。真不知道事后他们怎么向大家长交代。还是说……他们燕家养出的人都是这种白痴。
我走神了,所以没看到因为我沉默攻上来的两把长剑。等我察觉的时候,只来得及退。眼睁睁地看着已经够残破的衣服被横胸穿了两个大洞。
看来只能放弃了。我叹息,看向两个年轻人。
真的,我不是个残暴的人。可是因为看惯了鲜血,所以并不是很在乎生死。而且如果那是别人的生死的话,我更没有关心。
用匕首把眼前的两个年轻男人变成尸体其实并不是我愿意干的事情,只不过如果他们碍事,我也只能这么理罢了。
记起包袱里的某个瓶子上写着类似“化尸粉”这样的字眼,我翻开包袱,找了出来,把那些褐色的药粉倒在血上,而后就看到还在流淌着鲜血的年轻的尸体在“嘶嘶”声中化成一滩黄水渗入土里,再无影踪。
真好用。我赞叹了一下白琴制药的能力,收起包袱继续前进。我有把握刚才短暂的的打斗声并没有传出很远,应该不会被人察觉。不过这回,我更小心了些。
很快地,眼前出现了亮光。属于灯笼的光线让我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的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
似乎是到了嘛。不过我该往哪个方向而去?
从怀里抽出龙威准备好的地图,借着微光研究了一会,我决定往西边探去。

西边很平静。或者应该说,平静过头了。
从龙威给我的地图看过,这里看似毫无防备,实际上却是传说中秦家的禁地。秦丹最有可能被困在这里。
禁地吗?我有兴趣。既然这一趟我是注定来搞破坏的,那么也就不必太顾及别人的禁令了。
沿着高高的院墙稍微走了下,体会那在黑暗中越发高耸入云的墙端,斟酌着要用多少力量才能飞上墙头而不惊动任何人。正在我下着决定的时候,灯笼亮了。

谁敢在这夜里这么明目张胆地点着灯笼乱跑?反正不是我。
灯笼的亮光几乎照在我的身上,好在我反应还算快。足尖一点,人已经坐在高高的墙头上,然后,我才有心情往下端详。
没想到,我对上一双眼。
如最坚硬的玉石一般的冷淡的眼眸在暗淡的夜里出现会把人吓死的。
一个手执宫灯笼的青衣少年抬头看着我,轻轻地问道:“你是谁?”

舞月光三十四
少年?我不禁苦笑。
听过说书的吹牛的人都知道,江湖中所谓的“少年”可都不是什么好相的货色。尤其是这种敢于一个人,用这种似乎毫无防备的态度出现的,看似天真可爱的人。
说实话我并不想看到这个人。因为如果我没猜错。他可能是个更大的阻碍。这对我找人的行动一点帮助也没有。
可是我不敢擅动。在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的注视下,我不能转头就走。于是我道:
“你又是何人?”
他不理我,眼光转到我正蹲据着的墙头上。
“这是我家的墙。你在上面干什么?”
“他家的”?秦家的人吗?我心思转动间,问他:
“你姓秦吗?”
“你是谁?你找谁?”
如果他真的姓秦,那么也许能为我提供一些消息。想着要不要相信他呢,嘴巴已经自动地说话了。
“我找秦丹。”
他的眼睛扫了上来。眼光如刀,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小子不是易与之辈,幸好我方才没有贸然动手。如果他真是秦家的弟子,那么很明显,秦家的孩子比燕家的人长进多了。
“你找九哥?”他似乎露出了一点笑容。“你确定你找的就是秦九?”
“我可不知道他排行老几。”我嘟哝着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绿腰。”
“这么容易看得出来?”我并不否认。只是我很好奇,他怎么看得出来是我。
“你有一头和传说中一样的红发啊。况且,已经有人通知了我。”

不会有太多人知道我的存在。与江湖有关的人是浅离,我可没兴趣名扬这个混乱的地方。所以,我起了戒心。
“想来找秦丹的人应该不少吧。听说秦丹的人缘还不错。”至少他有个朋友就是黑道总舵主不是吗?
“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外人不好插手。而且……”他顿了一下,也许是灯光的缘故,我发现他的嘴角有诡异的角度。“江湖中,真找得出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
我对江湖不熟,不能给予他的话判断。我只想知道的是,秦丹到底在哪里。
“既然你是九哥一直提起的绿腰,我也不会为难你。你要找九哥的话,请随我来。”
他提着灯笼沿着墙根慢慢地走开,看着他的背影,一咬牙跟了下去。
既然已经被人发现,也就没什么好躲避的。他不是方才那两个无名小卒,不能轻易扑杀。――至少看着他的背影,我找不出袭击的漏洞。――所以,我跟他走。这何尝不是找到秦丹的捷径。

秦家外围风声鹤唳,内部却是平静得很。
这算什么?风雨前的宁静吗?还是表示一切都已经解决?
我不能判断,甚至连这一走到底会面对什么样的危险我也无法判断。走一步算一步就好。必要(比如说秦丹已死)的时候,我可以抽身。
想到秦丹会死,我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毛。心里方才那种奇怪的郁闷感觉,那是为什么?
脚下的地面渐渐平坦,已经有了青石板的感觉。我看着那少年一步一步地往悬挂着一只灯笼的秦府侧门而去,忍不住问道:
“你要带我走大门?”
“有门不走,为什么要爬墙?”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推开门,同时侧脸看我。在头顶灯笼的照耀下,我才发现他的眼角已经有了几丝纹路,已经不是该称为少年的年纪了。
“在进去之前请恕我冒昧。请问你是何人?”
“我吗?”他笑了起来,“我也不过是这府邸里,一个小弟子而已。”
“请问你的名字是?”
“我叫秦穹!”
我想,我撞到大铁板了。

在我临来之前,龙威告诉我秦家之所以在江湖中执牛耳地位,原因很简单。他们的弟子都非常出色。而其中,除了最受到重视的秦丹,另外还有一些不世出的天才。其中最让人侧目的而且依然活着的,就是秦穹。
秦穹与秦丹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三言两语根本没办法说明白。但是很多年前,秦穹这个名字代表的就是一段让人不愿再想起的过往。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秦穹了。听说他已经归隐很多年了。没想到我的运气这么好,见到的第一个秦家人居然是他。
我站着看他:“我应该叫你前辈吗?”
“世人都知道绿腰来自塞外,更不是江湖人。况且,我也不算什么前辈啊。”他依然笑眯眯的样子,一点也不象龙威讲述中给我的印象。

“虽然到现在说起来似乎有点迟,但我还是想问一下,你为什么要带我进门。”
他把玩着手里灯笼的提绳,道:“你的轻功身法非常好,除了我几乎没人听得到。我一直很想看看九哥儿中意的人是谁,也很想看看那些老古董们的脸色,一定很好玩。”
他不是个安分的世家弟子。我上上下下地端详他,看他云淡风轻的微笑,我忽然有了嘲笑自己的心情。
我在紧张什么啊?被人摸到门口的人都不在乎,我怕什么?既然本身就是为踢馆而来的,那么前面出现什么样的问题也就完全是我自己的责任。我又何必对信不信他做那么多挣扎?
好吧。走吧。
秦穹瞟了我一眼,笑容里似乎出现了一些欣赏。他也不再多话,带着我走进秦府中。
秦府的布置比想象中的简朴。简朴而隐藏杀机。
也许在白天看起来会有所不同,可是在现在,我看来还真有点步步杀机的感觉。
我跟在秦穹的身后,看他的身影在暗暗的夜里流露出一点点的寂寥,而传说中的强悍无双在此刻居然有脆弱流露,不禁有点点的好奇。他现在真的已经归隐了吗?这个曾经在江湖中写下自己赫赫威名的男人,真的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宁静单薄的人?难道世家弟子到头来的归宿,不是名扬江湖,就是老死家园吗?
无论是哪种结局,都很无趣。想起秦丹和我相时候我的模样,实在看不出他对江湖或老家有什么样的执着。也许我看得不全――毕竟我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他――可是我知道,他大部分的心情在我的身上。换做是一个女人,爱人全心全意地对她,她必定是感动涕淋。我虽然没有那么感动,但是难免会有好感。而在Zuo爱之外的一些时间,他也会和我谈谈。从他的话里,几乎感受不到他的江湖味。
那个男人不应该放在无聊的江湖仇杀里耗费青春。那不是生命的意义所在。而所谓老家,对已经翅膀长硬了的人来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孩子长大了总是要走了,何苦束缚?难道那些老人家们都没想到过这点?或者在他们心目中,他就只是一个光大门面的工具?
这种结论真让人感觉不是滋味。所以一边感叹着世家弟子的难,一边小心地记录着走过的路。我可不想在这里呆着。一旦事情办好,我就得走人。现在必须看好路才行。
正小心翼翼地走着呢。前面有人挡住了去路。

不想也知道不可能这么顺利的找到秦丹。不过我没想到挡在眼前的这个人与秦丹还真是相似啊。不仅五官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气质都没什么差别。
可是,我知道不是秦丹。秦丹从来不会用这种冷漠的眼神看我,更不会用那种恨不得一口把人吞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下手的困惑眼神看人。
当然,他看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带路人。所以我并不着急出声。我比较好奇的是,接下的场面会怎么发展,而这个可以作为秦丹替身的家伙,又是从哪个老鼠洞冒出来的。
“绿腰……”秦穹开口了,声音淡淡的,已经没了笑容。“如果我说你注定找不到秦丹的话,你会不会放弃?”
“不会。”他喜欢打哑谜,我奉陪。因为现在的场景,看起来很好玩。
“为什么?”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那就再说吧。”
“除了秦丹,其实我秦家的好男人还不少。如果九哥真死了。这个我就做主送你吧。”
被称为“这个”的男人居然还能忍下来。不过看他的目光,他似乎已经陷入呆滞的状态中,区区几句话是进不了他的耳朵的。
“我不要。”我表明态度。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秦穹说话的口气不对。我才不要当他的炮灰。再说了,我只是个观众而已。秦穹若真与那家伙有什么牵扯不清的关系,自己摆平才是江湖前辈的风范啊。
“嫌弃?”
“自己的男人自己找!”所以,自己的男人自己搞定。

沉默了一会,大笑声起。

舞月光三十五
秦穹笑得是腰身颤抖枝招展。男人大笑起来能如他一般有这动人感觉的不多,从某种角度看来,我难得一见的绝色呢。
我可以理解眼前那个仿冒品的呆滞。如果我最心爱的人有这样让人情不自禁眩晕的美色,我也会从堂堂英雄豪杰变化成为一个呆子。
幸好我没有这样的爱人,而我也不打算搭理那个明显智商不全的家伙。因为他用那张秦丹的脸表现出这样的表情,令我的心情在一瞬间变得非常糟糕。
我目前不打算弄清楚这是为什么。所以我只看着秦穹。
“好好好……不愧是九哥儿看上的人呐。”秦穹抹了一把笑出的眼泪,扶着腰道。“你这样,让我想不让你见九哥儿都不行哦。”
“你原本并不打算让我见到他吗?”
“是的。”他坦白,而且说得理直气壮毫无愧色,想来欺骗人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幸好我也并不相信他,于是我笑笑:“你打算把我带到哪去呢?”
“恩……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惊讶有一点,生气?有理由吗?
“……我忘了,你不是江湖中人。”他想了想,道,“跟我来吧。”
好吧,走吧。不过他眼前那座大山怎么跨越?
“你要把他带到哪去?”低沉的声音进入耳膜,让我心头的不快愈发厚。连声音都几乎一样,听起来真是不爽。
“带他去找九哥。”秦穹不以为意,绕了过去。
我在他身后三步的地方仔细端详。难道让我也学着他贴着那家伙的身体从缝隙中滑过去吗?难虽然不难,可是,吃到了不想吃的豆腐,不好吧。
“你以为我会让你过去?”轰隆隆的雷声在耳朵边回荡。秦穹却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办事可没听说过还得你同意。”秦穹没用太大的声音表达他的意见。事实上,他用了最直接的方式。
他的袖中探出白皙的手掌,瞬间空气中就充满了层层叠叠的掌影。事出突然之下,没有太快反映的人就倒霉了。只见那个男人只来得及伸手挡下最初的一掌,然后就被几乎无不在的手掌结结实实地击中腹部。硕大的身躯横飞出去,撞上不远走廊的柱子。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秦穹拉起我,飞一般窜走。
这样做是对的。我可不想面对闻讯而来的秦家众人。

秦穹带着我东拐西晃地来到一座小庭院外。一路上偷偷摸摸躲躲藏藏得我都快觉得我已经变成一个宵小了。眼看着已经足够破烂的衣裳继续朝着烂布条的程度发展,我只能拎起成丝缕样的袖子扇了扇风。
“这是哪里?”我问站着不动的秦穹。

他的目光并没有放在我身上,相反,近在咫尺的院子的红门在他眼中是遥远的回忆。
这个大门很奇特吗?值得住在这里的他也用这种表情来观看。
不会啊,很普通的木头大门而已。门上的红漆已经褪了,看起来很有年头,木头也已经有点朽。要不是门上没有灰尘地上没有脚印。我还当这是座没人住的地方呢。
好吧,既然带路的地主已经陷入沉思的状态无暇他顾,我也只好自觉地动起手来。
手掌刚刚贴上有些发软的门板,手腕就被人扣住了。
出乎意料的冰冷的手指的贴近几乎让我当场打起寒战。我侧头看去,铁青着脸蛋站在身边,只是那眼中不知有没有我的人,不是秦穹又是谁?
“怎么?不打算让我进去吗?”
他真的没在看我,漆黑的眸子在盯着我也不过是种习惯动作,里面没有灵魂。好半天后他才仿佛回过神来,松开了他的手。
“……抱歉,我失态了。”
“这是哪里?秦丹就在这里面吗?”我避过他的激动跳到我关心的话题上。别人的隐私不关我的事。“我可以进去吗?”
“你……”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最终还是没说出来。“这里就是秦丹被困的地方……进去……自己小心。”
小心么?我当然会。
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我甚至还在防备着身后的秦穹。他是个很厉害的人,我把自己的背对着他,说难听点,简直就是找死。
用了四分精神应付身后,再打起六分精神准备面对即将要面对的危险,没想到身后的大门咿呀关上,而面前,出现一副令人意想不到的画面。

海棠春睡是不是就是眼前的景象?
高大的树下浓荫蔽日,阳光只能从叶子的缝隙中穿出来,在地面上点染出一个一个细微的斑纹。风微微地吹着,吹动叶子发出沙沙的倾诉,就象温柔低语似地守着青石塌上蜷着的人。长衫的襟口大大地敞开,露出肌理平滑的胸膛。胸口缓缓的呼吸让两朵小在外人眼中越发开放得灿烂动人。顺着细致的腰身往下延伸的,是修长的腿。腿上的肌肉线条流畅,让人有种伸身摸一摸的冲动。眼帘半垂着,男人中很少见到的长睫毛在脸上印出浓浓的影子。仔细看过去,长长的睫毛竟毫无卷曲,难为以前他的瞳孔看起来还炯炯有神了。此刻眼睛闭了起来,竟有种从来没见过的脆弱。那种曾经让人无法忽视的活泼的生机已经消失无踪,和他手脚上铐着的粗重的金属链条联系在一起,倒是很能突出他现在的境。
我站在他的不远,仔细地观察。我不相信那看起来不甚起眼的东西能困住他,所以我在找在他附近很有可能设置的圈套。
“……不用找了,什么都没有。”那边传来声音,嘲笑我难得的认真。
“你知道我在找什么?”既然地主这么说,我也放弃了无用功。我站起来,看到一双正在慢慢睁开的眼。眼中的微微笑容是我熟悉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先前悬着的心,一下子就归了位。
――他还没死啊,真好。
“不是在找陷阱吗?我保证这里没有。”不仅眼里有笑容,甚至嘴角度都高高地挂了起来。他伸出双手迎向我。“我真没想到你会来。过来让我看看好吗?”
看到他笑容中努力掩藏却藏不住的疲惫,我的心软了。我走过去,任由他把我抱在怀里。
他把头埋在我肩上。我坐在他石塌边,听到身后他的叹息。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听出了他话中无法控制的软弱,不由得一阵心寒。什么样的阵势让这个汉子连死亡的觉悟都有了。那么他给我留下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诀别吗?
“你没打算活着回去见我?”
“我想的。可是无能为力了。”

“我有问题要问你。”我盯着石塌下边刚刚冒出来的青草嫩芽,慢慢道。
“问吧。”他没把头抬起,似是舍不得。而我也没有叫他放开。
“既然有预感自己回不去,为什么还要说‘再见’?”
“是有觉悟的,可是私心里,还是想能回去。知道吗,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想的,却全是你。”
“你的话,是认真的?”我仔细地听着,没有放过任何一个音节,也没有忽略任何一种语调的变化。
“我现在朝不保夕,怎么能说谎?”他的声音不笑了,有一种冷静中的温柔。
“是爱我吗?”再问明白些,我才能对自己下决定。
“这个字我不能说。”他拒绝。我笑了。
“知道我来这里的路上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
“我担心你。”
“……什么?”他楞了一下,才问。
“我出门的时候还很无所谓。浅离和龙威其实是把我逼出来的。可是一路走过来,我只听到关于你的凶多吉少的消息,我觉得很难过。而这种难过的心情,直看到你还活着,才松懈下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为这种感情定义呢?”
我转过头去看他,如愿地看到他呆滞的表情。
真是……可爱啊!!我偷笑开了。

舞月光三十六
他呆滞的看着我,那样的眼光让我心情愉快。
是的,没有什么东西会比他还活着更让我欣喜了。在不知不觉中转化为担忧的心一旦放松下来,整个人都象重新活过来一样。我这个时候才发现,我已经被自己的担心压得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我想,我是爱他的。否则,我不会为他而担忧。
我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出身在有着最良好教养的武将家庭的我,有着天生的干脆的骄傲。虽然我曾经说过我不在乎有没有情人,但是一旦发现自己需要,我也不至于矫情地假装看不见。
人啊,善待自己的方式之一,就是对自己诚实。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不容易,何苦别扭着为难自己?
我已经度过了很多人一生都不见得能度过的爱恨交加的半生,已经学会了面对生命。我也不再去想动心后的结果。对我来说,用成熟的态度面对自己和自己心动的人,我不相信会得不到幸福。
我不抗拒爱他。如果我能接受他,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话。我希望日后的幸福,所以,我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地去死。
他是我的男人,理所当然由我来保护。
他的呆滞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我打量着他,决定趁着他明显不在灵魂出窍的时候做点有用的事,省得浪费时间。于是我在他身上上下其手,用白琴教过的方式探查起他的身体情况。
难道我的手艺不够好吗?我已经尽量放轻手脚了呀。
我的手被他抓住,他含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绿腰,你在做什么?”
“帮你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啊。”我抬头,对上他终于回神的亮晶晶的眸子。
很好笑吗?居然把眼睛笑得水汪汪的,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手法是谁教你的?”
“白琴啊。虽然我对医术一窍不通,不过对脉络我还是知道的。我想你没什么内伤。”
“我衷心地建议,除了我,你最好别对任何人用这手法。”
“恩?很难受吗?”
“你是真不懂得还是在装傻?”他笑得有点苦。“我的意思是说,你这手法不象大夫,反而比较有另外的效果。”
“什么效果?”我有点好奇。毕竟这是我第一用这样的方式查探别人的身体。他这第一号对象有什么样的感觉?
“调情。要不是我知道你现在并未动情,我还真以为你在调情。”
我楞了一会,也只好苦笑。
“既然这样,我就不做了。反正你看起来也没受伤。不过我比较奇怪的是,有谁有本事在你身上锁上镣铐?你既然身体无恙,又何必在这里等死?”
他这回真地苦笑起来:
“我身上没伤,并不意味着没人能对付我。说起来。在这个家里还有一大票比我更了解我的人在呢。”
“是谁?”
“比如说,我爷爷。”
我只听说过秦家是江湖中的大家族,可是我并不知道秦家到底有多了不起。所以对他的爷爷我来说只是个陌生的老头。
“是他出手对付你的?他真的舍得把你关在这让你去死?”
“我想……他并不打算真让我死掉,可是如果燕家的人不依不饶,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别人这么记恨你?”记恨到连他的亲人也不放过他。
“我也只是拒婚而已。可是对我来说是小事的东西,对别人来说却不一定如此。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我的选择是再正确不过的。”
不懂。我只知道为了区区一个婚姻,足以令他的家人用手铐脚镣对付他。对此,我很不满。
“既然你没事,那我们走吧。”
“那也得我能走才行啊。”
他叹息,看向前方。
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我理解他的未竟的话。确实,眼前不知何时竟已经站满了人。生平头一,我对所谓江湖世家起了一点敬意。
真的,放眼望去,小小的院子里只有十来个,可是墙头屋顶虎视耽耽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难得的是,这么多人竟毫无一点声响。
我看过去,对上的都是冷凝的肃眼。
说实在的,秦家的人长相都不错。相似的眉眼间都有着很――该怎么形容比较好?――很独特的清冷气质。我忍不住回头看向秦丹。
“怎么了?”秦丹看起来比较在意我的表情。

我咕咕地笑:“你们家人都长得很相似啊。”
“对啊,大家都长得比较象我爷爷。”
“你爷爷难道就是那位站在最前面白胡子白头发的老人吗?”
“你眼光不错。”秦丹点头赞许。
我们在这里低声嬉笑,那边的一大群人居然还是一动不动。
真是――很厉害。我在心里悄悄地多增添了三分警戒。
用我的眼光看来,他们无疑是训练有素的。乌合之众不难打发,战场上最怕的,也不过是这样的精兵。他们无不是能以一当十的厉害人物啊。更恐怖的是,他们的联手。
我不敢托大。战场上,小看敌人等于残害自己。我心下的警备越,口头上的话语越轻快。
“你说,我该不该向你爷爷见礼呢?再怎么说,你和我的关系现在已经不同寻常了吧。”
“如果你有把握接下我爷爷的怒火的话,我当然希望你能正式见礼。不过,我想爷爷他老人家不会那么简单就接受你的。”
“我想也是。”
随着我们的对话,一直站在人群前的老爷爷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他走得很平稳,不快不慢的步伐很能吸引别人的眼光――至少当我注意到的时候,我只看着他的脚。
眼睛象被什么控制住一样。随着他的步伐移动,我的血管似乎也在跳动,扑哧扑哧的声音响在耳朵里,我的心蒙上了一层重重的不快。
我知道不好,急忙收拢了眼神。手指用力地捏紧,指甲刺进肉里,血在手里抹出一小片粘腻,我才稍微能借助疼痛的力量清醒过来。一只铐着铁铐子的手伸过来,握住了我。
耳朵里听到秦丹的声音。很清亮,也很动人。
“爷爷,不要对他用‘天地玄黄’。他不是死敌。”
“他是谁?这个擅闯进我们秦家重地的人,是谁?”老爷爷的声音有一种硬质的威严。想是习惯了发号施令,就算是对他孙子说话,也带着质问的语气。
“爷爷,我想您也许不太喜欢我对他的介绍。”听语气就可以了解秦丹在这个家族中的境。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对自己的爷爷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话的。
“他是谁?”
“爷爷,他叫绿腰。是我的……”
“不用再说了。”老爷爷居然打断了孙子的话。他转向我,表情更加冷肃。“原来你就是绿腰。”
“您好。”我点头微笑,把最完美的营业用笑容送了出去。

舞月光三十七
呵呵,没想到我不涉江湖,居然还有江湖人知道我的名字。我该不该说声荣幸呢?

依然笑眯眯地,手底下却没闲着。我对自己有自信,但是却不是非常了解对面的敌人。知己知彼才有百分之百的胜算,这一我却没有完全的把握。更糟糕的是,我还不能退,否则我有可能会失去我想要的东西。
我的男人啊!微微的叹息含在嘴里,我只能抬头看着老爷子,等待他下一步的行动。
老人用一种思的表情看着我。“久仰大名了。不过请恕老汉驽钝,我听说的绿腰是个舞者,而并不适合与人拼命。”
“请您相信,我也不喜欢这么做。”他绝对是个可怕的敌人。我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判断,一身冷汗慢慢地渗出皮肤。
我真的不是什么有名的人,在某些人眼里,我的职业非常下贱上不得台面。我这个人,恐怕也不过是个小小的风尘流萤,无足轻重。可是就算这样,这个据说在江湖中举足轻重的大家族的大人物却依然对我有这比较清楚的了解。这不能不让人惊惧。能下工夫完全细致地收集对手的情报的人,才是最最恐怖的对手。
“既然如此,你何不让一让?你并没有必要一定要涉足我秦家的家族事物。”他给了我台阶下,让我有选择的机会。
“我不能。”虽然我很也很想。但是握着我的那双手却让我无法做出退让。我不舍得放开。放开以后的结果恐怕会让我终生遗憾。我不想过那种怨恨自己的一生。我用力回握那只温暖的手,开口。“既然我已经来了,没有达成我的目的,我绝对不能退。”
“你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老人沉睿智的眼里有着我不明白的情绪。
“我想要的您会给吗?事实上我并不是很想和您和您身后的那一大家子有什么正面冲突。”
“你要什么?”
“您的孙子。”
“秦丹?”
“是的,秦丹。我要的就是他。”
古怪的笑意浮在老人唇边。“你知道吗?你是我看到的第一个敢在我面前伸手要人的人。”
“有什么不合礼仪的地方吗?”原谅我不是汉人,不太了解上门的礼节。再说,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吧。我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无厘头的人了?难道我已经被浅离那个让人搞不清楚的家伙感染了吗?我只能苦笑。
“倒不是礼仪的问题。我只是想知道,你要我的孙子做什么?”
“老人家,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我要他的意思当然只有一个。他是我的男人。”
“你真的很大胆,而且坦率。难怪秦丹会对你念念不忘,就连我把他铐在这里让他反省也没有改变他的意志。”
终于谈到正经的话题了,我的戒备也越发沉。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么提心吊胆了。虽然血液中属于武将的嗜血的狂热在不停地叫嚣,可是我的理智却无比冷静。接下来,会有什么?
“我不明白您有什么理由铐住他。难道退婚真是那么大不了的事?”
“你并不是汉人,对吧。也许你无法了解我们汉人家族对婚姻的重视,可是约定就是约定,那是一定要遵守的。特别是这件事情关系到对方女孩子的名节。”
“所以可以牺牲自己孙子的幸福?您知道秦丹他并不愿意成亲吗?”
“我知道。他先是出走用行动表示,然后回来坦白地说明。我非常清楚他的意愿了。”
“可是你还是无视?并且要他为自己的决定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以为所谓的家族,应该是保护自己的子孙的地方。没想到我错了。”
“你并没有错。如果秦丹是因为爱上了哪家的闺女而打算退婚的话,即使我们对不起燕家的人,我们也不会反对。可是现在的问题并不是这样,而是,他看上的人是你。”
我?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为了女人,对方会理解而且比较甘心。但是居然被一个男人……一个风尘中的男人抢走了自己的未婚夫。燕家的小姐无法消气。”
我想警戒心让我的脑袋从某种角度来说真的变得迟钝了。这么说起来的话这件事确实与我有关,只不过秦丹逃婚在前,与我相遇在后,怎么算都不能说是我的错。
“这个……他先拒婚才遇到的我。我想我并不是主要的原因。”
“燕家小姐并不是这么想的。她有理由不放过秦丹。而我们秦家理亏,不能不给她一个交代。”

“交代……一定是要命的,对不对?”我至少还知道江湖中理清恩怨的方式。“那好,冲着我来吧。”

秦丹一直没有说话,可是现在他很快地把我的脸转向他那边。
“绿腰,别说这句话。”
“为什么?”
“你不是江湖人。不要牵涉进来。”
我看着他关切的眼,明白他并不是故意把我撇清在事件之外。他只是不愿意我冒险。可是……
“可是这并不是与我无关的事。我要你,总要付出代价不是吗?如果能让你从此以后都属于我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话,这点事我还是愿意做的。”
他回视我的眼里充满了笑容,满满的温暖的爱意毫无保留地展现着。
“你对感情真的非常干脆坦白。你这么说的话,岂不是让我无法不做表示?”他转向了他的爷爷,郎声说道。“爷爷。您把我铐在这里,无非是希望我能改变主意娶燕家小姐平息这燕家和秦家的矛盾。我也曾想过以命来抵。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绿腰舍命来找我,我不能对不起他。”
“可是你就能对不起人家一个大闺女。”
“那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
“我爱绿腰,可是我对燕家的小姐并没有感情。”
“感情是可以在婚后慢慢培养的。”
“爷爷,我不会辜负绿腰的。我要的,只有他。”
“燕家那边怎么办?人家等在这里,就是等你回心转意。你这么决定的话,岂不是要我们两家之间再起战乱。”
“爷爷,这个责任我来负。您要是同意的话,请帮我把这镣铐解开吧。”
“燕家的高手来了一半,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秦家老爷爷似乎并不完全信任他的孙子。我淡淡地开了口。
“还有我呢。要打仗还是什么的都来吧。我会保护秦丹的。”
“保护?”老爷爷楞了一下,长笑。“你真能保护他吗?”
“多说无益。试试看咯。”
“那好,秦丹和绿腰,你们俩随我来吧。我想燕家的人早已恭候多时了。”

舞月光三十八
跟随着秦家老爷爷往外走的时候,秦丹一直握着我的手。

执子之手吗?可否与子偕老?
我抬头看着他的侧脸,看他年轻而显得非常俊美的容颜,在心里悄悄地嘲笑自己。这一辈子,难道真的就完全把心托付给他了吗?虽然很想否定,但我懒,懒得做反复无常的事情。如果这一的下场再是无言的结局,那我也认了。顶多日后把他当成回忆,借以打发漫长的衰老的时光罢了。
现在,我依然爱他。所以为了日后的幸福着想,我必须为我的爱情而战斗了。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视线,半侧着头看向我:
“怎么了?”
“我很好奇,那个燕家的小姐究竟有怎样的三头六臂,居然让你们都无法做出对策。”
秦丹笑得温和但不见惊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不安。”
我笑了笑,算是认同他的回答。
“但是你家的人对此并不这么认为哦。”
“那我们就让他们这么认为好了。对了,你说我们出去后要先去哪里?”
“你有什么好的提议吗?”
“有个地方,我一直很想让你看到的。我们先去那好了。”
“离这里很远吗?”
“不算远。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你又知道我喜欢什么了?”他对我的了解还没那么吧。
“先去看看又如何?别急着否定掉我吧。”
“那……好吧。”

一路上我们都在窃窃私语。而走是我们面前明显听到的秦家老爷爷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我绝对不相信他听不到。不过从他那个从容得近乎悠闲的身影,我看不出他存在有什么敌意。
也许他把秦丹铐起来完全如他所说的,并没有恶意。但是,我心里还是点隐约的不对劲感觉。
真的那么简单吗?真的可以无事吗?
在我面对燕家的人之前,我对秦家老爷爷还是无法放下心。甚至在我面对燕家的人之后,这种感觉也一直没有消失。

燕家的人早集合在了秦家大厅上。有人招呼着他们,他们也不好随便乱走。
这样才对嘛。这才象个有教养的家族的样子。在别人家族地盘上插上自己的旗子,怎么看都不象名门正派所做的事。传出去简直可以让人诟病得一无是。
此刻,秦家大厅里的所有酸梨木太师椅上都坐满了人,一个个横眉怒目地看着我和秦丹走入。

喜怒形于色的敌人不是大敌。我比较看重的,是坐在左首上那个低头啜饮茶的女人。
一身 浅绿与白搭配的打扮,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我先为她的服装品位赞叹下,才有心思打量其他。
我明明可以感觉到周围燕家人的灼灼目光。他们明明就很想把秦丹甚至是我活剐了。可是目前,他们还没动。原因之一,当然是秦家的主事者还没开口;原因之二,当然就是,他们自己的主事者也还没表示。即使他们再蠢蠢欲动,也没办法在这种不言不语的情况下做出什么事情来。
秦家老爷爷看起来很熟悉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况。也对,他这把年纪,早已经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他怕什么?而且,现在这里是他的地盘,他绝对不会担心一切不在他的掌握之下。他能任着燕家的人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插旗子,看起来软弱,但何尝又不是对人的蔑视?燕家,还不放在他的眼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秦老爷子的想法就是如此。否则我无法解释为什么明明眼前的人看起来都不怎么样,而秦家依然任他们横行的原因。秦家唯一理亏的地方,也就是秦丹的拒婚而已。
能做一个令龙威这样的家伙都忌惮的大家族的首领,没几分魄力是没办法的。所以我觉得秦家老爷子也不过希望事情能让秦丹自己解决。
有这种想法,是我对人性的看法多了一些正面的评价吗?不管怎么样,现在是年轻人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秦老爷子三两句交代了把秦丹放出来的原由。而后等待着燕家的人出声。场面顿时沉默了下来。
大概半杯茶的时候,一直低头的女人终于抬起她那张令我非常好奇的脸。

十八九岁的年纪,却已经有了很沉稳的气质。看面貌果然是个美女啊。有着我喜欢的浅眉淡目,远远看上去,很象一幅山水画。
很好的女人嘛,单从卖相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秦丹还挑剔什么呢?
她开口之前,先扫了秦丹一眼,再把目光转到了我身上。
“绿腰?”
声音也相当好听。至少对我来说,不含恶意的声音都算得上好听。
“是我。你是谁?”
“你抢走了我的未婚夫,还问我是谁吗?”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她唇边多了一个小小的酒窝。看起来带了点调皮,也有几分可爱。
“我并不是故意要抢人的。”这一点必须说明清楚,虽然我并不介意被人这么传说,但是以此定我的罪那就冤枉了。秦丹的选择应该由他自己负责。
“我知道。”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至少她的表面依然能维持着平静的笑容。“但是我的未婚夫不在我身边而站在你身边,我怎么都得找个人顶罪吧。”
“既然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你还真是通情达理,这样的话我若要找你麻烦,你也千万别见怪。”
“在你找我麻烦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不想连自己作为对手到底是谁也搞不清楚。”
“好吧。我叫燕宁。宁静的宁,在燕家里排行第二。”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燕家的燕宁,便是日后燕家中兴的明主。不过要不是她为曾死在我手下的两条人命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对她有任何的记忆。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我只是疑惑,这个被人拒婚的少女,在她平静的面貌下,究竟藏着什么样的企图呢?
“虽然我不介意你找麻烦。不过造成你困扰的正主在这里,你何不先与他沟通沟通?”
“说得也是。”点头,燕宁的目光转向了秦丹。“你好,秦九少爷。”
“燕姑娘直呼我的名字就好。”
“也行。你说你该不该对你拒婚的事情对我做个解释呢?”

“你想要什么样的解释,文的,还是武的?”秦丹也爽快,直接划出了道儿。
“如何算文?如何算武??”

舞月光三十九
如何算文,如何算武?我也等待着秦丹的解释。
“文的,当然是就此和解。武的,用你满意的方式来结束。”
燕宁微笑:“秦丹,如果你是我,你觉得会这么简单就能解决这件事吗?”
“燕宁,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如果我们真动手会有什么后果。”
“我承认我燕家目前承受不起你秦家的攻击。但是这件事情是你理亏。所以秦家就算袒护你,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但是,我们燕家的面子也不能不顾,否则的话燕家人还如何在江湖中行走?而我燕宁又有何面目再去寻找我的夫婿?”
“你的意思就是要顾全你们燕家的面子,对吧。”
“很正确。”
我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他们讨价还价。不过我有一点小小的疑问。很快的,秦丹帮我把问题问了出来。
“说起来,燕宁,你一点也不象我想象中被拒婚的女子呐。”
“哦,你想象中的我应该是怎样的?”燕宁 的笑容从来没有从她的嘴角上掉下来,就算秦丹问出的是对一个女人来说最最具有杀伤性的问题,她似乎也无所谓。
“你满口的家族面子,我看不出对你来说当初和我的婚约有任何值得你特别在意的地方。”
“你这是在抱怨我对你不够重视吗?”
“如果我真的成为了你的夫婿,那么从你的态度来看,我的生活不见得幸福。”
“虽然我可以保证我会是个好妻子,但是你已经放弃看到我那一面的机会了,不是吗?”
“对。你那一面还是留着有缘的男人消受吧。”秦丹也不强求。但是从他们的话里,已经有足够的信息给予别人以加对那位燕家小姐的了解。况且,再说下去的话谁也不能保证早就气愤不已的燕家人还有耐性忍下去。所以秦丹只问了一句:
“你准备如何来?车轮战还是单挑?”
“你们俩,谁上?”
话虽这么说,但她的目光只放在秦丹的身上。
秦丹看向我:“你的意思呢?”
“你真的能战吗?”我现在关心的是秦老爷子方才是否真的解开了他的束缚。
“没有问题。”他向我保证。
“那么……如果是单打独斗的话,你战就好。但是如果是车轮战,那么我也就不得不出手了。”
“你不是来救我的吗?你应该说一句全靠你吧。”
我似笑非笑地睨他,他还好这么意思说。
“这是你家的地盘你惹出来的麻烦。我能来你就该感谢天了。”

“真无情……”笑着嘟哝,秦丹转向燕宁。“你意下如何?”
“秦老前辈,您意下如何?”燕宁先不回答,只转向了秦家老爷爷。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你们自己解决吧。”秦老爷爷的表情看起来非常老奸巨滑。他用自己的话,套住了燕家的人。既然在场的秦家长辈都已经开口,他们这些燕家的人又怎么能拒绝这样非常合理的条件呢?
“好了。提出你的条件吧。”秦丹和我都在等待。
“车轮战。直到一方完全倒下为止。” 那边的女人终于下了决定。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燕宁的条件苛刻无比。直到一方完全倒下吗?她很想欣赏一堆大男人为她而战的情景吧。
女人啊,就算是冷静如她一般不停地在计算着面子或其他什么东西的女人,也无法忽视男人对她的忽视。秦丹方才刚刚在口头上抱怨过燕宁没把他放在独一无二地位的忽视,而燕宁则用行动表明了自己对秦丹拒绝的愤怒。
她并没有说明这是点到为止或别的什么。所以是所有的男人全灭吗?真是个好兴趣啊。
想象着那种尸横遍野的情景。说实话我有点兴奋。如果是我,我也非常愿意看到有人无条件地上演一场难得一见的厮杀傻瓜剧,但是前提必须是,我只是个看客。
可是现在,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这场无聊的傻瓜剧的演出者之一。这样的境让我的心情无法变得更愉快。更让人郁闷的是,沉寂了很久的,对血液的渴望已经开始沸腾。

我无法掩盖我的出身,正如我永远无法漠视对鲜血的习惯。
我并不以此为耻。但是我会苦恼。我曾经把对血的冲动封印在灵魂的。而这一解放后,我还得多少时间来让它继续沉睡?
我希望平淡的生活,在完成这一救人的行动之后。而我从秦丹那得到的也是这样的对生活的渴望。所以我比较苦恼,只是这样的苦恼,并不会让我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产生任何不该有的迟疑。
是的,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要面对一切的对手,不过我并没有获得先出手的机会。站在我面前的,是秦丹。

这个男人的背影非常漂亮,我想起浅离说过的话。他说男人啊,无论面孔长得怎样,只要他的身材很好,那么他就完全具备了吸引人的美丽。而秦丹并不只有一副好面孔,还有一副让人动心的好身材。我几乎可以看到他衣服下肌肉的缓慢移动,因为很明显的,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在我们等待的,就是对方的出手。

舞月光四十
走下场的人没有通报姓名。
有必要吗?完全没有。呆会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死人的名字对任何人都没有意义。我看着他抽出长剑,然后揉身扑上。

对,我偷袭。现在我手无寸铁,总得给自己找个武器不是?再说我们也没说要比武啊,这是一场死亡的游戏,没有这个觉悟的人最好不要下来。
对面的人惊愕。我竖掌切向他的手腕,夺过他手里的剑。然后横过剑身划破他的喉咙。
鲜血狂喷中, 我已经退到秦丹的身边,才看到秦丹惊讶的眼神。
“我是听说你的武功已经恢复,但是……我不知道你下手的速度那么快。”
我手中的长剑保持着最好的出手角度,只冲着他绽出了一个笑容。
“别惊讶,我也就这水准而已。剑不是我熟悉的兵器,你得掩护我。”
“那是没问题……不过,下手留点情。”
“我尽力吧。”我也不想制造太多的杀孽。不过形势比人强,有的时候我也很无可奈何。
“你小心些。”
“你也一样。”眼看着那边的人在最初的惊骇后同时拔出了武器,我再不多废话,直接扑了上去。

有的时候我也受不了自己的坏毛病。明明人家托大真的打算玩什么车轮战,所以一个一个下场有大把的时间供我施展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来个大屠杀,可是我偏爱等人把武器准备好以后,才开始我的行动。
说我自负确实自负,说我看不起人确实看不起人。谁叫我一出生就被培养成个武将呢?自然有着诸多的毛病。而且这些,都是在战场上养成直到今天也无法改变的。
剑确实不是我擅长的兵器。我比较喜欢刀子。不过看在剑也能杀人的份上,我也不计较太多了。
长剑一摆,我人已经陷在燕家众人的包围之下。
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燕家众人也反映过来了。他们脚下移动,故意形成两个圈子,把我和秦丹隔离开了。
燕家的人不是笨蛋嘛,还晓得不能让我们联手。不过这种完全正确的策略,真的有效吗?我实在非常怀疑。这只会方便我才出手屠戮啊。
可怜的羔羊。我眼中含着连自己都不太了解的怜悯,挥出手中的剑。

我用兵器的方式相当的粗暴。脚下步伐的灵活是多年来跳舞保持的。我在人群中腾挪闪躲,太多人的拥挤给了我足够大的闪避空间。
燕家的人一定没想到我其实并不害怕人多。混水好摸鱼嘛。人群给我提供了很好的保护。等我的剑多划过几个人的喉咙后,燕家的人懂得后退了。
没错,人多手杂是发挥不出他们江湖人擅长的单打独斗的效果的。退开一点,把我孤立力气,他们才能更好地发挥绞杀的能力。
好计划。可惜我不会那么简单地就把握在手里的优势转让出去啊。我干脆贴在燕家的某个弟子身后,随他的移动混在人群中。
“绿腰,你要脸不要!!”人群中传出一声大吼,听在我耳朵里无比的好笑。这和要不要脸有什么关系来的?我现在的行为纯粹是为了保护自己,这样的行为简直就是天经地义嘛。
“我只要命。”只杀人确实也有点无聊,出口把人气死的话也可以大大地节省我的体力。
“你的打法简直就是无赖。果然是风尘出身的人,手段果然见不得人。”

见不得人又怎样?能保住命就好了呀。名门世家若连厮杀都要拘泥于无聊的形式,也难怪龙威在提到的时候多用鄙夷的口气了。我看真正见不得人的应该是他们吧。打了那么久,连我的汗毛都没能削下一根半条,我都替他们觉得丢脸。如果他们就这么死掉,怎么去向他们的老祖宗交代呢?有点羞耻心的家伙不如自己去死,也省得我浪费手劲。
“不服气的话杀了我呀。”
“别太嚣张。”
“来呀来呀!!!”
我听到周围愤怒的抽气声。心里越发得意。可是几乎在同一瞬间,我脑后传来冷飕飕的感觉。我急侧身退开半步,一道冷芒就贴着鼻尖擦过去,“夺”地一声钉在了大厅的柱子上。仔细一看,那不过是一小块小瓷片,上面还绘着青的鲤鱼的小尾巴呢。而这个时候,一个慢悠悠的声音才传进耳朵里。
“绿腰,你别欺我燕家无人。”

是谁有这个本事偷袭我?我干脆扫出一道剑风,逼退所有人,看向声音的来。
本来可以完全无视的,只要我屠尽“分配”在我手边的人,所有问题便可以解决。若有人不服气,趁着我已经杀红了眼,我就彻底解决又如何。奈何单方面的杀人游戏也实在无趣,不能找到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的话,恐怕所谓江湖世家在我眼里从此只能变成尘土不值一晒。这是他们的悲哀,又何尝不是我的?我难得的动手的对象居然如蝼蚁般低能,此后多年,我恐怕会懊悔到无法自拔。
现在有人出头,看排场似乎还不错。我不想放过。这一场战役也得要有个值得纪念的对手才好啊,我期待着来人有足够的分量。

我停下的时候,周围的人也已经停手,我得以扫视了一眼全场。
呵呵,我杀人的手段还真是残酷。眼见秦家干净的大厅里染上了腥红的颜色而倒在地面扭七歪八的尸体称得上众多,我却没有丝毫的心软。比起来,倒在秦丹身边的人(或者是尸?)姿态就好看多了。整个场子里,就他那里鲜血比较少一些。
他并没有手下留情,这一点我当然看得出来。我还看得出来的是他眼中的苦笑。
好吧,我承认我是杀得有点过头,不过生死相搏时,谁还管得了那么多?我冲着他扬起了双眉。
他一笑,算是认同了我的想法。他抬起下颚点了点,示意我注视大门的方向。
那里,站着的是瓷片的主人。

不是面色铁青的燕宁,也不是一脸严肃的秦家老爷子。而是一个长得和燕宁有三分神似的男人。
谁?燕家的高手?
我正疑惑着,秦丹已经开口了。
“燕静,你居然也会出来?”
“我不出来难道等着你把我妹子欺负到哭吗?”看起来似乎冷面冷心的男人却意外地爱说话。不过从他的出身已经毋庸置疑。
“我以为你不管这种儿女私情的。”听秦丹说话的口气,不似敌人,倒是他多年的老朋友。

“现在已经不是儿女私情,而是屠杀了。”叫燕静的男人沉地看着我,道。“幸好绿腰不入江湖。秦丹,奉劝你一句。从此以后最好不要让他和江湖沾上一点边。否则他必被当作邪魔外道遭到人追捕。”
“这我知道。不过……你也应该知道是谁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你……以及燕宁。”

燕静的出现让我对燕字世家重拾了一点信心。毕竟他冷静的态度是我所见到的燕家人中最值得赞许的。他的明辨是非非常让人欣赏。我对他有几分好感。只不过对他的评论有不解之。
什么叫邪魔外道?我这个样子吗?
缓缓地再看一地上的尸体,我确定他们和记忆中死在我长枪大刀下的敌人没什么两样。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如此,难道在嗜杀如命的江湖人眼中这也算是残忍吗?
嘻,都一样是杀人,死得难看和死得好看有什么分别?
江湖人的评论标准还真是让人看不透啊!!

舞月光四十一
在我疑惑的时候,秦丹苦笑。
“我承认我的作为确有不妥,但是……提出这个条件的是燕宁。我只是按照和她的约定做的。你有不满,找你家妹子说去。”
“既然燕宁下的决定,我尊重。不过我也不希望看到燕家的人再继续折损下去了。”
“你打算怎么着?”
“我想,我找绿腰单挑他不会介意的吧。”
秦丹笑不出来了:“燕静,你要找的人应该是我吧。”
燕静脸色毫无改变:“燕家子弟死在他手上的比较多。你已经手下留情了。”
“燕静!”
“相信我,燕宁也比较希望看到他被修理的模样。”燕静转过头看着我。“你意下如何?”

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向来不挑敌人的。虽然秦丹不同寻常的焦急紧张我都看在了眼里,可是那并不能动摇我与他对上一局的强烈兴趣。
――然后很多年以后,我依然为这个一时激动所做的决定付出代价。当然,这是后话。
我点头,假装没看到秦丹难看的脸色。

于是,燕静向前走了一步,我也一样,这个时候我还没注意到,身边的燕家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退开了。

我没想到燕静竟是用这样的方式作战,我把自己陷入以弱击强的困境中。
燕静拿手的,竟是内家气功,而这一项却是我最弱的一环。
我被废除功力的日子几乎和我练习的日子一样长。就算招式从没有遗忘,却再也没有雄厚的内力支撑。所以我用速战速决的方式来战斗,可是燕静一出手,就把我逼得不得不与他对内力。
我终于明白秦丹难看的脸色从何而来。这几乎是我见到的最强大的力量了。
庞大的,几乎无所不在的,充满侵略性和压倒性的力量铺天盖地而来,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抵抗。尽我所能地抵抗,直到再也抵挡不住他的侵略为止。而到那个时候……我已经不敢想象那会在怎么样的结果了。
我错了。嚣张了半生以为自己无敌――至少如果我以命相搏的话几乎无人能敌的想法第一发生动摇。而错误的代价,将令人心碎。
碎的不是我的心。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无法对自己有任何反映了。我担心的是,碎的是爱我的人的心。
秦丹……忍不住看向他,看到他激动得快要蹦出眼眶的眼珠子。
“绿腰,别分心!!!”
我知道,可是我控制不了,我怕……再没有机会再看他一眼。
燕静的力量趁我分神的一刹那席卷过来。我终于支持不住。手腕的骨头发出破碎的喀嚓声,我的人顺着他力量的方向飞了出去。
对不起了……我怕是不能再陪你了……
心有不甘,却只能看着秦丹的脸在我眼前错过……
命……………………已绝矣。
…………………………

天晓得我有多激动,在我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
全身疼痛。那种仿佛来自骨头叫人痛到不欲生存的感受本是切割生命的凶手,却让有了自觉的我无比欣喜。
我……还没死吗?
挣扎着要睁开眼睛,我要看到我心爱的人。如果我没死,那么一定是他的功劳。我要看到他,他在哪里?
随着眼皮一起挣扎的是身体,然后一只大手压住了我。
“受伤的人最好安静一点。”
这个声音很熟悉,不就是白琴那个家伙吗?
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定下了一半。白琴既然来了,小命算是保住了。我现在可以安心地担心我的爱人。

“白琴……”声音居然如此沙哑难听,随着声音一起从喉咙出去的,还有腥味十足的液体。
“叫你安分一点的。”一张温热的布巾抹上我的下巴,另一个声音带着叹息响在耳边。“白琴,他吐血了,没事吧?”
“没大问题,不过是把内脏里的积血吐出来而已。”白琴冷淡的声音在面对浅离的时候才会变得温和。我能听到还真托了我家老板的福。
能让向来从不动手伺候人的浅离为我擦脸,不知道可不可以算是大突破。我在心里偷笑了一下,还是无法抑制对看到秦丹的渴望。
眼皮比想象中的重很多。好不容易睁开的时候,只看到了浅离叹笑中带着忧虑的脸。
“浅离……”
“你啊……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浅离放下手里的巾子,看着我。“我是叫你去看看,可没叫你只剩半条命回来。”
“浅……咳咳……浅离……”
“别说话。白琴说你伤了内脏,不能用力的。”
“我……咳咳……秦丹……咳咳……秦丹在哪里?”
我似乎看到浅离的脸色变了一下,只是他很快地转回正常。
“你先好好休息吧,内伤可没那么容易好。对吧,白琴。”
“对。”白琴看着我,用一代神医的权威表情看着我。“你现在需要的是闭嘴。相不相信你要再说下去我会把你的嘴封起来?”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浅离可从来没有叫人闭嘴过。而且他从来没有这么明显地正面逃避别人的问题。而白琴那个家伙,除了浅离以外,对其他人可都是想出手就出手,完全不会用也不屑这样哄骗的口吻说话的。这其中有问题。他们在隐藏着什么消息,而这个消息正是我要知道的。
难道…………
不可能!我还在这里,秦丹不可能出事的。
可是秦家大厅里没有完全清除掉的危险……他还要照顾我……不!不会的!不可能!我不允许!
我挣扎着要下床,却被浅离拦住了。
浅离的力气才多大?我却无法挣开他。一身的武功仿佛被人彻底抽空。头重脚轻之下,我完全没发现自己被浅离紧紧地抱着。
“绿腰你别激动好不好。先休息休息。你的身体还很糟糕啊。”
“我要去看秦丹。谁也别想拦着我。我要去看他。秦丹在哪里?”浅离的欲言又止刺激了我的想象。我几乎可以看到秦丹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不!我不要!我不要他死!他要死也要死在我眼前。我不许!!!
“秦丹……”
不自觉地,吼声夹杂着眼泪和血喷出来,我手脚发软地摊在地上,完全看不到浅离复杂的眼神。
“秦丹……呜…………”

一个声音从天而降顿时吓住了我。
“绿腰,你叫我吗?”

舞月光四十二
谁?谁的声音?
我就这样傻兮兮地坐在地上,抬着一张不知道混着眼泪鲜血还是鼻涕的脸看向声音的方向。泪眼迷蒙中,也只看到龙威的肩头挂着一个东西。龙威的嘲笑声异常清楚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真难得,你也有这个蠢样?”
另一道声音回应着他:“龙威,别嘲笑他了。他这个样子很可爱不是吗。”
我不相信我的耳朵会已经废掉,所以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扑过去,紧紧地将那人抱住,再也不放手。
男人在耳朵边叹笑:“绿腰,我全身有伤呐。别抱得太紧。”
我不顾他说的话,耳朵只紧贴着他的胸口,寻找生命还存在的证据。
体温,有。心跳,有。他不是死人。这个认知传回大脑,我心情放松下来,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我再清醒的时候床边坐着一个人。
他靠在床头,握着我的手,让我感觉到了他的生命力。在我苏醒的那一刻,他的眼闭着,我得以好好地看看他。
他显然并不是完全安然无恙。眼角唇边都有着重重的擦伤,头、手和宽阔的胸膛上裹着厚厚的白布。隐约有鲜血从渗透出来。典型的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我只看着他,看着他虽然伤痕累累却依然活着的模样,忍不住热泪盈眶。
“绿腰……”低低的呼唤含在舌底下,不让它惊扰了他的休息。只是我的这番苦心,全叫人糟蹋了。
“你们看绿腰那副呆样。莫非打完内脏受伤连脑子都不中用了吗?”这是龙威的声音。
“他脑筋搭错了。”这是白琴的判断。
“别这么说……我们把他玩得狠了点。看他刚才那表情啊……哈哈……简直就是绝品嘛。” 浅离的笑声最是不客气,他直接刺激了我的神经,让我从迷糊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我想起来了,我会失态到落到被人嘲笑的下场,全都是他们的错。
我转过头,看到聚集在桌子边喝茶吃点心聊天的三个无聊人。

龙威的眉宇间还保留着一抹邪笑,白琴冷漠的面孔冰霜溶解,而浅离的眉毛鼻子和眼睛都还残留着浓重的笑痕。想来刚才我的表现,让他们大大地娱乐了一场。
真是……过分。
有这么当朋友的吗?专门等着看我笑话是不是?我想起来了。我激动的原因就是他们的欲言又止,留下大把的空间让我自己想象,顺便在该添把柴火的时候顺便连灯油也倒了下去,才让我自己吓坏了自己。
没好气地瞪着他们,看到浅离对我吐了吐舌头。
“你啊……身体还没好,就别想着报仇了。”
不费力去想浅离怎么知道我未出口的话语。我的表情已经做得非常明显了。不能亲自动手揍人也虽然很遗憾,但是等我好了以后浅离就该遭殃了。现在,开开口威胁一番也好。
“你就别让我抓到机会。”
“威胁我啊。绿腰,你也看看自己现在的情景吧。”
“我好得很。”
“好?”浅离挑起了眉毛。“声音嘶哑、脸色憔悴、唇边挂血丝,眉宇间漆黑一片。大哥,你以为自己身受的内伤还不够重吗?白琴,你告诉他,他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好的。”对于浅离的话白琴向来是言听计从。他立刻开口,非常详细地说了出来。“他与江湖中号称‘内力第一’的燕家的燕静直接对过。从他五脏六腑全部受震出血不止的情况来看。他身上所中的燕家内功心法足以让他在不断内出血一个月后彻底去见阎王。现在我虽然用金针把他的穴道疏通让他尽力不让血液淤堵在血管中,但是我不能保证能制止住出血。因为现在我手头完全没有足够合用的药物。”
什么意思?我听了,也下了结论。
“你不是白琴。”
“什么?”不只白琴楞住,连浅离龙威也都愕然。
“白琴才不会说‘不能’这种话。他是一代神医呐,连死人都能救活的那一种。”
“谢谢你的抬举。”白琴真地笑了出来。“我确定你的脑筋真的伤到了。我当然能治好你。可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什么事?”还有什么大不了的?虽然内脏受了严重的伤害。但是有白琴在,我怕什么?老朋友了,还信不过他的医术吗?
“你的身体……从此必留下问题。”
“什么问题?”
“不是开玩笑,我当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把你的内伤全部治好。受伤的地方太多了。你必定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得不受内脏伤痛之苦。不过好在一些内脏的反映比较慢,你的痛苦也不会特别剧烈。不影响你日常的生活。”
是吗?我的脑子还没真正接受他的话的时候,两只手已从身后探出来,把我圈在他的怀抱里。
“不会太痛苦吧?”身后男人的声音依然如往常一般清朗悦耳,听起来似乎完全不受身体伤痛的影响。
“有一点,但是不会太激烈。如果不行,我还可以用药物控制。”
“那就拜托你了。”他的唇温柔地落在我的鬓角。带着显而易见的怜惜。我不用回头也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我把手覆盖在他的手上,问白琴。
“我这边没什么大问题。白琴,我有事情要问你。”
“什么?”
“秦丹的情况怎么样?”

白琴瞟了我身后的人一眼,道:“至少比你好。”
“我要知道详细的情形好不好。”
“好吧。他的情形确实比你好太多,看起来伤重,其实都只是皮外伤。而且这是在他把燕静打成猪头并把燕家的人都修理的时候受的。我想一定是你先与燕静对拼受伤倒下才让这个男人无法忍受而暴发。他只攻不守几乎杀尽燕家的人,当然身上会留下不少痕迹。我和龙威赶到的时候看到你们两个躺在血泊中真吓了一跳,还以为你们想不开和燕家的人同归于尽呢。把你们拉出来以后发现还有气息才放了下心。老实告诉你吧,原本我打算把你和他放一张床上好照顾的,可是浅离很生气。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你难过一回。否则的话对不起他的担心。”
我就想着没事干他们干吗要捉弄我。想来我被他们拖回来的时候形象确实不好,否则以浅离那等知分寸的性子,不会在我刚醒来的时候用我最在意的东西捉弄我。我确实,吓坏了他。
“别看秦丹他包得几乎全身都是,但是过几日就全好了。你现在要担心的,还是你自己吧。”
“那就好。”我吁了一口气,小心地靠在秦丹的胸膛上,尽力避开他受伤的地方。现在的我已经顾不得是不是在人前是否应该保持距离了。我只想时刻感受着他的体温心跳。否则我心底的不安不会消退。
悄悄打个哈欠,揪紧了手里秦丹的衣服。完全没注意到那些闲杂人等已经静静地离开,把静谧的独空间留给了我们。

舞月光四十三
日子匆匆过了几个月,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这些日子一直窝在白琴的庄园里疗养。内伤早已经好得差不多,白琴却还是一天接着一天地熬着药。最夸张的是,他还经常换药单。吃药吃到可以抿一口就分辨出到底里面加了什么东西的我,自然要抗议他把我当成药桶的行径,他却回答说这全是为我好。
每每我开始耍赖不肯喝药的时候,秦丹都会坐在一边好声好气地劝慰。如今他已经掌握了对付我的办法,知道我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他从来都不会对我采取任何的暴力手段。
看着他的脸,我每都只能含着眼泪,把那些可恶的药水往肚子里吞。
真是的,就算内伤的后遗症还残留着,也没有必要太在乎不是吗?我的身体依然算得上健康,除了偶尔吐点血,或者忽然体力不济以外,与从前没什么不同。没有必要让那位神医老围在我的身边做我的专属大夫,这太奢侈了。这种殊荣还是让浅离自己一个人享受就好。
可是白琴却告诉我,如果不是靠着那些药物,我这残破的身体早就废了,哪还留到今天任由着我活蹦乱跳却只是吐血而已。
真的那么严重吗?秦丹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表情很是严肃。
白琴放下手里的活计,难得认真地说,我这身体,恐怕一辈子只能这样过了。

秦丹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我一直忘了问他燕家的事情结局到底怎么样了。还是浅离回来的时候给我带来了江湖中对这件事情的评价。
都说燕字世家这一战后损失惨重,除了燕大小姐燕宁安然外,其他的精英都被废了。就连燕家最最自傲的“内功第一”的燕静都被秦丹打得躺在床上起不了身。总的来说就是燕字世家得修养好一阵子才有可能再在江湖中走动了。
这个消息差强人意。只要燕家的人不再来找麻烦,我就很知足了。反正现在秦丹在我的身边,怎么算我都赚到了。
秦丹脱离秦家的消息并没有被传出来。不过从龙威那边得到的消息说,秦家已经放弃让秦丹再回去,所以说他自由了。

自由的结果就是他成天围绕着我。这个不行那个不许的,几乎我要干点什么都被他禁止。就连我即兴在地板上跳两个舞步,都被他当成了危险动作。要不是他偶尔还有点事出门放我自由呼吸新鲜空气的话,我恐怕真的会喘不过气来。

我想我还无法适应两个人粘在一起的日子。秦丹没有恶意,却让我有了窒息的感觉。
趁着秦丹出门办事白琴出门采药的时候我趴在屋顶上喝酒。酒这种东西当然不是秦丹或白琴愿意让我享受的,不过现在他们不在,我就偷偷摸摸地躲起来喝。
真没想到这一辈子活到现在居然还得做这种八九的小孩子才做的事。我叹气,把酒和着胸口的腥气一起送进了胃里。
热热的酒气涌上来,被压制下去的腥甜用更加汹涌的姿态重新窜回头顶,我一时忍不住咳了出来,一口鲜红的液体喷出染红了半边袖子。
什么玩意?我皱着眉毛看着被染红的衣服,叹气。
“绿腰,别告诉我你真的在喝酒。”
屋子下面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伸头一看,浅离正抱胸站在下面。
我缩回脑袋想了想,现在还是白天,正是夜间才出现的浅离的休息时段,我也没听到说他已经回来的消息,那么他怎么会在这里?我
“还躲?我已经看到你了。”
“我不是在躲。我只是在思考重要的问题而已。”
“什么问题?怎样才能更安全地偷喝酒?”
“你怎么知道我在喝酒?”
“我闻到了酒香。”
“那也可能是厨房煮菜用的调料味道啊。”
“你有没有想过厨房离这里有多远?”浅离用一种忍耐的声音说。我听得出来,他已经很不耐烦了。“下来吧,绿腰。我请你吃豆腐脑。”
好吧,我下去。不过不是冲着豆腐脑,而是不想他到白琴或秦丹面前去告状。说真的,惹毛了他,他一定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到那个时候我就算想靠近厨房也不太可能啊。

和浅离坐在走廊上。酒是已经被没收了的,现在那可爱的坛子正握在浅离的手上。里面美味香醇的液体被他毫不客气地灌进了自己的肚子。
暴殄天物。
我只能看着他牛饮,却没办法伸手抢回来。谁叫他现在的力气比我还大来的。这就是受了内伤长久未愈的坏了。
“你干吗一个人喝闷酒?”他八成已经把探子里的酒全灌进嘴里。满足地哈一口气后,他才问。
“因为我很郁闷。”我趴在浅离特意从房间里拿出来的枕头上,他说木头地板干净归干净,就是凉,不适合直接趴上去。所以一定要搬个东西出来给我垫着。切,怎么不见他给自己也弄一个大枕头?
“有什么好郁闷的?除了不能喝酒,你不过得挺愉快的?”
“我哪有愉快?我现在都被当成了易碎的玻璃娃娃做点什么事都被人说不许不许的。连喝个小酒都不行啊。”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们为什么禁止。你看看,喝酒的代价是什么?”
他毫无转圜余地地指着我衣袖上的血迹,我看着,禁不住嘟哝。
“不就是吐了点血吗?”
“你以为你还有多少血可以吐?大哥,你自己的身体状况你比我更清楚。还是当年可以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身体吗?”
“就算比以前差,也没差到这个程度啊。”
他放下了坛子,坐到我身边抱住我。我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双臂已经能构筑出坚实的空间足以把我紧紧地包在里面。虽然手臂依然细弱,却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似乎一捏就断的小树枝。隐隐间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而我在他的怀抱里,竟显出了柔弱。
“绿腰,我们禁止,是不希望失去你。你不会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吧。”
“我知道,可是……我无法忍受。”我从他的双臂中钻出来。我无法忍受被人圈住的样子。我天性中的自由让我无法容忍。
“那么说来……秦丹的态度你岂不是已经完全受不了了吗?”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若有所思。
他很聪明,而且敏感。他知道我的习性,也很明确地点出来。他看我点头,只好叹气。
“绿腰,我发现你的问题比我想象中的更严重。你是嫌他对你的呵护,让你失去了自由对不对?”
我默认。事实上被人小心翼翼地保护关心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但是我真的已经有了窒息的错觉。
他坐直了身体,很认真地说道:“我想我从来没问过你,为什么爱他。或者,你真的爱他吗?”
我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感觉吧。”
“感觉?”
“对。也许他是我最习惯接近的人,所以你们要我去找他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大的抗拒,对吧。”看着他点头,我停下来想了想,试图找到一种能表达我真正想法的字眼。他是我的朋友,从某种叫说来他也是我心灵的导师,在现在这个时候,我需要他的帮助。帮助我厘清心里的想法。 “我那个时候并没有爱上他,我也许只是觉得他要是真的死掉了,会很可惜。你不知道的是他离开我的时候曾对我说要我等他的,其他的话我都不在乎,只有这句话我记住了。一路走过去的时候我的心渐渐地提了起来,然后,我发觉自己绝对不希望再也见不到他。那个时候我知道,我完蛋了。”
“爱上了?”
“对,爱上了。但也许只是爱上了一种习惯。习惯他时不时来帮我度过无聊的时间。”
“现在呢?如果现在要你想一想离开他的后果的话,你会有什么感觉?”
“……我无法放手。”
“即使他管东管西让你束手束脚的?”
“对,即使是这样,我也不希望把他让出去或是永远离开他的身边。”
“……我知道了。”浅离再举起小坛子,把最后一口酒倒进自己的嘴巴里。“你想知道我的结论吗?”
“请说。”
“你真的爱他。无法放手就是理由。”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习惯或什么的其实都一样。爱有很多不同的表现方式啊。”
“但是有的时候我还是想逃。比如说现在。”
“那是你们之间的相方式出了问题。要真想调整的话,自己去和他沟通吧。你不会做不到吧?”
做不做得到我不知道,我现在唯一知道的是,他把我难得摸来的酒喝光了。赔来。
“呵呵,你还是先想好个理由来解释为什么袖子上会有血迹。你看,秦丹回来了。”
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过去,那边风尘仆仆走过来的人,不是秦丹还有谁?

舞月光四十四
他很忙,我知道。虽然不清楚他在忙些什么,但是他常常不得已地出门却是铁一样的现实。我不拦他,因为我也希望有一个喘气的空间。不过他不会放我独自一人太长的时间,每一看他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我会心疼。
我是爱他的,正如他爱着我。
他走近我,把我从地板上抱了起来。我的体重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轻?轻得他丝毫不觉得吃力。我还在疑惑地想着,双手不自觉地围上他的脖颈,把头埋在他的怀中,汲取他的温暖。
我抱怨着他不给我自由,却也贪恋他的怀抱。我真的是个很糟糕的家伙啊。
叹气的声音他听到了。他抱着我走向房间,一边道:“怎么了?对我回来不满吗?”
“没有。”要是有也只是一点,那就是他回来得太早,我还来不及把染血的衣服换下来。从此以后想要再偷酒喝会是很困难的事情啊。我甚至看到浅离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我笑得异常古怪。我想他正是在嘲笑我的手脚迟钝。
真是的。我也不过是懒了点想晚些时候再换衣服,谁想到会被逮个正着?
“你很不乖哦。”
“我想全天下没有比我更乖巧的病人了。”
“那么你袖子上的血迹从何而来?”他把我放在床上。这个我曾经住过很长时间的房间现在已经变成了他和我的卧室。只是从我们回到的那天前,我们都只是很老实地在这张布置得很舒服的床上睡觉而已。
“那个……只是意外。”他的额头顶着我的额头,眼睛里炯炯的目光莫名其妙地让我有点心虚。我干笑着,往后面缩了缩。
“别以为我没闻到你身上的酒味。”
“真的有吗?”我不是故意瞒他。只是我以为身上的药味会比酒味更浓重而已。“我只喝了一口啊。”
“你啊……”他叹息。“既然已经能偷喝酒,那么身体情况应该还算不错吧。也许我该做点什么让你不能再乱动才是。”
我没问他打算做什么。因为他眼中的光芒明显得让人无法忽略。那种被称为“情欲”的东西我也相当熟悉。

我就知道他忍不住了,其实我也是的。
几个月来同床共寝,我们都已经熟悉了彼此的温度呼吸。
除去最初昏迷和后来狂喝药的日子外,我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大差别。能吃能睡能动,只是要多拿补药当水喝而已。看着我渐渐恢复健康,我不相信他不会动摇。除非,他认为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吸引力。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我偶尔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在不自觉之间变得冲动。当然,我也偶尔会有意无意地做出一些不适合外人观赏的姿态和动作。
他看在心里,却不能动手的窘样让我在心里偷偷地笑开了。
他有冲动,我也有,却因为白琴的禁令而无法付诸行动真是一大遗憾。我心头窝着一把火,不找他发泄,让他陪我一起郁闷岂不是对不起我自己?所以看他挣扎我便觉得很开心。
可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诱惑与坚持是没办法满足我或他的。我们不是倦怠了夫妻生活的老人家,我们还只是两情相悦的新情人。我们等待着一个契机,等待着能让我们尽情享受的时刻到来。
现在,我仰面躺在床上,他在我的上面。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感觉彼此的呼吸掠过脸庞的温度。他情动。我情动。

很长的一段时里,我们只彼此凝视着。
静谧的空气弥漫在我们的周围,我们看到彼此的眼中除了对方,再也没有什么。
这么专注地看着,似乎可以看到天荒地老。如果能够这样看下去,看到彼此白发苍苍,会不会也是一种完美的幸福?
他的目光比我专注,专注我几乎沉溺在他黝黑的眼睛里。然后在下一个瞬间,他动了。
没有曾经预想过的激狂。他只是很轻地把唇印在我的唇上。不动,只让他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渗透过来,温暖我略有些冰冷的唇。
很温柔,我想。当我唇上终于完全沾染着他的温度后,他的舌头伸出来,在我的唇上慢慢地游移。
象是跳舞。舌尖先是快速地扫过,然后和着一种优美节奏在我敏感的唇肉上跳动。很细微但确实的刺激从唇上传递进头脑里,我不自觉地张开紧闭的唇,等待那个灵活的东西进入口腔。
他并没有如我所愿,于是我性急地伸出了属于自己的舌头。在微微有些凉的空气中追逐着那个肆意跳跃的舌尖,轻点,嬉戏,最终把它迎接进了自己的口腔。
温暖的口腔包围着我和他。他们的嬉戏渐渐变得激狂。吸吮和轻咬是刺激的来源,它更逡巡着我的牙齿和舌头的根部,让浅浅燃烧的身体终于被激发出光亮的火焰。
一直到肺里的空气几乎完全耗尽,我们才舍得分开。空气中牵扯出长长的银白的线,预示着我们的难舍难分。
“你……很激动。”秦丹的声音已经开始沙哑,却还要尽力地调侃我。
“你也不差。”我比他更老练一些,也更懂得如何控制不让声音泄露自己的欲望。“还要做吗?”
“你的身体?……”
“要还是不要?”身体已经燃烧起来了,那还容得他迟疑下去。我给他选择,却不要听到不想听到的答案。
“要。”他果然知情趣。伸手开始解我的衣扣子。

他的成果明显比他想象中的差。系在我衣服上的那些布扣子他直到现在也只解开了两个,只露出我大片的胸膛而已。
不能怪他手脚太慢,其实是我干扰了他。在他伸手的时候,我伸出舌头,舔向他的喉结。
我不满意为了解扣子这种事情而让我们之间出现缝隙。我的身体贪着他越来越热的体温,我挨近他,舔咬他的下巴和喉咙。
他的皮肤比想象中更加美味。我用舌头在上面划着圈子,满意地听着他的鼻吸越来越粗重。而我的手则在他的胸腹间放肆地游走。腰带什么的早被我解除。他的衣襟散落下来,正好在我身体周围形成一层保护层。
我的舌头沿着他的脖子往下。他的锁骨成为我的下一个目标。舌尖在凹槽打着转,狠狠地舔吻狠狠地吸,我留下了一个完美的吻痕。
耳朵里听到他尖锐的抽气声,我得意地微笑。在下一个瞬间,再也没有耐心的他一把扯破我的扣子,我的胸膛直到腰全暴露在他的眼前。他伏下身体,开始用舌头和手在属于他的领地上巡视。

他的舌头比他的身体更热。快速地移动配合着手指似乎毫无目的又似乎目的明确地抚摩,让他的肉体所到之,我都起了反映。
反映之热烈出乎我的想象。我的寒毛几乎全竖了起来,等待着他的唇和手扫过时候带来的细微的触动。而当他的手扫过的时候,灼热的温度让我的肉体也随之狂热了起来。

舞月光四十五
肉体在他的手下跳动,心绪也漂漂浮浮没有着陆的地点。这样激荡的心情,无关技巧,只是因为我爱他。
是的,因为我爱他,所以我可以放纵自己去享受他的爱抚。而我的手掌和唇舌也正用着同样的方式在他的身上点火
他抚摩的方式有一些粗暴。虽然我看得出来他已经尽量在控制自己不让自己的力量对我造成太大的伤害,但是情欲已经狂烈燃烧的时候,谁还能百分之百地冷静呢?
我喜欢这样的他。他的手抚摩过身体带来的是微微的痛和沉的热。他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迹,那是他爱我的证明,我喜欢这样的证明。
他的身上渗出了汗水,晶莹的汗珠沿着他坚硬的线条流下来,勾勒出一道道极为情Se的弧线。一瞬间,我嫉妒。
对,我嫉妒。嫉妒那些可以完全丈量他身体的汗水。他的肉体是属于我的,就连他自己也不能从我手里抢走。我凑上前,舔咬他坚硬的肩膀。
他从喉咙里逸出类似野兽低吼的呻吟。漂亮的红唇紧紧地压在我的唇上。
不同于方才轻浅的双唇接触。那是一种仿佛要把人的灵魂都吞没进去的完全的掠夺性的吻。我的唇和舌头被他用牙齿厮摩,痛觉被一点一点激发,却在吞噬般恐慌中,激发成最最激狂的欲火。
我不行了……喘着气挂在他臂弯里呻吟。我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泪水覆盖。透过水雾我看到朦胧中的他露出一个充满男人味道的好色的邪笑。
我喜欢这样的笑容……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我只知道他笑着,垫起我已经无力的腰身,把自己送进我的体内。

真正的交合不需要更多的语言来描述。
因为心情不同,所以不只忍受着他无法自控的粗暴,也享受着他带给我的肉体上的欢愉。那种发自灵魂的渴求和欲望让享受的过程变成等待与满足的快乐旅程。我想我会爱上这种行为。
疯狂地用身体倾诉着彼此的爱和对对方的渴望。浑然不知时间是怎样匆匆而过的。只是等我们都筋疲力尽的时候,天边早已经挂上艳丽的红霞。
小小的帐子里,尽是粗重的呼吸和淫糜的味道。我趴在他身上,咕咕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他的声音沙哑,仿佛曾被烈火烧灼一样。但是,又带着以以往完全不同的慵懒性感的味道。
“我们……是不是把这几个月的份都做完了。”笑到无法抑制地喘气,我的声音低哑到只能勉强辨别出来。
“……别急着说话。”他心疼地抚着我的颊边散乱的发丝。英俊的面孔上因为激情而浮现的红晕衬托出他的可口。
“是不是……”
“是啊。”看我执意地问。虽然毫无意义,他依然回答了。
“好累……可是好爽。”

“这是我做过的最尽兴的一了。”
真巧,我也有同感呢。“可是真的很累啊……”
“……下,等你身体好了以后。我们再玩。我喜欢。”
“好啊。”我们应该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一直在一起。所以,这样的承诺会是事实。
他满意地低笑,过了一会,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道:“绿腰,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么?”
“什么话?”我懒洋洋地回应。累了,精神松懈下来后,浓重的睡意侵袭全身,不自觉中神智已经陷入半昏迷中。
“我说过,我要带你去看个东西的。现在可以去了,有兴趣吗?”
“唔……恩……”
回答的声音是漂出了口,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到底说了什么。因为我已经抵抗不了周公的呼唤,在他健壮的胸膛上沉沉地睡去。

床铺上下的震动将我从梦乡中拉出来。
什么时候床铺变得如此不牢固,让人睡都睡不好。
我揉着眼睛,试图把睡意赶出身体,头顶上传来的声音让我楞了一下。
“醒了吗?很快就到了。”
是秦丹啊。有他在我就放心就一半。我慢慢地努力拉住清明的神智,一边慢慢回应:
“恩……别动。我睡得不舒服。”
“忍耐一下吧。我们这是在马上。”
马上啊……马上???我们没事干在马上干什么?我有些疑惑,睁着半眯的眼寻找他的脸。
轻轻的吻落在我的眼角。一起落下的还有他温和的声音:“起来吧,你这个样子可爱得害我好想一口把你吞下去。”
“好啊,给你吞。”找到他的唇,吻上去,感受到他的温暖,我才笑开了。
“你啊……别故意做出这种诱惑的行为好不好?”
听到他不带恶意的抱怨,我笑了,同时也真正地清醒了。
“抱歉,谁叫你打扰我睡觉来的?我们要去哪里?”
抬眼看过去,道路边都是房子,想来正在某座市镇中。因为时间太早,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少数几个早起的小商贩并不注意这匹马上共乘着的人。这个地方……我怎么看都觉得有点熟悉啊……他有什么理由趁着我睡觉的时候把我拐上马带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来?
“带你看看我承诺过的东西啊。”
“那是什么?”
“你看吧。”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我只看到了一座气派恢弘的宅院。朱漆大门亮闪闪的,完全一副大户人家的气派。
干吗一大早带我来看别人的房子?除了比较新比较耀眼外,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喜欢吗?”
“还好。”外表嘛,过得去就好。
“想不想住进这样的房子里?”
“谁知道好不好住?”
“要进去看看吗?”
“恩?”我转过头,看见他笑得有些得意洋洋的面孔。“这里是……”
“看看大门上悬挂的匾额,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漂亮的楷书,漂亮的三个大字――秦府。
我被吓了一小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走吧。我们去看看我们的新居到底合不合你的眼。”

马蹄声哒哒,带我进入那个洞开的大门中,伴随着的是他温和的声音。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喂,我可没答应要和你住在一起。”
“绿腰,这还用说吗?”
“你要想清楚了,我现在可是个病人。不但没钱,而且还需要长期调养。你不怕我会吃垮你?”
“绿腰,相信我,我既然敢把你接出来,就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我养得起你。”
“你哪来那么多钱?”
“你还记得我的志愿么?我逃婚是因为我不想做个江湖人,而只想当个商人。”
“你不是才刚刚起步吗?”
“不,我已经小有名气了。要不然我也不会那么忙。”
“是这样吗?以后你会继续忙下去吗?”
“也许吧……我得为你赚更多的钱啊。”
“真好?”
“你说什么?”
“我还不习惯你在身边,你能忙真好。”
“绿腰……我发现你很没良心呐。”
“你现在才发觉吗?晚了!!”

“既然你还不适应你和我是一体的,那么好,我们就一点时间来沟通沟通吧……”
“喂……喂……我们昨天已经做过了。”
“不够,还不够。我要让你记住我,习惯我。”
“喂……呀……啊……恩………………”

别问我沟通的结果怎么样。反正从那时起到很久以后,浅离没事做跑过来找我玩的时候,他总会嘲笑我变成了一个养尊优的懒骨头。而那个时候,秦丹总会笑得洋洋得意的样子。
――完――

桃夭-舞月光番外-六月游

六月初的时候,陪白琴去玩了一趟。
玄武湖畔似锦,湖水清凉碧彻,乘着典雅秀丽的画舫游湖,也酸是相当不错的休闲。如果再加上白琴

亲手泡的茶和他百听不厌的动人琴声,便是人间极乐。――当然,前提是画舫里没有吱吱歪歪喧闹声打扰

一室的清净的话。
这画舫并不是我的,我目前的生意还没拓展到外卖的业务。换句话说,只要出了大门,我馆子里的少年们

,绝不接客。

这船是白琴学生的,忘了是哪家哪户了,总之是个有钱的家伙。早说过白琴的学生都是些富家子弟,凭着

白琴的技术和风华,迷到这些涉世未的小毛头自然是轻而易举。为了讨好白琴,那学生特地在这个如

的季节,开着画舫邀请白琴游玩。
白琴原想拒绝的,可是当他发现我又在夜人静时挑灯看帐的时候,便改了主意,说什么也要拉着我上画

舫。用他的话来说,再不带我出来玩玩的话,我迟早有一天因为工作过度出问题。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呼……吐了一口气,我也不想劳累过度啊。可是事业越做越大了,我有什么办法嘛。前些日子才和“织锦

坊”的女掌柜谈好下一年度的合作事项,我们不仅帮她推销服装,还全面涉入织染的全过程。当时看着秦

老板誓言把生意做到全国第一的勃勃雄姿,害我也不由得激动起来。这两个多月来一直在忙,难免忽视了

白琴,难怪他看着我的表情越来越哀怨。所以,我才不忍心拒绝他的邀请,而且他也保证,一定会让我玩

得舒服又愉快。
可是……看看眼前的景色,我能愉快得起来才有鬼。
这画舫并不大,坐他三五人自是绰绰有余,七八个也还算可以,但若塞进十来个人,那种感觉还真是……

可怕。
从一上船,白琴便被人团团围住了。他也仅仅来得及给我端过点心和茶,然后就只能隔着厚厚的人墙与我

相望。
我只好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幸好其他人都忙着站着与白琴聊天,靠着窗子的好位子全空着,我才得到舒

服的座位。
凉风习习,水波漾漾,茶香杳杳,我的心情……好差!

我瞎了眼睛才看不出来那些衣饰华丽的少男少女对白琴抱有什么想法,所以我现在的心情很坏。
白琴是很俊美飘逸,琴艺也的确出神入化天下第一,但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名草有主的人,把你们充满情

欲的爪子和滴着口水的舌头收回去。
――很想这么吼的。若不是大脑还有最后一根弦,我真的会那么做。可是……看着白琴不停地用眼睛向我

传送抱歉与安抚,也明知道他在敷衍那些人,我也只好忍耐一回了。可是感觉就是很差。白琴是我的人呐

,凭什么让不认识的人上下其手?我来是为了能玩得尽兴,可没打算捧醋狂饮。酸死别人不要紧,酸坏自

己才不值得呢。
算了,不看了,到外面去透透气好了。顺便看看天,看看水,省得老看人看到厌烦。

一个人自得其乐,直到有人在我耳边嘀咕:
“你是谁?为什么随白老师来?”
声音算好听,是那种娇贵的少女口音。转过头去,看到一身粉红衣裳的少女,正睁着明眸站在身后不远

看我。
是谁?不认得。不过看气质穿着和身边丫鬟快翘上天的鼻孔,八成来头不小。可惜她是女子,而我从来不

记女人的相貌的。
她的岁数与我相仿,正当季。所以自然美丽无邪。只是这样的女子,我一向敬而远之。
“在问别人之前,最好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吧。这是最基本的礼貌。”懒洋洋地回答,若是男人还要斟酌一

下,女人,就没这等厉害关系了。
“大胆。竟敢对太守小姐无礼。”果然听到某闲杂人的咆哮。唉,官小姐身边若没养几条会叫的狗,怎么

显示她高人一等的地位?
一晒,不再理会,这样的人物,没再多看一眼的价值。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小姐等不到我的回答,口气开始不稳定起来。

依然不答,我看她怎么反应。
正想着,就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响在所有人耳边:
“来人,把他赶下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楞了。

看那根纤纤玉指远远地点着我的鼻子,那女子一脸的毫无转圜的余地。我不怒反笑。
好!厉害!不愧是女人,够狠。只是……
“凭什么?”她凭什么赶我走?
“凭我是今天聚会的主人,凭我邀请的人中并没有你。我自然有权力赶人。”
很好,理由很充足,我也不再罗嗦什么。再死皮赖脸留在这里岂不是自讨其辱?我扫一眼见势不妙的赶过

来正要开口的白琴,活活冻住他所有的动作。我淡淡道:“你都看见了,我什么都没做。”
白琴点头,想说些什么。却碍于我的脸色而不敢做声。
“我脾气不好,你也知道。今天的事,错全在你,你就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白琴仍点头,我继续道:“我不管你们什么关系,我要走了,你送我回去。”
白琴二话没说,当场放下舷边挂着的小木舟,抱着我跳了下去。

在众人的惊呼中,白琴划桨,迅速地离开画舫。事实上以他的公里,大可以御舟而行,无需桨舵。只不过

会太惊世骇俗了些。

一路果真无话。我阴着一张脸,看白琴送我回馆子里。白琴则苦着那张俊俏的面孔,小心翼翼地不停地偷

瞄着我。
回了房间,换衣服、洗脸、洗手、吃点心,然后趴在书桌上继续看帐。等到回过神来,才发觉已经到了晚

膳时间,而白琴,一直坐在椅子上看我,不曾离开。
吃饭的时候,菜里有鱼。鱼刺自然是白琴自觉自动地帮我剔除的。吃饱喝足后,他的小声地开口:
“对不起……”
“什么?”心情变好了。毕竟现在已经很少见白琴那么乖巧的模样了呢。想想还真怀念。“你做了什么对

不起我的事情?”
“恩……今天的事,让你不高兴了。”
“那么说来,你是故意弄成那种局面的?”
“不是。我也没想过会有那么多的人。我以为……就太守家小姐而已。而且,那女孩子平日倒是满温顺的

,没想到今日竟然如此跋扈。……我只想带你去玩玩而已。”
“换句话说,我没过,错也不在你嘛。”
“不,我没照顾好你,我有错。”
“既然这样,你不觉得你的道歉缺乏一点诚意吗?”
“什么?”他不太明白,抬起头看我。
我笑,笑出他称之为“妩媚”的笑容,缓缓地道:
“我今天什么都没玩到哦。你不打算帮我消耗剩余的体力吗?”
这么明显的暗示,他不可能听不懂,然后,我看到他的眼睛中闪出异常明亮的光芒。他也笑了。缓缓地走

近我。我今天的游玩,现在才要正式开始呢。
…………
后来,我听说,白琴的学生里,少了某一个女子。不过,具体怎么样,我是不太明白啦。反正,不关我的

事,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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