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系列之三 天上人间(出书版) by 米洛
文案
恨嫁王爷系列精采完结篇!
蒲离使者的来访,身为王妃的尹天翊代替出征的铁穆尔接见。明知此行必有陷阱,尹天翊仍旧在一干
看好戏的众臣中,前往主持蒲离王的登基大典。却没有想到,蒲离使者就是将要继任的蒲离王楚英。
对尹天翊怀抱异心的楚英,将陪同尹天翊前来出使的侍卫全数杀害,除了把他软禁之外,更积极部署
对大苑的战事。而远在塔塔尔对抗蛊毒的铁穆尔,接到逃出的宝音的消息后,立即前往蒲离──历经磨难
的两人,是否终能携手共人生?
第一章
在众侍卫的簇拥下,尹天翊骑着白音踱向山丘下的毡帐,起风了,狼图腾的旗帜在山坡上迎风翻滚,
发出飒飒响声。
铁穆尔离开后,尹天翊就是乞沃真部落的家主,不过,大多数政务都由乞沃真部落十数字德高望重的
文臣武将理,铁穆尔经常出征,大苑不像中州,非要皇帝坐镇大殿不可。
尹天翊要做的事,除了继续学习大苑的礼法、文字,辰时三刻还得去勤政堂报到,和众大臣一起商议
政事,尽管并无实权。
午后用膳,回自己的御帐后,还要听取理婚丧嫁娶、柴米油盐等杂事的大臣汇报,申时到各长老的
毡帐例行行礼问候,视察整个部落,酉时才能结束一切事务休息,每日如此。
铁穆尔离开还不到半个时辰,尹天翊的心里就空落落的,像是最重要的东西被挖去了一大块,鼻子酸
酸的只想哭,可是他不能,他是王妃,只有铁穆尔能容他如此「孩子气」。
而眼下,还有一件大事,就是蒲离使者的突然来访。尹天翊对蒲离一无所知,骑在马背上,远远望见
部落中那黑压压的一片人,不由强打起十二分精神,催促白音一溜小跑,独自接待外国来的使臣,对尹天
翊来说还是第一。
不知道他们说什么话,有什么忌讳,可现在恶补已经来不及了,尹天翊颇有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宝音和巴彦骑着两匹大苑马紧随在侧,可汗离开后,他们更着紧尹天翊的安全了,虽说有精锐铁骑前
呼后拥地保护,两人还是不敢大意,时时警惕。
蒲离,位于大苑西南边的小国,国都传蛮,约有三十多万百姓,蒲离自建国起就一直受到大苑的保护
,每年都进贡粮食布疋给大苑,可现在还未到进贡的时间,浩浩荡荡的五百多人就突然杀到,实在蹊跷。
宝音和巴彦有些担心,就怕来者不善,尹天翊倒没想那么多,他只怕自己招呼不周,给铁穆尔丢脸。
少顷,尹天翊骑着白音奔驰进部落大门,「吁」他勒停白音,利落地翻身下马,把马鞭和马缰
交给迎上来的侍童,疾步走向部落中央的御帐。
时值夏季,御帐的外罩换成了青莲图案,衬着金底,在蓝天白云下犹如金銮殿一般,耀眼又华丽无比
,就奢侈来讲,无论哪个皇宫都是如此。
青莲御帐前罗列着两排威武无比的大苑士兵,中间还有两列,一列是躬身等候的蒲离使臣,一列是大
苑的文臣武将,尹天翊跑得有些气喘吁吁,衣冠不整,冒失地闯过整齐的队列,来到御帐前面。
使者队列的最前面,一个身形颀长、秀眉俊目的青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尹天翊。
「蒲离使者叩见王妃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以大礼叩拜尹天翊,为首的青年亦十分恭
敬地行礼,不过,他并没有像其它人一样大声颂谀,他的嘴唇只轻轻翕动。
尹天翊面对着久候的众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使、使臣快请起!」
众人站了起来,尹天翊瞠然打量他们,哇这些人穿得好漂亮呀,特别是为首的青年,用白帕裹
着头,上面缀有闪亮亮的银片和彩色珠子。
青年穿著一件纹华丽、蜡染的对襟短汗衫,黑色绸裤,腰带上还缀着金色的羽毛,赤着脚,不过全
身上下戴了好多首饰,玛瑙银项圈、麒麟金手镯,甚至还有蓝宝石耳坠,真是个华丽的民族啊。
尹天翊看得一怔一怔,而且越看越觉得青年眼熟,彷佛在哪里见过,可是他想不起来了,自从成为王
妃,他每天要见许多陌生人,也许只是错觉罢了。
稍稍定了定神,尹天翊和善地说道:「蒲离使者一路上辛苦了,不知使者千里迢迢赶至大苑,有何要
事呢?」
尹天翊这番话,学的是先皇,他见过先皇接待外国宾客,就是这么寒暄的。
可是他话音一落,四周的气氛就变得诡异,除了那位带头的,其它使者都吃惊地瞪着他。
尹天翊不解,站在后边的宝音极轻地耳语道:「殿下,蒲离离大苑不远,大概只有一个月的路程,快
马加鞭的话,二十天便到了。」
「啊?」尹天翊很尴尬,没想到一出场就说错话,汗如雨下。
「呃我的意思是」尹天翊支吾着,双颊越憋越红,可越紧张就越说不出话。
那青年突然一笑,躬身行礼道:「微臣紫尧,受本国太子楚英差遣,特来拜见可汗和王妃殿下,此行
一是向可汗和殿下献上蒲离太子的一点心意;」紫尧侧身,示意了一下队伍后方,那相当壮观的绫罗绸缎
,金银珠宝,又作揖道:「二是有要事相求。」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带来那么多礼物,一定是件棘手的事情,宝音和巴彦对视一眼,知道尹天
翊单纯,怕他上当,小心提防着。
「可汗出征北方,不在部落中,至于要事还请使臣移步至勤政堂商量,也好为使臣接风洗尘。
」事已至此,尹天翊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了,反正也就那么几句话,尹天翊侧过身子,抬起手道:「使臣
请。」
「殿下盛情,却之不恭。」紫尧彬彬有礼地鞠躬,跟在尹天翊身后,走向黄缎子覆盖,金碧辉煌的宫
帐,十数字大臣也迤逦走入宫帐。
大家按序落座后,香气四溢的马奶茶先端了上来,这不是一般的马奶茶,里面还加了香炒米、酥油、
酪蛋,满满一碗。这是大苑待客的习俗。随马奶茶端上来的,还有食物丰富的糕点盘,吃完茶后,才会摆
上酒席。
「不知使臣口中的要事」约一刻钟的工夫,互相寒暄,吃完热腾腾的奶茶后,尹天翊见紫尧没
有进入正题的样子,一会儿说奶茶好喝,一会儿又称赞银器精致,尹天翊按捺不住性子,开口问道:「到
底是什么事呢?」
紫尧看着尹天翊,微微一笑,尹天翊突然发觉,这男人还真是好看,可以说不比贺兰隆差,贺兰隆的
美,是一种倾城倾国,风情万种的美,而面前的男人是一种优雅俊逸,充满柔情的美,而且与人和善,难
怪会派他做使臣呢!
「实际上蒲离太子有个不情之请,」紫尧从容不迫,用流畅的大苑语娓娓说道。
「巧月初七,是蒲离国最盛大的节日,太子想在那日举行登基大典,按以往惯例,蒲离新王登基,得
由大苑可汗或太子殿下亲授文书和红印,但如今贵国太子年方九岁,蒲离太子想,能否请王妃殿下代为加
冠?」
「我?」
「正是,您不但是王妃,也是金阈二皇子,无比尊贵,由您为我新王加冠,是我蒲离国至高无上的荣
幸。」
「可是」尹天翊以为蒲离使者说的要事,是借兵借粮之类,至于加冠
「不行!」左大将军斯钦巴日,斩钉截铁道:「可汗临行前,要我等人好好照顾王妃殿下,去蒲离不
安全。」
「不错,」右大将军札那也附和道:「先不说路途辛苦,七月初七,这日子也太赶了!」
「而且加冠大事要慢慢商量,不如等可汗回来,再决定如何?」一名老者说道。
「等可汗回来?起码要三个月!」末席一将军嚷嚷道:「塔塔尔有城池有大炮,这是一场硬仗,不知
道要死多少兄弟,出使一事,全凭王妃决定就好。」
不少将军纷纷点头,他们坐在这里,不能为可汗奋战已是羞愧,还要为出使的事情烦扰可汗吗?
紫尧适时开口道:「蒲离太子愿以性命保证,会好好照顾王妃殿下,而紫尧也愿以性命保护王妃殿下
这一路的安全。」
他略一停顿,目光炯炯,当众表示着决心,「除了蒲离的五百亲兵,太子殿下还同意让贵国的两千精
兵,随同王妃殿下一起进入蒲离。」
众人愕然,窃窃私语,派两千精兵进驻蒲离?这蒲离太子的胆子可真大,虽然说这两千人不多,可如
果大苑有心消灭蒲离,让蒲离国变成蒲离郡,这两千人可是不容小窥的伏兵!
紫尧不再说话,端起银茶碗喝着奶茶,一边抬眼观察尹天翊,和情报说得一样,相貌极普通的一个青
年,嗯或者说少年更合适,脸孔晒得红彤彤的,个子偏瘦,眼睛倒是闪闪发亮,听说在金阈的时候
,是个不得志的皇子。
所以才会被嫁到大苑来吧?紫尧暗叹,比起这位「王妃」来,倒是后面站着的那两个面容相似的侍卫
更让人注意,大概十七、八岁,气质不凡,眼神敏锐,恐怕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
俗话说骏马驮银鞍,紫尧并不相信骁勇善战、威震天下的铁穆尔会喜欢男人,一定是有什么阴谋,大
苑和金阈,怎么可能就因为这样一个相貌平凡的少年停战,和亲只是幌子罢了。
但是,迎娶了金阈二皇子后,铁穆尔没有再立侧妃是事实,难道如传闻所说,尹天翊有什么妖术吗?
魅主之术?紫尧满腹疑问,但是无论如何,他都要将尹天翊带去蒲离!
众文武官员在交头接耳,负责外交事务的知事声音颇响亮,「上上一任蒲离国王登基时,可汗身染重
疾,储君未定,是由王妃娜仁托雅出使蒲离,既然有先例,现今的王妃殿下也可以出使蒲离。」
「是啊,太子毕竟年幼。」
对大苑百官来说,比起尹天翊的安全,当然是那海的安全更重要,尹天翊若遭遇不测,他们可以为铁
穆尔另选王妃,六十二个部落,有的是合适的人选,而那海是唯一的继承人,是万万不可出事的。
再更进一步想,如果尹天翊真的被害,铁穆尔就有了出兵之名,蒲离一被攻下,那在它左右的乌g、
锡泊等小国也就会主动投靠大苑,扩大大苑西南面的版图,不是好事吗?
而青龙帝就算知道事实也无可奈何,尹天翊又不是被大苑杀害的。
在众人轻声密语、眼色怪异的时候,宝音在尹天翊耳边小声说道:「不论大臣们说什么,您都不可以
去。」
「为什么?」尹天翊只觉得气氛有些奇怪,并不知道原因。
「臣是为了殿下的安全着想。」宝音不方便讲出原委,可汗一不在这里,大家的心果然就蠢蠢欲动了
啊。
宝音握紧手中的宝剑。虽然可汗曾经提醒他,尹天翊可能会遭人暗算,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
想利用蒲离除掉尹天翊,真是卑鄙!宝音气得咬牙切齿!
可是凭他一个人,改变不了大家的决定,宝音看向斯钦巴日。
斯钦巴日脸色阴沉,此时也憋着气。
虽然他也不喜欢金阈人,可是他对可汗忠心耿耿,也不喜欢耍弄诡计伤害别人,尹天翊一直都很努力
,不仅大苑语突飞猛进,也学会了骑马射箭,对所有人都很友善,生在皇家不是他的错,被送来大苑和亲
也不是他的错。
但是为了让太子那海顺利继位,为了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可汗,这些人会找一切机会除掉尹天翊
,这就是宫廷斗争,不论是在金阈,还是在大苑
「左大将军脸色不好,不舒服吗?」尹天翊正在苦恼该不该去,他很想为铁穆尔做些什么,不论那有
多累,可又怕自己做得不好,反而弄巧成拙,正烦恼的时候,看到斯钦巴日双拳紧握,脸色阴沉,于是问
道。
「臣在想,」斯钦巴日回过神来,上奏道:「太子那海年幼,确实只有王妃殿下能走这一趟,但
是」扫视着窃喜的众人,斯钦巴日又说道:「微臣会带领那两千精兵同殿下一起前往蒲离。」
「左大将军你去?」一文官大呼小叫道:「五万青军该由谁统帅?护卫纥尔沁可是左右大将军的职责
啊!」
「可汗临行前,将王妃殿下的安全托付给我,王妃殿下若要出使蒲离,当然该由我随行保护,至于青
军,就由臣的副将吉达代理。」
吉达是斯钦巴日的长子,二十六岁,也是一名文武全才。
「不如让吉达副将护送,将军留下吧?」有人建议。
「不,该由我亲自护送。」斯钦巴日十分坚持。
尹天翊看着一脸坚定的斯钦巴日,又看着神情各异的众人,发现大家又为他争吵起来了,轻叹一口气
,说道:「众卿家请别伤了和气,我决定出使蒲离。」
「殿下!」宝音和巴彦同时出声,「这不行!」
「那海才九岁,我不能让那海去,而且知事大人刚才说,以前也有王妃代替可汗出使蒲离,我还是男
人,一个月的路程算不上什么,所以由我去。」
尹天翊停顿片刻,看着众人,「至于护卫,不用那么铺张,五百人就够了,左大将军就请留在纥尔沁
,毕竟纥尔沁有数十万百姓还有那海,您留在这里我比较放心。」
说完,尹天翊和善地一笑。
紫尧愣住了,他吃惊的是,尹天翊为什么能够这么毫无芥蒂的微笑,说实话,那些大臣眼中对金阈人
的排斥,他这个外人都看得十分清楚,难道尹天翊看不出来?
「殿下」宝音很着急,尹天翊不仅答应去,还只带五百个人,若有什么危险,他就是死一百
,也没脸去见可汗!
「既然登基大典迫在眉睫,使臣大人,您说什么时候出发合适?」尹天翊询问正走神的紫尧。
「啊,当然是越快越好。」紫尧答道:「后天如何?」
尹天翊想了想,收拾一下行李,安排一下车马,一天时间差不多,便点点头,「好,就这样吧。」转
头吩咐道:「宝音,就麻烦你去准备一下。」
「殿下,」宝音欲言又止,无奈颔首,「是。」
决定出使蒲离后,席间的气氛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大臣们个个面带笑容,酒宴上来了,穿绿色长袍的侍女鱼贯而入,穿梭在各案几间,令人垂涎欲滴的
大苑美食摆满了毡帐,众人好客地传杯换盏,也有穿红袍的舞女入帐来跳舞,婀娜的舞姿映着天窗透下来
的阳光,充满朝气。
一曲毕,紫尧起身送上裱金的礼单,尹天翊接过道谢,送了些人参等回礼。
长达两个时辰的宴会结束后,尹天翊安排使臣去部落东边的毡帐休息,然后去了太子的毡帐,和那海
一起看了一会儿书,那海对他不冷不热,但不像以前那样,把他粗暴地赶出去了。
申时时分,太阳已不是那样炙人,尹天翊屏退侍卫,一个人去河边的马厩,马厩离部落稍远,宝音不
放心,派了两名侍卫悄悄跟在后面。
虽然有马僮服侍,可偌大的马厩却是尹天翊自己打扫的,他动手整理了一下干草垛,给马槽里添上新
鲜的苜蓿草,又拿起扫帚仔细地清扫了马厩,上脱臼的地方,如今还在疼痛,可和心里的痛比起来,这
又算得上什么。
白音已视尹天翊为它唯一的主人,很通人性,「咴灰」地叫唤着。
尹天翊打开围栏,脸孔贴着它温暖的马颈,闭上眼睛,「铁穆尔你要平安回来啊。」
白音像护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磨蹭着尹天翊的脸。
尹天翊空落落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温暖,他笑着,抚摸着白音的背,「我给你刷一刷吧?蹄子上
都是泥。」
说着,尹天翊提来一桶清水,给白音刷起四蹄的泥浆来。
「白音,你有没有去过北方?他们说可汗要三个月才能回来,塔塔尔有那么远吗?」一边用力刷着白
音,尹天翊一边自言自语,「对了,你是在纥尔沁出生的,你没去过。」
白音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口里咀嚼着苜蓿草,似懂非懂。
「那你去过蒲离吗?宝音说,那是个在山里面的国家,有好多骡子噢」尹天翊在水桶里洗着刷
子,「我很想带你去看看,但这要坐马车去,真对不起。」
尹天翊的声音渐渐变轻,「如果可以,我想去的地方不是蒲离,是战场。白音,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不会打仗,看到死人会害怕」
啪嗒,眼泪掉进水桶里,他拼命地找事情做,就是为了让自己别哭出来,可是现在眼泪却汹涌而出。
他想待在铁穆尔身边,好想立刻去追上他,他想让铁穆尔知道,自己其实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和他在
一起,就算那里是腥风血雨的战场!
「大苑的王妃殿下,竟然在这里刷马」一个低沉且轻柔的声音突然响起,尹天翊吓了好大一跳
,刷子扑通掉进水桶里。
「谁?」尹天翊猛然回头。
背着夕阳,一个高壮的男人缓步走了进来,不卑不亢地行礼,「臣紫尧,见过殿下千岁。」
「原来是使臣大人」尹天翊呢喃,这才想起自己满脸泪痕,猛捋起袖子,擦着自己的脸,「使
、使臣大人,您来这里是」
「殿下可叫我紫尧。」紫尧温和地打断。
「哦,紫尧,那你来这里是」尹天翊突然感到惶恐,自己躲起来哭的画面居然被外国使臣看到
了,辩解道:「刚才起了风,眼睛进沙子了。」
「哦」闷热的天气,只有几丝微风,而且就算真刮起风来,马厩四面都有墙,怎么会吹进沙子
,紫尧虽然明白,但没有拆穿,抬首看着白音,换了个话题道:「这是殿下的马?」
「是」尹天翊站了起来。
「真是一匹好马,筋健结实,四蹄踏雪,是纯种的汗血马。」
说到心爱的白音,尹天翊即刻笑了,「它叫白音,四岁多,跑起来就像飞一样,还曾经赢过赤骥呢!
」
「是可汗的那匹战马吗?」紫尧走近,抚摸了一下白音的鬓毛,白音「咴」地叫了一声,它性格温顺
,和赤骥完全不同。
「你知道?」尹天翊很吃惊。
「可汗的坐骑,天下无人不知。」紫尧微笑。
原来赤骥这么有名呀,尹天翊暗暗感叹。
由于站得颇近,紫尧一低头,便闻到了尹天翊衣服上的马粪味,不禁皱起眉头,真是个古怪的王爷啊
,居然满身臭味
不过,这倒让他想起一件事,借机问道:「请问殿下,纥尔沁是不是有很多牧童?」
「牧童?」尹天翊一呆,不明白紫尧怎么会对牧童感兴趣,「这太多了,有羊倌也有马倌,起
码有一千人吧,怎么了?」
「那要找到他一定很难。」紫尧怅然若失。
「你要找谁?他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帮你找。」尹天翊亲切道:「叫管事来一问就清楚了。」
紫尧叹气,「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一个牧童,十六、七岁左右,可能是大户人家的牧童,
其它就」
「嗯?」紫尧说得很轻,尹天翊没听清楚。
「算了,」紫尧轻轻摇头,「一切得靠缘分,殿下,已是日落时分,您不回御帐吗?」
「哦,刷完白音,我就回去。」说着,尹天翊就又弯下腰,去捡水桶里的木刷,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
是王妃了。
紫尧眯起眼睛,心里盘算了一下,冷不防问道:「殿下,我记得殿下的三弟是出名的才子,三岁就会
吟诗作画?」
「啊,那个是四弟天然,不是三弟,」尹天翊头也不回地说:「三弟是天忧,他最怕念书了。」
「哦那再请问,金阈皇宫的六大殿是」
「弘征、玉衡、摇光、天泉、天枢、永和。」尹天翊脱口而出,并没发觉紫尧是在试探他。
「原来不是假冒的王爷啊。」紫尧若有所思,他不明白的是,怎么看,都无法将尹天翊和以妖术魅主
的娈臣联系在一起,只不过,是一个行为有些古怪的少年罢了。
紫尧说了声告退,就悄悄离开了马厩。
这一,他化名来到大苑,是想探一下大苑的虚实,而且和他心里想的一样,铁穆尔最大的弱点,就
在于他只有一个儿子。
似乎已亲眼看见大苑不久后的动荡,紫尧绽开一抹微笑,谁说斧头砍不倒参天大树呢?
蒲离是蛊毒之国,以制造各种各样的蛊毒闻名天下,将蛊毒的做法,和特殊的容器送到塔塔尔,希望
那北郡王够聪明,能将战争拖上半年,甚至一年。
而大苑靠一个才九岁的毛孩子,能有什么气数!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被卷进阴谋斗争的尹天翊,全神贯注地洗刷着白音,累得满头热汗,终于,换了七
桶水之后,白音洗刷干净了,尹天翊收拾好木桶,刷子和毡毯,大大吁了口气。
走出马厩,迎面是刺目的金色余晖,未消解的暑气,让大地依然炎热,尹天翊抬手遮挡着阳光,望着
映在河流中的火红夕阳,带有沙土气息的风,呼呼猛吹着
「天翊」
铁穆尔也在看夕阳,雄浑的落日烧红了天边的云锦,草原上笼罩着金色的寂静。
没有尹天翊在身边,他还真不习惯,不知不觉攥紧腰间的蒙古刀,脑海中浮现出尹天翊的一颦一笑,
心里暖烘烘的。
自从失去塔娜之后,铁穆尔以为,他这一生都无法再体会到幸福的感觉
第二章
在河边清洗了双手和双脚后,尹天翊走回自己的御帐,一路上,无数士兵向他行礼致敬。对于这个从
不摆架子的王妃,大家心里还是满喜欢他的。
尹天翊走进凉爽的御帐,立刻闻到一股奶茶的香气,不是普通的奶茶,而是装在皮囊里的骆驼奶,感
到稀奇。
一身轻薄夏装的乌勒吉玛在火塘前忙碌,看到尹天翊进来,匆匆下跪请安,「殿下圣安。」
「起来吧,吉玛。」尹天翊和善道:「不是说了别多礼吗?」
乌勒吉玛依旧跪着,头垂得很低,只能看见她的珊瑚头戴。
尹天翊奇怪地问:「吉玛,你怎么了?」
「我」
吉玛声音沙哑,像是受了很大委屈。
尹天翊愕然,追问道:「吉玛,你你在哭吗?」
乌勒吉玛缓缓抬起头来,泪如断珠。
尹天翊傻了眼,他没想到吉玛真的是在哭,慌张道:「吉玛,到底出了回事?受气了?被欺负了?你
别哭,快告诉我呀!」
「殿下」乌勒吉玛淌着泪,「我收到骀蒙的书信,他们说阿爹死了」
乌勒吉玛肝肠寸断,猛扑进尹天翊怀里,哭成了泪人。尹天翊赶紧抱住她,心里也难受极了,他年少
时也经历过丧父之痛,所以很能理解吉玛的感受,眼眶也红了。
尹天翊轻柔地拍着乌勒吉玛的肩膀,任由她抓着衣襟哭,这个时候,也只有眼泪能宣泄心中的悲痛。
「殿下,吉玛她」从侍女那里得知乌勒吉玛丧父的消息,宝音急步走进御帐,恰好看到这哀戚
的一幕,十分同情,又叹息着走出去了。
撕心裂肺的恸哭声渐渐平息,乌勒吉玛抽噎着,仍有些不能自已。尹天翊胸前的衣服湿了一大
片,可他并不介意,柔声道:「吉玛,回骀蒙为你的父亲送葬吧,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吧?」
「可是,」乌勒吉玛抬起头来,一双杏眸充满哀痛,「我离开的话,谁来照顾殿下?殿下明天就要去
蒲离了,我发过誓,要随侍殿下左右,怎么可以」
「吉玛,」尹天翊温柔地打断她的话,「百行孝为先,爹可只有一个,别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蒲离又不远,而且我身边还有宝音呢,你就放心去骀蒙吧。」
「殿下。」乌勒吉玛的眼眶又红了,她十二岁就失去了母亲,与老实敦厚的父亲相依为命,她是很想
立刻赶回骀蒙的。
「谢谢殿下,您真是一个好人。」
乌勒吉玛的泪眸慢慢敛下,内心激烈挣扎着,尹天翊确实是一个善良的人,可是为什么偏偏是
铁穆尔的妃子呢?他该娶妻生子,拥有自己的家庭才对。
吉玛并不想害尹天翊,可惜造化弄人,尹天翊如果在金阈,逍遥地做他的王爷,她也不会想要害他,
为了铁穆尔,就是杀人放火她也敢做。
吉玛相信,尹天翊不适合铁穆尔,在传宗接代这一条上,尹天翊就做不到,其它还有许多事情,和前
王妃塔娜比起来,尹天翊简直不值一提。
生长在大苑,吉玛早就听说过前王妃塔娜的事情,她是阿勒坦族长的大女儿,和铁穆尔从小就定了亲
,容颜绝丽,精通大苑语金阈语,骑马打猎不比男儿差,女红也是大苑第一。
她贤明能干,把大苑一切琐碎杂事理得井井有条,让铁穆尔放心出外打仗,如果这样的人是铁穆尔
的妻子,吉玛甘愿做她的婢女。
可尹天翊不行,尹天翊只会拖累铁穆尔,其实打从第一眼起,吉玛就有些看不起尹天翊,可她不能让
任何人知道,一直卑躬屈膝。
她相信苍天有眼,腾格里绝不会为他的儿子安排一个男人做王妃,所以她一直在等待
说不定,之前她所遭受的苦难,都是腾格里对她的试炼,让她遇见铁穆尔,让她鼓起勇气,用柔情蜜
意软化铁穆尔的心,总有一天,她会是铁穆尔的妻子。
「对了,骀蒙在北方吧?」尹天翊完全不知道吉玛心里在想些什么,微笑道:「现在天气这么热,你
一个人去北方很辛苦,我派一队士兵保护你吧;多带几匹骆驼,我听说北边的河水都干涸了;还有,不要
走快捷方式,小路上还是有流寇出没的。」
尹天翊细心的叮嘱,让乌勒吉玛良心稍有不安,她望着尹天翊的脸,情意切道:「殿下也要多保重
,吉玛不能在殿下身边了。」
毕竟是曾经共患难的朋友,尹天翊很舍不得,但是他怕乌勒吉玛心里难受,故作开朗道:「瞧你,又
哭了。起来吧,快去准备行李,再过两、三个月,我们不是又能见面了?」
「是呀,殿下。」乌勒吉玛笑了笑,站起来,施一礼,「殿下,吉玛这就告退了。」
「好。」铁穆尔离开后,紧接着又是吉玛要走,尹天翊颓然,有一种突然之间,大家都离他而去的伤
感。
「殿下,」乌勒吉玛离开后,宝音和巴彦走进御帐,「您让吉玛回去骀蒙了吗?」
「嗯。」
「那我们要少一个人去蒲离了。」宝音走到檀香木大衣箱边,动手收拾尹天翊的行李,一边说道:「
吉玛是个勤快的姑娘。唉,六、七月的太阳最毒了,老人挨不住,希望她别太伤心了。」
「我倒是担心殿下啊,」巴彦也在一旁整理行李,这是尹天翊第一出使其它国家,巴彦恨不得把所
有的东西都带上。「我让御医备了许多消暑的药,顶着烈日赶路,就怕殿下吃不消,就是壮年汉子,也在
太阳下晕倒呢。」
「叫乌力吉从洞窖里运些冰块来吧?」宝音回头说道。这些冰块是冬季大雪天时,牧民特意冻在天然
洞窟里的,夏季消暑用,当然,这是王族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也好。」
巴彦立即出去了,宝音整理好一个衣箱,抬头,看着坐在卧榻边,魂不守舍的尹天翊,暗暗叹息,难
怪歌里都唱相思苦,殿下一定很想念可汗吧。
凝视片刻,宝音走到放贵重物品的描金箱子前,拿出象牙龙箫,放进行李箱子里。
盛夏,天上飘着几丝云絮,太阳一动不动地高悬在头顶,烧灼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大苑的夏天要比金
阈热得多,因为沿途毫无避暑的树荫,也没有客栈可以休息,让远行的人十分辛苦。
尹天翊坐的车辇,是一辆非常宽敞又通风的华盖车,金色车顶,四周垂下长长的白色纱帐,由四匹骏
马拉着,内里则铺垫着芦苇杆编织成的席垫,席垫下前方有冰枕。
在大苑,白色是吉祥的象征,意味着祥瑞、圣洁和喜庆,和金阈崇尚红色正好相反。刚来草原的一会
儿,看到大臣们清一色白衣、白鞋来拜见他,尹天翊真是吓得够呛。
想到当时自己窘迫至极的模样,尹天翊的脸孔红红的,抬头看着纱帐外面,一千多人的队伍,又运着
几十车礼品,在草原上煞是扎眼,好在从大苑到蒲离只有一个月的路程,也无险峻的地势,应该不会再遇
到强盗了。
被困流民营长达三个月,备受欺凌和毒打,尹天翊很怕强盗,尽管他对谁都没说,包括铁穆尔,希望
这可怕的记忆会随时间淡去,晚上仍会被噩梦吓醒。
「殿下,该你了。」
紫尧打开折扇的声音,让尹天翊突然回过神来,俊逸的紫尧倚靠着其中一个白色绣枕,乌黑的长发扎
起,穿著蒲离国华丽的衣裳,轻声催促尹天翊,尹天翊赶紧抓起棋子。
「啊,又是我啦!」
一月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路上又没什么可观赏的景致,两人就在车上下棋,聊天打发时
间。
紫尧有他自己的车辇,不过,尹天翊觉得既然他们都是男人,要侍卫跑前跑后的传话太奇怪了,于是
邀请紫尧坐自己的车,紫尧欣然接受,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相得十分融洽。
尹天翊盘腿坐在席垫上,拧紧双眉盯着面前的棋局,紫尧执黑,他执白,而棋盘上,显然是黑子的天
下。
「嗯」挠头抓耳了半天,尹天翊手心里都是汗,犹豫不定地想在左边放下棋子。
「殿下,周围一片都已经是我的棋子,您下这里,不是自投罗网吗?」紫尧适时提醒,轻轻扇着风,
「请小心考虑,这一局,我可是让了您十一个子。」
「唉呀,知道了,你别说话!」尹天翊猛灌一口凉茶,撩起衣袖来擦汗,紫尧早就摸透了尹天翊的脾
气,脸上挂着笑。
看着棋盘上的惨状,尹天翊感自己的无能,这个时候,如果有天然在身边该多好啊,那个下棋从来
没输过的天才弟弟,尹天翊愁眉苦脸,抬头瞥见紫尧在笑,忍不住瞪他一眼。
啪,尹天翊重重地放下棋子,「我就下这。」
紫尧凝神注视棋盘片刻,忽然一笑,拿起黑子,紧挨着尹天翊的白子放下,「真是一着不慎─全盘皆
输啊,殿下。」
「哎?啊」尹天翊定睛一看,刚才还有两条活路的右下角,现在全被堵死了,他已经第─二十
一完败了。
「那我」尹天翊颓然,喃喃道。
「殿下,悔棋非君子所为,」紫尧愉快地说着,端起一旁的银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奶酒。
这酒可是经过反复酿制的希日扎,大苑有句俗话,「胡日扎只能喝一口,希日扎只能抿一抿。」因为
希日扎酒劲很大,能让人醉上好几天。
在下棋的时候,紫尧一壶酒都喝下去了,却只是脸孔微红而已,尹天翊暗暗扼腕,本来还想趁他喝醉
,至少赢个一盘的,现在看来,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好吧,我输了。」尹天翊摊开双手,只能老老实实地认输。「不过,下棋不是我擅长的,改天我们
比别的!」
「别的什么?」紫尧饶有兴致。
「蹴鞠啊!」
「蹴鞠?」紫尧不解。
「就是踢球啦,逢年过节,皇宫里还有比赛,你不知道踢球吗?」尹天翊比划着球的模样。「用八瓣
皮革缝制的,里面是一包气,谁把球踢进坑里就算赢。」
紫尧有些无法想象,怎么把气缝进皮革里,看到他困惑的模样,尹天翊憨然一笑,「有些地方,你和
铁穆尔很像呀,不过中州离蒲离那么远,也难怪你不知道了。」
「您直呼可汗的名字吗?」紫尧大吃一惊,这是他第一听到尹天翊这样称呼铁穆尔。
「不叫名字叫什么?」尹天翊反问。
「呃」紫尧语窒,「不是该尊敬些么?王上,可汗,或者大汗,您不是妃子么?」
尹天翊笑了,「原来是这件事啊,其实也没什么。」
「哎?」紫尧听得一头雾水,难道尹天翊和铁穆尔,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国事上,我确实是他的妃子,但在我的心里面,他不是。」
「殿下您是在开玩笑吗?」尹天翊竟然讲出这么大不敬的话来,紫尧脸色微变,不安道:「这话我可
以当作没听见。」
「你不明白的,只有铁穆尔明白。」尹天翊莞尔一笑。
「可汗他知道」紫尧更吃惊了,铁穆尔竟然能容忍自己的妃子对他不忠?
「我是男人呀,虽然嫁给了铁穆尔,但是我的心没变,不可能『惟夫命是从』,不可能以他为天,铁
穆尔也没有把我当成女人,所以我们是完全平等的呀!」
「这话若是让蒲离的官司众听见,可要大乱呢。」紫尧突然感叹。
「官司众?」
「就是管理后宫的女官,蒲离人少,女人也可以做官,除了宫廷里的日常事务,她们也上朝。」
「女人也上朝?」尹天翊好奇不已。
「是啊,可别小看她们,都是很厉害的角色,尤其在礼仪和尊卑方面,是非常苛刻的,」紫尧耐心地
解释,「在蒲离,地位尊卑决定一切,和性别无关。」
「哦」尹天翊怔怔地听着,心里捏了把汗,礼仪是他窘极的事情。
「官司众之首,叫大官司,也叫大管家,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殿下,见到她您可能会觉得不自
在,但您是大苑王妃,记住,只要昂首挺胸就好。」
「这么可怕?」尹天翊不由脸色发白,想起金阈极威严的太后来。
「也没什么。」紫尧微笑,又说道:「官司众之上便是国王和王后,现今太子未娶妃,所以未来王后
的位子还是空缺,与官司众平起平坐的是祭司院,不过,殿下最好不要接触祭司院。」
「为什么?」
「殿下相信我就是。」
紫尧又摇着沉香折扇,这把折扇扇面洒金,透着淡淡的香气,应该是来自中州的奢侈品,尹天翊眼睛
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紫尧在蒲离,应该是不小的官吧?
「那紫尧是做什么的呢?」尹天翊脱口问道。
「一个闲人。」紫尧温柔地微笑道:「在宫廷里闲逛,下棋,养珍禽走兽。对了,殿下到皇宫以后,
我带殿下去看白色诺永吧?」
「诺永?」
「就是孔雀。」
「哦」尹天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见过孔雀,御园里有,不过没见过白色的。紫尧,
你见过丹顶鹤吗?」
「在画册上见过。」紫尧答道:「紫气东绕,洁白如雪,只有额顶是红色,而且腾云驾雾,是金阈的
M鸟吧?」
尹天翊哈哈笑出声来,「就是一只普通的鸟啦,脖子细长,我小时候怕它们的脖子折断了,就拿棍子
夹住它们的脖子,被先皇罚跪了三天。」
紫尧也哈哈大笑着,喝下所有的酒。
华丽的车辇外,宝音和巴彦骑马随侍在侧,听到那爽朗的大笑声,彼此对视一眼。
「那个叫紫尧的使臣,好象很喜欢和殿下聊天。」宝音压低声音说:「殿下大概还不知道,他很容易
赢得别人的好感。」
「是啊,」巴彦也点头道:「殿下心地善良,又无城府,和殿下在一起很轻松,就怕这个紫尧
」
「嗯,看他的衣着和谈吐,恐怕在蒲离地位不低。」宝音十分敏锐,那些蒲离使者看紫尧的眼神,是
毕恭毕敬,甚至有些畏惧的,难道他是蒲离国的大祭司?
蒲离国在风景秀丽的群山之中,以似锦和神秘崇拜闻名,宝音去过蒲离三,知道那是一个什么
样的国家,尹天翊生性耿直,好正义,他怕尹天翊了解实情后,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而他们总共才五百人,可汗又远在北方,远水难救近火,一切得万分小心才行!
「总之,」宝音开口道:「我们要小心保护殿下,只做该做的事,然后尽快返回大苑。」
「是。」巴彦再颌首,两人虽是孪生兄弟,却有许多不同,巴彦大胆,宝音心细,巴彦很听宝音的
话。
又往前行了十六日,热气在大地上蒸腾,闪着光。
已经整整二十日没有下雨了,连呼吸都带着干渴的味道,尹天翊汗流浃背,热得头晕,可看到那么多
士兵在烈日下走路,他还坐在马车里,也就不好意思抱怨,一个劲地灌着凉茶。
热怎么会这么炎热呢?
一丝风也没有,太阳火辣辣的,草甸里的虫子被炙烤得「嘶呀嘶呀」叫个不停。
尹天翊憋闷得慌,撩起白纱帐子,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看到一只苍鹰在天边翱翔,它孤单一只,毫
不畏惧炎热,伸展着翅膀,在这平原上方盘旋,又陡然冲过重迭的云絮,飞向远方
苍鹰让尹天翊想起铁穆尔,想起两人在草原上骑马打猎时的场景,尹天翊不禁笑了,恬静地、温柔地
微笑,而这一幕,恰好被相邻车辇内的紫尧看到,心里猛地激荡,如同中了定身法,半天目不转睛。
尹天翊并不好看,可是却很吸引人,没有浮夸的铅华,也没有惊人的才学,可是,他的笑颜就像风,
一抹平凡的、微不足道的,却是人迫切需要的风。
身在宫廷之中,紫尧何时见过这样纯真的笑容。
为了权力杀人如麻时,他的心里仍然会想念庭院里的,不是艳丽的牡丹也不是高傲的凤M,而是最
不起眼的蒲公英,簇拥在一起长在庭院的角落,被群芳淹没,但紫尧从小就特别喜欢它。
朵朵黄开得烂漫小巧,好象是一群鸡雏,在风中扑动、嬉戏,又能随风自由地离开,去到宫墙外的
天地,永远是那么纯朴自在。
尹天翊的身上,有蒲公英的味道
相识不过二十几天,紫尧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羡慕铁穆尔了。
如果尹天翊是女孩就好了。紫尧感惋惜,放下了竹制的卷帘。
六月的天,就像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暑气熏蒸,一眨眼间,就阴云翻滚,刮起大风来,广
袤的草原涌起一圈圈绿色的涟漪,狼图腾旗帜被吹得啪啦啦作响,大有暴雨来袭的威势。
宝音即刻下令队伍停止前进,就地扎营避雨,尹天翊走下车辇,突然卷起的大风夹杂着尘土,吹得他
睁不开眼睛。
「喀啦啦─」
黑云气势汹汹地盖过头顶,在空旷的草原上,惊雷就像从脚底下打过来一样,尹天翊吓得跳开几步,
才抬头看着墨黑的天空,滂沱大雨就铺天盖地的浇了下来。
一切是那么措手不及,马儿受了惊,骆驼离了队,一不留神运送礼品的板车又陷进了泥坑里,侍卫们
跑前跑后,在暴雨中大叫大嚷,抢救礼品,一半的队伍乱了,宝音用毯子斗篷遮护住尹天翊。
可是雨越下越大,就像巨瓢在往外泼水,还冷得刺骨,斗篷没有用,尹天翊全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
。
「殿下?」
尹天翊面色苍白,宝音很担心,巴彦和乌力吉脱下自己的斗篷,全都围在尹天翊身上。
尹天翊急得直摇头,「不用,你们披着,病了就不好了,啊─啊嚏!」
「我们是下人,殿下还是着紧自己吧。」三人不顾他反对,把他围了个密密实实,尹天翊在黑暗中眨
巴着眼睛,突然又打了一个喷嚏。
「啊?」一股腥热液体从鼻子里缓缓淌了下来,尹天翊随手一抹,手指上沾满了血。
这是他第二流鼻血了。草原上天气太热,又整日食手把肉,烤全羊,尹天翊有些上火。
随行的御医替尹天翊把脉,发现尹天翊肺燥血热,鼻腔有红色,大概是由饮食和水土不服引起,御医
配了些珍珠干、枇杷叶、紫草等清凉祛火的药材,让尹天翊每日煎煮服下,可是病症并没有缓解。
「殿下,帐篷搭好了,我们快点进去吧。」宝音的声音隔着密实的斗篷传来,尹天翊单手捂着鼻子,
点点头,在众人的簇拥下快步走进帐篷。
毯子斗篷一拿下来,宝音大惊道:「殿下,您怎么又流鼻血了?」
「没大碍,可能是早上吃多了熏鹿肉,」尹天翊放下手道:「你看,已经不流了。」
「快坐直身体,把头抬起来,巴彦,快准备热水沐浴,殿下都湿透了。」
「是。」巴彦和乌力吉一起出去了,大雨依然滂沱,门帘撩起来的一瞬间,便有雨水袭进帐篷里来。
「宝音,这雨可真大啊」
「殿下,别说话。」宝音轻声责怪道。
拿布巾揩拭尹天翊鼻下的血,又仔细察看了一下,血果然已经停了,宝音稍稍放心,「头痛吗?还是
叫御医来看一下吧。」
「不用,外面已经够乱了,」尹天翊苦笑道:「再叫御医进来,又要弄得人仰马翻。」
宝音知道尹天翊是认真的,因为尹天翊最怕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放下布巾,宝音叹口气道:「要是
可汗在,绝不会容您如此任性。」
尹天翊脸孔微红地笑了。
让尹天翊脱下湿衣服,换上纹金的蓝色长袍,上卧榻休息,宝音立刻张罗着煮姜汤。
穹庐中央总有一个火塘,摆放着青铜火和锅灶,宝音虽是贵族出身,可从小随长辈四游猎,对烧
煮东西是很在行的,尹天翊挺佩服宝音,觉得他年纪小小,却什么都会做。
有了火,毡帐内的空气立刻干燥起来,尹天翊已不再寒噤,倦意渐渐来袭,他闭上眼睛小睡。
突然,只听「嗖」地一声响,一股热气直扑面门,尹天翊蓦然睁开眼睛,见是一枝火箭正射在卧榻下
方,一脸愕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有更多火箭射穿毡帐,密集地射向卧榻。
「殿下!」宝音抓起毯子斗篷,猛扑上去护驾,巴彦和乌力吉这时也冲了进来,两个人肩膀和手臂上
都中了箭,竟似血人一般,拼命护在尹天翊和宝音前面,挥刀抵挡火箭。
火箭是竹箭,箭头绑了铁丝和棉絮,所以轻盈又射程远,三个人无法抵挡如此密集的箭雨,毡帐很快
变成火海,灼热难耐,宝音随机应变,一刀劈开着了火的哈那和围毡,四个人从后面一起冲出火场。
外面已经成了可怕的战场,几乎所有的毡帐都在大雨里燃烧,着了火的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兵刃匡
匡撞击,惨叫声不绝于耳。
冒雨来偷袭的刺客,穿著黑衣黑裤,一律蒙面,大概有八百多人,训练有素,来势汹汹地见人就杀,
眨眼间最周边的一百多士兵就被乱刀砍死,残肢滩嫉孛妗R天翊看着这凄惨的场面,一阵强烈的晕眩。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大戈壁,看到一个又一个牧民,前一刻还有说有笑的牧民,流着血倒下,他
的心在绞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割裂,耳朵里一片嗡嗡声,彷佛所有人都在他头脑里哭喊,尹天翊眼角沁出
泪水,摇摇欲坠。
见尹天翊神色惨然,流着泪,宝音着急地拉着他,「殿下,快跟我们走!」
但是尹天翊的双腿似乎僵硬了,一步也挪动不了,失魂落魄的眼睛盯着前方厮杀的人群,噩梦和现实
重迭在了一起。
「住手。」尹天翊呢喃。
「殿下?」宝音不解。
「住手」重复喃喃着,尹天翊忽然从宝音腰间,抽出一把随身匕首,就往前面跑去。
尹天翊这一举动,实在是太突然了,宝音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尹天翊冲入正在拼死打
斗的士兵中。
「殿下!」
「快护驾!」
铛!尹天翊冲到前面,以匕首接下一个刺客的大刀,蒙面刺客没料到会有人从后面冲过来,愣了一瞬
,但很快反应过来,一刀砍向尹天翊的腰。
受了铁穆尔半年多的武艺训练,尹天翊已不是刚出宫时,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了,他灵巧地躲闪
开,又连续接下刺客的两劈砍,但对方高大魁梧,他无还手余力,远一名刺客见状,伏在一马匹后,
静悄悄地拉开弓。
尖锐的竹箭头直指尹天翊的左胸。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杀了紫尧,而任何阻挠他们的人,都杀无
赦!
嗖─一枝竹箭划破沉默,以雷霆万钧之势射向尹天翊,宝音和巴彦同时注意到杀气,急红了眼猛扑过
去,生死攸关之际,一枝铁箭破空而至,竟十分精准地将那竹箭一劈为二。
尹天翊怔住,回头,看到的是淋得透湿、披散着乌黑长发的紫尧站在那里。
他穿著一件淡紫色睡袍,衣袖被烧毁,看起来十分狼狈,但是他神色愤怒,眼里迸发着一股冷漠的寒
光。
那刺客一看到紫尧,眼神便有些慌张,甚至想逃。
紫尧面无表情,在那名刺客想转身的一瞬间,凌厉地一箭射穿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溅了尹天翊一身,马背后偷袭的刺客,被察罕同时射杀,宝音、巴彦、乌力吉,还有四百多名
大苑士兵,围成一圈保护尹天翊。
虽然刺客人数众多,可他们面对的是由铁穆尔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铁骑,刻苦的战斗反而使他们气势
如虹,越战越勇,交战一刻多钟后,大苑士兵死伤五十余人,而刺客则是死伤过半,渐渐招架不住,边打
边退。
三百多名蒲离士兵突然振作起来,在紫尧的指挥下从后方包抄,拉开数百张铁弓,乱箭齐射,一瞬间
又有一百多名刺客毙命。而剩下的五十几人,个个带伤,已无抵抗之力。
紫尧冷眼看着他们,又抬头望向尹天翊。
尹天翊浑身血污似受了惊,不知为何,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竟让紫尧心里难受,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
受,定了定神,冷漠下令道:「杀!」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铁箭齐发,犹如骤雨,五十几名刺客登时被射成了马蜂窝,有的身中几
十枝箭,惨不忍睹。
暴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乌云渐渐散去,大地一片寂静,满目的尸体,尹天翊头脑中的晕眩愈加强
烈,情绪一激动,鼻血又滴滴答答地淌下来。
「殿下!」宝音赶紧扶住尹天翊。
「我只是有些头昏」话还未说完,尹天翊就昏了过去。
第三章
「殿下是什么病?」点着羊油灯的御帐内,紫尧关切地问御医。尹天翊昏睡不醒,已经一天一夜了。
「殿下面色泛红,脉弦紧凑,是热症之相。」御医站起来,躬身应道:「草原气候炎热,加上旧症未
愈,所以昏睡不醒。」
「旧症?」
「哦,是去年冬天落下的病根,寒气入殿下体内,调理了四个多月,又突然坠马摔伤,所以一直不
能痊愈。」御医忧心道:「殿下其实宜静养,不宜长途跋涉。」
又是冻伤又是摔伤?尹天翊不是王妃吗?怎么那么多伤?
还有,在下棋的时候,紫尧就发现,尹天翊的双手并不像皇族子弟那样白皙,他手上有许多暗褐色的
伤口,像是烫伤留下的痕迹,难道除了刷马以外,尹天翊还干其它粗活?
紫尧竟有些愤怒。堂堂金阈皇子,究竟在大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紫尧再看向尹天翊,紧盯着他潮红的双颊,心里十分担心,声音也透着焦急,「那殿下什么时候能
醒?」
「烧退了就能醒了,现在让殿下多休息也好,一路上车马劳顿,赶得急,殿下是在硬。」御医不仅
看病,也要照顾尹天翊的饮食起居,自从离开大苑后,尹天翊的胃口越来越差,晚上也睡不踏实,眼底泛
青,这让他很担心。
尹天翊看起来是水土不服,外加天气炎热才会生病,可仔细想来,又和一般的热症不大一样,行医三
十年,这一他心里竟然没底。
苦思冥想,翻开医典琢磨,大概还是由于体内的寒气未消尽吧?御医开了新方子,不再是简单的清热
药,药材也从七、八样变成了二十几样,有些药材还有毒。
但这也是抱着暂且尝试的想法,尹天翊的脉象实在有些奇怪!
御医转身出去煎药,紫尧站在卧榻前,看到尹天翊急促地喘着气,汗水从额头滑下,便想替他擦汗。
守在卧榻边的宝音抢先一步,伸手阻拦道:「我会照顾殿下,使臣大人请先回毡帐休息吧,已经子时
了。」
紫尧很想留下照顾尹天翊,可又知道这样做不合礼数,只好点头道:「好吧,我先回去了,请小心照
顾殿下。」
看了尹天翊一眼后,紫尧转身走出御帐,宝音走到铜盆前搓洗了布巾,轻轻地替尹天翊擦去脸上的汗
水。
紫尧走出御帐,正穿过数十顶白色毡帐时,宝音追出来喊道:「使臣大人,借一步说话。」
紫尧皱眉,跟着宝音来到偏僻,问道:「什么事?」
「这刺客事件,我希望大人您调查清楚后,能对可汗有个交代。」宝音的眼神咄咄逼人。
紫尧略一沉默,诚恳应道:「好,如果查清楚谁是背后的主谋,蒲离国一定会有个交代,到时,还会
把主谋的头颅亲手奉上。」
「那最好。」宝音不冷不热地点头,「可汗很重视王妃殿下,这件事一定会让可汗大怒,希望大人不
要食言。」言下之意,不管那主谋是何等身分,都必须用性命偿还。
「是。」紫尧轻点头,一双清明的眸子直视着宝音,虽然是波澜不惊的眼神,却让宝音感到不快。
「那我就不打大人休息了,请。」
没有多余的话,紫尧稍一颔首,便径自走开了。
宝音敛声屏气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身影。
这是一个一举一动都恰到好的青年,看上去温柔优逸,对尹天翊非常好,可是,宝音觉得他隐瞒了
什么,与刺客对阵时的凌厉气势,绝不是一个使臣会有的。
而且,他举手投足间的富贵之气也不像使臣的身分,难道他真的是蒲离国的大祭司?
可大祭司会出国吗?那种终身住在高塔里的人物,怎么会出使其它国家呢?
宝音边思忖着边走向御帐,发生刺客事件后,王妃殿下的御帐前严密地守卫了三十名士兵,篝火通亮
,他也会通宵值守,绝不让尹天翊再遇到半点危险。
鸡鸣时分,中药刚刚煎好,宝音掀开药罐盖子,御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药味,巴彦在旁边看着,他的
手臂吊着白色绷带,和多数人一样也是箭伤,不过伤口不,巴彦坚持守在御帐内。
宝音把包着药草的细纱布取出来,用木棍挤压出药汁,倒进白玉碗里。
巴彦极小声地说:「我看到药方,里面有毒芹,它不是有毒吗?」
对于这个药方,宝音也有些疑惑,不过,也许是解热毒的偏方。他对医药知之甚少,如果吉玛在就方
便多了,没有吉玛不知道的药草,可吉玛远在北方,而他们在蒲离国边境,方圆百里,荒无人烟,去哪里
找第二个大夫?
还有,就算找到了,能比御医更医术精湛吗?
「等殿下退了烧再说。」
宝音定了定神,拿起药碗,让巴彦扶起尹天翊,用金勺一点一点地喂尹天翊喝药,由于尹天翊昏睡着
,意识不清,药水流下来的多,喝进去的少,如果可汗在,一定心急地抱过尹天翊,以嘴喂下去,但他们
是侍卫,哪敢这么做。
一碗药喝了近一个时辰,扶尹天翊躺下后,宝音又细心地替尹天翊擦汗,轻探他额头的温度,一步不
离地守在卧榻边,直到天亮。
尹天翊做了一个梦,其实是小时候的噩梦,在梦里到是一片黑色,并不是虚无的黑,而是墙壁的黑
色,是皇宫的颜色。
在一片恐怖的黑暗中,他蹲在墙角里哭,「娘你在哪里娘」他一直在哭,十分伤
心,这个梦没有结局,小时候一直折磨着他,但这一,有一只手放上了他的肩头。
「天翊,别哭了,我们去骑马。」男人的声音十分温柔,他穿著马靴和裘皮袍。
「骑马?」
「嗯,走吧。」
在握住男人伸出来的大手时候,尹天翊突然醒了过来,泪水沁出眼角,胸口激荡着一股暖流,
他知道这个男人是铁穆尔。
「殿下醒了?」看到尹天翊睁开眼睛,宝音惊喜不已。
「嗯」尹天翊不仅醒了,精神还很好,微笑着道:「宝音,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以前都是噩
梦,可这却不一样。」
「哎?」
宝音听不懂尹天翊在说什么,只知道尹天翊笑容满面,看起来神采奕奕。
「宝音,能来大苑真是太好了。」尹天翊笑着,从绣金枕头下摸出铁穆尔给他的蒙古刀,专注地瞧着
,能结束这个噩梦,就像解开了一个心结,一切释然了。
不清楚尹天翊做了什么梦高兴成这样,不过,一定是和可汗有关。宝音也笑了,「殿下,先吃点东西
吧?是驼奶粥。」
「好。」尹天翊坐了起来。
一碗雪白香甜的驼奶粥随即端了上来,上面还撒着红玛瑙似的枣泥,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尹天翊接
了过来,「谢谢,宝音。」
不知为何,这一觉醒来后,尹天翊突然胃口大开,觉得自己饿了一辈子似的,吃了许多东西,烧退了
之后,一切不适的症状都消失了,御医也大感惊奇,他抱着「试试看」的想法配的药方,居然如此有效?
两天后,尹天翊完全康复了,并且生龙活虎,甚至还想骑马。
第三天,一行人重新启程。他们已经在蒲离边境了,浓绿的草原渐渐被大片原始密林覆盖,眼前出现
了连绵的群山,飘渺的白雾,有时候,在路上还能遇到三三两两背着竹篓,在边境采药为生的蒲离百姓。
尹天翊对蒲离很好奇,问了紫尧许多事情,而紫尧似乎被这样活跃的尹天翊吸引了,视线总是追逐着
尹天翊的身影。
烟雨迷蒙的一日,已进入蒲离国境的尹天翊,登上蒲离太子准备好的金色凤舟,沿水波粼粼的漭水河
,驶向河流上方的国都传蛮,河两岸是挺秀的山峦,秀色青青,浓绿的树枝垂在水波里,一幅世外桃源的
景致。
郁郁葱葱的树林间,聚居着大大小小的村寨,类似大苑的各个部落,不过,蒲离的村寨人数要比大苑
的部落人数少,而且都住在一种别有风情的竹楼中。
虽然听紫尧说过,这种竹阁楼是蒲离国的特色,因为蒲离国地下潮湿,不宜居住,所以房子就搭建成
竹楼形状,楼上住人,楼下圈养牲畜,上面还有一个大露台,用来晒粮食。
但亲眼看到是另外一回事,竹阁楼比尹天翊想象中的漂亮多了,楼房四周种满了草,远远望过去
似锦,美丽极了。
尹天翊站在窗边,新奇地东张西望,风景是那么旖旎,江水又是碧绿碧绿的,随船只前行微微荡漾开
涟漪,真是美不胜收。
「殿下。」紫尧撩起珠帘,走进富丽堂皇的船厅,笑着说:「果然还在看啊,还有一时辰就到传蛮了
,休息一会儿吧,晚上还有国宴。」
「我不累。」尹天翊回头一笑,又兴致勃勃地望着窗外,「紫尧,我刚才看到一只好大的鸟,全身通
红,从树林里飞出来,又飞回去了!」
「那叫凤凰鸟,树林里多着呢,」紫尧微笑道,「它的喙可以用来做解毒的药,是报喜的鸟。」
「真的吗?」
「嗯,其它还有许多鸟、兽、虫,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数都数不过来呀。」
稀奇的飞鸟虫兽尹天翊最感兴趣,小时候没人陪他玩,他经常一头栽进御园里,和蝈蝈、蜻蜓、雀
鸟玩耍。
「登基大典后,会有连续三天的狩猎大会,是捕黑熊,到时,我带你去森林里玩吧?」紫尧看出尹天
翊很想去探险,于是说道:「捕到黑熊的人是英雄,会把黑熊皮送给他,还有很丰厚的奖品,殿下想参加
吗?」
「当然想,」尹天翊眼睛都亮了,「听说熊皮做的裘衣,冬季很保暖,就算躺在雪地里也不会冻坏,
是吗?」
「熊皮的确很保暖。」紫尧点头。
「那如果我打到了,真的会给我吗?」尹天翊笑盈盈的。
「这是蒲离几百年来的规矩,当然会给优胜者。」紫尧并不相信尹天翊能捕杀黑熊,那可是凶残的猛
兽!
「太好了!」尹天翊十分高兴,他想把裘衣送给铁穆尔,因为一直以来,都是铁穆尔送他东西,从珠
宝玉器,奢华的服装,到各种弓箭、宝刀、骏马,多到都放不下,也该他回送礼物了。
看到尹天翊如此高兴,紫尧心里也高兴,暗暗打定主意,如果是他捕到黑熊,一定把熊皮送给尹天翊
,蒲离国也有制作裘衣的能工巧匠,黑得发亮的熊皮,再配上上等翡翠珠子做钮扣,尹天翊穿起来一定很
好看。
尹天翊并不知道紫尧心里在想什么,他正专注着看着河岸边的一群摇摇摆摆、憨态可掬的鸭群,「嘎
、嘎」叫着扑进水里
北方,塔塔尔─
涛涛林海遮不住硝烟的气息,岗岩城墙滩寂诨鸫虺隼吹慕购诤奂#城头上可见塔塔尔的士兵为备
战忙碌,数十门铸铁大炮严阵以待。
铁穆尔站在山头,和亲信涂格冬一起眺望塔塔尔外城。前一天的对仗只是牛刀小试,为了看清楚塔塔
尔外城的防守分布。
塔塔尔是一座城中城,外城墙很高,坚固无比,城墙前有一条刚刚加宽的护城河,河水有三米多,
河外还有两道新挖的沟濠,里面滩技庾,看上去就毛骨悚然,但这些都不是铁穆尔担心的。
他已命人午夜时分炸开护城河东边的闸口,开闸放水,这样士兵冲上城墙时,就不会跌落河里淹死。
大苑士兵大多水性不佳,而那些尖桩,更不是问题,在沟濠上搭上云梯,铺上木板,就可让士兵安全
通过。
最大的问题是那五十门大炮,和牢不可摧的城墙。
硬冲,一定会死伤不少士兵,铁穆尔不想为这场战斗牺牲太多兄弟,该死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塔塔尔
的族长海日古!
「可汗,」山头的风渐渐大了,狼图腾旗帜被吹得啪啦啦直响,见铁穆尔依旧握着大刀,浓眉锁地
望着塔塔尔城,涂格冬担心地道:「看这天要起风沙了,还是先回军帐吧。」
大苑北方,群山之后便是荒无人烟的浩渺沙海,每年夏季就开始起漫天黄沙,塔塔尔在山中,有茂密
的森林做天然屏障,又有充足的地下水源,因此能成为地方一霸。
铁穆尔似充耳不闻,突然说道,「涂格冬,人没有粮食可以活十几天,可是没水,就只能活七天了。
」
「可汗是有了攻城的主意?」涂格冬欣喜道。
「不错。」铁穆尔点头,思考着,「可现在时机还不对,塔塔尔城内的数万百姓,亦是大苑子民,海
日古拿他们做炮灰,本王不能。」
「可汗英明。」涂格冬知道铁穆尔爱民如子,不然,以铁穆尔的本事,早就攻下塔塔尔城,凯旋而归
了。
呼啸的大风摇撼着山林,卷着黄沙石砾从天际边浪潮般扑卷过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铁穆尔这才骑
上全副武装的赤骥,在副将和侍卫们的环绕下,骑马驰向山脚下的营地。
沙尘暴比预料中的强烈,大黄风灌得士兵们满脸满脖子泥沙,像是从土里钻出来的。
铁穆尔顶着风沙回到营地,看到万骑长之一的拉克申灰头土脸的站在营地门口。
也顾不得风沙天气,见可汗回来,拉克申急急一跪,然后抬手指了指西北方向,那是隔离区。
最近有不少士兵患上了莫名的「脚痛病」,患病的士兵先是脚底疼痛,然后发展到整条腿都剧痛,腿
部发黑,有奇怪的肿瘤,如果不把腿砍掉,到最后就会丧命。
而为了查清楚病因,铁穆尔的爱将托雷将军也染上了怪病,他是个大大咧咧、浑身是胆的草原汉子,
善战,视死如归,他不肯把腿砍掉,因为失去了腿,他如何为可汗效命?任何人都劝他不动,如今,腹部
都开始发黑了。
拉克申也是一名勇猛的汉子,可现在眼里却含着泪光,铁穆尔的心猛地沉到了底,迈开大步伐,直奔
隔离的军帐而去。
而在离大苑营地约三百里的地方,乌勒吉玛在溪边清洗脸上的尘土,两个大苑士兵守在她附近,拍去
一身的灰,架起篝火烤番薯,他们不明白乌勒吉玛为何会往塔塔尔的方向走,她不是去给她父亲送葬的吗
?
两个士兵心里有很多疑问,可碍于乌勒吉玛是王妃殿下的贴身侍女,也不敢多问,也许乌勒吉玛是受
王妃秘密之托,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可汗呢?
「乌勒姑娘,番薯烤好了,只有这些粗粮,希望您别介意。」一个士兵殷勤地送上烤好的番薯,这一
路他们没命地骑马奔驰,为减少负担丢了许多衣服粮食,只剩一点番薯了。
「谢谢兵大哥。」乌勒吉玛客气地双手接下来,但没有吃,塔塔尔就在前方了,她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恨不得立刻就飞到铁穆尔跟前去。
「兵大哥,」乌勒吉玛声似银铃,清脆地说道:「您有没有衣服?借我一套穿吧?」
「哎?我可没有姑娘家的衣服!」
「不是的,」乌勒吉玛有些着急,「我是想要一套士兵的衣服,实话说吧,是王妃让我去找可汗的,
可是女人不能进军营,王妃殿下是想我女扮男装,这样找到可汗也方便说话。」
「这个我不能私自做主啊。」士兵露出为难的表情,「军法如山」
「兵大哥,王妃殿下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可汗,不然也不会派我来,如果耽搁了,谁担当得起?」
乌勒吉玛一停顿,故作严厉道:「王妃殿下可是金阈二皇子,他一怒之下要回金阈,金阈的皇帝和可汗,
哪个能饶得了你?」
士兵不觉冷汗涔涔,食不下咽了,他们只是侍卫队中的小兵,平时没有和王妃说话的机会,不清楚王
妃是怎样一个人,但可汗的脾气他们十分清楚,谁犯了错,可汗是绝不轻饶的,他们一介小兵,犯不着和
王妃过不去。
想了想,他点头道:「好吧,乌勒姑娘,我还有一套不常穿的衣服,不过,可别说是我们给你的啊。
」
「谢谢兵大哥。」乌勒吉玛赶紧垂首道谢,脸上绽开喜极的笑容。
蒲离─
人声鼎沸!钟磬喧天!这是蒲离国近年来最盛大的迎宾典礼,青竹大码头上,铺着百里长的金色地毯
,两边罗列着壮观的仪仗队,皇宫士兵、宫女和蒲离国上千百姓,声势浩大。
尹天翊一走下凤舟,所有人便齐刷刷下跪,声音震耳欲聋。「蒲离国恭迎大苑王妃殿下,祝殿下福与
天齐,千岁千岁千千岁!」
耳朵嗡嗡响着,被这气势微微吓到的尹天翊,摆手道:「大、大家免礼,请起。」
「谢殿下!」众人齐声叩谢,依序站了起来。
一名宫女手持金色华盖迎了上来,在宫女之后,还跟着七、八名女人,她们衣着华丽不同宫女,尤其
为首那位,尹天翊不觉多看了她几眼。
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美丽,长眉弱肩,身材窈窕,乌黑的秀发高高盘起,头上戴着晃眼的
银银簪,穿著颜色鲜艳的筒裙,对襟蜡染上衣,她气质高贵,像是一名公主。
「殿下请。」一顶八人抬的大轿子抬了过来,绣金的轿帘由宫女掀开,由于蒲离的轿子横槛比较高,
紫尧伸手扶了尹天翊一下。
这个动作让许多人惊讶,尤其是那个女人,她秀眉皱起,一双犀利的眼眸似乎是瞪着紫尧,但紫尧像
毫不知道,坐上另一顶轿子。
从码头到皇宫,街道两边挤满了蒲离士兵和百姓,都在欢呼王妃千岁。还没有被人这样热情欢迎过,
尹天翊心里兴奋,又很紧张,笑着向百姓挥了挥手。
宝音和巴彦走在轿子边上,时时警惕着周围,不让百姓靠太近。
一刻钟后,壮观的队伍缓缓从青石御街走进皇宫正门,尹天翊眼前豁然一亮,被那美得不可思议的庭
园吸引了。
高大的芭蕉树在夕阳下闪烁着红宝石一样的颜色,遍地绿草如茵,鲜似锦,庭园中央还有一个石砌
的水潭,水波清澈见底,莲绽放着。
这还只是皇宫的外院,蒲离皇宫虽然不像金阈皇宫那样庞大,有九百九十九间房,可占地也很广,前
后分为六殿,还有东南西北四个塔楼,殿与殿之间都有园相连,东边的是富丽堂皇的太子殿,听说太子
殿里,还有瀑布呢!
蒲离皇宫的建筑风格也和金阈不一样,每座大殿有三层屋檐,高高挑起,所有的地方必须脱鞋进入,
地板上铺着柔软的篾席,每座大殿又有门堂、议事厅、正厅、东西厢房等等,杆栏式建筑空旷凉爽,但装
饰都是极奢华的。
下了轿,在一排宫女的引领下,尹天翊走进供贵客休息的云霄殿,感觉所有的东西都很新鲜,可他又
不敢东张西望,怕失礼。
穿过门厅,长廊,终于到达内殿,荷形的烛台已经点起来了,殿内灯火通明,尹天翊规规矩矩地坐
在绣金软垫上,宝音和巴彦等人分立尹天翊两侧。
「殿下请先用些点心。」一个口齿伶俐的小宫女,用漆釉托盘端上精致的茶壶和糕点。
尹天翊点头道谢,发现除了茶水和点心,旁边还有一个金色的小烟杆。
记得紫尧说过,蒲离国盛产一种味道极好的烟叶,还进贡到大苑和金阈,蒲离百姓之间,彼此见面也
会互递烟袋,和大苑牧民喜欢用鼻烟壶差不多。尹天翊想了想,拿起那柄金色的烟杆。
「殿下!」宝音刚想阻止,尹天翊已经因为好奇,把烟嘴放到了嘴里。
他并不会抽烟,也不知道烟草是什么滋味,才吸气,一股极苦涩的气体直冲肺部,嗓子眼像喷出火来
,尹天翊猛烈地咳嗽着,眼泪都掉下来了,「宝音,这,咳咳这是什么呀?」
「殿下快喝口茶!」宝音连忙给尹天翊倒茶,又拍他的背,「这种烟是很呛人的!」
尹天翊狼狈地吞了一大口茶,才发现这种翠绿的东西根本不是茶,是酒!胃部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脸
色都变白了。
「太子殿下到─」
真是雪上加霜。正想把酒吐出来时,宫女清脆嘹亮的声音穿透长廊,尹天翊猛地站起来,却因为强烈
的晕眩感,整个人往地板上摔去。
「殿下!」三个人的惊呼声同时响起,及时扶住尹天翊的是宝音和巴彦,而另一个惊叫出来的人,是
正踏进内殿的太子殿下。
尹天翊感到自己的脸孔刷地烧红了,太丢脸了!他怎么能像一个醉汉一样,在太子面前如此出丑?慌
张地站稳身子时,愣住了。
走进来的人是紫尧,不是太子,尹天翊疑惑地看着紫尧,心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恶!」胃里
又是一阵恶心,很想吐,他赶紧捂住嘴巴。
「殿下,」紫尧一个箭步,扶住渗出冷汗的尹天翊,惊愕道:「这是怎么了?」
尹天翊摇摇头,想推开他,脸上又红又白、又青又紫,可谓五色杂陈,可是拿开手的一瞬间,他再也
忍不住,哇地吐了出来。
「啊?」紫尧一怔,他的裤腿和脚上都溅上污秽之物。
「太子殿下!」宫女大呼小叫起来,忙奔上前给紫尧擦干净。
尹天翊这才发现,不是他听错了,而是紫尧就是蒲离太子殿下。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尹天翊整个石化
了,眼睛瞪得像核桃一般,嘴巴半天合不拢。
这一路上,他在「紫尧」面前,完全不像一个王妃,「紫尧」会怎么想?还有尹天翊真希望脚
底下裂开一条缝,好让他钻进去,他竟然吐了未来的蒲离国王一身污物,太、太羞耻了!
「对不起,」在尹天翊还呆若木鸡之时,「紫尧」抢白道:「是我欺骗了殿下,蒲离还有叛贼未除,
为了安全,我才化名前往大苑,我应该早些说明身分,还请殿下恕罪!」
说罢,「紫尧」诚恳地行礼。
「紫尧」如此认真地道歉,尹天翊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怔了半天,才道:「我没生气,紫尧,呃
太子殿下,快请起。」
「殿下见外了,叫我楚英就可以,我们不是朋友么?」楚英温柔地看着尹天翊。
站起身,尹天翊有些不自在,低头,看到楚英的裤脚上湿了一片,才想起来自己的无礼。
「真糟糕」
尹天翊大惊失色地蹲下身子,想帮紫尧擦干净,手却被握住了。
「没事,殿下,我回去换身衣服就行了。」
「可是」
紫尧微微一笑,似乎知道尹天翊尴尬极了,安慰道:「本来就想先沐浴,再来拜见殿下呢。」
尹天翊的脸孔更红了,「让您见笑了」
楚英没有一点嘲笑尹天翊的意思,放开尹天翊的手,说道:「那我先退下了,晚些时候再见。」
「好。」
「对了,」楚英走到门口时,又转身说道:「东南阁的暖池,池水有祛除疲劳的功效,殿下是有些晕
船,好好休息一下吧。」说罢,温雅地一笑,离开了。
第四章
楚英离开后,尹天翊还没有从震惊中完全醒过神来,脸孔烫得似火烧一般,紫尧就是楚英?
天哪,来时的路上,他一直在猜测蒲离太子是什么模样,还问紫尧,楚英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有没
有留大胡子?真希望紫尧,不,是楚英把那些话全忘了!
「殿下,殿下。」宝音轻轻摇晃着尹天翊的肩膀,他们也很吃惊,不过,没有太大的意外,他们早就
猜出紫尧身分不同一般了。
「宝音」尹天翊喃喃,「他竟然是太子」
端丽的容貌,优雅的谈吐,华丽的服饰,他怎么就没早一点发觉呢?现在,在楚英面前他已经无法再
装出王妃的样子了,因为再怎么掩饰,楚英也知道他很笨,根本没有「一国王后」那种气质。
尹天翊抱住脑袋,哀嚎不已。
「殿下,先洗澡吧,您的衣服也脏了。」宝音说道,尹天翊刚才呕吐的时候,也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嗯。」尹天翊颓丧地点点头,前王妃塔娜出使邻国的时候,一定不是他这个样子的。
东南阁是个面向庭院的大浴池,四周张着淡青色的竹帘,泉水引自地下温泉,是终年热腾舒适的,尹
天翊才踏进东南阁的长廊,就看到一个女官领着十二名宫女迎了上来。
「奴婢叩见殿下千岁。」女官下跪说道:「请让奴婢们伺候殿下沐浴更衣。」
「不用了,我自己洗。」尹天翊想也没想就说道:「你们去忙别的事吧。」
「奴婢们的事,就是伺候殿下沐浴更衣,」女官头也不抬,干脆利落地说道:「殿下不需要奴婢服侍
,是奴婢们的错。」
说完,她从腰上解下一条两尺宽的银片链子来,坐正,双手举起那条链子,面不改色道:「请殿下掌
嘴。」
「咦?」尹天翊没听清她说什么。
女官高昂起头,再重复道:「请殿下掌嘴。」
这一,她冷冰冰的声音一落,身后那十二名宫女,就劈哩啪啦地打起自己的耳光来。
这场面尹天翊可没见过,简直惊呆了,看到几名小宫女的脸都打肿了,尹天翊急喝道:「别打了!快
住手!」
尹天翊这一声大喝,才让宫女们停了手,一个个像受惊的兔子般跪着。
「谁让你们煽耳光了,这是什么规矩?」尹天翊真是又急又气,「我一直都是自己洗澡的,你们又没
错,干嘛打自己啊?」
「殿下,」女官一脸正色道:「服侍殿下是宫女的本分,殿下若不需要她们,便是她们没有尽到本分
,这样的下人,不能留在宫里。」
女官的意思是,尹天翊不让她们服侍,她们不仅会挨打,还会被赶出宫去?
「好了好了,全都起来吧。」尹天翊终于见识到女官的厉害了,有这样立规矩的吗?「我让你们伺候
就是了。」
女官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地站了起来,恭顺道:「殿下请。」
宝音和巴彦被宫女们拦在了走廊外,因为侍卫是不可以看到王妃沐浴的,尹天翊哭笑不得。真是太奇
怪了,他是男人,洗澡的时候男人不能靠近,反而围了一圈女人,但是他不敢抗议,怕她们又自己煽起耳
光来,他可忍受不了!
尹天翊踏上光洁的石板地,不知道地上涂了什么东西,光可鉴人,浴池不大,可别致精巧,热腾腾的
温泉水从一青铜麒麟口中汩汩涌出,水很清澈,池底是黑色岩石。
宫女们往浴池里撒一些粉末,大概是融合了丁香和沉木的香粉,尹天翊挺讨厌这些东西,不论是药浴
,还是把自己弄得散发出甜腻味的东西,他都讨厌!
「殿下,请脱下衣服。」女官恭敬地说道,尹天翊抬手,才想把衣带解开,就有两名宫女上前,动作
轻柔地替他解下衣带,脱下外衣。
无论他做什么,都有人殷勤地服侍,尹天翊开始想,这和婴孩又有什么不同?
不过,自嘲归自嘲,尹天翊还是很听话,女官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毕竟是客,得尊重蒲离皇
宫的规矩,褪去一切衣物后,尹天翊走进池水里。
水很温暖,而且很滑,带着一股香甜的气味,尹天翊闭上眼睛,屏息静气,尽量不去想自己是在许多
女人面前赤身裸体。
宫女用精致的象牙梳子,替尹天翊梳拢那一头漆黑亮泽的头发,在心里暗暗赞叹,不愧是金阈的皇子
。
四面竹帘都放到地上,不过,竹帘并不是密实的,透过其中的间隙仍可看见浴池里的情况,楚英站在
竹帘后的阴影里,静静地注视着神情拘谨、全裸的尹天翊。
「太子殿下,」一个极轻的声音在楚英身后响起。
楚英回头,轻轻一笑道:「是大官司啊?」
大官司就是统领官司众的女官,她就是尹天翊在码头上多看了几眼的女性。
「殿下让奴婢好找,原来在这。」说完,她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浴池里面的人,幽幽道:「还以为大
苑王妃是怎样的三头六臂,原来也不过尔尔。」
楚英不置可否,问道:「塔塔尔那边怎么样了?」
「回殿下,蛊毒已经生效,已经有一百多名士兵被锯了腿,两百名被感染,北郡王说要送上千两黄金
感谢殿下。」
楚英冷冷一笑,此时的他,已不是尹天翊熟悉的那个温柔又有灿烂笑容的青年了,全身上下充斥着一
种冰冷而又可怕的气质,他转回头,继续盯着尹天翊,说道:「告诉他,黄金就免了,记住我们的约定就
好。」
「是,殿下。」大官司恭敬地应道。
稍等片刻,见楚英还没有离开这里的意思,大官司疑惑地问道::「殿下,还有半个时辰就要举行晚
宴了,您不回太子殿吗?」
「我等下就回去。」楚英头也不回地说:「你先下去吧。」
「是」狐疑地望了浴池一眼,不明白一个男人洗澡有什么好看?大官司行礼后退下了。
「哗啦!」宫女舀起池水从尹天翊的背上淋下,冲走余下的皂末,楚英的目光也随着水珠的淌下而变
得邃。
尹天翊体型偏瘦,可裸体的样子竟出乎意料地诱人,被温泉水熏染的脸颊浮上红晕,皮肤也透出湿润
的光泽,引人遐想。
从背部到臀部有着完美的弧线,和女性不同,是属于少年的美,而他的双腿也算修长,脚踝的粗细也
恰到好,楚英想,如果戴上蒲离银饰的话,一定会更加漂亮。
─铁穆尔日夜拥抱的,就是这样的身体吗?
楚英忽地眉头紧皱,自己也无法解释心里的愤怒从何而来,只是看着尹天翊洗澡的样子,他就紧紧地
咬住了牙关,才克制住愤怒,不让自己过于失态。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还没有登基,不能太心急了,大苑将来会是他的,尹天翊也会是他的。
这样想着,楚英恢复了常态,儒雅高贵的太子,唇边带着好象阳光般温煦的微笑,再看了尹天翊一
会儿,他返回了太子殿。
洗完澡,回到内殿,离晚宴开始还有一刻多钟,尹天翊打了个大哈欠,很困,左右看了看,没人,连
宝音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便挪开软垫,趴在冰凉的席垫上,打起盹来。
朦胧中,他彷佛听到草原上虫子鸣叫的声音,铁穆尔从勤政堂回来了,轻轻地叫他的名字,可是他很
困,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温柔的吻落在他的嘴唇上,结实的大手抚摸着他的头发,然后,他被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放到卧榻
上。
「天翊,我爱你。」极轻的耳语,怕惊醒他一样,一举一动都很小心,胸口漾满被爱的幸福,尹天翊
嘴角勾起笑容,沉沉睡去
「天翊,我爱你。」即使听上一万遍仍然会怦然心动的话语,像无不在的风一样,吹拂着尹
天翊的心。
「殿下,殿下。」宝音摇晃着尹天翊,尹天翊看上去睡得很熟,但是晚宴快开始了,他不得不叫醒尹
天翊。
「嗯宝音?」尹天翊睡眼惺忪,呆了好一会儿后才想起自己不在草原,而是在蒲离皇宫,揉了
揉眼睛道:「你刚才去哪了?巴彦呢?」
「他就在走廊等候。」宝音说道:「刚才我们上了屋顶,察看了一下云霄殿的守卫。」
「哦」
「原来云霄殿右边,就是东宫太子殿,所以云霄殿后面有一个侍卫营,微臣注意了一下,大概有七百
多人。」
也就是说,这七百多人要包围云霄殿是很容易的,但是尹天翊没有多想,坐起身说道:「这里毕竟是
别人的宫殿,被看到不好,别乱跑噢。」
「是,殿下。」
宝音笑了笑,替尹天翊重新梳起头发,绿松石发笄,更衬托出他与世无争的心,虽然每一都很平凡
,宝音还是打从心底地喜欢他。
「我们出去吧,殿下。」
「好。」尹天翊说着站了起来。
招待外国贵客的晚宴在凤凰殿举行,从云霄殿过去,要经过三座宫殿,两座园林,这路可不短,提着
金色灯笼的女官在前引路,尹天翊和其它大苑使者走在后面,浩浩荡荡的五十多人,给这前阵子还腥风血
雨的宫殿,带来一股清新的空气。
盛放的宫廷内苑,皎洁的月光把宫殿的影子、树的影子、人的影子投在地上,萤火虫绕着宫灯飞
舞,如月宫一般,美景如画。
走过一座石桥,尹天翊远远看到一座高耸的塔楼,塔楼底层是白石建造,往上是竹子结构,一层层往
上,大约七层高,塔楼前有两座青铜麒麟,两列蒲离士兵在塔楼前来回走动,巡逻严密。
尹天翊好奇,便问身边的女官,「请问,那是什么地方?」
女官抬头一望,毕恭毕敬道:「回殿下,是祭司院的东塔。」
「祭司院」尹天翊想起来,楚英提到过祭司院,不过叫他不要接触,祭司院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寺庙吗?
尹天翊正想仔细询问,忽然看到塔楼上有个小小的影子,倏地又不见了,动作像猫一样快,但肯定是
人,好象还是个孩子
但塔楼里毫无灯光,谁会把一个小孩关在漆黑的高塔里呢?
「奴婢叩见王妃殿下。」尹天翊正看着那座塔楼,突然一个声音从身旁响起,吓了他好大一跳,转身
,看到一名年轻的女官跪在地上。
「不、不必多礼,请起。」心还在怦怦跳着,尹天翊暗暗咂舌,她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怎么一点声
音也没有?
「谢殿下。」女官谢恩后站起来,她穿著浅蓝色上衣,短至膝部的筒裙,裙边绣满美丽的纹,而且
从头到脚戴着许多首饰,银冠、银项圈、银镯、银耳环看得人惊愕不已。
这位女官的地位一定不低,打扮得就像妃子一般。
尹天翊心里想什么,几乎都写在脸上,女官面带微笑,恭顺道:「奴婢是统领后宫大小事务的女官,
殿下称呼奴婢为大官司即可。」
原来这位就是大官司,仔细看起来没有楚英说得那么可怕嘛。尹天翊松了口气,笑道:「原来
你就是大官司,我还以为是年纪很大的嬷嬷呢,啊!对不起!」
对着这么一位水灵灵的姑娘,他在胡说什么呢?尹天翊脸孔腾地红了,挠头。
「殿下是贵客,不必给小人道歉。」大官司盈盈一笑,露出珍珠般的牙齿,真是唇红齿白,绝世佳人
啊。
尹天翊开始庆幸出使蒲离的人是他,不是铁穆尔,这里山灵水秀,美女如云,铁穆尔若来了,满眼的
美女,自己岂不是整天抱醋坛子!
「殿下,请往这边走,」大官司低眉顺目道:「晚上园里黑暗,太子殿下怕殿下磕了脚,特差遣奴
婢来带路。」
园里有许多圆石铺成的小径,大小不一,有些小径淹没在草丛里,不熟悉确实会摔跤,而且,蒲离
皇宫也特别幽,也许是建在山里的关系,好象一不小心,便会闯进密林里迷路。
「有劳大官司了。」尹天翊点点头,跟在她身后,可心里有些惦记那座塔楼,回头看了一眼,孤立在
夜色中的塔楼,像是一座高耸起来的墓碑,感觉不到神圣,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让尹天翊联想
到金阈的冷宫。
凤凰殿依崖壁而建,地势较高,面对空旷的崖谷,其实取名凤凰阁更合适,是避暑的好地方,凤凰殿
没有墙壁,只有栏座,一种设有栏杆,可以让人坐下休憩的地方。
殿内凉风习习,北边席地坐着二十人的乐队,南边是一张红木矮几,一个描金锦墩,尹天翊呆住,左
看右看,没想到楚英竟然只邀请了他一个人,没有其它官员?
楚英坐在东面太子位上,一身华丽的衣裳,温柔亲切地邀请尹天翊入座。
「坐这里吧,都认识那么久了,不用拘束。」
既然没有别人,尹天翊也就不一板一眼了,走到锦墩前坐下,盘起双腿,「怎么只有我一个人?」
「是欢迎你来,特别准备的宴会,不想给其它人打扰。」
楚英抬手,立刻有宫女端着乌木托盘走上来了,在矮几前跪下,纤纤玉手放下托盘,尹天翊一看,拿
上来的是几节竹筒和几片青翠的芭蕉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转头看着紫尧。
「既然到了蒲离,就请殿下享用一下蒲离的特色佳肴,蒲离饮食和大苑不一样。」
楚英说完,就有更多的宫女走上殿来,端着鲜鱼、鸡鸭、肥鹅、柴火、大锅,大罐小罐,在殿堂中央
忙活起来,尹天翊错愕不已,这不是把厨房也搬来了吗?
「在蒲离,百姓吃的是山茅野菜、纯香的土鸡,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喝水』,抓到什么野禽,挖
到什么野菜,就和芭蕉叶饭团一起,放火堆里烤了吃。」
「原来如此。」尹天翊点头,蒲离的风俗就是一边做饭一边吃吧。
「殿下面前放的是水酒,喝一口试试。」楚英说着拿起自己面前那份,向尹天翊敬酒。
尹天翊赶紧端起竹筒回敬,虽然感觉怪怪的,因为竹筒不似酒盅,可以透出酒液的颜色,望进去一团
黑忽忽的。
不及多想,一口酒已经下肚,竟是意外的清凉可口,十分解渴,尹天翊笑道:「这个真好喝,是什么
做的?」
「用大米做的,大米加上酒药,加上芭蕉叶封好,之后再放入土罐中,是解暑的好酒。」对尹天翊的
问题,楚英都回答得很仔细,一点都不嫌烦。「酒药可以分为几十种,不同的酒可以治不同的病。」
尹天翊突然想起来,楚英似乎精通各种药材,于是问道:「蒲离的医术是不是很有名?」
楚英笑了笑,「大苑的医术才是天下闻名,蒲离一介小国,只是略懂植物栽培之术,在种植烟叶和稻
谷方面有所长而已。」
「对了,」楚英略一停顿,想起了什么,微笑道:「后日便是登基大典,我差人送过去的礼服收到了
吗?」
「礼服?」尹天翊一愣,想起来沐浴后,在内殿桌案上确实看到过一迭精致的衣服,连连点头道:「
收到了,谢谢。」
「典籍呢?上面写有仪式的步骤和需要注意的礼仪,大官司说明日去指导殿下,她熟悉每一条宫中规
矩和礼仪,确实是最佳的人选。」
尹天翊脑海中浮现出大官司那恭谨可人的模样,刚想说好,楚英就说道:「不过,我拒绝了,明日由
我去指导殿下。」
「咦?」登基可是天大的事,要沐浴焚香,上告天地和列祖列宗,要做的事情数都数不过来,楚英竟
然要一天时间亲自指导他,尹天翊太惊讶了。
「你有许多事情要做吧?不用担心我,我保证,一定每一条都背熟了,不给你丢脸!」尹天翊信誓旦
旦。以为楚英是怕他出乱子,毕竟他看起来就是不牢靠。
「哈哈,」楚英大笑出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殿下,明天你就会明白。」
看着楚英笑吟吟地喝酒,尹天翊满腹疑问,回头看宝音,宝音也是一脸不解的样子。
大约一刻钟的工夫,一些菜肴煮好了,尹天翊是头一看到把鱼放在火灰中焐热,还有将鸡裹在泥土
里烤。
由于是当庭做菜,整个凤凰殿里都充满了奇香,引得人垂涎欲滴,尹天翊想,这些色多的调料一
定是蒲离的特产,他从未见过一道菜里放上那么多佐料的。
「殿下,请。」楚英亲手撕开鱼肉,用竹签剃除鱼骨,盛在翠绿的芭蕉叶中递给尹天翊,烤鱼的香气
直扑脸面,上面还撒着辣子、芝麻、豆豉,几片尹天翊叫不出名字来的叶子,既香气四溢又好看。
尹天翊道谢,双手接过来,在这风景迷人的凤凰殿竹楼,吃着芭蕉叶盛的食物,别有一番风味。
吃完丰盛的晚宴,看了轻柔婀娜的少女们跳的竹笠舞,临近半夜,尹天翊才和侍卫一起返回云霄殿。
园里,月亮依然皎洁明亮,星如豆,尹天翊并不困,抬脚踏上竹楼的台阶,突然眼前一黑,一脚
踩空!
「殿下!」宝音眼捷手快扶住尹天翊,「小心脚下。」
「奇怪」尹天翊看了看台阶,又看了看自己的脚,嘟囔着,「我没喝醉呀。」
巴彦笑道:「虽然是大米发酵的水酒,但也是酒,殿下喝了整整一壶,肯定是醉了。」
「是吗?」尹天翊摇晃了一下脑袋,也不再介意,快步走上台阶。
招待大苑王妃的寝室,自然也是铺设得十分豪华,尹天翊坐在织锦垫子上,靠着栏杆眺望楼外,风轻
轻地吹着,他一点也睡不着。
因为风景再美,卧室再精致,他仍然很想念纥尔沁的草原,想念那雪白的毡帐,想念铁穆尔的手臂和
胸膛
啪嗒,眼泪掉下来,他和铁穆尔分开多久了?思念千丝万缕,摸不见,看不着,却缠得人透不过气。
尹天翊不会做些诗句表达心意,他只有静静地坐着,回想纥尔沁的一点一滴,在心里默默祈祷铁穆尔
战事顺利,平安归来。
塔塔尔─
「天翊」铁穆尔被军帐外缭乱的脚步声惊醒,一摸床边,空荡荡的,哪里有尹天翊的影子,心
里失落不已。
带兵打仗不是第一,从十二岁起,马背和硝烟就是他第二个家,他也以此为荣,大苑的勇士都是能
征善战的硬汉,怎么可以过分留恋温暖的床帐?
可是好想抱住尹天翊,想和他一起骑马驰骋,想看他在阳光下露出灿烂的笑容,铁穆尔快要无
法忍受这种寂寞,浮躁难安。
「天翊」
为什么这一个多月来,他都没有收到尹天翊的信?只是由族长发来一封家书,说一切安好,天翊呢?
天翊不想他吗?
想到尹天翊也许真的不想念他,铁穆尔就怒火中烧,发誓回去后要狠狠吻他,抱住他三天三夜不离开
御帐,以安慰自己的相思之苦。
军帐外,马鸣声、走动声、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响了,铁穆尔暂时放下狠狠「惩罚」尹天翊的念头,下
床,穿上战袍,走出帐外。
帐外篝火旺盛,士兵们跑来跑去,特别是前方隔离的白色军帐,围聚着许多人,铁穆尔心下不爽,大
半夜喧哗已犯军规,那么多人聚集在严令隔离的军帐前,是无惧传染恶疾吗?
「可汗!」涂格冬从隔离区心急火燎地跑来,下跪喊道:「有救了!找到药方了!」
「你说什么?」铁穆尔用力抓住涂格冬的肩膀,怕自己听错了。「再说一遍!」
「是乌勒姑娘,她不眠不休照顾托雷将军,终于知道这是什么病,可汗,这是蛊毒,是邪术!」
「蛊毒」铁穆尔听说过蛊毒,是一种用邪术巫化了的毒物,在大苑,蛊毒和巫术是被严令禁止
的,使用巫术害人者会被驱逐出草原,只有极少数森林狩猎部落和西南面的蒲离会使用这种邪术。
中蛊,对大苑人来说是极不吉利的事情,铁穆尔面色铁青,下令道:「彻查整个军营,看是谁下蛊?
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罐毒虫!」
「是!」涂格冬立刻把命令交代下去,同时说道:「乌勒姑娘怎么办呢?」
铁穆尔蹙眉,想起两天前,乌勒吉玛一身兵服地跪在自己面前,恳请作为军医,跟随大军打战,以示
对可汗和大苑的忠贞之心。
但不管是什么理由,她身为王妃的第一侍女,擅自离开王妃身边,就是死罪,还女扮男装混入军营,
公然藐视军纪,就算是鞭挞至死也是轻罚的了。
但是乌勒吉玛却说她知道这是什么病,愿意戴罪立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铁穆尔想到她曾经救过尹
天翊,也一直悉心照顾尹天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才同意让她戴罪立功。
乌勒吉玛揣着许多奇怪的瓶瓶罐罐,就进了隔离的军帐,铁穆尔以为她是为了活命故弄玄虚而已,没
想到她真能找出病因!
对了,铁穆尔突然想起来,乌勒吉玛原本就是骀蒙族的药师,既精通医术,又懂巫术,识穿蛊毒并不
难,难怪她要坚持戴罪立功了。
「可汗?」见铁穆尔沉默不语,涂格冬追问道:「该怎么办呢?」
铁穆尔想了想,说道:「让她来见我。」
「是,谨遵汗命。」涂格冬领命,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铁穆尔踱步回到军帐中,在白虎皮椅上坐下,他一直不喜欢乌勒吉玛,觉得她太有野心。
乌勒吉玛是骀蒙族人,骀蒙在原始山林里,是个守旧又贫穷的部落,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愿意走出山
林,乌勒吉玛不同,她渴望离开骀蒙,而且一到富裕的草原,就弃了骀蒙族的一切服饰、信仰。
她换上了光彩照人的绸缎长袍,红靴,戴上珊瑚、松石首饰,加上身段苗条,确有几分姿色,让她很
快成了草原上的「名人」。
和平平无奇、不善奉承的尹天翊相比,家族里的长辈们更喜欢伶牙俐齿的乌勒吉玛,让她给他们递烟
杆,冲奶茶,末了,才应付一下来拜访的尹天翊,送几块砖茶。
不过,铁穆尔知道,尹天翊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只要老人们高兴,身子硬朗,他就很开心了。
虽然说一人难称百人心,尹天翊的纯朴,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但是,铁穆尔更不想看到一个婢女到
抢他的风采,她只是侍女,尹天翊才是他的王妃。
「罪奴乌勒吉玛,叩见可汗金安。」穿著不合身军袍的乌勒吉玛,在士兵的押送下来到帐外,规矩地
下跪叩头。
「进来。」铁穆尔坐正身子,面容严肃。
乌勒吉玛站起来,有些怯懦地走进军帐,在铁穆尔面前又是扑通一跪,连头也不敢抬,铁穆尔也没有
叫她起来,威严的目光就像一把钢锥,刺得人心惊胆战。「本王有话问你。」
乌勒吉玛慌忙应道:「可汗请问,罪奴绝不会有半句谎言。」
「本王继位以来,有亏待过骀蒙吗?」
「没有,可汗对骀蒙族人恩重如山,骀蒙族人没世不忘可汗的恩德。」乌勒吉玛积极地说:「可汗在
骀蒙族人心里,是勇士,是大英雄。」
「是吗?」铁穆尔面色一沉,怒上眉梢。「那你为什么要下蛊?」
「奴婢没有!」乌勒吉玛吓得容失色,猛地磕头。「奴婢敢对天发誓,蛊毒绝不是奴婢做的!不是
奴婢呀!」
「哼,」铁穆尔声音低沉,表情不屑。「你不好好待在王妃身边,跑到塔塔尔来,还这么巧就是你救
了本王的军队?你认为本王会相信吗?」
「可汗,奴婢对可汗一片忠心,天地可表啊!」乌勒吉玛大哭起来,凄婉地说:「若是奴婢下蛊,就
让野狼咬穿奴婢心肺!让奴婢暴尸荒野!」
对骀蒙族人来说,这是极恶毒的诅咒,因为骀蒙族狩猎于密林经常被狼群咬死,所以这诅咒是说不得
的,说这话的人,多半会惨死。
铁穆尔犹豫,其实他心里也清楚乌勒吉玛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就算这一万人的军队全军覆没,大苑还
有十数万的军队,能像旋风般扫平骀蒙部落,乌勒吉玛能有什么好?
他不解的是,做王妃的贴身侍女才是光鲜风光、左右逢源,她来这黄沙滚滚的战场,做军医累死累活
,有利可图吗?
铁穆尔盯着乌勒吉玛,彷佛要看穿她的真心。
而乌勒吉玛这独的机会多么来之不易啊,多少个日夜的相思,看到铁穆尔抱住尹天翊卿卿我
我时,她的心被割成了一片片,妒火熊熊燃烧,她多么希望尹天翊永远消失啊!
乌勒吉玛情不自禁,注视着铁穆尔,情道:「可汗奴婢对您不是主仆之情,是男女之间的爱
慕之心,若能得到可汗的垂爱,就是让奴婢死一千、一万也无怨无悔!」
铁穆尔整个怔住了,目瞪口呆,他一直以为乌勒吉玛只是贪图富贵而已,没想到她的真心竟然
是
铁穆尔太吃惊了,甚至可以说是反应不过来,他没有做任何让乌勒吉玛误会的事情,她怎么会有这种
想法?
铁穆尔简直是啼笑皆非,抬起手,刚想说什么,忽然眼前一黑,控制不住晕眩地往下摔去。
「可汗!」乌勒吉玛惊叫,不顾一切上前,抱住铁穆尔。
守在御帐外的侍卫闻声冲了进来,看到可汗脸色发青,额头冷汗直流,就要去抓乌勒吉玛。
「等一下!」铁穆尔挥手阻止,稍稍恢复了意识,但是一股剧痛袭击了他的五脏六腑,哇地一下,吐
出一口黑血来
第五章
一丝明亮的晨光从竹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床头形成斑驳的光影,尹天翊睁开眼睛,恍惚地看着轻纱床
帐。
他做了一个不太吉利的梦,梦见自己在练习射箭,却不小心射中了一个大活人
他还记得自己在梦里大吼大叫、帮那人止血的样子,合上眼,心情有些郁闷,这梦,是暗示着谁将要
有血光之灾吗?
呸呸,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铁穆尔在塔塔尔打仗,自己怎么可以尽想些不吉利的事情,也不怕「祸
从口出」!
自责地叹息,尹天翊忽然觉得有风吹进床帐,蓦地睁开眼睛,嘴唇被一根手指轻柔按住,「嘘!殿下
。」
尹天翊瞠然,反射性地点点头,那人移开手指,轻轻一笑。
「楚英,你怎么进来的?」尹天翊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受了惊吓,有点语无伦,「不,我是说,现
在几时了?不会是下午吧?」
「殿下,是卯时。」楚英莞尔一笑。
「哦,那么早呀,吓我一跳」还以为自己熟睡了一整天,耽误了正事呢!
「不想惊动女官,所以从那边上来的。」楚英指了指东边那卷起来的竹帘,尹天翊咂舌,这里可是二
楼啊。
原来楚英也会武功吗?要是他,可蹦不了这么高。
「在想什么?殿下。」看到尹天翊在发愣,楚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呃,没什么。」尹天翊坐起来,其实有些尴尬,他的睡相并不好,还流口水,头发又乱糟糟的,衣
带也全都散开了。
偷偷地拿手抹去嘴角的口水,悄悄地在薄被下拉拢衣带,还要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楚英忍俊不禁,
但也没有揭穿,笑道,「殿下,今天一整天,我都要教你登基大典上的礼仪,一步步学起来很时间,才
一早来叫你。」
说着,他拉起床帐,两名在室内值夜的宫女立刻上前,一个送上折迭整齐的衣服,一个跪下递上鞋,
个个俯首帖耳,对太子殿下的突然出现似一点都不惊奇。
尹天翊在宫女的伺候下很快穿戴整齐,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宫女们还要给他裹上白色头巾,这不是
蒲离的装束么?
宫女退下,去取洗漱用的热水和布巾,楚英走近,替尹天翊拉整头巾上的彩色流苏。
「为什么我要戴这个?」尹天翊抬头问。
「微服私访的话,就一定要了。」
「微服私访?」
「那是体面的说法,通俗一点,」楚英凑近尹天翊的耳朵,「就是带殿下溜出去玩。」
「可、可是登基大典怎么办呢?」尹天翊瞪大眼睛,都结巴了,「我完全不懂呀!」
「那是明天呀,不急。」楚英居然一脸轻松,「先吃点东西,我们就出去吧。」
「可是」楚英是一直这样偷跑出去玩的?
「殿下不想去蒲离市集看看吗?」楚英引诱道:「有许多珍禽异兽噢,至于登基大典,殿下完全不必
担心,回来后还有时间教导殿下。」
尹天翊的好奇心被勾起了,而且在蒲离皇宫里一举一动都被女官、宫女簇拥着,很不习惯,能出去透
气当然好了,尹天翊点头,「好吧,不过一定要早点回来。」
「全听殿下的。」楚英十分高兴。
蒲离国都的市集,有一条著名的船街─既然名字为船街,就是和船有关。这条船街在漭水河的东支流
上,支流蜿蜒细长,水流平缓,两岸搭建着高矮不一的竹楼,百姓们荡漾着竹排船,沿河流贩卖蔬菜、茶
叶、野禽等物。
第一看见在水面上流动的市集,尹天翊稀奇不已,有些农户的竹排上,拴着猕猴,捕鱼的鸟,还有
孔雀、骡子、山猫,甚至还有黑熊仔。
尹天翊太喜欢了,从一张竹排跨到另一张竹排,逗弄那些动物,由于竹排不似船,晃悠得厉害,还渗
着水,随行的宝音和巴彦紧张极了,生怕尹天翊掉下河去。
起初宝音是坚决反对尹天翊出来玩的。微服私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一想到尹天翊睡觉的时候
,嘴里一直叫着可汗的名字,好象还哭了,心就软了,他知道尹天翊万分思念可汗,一直睡不踏实,出来
散散心也好。
「牛角梳子,牛角杯,还有上等的银饰,几位少爷,过来看看吧?」一位扎头巾的商人在卖力地吆喝
,尹天翊望见他船上有不少银饰,便想登上去瞧瞧。
这一路,楚英寸步不离他的身旁,自然扶了他一下,和他一同过去。「你想买什么?」
「一个勃勒。」尹天翊头也不抬地说,蹲下身子仔细看这些银闪闪的饰品。
「勃勒?」楚英没听懂,「什么意思?」
「就是装在蒙古刀上的饰件。」尹天翊拿起一个手工精致的银片,比划道:「不是方的,是圆的,边
缘雕刻着苍狼呃,是狼头,中间还镶着一颗宝石珠子,我不小心掉了」
楚英不禁在脑海中想象着勃勒的样子,忽然间,像被雷电击中一般,他全身僵硬住了,只听到心脏如
惊雷轰鸣,耳朵里也嗡嗡炸响。
尹天翊说了什么?楚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肩上斜挂的、红色毛织的袋,这和褡裢一样,是用来装钱
等贴身东西的。
上一,他化装成商人,和侍卫偷偷潜进大苑,因为不熟悉草原地形,他们遇上了穷凶极恶的狼群,
这些恶狼前仆后继,龇出锋利的獠牙,把他的侍卫像纸片一样撕开,鲜血肠子淌了一地。
他的武功不错,也有武器,可一双手怎么敌得过三十多条饿狼,他被迫退到湖里,湖水没到腰部,冰
冷刺骨,面前是步步紧逼的狼群,那些绿莹莹的眼睛,在黑夜中像团团鬼火,可怕至极。
楚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是没有想过放弃,就是死也要杀了头狼陪葬,他张开双腿,稳住身体,手
持反射着寒光的长剑,眼光凛冽地盯着头狼。
头狼在湖岸边徘徊,龇牙咧嘴,淌着红色的口水,冷不防拔地而起,猛扑上来,楚英把剑横在身前,
奋力割开了狼颈,只看见鲜血喷出,狼头朝右歪去。
狼群被震慑住了,守在岸边低低咆哮,几只年轻的母狼,报复性地跃起,向他进攻。
楚英手起刀落,斩杀一只,但是他的左臂被母狼死死咬住了,另一匹狼在咬他水面下的腿,楚英忍着
剧痛,用尽全力刺死母狼,又急促喘着气,划伤另一匹狼的脖子,湖面上顿时一片猩红色。
楚英杀红了眼,狼群开始畏惧,不知是哪一只狼,发出「噢呜─」的吼声,众狼群即刻作鸟兽散,忙
不迭逃走了。
由于和恶狼激斗,楚英的两臂沉得像灌了铁,抬不起来,双腿更是陷淤泥之中,举步维艰,他丢弃
了剑,一步步奋力往岸上走去,但是快到岸边时,他突然两眼一黑,摔进墨黑的湖里。
之后不久,尹天翊顺着火光找到了这里,发现了在湖边浮浮沉沉的楚英。
其实楚英被尹天翊救起之后已经稍稍恢复了意识,就是人还不能动,眼睛也睁不开,他知道有个人在
拼命地救他,那双手好温暖,轻轻地碰触着他的脸,还把他的头放到柔软的腿上。
楚英心里一荡,那温暖的手臂带着草原的香味,一股难以言喻的舒心感,透过这双手臂缓缓流荡到他
的全身,疲惫、恐惧、挣扎,一切全消散了,有的只是那暖融融的温柔
好想睁开眼睛看他一眼,看看他是什么模样,但是他受了伤,好累又完全放下心来,迷
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回到蒲离之后,他一直没有忘记那双温暖的手,经常梦见那个人,也派人秘密寻找他,只是,他万万
没想到的是,这个人就是尹天翊!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楚英简直不敢相信,他一定是在做梦!尹天翊是王妃,怎么会一个人跑
去苇荡?而且大官司说,救他的人是一个牧童啊!
王妃和牧童,光是装束就相差千里,大官司怎么会看错?
「对了!」楚英一怔,突然想起一个画面,就是尹天翊在马厩里刷马时的样子,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
是王妃,自己极有可能认为他是马僮!
马厩这种又湿又臭的地方,除了尹天翊,大概没有第二个王妃愿意进去。
而尹天翊外貌举止确实不像一个王妃,楚英细想,那天晚上那么黑、那么乱,大官司恐怕都没记清楚
尹天翊的脸。
「楚英这里好象没有,我们去其它船上吧。」尹天翊嘟囔着站起来,没有找到想要的勃勒,他
很沮丧,这可是老可汗的传家宝刀啊!到他手里才几天,就丢了配饰。
「那个勃勒,是很重要的东西吗?」楚英试探着问。
「很重要!」尹天翊肯定地说:「是铁穆尔给我的,老汗王的传家宝。」
狼图腾是乞沃真一族的象征,楚英想,自己怎么就没早些想到呢?除了乞沃真的贵族外,狼图腾是不
可以随便雕刻的,这个勃勒,应该就是尹天翊掉的。
楚英心里已经十分肯定了,但仍然问道:「在哪里丢的?我可以派人去找。」
「在大草原上不见的,」尹天翊苦笑,「大草原辽阔无边,怎么找啊?」
「那就命工匠再打造一个?」楚英似不经意地提议,「翡翠、珍珠、珊瑚,蒲离皇宫都有,若都不合
适,我还可以命人去买,听闻金阈连金刚石都有!」
尹天翊不再嬉笑,低下头,认真思忖,半晌才道:「还是算了,东西可以造出一样的,心意造不出来
回去后,还是向他道歉好了。」
楚英不再说话,看着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的尹天翊,忽然抓住他的手,「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
「哎?」尹天翊被他拉着走,大叫,「别走这么快!我水性可不好!」
「不会掉下去的。」楚英很自信,握紧尹天翊的手,「有我在。」
尹天翊微微一愣,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铁穆尔,「一切有本王在。」结实有力的拥抱,温柔的低语
,彷佛昨天,两个人还依偎在一起,尹天翊鼻子一酸,很想哭,但强忍着没哭,「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
在朝朝暮暮」,他们很快就能再见的。
尹天翊坚信铁穆尔不会食言,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塔塔尔─
没有一丝儿风,也没有一片云,暑气逼人,杂草抵不住太阳的曝晒,叶子都卷成了细条。
铁穆尔那一万五千的大军驻扎在塔塔尔山谷之中,呈三面面对塔塔尔的坚固堡垒,形成长久包围之势
。
可汗的军帐是雪白色的,外罩蓝色祥云挂毯,涂格冬提着水桶走进军帐,看见赤裸着上半身的铁穆尔
坐在卧榻上,乌勒吉玛在替他换胸口的绷带。
「脓血已经不黑了,再配上藏红,祛除剩下的毒性,不出三天,可汗就能完全康复了。」乌勒吉玛
笑脸盈盈,乌亮的眼睛里装满了情和爱,那眼神完全是一个女人看一个心爱男人的。
铁穆尔面无表情,胸口上的刀痕可见骨,他却眉毛也不跳一下,冷淡道:「你下去吧,让涂格冬来
换药。」
「不,还是奴婢来吧。」乌勒吉玛坚持道。纤纤细指灵巧地碾碎藏红,温柔地抹到铁穆尔的伤口上
,「藏红,是蛇蛊的克星,可汗中的蛇蛊,在可汗身上已潜伏了二十三日,士兵们中的蛊毒,只是为了
压制可汗身上的蛇蛊,让它一旦爆发,就内外交攻,无药可治。」
「蛊毒之间也会相克?」铁穆尔质疑。
「做成蛊的毒虫大概有上千种,这些毒虫被喂以不同的药材,有毒蜘蛛、砒霜、虻虫等等,药性不同
,蛊毒间自然也会相克。」
乌勒吉玛抬起头来,有些担心地看着铁穆尔,「可汗,用一种毒虫,牵制另外一种毒虫,制造连环蛊
,这个人,一定是用人血养蛊,那得杀多少人啊?光想就可怕」
铁穆尔脸色阴郁,眉心隆起,心中掀起巨澜。如果照乌勒吉玛所说,要杀许多人才能养连环蛊,那么
这个人,必定是有权有势之人,能掌握对平民百姓的生杀大权。
可是,他派去塔塔尔潜伏的细作,并没有说海日古身边有巫师出现,海日古的北郡王府中,也没有任
何秘密养蛊的迹象,这连环蛊,一定是从别得来。
自然而然地,铁穆尔想到了西南方的巫毒之国─蒲离。
集天下各种奇毒奇药的国家,去年还在内战之中,伐木治铁,招兵买马,一场内战打得轰轰烈
烈
两万守军对五万叛军,最后是太子楚英获胜,铁穆尔对此一直存有怀疑,战争并非儿戏,不是说在城
墙上说几句话,就能制伏那五万叛军的,更何况,蒲离国的首相原是大将军,比起那初出茅庐的太子,胜
算更大才对!
实力相差悬殊,却用两天时间就平定叛乱,这个故事听起来更像是传奇,不管阿希格的报告写得怎样
生动,自己毕竟没有亲眼看到,其中会不会另有文章?
忽然地,一个大胆的假设,令铁穆尔刷地变了脸色,四肢冰冷,若蒲离根本没有内战呢?
仔细思忖,其实有不少破绽。按阿希格的汇报,蒲离伐木治铁是为了内战,也就是说楚英早就知道有
人叛变,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只有两万兵力呢?
第二,大战最忌讳在都城内,七万多人的死伤,生灵涂炭,其它粮仓、民居,肯定也损失惨重,蒲离
却从未要求大苑支持粮食、马匹等必需品,两国边境也不见任何躲避战火的难民。
这不是太假了吗?
如果内战是幌子,那么这消失的七万大军,和被五马分尸的大将军,在什么地方?
铁穆尔脑海中浮现出蒲离地图,蒲离的边境线是连绵起伏的山脉,七万大军隐藏在密林中吗?
他们在等什么?
寻机吞并邻国乌g?兮犁?
不对
离蒲离最近的是纥尔沁,是乞沃真。
乞沃真是大苑的心脏,是六十二个部落之首,拥有政权、兵权,相当于国都,蒲离大军的目的,是大
苑的国都!
一瞬间,铁穆尔全想明白了,蒲离大张旗鼓的内战,海日古忽然强硬起来的态度,还有这用人血养出
来的蛊毒,这些全是有联系的,一步掩饰着三步,这操纵全盘的棋手,是谁?
海日古?
不,他甲之年,应是被人怂恿,不然在阿勒坦还当权的时候,他就起兵作乱了。
楚英?在铁穆尔的印象里,楚英是个不问世事、爱好鸟鱼虫的王子,他能当上太子,也是因为其它
王子和王后斗争激烈,或被死,或被流放,只有他还活着而已。
但是,真的如此吗?
自古,皇权的争夺就伴随着血雨腥风,兄杀弟,子s父,楚英怎么可能一身干净?滴血不沾?
「可汗您怎么了?」见铁穆尔沉思良久,脸上乌云密布,乌勒吉玛心惊道:「奴婢是不是说错
话了?」
铁穆尔不搭理她,乌勒吉玛伸手,轻轻抚摸着包扎好的伤口,把嘴唇贴在纱布上面,淡淡的药味透过
纱布传了上来,还有铁穆尔特有的,风沙的气息
乌勒吉玛心动不已,在梦里,她无数依偎进铁穆尔怀里,在那双结实有力的臂弯里,嬉笑缠绵,但
是她没想到梦境这么快就可以实现,是她不顾生命危险救了铁穆尔,她知道,在铁穆尔心里,自己
已不是婢女那么简单了。
一双柔软的手臂亲昵地搂上自己,铁穆尔才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地推开她,「本王还有政务理,你
先下去。」
「可汗」乌勒吉玛的眼神有些幽怨,但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懂得及时进退,起身行礼道:「奴
婢先行告退,身体要紧,可汗请注意休息。」
铁穆尔点头,乌勒吉玛就收拾了纱布、剪子,走出去了。
「涂格冬。」
「臣在。」
「命人去查探一下,阿希格的家人现在在哪?记住,要秘密查访。」
「是,可汗。」阿希格不是可汗派去蒲离的细作吗?怎么突然要调查他?涂格冬虽然不解,还是立刻
去办了。
完全安静下来的军帐,铁穆尔轻声叹息,卧榻里面,是一个檀木盒子,铁穆尔伸手从盒子中取出一把
蒙古刀,那是尹天翊的刀。
粗糙的手指细细摸索着刀鞘上的纹,一遍又一遍,睹物思人,怎么也看不够,半晌,铁穆尔闭上眼
睛,在蒙古刀上,情烙下一吻
「嗯」尹天翊在摇摇晃晃的小舟上醒来,看到阳光照射在漭水河上,像碎珠玛瑙在闪闪发光。
一切是那么宁静,宝音和巴彦守在他身边,楚英坐在船头,微侧着身子。
尹天翊盯着楚英看。
那样完美的脸孔,垂下的睫毛而密,水波的倒影在楚英脸上轻轻撩动,嘴唇似含着笑,他身上有一
种慵懒闲适的气质,也有一种无法隐藏的皇族之气,像在自家的庭院里游山玩水一般。
尹天翊看呆了,暗想道,大概只有蒲离的山水,才能养出这么俊美的男人。
尹天翊又想到贺兰隆,还有他的大皇兄青龙帝,上天造人,还真是厚此薄彼。
「殿下在想什么?」
楚英亲切一笑,美不胜收,尹天翊的脸孔腾地红了,不好意思地挠头,「楚英的娘亲,一定是个大美
人。」
楚英嘴角含笑,久久注视着尹天翊,由衷道:「我倒觉得,殿下的母亲是个美人。」
「咦?」
「因为殿下很可爱。」
尹天翊一愣,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不是在说反话吧?」
「没有,」楚英微弯下腰,取下尹天翊鞋子上黏着的枯叶,「看人,是看心的。」
尹天翊眨眼,不是很明白,不过应该是褒义吧。
一白发苍苍的老翁在默默船,尹天翊见周围的景致似乎越来越荒僻了,古老的树根没在水里,垂下
来的藤条纵横交错,河面也越来越窄,又问道:「楚英,我们到底是去哪儿呀?」
「快到了。」楚英温柔地应道。
「什么?」尹天翊转头东张西望,密密匝匝的树林而已,有什么秘宝吗?
忽然地,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非常可怕的猛兽吼声,惊得鸟儿振翅飞起,尹天翊也吓得大叫一
声。
「什么东西?」
尹天翊惊惶不已,只看见一片树林乱摇乱晃,离他们越来越近,宝音和巴彦立刻拔出匕首,守在尹天
翊身前。
突然,这声音停下了,老翁也停下了小舟,楚英从容镇定地坐在船首。
「楚英,那是熊吗?」尹天翊胡涂了,压低声音小心地问,不由自主想往后靠。
茂密的树林又是一阵骚动,接着,一棵树呼喳地倒下去,出现了一头庞然大物,那玩意儿睁着圆溜溜
的黑眼珠,蒲扇似的耳朵轻轻扇着,瞪着尹天翊瞧。
尹天翊傻住,惊得合不拢嘴,这这是一头大象!
不,是是象群,至少有八、九头,打着响鼻,卷起那些倒下树木的嫩叶,慢吞吞地塞进嘴
里
「在蒲离,大象曾是战车,就像大苑的战马,英勇无敌,但是从十一代国王起,蒲离就不对外征战了
,著名的象军,也只是一个传说了。」
楚英解说道,仰头看着大象,这些象,是蒲离皇宫养着的,象背上还设有专门的座位和缰绳。「殿下
,想骑大象看看蒲离的树林和竹楼吗?」
「好呀!」尹天翊兴奋异常,立刻站起来。
宝音虽然收好了匕首,但是仍不放松警惕,那森白尖锐的象牙在他眼里是可怕的凶器,听说蒲离的大
王子就是惨死在象牙下。
但是在尹天翊眼里,大象是悠悠闲闲,非常憨态的庞大动物。
面对猛兽却毫无戒心,尹天翊的天真,令楚英微微一笑。
下了船,顺着象背上的绳梯爬上铺设红色锦墩的座椅,尹天翊的动作就像骑上马背一样利落,也毫不
畏惧大象的高度,主动抓住缰绳。
这潇洒无畏的模样,又令楚英目不转睛。
领头的雌象咀嚼着树叶,慢吞吞地迈进更的森林里去,虽然大象走起来摇摇晃晃,又不是很顾及背
上坐着的贵客,树枝危险地刮过座椅,尹天翊依然兴致高昂。
他坐着的,可是和丹顶鹤一样,象征长寿永合的吉祥物啊。
「殿下小心。」一根斜长的树叉差点刺中尹天翊的眼睛,楚英极快地伸手一揽,尹天翊猝不及防,摔
在他身上。
一匹大象坐不下四个男人,所以宝音和巴彦坐在前面的大象上,没有发现后面细微的响动。
尹天翊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竟躺在楚英身上,窘得满脸通红,慌张地想坐起来,但是楚英没有放手
。
「哎」
柔软又湿润的嘴唇,带着奇异的茶香,覆住他的唇瓣,尹天翊的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直到楚英缓缓将
他放开,他还没反应过来。
第六章
刚、刚才是─尹天翊愕然瞪着楚英,猛然醒悟自己是被吻了,但是,楚英怎么会
尹天翊非常用力地推开楚英,骚动之大,宝音和巴彦都回过头来。
「殿下?」
「我」心脏猛烈地跳动着,脸色是白的,尹天翊慌张道:「我没事,我们回宫吧。」
「是,殿下。」尹天翊的神色有些怪异宝音不解,盯视楚英一眼,见他坦然自若静坐一旁,也就没有
多想,转回身子。
「殿下」对自己的失态,楚英几乎是无地自容,刚才那一瞬间,他的头脑里是一片晕眩的,所
看到的只有尹天翊清秀诱人的嘴唇,心跳得越来越快,不自觉加重手臂的力道,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
吻住尹天翊了。
尹天翊的嘴唇好软,还有糕点的甜味,只是轻轻碰触而已,下腹就窜起意料外的躁动,心跳得更加厉
害,不安又杂乱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不是故意的,可是却渴望更的吻、更多的接触,连手指尖都在发颤,正是这几乎要将尹天翊强暴
的欲念,浇了他一头冷水,把他吓醒!
但还来不及反思,尹天翊那惊骇到几乎要逃走的样子,又让他的心,像被狠刺一刀,痛到无以复加!
怎么会这样心脉还在刺痛,楚英的手指关节,紧握到咯吱作响。
这清风一样的少年,恐怕在他还犹豫不决的时候,就已经闯进了他的心。
有一些悸动,也有一些紧张,掀起巨澜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如同情窦初开,五味杂陈,他想要尹天翊
!
本来,王者就有权拥有一切,无论是东西,还是人
尹天翊心乱如麻,不敢回头,楚英是在捉弄他吧?一定是!也许在蒲离,亲吻还有别的意思
尹天翊反复擦拭嘴巴,被楚英的偷袭吓得六神无主,楚英叫了他三他才听见。「什、什么?」
「只是玩笑而已,殿下不必介意。」楚英以迷人的嗓音如此说道。
「玩笑?」尹天翊回头,还是惊魂未定。
「对。」接触到这样的眼神,楚英的心隐隐作痛,但仍微笑道:「刚才的吻,只是玩笑,没有别的意
思,不知道殿下会这样生气,对不起」
尹天翊全身都松懈下来了,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楚英怎么会喜欢他啊,但还是正色道:「我不喜欢
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是男人,不是女人,下别这样了。」
「是」楚英轻声应道,尹天翊皱起眉头的表情,他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排斥,还有他说的话,一
遍遍,在楚英脑海里不断重复着,指甲陷进掌心,勒出血痕,心口除了痛还是痛。
几经辗转回到宫殿,尹天翊突然发烧,也许是天气炎热导致中暑,楚英赶紧宣御医,用山芝麻、淡竹
叶、木蝴蝶等草药煎了凉茶,亲手喂尹天翊喝下,直到尹天翊沉沉睡去,额头不再发烫,才怏怏返回太子
殿。
晚霞像一幅红纱,轻轻笼罩住太子宫殿,楚英大步流星穿过长廊,大殿,直接走向西南面的浴池。
「奴婢恭迎殿下千岁!」
大官司和宫女纷纷跪倒,楚英不闻不问,径自脱下外衣,就走进池水里。
大官司一脸惊诧,察言观色,已有宫女上前,替楚英解下白色头巾,一头蓬松自然的长发,就像瀑布
般垂到水里。
大官司在宫女的服侍下脱去自己的衣物,缓步走进温暖的池水里,挨近楚英,口吐兰馨,「殿下,您
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楚英依然不语,凝神思索,大官司便动手为楚英脱去贴身的绸衣,裸露出宽阔坚实的胸膛,楚英常年
习武,并不像外面传说的不会武功,他的肌肉就像石头般结实。
大官司揉捏着楚英的手臂和肩膀,细心抹上清新淡雅的香油,为楚英沐浴。
「我找到他了。」
楚英突然开口,大官司一愣,不解其意。「奴婢愚钝,不知殿下在说谁?」
「在大苑救了我的人。」
「那个呀」大官司想起那个不知死活,竟敢公然顶撞她的牧童,有点不屑。「是哪家的仆役?
殿下想赏他什么?」
「他不是仆役,是大苑王妃。」
「什么?」大官司惊得掉落手里的布巾,「是他,怎么可能?」
「就是他,那个玉佩,是铁穆尔给他的,我已经试探过了。」
「他是王妃,怎么会一个人在苇荡出现,殿下不要被他骗了!」大官司嚷道,面对楚英,「他一个男
人,被送出来和亲就很奇怪!而且,还莫名其妙地成了王妃,一定是有妖术!殿下!您要小心啊,得把他
抓起来,拷问清楚!」
「尹天翊不是你想的那样。」楚英淡淡皱眉,自己清洗着手臂,「他只是一个单纯的少年罢了
。」
大官司嗤笑,「单纯?殿下,在宫墙下长大的人,哪有单纯的?单纯的人根本活不下去,再说,他是
铁穆尔的王妃,殿下不会以为,铁穆尔封他为后,却没有碰过他吧?」
楚英的心顿时沉到最底,眼瞳就像冻结起来的冰凌,冷得可怕。
大官司知道自己说中了要点,加重语气道:「殿下认为,在铁穆尔的床上,他也是纯洁的吗?」
哗啦!强烈的怒火渗透到楚英的每滴血里,池水被他掀起大浪,砸到地板上,大官司从未见过如此愤
怒的楚英,吓得白了脸色,呆呆站在池中。
楚英赤身裸体站了起来,浑身发抖的宫女,拿来丝绸长袍给他披上。
「是他的又怎么样?」楚英咬牙切齿低喃。
「殿下」
「明天登基大典之后,我要他是我的!」楚英的声音冷冷的,那压抑着怒火的目光,睨视着池水里的
大官司,「杀掉他那些侍卫,准备好婚礼用的东西,后天天亮的时候,他就是蒲离王后了。」
「殿下,请三思!」
大官司大喊,脸色煞白,她就知道尹天翊是个祸害,从第一眼见到尹天翊起,她就很讨厌他,一张毫
无特征的脸,说话支支吾吾,也无皇族贵气,简直是乡下来的野小子,这样的人要成为蒲离王后?岂不是
王室的灾难?
有她在后宫的一天,就绝不允许这样的人成为王后!
但是无论她怎样吵嚷,楚英都不理会她,扬长而去。
东方破晓,青白的曙光和淡淡的晨雾交融在一起,点染着蒲离的山山水水,尹天翊早早起床,背靠着
栏杆而坐,捧着登基典籍恶补,昨天他突然发烧,吃完药后就睡着了,结果什么都没有学。
「殿下,先吃点东西吧。」宝音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是羊奶粥和一些点心。
「嗯。」尹天翊应着,但是仍在看书。
宝音只好走过去,把书拿下来,「殿下,这么厚厚一册,几天几夜都看不完,还是算了。」
「我没什么,就怕给铁穆尔丢脸。」尹天翊叹气。
宝音把餐桌收拾好,银勺递给尹天翊,「殿下昨晚还烫得吓人呢,今天又要奔波一天,别太累了,您
生病了,可汗会不高兴的。」
尹天翊笑了笑,「天气太热罢了,现在不是好了。」
看着尹天翊略显苍白的脸色,宝音始终觉得不安。「臣觉得殿下」
「什么?」饿了一晚,尹天翊埋头喝粥。
「也许是微臣多心,殿下瘦了,脸色也不好,如果说是上火,这症状看起来越来越怪」
宝音回忆,尹天翊在离开大苑前,就曾经发烧和流鼻血,这一路,再加上到蒲离,尹天翊流鼻血的
数越来越多,发烧也变得很突然,宝音担心尹天翊可能是其它疾病,可是御医又诊断不出来。
「殿下有没有感觉哪里疼痛?」
「疼痛?就是上脱臼的地方,偶尔会痛。」尹天翊想了想道。
「心慌气短呢?」
「没有。」
「头也不痛?」
「不痛。」尹天翊抬首笑笑,「我现在生龙活虎着,放心吧。」
宝音纳闷,尹天翊真的没事吗?可是,他确实瘦了,那削尖的下巴骗不了人。
「对了,」突然地,尹天翊放下银勺说道:「要说不舒服,其实也不是宝音,我有时候看不清
楚路,就好象喝醉了一样,有那么一瞬间,站不住脚。」
宝音怔住,「殿下是说眩晕吗?」
「不是」尹天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是眼睛看不清,然后才摔倒。」
「微臣去请御医来。」宝音察觉出不对,脸色凝重。
「别去!」尹天翊赶紧叫道:「我现在又不晕,今天是楚英登基的日子,我们别添乱了。」
「可是」
「回来后再请御医也不迟。」尹天翊说罢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又不是什么大病,快卯时了,更
衣吧。」
「是,殿下。」宝音无奈点头,出去唤宫女进来。
塔塔尔─
炮火轰鸣,硝烟弥漫,铁穆尔身披战铠,率领一千精骑杀向敌军正中城门,强行攻城,城墙上万箭齐
发,犹如血腥骤雨,登时有两百多骑倒下。铁穆尔不避箭雨,也无视身边炸响的炮火,在马背上拉开千斤
铁弓。
「咻!」一箭疾射出,正中两个炮台之间摇旗指挥的将军头颅,箭矢穿透头盔,从鼻梁贯穿后颈,真
是神射神力,这可怕的箭术和如狼似虎的眼神,吓得一些士兵转头就跑。
铁穆尔端坐赤骥之上,抬手一挥,左右共一万兵马,似平地掀起的巨浪,汹涌冲向城墙,群吧犹如
雷霆,百多架云梯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架起,也有铁甲士兵躲藏在盾牌下,推着沉重的战车,一步步逼近城
门。
自四更天起,杀声、喊声、炮声就未曾断过,城墙台阶上满是尸体和鲜血,铁穆尔的攻势越来越凌厉
,后续兵力有增无减,塔塔尔外城士兵,开始往内退散,但是内城门已被海日古关死,他们唯一的路,就
是一战到死。
铁穆尔指挥若定,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因蛊毒事件,他对海日古已恨之入骨,下令反抗者杀无赦。
背水一战的塔塔尔士兵,将云梯淋上灯油推倒,但是勉强推倒一架,又有十几架云梯竖了起来,有铁
穆尔亲自督战,大苑士兵势如破竹,不断涌上城墙,杀得难解难分。
此时,厚重的城门已被战车撞得歪斜,露出来的铁制插销被铁穆尔一斧斩断,城门轰隆一声重重倒塌
。
「杀啊!」大苑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城门,守城的士兵眨眼间尸骨凌乱,铁穆尔和涂格冬等亲信,一马
当先,斩杀一路敌兵,直至内城门下。
同时,拉克申和格日敦也攻破了东西两侧城门,除了有极少数的士兵在做垂死挣扎外,其它人纷纷丢
下武器,下跪投降。
铁穆尔战铠上全是敌人的血,映着那寒光凛凛的双眸,像地狱里爬出来的罗x一样骇人,鲜血不断从
斧头上滴落,马蹄下是堆栈起来的尸首,在内城墙上督战的将军,惊得急声下令,「开炮,快开炮!」
十六门高悬在城墙上的黑铁大炮,对大苑军队狂暴猛攻,铁穆尔的军队后翼被拦腰切断,被炸死炸伤
者陡增,但是前方的突击骑兵,已将钩爪锁链雨点般掷上墙头。
如果不是收到一封令铁穆尔心神大乱的家书,铁穆尔是不会采取强行攻城战略的,他会长期围城,截
断塔塔尔城的粮食和水源供给,逼迫海日古出城投降,但是,这至少还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他等不了这么
久了!
日思夜想尹天翊,多派人催问的结果,竟是尹天翊出使蒲离。谁准他去的?宝音和巴彦到底在做什
么?那种崇拜邪术的国家,怎么能让尹天翊去?还只带五百个侍卫!
铁穆尔微眯起双眼,这晴天霹雳的消息令他脸色发青,牙齿咬得咯吱咯吱怪响,肺都气炸了!
他知道尹天翊是想为他做些事情,才会出使蒲离,可是,就是因为知道原因,铁穆尔才更加暴跳如雷
。
尹天翊根本不理解他的苦心,为什么让他留在纥尔沁,为什么宁愿违背许下的誓言,忍受分离之苦,
也要一个人出来打仗,因为他舍不得啊!
铁穆尔不想让尹天翊出现在战场,这炮火纷飞、刀光剑影的地方,他一个人就好,他不希望尹天翊受
到半点伤害。
尹天翊若受伤,他会比他更痛。
但是他一番痴情,尹天翊却不懂,尹天翊也许以为,他被丢下,是因为自己不需要他。
铁穆尔的表情,既有恼怒也有苦涩,心里像堵上一块巨石,憋闷得慌。
「可汗!西内城门已破!」涂格冬的大唤,使他一惊回神。
涂格冬和其它几个手下一个个满身血污,气喘如牛,护卫在铁穆尔身边。
「命东西两翼冲进城去!」铁穆尔正色下令,「但不可骚扰平民百姓,趁机烧杀掳掠者,立斩!」
「是,可汗!」
铁穆尔单手勒紧马缰,振臂呼喝,「直冲北郡王府,活捉海日古者!赏金三千!」
令声传达出去,众将士士气更是高涨,呼声震天,从已攻破的侧城门冲进城去。
铁穆尔依然领兵攻打正城门,因为城墙上有十几门大炮仍在连番轰炸,打得大苑后方人仰马翻,铁穆
尔命战车上前,顶着密集炮火和滚下来的石头撞击铸铁城门。
涂格冬担心可汗的安全,劝说铁穆尔后退,「可汗,炮火无眼,还是退下些好。」
「无妨,快要攻下城门,不要后退!」铁穆尔无动于衷,因为大炮是打远不打近的,他就在城门下,
不会有事。
但是他才这么想,城墙上由于火炮被连连点燃,炮身过热,那黑色火药一放进去,便轰隆一声炸开了
,城墙缺了一个大口,巨大的岗岩石滚落下来。
「可汗!」涂格冬声嘶力竭大喊,眼见铁穆尔被一巨石压倒
「殿下,殿下。」楚英轻轻推了推走神的尹天翊,「我们走吧。」
「哦,是。」尹天翊摸摸胸口,不知为何,他心慌得厉害,竟出了一身冷汗。
在他面前,是九百多级长的圆石阶梯,阶梯直达山顶,可俯瞰整个都城景色,据传说,这些石头来自
天上的银河,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时留下的,使得整个祭祀典礼充满神话色彩。
山顶上,是祭祀列祖列宗的天台,登基大典所需的法驾卤簿已经备好,金鼓旗幡也准备整齐,盛装的
楚英和尹天翊一起走上天梯。
泼墨的山、写意的云、留白的天,金色牛角笛向天长鸣,隆重又诗情画意,尹天翊惊叹沿途美景,虽
然路很长,不能乘坐车马,尹天翊还是稳步走向前,不耽误祭天吉时。
汗水一滴滴淌下,既不能擦汗也不能说话,尹天翊觉得视线又有些模糊,脚下的道路忽远忽近,用力
眨了眨眼睛。
楚英不舍,在身后的大官司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伸手抹去尹天翊脸上的汗水。
尹天翊一怔,虽不喜欢随意被人碰触,但楚英是善意,于是轻轻一笑。
这笑像是一股清风,使人心荡漾,楚英看在眼里,好一阵失魂落魄。
今夜尹天翊就是他的了,他已经在云霄殿埋下伏兵,秘密斩杀大苑侍卫,至于尹天翊,楚英备
下了特殊的药。
为得到尹天翊,他愿用尽一切手段,他相信,尹天翊将来体会到他的真情的时候,自然会对他动心。
太子,大苑王妃,官司众,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一行人约五千,在欢呼和牛角号声中,登上山
顶。
尹天翊站在象征天圆地方的天台上,往下一看,蒲离的梯田,错落的竹楼,还有银丝带般的河流,都
尽收眼底,看来楚英将蒲离治理得很好,一点都看不出战乱的痕迹,尹天翊挺佩服楚英,一国之主,就该
如此。
皇权斗争,不该连累无辜的百姓。
尹天翊很高兴楚英是个明君,蒲离是个民风质朴,很美丽的国家。
天台上,有一尊硕大的麒麟青铜香炉,香炉后是铺着金锦的天然圆石桌子,桌子上放着蒲离历代国王
的灵位,每个灵位下都垫着一张黄金裱纸,用蒲离文字写着,「人君之治,莫大于道,莫盛于德」
等治世警句。
天台四周,围着一圈身穿白衣的祭司。
这是尹天翊第一见到祭司。
他们都是男人,白色的、边缘印有紫色纹的长袍遮住了他们的身体,头戴一个三角形的尖帽子,帽
子两边垂有金丝带子,他们的脸孔也被白色绸巾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分辨不出他们的年纪。
尹天翊接触到祭司冰冷空洞的眼神时,觉得害怕。
这些眼睛灰暗无光,就像污泥满塘的死水,混混沌沌的,极像死人的眼睛,可是看他们下跪,迎接楚
英的动作,又是那么自然和恭敬,怎么可能是死人呢!
但是,当一名祭司接近他的时候,尹天翊感觉到脊背窜起一股强烈的寒噤,不由往楚英身后靠。
没想到尹天翊对蒲离宫廷的秘术─人蛊这么敏感,楚英惊讶的同时,又很高兴尹天翊往他身边靠,出
声道:「别怕,是祭司罢了,你不是见过祭司院吗?」
「祭司院哦,是那座高塔。」尹天翊想起那栋黑漆漆的、坟墓一般的塔楼,有些明白他们的眼
神为什么这么空洞了,住在那种地方彷佛死囚,不见天日,任何感情都会被磨平的。
尹天翊心生同情,但是其它国家的礼法制度,他是不能干涉的。
按照典籍所写,尹天翊在祭司的带领下,在一圆形石槽里清洗双手,用白色布巾擦干,手要洗三遍,
意味着凡尘俗事不惊扰先王的沉眠。
洗手后,就是焚香,三炷雕龙附凤的檀香,外包金箔,祭司将点燃的香交给尹天翊,尹天翊双手接过
,行礼之后,不慌不忙地插进香炉里。
之后,祭祀祖宗,告知上天的誓词由众祭司一起齐声朗读,尹天翊听宝音说过,祭司和官司一样,都
有一名领导者,叫做大祭司。尹天翊细心察看了一下,却没有看到特别像长老的人,难道,那名站在最前
方的,就是大祭司?
誓词很长,前半部是上告上天,祈求历代祖宗保佑,后半部便是叙述楚英的才能,歌功颂德,最后以
大赦天下的话语结尾,足足宣读了半个多时辰。
太阳明晃晃、热辣辣地烤人,尹天翊热得有些难受,心窝里有种奇异的疼痛感,像是被无形的人紧紧
地捏着,喘不过气来。
盛装的楚英这时步出,也是洗手,焚香,行大礼祭拜上天和先祖,两名祭司手捧两个紫檀木托盘,上
面分别是镶嵌百珠的王冠和一本裱着黄绫的小册子,楚英拿出自己的象牙印章,在小册子的一页上,按下
红印,示为登入国王之列。
楚英看了尹天翊一眼,微微一笑,尹天翊走上前,说些吉祥得体的话语,解下楚英头上的太子冠,将
百珠王冠稳当地戴到楚英头上。 「呒呒!」
牛角号忽然响起,钟鼓齐鸣,天台下的环形石槽,燃起大火来,青烟直上苍穹,迎接诸神,楚英起身
站起,戴着百珠王冠,以血酒祭神,是为正式继位。
文武百官整齐下跪,大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英展露微笑,一种王者的微笑,那遍视群臣的眼神,令尹天翊愕然。
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改变了,在雷鸣般的欢呼声中,楚英一下子显得十分遥远,至尊已极的地位,高
高在上的姿态,冷锐威严的眼神
是不是做了皇帝,人就会变?
尹天翊不喜欢楚英这种改变,令他有陌生之感,铁穆尔也会变吗?
有道是君王无情,前一刻还恩爱缠绵,下一刻就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尹天翊见过不少,他的母亲也是
因为一件极小的事情,就被先皇遗弃,尹天翊突然觉得冷,鼻子尖上缀满了汗珠。
铁穆尔是不同的!他怎么能这样猜疑铁穆尔?他相信铁穆尔,「生则同生,死则同穴」,即使他不会
生孩子,即使他是最笨的一个王妃,他们也会一辈子在一起,厮守一生。
整个胸膛都暖洋洋的,尹天翊交叉起十指,紧紧握住,他突然好想铁穆尔,想到心口疼痛,压抑不住
「殿下,」楚英惊诧地抬起尹天翊的下巴,「怎么在哭?」
「哎?」尹天翊这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脸轰地一下涨红了,急得胡乱擦脸,「没事,哈哈,是沙子
进了眼睛!」
「又是沙子?」尹天翊只要是哭,就会解释是沙子迷糊了眼睛,楚英觉得这样的尹天翊既可怜又可爱
。
「是啊,山上风真大。」尹天翊尴尬地转过身去,想起什么,又回头,「陛下,接下来是接受百官朝
贺吧?」
楚英点头,「是,还要加封功臣,颁布新法令,到午时后才会结束,殿下先回寝宫休息吧,国宴开始
时,朕会派人去请你。」
「好。」国宴之后还有长达三日的庆典,有狩猎大会,有民间的七夕会,尹天翊想,现在休息一下也
好。
「朕送你回宫。」楚英说道,命人备好宽敞的竹帘马车。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
「不,我送你。」不称「朕躬」而用我,显得格外亲昵,尹天翊不好意思再拒绝,就和楚英同乘一架
车辇,万人簇拥,浩浩荡荡回到宫里。
宝音和巴彦,早就等在云霄殿门口,心神不宁地张望,看到尹天翊回来,松了一口气,「殿下,您终
于回来了,今天格外地热,怕殿下又中暑,微臣已经请了御医了。」
「你们也太紧张了,」尹天翊笑道:「瞧你们,一头的汗,比我还热呢。」
「不是」宝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微臣和御医研究了一下,殿下的病」
「哎?」
「回内殿再说。」巴彦拉了宝音一下,周围都是蒲离士兵,隔墙有耳。
「殿下,我们回去吧。」
「哦」不明白两人为何如此忐忑,尹天翊告别楚英,走进云霄殿。
虽然天气炙热,但庭院内的红绿树,淙淙小溪,掩映着通风凉爽的竹楼,别有南国风情。
忽然地,远一阵骚动,尹天翊抬头望去,看到对面走廊上,站着一个奇怪的少年。
少年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穿著烧焦了一半的祭司长袍,蓬头垢面,裸露出来的胸膛和双腿,瘦如
干柴,伤痕累累。
尹天翊吓了一跳,但还不及细看,少年就已经被士兵蛮横地抓走,骚乱只是一瞬间就平息。
「他是谁?」尹天翊问身边的女官。
「回殿下,是死囚,士兵们看管不力,污了殿下的眼睛,请殿下息怒。」女官下跪道。
「还是一个小孩,怎么会是死囚?」尹天翊心下不平,追问道:「他犯了什么罪?」
「自然是灭顶大罪。」女官从容应道。
尹天翊还想说话,宝音拦住他,「殿下,别在这里争执,我们先回内殿。」
尹天翊想了想,点头同意,宝音一定有什么话想和他说。
不过到底是哪里怪怪的,尹天翊发现云霄殿里,宫女比早上多了一倍,走进走出十分忙碌,侍
卫也是,怎么会那么快就出现呢?
尹天翊有些纳闷,但转念一想,也许是新帝登基,皇宫里加强了戒备而已,不用太在意。
登基大典已经结束,再加上三日的庆典,第四天就能回国,想到这里,尹天翊的脚步更加轻快,他迫
不及待想回到大苑,回到牧草如茵,牛羊成群,辽阔无边的纥尔沁。
第七章
「殿下,让微臣给殿下把脉。」年过半百的随行御医,跪下说道。
尹天翊把手伸给他,但是转头和宝音说话,「那个少年是谁?你知道吗?」
「微臣不知。」
「那为什么拦着我?」尹天翊有些不高兴。
「殿下,在蒲离,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犯了错,都由神判,所以我们是没有办法的。」
「神判?」
「就是神明判定,」巴彦在一旁说:「由大祭司在祭司塔里举行蛊咒,询问神明,若结果是无罪,犯
人就会被释放,若是有罪,刑罚就会很严厉,鞭打、砍去脚踝、挖去双目等,大祭司从不判人死刑,但是
有种叫死囚,就是关押到死为止。」
「死囚都是一些大罪过,」巴彦接着说道:「比如杀人越货,通敌叛国,大祭司一旦判定他是死囚,
就是国王也无法干涉。」
「可是,」尹天翊觉得难以置信。「靠那个什么神判,就决定一个人有没有罪,不是很无知吗?那得
出多少冤案?没人抗议?」
「殿下,」宝音说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蒲离百姓对神判是坚信不疑的,大祭司就好比活菩萨,
质疑他的判决,就是与整个蒲离为敌,您千万不要插手。」
「宝音,那是个小孩呀!活菩萨是救人的,不是害人的!什么神判?还不是人在说话」
「殿下!」宝音和巴彦急急地捂住尹天翊的嘴巴,「不可以在这里说。」
尹天翊吃惊地眨着眼睛,宝音和巴彦缓缓把手放开,慎重道:「殿下,我们别管别人的事。」
就是说,明明知道蒲离有这样荒诞的法律,却从来不阻止吗?没有公正的审判,全靠「神」来决定,
折磨一个又瘦又小的小孩,怎么能这样愚蠢?
「我要见楚英。」尹天翊猛站起来,忽然失去平衡,整个摔倒下去。
「殿下!」宝音、巴彦大惊失色,一边一个抱住尹天翊,只看到尹天翊脸色煞白,一点力气都没有,
摇摇晃晃地无法站住。
御医也吓得脸白如纸,竟愣住不能动。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回过神来的宝音,喝问御医。
「微臣惶恐」御医刚才把脉,尹天翊的脉象来去快速,是内火亢盛,血行加速所致,无疑是热
脉,可是尹天翊却突然摔倒了,这和脉象不符,尹天翊不该失去力气。
「我」心脏痛得厉害,内衣被冷汗湿透,尹天翊想说话,但是体力不支,昏倒了。
「殿下!」宝音大吼,心急如焚。「快去,去找陛下,把所有的大夫都找来!快去!」
巴彦飞奔出去,一直守在屋外的乌力吉和察罕冲了进来,嚷道:「殿下怎么了?」
宝音咬着牙关不说话,心里焦急,打横抱起尹天翊,小心翼翼放到床榻上。
尹天翊额头上都是汗珠,昏迷不醒,那毫无血色的脸孔看得人胆战心惊。
明明前一刻还在说话,怎么突然就
宝音握住尹天翊的手,发现他的手烫得厉害。
御医已是六神无主,跪在地上簌簌发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病魔,怎么就来势汹汹?
宝音不断替尹天翊擦汗,心焦地等待医生,但是,他没看见宫女领医生进来,进来的是楚英。
楚英身后站满了蒲离侍卫,手持弓箭、长矛,盯住宝音、乌力吉和察罕,不等宝音发言,楚英一声令
下,「除了大苑王妃,全部拿下!」
「是!」
侍卫大声应着,往前冲去,宝音脸色大变,抽出弯刀仓促应战,他第一个想的是怎样保护尹天翊,不
敢离开床榻半步,但是七、八个侍卫同时砍向他,每一刀都直刺心肺,宝音顾此失彼,左臂被刺开一道血
口,背后也中了一刀。
乌力吉和察罕也是拼死一搏,挥舞着手中大刀,打得天昏地暗,他们不明白楚英为什么突然发难,心
里又急又乱,乌力吉想冲出去唤救兵,但勉强杀出一条血路,立刻被涌上来的侍卫重重包围,肩膀被长矛
刺穿,几乎毙命。
宝音知道,楚英既然敢杀进来,就一定已经控制住殿外的大苑士兵,他们三人纵使满身武艺也支不
了多久。
殿下
宝音回头,匆匆瞥一眼昏迷的尹天翊,心口就像被刀剜般难受。
他必须得放弃尹天翊,如果全部人被杀,谁去通知可汗?他不可以死在这里!
宝音大喝一声,用尽全力突围,乌力吉和察罕也知道必须有一个人去通知可汗,于是边厮杀,边后退
,集中到宝音身边,保护他撤离。
「一个都不能放过!」楚英在后方督战,看着那战成血人的宝音、乌力吉、察罕,眼神像寒冰般冷冽
。
宝音毕竟是铁穆尔亲自挑选的护卫,虽然被蒲离侍卫围困浑身是伤,仍在奋力应战,他一刀砍倒两个
侍卫,见右边有了缝隙,在察罕的掩护下,猛地一跃,飞过众侍卫头顶,一滚,翻出护栏。
楚英冷笑,并不急着追,云霄殿外早有弓箭手准备,他是插翅难飞。
「察罕将军!快走!」
乌力吉血流如注,一个失手,武器被震飞,十几把长矛霎时刺穿他的身体,察罕悲愤地大吼,疯了一
般劈杀,但是刺啦一声,一蒲离侍卫趁乱刺穿他的小腿,察罕单膝跪下,明晃扎眼的钢刀立刻架住他的脖
子,察罕动弹不得。
「带下去,关起来。」楚英下令,这时,殿外的侍卫跑进来通报,「陛下,大苑士兵业已全部诛杀!
逃跑的两个护卫,一个宝音,一个巴彦,都已被弓箭手射杀!」
「好!」楚英大悦。「烧了所有的尸体,别露出马脚,今天的事,敢透露一个字者,凌迟死!」
「遵旨!」
士兵押着察罕退下,余下的人收拾尸体,御医也在混乱中被斩杀,楚英走向床榻。
尹天翊嘴唇干涸,脸上一片通红,双手放在胸前剧烈地喘着,病得不轻,楚英抚摸了一下尹天翊汗湿
的额头,弯腰把他抱起。
「宣祭司。」短短的一句话,却显出楚英的焦急,搂紧怀里的人,楚英大步走出云霄殿。
身中三箭,手臂和后背的刀伤,可见骨,几乎已奄奄一息的宝音,在枝叶茂的树林里艰难地挪动
身体,血渗透衣衫,远还有追兵的声音。
他必须去找可汗,绝不能死在这里!
「啪嚓!」急凑的脚步声!前方有人,宝音心里一惊,紧握手中匕首。
一个人影在树干后闪现,拉下黑色披风,宝音一呆,竟是蒲离的大官司。
大官司一双凤眼,冷冷睨视着宝音,忽然,她丢下手中的东西。
宝音下意识拿匕首一挡,掉在面前的却是一个锦囊,袋口没有系紧,一瓶金创药掉了出来。
宝音吃惊地瞪着大官司,她却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披上斗篷径自离去。
宝音万分不解,大官司为什么要放他一马?不过,上千追兵正往这个方向搜查过来,他没有时间发呆
,他必须去找可汗!
想到落入楚英手中的尹天翊不知道会被怎样对待,宝音一把抓起药瓶,胡乱地抹在伤口上止血,又吞
下几粒止痛的药,便硬着站起来,挪步走向更幽的密林
蒲离王宫,在东南院的王后宫殿─凤来阁,楚英安置好尹天翊,叫来专为医生的祭司会诊。
尹天翊的状况越来越差,楚英急得大声咆哮,「这还不是生病?没生病怎么会昏迷不醒?一群废物!
来人!全拖下去斩首!」
「陛下饶命!」四名祭司吓得扑通跪倒,急急地说:「这这是中毒啊。」
「中毒?」
「对,」祭司面面相觑,他们也不是非常肯定,犹豫着说:「是一种罕见的奇毒,已经失传很
久臣等也只是听说,是用毒蛇唾液,加炼金术制成,这种毒无色无味,能在短时间增强人的体质,
混在食物里吃下去,根本查不出来。」
一名祭司连连点头道:「中毒初期,就是把脉也只能查出热脉,到了末、末期」
「末期什么?」
「一旦发现是毒脉,只能是」四名祭司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把那话说出来。
「到底是什么?」楚英大怒,竟一掌把桌子拍断。
祭司只得硬着头皮说:「准备殡天。」
「胡说!」楚英转身看着尹天翊,心如刀绞,五内俱焚。
一个人的脸色怎能这样苍白?轻轻抚摸着尹天翊的脸,几乎可以感觉到生命在流逝,楚英沉声道:「
朕要带他去祭司塔。」
「陛下!这万万不可!」
「外人是绝不可以进祭司塔的。」
「难道就看着他死吗?」楚英转回身体,目光森冷。「朕绝不会让他死!」
「陛下」
祭司还想阻拦,楚英已经一把抱起尹天翊,大喝道:「全部滚开!」
守备森严的祭司院东塔是制作极秘术人蛊的地方,从外边看只有一座,其实是一座塔中塔。
内塔是一座千年石塔,塔身每层都有一幅石雕,精雕细琢,栩栩如生描绘着古人制作蛊毒的步骤和方
法,其中有正吞噬人的巨蟒,有被石头死死压住的奴隶,也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金蚕蛊,细细数来近千种。
石塔最底一层,是蜈蚣座,蜈蚣座前方是一个石槽,石槽四角有引水管道,下方则是地热温泉。
制造人蛊的秘方,是先用毒虫迷惑人的神智,使其变成行尸走肉,然后,为使它力大无比,似怪物一
样强壮。
祭司们用特殊的温泉浸泡人蛊,这温泉十分炙热,远在人能忍受的温度之上,温泉水里加有砒霜、毒
蛇唾液、蜘蛛体液等剧毒。
楚英想做的是以毒攻毒,用剧毒的温泉水逼出尹天翊体内的毒,虽然尹天翊会非常痛苦,但这是唯一
能让他活下去的机会。
冒着白烟的温泉水,通过引水管道注入石槽,光是接触到热气,就让人想缩回手。
空气里充满硫磺的味道,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温泉水很快涨满石槽,楚英喝令所有祭司退下。
这也是不合规矩的,可是为了尹天翊,楚英已顾不上祭司们的反感,命士兵守住每一个门口,不准任
何人入内。
躺在石榻上的尹天翊汗水湿透衣襟,气息十分虚弱,已经不可以再拖了,楚英轻轻触摸他的嘴唇,然
后拿起一旁柳叶形的刀片,在自己的手臂上割开一道。
血立刻涌了出来,接触到手上的银饰,变成黑色,楚英的血,是制作蛊毒的引子。
滴极少的血进尹天翊的嘴唇,楚英转过手臂,让更多的血滴进池水里,少顷,他随意扯过一条布巾扎
起伤口。
从他十二岁成为蒲离的大祭司起,是第一,为救人使用自己的血。
「天翊」轻声呼唤着尹天翊的名字,楚英脱下尹天翊的衣物,不着片缕的尹天翊,显得更加苍
白和了无生气。
楚英的心乱得厉害,汗珠如雨点一般直往下掉,双手在发抖,他不知道尹天翊中的毒,遇到剧毒的温
泉水会怎么样?也不知道是否能顺利逼出那毒素,他完全是孤注一掷。
池水上弥漫着朦胧的烟气,楚英小心翼翼地将尹天翊放进池水里,让他靠着石槽壁。
彷佛烧起来一般的炎热,让尹天翊微微动了动身子,但是仍然神智不清。
楚英很快地脱下自己的衣物、饰品,踏进石槽里。
没过小腹的池水像烧红的铁针刺进皮肤,楚英双眉紧蹙,痛得发抖,但是他咬紧牙关忍住,紧挨着尹
天翊坐下。
楚英呼吸着,伸手温柔地揽过尹天翊,吻他的嘴唇,然后慢慢地,用内力给他逼毒。
「痛」每一根神经都在绞痛,像是狠狠撕开皮肤,再抹上盐,所有的伤口都燃烧起来,尹天翊
痛得受不了,迭声叫着,「好痛痛」
意识虽然混沌,眼泪却像断线珠子般滚下,尹天翊挣扎着,「呜呜呜」
楚英从后方抱住尹天翊,牢牢扣住他的双手,不让他乱动,免得整个人都滑进池里,呛到剧毒的泉水
。
「不要不救命」随着毒液的加,让人凄厉惨叫的剧痛焚烧着身体,尹天翊激烈
地挣扎,扭动,求救,但抵抗不过楚英的力气,精疲力尽之后,只能低声地哭。
「天翊,忍一忍。」楚英搂住尹天翊,心疼得不得了,细碎地吻着尹天翊的肩膀、布着浅浅伤痕的背
,想给他减轻痛楚,尹天翊痉挛着,像要窒息一般,嘴唇微弱地翕动。
起初,楚英以为他在叫喊着疼,但是,抬起尹天翊湿漉漉的脸孔,将一片千年人参,喂进他口中的时
候,发现尹天翊叫的是─铁穆尔!
妒火烧红了楚英的眼睛,他狂暴地吻着尹天翊,吮吸他的嘴唇,摩擦他的舌叶,一又一,直到尹
天翊躺在他怀里,无力再呻吟为止。
「天翊」在那小巧的耳边呼唤着,尹天翊的虚弱让楚英冷静下来,双手放肆地抚摩着尹天翊的
身体,再缓缓输入内力逼毒。
尹天翊纤细的眼睫剧烈地颤动,池水那么烫,脸上却一点血色也没有,难道尹天翊中的毒,已经到
无药可治?
楚英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咬一咬牙,解开刚才扎紧的布巾,让伤口的血更多地流淌到池水当中
尹天翊整整昏迷了两天,额头滚烫,不停呓语,宫女们不断穿梭在寝宫和药房,绞帕子,煎药,用冰
水给尹天翊降温,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到傍晚时分,尹天翊终于退烧了,缓缓睁开眼睛。
「唔」身体动不了,眼睛前面也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影子,虽然毒已经排出七、八分,但那伤
害却是很严重的,尹天翊已和久卧床榻的病人没什么分别。
指尖微弱地动了动,立刻感觉到一双微凉结实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他,「天翊,你终于醒了
」
说话的声音就像从空谷传来,听见了,却无法理解,尹天翊不知道他在哪,甚至不知道他自己是谁。
和那茫然浑噩的眼神一样,脑袋里也是一片混浊。
「陛下,药煎好了。」
一名宫女端着玉碗上前,楚英头也不回道:「放下,我来。」
「是。」宫女放下药碗,识趣地退到一旁。
「天翊,起来喝药。」楚英从未如此温柔地对人说话,站在一旁的女官听见了,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小心地扶起尹天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楚英一手端起药碗。
那浓黑的药汁,是穿心莲、龙葵、连翘等清热解毒的药,因而十分之苦。
盛了一玉匙药汁,吹凉,递到尹天翊苍白的唇边,「乖,喝药,吃了药,你就好了。」
药汁流入嘴唇,一嘴的苦涩,空了许久的胃,本能地泛起恶心,尹天翊皱眉,那才喝下去一口的药,
就吐了出来。
宫女立刻拿布巾,擦干净被褥上的药。
喂药,呕吐,在尹天翊昏迷的时候,楚英就已经习惯,他不急不徐,像一池湖水般温柔平静,重新拿
起玉匙,喂尹天翊喝药。
这样,就折腾至半夜,尹天翊才喝完了药。
看着宫女伺候尹天翊躺下,给他擦脸,擦手,盖好锦被,楚英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返回自己的宫殿。
烛光摇曳,聆听着蝉鸣,缥渺的月光静静地倾泻在团锦簇的庭院里。
楚英背对着乌木长桌,站在栏杆前,注视着夜景,他的身后,是正在把奏折分类摆好的大官司。
大官司只穿一件白色丝绸束衣,淡施脂粉,像出水芙蓉般姿色诱人,楚英的心思却完全不在她身上。
伫立了半晌,楚英开口道:「天翊的伤,大概要两个月才能好,朕才登基,后宫的事务,由你做主。
」
「能为陛下分忧,是奴婢莫大的福分。」大官司谦卑地说,心里十分高兴,这说明她仍然是蒲离最有
权力的女人。
「还有一件事,」楚英转过身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侍卫回报,清点大苑士兵的尸体时,少了两
具,正好是那对兄弟,你清楚吗?」
奏折啪地掉了下来,大官司慌忙下跪拾起,「是吗?这个奴婢不知。」
楚英叹息,一口气喝完酒,说道:「朕杀了大王兄、二王兄、三王兄,软禁五弟,流放三位公主,只
留下你,因为只有你是我嫡亲的姐姐。」
大官司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冷汗顺着粉腮流下。
「你对我一直很忠心,为了我杀人放火,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可惜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大官司惶恐跪下,「奴婢该死!擅作主张,放了那对兄弟,请陛下开恩!」
楚英却是温柔一笑,「我没怪你,起来吧。」
大官司心惊胆战,不知楚英在想什么?她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她的弟弟。
楚英的母亲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农妇,被先王掳进皇宫时,她已经生过一个女儿,而且,还怀着楚英。
八个月后,楚英出世,是蒲离四王子,但国王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儿子。
楚英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思念被杀害的丈夫,很快被国王厌倦,两年后跳河自杀,她留下的,是一
个心计重重,可怕的「怪物」。
看似最无害、最天真的四王子,长大后费尽心机,杀人如麻,疯狂地报复国王,直到所有的权力,都
掌握在他手中。
连大官司都害怕这个嗜血的弟弟,因为,当他想杀谁却没有机会时,他会耐心等待,等待一个一网打
尽,斩草除根的机会,而当那个时机来临时,他会毫不犹豫,把所有人都斩杀殆尽!
大官司微微发抖,楚英冷冷地瞥她一眼,「下去吧,我累了。」
「是,陛下。」大官司仓皇步出宫殿。
被细心照顾了一个多月,尹天翊的气色好多了,也记起了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是在蒲离皇宫里,不过
奇怪的是,他住的宫殿换了,身边的女官和宫女也换了,而且不见宝音和巴彦。
楚英对他说,宝音和巴彦为寻找一种解奇毒的珍稀药草,带领大批大苑士兵,去了蒲离西北方的山林
,可是,算起来有五十多天了,他们也该回来了。
尹天翊能下床走动后,就每天去宫殿门口,望眼欲穿,等待宝音他们回来,但是日复一日,当
斜阳往西边沉沉落下,他们还是没有回来。
「殿下,天色暗了,还是回内殿休息吧。」一名女官缓步走出,身后跟着十来位宫女,提着莲灯,
个个低眉顺目。
「西北方的山林,很远吗?」尹天翊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有很多猛兽?我担心他们遇到什么意
外」
「殿下,西北方的山林,地形复杂,无人居住,行走极不方便,更何况又是大队人马,奴婢猜测,他
们仍在峭壁、密林,或是山顶挖掘药草,殿下请勿担忧,再多等几天吧。」
「可是」
「果然又在这里。」
楚英微笑着从大殿另一端走来,宫女急忙下跪,「陛下万岁。」
「免了。」楚英将手一挥,眼睛里只有尹天翊。「我已经派人去西北山林查探了,过几天就会有消息
,你还在生病,别站在这里了。」
「我已经好了咳咳!」才说自己已经康复,就突然咳嗽起来,尹天翊尴尬地捂住嘴巴。
「别逞强,」楚英抬手,立刻有宫女递上一件熊皮裘衣,楚音接过大衣,细心地替尹天翊穿上,「回
去吧,我命人煮了蜜炙乳鸽、糖醋鱼,都是中州美食,你一定喜欢。」
「谢谢。」尹天翊笑了笑,低头看着裘衣上的翡翠钮扣,有些失神,由于突然病倒,他错过了狩猎大
会,这件熊皮裘衣他原想送给铁穆尔的,结果是楚英猎到黑熊,把裘衣送给了他。
黑熊皮柔软光滑,毛色极佳,又是顶级的工匠把它制成了裘衣,衬里是雪缎,钮扣是晶莹剔透的绿翡
翠,雕刻成蜻蜓的模样,惟妙惟肖,光一颗就价值不菲。
楚英对他太好了,简直是呵护备至,这让尹天翊惴惴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有些想
避开楚英了。
「怎么?」见尹天翊呆呆伫立,楚英温柔地摸上他的额头,「又头痛?」
尹天翊像吓到一样地退开一步,「不,我很好我进去了。」低头,仓皇地走进内殿。
楚音望着他的背影地蹙起眉头,甚至有些怀念那个虚弱的,只能靠在他怀里的尹天翊,那时候的
尹天翊,像受伤的小鸟儿一样无助,温顺,任他抚摸微凉的、苍白的脸颊,柔软的头发。
当尹天翊恢复记忆,能清晰思考,能自己吃药,楚英就觉得,尹天翊在回避他,两人只要一对上视线
,尹天翊就会匆匆看向别。
不仅如此,尹天翊迫切盼望宝音他们回来,整天忧心忡忡,魂不守舍,急切想回到大苑的念头一目了
然。
但是楚英是不会让他回去的,他在加紧筹备婚礼,只差几天了,整座皇宫,只有尹天翊还不知
道罢了。
月明风清,香沁人心脾,在楚英的陪伴下,尹天翊吃完晚膳,就说自己累了,想要睡觉。
「早点休息也好。」楚英站起来,「你们,好好伺候殿下。」
「是。」宫女们惶恐地跪下。
楚英道别,和大官司一起离开。
宫女们忙着撤去桌上的杯箸,食物其实还剩有大半,尹天翊偷偷拿了一包荷叶粉蒸鸡藏在袖子下。
「殿下,药煎好了。」女官领着小宫女走过来,小宫女端着睡前吃的汤药,还有一盘水果。
「刚才吃太饱了,我去院子里走走,回来再喝。」
尹天翊说着站起来,往庭院里走去,女官也没有阻拦他,恭顺地说:「是。」
尹天翊走进庭院,这院子比云霄殿的大上三倍,不仅有,有树,有拱桥,还有长长的曲径,低垂的
枝立在曲径两侧,叶儿映出皎洁的月光。
尹天翊背着手,佯装欣赏草,一路往北闲逛,走过石头拱桥,又往西走了一会儿,面前出现一排茂
盛的树篱,尹天翊左右看了看,猫着腰,从一个半人高的树洞,穿过树篱墙。
这个时刻,侍卫还在东边巡逻,而西祭司塔就在前方。
尹天翊蹑手蹑脚,由夜色掩护,匆匆来到西祭司塔后方,那里有一个地牢。
生锈的铁窗嵌在岩石基座里,里面传来阵阵臭气,还有水的声音,尹天翊是偶然知道,西祭司塔就是
关押死囚的地方,所以,他偷偷来看那个孩子。
轻轻学了两声鸟叫,尹天翊就拿出食物,从铁窗丢下去,黑暗中的少年,很熟练就接住了食物。
尹天翊笑了,背靠着铁窗坐下,压低声音说话,「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是不相信神判的,你再等等,
我一定能说服楚英废除那种法律的!」
少年大口咀嚼着食物,没理睬尹天翊,尹天翊就径自说:「今天的月亮好圆,是十五呢,宝音他们还
没有回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其实我都已经好了,不需要那些草药了。」尹天翊曲起腿,抱住膝盖喃喃,「我只想要他们快点回
来,那我就能回纥尔沁了!」
咕噜噜抱着瓦罐喝水的声音,地牢里依然没有响应。
「喂,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尹天翊不满地嘟囔,「我都告诉你我叫什么了,我叫尹天翊,天翊
,就是辅佐君王,为人臣子的意思,我的父皇,不喜欢我娘,也不喜欢我
「不过,」尹天翊释然地一笑,「我也不想做皇帝!这辈子,只想和最喜欢的人在一起草原也
好,天涯海角也好,只要有他的地方,大概就是最幸福的地方吧。」
黝黑的地牢里传来OO@@的声音,尹天翊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弯下腰,睁大眼睛仔细察看,可由于
铁窗太矮,他始终只能看到一面潮湿的墙壁。
「苍麟,」忽然一个稚嫩的嗓音以压抑的语气说:「我叫苍麟。」
尹天翊吓了一跳,他来了那么多,还是第一听见他开口说话。「原、原来你会说话呀!苍麟,这
名字挺好听的。」
等了半晌,少年却不再开口,尹天翊就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说道:「我该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等等。」
「嗯?」
「你等的人,不会回来了。」
「什么意思?」尹天翊不明白,蹲下身子问。
少年又沈默了,侍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湿润的草地上微微响着,马上就要走过来了,尹天翊只好
猫着腰,屏气敛息,顺着原路溜回去。
可是穿过树篱的时候,他一头撞上一堵人墙,疼得眼冒金星。
「你去哪儿了?」伸手抓住他的人,是楚英。
尹天翊吓得脸都白了,结巴道:「我散步、去那边。」
「那边?」楚英抬头,疑惑地看着树篱,高高的树篱后,是西祭司塔的方向。
「祭司塔是禁地,」楚英皱眉,有点不悦。「去那里干什么?」
「没干什么只是好奇就想看看。」尹天翊低头嗫嚅,一身冷汗。
「算了,」见他那么害怕的模样,楚英也无法生气,反而安慰道:「天黑,别乱走,被当成刺客怎么
办?改天,我带你去宫外逛逛。」
「哦」
「回去吧。」楚英微笑,放开尹天翊,「其实我来,是想送些东西给你,走吧。」
尹天翊点头,跟在楚英后面。
第八章
楚英特意送来的是一把象牙柄的匕首,一套象牙做的杯碟餐具,一艘手掌般大小的象牙船,其它,还
有一块完整的鸡血石,几十匹金阈产的丝绸锦缎,图案是鸟兽卉,雍容华贵,少说,也要百两黄金。
尹天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礼物,不知道楚英干嘛送他大礼,而且鸡血石是刻印章用的,他已经有两
枚印章,一枚是私印,一枚是大苑王妃的御印,不需要别的印章了。
「这太破费了!我病倒,你尽心尽力照顾我,我已经很感激了!这些礼物,我心领了,不能收。」尹
天翊合起装有鸡血石的锦盒,谢绝道。
楚英笑笑,「这些是你应得的,我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礼物,至于理由,过几天我会告诉你。」
楚英在卖关子,尹天翊纳闷,过几天?过几天就有什么不同吗?
「殿下,药重新煎过了,祭司说要趁热喝,您快喝药吧。」女官领着小宫女,稳步走来。
一天要喝六药,尹天翊有些厌烦,他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偶尔一两声咳嗽,不用太惊小怪。
「我来,下去。」楚英挥退宫女,拿过药碗,「我知道你不想喝,但是不喝药怎么治病?堂堂金阈王
爷,还怕一碗药吗?」
在楚英的戏谑下,尹天翊只得接过药碗,硬着头皮喝下,淡褐色的药汁并不苦,不知道是什么?每
喝下去后,他就特别想睡觉。
「吃这个。」楚英将一瓣糖渍桔子塞进他嘴里,尹天翊不及防,一口咬到楚英的手指,尴尬得不得了
,脸涨得通红。楚英轻笑着,目光灼热。
「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楚英说道,大概怕太急进吓到尹天翊,站起来走了。
「殿下。」女官走过来一跪,是要伺候尹天翊沐浴。尹天翊借口要解手,去了内殿后面,把吃进去的
药全吐了出来。
呕吐的感觉很难受,喉咙都烧起来似的,眼泪直往下掉,但是尹天翊觉得,他必须把药吐出来。
「你等的人,不会回来了。」
苍麟的话让他介意,像符咒一样徘徊在脑中挥之不去,虽然他不是很机灵,也不会武功,可是他并不
傻,苍麟一定在警告他什么。
尹天翊在水缸边,拘了一瓢冷水,用力搓洗自己的脸。
楚英的眼神怪怪的,过分亲密的举动,也让他浑身难受,这不是朋友之间该有的亲切,还有─
宝音、巴彦、乌力吉、察罕就算西北方的山林里,有救命的M丹,他们四个人也不会一起丢下他,
更何况,还带走所有的侍卫!
尹天翊咬牙,他早该起疑的,可是一天要喝六药,把他弄得浑浑噩噩,只听楚英的话。
楚英说什么,他就相信,简直就像迷 魂 药似的。
尹天翊忍不住,又在水缸边吐了一,直到胃里空空如也,喉咙刺痛为止。
尹天翊忽然间认清了事实,他在一个陌生的国家,周围除了女官、宫女,一个大苑侍卫都没有,他出
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尹天翊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中,怔怔地蹲在原地,脑袋里轰轰乱响,他被软禁了?怎么会?为什么?
脑袋里一连串的问号,一个也无法解答
天蒙蒙亮,已有宫女起身忙碌早膳,尹天翊的饮食是另外准备的,楚英还特别请了金阈的厨师。
尹天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了一整夜,还是不明白楚英软禁他的理由。
他是最没谈判价值的人质,楚英也应该看到了,对大苑臣民来说,他远不及太子那海重要,而他的皇
兄青龙帝更不会买帐,就算把他杀了,青龙帝也不会眨下眼睛的。
楚英究竟图些什么呢?
「殿下,您醒了吗?」女官在纱帐外询问,她似乎听到尹天翊在喃喃自语。
「嗯,我起来了。」尹天翊坐起来,心事重重的,女官就命宫女撩起纱帐,端上青瓷水盆洗漱。
尹天翊漱了口,也洗了手和脸,小宫女端上新煎好的药,毕恭毕敬地跪下,「殿下,请喝药。」
「不用了,从今天开始,我不想喝药。」尹天翊推开药碗。
「殿下,这怎么行?」女官着急了。「这是陛下特别叮嘱的」
尹天翊已从床上下来,大声道:「我说不用了!听不懂吗?」
众人一惊,尹天翊对下人一向客气,怎么今天竟大发脾气?
见宫女们吓得脸色发白,尹天翊感到抱歉,就放缓语气道:「昨天吃坏了东西,肚子痛,所以今天就
停药吧。」
「那奴婢即刻宣祭司进宫」
「不用了,」尹天翊打断女官的话,正色道:「我今天,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全下去吧,不用围
着我。」
「是。」女官十分诧异,尹天翊看起来就像变了一个人,难道是谁透露了风声?
不可能啊!这里的宫女都是精挑细选的,嘴巴严得很,这么大的事,谁敢透露半个字?
虽然有千百个不情愿,女官还是领着宫女们退下了,但是她们也没有走远,仍守在内殿各个门口。
尹天翊叹气,在床榻前颓然坐下,咬一咬嘴唇,脑筋一转,就站起来。
他先是撕扯开纱帐,连结成长长的绳索,然后从檀木衣箱里随意翻找出几件比较厚的衣服塞在被子下
面,伪装成在睡觉的样子,然后又搬来一个盆放在栏杆上面,等待时机。
巡逻的侍卫从楼下走过,尹天翊仔细聆听他们的脚步声,直到他们越走越远,听不清楚了,才将手一
松,盆和绳索一同丢下,匡地一声巨响,划破清晨的寂静。
外面很快骚动起来,尹天翊知道趁乱逃出去是不可能的,他的目的也不是这个,他打开檀木衣箱,钻
进箱子里。
「殿、殿下跑了?」
「快去找陛下!」
「侍卫呢?侍卫在干什么!」
整座宫殿乱成一锅粥,宫女们拼命在园里找尹天翊,茂盛的草太多,找人也变得困难,尤其有些
灌木还长刺,宫女们可不敢钻到里面去找。
正在吃早膳的楚英听说尹天翊不见了,即刻和大官司一起从凌云殿赶过来,同时还下令关闭所有宫门
,在每座宫殿前设关卡检查。
凤来阁,十数名女官和宫女,跪在内殿中,吓得簌簌发抖。
楚英愠怒地瞪着她们,咬牙质问:「殿下去哪了?十几个人,还看不住一个人?」
「奴婢该死!陛下开恩!」为首的女官猛磕头,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了,「奴婢想,一定是谁透露了风
声,今天早上,殿下就怒斥我们,不愿喝药,一定是谁」
女官往旁边看去,那宫女见了,急得直哭,「不、不是奴婢,奴婢什么都没说!陛下明鉴!」
「奴婢也没说!」有人慌忙撇清。
「陛下,就是给奴婢千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呀!」有人大哭。
「大婚这种事绝不是奴婢说的!」更多人在砰砰磕头。
尹天翊躲在檀木衣箱里听得真真切切,不过,却不懂。
大婚?是说楚英要结婚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楚英还是一国之主,要结婚很正常。
只是尹天翊想不通,楚英大婚,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会抢亲,用得着软禁他吗?
箱子里太热,尹天翊抹了一把汗,他和楚英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后天就是大婚之日了,一切仪式都已经准备妥当,文武百官也候着了,你们却丢了王后,是诚心让
陛下难堪吗?」咄咄逼人的语气,是大官司。
尹天翊一愣,丢了王后?谁是王后?难道
尹天翊的眼睛越瞪越圆,脸色就像纸一样白。
不可能
楚英怒气冲冲在殿内来回踱步,突然在床榻前停下,一名侍卫将他们拾获的绳索交了上来。
起初,楚英的眼神是怒不可遏的,像是两团火焰在燃烧,后来那怒火渐渐平息了,冷却成两座冰山。
楚英盯着绳索,忽然一笑,那笑声颇像自嘲,「纱帐做的绳索,怎么能承受一个男人的体重?哼,他
没有逃走。」
尹天翊一惊,那汗更是滚滚落下,一动,才想起他在箱子里,哪有地方可逃?
「你们出去吧,传令下去,不用再搜索,但是各宫各室从今日起戒严,直到大婚结束,不相干的人,
一律不准放进来!」
「是。」大官司下跪,便领其它宫女下去了。
尹天翊蹲在箱子里又急又慌,只求楚英不知道他藏在哪里。
但是一看到床上那些衣服,楚英就知道尹天翊在檀木衣箱里,也算他聪明,若躲在床底下很快就会被
宫女发现。
楚英一步步走向墙角的檀木衣箱。
尹天翊的心紧张得怦怦乱跳,慌乱中,他想起来该找些东西防身,就在漆黑的箱子里摸索,但这是衣
服箱子,怎么会有武器。
胡乱摸索时,箱盖突然被掀开,一片光明,尹天翊无可躲,惶然地睁着眼睛。
楚英微微一笑,优雅地伸出手,「出来吧,殿下。」
尹天翊没有动,只觉得喉咙干渴得厉害。
楚英弯腰,抓住尹天翊的胳膊,尹天翊就像被针刺了一下,猛挣开他的手,「不要碰我!」
「什么?」楚英蹙眉。
尹天翊站起来,背靠着墙壁,瞪着楚英。「宝音在哪里?你说他们去西北山林了,是骗人的吧?我从
来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害我?」
「我害你?」楚英的语气变冷了。「我喜欢你,怎么会害你,你的侍卫都在地牢里,他们是铁穆尔的
人,看着就碍眼!」
听到宝音他们还活着尹天翊松了一口气,不过楚英的话让他更不懂了,讷讷地问:「你喜欢我?为什
么?」
楚英从衣襟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尹天翊面前,尹天翊一呆,之后,才看清那是他丢失的勃勒,大吃
一惊。「这个怎么会在你这?」
「你不记得了吗?」楚英苦笑,他没想到尹天翊忘得那么彻底。
「我」勃勒是在苇荡丢的,那时候是为了救人,可当时救了谁,他没有多少印象,祖传的勃勒
丢了,他魂都丢了一半
「看来你在心里,我是一点分量都没有。」楚英的眼神变得凛冽。
「我本来就不喜欢你!」尹天翊直言道:「以后也不会喜欢你,把勃勒还给我,那是我的!」
楚英冷笑,「是吗?」
楚英握紧手指一用力,勃勒上的宝石大珠就断成两半,尹天翊简直不敢相信。「你干什么!」
「铁穆尔的东西,你不能有,他留在你身上的印记,我也会全部擦掉。」
「你疯了干什么!放开我!」双手被牢牢抓住,身体被压向墙壁,楚英的力气竟如此之大,尹
天翊大叫大嚷,奋力挣扎。「好痛!放手!楚英!放手!」
手腕的骨头痛得要裂开一样,尹天翊就拿脚踹,但是楚英也一脚踩进了箱子里,制住了他的反抗。
「你呜!」下巴被强行抬起,楚英低头,狠狠地吻住尹天翊,尹天翊挣扎得更加厉害,但楚英
是习武之人,盛怒之下,格外粗暴,尹天翊怎么挣扎都没用,楚英的舌头,强行闯入他口中,狂烈地掠夺
每一。
「唔不」尹天翊无法呼吸,很难受,胸口就像压上了千斤巨石,他不愿被楚英吻,脸色
苍白,不断推拒,完全不配合的亲吻令楚英更恼怒。
一个不留神,楚英的嘴唇就被咬开了,尹天翊的舌头也破了。
「我是不会喜欢你的!」尹天翊气极地大嚷,嘴唇上还有血腥。
楚英没有回复,他的举动令尹天翊不寒而栗。
翡翠钮扣崩落到地上,衣襟被撕开一大半,尹天翊完全傻住了。
在尹天翊吓到失神的时候,楚英理所当然似的,抱他起来,大步迈向床榻。
身子一软,碰到床垫,尹天翊才回过神来,立刻就往床下逃去。
楚英伸手拦住他,狠狠一掼压回床上,「我不想伤你,但是你若再逃,就别怪我不客气!」
手脚被牢固按住,尹天翊动弹不得,就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眼睛直视着楚英,「就是杀了我!也不
会喜欢你!」
尹天翊竟然如此顽固,楚英被愤怒、嫉妒淹没理智,抓起衣带,紧紧捆住尹天翊的手,又用撕扯下的
碎布,塞住尹天翊的嘴,防止他自尽。
「唔唔」尹天翊只能用脚蹭着床单,身上的衣物很快被楚英脱下,楚英吮吻着他的脖子
时,尹天翊面无血色,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嘴被堵住,呼吸不畅,又是急火攻心,尹天翊咳嗽起来,这一咳,感觉一股血腥涌上喉咙,眼睛发黑
,竟晕了过去。
尹天翊昏迷,楚英即刻宣大官司和祭司们一起进来。
看到床上的尹天翊,吃了一惊,衣服撕成碎片,脸色苍白,双手被捆,嘴角流着血,这副景象确实骇
人,大官司甚至有一点同情尹天翊。
祭司们低着头什么话也不敢说,楚英已拿下尹天翊口中的布团,拉起被单遮住尹天翊的裸体,再缓缓
解开他手上的衣带。
尹天翊的手腕被勒得乌青发紫,楚英有些歉意,他本想很温柔地对待尹天翊的。
「他怎么样?」祭司们诊断一结束,楚英就急切地问道。
「回陛下,由于殿下的身体并未完全康复,一时急火攻心,才会吐血昏迷,再调养一、两个月,就能
全好了。」
「朕等不了这么久!」楚英不满,和尹天翊成亲后,他还要率七万大军进攻乞沃真呢!铁穆尔受了重
伤,被困在塔塔尔,这么好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祭司们面露难色,小声商量一阵后,回禀道:「陛下,若陛下想顺利完成大婚,只能使用沉香丸了。
」
沈香丸,是蒲离炼制的特殊药丸,里面有曼陀罗,吃下药丸的人,会在一定时间内失去行动力,也不
能说话,但意识是清醒的,楚英原来是准备了沉香丸,可又希望尹天翊是心甘情愿被他拥抱,所以又放弃
了。
「好吧,」这,楚英终于下定决心。「就用沉香丸,晚上给他服用,一粒就好。」
「是,陛下。」祭司们恭顺地下跪。
尹天翊被灌了人参汁,半夜里昏昏沉沉地醒来,没看见楚英,只看到殿内守着许多宫女,神情紧张地
看着他,连眼睛也不敢多眨一下,逃跑─看来是不可能了!
「殿下,喝碗粥吧,是刚熬好的。」见尹天翊醒了,女官端上一碗清热的莲子粥,说道:「陛下叮嘱
,明天是大婚,卯时就要起床忙碌,殿下多吃点东西,明天也多些体力。」
「我不吃。」尹天翊沙哑地开口,他恨不得自己饿死才好!
「殿下若不吃,陛下就挨个死大苑侍卫,听说,是从殿下的近侍开始。」
尹天翊咬牙,拿过粥碗,也不顾烫,几大口吃干净,忿忿地抹着嘴巴。
女官满意地收起粥碗,起身退下。
「等等!」
「殿下有何吩咐?」女官停住脚步。
「我要见宝音。」
「这么晚了,地牢早已经锁,大婚之后,陛下就会让你们相见了。」
尹天翊攥紧拳头,他要想尽办法拖延婚礼。
「不,我要见,见不到,我就自尽!」
「殿下,陛下对您一片痴心,您这不是为难奴婢」
「我不说第二遍,叫楚英来,告诉他我要见所有的大苑侍卫,少一个都不行!」
「这」没想到尹天翊这么难缠,女官头疼,只得说道:「那请殿下稍等。」
女官命宫女去找楚英,还悄悄耳语了一番,尹天翊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但肯定不是好话。
片刻工夫,楚英来了,身后还跟着大官司和七、八名祭司,个个面容严肃,冷冷地盯着他,尹天翊感
觉不妙。果然,楚英一个手势,祭司们就上前牢牢抓住他的手脚。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尹天翊急得大嚷,「宝音,巴彦唔!不」
一名面无表情的老祭司,给他灌药,尹天翊咬紧牙关,死活不喝,但是一人难敌众手,一碗药还是被
灌进大半,没多久,他就失去力气,昏昏欲睡了。
楚英命祭司放开他,走上前温柔地抚摸着尹天翊的额头,微微颤动的睫毛,小巧的鼻尖,最后,在他
红润的嘴唇上轻轻一吻。
「晚安,天翊。」拨开他额前的乱发,动作轻柔地盖好被子,楚英逗留了许久,才和祭司们离开。
迎娶王后的婚礼是极其隆重的,彩绸飞舞,锣鼓声、鞭炮声、欢笑声汇成滚滚洪涛,但在尹天翊眼里
,这完全是场闹剧!
从头到尾他没笑过,所有的礼仪都是被强迫完成,头上的珠冠、身上金红色的礼服,他厌恶至极,像
一具冷冰冰的木偶瞪着一切。
尹天翊暗暗发誓,楚英若敢碰他,他一定会杀了他!也偷偷藏起了一把小刀,但是他没料到,昨晚的
噩梦又重演,他被灌了药,而且,不只是汤药,还有一粒小药丸。
祭司把药丸的蜡封碾碎,那诡异的黑色令尹天翊寒噤,他想咬牙,可是,祭司把药丸推进他的喉
咙,还捂住他的嘴巴,不准他吐,尹天翊本能地吞咽,就把沉香丸吃下去了。
他躺在一张极宽敞的床上,四周是红色的纱帐,垂着金色流苏,尹天翊原以为自己就要睡着了,可是
一炷香的工夫后他还清醒得很,就是不能动。
外面在放焰火,热闹得很。尹天翊想叫,叫不出来,想动,更是全身无力,心里一慌,眼泪就滚滚落
下,拼命叫着铁穆尔。
可是铁穆尔在遥远的北方,今夜,他却要成为别人的「王后」!
怎么会这么荒唐?怎么会这么痛苦。
眼泪是脆弱的,此刻无计可施的尹天翊,就像那些泪珠,无助得很。
「陛下万福,春宵一刻值千金,祝陛下和王后殿下,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大官司下跪请安,这说
明楚英就在殿外了。
「下去吧,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朕。」楚英的声音听起来没一点醉意,尹天翊最后一个希望又落空了。
「是,陛下。」大官司领着众宫女离开。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烛火摇曳,尹天翊的心也狂跳着,眉头紧皱,他多想跳起来逃走啊!
楚英站在床外,脱掉自己的礼服、复的首饰,然后上床。
感觉到楚英气息的逼近,尹天翊全身发抖,脸色苍白。
「天翊」楚英在昏暗的烛光中,凝视尹天翊,他眼角下清晰的泪痕使楚英轻叹,「别怕,我会
很温柔地对待你的」
衣带被解开,楚英发烫的手掌滑进衣襟下面,指尖轻轻划过那小巧的乳尖
「咚咚咚!」
殿外突然一阵大骚动,楚英火冒三丈,大喝道:「谁在喧哗?」
「陛下,」大官司在门外,以一种六神无主的语气道:「不、不好了!」
「什么?」
「大苑可汗带着两万精兵,已经在东城门外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楚英大惊,宛如弹簧一般从床上坐起,铁穆尔明明被困塔塔尔,难不成他
有翅膀,还会飞来蒲离?
一侍卫急匆匆赶来汇报新的军情。「陛下,那两万大军,铁穆尔留在了城外,就带五十骑进城,他们
骑的是战马,风驰电掣,估计,就要到宫门外了。」
楚英这才相信,铁穆尔是真的来蒲离了,不过,竟然只带五十人就进宫,简直是飞蛾扑火,也太小看
他楚英了。
一个计谋浮上心头,楚英冷冷一笑,有什么比铁穆尔自投罗网,更好的事呢?
尹天翊听到铁穆尔来了精神一阵恍惚,从地狱中一下子逃了出来,那异样的兴奋,就像海浪猛冲向他
,使他头昏目眩了。
尹天翊心怒放、喜出望外,楚英的冷笑,又浇了他一头冷水,不知道楚英想做什么,尹天翊担心极
了。
「看来今晚有不速之客,打扰朕的洞房,但是朕可以等,天翊,」楚英弯下腰,亲昵地抚摸着
尹天翊的脸孔,「等朕打下大苑,就以汗王的身分抱你。」
「你痴心妄想!」尹天翊想破口大骂,但嘴唇只是轻微翕动了下而已,他仍发不出声音。
楚英帮尹天翊盖好被子,乍看起来尹天翊是生病在熟睡。
铁穆尔带着涂格冬等两百多亲信,旋风般踏进蒲离皇宫,大苑可汗─气势自不寻常,剑一样的浓眉下
边,乌黑的眸子迸出锋利的精光,彷佛要把什么刺穿似的。
楚英亲自接待铁穆尔,身后站的是官司众和祭司,有些女官胆小,看到一身战袍、魁梧健壮、猛虎般
可怕的铁穆尔,竟吓得簌簌发抖。
楚英命人上酒,皮笑肉不笑道:「早闻可汗是西州第一勇士,今日一见,果然是虎虎生威,锐不可挡
。」
铁穆尔蹙眉,他向来讨厌文诌诌的话语,如今心正被疯了似的思念煎熬,迫不及待道:「天翊呢?天
翊在哪?」
「殿下病重,正在凌云殿休息。」
铁穆尔一怔,「病重?」
「是,不知在大苑得罪了谁,被奸人下毒,心肺俱损。」楚英以讽刺的目光盯着铁穆尔,尹天翊被人
下毒,铁穆尔竟浑然不知。
铁穆尔面罩寒霜,攥紧铁拳。
「殿下是蒲离的贵客,蒲离又以收集天下毒药闻名,请放心,殿下中的奇毒已解,只须继续休养,就
无大碍了。」
铁穆尔突然站起来,「本王要见他。」
「朕说过,殿下睡了。」楚英不悦。
「即使如此,本王也要见他,请陛下带路。」铁穆尔毫不退让。
一时间的冷场,纵使恨得咬牙,为了大计,楚英也只能带路。
昏暗的烛光,彷佛着火一样的红色纱帐,尹天翊想见铁穆尔想到心口都痛,他知道楚英会拦住铁穆尔
,可是明明就在那么近的地方了,明明可以触摸到了
思念像潮水一样在心里翻腾,无可去的痛苦,只能化作断线的泪珠。
「天翊!」熟悉的声音,有力的拥抱,一瞬间,尹天翊以为自己在做梦,这是多么美的一个梦啊。
「本王好想你!」痛苦的、压抑的低喃,把自己紧紧包围住的,是那股风沙的气息,尹天翊震住了,
心脏狂跳,说不了话,泪水更是汹涌而出。
铁穆尔一而再,再而三地搂紧怀里的人,摩挲他的头发,彷佛一松手,他又要不见了,两颗炽热的心
脏,贴得很近,那是天雷地火般的鼓动。
「你病了,瘦了,都是本王不好。」万分自责地低语,乌黑的眸子里,满是不舍和柔情。
「铁」几乎使尽所有力气,尹天翊才能出声,嘴唇剧烈颤抖着,「铁穆尔
」
由于唇舌不受控制,尹天翊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而且吐词不清,尹天翊急得满头大汗。
「天翊,别说了,好好休息。」铁穆尔怜惜地抚摸着尹天翊的脸,心痛极了。「本王在这里,不会再
离开你,天翊,我爱你」
尹天翊这才松了口气,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但是,也因为这一时的松懈,昏了过去。
第九章
这是一个清丽的早晨,红霞、云彩、炊烟袅袅的浮在晴空。
在铁穆尔怀里,尹天翊缓缓睁开眼睛,对上铁穆尔焦急的、布满血丝的眸子,轻轻一笑。
「天翊!」铁穆尔激动万分,搂住尹天翊,声音发抖,「你吓死本王了!」
「铁穆尔」每说一个字,心口就疼得厉害,眼泪就掉下来,「我在做梦吧?」
「天翊,别哭,」铁穆尔用拇指擦去尹天翊的泪珠,轻轻吻着他,「瞧你,眼睛都肿了。」
尹天翊痴痴地望着铁穆尔,分离了近半年,好不容易又能在一起,他想伸手,又不敢伸手,就怕一碰
,重逢的喜悦就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铁穆尔抓住他悬在半空、犹豫不决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天翊,本王回来了。」
掌心发烫,触摸到的,是真实的铁穆尔,尹天翊终于回过神来,呆呆地,怔怔地,突然抱住铁穆尔,
大嚷,「铁穆尔!我想你!好想你!」
思念得快要发疯,尹天翊在心里一千、一万呼唤铁穆尔的名字。
「本王知道。」铁穆尔任由尹天翊大叫大嚷,眼神中满是柔情蜜意。
尹天翊依偎在铁穆尔怀里,幸福满溢胸膛,睫毛颤动着,「好爱你
「只想和你在一起」
贪婪地感受着铁穆尔的体温,那宽阔厚实的胸膛,和温柔地低语
依偎良久,尹天翊想起宝音,还有其它被囚的大苑侍卫,急忙道:「铁穆尔,宝音、巴彦他们
还在地牢里!我们快救人!」
「宝音和巴彦在纥尔沁,他们都受了重伤,本王命他们留在纥尔沁疗养。」
「咦?」
「天翊,」铁穆尔叹息,似乎不想告诉尹天翊事实。「除了宝音和巴彦,其它人都已经被杀,
本王派了一队伏兵,一是想查探你的下落,二是寻找俘虏,但是在地牢里,只发现一堆白骨」
「全被杀了?」尹天翊失魂落魄,五百多条人命啊!是他─把他们带来蒲离,他们也应该和他一起回
家才是!怎么会
尹天翊痛心彻肺,脸色苍白,铁穆尔紧紧地搂住他,「天翊,这不是你的错,别这样自责,若本王早
些打下塔塔尔,早些到你身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尹天翊魂不守舍,但是铁穆尔的话忽然提醒了他,抬首道:「楚英要害你!你怎么能进宫?快走!」
尹天翊慌张地下床,团团转,「现在天色还早,我想想办法,制造点骚动,你快拿上剑!北边的侍卫
比较少。」
铁穆尔坐在床上,纹丝不动。
「你还发呆!」尹天翊急得要命。「这里是龙潭虎穴啊!」
「为了你,地狱都敢闯,何惧龙潭虎穴?」铁穆尔这个时刻,还在开玩笑。「天翊,本王最近,也开
始学成语了。」
「你是要气死我!」尹天翊怒瞪他,「算我求你,快点─」
尹天翊突然住口,因为殿门外隐隐有人走动,而且还不止一个人,是许多人,也就是说
铁穆尔微微苦笑,「昨夜,楚英就已经重重包围凌云殿,所以我们现在出不去。」
「你这笨蛋!」尹天翊气得大吼,「你昨天就不该管我!楚英不会要我的命,可是,他会杀了你!你
怎么这么傻!」
「天翊,」铁穆尔下床,拉起尹天翊的手,那纤细的手腕上,捆绑的痕迹又青又紫,触目惊心。「你
认为本王,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
尹天翊低头,咬着嘴唇,若铁穆尔没来救他,结果就是被楚英强暴,尹天翊会十分痛苦,甚至会想咬
舌自尽。
他也是有自尊的,绝不会在暴力前低头。
「天翊,」铁穆尔十分温柔地抱住他,「傻的人,是你」
殿门砰地一声,被蒲离侍卫粗鲁地推开了,跨过门坎走进来的人,是大官司。
「奴婢见过可汗,」大官司毕恭毕敬地行礼,拿出一张烫金请帖,「陛下有请,邀可汗与殿下,至凤
凰殿共进早膳。」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尹天翊有些害怕,更靠近铁穆尔。
铁穆尔有力地握住他的手,「天翊,别怕,本王不会放开你。」
「嗯」我担心的,是你啊!尹天翊琥珀色的眼眸,忧心忡忡。
「走吧。」铁穆尔拉着尹天翊,跟随着大官司,行若无事地走出宫殿。
清晨的雾气早就散尽,蓝天放碧,红日高悬,更衬托出蒲离的好山好水,那起伏的山岭,空旷的崖谷
,清幽的竹林,都美不胜收。
虽然凤凰殿还是那样空旷优雅,充满异国风情,尹天翊却如坐针毡,手心里都是汗。
他坐在铁穆尔身边,抓着铁穆尔的手,不敢看楚英。
凤凰殿地理位置独特,它沿陡峭的崖壁而建,出入只有一条狭窄的石阶,崖谷幽,掉下去必死无疑
,而现在,台阶上站着一排蒲离侍卫,钢刀皆已出鞘,那凛冽的寒光,令尹天翊脊背发凉。
「蒲离,一直以大苑马首是瞻,可汗今日能赏脸,是朕的荣幸。」楚英笑里藏刀。「请用茶。」
宫女端上一壶茶,两个玉杯,轻盈地倒茶,茶水的颜色像琥珀一样暗红。
尹天翊觉得这杯茶肯定有问题,拉拉铁穆尔的手,警告他别喝。
但是铁穆尔却面不改色地一口喝完,单手把玩着玉杯,「是好茶,只可惜茶叶藏得太久,多了铁锈味
,浪费了。」
铁穆尔伸手,就把尹天翊面前的茶倒了。
楚英脸色一变,冷笑道:「寄人篱下,还摆汗王的威风?」
「龙生龙,凤生凤,生来是老虎的人,变不成猫。」铁穆尔稳如泰山,反唇相讥,「生来是猫的人,
s兄s父,也变不成老虎!」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尹天翊瞠目结舌,铁穆尔的金阈语,是进步神速呀!
楚英气得重重一拍案几。突然,他又笑了,看向尹天翊,「天翊,昨天半夜,侍卫在城门外截到一位
贵客,这个人的身分是尊贵无比,可汗也太见外了,竟然不带她来见你。」
「什么贵客?」尹天翊疑惑,转头看着铁穆尔,铁穆尔眉心蹙起,脸上阴晴不定。
「可汗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楚英更是得意,一字一顿道:「你也太贪心,如果是我,得到他,就
不会要别的女人!」
别的女人?楚英在说什么?尹天翊更不明白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著红色绣长袍,束腰带,蹬
马靴,大苑装束的少女被押了上来。
「啊?吉玛?」
乌勒吉玛风尘仆仆,可是依然昂首挺胸,目空一切,她的气质变了,装束也变了,红色的锦缎长袍,
是公主或是妃子才能穿的。
紧接着,尹天翊又注意到,乌勒吉玛不再扎着麻辫,她挽起了发髻,戴着华贵的红宝石额箍,手指
上也戴满了戒指。
乌勒吉玛一看见铁穆尔,就急切地迈前一步,「可汗救我!」但是,脖子上很快架上钢刀,她无法再
开口了。
乌勒吉玛害怕钢刀,求救的目光投向铁穆尔,瞥见尹天翊时是冷冷一瞪。
尹天翊愕然,询问铁穆尔,「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吉玛」
铁穆尔无法回答,他最怕的就是伤害尹天翊,可现在正是他让尹天翊露出这样不安的表情。
「这位是汗王新纳的妃子,」楚英察言观色,落井下石。「听说已有身孕,天翊,待她生下小王子,
就能升格为大妃,几乎与你齐肩,这样的身分是不是很尊贵?」
尹天翊惶然地睁着眼睛,铁穆尔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是真的吗?」尹天翊的嘴唇在颤抖。
「是。」
尹天翊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不敢相信,铁穆尔竟连一句辩解也没有!
「你太过分了!」眼前朦胧一片,心,也碎成一片片,连呼吸都变得痛苦
尹天翊站起来,但是身体摇摇欲坠。「天翊!」铁穆尔想抱住他。
「别碰我!」
尹天翊站稳,面无血色,那虚弱的模样,令铁穆尔握紧拳头。
尹天翊急促地呼吸,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走出宫殿。
石阶很长,脑袋里天旋地转,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但是彷佛,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是啊,他想去哪?他能去哪?
扎心的痛,浑浑噩噩,气力流失,石阶越来越扭曲,尹天翊脚一软,就要摔倒。
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的人,是─楚英。
尹天翊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如当初,那病重的模样。
「我扶你去寝宫休息。」楚英温柔地低语,尹天翊没有拒绝,实际上,他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铁穆尔怔怔的,像一尊石雕一样坐在原位,可细心的人可以发现,那乌木椅子的扶手,早已被铁穆尔
捏碎。
「殿下,喝口水吧。」
宫女端来凤凰水M茶,茶水有着天然的香,尹天翊没有喝。
「殿下,该用膳了。」
也是金阈厨师做的美食,从八珍乳鸽到各种宫廷点心,尹天翊依然不吃。
「怎么办?昨天,殿下就没吃什么东西,今天又不吃不喝」
「要不,撤下去,再换别的上来?」
「我看没用。」
「我去找陛下。」女官重重一叹,匆匆步出内殿。
尹天翊坐在卧榻上,抱着双膝,宫女们的话语他充耳不闻。
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是许久以前的画面,那时候他才六岁,背着父皇,偷偷地去看他的母亲。
冬天的冷宫是一派萧索,窗格上糊的白纸大多已经破了,北风一吹,纸片就像雪一样飞扬
她的母亲,一身布衣,头戴一根木发钗,在白皑皑的积雪中,修剪一盆枯萎的兰。
「娘」他冒着危险,趴在高高的宫墙上,怯怯地叫,他的母亲连头都没有抬。
他只好笨拙地,又叫了一声,「娘你走过来点,好不好?」
他的母亲嘴里念念叨叨的,摆弄着草,尹天翊仔细聆听,才知道她在说:「我的翊儿该摆满月酒了
瞧,拨浪鼓,你的父皇多疼你啊。
「翊儿,你看,父皇来看你了」母亲活在过去的时光里,她不愿面对冷宫的生活。
以前,尹天翊不理解,他的母亲怎么能视一盆兰为婴儿,却不认活生生的他呢?
如今,他明白了,当年有多恩爱,被弃后就有多痛苦,人是脆弱的,她的母亲对帝王已经绝望了,
她的心结了冰,崩溃了
眼泪一滴滴掉下,尹天翊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
楚英站在殿外正想推门进去就听到尹天翊在哭,他的哭声令楚英五内如焚,肝肠寸断,想了想,他转
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蒲离皇宫,北边一偏僻的小屋,乌勒吉玛忐忑地坐在屋内,她的不安一是由于她太大意被楚英俘虏,
不知道楚英会如何对待她,二是因为─尹天翊竟然没有死?
乌勒吉玛大失所望。炼金术,是骀蒙族药师的秘密技艺,她通过炼金术,再加上五种毒蛇的唾液、穿
肠草、汞,这些毒物秘密炼制的慢性毒药,竟然没效?
尹天翊还真是命大!
不!乌勒吉玛站起来,她才不要和一个男人分享铁穆尔!
但是眼皮不停地跳,心慌得厉害,窗是锁着的,门也是锁着的,乌勒吉玛又累又饿在简陋的屋
内来回踱步,尹天翊被救,铁穆尔会不会追究下毒的人?
虽然这种毒药很罕见,即使碰到银制餐具也不会变色,但是毒发的时间,毒药的性质,铁穆尔
那么聪明很快就会知道,她给尹天翊喝的补汤,有问题!
毒害王妃是什么罪?
五马分尸,凌迟死?不仅如此,整个骀蒙族都会遭殃,这是灭顶的大罪啊!
乌勒吉玛这才清醒,她有多不小心,冷汗直流。
再找一个机会,去杀了尹天翊?
不行!铁穆尔那么保护尹天翊,下慢性毒药,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乌勒吉玛摸上自己柔软的腹部,惶惶不安。「如果再被人知道我没有怀
孕」
锁住的门扉,突然被人打开了,乌勒吉玛一惊,撞上茶几,茶水倒了一地。
楚英站在门口,睨视着乌勒吉玛,冷若冰霜。「我要你去让他死心。」
乌勒吉玛无力,扶着茶几,不懂楚英的话。
「我不想看他那么难受,如果他对铁穆尔死了心,就不会那么痛苦了,」楚英冷冽地说道:「我要你
对他说,你和铁穆尔是多么恩爱,说你们是如何在一起的我给你半炷香的时间,你做得好,我就格
外开恩,放你走。」
「可汗呢?」乌勒吉玛紧张地问。
「真是一对狗男女!」楚英讥笑,「他在地牢里,吃了软筋散,一身武功都用不上!你想陪他,我就
送你过去。」
乌勒吉玛当然想和铁穆尔在一起,可是,谁不怕死呢?就算铁穆尔和她双双获救,下毒的事情东窗事
发,铁穆尔也不会饶了她!既然,横竖都是死
她不能便宜了尹天翊!
「好!我答应你。」乌勒吉玛站直身体,认真道:「你真的会放了我?」
「君无戏言。」
乌勒吉玛吸气,眼神中,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嫉恨。「我不会让他得到铁穆尔!」
早上是晴空万里,中午过后,天边却多了浮云,云絮低低地聚拢,风也越来越大,茂的庭园里,树
叶乱飞,飒飒作响。
尹天翊转头看着窗外,他的心,也似外面的景色,灰蒙蒙的,乱乱的
「殿下,你有听我说吗?」乌勒吉玛虽然仍尊称尹天翊为殿下,可那语气中已俨然大妃姿态了。
从小,她就希望荣华富贵,仆役成群,她讨厌荒僻的山沟,讨厌被人看不起,被流民营掳走的时候,
她更痛恨自己地位的卑贱!
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铁穆尔出现了,率领精锐铁骑,踏平流民营!
雪山里,狼图腾的旗帜迎风招展,一身戎装的铁穆尔,是那样威风凛凛
可是他怀里抱着的,却是一个男人,一个她万万想不到的,会是大苑王妃的男人!
乌勒吉玛不能理解,这样毫无姿色的男人,究竟有哪点好?值得铁穆尔这样宠爱?
值得铁穆尔义无反顾,就是带着伤,也要来蒲离吗?
「殿下,」乌勒吉玛抬头,恨恨地瞪着尹天翊,「你对可汗来说,只是一时的冲动,他心里没有你,
他爱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前王妃塔娜。在可汗失去塔娜,内心空虚无比的时候,你才有机可乘,若塔娜还
活着,你说可汗会看你一眼吗?」
尹天翊脸色微变,有些头晕。
「就算可汗同意和亲,那也是逼不得已。有塔娜在,他根本不会碰你一下,你对可汗来说,就是一件
摆设,也许,他会施舍你一点东西,马匹,雕鞍,弓箭,那也是看在你是王爷的面子上,可这一生,他都
不会爱你!」
尹天翊脸色苍白,但仍不说话。
「最好的证据就是,」乌勒吉玛走前一步,气势逼人。「他接受了我,温柔地对我,他对我说的话,
每一句都柔情蜜意,你以为可汗,真的稀罕你那瘦骨伶仃的身体吗?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样
子?」
看到尹天翊面无血色的样子,乌勒吉玛忽然又一笑,「就是家族里的长辈们,也都嫌弃你!说实话,
我都替你害臊,大家那么讨厌你,你为什么还要赖在纥尔沁?」
「因为」尹天翊的嘴唇翕动着,声音暗哑,「我爱他」
乌勒吉玛冷笑,「你爱他,你爱得起吗?他是汗王,能帮他传宗接代的人,只有我!」
几乎是咆哮着说完,乌勒吉玛转身,大步走向殿门。
「等等。」尹天翊叫住她。
乌勒吉玛站住,不耐烦地转过身体,瞪着尹天翊。
「他对你好吗?」尹天翊的声音十分之轻。
「你没听见吗?他对我非常好!」乌勒吉玛怒气冲冲。
「是吗?」尹天翊低头,他的表情是苍白,是无奈
「吉玛,」乌勒吉玛刚想伸手去拉门环,尹天翊就说道:「楚英说我生病是因为中毒,下毒的
人是你吗?」
乌勒吉玛大惊,神色慌张,「你胡说什么?不要血口喷人。」
「吉玛,」尹天翊的目光,十分平静。「不要告诉铁穆尔。」
尹天翊担心的是那些无辜的骀蒙百姓,谋害王族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在大苑也是如此,尹天翊不希望
看到生灵涂炭。
「你傻了吗?我才不会告诉─」乌勒吉玛突然收声一脸尴尬,她这样说,不是在承认,是她下的毒吗
?
尹天翊竟然如此狡诈,乌勒吉玛心里打鼓,斜眼偷偷打量尹天翊,尹天翊什么表情都没有,依然是那
副沉默的样子。
乌勒吉玛松了口气,擦去一头冷汗,定了定神,就拉开朱门殿门,出去了。
尹天翊浑噩地坐着,已经碎成一片片的心,被人重新拾起来狠狠踩踏。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铁穆尔爱着塔娜,他们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那是铁穆尔的初恋,怎么可
能忘得掉?
「呜!」晕眩突然强烈,尹天翊一手抓着床沿,心如刀绞,眼中浮现泪光。
可是,就算如此
还是很爱他
尹天翊蜷缩起身子,把所有的痛苦,掩埋在无声的哭泣里。
乌勒吉玛被侍卫押回小屋,痛骂尹天翊一顿她也觉得解恨,拿起紫砂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呸。」蒲离皇宫里,竟有这种劣等茶叶,难喝得要命,她砰地把茶杯放下,坐在硬邦邦的酸枝椅子
上。
椅子还没坐热,楚英就走进来了。
乌勒吉玛看见楚英,站起来道:「你说过,君无戏言,我可以走了吧?」
楚英点头,往旁边一站,一列带着绳索和麻袋的侍卫立即冲了进来。
乌勒吉玛脸色大变,惊声尖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楚英!你这骗子啊!
」
双手、双腿被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嘴里塞入布巾,头上极快地套上麻袋。
已经完全被制住了,乌勒吉玛还在地板上拼命地挣扎、扭动。
楚英冷笑着,「你说得没错,君无戏言,可是,让他伤心的人都得死,这个誓言,我立得更早。」
楚英弯下腰,讥讽道:「你太得意忘形,忘了隔墙有耳,你下毒害他,我更不能让你活!」
乌勒吉玛呜呜叫着,挣扎得更加厉害。
楚英目光冷酷,语气充满鄙夷。「你就和你肚里的野种,先走一步吧,明天晚上,我会叫铁穆尔下去
陪你,不过,让他知道是你下毒害天翊,还会不会理你呢?」
楚英大笑,让乌勒吉玛活着,日后生下王子,就等于埋下火种,真是连老天爷都在帮他,让铁穆尔最
后一点血脉自动送上门来。
乌勒吉玛脸色煞白,是有口难言,那天晚上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是故意脱光,躺在肩膀受伤、
沉睡的铁穆尔身边,天亮后,又假寐,故意让涂格冬看到,让所有人都以为,可汗宠幸了她。
一些下人开始争先恐后地服侍她,铁穆尔之后也没有澄清什么,大概是吃了药,记不清发生什么事了
。
她想一步登天,就每天吃一种特殊的药草,假装自己有了身孕
可是,她没有怀孕啊,她不想为这个死啊!乌勒吉玛哭着,呜呜地喊着,整个人就像是被上岸的鱼
,惊恐万状地挣扎。
但是,楚英已经下令,「拖下去,乱棍打死,尸体放火烧了。」
「是。」侍卫毫不含糊,立刻扛起麻袋下去了。
棍棒重重地打在麻袋上,发出钝响声,没多久,院子里就升起一股青烟,楚英走出屋去,看着那染血
的麻袋,侍卫在麻袋上浇上了桐油,所以火势猛烈,都无法靠近,那人似还在挣扎,楚英露出一抹冷笑。
一炷香的工夫后,尸体几乎烧成灰烬,楚英命人洒上石灰,将院子冲刷干净。
杀一个人对他来说,就是弄脏了地板而已。
现在。楚英抬头,察看了一下天色。该去逼迫铁穆尔交出兵符,只要有了兵符,城外的两万大军,也
就归他指挥了!
暗如萤火的油灯,恶臭的地牢,角落里摆满骇人的刑具,炭火盆在燃烧着,岩石墙壁因染上前人的血
污,已变成了乌黑的颜色。
铁穆尔被四条粗铁链子牢牢拴在墙壁上,武器已被搜走,盔甲也卸下,他的身上滩枷恃淋漓的鞭痕
,手臂上也有被其它刑具刺穿造成的窟窿,殷红的血,一滴滴的,掉到岩石地板上。
堂堂汗王何时这样狼狈过,楚英站在那里,背着手,仔细欣赏着,彷佛这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别开
生面的景致。
抽打到手臂酸涩的狱卒,将沾血的九节鞭递给楚英。
楚英拿在手里,啪啪把玩着。「你说现在,谁是猫,谁是虎?」
气势凌厉的一鞭,铁穆尔的胸口就是七、八道可怕的伤口。
铁穆尔不禁吸气,可那神情没有丝毫改变,他就犹如生铁浇涛一般,那么稳重、沉着。
「给我兵符!」楚英恶狠狠地,「我就让你死得爽快点!」
「哼,」铁穆尔的双眸迸射着尖锐的光芒。「把天翊还我,或许,本王可以考虑,留你一个全尸!」
「笑话!」楚英嗤笑,大声道:「身陷囹圄,凭什么和我争他?」
「就凭你这个冒充的皇帝,不配拥有他!」
几乎要吞噬一切的愤怒,又让楚英狠狠甩了一鞭,不过,铁穆尔的话也提醒了他,楚英思忖片刻,绽
开一抹狡黠的笑,「把兵符给我,我就不再逼他,等他心甘情愿之时,我再抱他,怎么样?」
铁穆尔沈默,楚英知道,铁穆尔是不会交出兵符的,因为对元帅来说,交出兵符就等于交出性命,铁
穆尔又不是傻瓜,会白白丢掉自己的性命
「好,兵符给你。」
「什么?」楚英一呆。
「只要你不伤害他。」铁穆尔目光灼灼,注视着楚英,说出收藏兵符的地点。
楚英睁大眼睛,还在震惊当中,这是那个「金御座,可汗装,战无不胜」的铁穆尔吗?难道是别人伪
装?
鼎鼎大名的铁血可汗,竟为一个金阈人交出兵符?
楚英仰天大笑,「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他很快就会爱上我,但是情人之间,偶尔的温存还
是要的。」
铁穆尔愠怒地一动,锁链震响。
楚英无所畏惧地瞪着铁穆尔,哈哈笑着,转身大步离去。
暮色像半透明的纱,灰蒙蒙地罩着一切,烟水茫茫,人茫茫。
宫女们缓缓步入,点起莲灯。竹筒饭、莲香鸡、鲜嫩清香的焐鲈鱼丰盛的晚膳,又摆在乌木
矮几上,被隆重地端上来了。
尹天翊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女官想,他也该肚子饿了。
女官守在旁边,等了又等,尹天翊就像一尊雕塑,老是这么个表情:冷漠,淡然,一言不发。
知道尹天翊在王上心里的地位,女官也不敢催,最后,菜全凉了,她轻叹口气,只好命宫女全撤下去
。
近半夜,楚英命厨子煮了燕窝粥等宵夜,来看尹天翊。
「就算你不吃不喝,他也不会心疼,你这样折腾自己,又是何苦?」楚英端起冒着热气的燕窝粥,走
到尹天翊面前,「吃吧,你大病初愈,不能饿。」
尹天翊摇头。
「天翊」
「不用特别优待我。」尹天翊低语,他有一点点虚弱。
「嗯?」
「我知道,他在地牢里,他是俘虏,我也是俘虏,你不用给我送吃的。」
楚英暴跳如雷。「他负了你,你还要这样向着他?」
尹天翊轻轻一笑,「他没有负我,无论吉玛怎么说,一个人的眼睛不会说谎,在凤凰殿,他看我的眼
神,是那么心痛」
「乒!」滚烫的粥碗被楚英砸到地上,尹天翊微微一颤,但是,没有逃走。
楚英狂暴地抓起尹天翊,眼神是难以置信的。「他是皇帝,我也是皇帝!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天
翊,我要你忘了他!」
「对不起,我做不到。」尹天翊毫不犹豫地说:「我的心,只爱他一个。」
楚英气极,「啪!」狠狠煽了尹天翊一个耳光,尹天翊被打得向后歪倒,眼睛发黑,嘴里流下血来。
看到被单上的血迹,楚英才发觉自己是疯了,竟打得这样重。
但是楚英的自尊又不容许他认错,一阵咬牙切齿后,他把所有的错都推到铁穆尔身上,都是铁穆尔的
存在,才让他得不到尹天翊!
「起来!」楚英抓起尹天翊,捏住尹天翊的下巴,捏紧,再捏紧,粗暴地吻他。
尹天翊脸色煞白,他很想吐,嘴里的血腥,和楚英的味道,都让他反胃。
楚英猛地放开他,尹天翊没有力气,一个踉跄,又跌回床上。
「明天中午,我会在祭司塔前,腰斩铁穆尔。」
猛擦着嘴的尹天翊,听到这句,蓦地抬头,瞪圆眼睛。
「别妄想替他求情,铁穆尔─我是非杀不可!」楚英的声音,冷冰冰的。
「你杀了他,我会自杀。」尹天翊斩钉截铁。
「你自杀,我就要城外两万多大苑士兵给你陪葬!」楚英阴冷地盯着他,「我还要火烧大苑,无论男
女老幼,一概死!」
「你无耻!」尹天翊急红了眼睛。
「那也是为了你,」楚英凝视着倔强的尹天翊,发现他的下巴也被他捏得青紫。「好好考虑清楚,怎
样做才是最明智的,明天,我再来看你。」
说完,他想伸手抚摸一下尹天翊的脸,那么多伤,他下手太重,有些愧疚。
但尹天翊流露出锐利的、愤怒的眼神,笔直地瞪视着他,根本不让他碰,无奈,楚英只好收回手,讪
讪离开了。
这一晚是那样痛苦。尹天翊焦急难耐,心里像火烧着,像水淹着,又像是石头压着,他神色憔悴,一
宿未眠,千方百计想救铁穆尔,但是那密密麻麻的守卫,根本不许他走出内殿一步。
天亮了,女官照例领着宫女,伺候他洗漱,尹天翊急不可待地说,他要见楚英。
女官面露难色,下跪说:「陛下说过,殿下只要安心待在寝宫休息,陛下午后,自会来见殿下。」
午后看来楚英是铁了心,要杀铁穆尔了!
尹天翊突然坐不住,整个人往后倒。
「殿下!」宫女急忙扶住他,吓得要命。
「我没事」尹天翊摆摆手,艰难地说:「你们让我一个人待着就好」
「是」不敢违抗尹天翊的命令,女官带着宫女,静悄悄退下去了。
尹天翊没有站起来的力气,甚至好象连流泪的力气都失去了,他注视着庭院,不可思议的平静,彷佛
心脏都已经停止了跳动。
尹天翊屏息着,脸色比纸还白,他的目光中是一种可怕的茫然,一种椎心泣血的茫然。
尹天翊趴在床头,吐了血,意识便开始迷离了。
恍惚中,他听到宫女的尖叫,听到杂沓的脚步声,也听到午时的钟声。
眼泪汹涌而下,恨自己,竟无法同他一起上路,他不想醒来,他想和他的母亲一样,在美丽的梦境中
,和铁穆尔一起在草原上驰马,一起吹笛子,在篝火旁边,依偎在一起
尹天翊发着高烧,气息微弱,没有生存的意志,可是铁穆尔已经死了,除去了心头大患,大苑垂手可
得,楚英是绝不会让尹天翊自杀的!
─他要江山,也要心爱的人!
楚英是大祭司,他有最大的权力可以指挥祭司院,多班祭司会诊,又用针灸,又灌汤药,竭尽全力,
到了半夜,尹天翊缓缓睁开眼睛。
「陛下,殿下身体虚弱,又是伤心欲绝,就算醒来,也未必意识清醒,」一名祭司躬身说:「这个时
候,不能惊吓他,需要小心静养,最快,三个月能清醒,最慢大概要几年。」
楚英拧起双眉,看着床榻上目光毫无焦点、形若木偶的尹天翊,点头道:「好吧,你们要用最好的药
,好好照顾他,有一点动静,立即来告诉朕。」
「遵旨。」如今,楚英是蒲离最有权势的人,手握重兵,祭司们哪敢得罪他?
楚英在床榻边坐下,静静地注视着尹天翊抚摸着他苍白的脸,天亮了,大官司捧着朝服珠冠急急来找
他,楚英就在凤来殿洗漱更衣,吃了早膳,最后不得不上朝了,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楚英走后,尹天翊的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
他也希望自己神志不清,可是,这不是人的意志能控制的,他清醒得很,记得他在哪,记得过去发生
的一切,也记得铁穆尔
不想哭的,眼泪却扑簌簌滚落下来,沾湿了枕头,这样脆弱,怎么装得下去?
最大的痛莫过于生离和死别,祈求上苍,对他仁慈一些,让他的病越来越重,让他早一些,回到铁穆
尔的怀抱吧
被软禁的日子,度日如年,月亮只圆了一回而已,怎么好象已过了许多年?
夜空中,淡淡的弯月静谧地高悬着,殿内的一切景物洒上了银色的雾光。
尹天翊独自站在窗边,那单薄的身影,憔悴的面容,令人心碎。
一个人影在寂静中欺近,尹天翊察觉到身后有人,才一动,一双结实的手臂就从后方迅速地抱住了他
,低沉地耳语,「天翊。」
尹天翊整个僵住,眸子瞪得老大。
「你瘦了好多」言语之间,满是痛惜。
尹天翊慢慢转过身子,在他面前的,是日夜思念,再也熟悉不过的俊颜。
「铁穆尔」尹天翊呆呆地,身子一颤,几乎要摔倒。
铁穆尔紧紧地抱住了他,好象其它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双脚像被钉在地上,只是抱紧,再抱紧,
身体颤抖着,湿了眼眶。
「天翊,对不起,竟丢下你这么久」
「铁穆尔你怎么会」害怕这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已,尹天翊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天翊,那一天,被死的不是我,是替身。」
「哎?」尹天翊完全不懂。
「在塔塔尔,遇到了许多事,知道你在蒲离之后,本王去找了一个人,就是被楚英流放的公主。」
「公主?」
「对,找到她,就能知道蒲离发生的事。」铁穆尔解释道:「找到她,也能找到地图。」
「什么地图?」尹天翊怔怔地问。
「蒲离皇宫几十都建在温泉之上,看似牢固的宫殿,其实地底下是汩汩沸腾的泉水,其中有一接
近凌云殿,是最大的温泉,它的泉眼被一块巨石堵住了,若炸开泉眼,喷涌出来的沸水能淹没大半座皇宫
。
「当初把皇宫建在危险的温泉之上,就是为了敌人来袭时与敌人同归于尽,这张地图相当于皇宫的龙
脉,只传给太子,楚英并不是老国王的血脉,所以这张地图在大公主手中。
「只是,」铁穆尔接着说道:「有些泉眼在宫殿正中央,有些泉眼在园,要准确摸清泉眼的位置,
准备足够的炸药,需要很长时间查探。
「而且就算能炸开泉眼,让喷泉涌出,但城内城外,不能及时接应,楚英的七万大军,很快能平息危
机。」
「所以你是假装被俘?」尹天翊讷讷地问。
「是,」铁穆尔点头,「为了让那两万大军进入城内,里应外合,只有如此。」
尹天翊低下头,怔怔的,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突然,他抬起头,「你拿自己做诱饵,万一、万
一真的被杀了怎么办?」
楚英那么凶残,极有可能亲自手刃铁穆尔!
「本王已经交代过涂格冬,」铁穆尔微笑,凝视着尹天翊,「即使本王死了,也要救你。」
「傻瓜」热泪盈眶,尹天翊靠着铁穆尔厚实的胸膛,「你死了,我还有什么幸福?」
「对了,天翊,」想到乌勒吉玛,铁穆尔着急地解释道:「本王和乌勒吉玛,什么关系都没有,就算
他们拿汗位逼迫本王,今生今世,本王也不会娶别的女人!」
「我知道」尹天翊喃喃,「你的眼睛里,写得清清楚楚。」
两人注视着,眼中只有彼此,艰难的重逢,千言万语,都只在情中倾诉
「铁穆尔!」砰地一声,殿门被推开,楚英带着大队侍卫,出现在门口。
仇人相见是分外眼红,铁穆尔将尹天翊拉至身后,小心叮嘱,「别离开我太远。」
话音才落,殿外的几百名侍卫已像潮水般汹涌杀入,铁穆尔的随身侍卫也从暗现身,奋勇加入战场
,一时间,刀光剑影,打斗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楚英的目的自然是斩杀铁穆尔,这一,他要一刀一刀,亲手杀了他!而铁穆尔,眼里迸射着仇恨的
火,早已迎战上去,反射着寒光的刀刃,风卷残云般撞在一起,激出刺眼的火星。
第一交手竟是势均力敌,两人再战,在一片血光中,激烈地缠斗在一起。
每一刀,一剑,都残酷无比,彼此都急于置对方于死地。
凌厉的交锋中,嗤啦一声,铁穆尔的衣袖被划破,尹天翊一惊,差点叫出声,就看到铁穆尔一剑,恶
狠狠地刺穿楚英的左肩,「这是─本王还你的!」
铁穆尔握住剑把一用力,就看到大量鲜血涌出。
楚英吃痛,就往后一退,硬抽身出来,肩膀上的血更是像喷泉一般。
这时,大地忽然隆隆震动,整座宫殿都簌簌发抖,木制墙壁喀啦一声裂开,糊着灰泥的瓦片,劈哩啪
啦往下掉,像天上炸响惊雷。交手的蒲离士兵,吓得全停了手,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趁这个机会,铁穆尔的侍卫又斩杀了几十人,楚英脸色苍白,咬牙切齿地瞪着铁穆尔,眼中喷出怒火
。
拖着受伤的肩膀,两人又激斗在一起,同时,又要避开掉下来的瓦片,铁穆尔担心不会武功的尹天翊
,所以虽然没有受伤,但也占不了上风。
「水,水来了!」
有人在殿外惊恐万状地吼叫,一堆人拼命往走廊上逃,逃得慢的人不小心跌倒,哧地一声,竟浑身腐
烂,露出白骨。
─是绿矾油〈编按:即硫酸〉!
铁穆尔和楚英双双心里一惊,楚英立即施展轻功,跃上较高的书案,铁穆尔一抱尹天翊,也跃上宫殿
的横梁。
被摆了一道,没想到,那无色的温泉水,是绿矾油
宫殿岌岌可危,站在横梁上也不是长久之计,等那绿矾油淹没整座宫殿,谁也逃不了!
底下,汩汩绿矾油冒着白烟,这强腐蚀性的蒸汽让许多人角膜水肿、呼吸道腐烂,脸上的皮肤不停掉
落,一步也走不动,十分痛苦地倒下,场面凄惨无比。尹天翊不忍看,转头,躲进铁穆尔怀里。
而这个举动,令楚英红了眼睛,妒火熊熊。
楚英提刀,踩在蒲离士兵的肩膀上,飞上横梁,挥舞着大刀,凶猛杀向铁穆尔。
铁穆尔一手护着尹天翊,一手持剑应战,又站在横梁上,屋顶太矮,铁穆尔有些应接不暇。
「放开我,我会照顾自己。」尹天翊焦急地说。
「不行,掉下去怎么办?」铁穆尔一口回绝。
「我没事的,你就放开─唔!」突然被吻住,虽然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尹天翊仍呆住了。
「天翊,这一,本王不会放开你。」紧紧地搂住尹天翊,铁穆尔信誓旦旦。
「好!就让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楚英气炸肺,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凌厉地劈砍。
泥灰、瓦片还有树叶纷纷落下,楚英一心想杀了铁穆尔,却忽略了脚下。
铁穆尔用力格挡他的刀,力道之猛,使楚英站不稳身子,连退几步,一脚踩上碎瓦砾。
他本来就失去了重心,这一滑,整个人便倾斜着摔了下去。
没有东西可抓,在楚英掉落绿矾油池的一瞬间,铁穆尔遮住了尹天翊的眼睛。
耳边,虽然没有惨叫声,尹天翊依然脸色煞白。
半晌之后,铁穆尔放开手,两人站在横梁上注视着彼此。
两人是一脸的脏污,沾着灰,沾着泥,也沾着血,狼狈不堪,铁穆尔爱怜地擦拭着尹天翊的脸,「天
翊,我们回家吧。」
「嗯,回家」尹天翊看着他,笑了。
第十章
铁穆尔从祭司塔中营救了蒲离最后一个王子,十一岁的苍麟,拥立他为国王,焚烧了祭司塔,废除了
蒲离的祭司和神判制度。
尹天翊身体虚弱经不起车马劳顿,他们在蒲离停留了一个月,才启程返回大苑。
十二匹骏马拉着一架宽敞华丽的锦车,流苏垂地,四个角都镶着金色狼图腾徽章。
锦车内,一切摆设、绣品都是精品之作。
奶茶馥郁的香味,使尹天翊舔了舔嘴唇,睁开眼睛。
面前的男人两眼黑得发亮,眉棱、颧骨、下巴、整个脸部轮廓分明,怎么看怎么欢喜,尹天翊甜甜一
笑。
铁穆尔就抬起他的下巴,低下头,又要喂他喝奶茶。
「喂」尹天翊脸红了。「我自己喝。」
「本王喂你也是一样的。」铁穆尔喉咙一动,咽下香醇的奶茶,有些不满。
「不要,你喂着喂着,就开始荒淫无耻了!」喝半杯奶茶,却要付出腰酸腿软,一天动弹不得的代价
,太不划算了。
「要说荒淫无耻」铁穆尔放下杯子,邪恶地一笑,「昨天是谁缠着本王,大喊着说还要还要的
?天翊,你越来越敏感,本王好担心」
「胡说八道!」尹天翊脸红到脖子根,坐起来道:「我才没有说要!」
「是啊,你没说,」铁穆尔从后方抱住他,两人都是赤裸的,铁穆尔低头咬住他的耳朵,「你是用喊
的嘛。」
「铁穆尔!」尹天翊恼羞成怒。
铁穆尔稍一用力就制住他挣扎的双手,紧紧地搂住他,温柔地说:「天翊,哔恰木海日太。」
「你又骂人?」尹天翊气恼地回头。
「这不是骂人的话。」铁穆尔蹙眉。
「还说不是!我和侍卫说,和宫女说,他们都逃走了!」
「你和其它人说?」铁穆尔愠怒,居然对每个人都说我爱你!
「怎么,只准你骂,不准我骂?」尹天翊不以为然。
铁穆尔语塞,愣了半晌,还是生气,正色道:「总之,这句话,只准本王对你说,也只准你对本王说
,其它人,都不行!」
「你怎么这么霸道?」
「你说得没错,本王就是霸道,」铁穆尔大言不惭,「天翊,再喝奶茶吧?」
尹天翊满脸通红,僵着身子,这不知节制的家伙!
可是,当湿润的双唇重迭在一起,交换着炙热又甜蜜的呼吸,尹天翊的心就乱了。
「嗯唔不啊啊。」断断续续的呻吟溢出车外,沿途,又是一番旖旎诱人的风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