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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惊涛把自己陷在bar的一个角落里,饶是如此,还是有眼尖的注意到了他。
又一个男孩走了过来,穿着挺紧身的衣服,色的,坐到近前时还可以看出是画了一道浅淡的眼线。
男孩盯着苏惊涛的脸,“一个人吗?哥哥?可不可以请我喝一杯?”
苏惊涛看着那张年青的脸上明显地期待神情,忍不住放软了语调说:“没问题,你今晚喝的都算我的。可是。。。还是让我一个人呆着好不好?”
苏惊涛去了趟洗手间的功夫,酒巴里起了一点喧哗。
苏惊涛有些诧异。
这是一间十分低调的GAY 吧, 来的人不少,可是多半各自有伴,即便是来寻伴的,也大多悄然进行,很少见如此的动静。
苏惊涛寻声望去,很快弄清原来是有人要当众表演热吻。
苏惊涛不禁动了好奇心,仗着人高腿长,将场里的情景尽收眼底。
两人中的一个是个颇为高大的男子,面目乏善可陈,身材却相当挺拔,却又不是肌肉纠结,十分的匀称,很是养眼。另一个,苏惊涛一看,难不成这里还让未成年人进来?又不禁暗笑自己的职业病。

一般来这里的人,衣着并不张扬,但大多十分规整,有着看不见的奢华之气。
这个男孩却只穿着浅蓝的牛仔裤,白衬衫,外套一件米色的外套,衬着暗色的背景与众人,象一颗水珠。显然喝多了,半个脸隐在对面人的影子里,忽然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极细致的面孔。

男孩笑嘻嘻地甩脱外套,拉开椅子,挽起了袖子。
苏惊涛差一点笑出来,这哪里象要接吻,分明是赴汤蹈火的架势嘛。
高大的男子一把扯过男孩,吻下去,整个身子压向他,男孩的身体慢慢地向后弯,居然超过九十度,周围爆出低沉的喝彩声。
半晌,男人才将男孩放开,男孩子明显地有些气促,一个趔趄,男人顺势扶着他转了个身,一个滑步把他放在椅子上,男孩儿身形轻盈,两人尤如又表演了一个舞步,又引得一阵唏嘘。

男孩儿的头半倚着椅背,脸上浮着一个恍惚的笑,人堆慢慢地散了。
苏惊涛从酒巴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他开着车慢慢地沿着街道行驶。
正准备加速的时候,看见前面一个摇晃的身影挺眼熟,不就是刚才那个跟人热吻的男孩吗?
苏惊涛开车慢慢地跟着他,伸出头去对他说:“喂, 你怎么样?”
男孩子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苏惊涛有些挫败,还从来没人视他如无物哪。他索性下了车,“你不要紧吧?”
男孩的样子看来是很要紧,他几乎站不住,苏惊涛一拉之下,他干脆顺势坐在了马路牙子上,头埋进胳膊里,嘴里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声音。
苏惊涛跟着坐下去,用肩膀碰碰他,“喂,送你回家?”
男孩呜呜咽咽地说:“不要,不要。。。”
苏惊涛为他孩子气的语气笑起来,“那你也不能在这里坐一夜啊。来,我送你,还是回家吧。说不定你爸妈会着急的。”
男孩突然嗤地笑出来,却真地起身随着苏惊涛上了车。

一上车,他就窝在副驾驶座上闭上眼睛睡起来。
苏惊涛拍他:“喂喂喂。”
男孩子蹭蹭,没理他。
苏惊涛心说,好吧好吧。收留他一晚也没什么,就这付身子骨,怕了你不成。
到自家楼下,苏惊涛半扶半抱地把男孩子从车里弄出来,带上楼,放到宽大的沙发上。
男孩子头一沾到沙发,人立刻缩成一个小团,继续睡。
苏惊涛从来没见过有人可以团得这样紧,忍不住拍拍他的脸说:“你是属刺猬的吧?”
男孩的脸刹白,却是火烫的温度。
苏惊涛给他盖上毯子,自己去洗澡。
刚从卫生间里出来,就看见男孩儿坐了起来,还没等他问他什么,男孩弹跳起来,冲进浴室,砰地撞上门。
苏惊涛听见里面吐得稀里华啦地,过了一会儿又响起了哗哗的水声,折腾了好一会儿。
男孩子出来的时候,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看不出狼狈,头发湿碌碌地往下滴着水,他甩甩头,水珠飞测到苏惊涛的脸上。
苏惊涛想,刚才是刺猬,这么一会儿就变成小狗了。
男孩子抬起头看看苏惊涛,“有水吗?”
苏惊涛倒杯水,兑了点热的递过去。
男孩子的皮肤白晰细薄,苏惊涛仿佛可以看见水是怎样通过他的细脖子流下去的。
苏惊涛在沙发上坐下来说:“你多大了?怎么学人家玩儿接吻?”
男孩儿忽然地笑了,眼光斜斜地送过来,“我还用学?我甚至能教你!”
说着,男孩在苏惊涛的腿边坐下来,仰起头,嘴唇贴上了他的。
男孩的唇上带着漱口水淡淡的薄荷清香,混着鼻尖呼出的热热的酒气,还有年青男孩特有的体嗅,扑扑地打在苏惊涛的心上,他的身上立时涌上一屈密密地细汗。
从天任走后已经两年多了吧,苏惊涛迷迷糊糊地想,原本也没有为他守节的意思,那个飞出去的人,就算是风筝,也早已断了线,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守着些什么。
男孩的吻并不入,只在苏惊涛的唇上轻轻磨着,却是格外的撩人。
他坐到沙发上来,把头搁在苏惊涛的肩上,一只纤长的手指缓缓地摸索着苏惊涛的喉节,垂着眼睛,神情里甚至有两分天真,“我见过你,在酒巴里。你也是的吧?”
他吃吃地笑起来,:“你,想不想,跟我Zuo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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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惊涛只觉得一股热流弥漫全身,他用傻笑来掩饰心里沸腾的冲动:“我就是意志再坚定,你也不能这么考验我吧。“
男孩趴在他的肩头,吃吃地笑,用牙齿细细地啃着他的肩膀,含含糊糊地说:“我已经成年了,并且。。。”他的话已经近乎耳语:“我是非常干净的。”
当苏惊涛把男孩子压在床上时,看着那张年青的脸,五分醉意五分笑,他感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奔涌而出,如决堤之水,他心里说:天任天任,今天就跟你说再见了,其实我已经分不清倒底是舍不得你,还是舍不得那个爱着你的自己了,所以,再见了,过去。

当苏惊涛真正入到男孩身体里去的时候,他听到他一声闷哼,很痛,很压抑的。苏惊涛不由得停下了动作,男孩儿的脊背异常薄削,蝴蝶骨支棱着,仿佛那里长着一对小小的翅膀。

苏惊涛几乎不敢把身体完全压下去,等他低低地轻叹似地呼出一口长气后才开始轻缓地动起来。
几乎在一瞬间,苏惊涛便感觉出,其实这个男孩并不象他表现出的那么有经验,他非常被动,一种忍耐的被动,细长的手指紧紧地纂住床单,如同牺牲的羔羊,却格外地激起人的欲望。

苏惊涛很快地失控了,他的心里近乎有一种重生的喜悦,他被这种喜悦牵引着,尽情地恣意地品尝享受着身下年青的身体。
一直纠缠至天色发白,苏惊涛才放开男孩子,自己也累得半点也不想动,他用手围住男孩儿纤瘦的腰身,待睡非睡之间,依然能感觉到对方身体骨骼忍无可忍的细碎颤动,心里忽然有一股怜惜浮上来,睁开眼来看那个孩子,却愣在那里。

男孩子面容平静如水,却有大股大股的泪水从大睁着的眼中流出,绵绵不断地,他甚至没有一声呜咽,只是无声地淌着泪。
他以为苏惊涛不会看见,却不知苏惊涛多年以来练就的夜视眼把一切尽收眼底。
苏惊涛把原来伸出去的手悄悄地握成拳,仿佛窥视了别人秘密般闭上眼装睡,脑子里却乱成一团。
苏惊涛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身边是空的。
有水声从卫生间传来。
苏惊涛起身穿好衣服,到厨房热了两杯奶。刚把奶从微波炉里拿出来,就看见男孩子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了。
他显而易见的很疲惫,走路的姿势有些生硬,但是,因为年青,那种疲累之色并没有破坏他清秀之极的面容,只是在白如细瓷的肤色下透出一点青来,神色十分的平静。

苏惊涛说,过来喝杯奶。
自己觉得自己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着两分的疼爱,黑暗中那张流泪满面的脸给他的冲击真的是很大。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爱过的人走后自己独自渡过的许多许多的夜晚。

男孩子用手指揉着额角,“谢了。”一边穿上外套。这才发现白衬衫的钮扣掉了一个。正好是胸前的那一颗。
苏惊涛记起来,昨晚上,扯开这衬衫的时候,仿佛听见这颗扣子飞弹出去,在某个角落里滴答作响。
“不好意思,穿我的吧。在衣橱里,自己挑一件好了。”
男孩在桌角摸到一个别针,扣在衬衫上,套上外套,“不用了,走了。”
在还没意识到之前,苏惊涛的话已出口了,:“喂,以后还能再见吗?”
男孩斜斜地挑起了眉。
男孩子有着十分清晰的一字眉,挑起时向上飞入鬓角,给那张干净得纤尘不染的脸上添了说不出的媚态。
“再见?不用了。还是永别吧。”
他神态自如而冷淡,苏惊涛恍惚觉得夜里那张流泪的面容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一连好几天,苏惊涛晚上下班后都会去那家叫偏离的GAY吧。
他不想对自己撒谎,他真的很想再碰到那个男孩子,那个干净得如同水滴,却真的如水滴入海再也不见的男孩。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苏惊涛没有能找到他。
周一刚上班的时候,办公室的李对苏惊涛说,“小苏,今天N城电视台的人来,采访那个网络诈骗犯,你陪着去一趟监狱。”
N城电视台有一文件名牌节目叫N城警视,专门报导各类案件,收视率很高,苏惊涛跟老来采访的记者大刘也算是熟人了。
大刘这个人,在N城新闻界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不为别的,光凭他近两米高的身材,成天扛着个摄像机,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
九点半的时候,苏惊涛冲着刚走进办公室门的大刘说:“嘿嘿嘿!巨人来了!”
大刘把摄影机放在桌上,“今天是你接待,好好好,完了请你吃饭。”
苏惊涛撇着港台腔问:“晓润姐姐呢?”
陈晓润是大刘的搭档,也是市局的常客。
大刘说:“你晓润姐姐有喜了,不能跑公安口了,领导让她跑社会新闻去了,每天家长里短,起码不怕动了胎气。”
苏惊涛接口说,“可不是,原本就该这样。你们台领导不知怎么想的,弄个女的跑公安口,也不怕出事。害得我们也跟着提心吊胆。这下好,哎,你的新搭档哪?”
大刘说:“隆重推出嘿,我的新搭档,我们台新来的,小神童哎,二十一岁的硕士,洛亦轲。”
说着,闪开巨形的身体,让出一个人来。
苏惊涛一看,心说,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这才叫得来全不费功夫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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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上车的时候,李过来又交待了两句,看见有张生面孔,说:“哟,大刘换搭档了?”
大刘说:“可不是,请多关照啊,李。新来的小孩儿。”
李呵呵笑,“你们这个组合不错啊。三个帅哥,各有千秋。高大威猛的,玉树临风的,眉清目秀的,色色俱全啊。你们今天是去采访女囚吧。哈哈,要挠乱了一池春水哦。”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出来的时候还早,车开到市区才下午两点多。几个人却还饿着肚子,大刘说,“去祝家庄吃饭吧,我请客。”

席间,苏惊涛的眼里一直不离洛亦轲,那个男孩倒比他从容得多了,脸上不见半点异色,也并不刻意地避开他的眼光,偶然两人撞上了眼,他那边波澜不起,苏惊涛这边却莫名的紧张,差一点打了饮料杯。

瞅着他起身去了洗手间,苏惊涛也跟了过去。
他已经从隔间里出来了,在洗手池旁细细地洗着手。
苏惊涛看看四周无人,小声地在他耳边说,“你倒是很能藏宝啊,不认识吗?”
洛亦轲仿佛才看见这么个人似的,微微笑着,淡淡的说,“其实我们本来就不认识。”
苏惊涛一下给堵得哑口无言,半天才缓过来,拉长着声调:“哦”
一顿饭吃到快四点钟,几个人各自回单位。
临走之前,苏惊涛冲着洛亦轲的方向说,“后会有期啦。”

洛亦轲做完节目从台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编了一天的片子,脖子很酸,眼睛也发胀。
大洋非编系统才学了两天,幸好自己够灵光,才两天就能上手了,不过做警方的片子真的很费脑子,要很谨慎,有些镜头是一定要打马赛克的,还有稿子,也得斟酌词句,一点也错不得的。

站在台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这么晚了,夜班车很难等的。租房离单位很远,没办法,台这边算是黄金地段,租房的价钱高得离谱,只好往远找房子了,每天在路上的时间就得一个小时,而且,付了第一个季度的租金之后,存款就所剩无几了。绝不会要她的钱的。可是,这么晚了,要不要打个车呢?

琐琐碎碎地事情扑楞扩楞地涌上来,打在脑子上,生疼的。
正在恍惚间,一辆吉普停在面前,里面伸出一个脑袋,笑嘻嘻的一张脸。
苏惊涛说,上车!
洛亦轲略一迟疑,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你怎么在这儿?”
苏惊涛心里说,守株待兔好几天了。“专等你啊。”
“我以为你要说真巧哪。”
苏惊涛傻笑数声,“要是我说了你会怎么样?跳下车去?”
洛亦轲在副驾驶座上团成一个球,闭上眼,“那犯不着,我当白捡了个笑话听听。”
苏惊涛看着又团成刺猬状的男孩儿,替他摇上车窗。“我说你怎么那么喜欢团着?”
洛亦轲没理他。
我喜欢这样是因为感到安全,是因为感到温暖,好象有个人抱着我,一种被珍爱的感觉。
苏惊涛看看男孩儿脚下的手提电脑,“不错啊。”
洛亦轲没有睁眼,“台里配发的。”
苏惊涛看着男孩瘦削青白的脸孔,毛茸茸的睫毛垂落着,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送你回家?”
洛亦轲睁开眼,有片刻的迷茫,“我还没有吃饭呢。”
“到现在没吃晚饭?”
“连中饭一起没吃。”
苏惊涛发动汽车,“带你去个好地方吃东西。”

悠仙美地是珍珠饭店附设的茶餐厅,褐色的基调,配上大片通透的玻璃,现代而优雅。墙上是一副副淡金色的装饰壁画,线条极为复,有洛可可的感觉。东西品种多,好吃又不太贵,近来在N城很流行的。

苏惊涛找定一个角落的位置,“怎么样,喜欢吧,小资都喜欢。”
洛亦轲说:“我不是小资,小资是一个月挣一万的,我?快没钱吃饭了,饿得半死。”
苏惊涛给他叫了一客黑椒牛柳饭,洛亦轲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有几差点噎着,咕嘟咕嘟地喝着柠檬水。苏惊涛给自己要了杯咖啡,看着他。

饭给吃了个精光,汤也喝得见了底,连附赠的两小碟小菜也下了肚子,看来是真的饿着了。
好象是饱了,拿着樱桃西红柿慢慢地送到嘴边啃着。
缨红的果实,绯色的嘴唇,餐厅里明亮的灯光衬得他面色如玉般,更显得干净剔透,也许太干净了,没什么表情。
苏惊涛很怀念那个酒醉的他,带着天真的妖娆,还有那张黑暗里泪水汹涌的脸。
要生动得多了。
“吃饱了?”
洛亦轲点点头。
“那送你回家?”
洛亦轲忽然一笑,“去你那儿吧。”

苏惊涛看着睡在宽在沙发上的男孩,真的是累着了吧。走过去推推他,“去床上睡。”
男孩子费力地睁开眼,看着苏惊涛,伸手解自己的衣服,摇摇晃晃地,脱光了上衣开始解裤子。
苏惊涛说,“喂喂喂,你干嘛?真当我是禽兽哪?穿上这个。”
扔过去一套自己的睡衣。
旧的睡衣,磨得几乎起毛边,却有一份格外的柔软。
洛亦轲有点迷迷登登的,一时间没反映过来。那副半睡半醒的样子,是清醒时没有的可爱。
苏惊涛忽然起了戏谐的心,凑过头去,搬着他的头,说,“你不是要我抱你吧?”
说完他就后悔了,那个孩子,象个蜗牛,刹那间藏起了柔软的触角,只留了冰冷坚硬的壳。
洛亦轲伸出一根手指推开苏惊涛,进到卧室,扑到床上,一瞬间便睡过去了。
苏惊涛看着团成一个球的男孩,对自己说,苏惊涛,这是块硬骨头啊。

第二天一早,苏惊涛醒的时候,洛亦轲已经走了。
苏惊涛并不懊丧,仍然会在电视台门口等洛亦轲。
两个人都属于接到电话就要出发的大忙人,十倒有八碰不到。
苏惊涛从大刘那儿搞来了洛亦轲的电话,打过去,他也不意外,有时说一声,“在台哪”或是“已经到家了。”真正的惜字如金。
听到他在台,苏惊涛如果手头上没事儿,会开车着赶过去,久违的兴奋,心居然会砰砰地跳。
像是多年以前。
十六岁的苏惊涛,每天上学会骑着自行车在宋天任家楼下等他,那个瘦高的男孩儿一下楼,便把书包砰地扔给他,人跳上自行车的后座。
十八岁的苏惊涛,刚刚上军校,每两个星期才能进城一。
一到星期天,八点半,坐上头一班郊区车,穿过大半个城市,路上要用掉两个小时。

到了宋天任念书的师大,那个男孩早已等在大门口。两个人躲在无人的教室里吃天任准备好的干粮,偷偷的接吻。
满满的快乐,点点的心酸,浸染了一天又一天,整整四年。
这些尘封的往事,曾是他心头不能触碰的痛,但是今天,他却愿意把它们放在阳光下晾晒。然后再把它们放在记忆的箱底,干燥的,带着阳光的味道的,不再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冰冷地跳出来。

那个男孩子,总是清清冷冷的,甚至有些爱搭不理,但是苏惊涛不以为意,你是块硬骨头,可是我有好牙口。
一有空,他就约他去玩儿,打保龄球,玩儿卡丁车,溜冰,游泳。
但他总是拒绝。他说他不会。
渐渐地,苏惊涛发现,他是真的不会。
他几乎不会所有的年青人会玩的东西。
苏惊涛有一点的心痛,他一定有一个枯燥的童年。二十一岁读完硕士,那岂不是十四五的时候就上了大学?
苏惊涛回想起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满世界疯玩,天天满身臭汗的回家。
苏惊涛想,不要紧,让我带着你,咱们把这一段给补上。
苏惊涛望着夜色中走出来的男孩,对他招招手。
洛亦轲扶着车门,“又请我吃饭?苏警官很慷慨嘛。”说着跳上车,“今天我请你吧,发工资了。”
“那好啊,我的要求也不高,向阳渔港什么的就算了吧,吃饱就行。”
“完了还去你那儿?”
苏惊涛半晌没出声,过一会儿笑起来,“我说你,是不是把那儿事儿当饭后甜点了?”
洛亦轲凑近前来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饭后水果也行啊。”
苏惊涛把车熄了火,“亦轲,我不是要和你玩玩,上上床,我是想和你恋爱!”
洛亦轲把一支笔在手指间玩得上下翻飞,“上床嘛,可以。恋爱就算了,谢谢!”
苏惊涛捂着胸口说,“我的告白啊,就这么被拒绝了?没关系,我不放弃,加油!耶!”做了个非常卡通的动作。
洛亦轲斜他一眼,“苏警官,请问贵庚啊?”
第二天晚上,苏惊涛又见到洛亦轲了。
他看到他的穿著,不禁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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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苏惊涛他们正在查一个制造假水泥的案子,开始以为只是个小案,查下去才发现,制假的规模十份庞大,而且前不久市里一幢正在修建的住宅楼施工中突然发生坍塌,一死一伤,惊动了市委,原来的小案变成了大案。

这天晚上是一个抓捕行动,N城电视台N城警视栏目要求出现场,来的正是大刘和洛亦轲。
洛亦轲穿了件黑色外套,黑色的牛仔裤,黑色的鞋子,浑身上下一抹黑。
苏惊涛哑然失笑,他当要穿夜行衣哪。

这个孩子啊,总是把自己密密匝匝地裹起来,可是总在不经意间露出一点点的破绽。
落在明眼人苏惊涛的眼里。
我们年青的苏警官,前两天被拒绝的小小阴影一扫而光,心中柔情荡漾。
疑犯的家在N城的郊区。一行人埋伏在他家外的土坡后。
大刘今天换了部小型红外摄影机,否则目标太大。
苏惊涛刻意地将洛亦轲护在身后。
等到快一点的时候,疑犯还没有出现,天倒下起了小雨,带着夜里的寒凉,一团一团地扑在人脸上。
苏惊涛伸出手去,揽住身边男孩的肩膀。“有点冷?没事儿的。疑犯应该没有武器。真的危险的案子,也不会批准你们出现场。”又嘱咐一句:“等会儿你靠后点儿,文字记者,没有必要太靠前。”

洛亦轲很轻地嗯了一声,在黑暗里,他总会比较柔和一些。”
快两点,夜色最厚的时候,疑犯终于出现了。
一个略胖的黑影,慌慌张张地走到门前,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好象在掏钥匙。
苏惊涛他们风一样地冲了上去,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人按在了地上。
洛亦轲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结束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情形有了一点的变化。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亮起了灯。
一个年纪颇大的女人冲了出来,跌跌撞撞,嘴里飞快地说着苏北方言,声音高亢而急促,在一片黑暗中炸响。
洛亦轲正好站在门边,下意识地拦住了她,却被她一撞之下,倒退了好几步。
疑犯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喊着“妈,妈,回去,回去。”
洛亦轲怔住了,手下不觉松了劲儿。
疑犯向前冲了两步,很快又被制住了。老女人在混乱中向前冲去。
下面就是土坡,不很高,却颇为不平。
洛亦轲上前护了一下,自己却往后倒去。
苏惊涛拉住男孩子的袖子,人跟着冲了下去。
一切不过数秒之间。
等清醒过来时,洛亦轲发现自己压在苏惊涛的身了,苏惊涛的两只手紧紧地抱着他。
上面的人也下来了,是大刘和另一个警官。
大刘把洛亦轲拎起来,捏捏他的胳膊腿儿,“没事儿吧你?”
苏惊涛也被扶着站了起来,却“哎哟”了一声。

苏惊涛扭到了脚,好在没有伤着骨头,肿得挺吓人,倒让他偷得浮生三日闲。
在家都来看过他了,还笑他别人是英雄救美人,他是英雄救帅哥。
大刘也来看他,说本来约洛亦轲一起来的,可他没作声。
大刘说:“小孩儿有点儿冷心冷肺嘿。”
苏惊涛说:“哪儿哪,刚才打过电话来了。临时有点急事,约好了明天来。人家小孩儿挺懂事的,再说,我也没什么大伤。”
其实不是的。
那个他最想他出现的人并没有来,也没有打来电话。
苏惊涛当然不要他的感谢,他只是想看见他,只想他能主动到他家里来,不是为了上床。
门铃响了。
苏惊涛弹起来,袋鼠一样地跳过去开门。
原来不过是送外卖的。
苏惊涛恨恨地把盒饭掼在桌上,咬着牙恨自己。早知道摔下去不过扭个脚,就让那个小冰棍儿摔下去好了,这会儿自己不是可以登堂入室,名正言顺地亲近亲近了?可恨人没有前后眼。

好你个小冰棍儿,躲我?苏惊涛狠狠地咬一口鸡腿,我是谁?你不知道吧?以前有人说过,我的赖劲儿,逢山天道,遇水搭桥,千年的铁树也开,你等着吧!
6
伤好归队以后,苏惊涛一连一个星期忙得分身乏术,到家多半都是夜里了。
直到又一个周末,他才有空去找那个小冰棍儿。
看见那个男孩走出来,今天他穿了件色的毛衣,白色的外套,更衬得他的眉目细致如画。
苏惊涛心里微叹,哎,我真想他。
洛亦轲上得车来,也不说话,微微瞟了一眼苏惊涛的脚。
苏惊涛嘻嘻笑,“早就好了,不过你现在还要慰问一下呢,那就好比病后的一贴补药。”
洛亦轲说,“咦,苏警官很博览群书嘛,围城看得很溜嘛。”
苏惊涛休养的几天,闲来无事,倒的确把读书那会儿买的一些书拿来看了看。现在被人一眼瞧破,也不见羞惭,小冰棍儿是谁?神童哎。
苏惊涛依然笑模笑样,“本来我是从来不看书的,看了脑仁儿疼,可是没办法,谁叫我看上一个小才子呢,不多读书哪里能配得上人家。”
洛亦轲斜他一眼,不理。
苏惊涛得寸进尺,凑到人家鼻子上去,“哎呀,你看你看,没有苏哥哥请你吃饭,都瘦了。 来来,哥哥今天请你回家吃螃蟹,朋友刚送来的,真正的固城湖大螃蟹。”

螃蟹真的是人家送的,却不是朋友。
是妈叫姐姐偷偷送过来的。
现在高淳县委的几个主要领导都是老爷子当年的下属,每年到了秋天,都会送来大筐的螃蟹,兄弟姐妹们一个个拖家带口地回来,在一起吃螃蟹,是比春节还要热闹的时候。

自从和天任的事被家里发现以后,苏惊涛已经被排除在那个曾经温暖的家之外了。
那时候,苏惊涛刚刚分到市局工作了一年,天任才毕业,工作尚没有着落,所有的积蓄在交了租房的第一年的房费以后,只剩下一百零二块。
天任一下找了三份家教,每个周末,从早到晚,回来的时候,快累瘫了。
常常天任会趴在苏惊涛的肩头说,让我吸你两口阳气儿吧,我快累成鬼了。
曾经那么娇生惯养成的人,却在那两年里跟着他一起吃了不少的苦。
两人常常吃便宜却大碗的牛肉拉面当晚饭,一起骑车回家。天任工作之后,两人慢慢地攒起钱来买了电视和音响。
曾经清贫但无比温暖而快乐的日子啊。
苏惊涛看看身边的洛亦轲,几乎是感激的心境。
这个冷冰冰的男孩子,却让他重新拥有了爱的能力。
苏惊涛发动车子,“走啦,Let’s go home”
他用肩肘碰碰亦轲,“我说得对不对,小才子?”
洛亦轲看见厨房里有一个蒲包,悉索作响,不禁起了好奇心,蹲在地上,掀开蒲包的一角看得入神,不时地伸手逗弄。
苏惊涛看着他脸上清浅的笑容。
相的日子越久,就越多地看见被他刻意隐藏的东西。
一个几乎没有童年的孩子,那些天真,那些稚气,应该不是失去了,只是从来没有机会显现出来吧。
可是后来苏惊涛才知道,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苏惊涛警官此时时刻只想把一腔温暖的心意倾注在眼前人的身上。
“小心它们咬着你。”苏警官柔声细语。
话音未落,那边就叫起来,“哎哟!”
洛亦轲站起来,手指尖咬着一只大个螃蟹。
苏惊涛说,“别甩别甩,越甩咬得越紧。”
一边手忙脚乱地用盆打水,一边调笑,“叫声哥哥,叫就帮你。”
说着,攥着他的手腕把手按进水里。
螃蟹一进水,松开钳子游开了。
再看洛亦轲,右手食指已是破皮流血了。
“叫你哥?我叫你苏大混蛋!我要靠手吃饭哪!”
完全是不讲理了,可是苏警官却受用得很。
巴巴结结地翻出创口贴,却先把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细细地舔。
突然就静了下来,四目相对,说不出的暧昧,说不出的撩情。

两人虽身体交融多,但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如此煽情还是第一。
洛亦轲先回过神来,抽回自己的手指,劈手夺过创口贴,气呼呼地胡乱裹着伤。
一点点的红晕却在脸上浮出来。
象刚画完桃的毛笔,浸入装了清水的笔洗里,一丝一缕,浸染出几许风情。
苏惊涛笑着象一只偷了腥的猫,不错不错,还会脸红,还没有真的冻成冰块儿,有救有救。
7
两具年青的躯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苏惊涛平日能言善道,在这般旖旎的时刻却是格外的沉默。
大手一寸一寸地在洛亦轲身上游移,从脖子,到锁骨,到纤瘦的腰腿,仿佛述说着千言万语。
洛亦轲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睛,黑暗中其实看不清楚,但他还是看着那个男人。
第一,在与人Zuo爱的时候,细细地用身体感受对方的点点触摸。
他其实心中明白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呵护,即便在第一的时候,他也不曾粗暴,聪明如亦轲,何尝不知道他的在乎,甚至是爱?
只是,在自己短短的二十一年的生命中,最大最可怕的伤害,无一不来自于那名为爱的借口。
被入的疼痛瞬间而来,亦轲微微抬起头,急促地呼吸两口,以减轻那种椎心刺骨的痛。
苏惊涛停下动作,轻吻着男孩子布满细汗的背,让他汗湿的柔顺的发在手指间水一样地滑过。
“轲轲,”他俯在他耳边说,“放松,放松。我们可以一起快乐。”
疼痛来自于拒绝的姿态,而拒绝的姿态来自来拒绝的心。
但是,夜是这么长,这么黑,而一天一天独自渡过的日子,是那么地孤独,那么无助。就让我释放心灵一吧,只一就好。
洛亦轲慢慢地放软了身体,也放软了心。
一切平息之后,两人清洗了身体,躺在床上,却都没有睡着。
苏惊涛知道洛亦轲怕冷,早买好了电热毯,开了低档,温温地熨贴着。
苏惊涛说,“轲轲,跟你打个商量。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团成一团睡觉。这样,我就不能抱着你睡了。”
洛亦轲翻了个身,继续着蜷缩的姿势,“你抱着我干嘛?我又不是汤婆子。不是有电热毯吗?”
苏惊涛捏捏亦轲的耳垂,那种棉软之极的触感,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这么个聪明人,偏偏总要装傻。来,你试着睡平,我们靠紧点,来,试一试。”
洛亦轲心里想,就只这一晚,只有这一晚。
苏惊涛把舒展开了身体的男孩抱过来,“嗯,这样多好。睡觉睡觉,我的小神童。”
“我也跟你打个商量,苏惊涛,别叫我神童行不行?”
“行,那我叫你轲轲。”
洛亦轲从鼻子里哼一声,这个人!

暖烘烘的,又有爱人在怀, 苏惊涛很快睡着了。
朦胧之中,仿佛有一只冰凉的手指,沿着他脸的轮廓,缓慢,犹疑地划过。他刚刚想要抓住那细微的感觉,那只手指倏地逃开,如同被惊飞的蝶。

早晨起来,苏惊涛发现洛亦轲不在自己身边。
他跨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下巴枕在手臂上,凝神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他回过头来,定定的看了苏惊涛一会儿,站起身来,开始换衣服。
苏惊涛也忙从床上起来,边穿衣边说,“你等会儿,我给你做点早饭。”
洛亦轲说不要。
苏惊涛说,哎,轲轲,晚上过来吧,我给你做蟹黄面。
洛亦轲并没有转过身来看他,只说不用。
苏惊涛为他言语中的冷淡而有些发蒙。
这个孩子常常让他怀疑自己是否有幻觉。
那微微迎合的身体,那飞掠而过的手指,真的只是幻觉?

一连几天,苏惊涛都没有见到洛亦轲,应该说,他根本找不到他,也联系不上他。
苏惊涛对着自己苦笑。
8
门铃响的时候,洛亦轲刚刚合上眼要睡。
门铃很执着地继续响着。
挣扎着爬起来,胸前的闷痛绵绵地一波一波又涌上来。
摸到门边,打开门,有刹那间的愣神。
是苏惊涛。
洛亦轲记得自己不曾告诉过他自己的地址。
一时间,两人站在门口,一个不进,一个不退。
苏惊涛看着那个男孩苍白如雪的脸色,先开了口“怎么?病了?别在风口站着。”
洛亦轲闪身让进他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床边,“你请自便吧,我要睡一会儿。”
苏惊涛连声说:“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紧?吃药了吗?”
洛亦轲已经蜷进了被子里。
苏惊涛听他这么一会儿就咳个不停,走过去伸手一摸,被那火热的触感吓了一跳。
苏惊涛推推他,“快起来,你得去医院。”

洛亦轲更地往被子里钻去,“我不去。”
几天以来的郁闷之气被他断然生硬的拒绝激了起来,苏惊涛呼地掀开被子,把他挖起来,扯着胳膊腿给他套上衣服。
洛亦轲昏昏沉沉地,全无反抗的气力,只有一张嘴还是不肯服软的,“我不去!”
苏惊涛搬过他的脸,那热度几乎灼痛了他的手心,“你要把自己包起来裹起来也不在这一会儿,别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苏惊涛一路拉着他走出了门。洛亦轲不断地轻轻挣扎着。
“喂喂,别拉拉扯扯的,大庭广众的,让人家见了以为我被绑架了。”
“我这么正气凛然地,看上去象坏人吗?”
“穿上制服象警察,脱了制服可不就象土匪。”
苏惊涛把洛亦轲弄进车里,给他系好安全带。亦轲靠在椅背上闭目不语,突然半睁开眼,有气无力地问:“怎么知道我住哪儿的?”
“大刘说你病了好几天了,可是地址他也不知道,我打电话到你们栏目才知道的。”
“人家怎么肯告诉你的?”
“我跟他们说我是市局的,打你有急事儿。”
洛亦轲从椅子上撑起身子,惊痛之下复又靠回去,咬着牙道:“混蛋!”
“是,我是。”苏惊涛伸手拍拍他的头,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自嘲,亦轲早此时病痛交加,还是听出来了,定神看看了说话的人。
”这会儿什么也别说了,看病最要紧。”

到医院一检查,医生就开了住院单。
亦轲赖在走廊里不肯动地方,“我不住院,拿药回去吃行了。”
苏惊涛蹲在他面前,“亦轲,渗出性胸膜炎,已经有大量积液了,弄不好出人命的。听话,就听我一,好不好?就一,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一句一句的,长了手似地搓揉着人心,终于,亦轲眼望着别,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9
等办好手续,让亦轲在病床上躺好,护士来给吊上输液瓶,已经是下午,三瓶水吊完,天都黑透了。
整个过程,亦轲都大睁着眼看着药水一滴一滴地落下,眼角的余光还是在不经意间瞟见那个男人进出的身影。等到水吊完,亦轲累到快虚脱了。
迷糊之中,还不忘记说,“你回去吧,晚上我不要人陪。”
那个男人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却又回来了,搬着一张躺椅,放下来,熄了灯,走过来揉揉他的头发,“你这个别扭的小孩儿。” 高大的身子在躺椅上躺了下去。
洛亦轲闭上眼睡了,却有一滴眼泪滚烫地渗出眼眶,流到鬓角时已是一片寒凉。
第二天一早,苏惊涛就被局里的人打电话叫走了。
上午,医生来给洛亦轲抽胸水。
那种痛,由胸口发散到周身的每一个角落,让人无躲无藏。

洛亦轲看着窗外高大皂荚的枝丫间蹦跳的麻雀。那么小而平凡的鸟,冬天来了,你可会冷?你可有地方觅食?你可有温暖的巢?可否有亲爱的的母亲在等你?
疼痛仍旧清晰,刻意转移的思维被催逼着回到原,那个人的身影执拗地不管不顾地浮出来。
昨晚的眼泪,今天的想念,亦轲的指甲把手心攥得生痛,这不算什么,是因为我病了,等病好了,我会让一切恢复原样。
接下来的三天,苏惊涛向队上拿了几天假,守了洛亦轲三天。
倒底是年青,第四天的时候,亦轲已经缓过来了。
同样恢复过来的还有苏警官,又变得有说有笑,滔滔不绝。虽说有点自说自话的架势,他也不在意。
这天下午,苏惊涛下了班,便往医院赶。
病房的门虚虚地掩着,好象什么人进去了没有关紧。
苏惊涛眼尖,见亦轲床前坐着一个人。
是一个女人,侧面看不年青了,很周正的穿著。
她的手扶向亦轲的脸颊,却被亦轲一闪头让开了。
苏惊涛退了回去,在走廊门外的平台上点起了一根烟。
洛亦轲告诉过他,他没有亲人了,那么这个女人会是谁呢?
1
出院那天,苏惊涛送洛亦轲回家。路过银行的时候,亦轲进去取了一些钱。
到家后,洛亦轲马上去卫生间好好地洗了个澡。
苏惊涛看着走出来的男孩,脸上被蒸出的红晕盖住了原先苍白的面色。拉过他来,用大毛巾细细地擦干他的头发。
洛亦轲扯过外套,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欠你的住院费。”
苏惊涛下意识地接过来,低头看看,笑笑收进衣袋。
第二天,苏惊涛再来时,天已经晚了。才刚通了电话,亦轲说他已经到家。
苏惊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对自己说,“加油!也许再推一,那扇门就会打开。再来一,只要再试一,也许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洛亦轲打开门,这真的愣住了。
苏惊涛挤进门去,丢下手中的大包小包,又跑回门口,甩脱鞋子,转过头来,开始解那一包一包的东西。
洛亦轲望着堆在沙发上的新被子,新枕头,新毛巾,新洗漱用具,还有沙发旁的小箱子。
这个厅原本也算不上是个真正的客厅,只是这套单室间的卧室与过道间的小小退步,放了个小小的布艺沙发,小小的地柜,充当茶几,一个大大的书报筐,现在被堆了那么多东西,只让亦轲觉得人都不知往哪儿摆的茫然。

苏惊涛也不解释,忙着把东西一样一样,该放卧室的放卧室,该放冰箱的放冰箱,该放卫生间的送进卫生间。当他打开小小的皮箱,把常穿的衣服一件一件往外掏时,洛亦轲总算才找回自己的思路与声音。

“苏警官这是唱的那一出?”
“很简单,买被子是因为你现在用的太薄了,不是把你都冻病了,买吃的是因为你越来越瘦,总在外面吃总有一天你会变成人干儿,至于这些,”他踢踢脚下的箱子,“是因为我要搬过来,你现在需要人照顾。”

洛亦轲不作声,整个一个晚上都没怎么言语。
晚上,苏惊涛不客气地占了半边床,他也不出声,静静地躺在旁边想着什么。
黑暗里,苏惊涛才放任忐忑之情溢出心来。
相安无事,却各怀心思。
苏惊涛想起许多年以前在书上读过的一句话,最近的你是我最远的距离。
不管怎么样,他想,我还是要试下去。

第二天,洛亦轲回到家,见苏惊涛已经坐在小厅的地板上,地上多出了套音响。
原来整齐地封尘在地柜中的CD碟都被翻了出来,房间里低低地响着音乐。
苏惊涛对他扬扬手中的碟,“全是莫扎特?那么喜欢他?哦,是了,你们都是小神童,不对不对,是小天才。”
洛亦轲问,“怎么进来的?”
苏惊涛眨眨眼,“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我记得你是捉贼的。”
“可不是,所以,配把钥匙给我吧,免得让人把我当成贼给抓了,那脸可丢大了。”
洛亦轲笑,说不用。把一串钥匙放进苏惊涛手心,“你尽管在这儿住,”说着,他走进卧室,片刻拎着个包出来,“我走。”
我走,在你还没有发现我是多么不堪之前,在我还有勇气拒绝你的关心,你的爱之前。
苏惊涛想,好吧好吧,不信你就真不回来。
结果,他真的没有回来。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之后,一天,又一天。 到一个星期上,苏惊涛打了电话给他,“这些天你住哪儿?”
那边洛亦轲淡淡地说,“招待所。”
苏惊涛答,“钥匙我给你放到台里传达室。你回来吧,我走。”
现在他突然明白,原先他引以为豪的赖劲儿,韧劲儿,是由于有响应才显出攻无不克的假像,在没有回应之下,不过如同不甚高明的小丑一场无趣的表演。
11
在走廊里,苏惊涛迎面碰上一个女人。
虽只是匆匆之间,但相同的身形,相同的周正的穿著,还是让他认出了,那正是医院里的那个女人。
苏惊涛进了洛亦轲的家,未及他出声,便说,“别误会,我是来送回这个的,不小心把它带走了。”
说着放在塑料袋,里面有一件羽绒服。“怕天冷了你要穿。”
“谢谢。”洛亦轲的声音很低。

“你,有客?刚才?”
“算不上是客。”
“那我呢?这一段中我算什么?”苏惊涛喃喃。
洛亦轲沉默着。
苏惊涛心中,三分委屈三分痛,三分苦涩三分凉,原本乱成一锅粥,被洛亦轲的这一分沉默熬煮得慢慢沸腾起来。
他闭上眼,把那一股热浪压下去,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常态。
“好吧,走了。”走到门口,忍不住回过头来,“有事要帮忙的话,打我电话。”
洛亦轲关上门,顺着门板慢慢地坐下来,抱成一团,膝上的伤好象有了生命,活活的痛直逼上来。
那是刚才他滑倒时在地板上磕的。
刚才母亲来了。
母亲说:“当初你到电视台应聘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搬出来?把工作辞了吧,你应该继续读下去。”
亦轲说:“不,我不会再让你主宰我的生活。”
母亲的面容有些扭曲,“你要为妈妈争一口气,你不能浪费你的天份。”
亦轲颓然,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么一个贯穿了他二十年生命的主题上。他疲倦地说:“天份?有时我真的宁可自己是个白痴。”
母亲说,为什么这么说,亦轲,如果是这样,妈妈还有什么希望?你是妈妈所有的唯一的希望啊。
听过无数无数的话,从小到大,一天一天,每时每刻。亦轲只觉得窒息般地累,定定地看着母亲。
“妈妈,请不要拿我的人生当做你婚姻失败的补偿。”
母亲也不说话,只低头细抚着围巾上的流苏。
细密的绵长的流苏,在指缝问蔌蔌地抖着。
突然地,母亲反手一个耳光抽过来。
亦轲脚上穿着硬底的拖鞋,踉跄之间,他滑倒了,膝盖重重地撞向地板。
母亲摔门而去,只余绝然的背影。
亦轲蜷缩在地板上,这不算什么,这不是第一。如同小时候许多许多一样。每当他贪玩忘记写作业时,他逃了课外的补习班时,他考试没有拿到满分时。
曾经的自己,也是一个淘得让人恨得牙跟痒痒的小孩,那时候多大?五六岁吧。
那个人,一定想不到自己也曾有过那么生气勃勃的样子吧。只是太久太久了,久到自己都不敢相信。
后来那个被称做小皮猴的洛亦轲变成了一个沉默的读书机器。
从那天开始的吧。
12
十五年前,是末秋的天气吧。
那一天,母亲带着决绝的表情,说着与今天相差无几的话。

你是妈妈唯一的所有的希望,但是你太让妈妈失望了。失去了希望,那么这条命不要也罢。
那一天,小小的亦轲,蜷缩在窗下,从窗帘的缝隙中看见邻居七手八脚地把血泊中的妈妈抬起来,嚷嚷着快送医院。
之后,一切平静下来,只余一室的冷清。浓浓的血腥气,酽酽的,在越来越浓重的黑暗中仿佛有生命般在房间里弥漫。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小小的孩子,甚至没有穿鞋子,也没有吃晚饭。他藏在窗帘的后面,缩成小小的一团,被母亲特殊的惩罚吓破了胆。
整整一晚。
他童稚的词汇无法描述那一晚的心境。
第二天,好心的邻居找到他,把他带到医院去看妈妈,他反来覆去地只会说一句,妈妈,我一定好好学习啦,我一定好好学习啦。
那以后,亦轲真的收拾起了淘气,开始着了魔似地读书。
他原本就五岁上学,之后,六岁跳级上三年级,八岁上六年级,九岁上初中,十一岁初中毕业,十四岁便考上了大学。
他停不下来,如同穿上了魔鞋的小女孩。
只是,当年的亦轲并不知道,那句孩童的承诺,在今后的岁月中,会如同沉重的枷锁,拖着他往更的黑暗里坠落。
也许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个小的箱子,用来收藏伤痛,潮湿的气息,斑驳的痕迹。
那个人呢?亦轲想,他有没有这样的一个箱子?可是,他有那么温暖的眼神。
他说,叫声哥就帮你,他说,我叫你轲轲吧,他说配把钥匙给我吧。还有那在黑暗中依然可以清晰地感受的怜惜与疼爱。
总是用调侃的语气说话,总是大大咧咧地笑,没心没肺的样子,却温暖得让自己无法控制地靠过去。
今后,他再也不会来了吧,即便工作中碰到了,也不相干了吧?
亦轲开始轻声地唱起来,就象那晚一样。
一首英文的儿歌。
很小的时候母亲教的。
Row row row your boat,
Gently down the stream
Marily marily marily marily,
Life is but a dream
生活不过是一场梦,而我的是一场噩梦。
我知道当我留给你钥匙,自己走掉的时候是多么地无情,多么地冷酷,多么地令自己讨厌。
但是苏惊涛,你何苦陷入我的噩梦中?
就让我烂在里面吧。
一个人!
13
这个周末,苏惊涛难得休息一天。一觉睡到十二点,睡得头晕眼,整个人要发霉似的。

慢慢地穿衣起来,慢慢地晃到楼下的菜市场。整整吃了一个星期的外卖,同事们都说他浑身盒饭的味道。
难得的冬日暖阳,明晃晃地照得他睁不开眼睛,走到背阳时,还是有冷嗖嗖风扑到面上。苏惊涛吸吸鼻子,这么阵冷阵热的,倒真象自己此时的心情。
看到有新鲜的生菜,水灵灵的,青翠可爱,不禁买了一斤,还有冻豆腐和排骨。不知不觉地,买的都是别人的所爱。
不远有农民在卖自制的腌菜,N城的人冬天最爱用腌菜炖排骨汤,绝对的家常,饭店里吃不到的,本来想做个某个人吃的。
那个别扭的小孩的面容又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乌眉亮眼,山水般分明,仿佛伸手可掬,却又转瞬即逝。
苏惊涛晃晃脑袋,算了,不想了,至少,今天不想。
前面是一个卖牛肉的柜台,一位中年的女士正在买牛肉。她把拎包还有两包菜放在柜台上,正付钱的当口,一个瘦小的男子,猛地冲过来,拎起包撒腿就跑,周围的人被这突来的状况惊得叫起来。

苏惊涛叭地扔下手中的菜,闪电般地追了上去。
苏警官这两天心情正郁闷哪,这小贼岂不是撞到枪口上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拎包的贼就被苏惊涛揪着脖领儿掀翻在地,夺过包,苏惊涛又扭着他的胳膊把他拎起来。
“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周围的人叫来了市场管理员,众人一齐把贼押到派出所去了。
这时,那位中年女士也赶了来,把苏惊涛扔下的菜递到他手里,一个劲儿地道谢。
苏惊涛一时怔住了,盯着女士看了半天。
“杨老师?”
杨时雨是苏惊涛初中时的语文老师。
那时的苏惊涛聪明却叛逆,为许多老师所不喜。却只有杨老师觉得他心性纯良,虽有些淘气,但算得上是个可造之材,特别是他怜俐的口才,灵活的反映。一还力排众议,让他担任校庆的主持人。

谁知快开幕的时候,不知哪位老师说了句,怎么想起来叫这个家伙做主持,正巧叫苏惊涛听了去,便犯了牛脾气,死活不肯上台。那边学生、领导、来宾都就座了,这边他赖在椅子上坚决不上台,急得头发白了的副校长恨不得自己粉墨登场。大家叫来杨老师,杨老师搂着他只说了两分钟,苏惊涛便气势如虹地上台了,并从此成为学校的名人。

杨时雨老师那时候,年青,漂亮,柔和如春风,可惜没两年,她就调到别的中学去了。
苏惊涛常常想念这个给过他许多温暖与鼓励的老师。没想到今天这样相逢。
1
杨老师带着苏惊涛回了家。她的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家里只有先生和她自己,不免觉着有些冷清。多年不见的学生遇上了,说不出的高兴,做了一桌子的菜。三个人乐融融地吃完晚饭,苏惊涛和老师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杨老师拿出好多本像册,翻了半天,找到苏惊涛当年的照片。

小小的少年,神彩飞扬,笑容灿烂。那时候,还不知道日后的生命中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是谁说的?我们在最无知的时候最无畏。
苏惊涛一册一册地翻着像册,低低地跟老师交谈着。
忽然他停下来。

像册上有另一个少年。应该说是还是一个孩童。十岁左右的样子。
已有了现在的俊秀,只是更为削瘦,没有笑容,只有隐隐地哀愁藏在小小的细致的眉目间。
苏惊涛抚着照片问,“杨老师,这也是您的学生?”
杨时雨拿过像册,“啊,他?是啊,他是我调到J中后教的学生。初中毕业那年他才十一岁。他是我教过的最有天份也最可怜的孩子。”
“可怜?”
“是啊。他母亲说过,他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是母亲一个人把他带大的。他母亲也是位老师,好象在市女子中专教英语。我记得那是个很清秀的女子。可能是对孩子寄予的希望太大,未免有些苛求。这个孩子,总是不太快乐的样子,下课也不玩儿,同学们都大着他好几岁,他也没什么朋友。放学后还有好多课外的班儿要上,我记得有一个阶段他瘦得好厉害,老师们都叫他小萝卜头。有一他在全国的物理竞赛上拿了一等奖,全校开表彰会,到找不到他,后来才发现他躲在教室的门后睡着了。现在想起来,他的小模样还清清楚楚地在眼前,挺让人心痛的。有时候,天份高的人承受的压力比我们常人要大得多了。”

苏惊涛不能言语了,仿制看见一个瘦小的孩子,背着大大的书包,独自地来去。
他情不自禁地说,“我认识他,我们在工作中碰到的。”
还有,我真的爱上了他。他在心里说。
“啊,那太巧了。”
临走的时候,杨老师突然说,“我听说洛亦轲的母亲在他小的时候曾有过过激的行为,她用自杀的方式来促他学习。如果你常能碰到洛亦轲,多多关心他。”
可谁能告诉我,如何才能走近他?
15
转眼快过春节了。这个时候,是苏惊涛他们最忙的时候,盗窃案特别多,最近刚抓了个专门去办公室撬门扭锁的盗窃团伙,全是些十来岁的孩子,有一个还不满十五岁。

这个孩子,父母离异后谁都不要他,跟着爷爷过了几年,爷爷去世后便流落街头了。
审讯的时候,那个孩子,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恐惧,眼泪滚滚而下,横七竖八地涂抹了一张巴掌大的小瘦脸,搅得苏惊涛心里半是苦涩半是酸。
忍不住又想到了那一个同样没有快乐童年的孩子。
说起来真的是好久不见,也不知他这些日子好不好?
隐隐约约地,苏惊涛觉得,不快乐的童年固然会在人心上留下重重的阴影,但是洛亦轲如此自虐般地拒绝感情,可能不仅仅是因为母亲的苛求吧。
只是,他无从知道。
大刘说想做一个青少年犯罪的专题片,这个盗窃团伙的事儿挺典型,想来采访一下犯罪嫌疑人。
苏惊涛终于又见到了洛亦轲。
亦轲好象又清瘦了些,看见苏惊涛的时候,一个微笑慢慢地浮上他的脸,水波般荡漾,柔和温润的笑,不同与以往的清冷。
苏惊涛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拥他入怀的念头。
亦轲的脑后有一个小小的发旋,藏在衣领里,可爱的,微卷的小发旋,苏惊涛记得自己常常把嘴唇印在上面。
整个采访的过程,两个人几乎没有交谈,却显得从容而默契。
过不久就是春节。
这几年苏惊涛都没有回过家,父亲拒绝他进门。只有二姐会在初三这天叫他到自己家里去吃饭。

二姐比苏惊涛大了十岁,从小带着他,几乎象个小妈妈,两人感情最厚。在被家人发现了性向之后,也唯有二姐从没有弃嫌过他,加上二姐夫忠厚宽和,唯二姐马首是瞻,所以二姐家成了苏惊涛与家庭的唯一牵连。

这个初三,苏惊涛从二姐家出来,天已经挺晚了。
这些年过年,年纪大的,比较传统的人躲在家里亲人聚在一起看电视,吃吃喝喝,年青的,比较时尚的人在酒巴、夜总会里过年,这个时间,大街上挺冷清的,不知哪里有鞭炮声响成一片。

N城从今天开始解禁了,憋了几年的人们拼命地放鞭炮,从早到晚,几乎不停歇。
苏惊涛沿着鼓楼向山西路方向走,这个方向与他现在住的地方是南辕北辙的,但他今晚只是不想回家。
谁说只有女人与小资才可以伤春怀秋,偶尔也让我们的苏警官在寒冷的冬夜伤感一下吧。
苏惊涛边走边想,假如今晚我能碰到那个别扭小孩儿,就证明我们真的有缘,那我就再冲上去,不达目的绝不收兵。
一路走过去,许多店关了门,门上贴着告示,要过了初八才营业。原本热闹的湖南路在节日的夜晚显出一派宁静,风卷着枯叶在地上翻滚着,扑蔌蔌地向前。走到湖南路广场时,广场的大钟正好敲响十二点。

苏惊涛呼出一口气,自嘲地笑笑,原来还是无缘啊。
折回头沿着街的另一边往回走。突然闻到一阵暖烘烘甜丝丝的味道。
原来还有一家门面很小的糕点店还开着门,橱窗里陈列着刚刚做好的蛋糕,色彩明丽,让人垂涎。
苏惊涛不禁驻足弯下腰来细看。
过年买个蛋糕回家是N城人这几年的新时尚,可是自己平时也不爱吃甜,爱吃的人又不在,买回去干什么?白摆着放坏了。
苏惊涛直起腰,叹了口气,向后退了一步,听得一声“哎哟”,好象是踩着人了。
苏惊涛一句对不起说了一半,就乐了。
他在心里说,谢天谢地,谢谢观音菩萨,谢谢耶稣基督。
16
洛亦轲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他穿了件新的带帽蓝色羽绒服,靛蓝的牛仔裤,头发剪短了些,露出冻得红红的耳朵。
苏惊涛想,过新年穿新衣,果然还是小孩子。
苏惊涛柔声问,“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洛亦轲低声说,“你不也在外面?”低头踢踢脚下的小石子,“想买个蛋糕。”
“那买呗。过来我帮你挑。”
两人推门进了店,热气夹带着香气瞬间包围了过来,整个人都柔软起来。
洛亦轲蹲在柜台前,细长的指头点着玻璃,一个一个看过去,又一个一个看过来,咬着下嘴唇,非常孩子气。
“这个吧。好不好?”
苏惊涛指着一个蛋糕问。上面有一些极美的粉色玫瑰,错落地排列着,周围一圈鲜红的草霉,衬着雪白的奶油,美得让人不知拿它怎么是好。
洛亦轲点点头,付了钱,小姐给装在盒子里,“刚刚才做的呢。”小姑娘看见眼前两个漂亮人。

今天真幸运,这么晚了还能看见帅哥,而且是两个。
“先生,你要数字几?”小姐拿出一盒数字形状的蜡烛。
洛亦轲犹豫了一下,从中挑出两个“2”攥在手心里。
两个人出了店门,苏惊涛注意到亦轲竟然没有戴手套,掏出自己的麂皮手套,细细地给他套在左手上,拎过蛋糕。
亦轲没有拒绝,带上右手的那一只。
手套有点大,暖暖地尤带温度,还有一点湿湿的手汗。
“今天你生日?”
“嗯。”
“来,找个地方给你过生日好不好?看看我们的运气怎么样。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洛亦轲的眼里升起了热气。
“好。”

走了快一站路,两人终于找到一家小小的茶室。里面人不多,暖气开得挺足。
苏惊涛想,啊,一切都是如此的圆满。再谢谢各位过路的神仙。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苏惊涛打开蛋糕盒子。
“蜡烛呢?”
洛亦轲交出在手中捂得热热的蜡烛。苏惊涛插好,点燃。
没有风,小小的火苗直直的,凝固了似的,晶莹剔透。
“生日快乐,亦轲。”
“谢谢。”亦轲显出从未有过的乖巧。
“过年的时候过生日多好啊。可惜我的生日在夏天。很小的时候,家里没有冰箱,过生日时妈妈给做的菜都拔(意思是冰镇)在井水里。”
“你妈妈很疼你吗?”
“是啊,很疼。你妈妈一定也是疼你的,每个母亲都一样,只是可能方式有不同。”
亦轲点头,慢慢地把手里的一张餐巾纸折过来折过去。
“我跟我妈吵了架出来的。”亦轲突然说。
他几乎从不说家里的事儿,他甚至说过N城没有亲人。
苏惊涛也不点破。这个孩子一定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
可是,今天,还是不要问了吧。
苏惊涛拍拍他的手。
洛亦轲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问下去。不是不想说,不是不愿说,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我遇到杨时雨老师了,原来我们还是同门师兄弟哪。”
“真的?”亦轲抬起了眼,“我当年好喜欢杨老师。”
“我也是。”
“那时候,我没有朋友,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人家相,杨老师常常下了课陪我,还给我买巧克力,大家好羡慕的。”
“亦轲,”苏惊涛看着对面的男孩半晌,“让我们从朋友做起好不好?”
亦轲诧异地抬起头。
“我说,我们从头来过,从朋友开始。你学着怎么交朋友,我也要调整自己的心态。曾经我们开始的方式不对,所以,我们都要学习,好不好?”
亦轲笑了,尽管还有一点点的犹豫,一点点的忧虑,但是一个真正的笑。
“好。”
17
从那个晚上开始之后,苏惊涛与洛亦轲之间的关系有了变化。
常常下班后,苏惊涛会打一个电话过去,如果洛亦轲还没回家,他会去电视台门口等着接他一起走。
偶尔,苏惊涛会邀请洛亦轲回家吃饭。
看他在厨房里忙来忙去,不一会儿就能弄出四菜一汤。
苏惊涛的围裙上是一只粉红色的凯蒂猫,每每看得亦轲背过身去暗笑。
苏惊涛发现了,傻笑说,买微波炉赠送的,嘿嘿嘿。
吃完饭,两人会一起看DVD。居然发现两人都爱看恐怖片儿。
苏惊涛说,“真奇怪,恐怖片反而最能让人放松。”
亦轲说,“那是因为恐怖片紧张,会吸引人置身其中,忘了现实的烦恼与不堪。”
苏惊涛想,你倒底有什么样的心事呢?啊,你可愿让我知道?
有时,碰到亦轲去市局采访,也会约了苏惊涛,大刘还有其它的警官一起去吃饭。
两个人,真正开始交起朋友来。
这期间,两人从没有亲热过,但是苏惊涛却对这样的状态很满意。
只要能看到他,只要有他在身边,他便很高兴了,心情从未有过的平和。
象澄清的水面,下面藏着小小的快乐的气泡。
一,亦轲赶一个片子,快凌晨了才回家,出门去惊讶地发现苏惊涛的车子停在外面。
苏惊涛这么巧也有个任务,弄到很晚,亦轲上车后,他笑着说,“这,真的是巧了。”
亦轲想起从前,也笑了。
亦轲太困了,车才开不久,便枕着苏惊涛的肩膀睡过去了。
看着那个男孩靠在自己身上,双臂自然地垂在腿上,苏惊涛心中的喜悦,好象配上了细细的音乐,慢慢地盈满心胸。

到家了,居然舍不得叫醒他。
靠的近了,他的鼻息轻轻的扑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上光洁细致,长长的睫毛密密的覆盖下来,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在车内暗暗的光线中,他的神情宁静,惹人怜爱。
倒是洛亦轲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到了吗?”
苏惊涛说“是啊。”
仿佛这时才想起刚才自己是怎么睡的,亦轲的脸慢慢地红了,“谢谢你!”垂着眼睛说。
苏惊涛目送他上楼,看他的房间亮起了灯,摸出手机打过去。
“明天有寒流,记得多穿点。”
那边隔了半天才答,“嗯,你也是。”
苏惊涛听着电话里细细的呼吸声,许久许久,有一声挂断的声音传过来。
18
这个周末,洛亦轲和苏惊涛都要加班,两人说好周五晚上一起吃饭。
苏惊涛下班后去金润发买了好多生、熟食品。刚刚把东西放进车里,亦轲的电话就来了。
“嘿,我刚拿了上个月的好稿奖,要不今晚我请你?”
“我都买好了,怪冷的,在家吃行了。你的奖金省着吧。”
那边洛亦轲哧地笑起来,“那好吧,对了,路过碟屋记得借一张恐怖蜡像馆的碟子。”
“Yes, sir”苏惊涛喜滋滋地收了线,开车到离家不远的一家碟屋。

小小的碟屋,周末的晚上人挺多。
老板开着电视,播音员正在播新闻。
苏惊涛慢慢地在盒子里找着碟子,想着那个小孩子对他说的,“千万不要穿着制服去碟屋,吓坏人家做生意的。
执法犯法,也影响你的形象啊。”不知不觉地就笑起来。
突然,电视里播音员的声音打进耳中:
“我留美学生昨日在美纽约市遭抢劫丧生,据息,受害者名叫宋天任。我驻美大使馆已接受害者家属到美。。。。。”
屏幕上打出一张照片。
熟悉的眉眼,已是生死相隔。
苏惊涛想,啊,好象胖了一点点。
瞬间潸然泪下。
眼泪汹涌而下,热热地滑过脸庞,又被风吹得冰凉。

苏惊涛拼命地睁着眼睛,不让泪雾模糊了视线,心中是木木的痛。

车开到电视台,苏惊涛给亦轲打了个电话。
“亦轲,可不可以下来一下?”
亦轲被他不寻常的语气弄得心直发慌,不一会儿就奔了下来。
坐进车里,亦轲问,“出什么事啦?”
苏惊涛想点起一支烟,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打火机。
亦轲接过烟来,点燃,再递回到他手指间,在他不停颤抖的手上用力握了握。
半晌,苏惊涛说,“给你说个故事。”
亦轲点点头。
“有个男孩,上高中的时候,他爱上了班上的一个同学,那也是一个男孩,他们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那个男孩不顾一切地追求所爱,终于打动了另一个男孩。从高中到大学毕业,他们一直在一起,整整七年。他们吃过不少的苦,可是很快乐,很幸福,也很满足。后来,家里人发现了两人的关系,想办法让另一个男孩丢了工作,并且用出国上学诱使他离开那个男孩,那另一个男孩无奈之下屈服了,只留下一封信就走了,从些彻底断了音讯。

“这个男孩长成了一个男人,他在痛苦中挣扎了三年,终于慢慢地可以放下原先的记忆,他爱上了另一个人,他的心里不再有怨,不再有痛,他只希望那另一个男孩能够平静、幸福地生活,因为在他心里,他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可是,今天这个男人才知道,原来那另一个男孩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幸福了,昨天,他客死在异国他乡。”

车里静下来。
亦轲伸手拿下苏惊涛手中的香烟,默默地捻灭,这已不知是第几根了。
他摇上车窗,把自己和苏惊涛封闭在车箱里。
小小的天地,只剩彼此。
他慢慢地靠过去,抱住苏惊涛。
单薄的胸膛,丰富的暖意。
苏惊涛想起天任信中的一句话,“不得不放弃,因为我们斗不过命运。”
苏惊涛猛地反手抱住亦轲。
亦轲的胳膊和胸被勒得生痛,可是他很温顺地由他抱着,感到他的眼泪滴落到他的衣领里,几乎灼痛了他。
苏惊涛用劲全身的力气抱着亦轲,仿制要把他嵌进骨头里去。
天任,我曾经的爱人啊,年少的我们,可曾想到,一时的怯懦和退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苏惊涛对自己说,这一,我绝不放手。
我绝不放手!
19
宋天任的骨灰运回N城后,苏惊涛去过他的家。
天任的父亲开的门。

曾经怒目相向的老人,脸上却只剩绝望的悲伤。
而天任的母亲已经近乎痴傻。
却在看见苏惊涛时眼里染上了活色。
她猛然抓住苏惊涛的手,说:“小涛,你是小涛吧?你快点告诉小任,我不反对你们了,真的真的,我不反对了,你叫他回来吧,啊?叫我的天任回来吧!”
苏惊涛拥住老人,她几乎全白了的头发刺入他的眼中。
“好的好的,我会告诉他,我一定会的。谢谢妈妈。”
天任的骨灰装在一个极普通的木盒中,上面覆盖着一块红布。
苏惊涛用手轻轻抚着盒子,那曾是一个多么年青鲜活的生命,如今只剩冰冷。
苏惊涛轻轻地说,“爸妈我会养老送终的,天任,安息。”

走出天任家,苏惊涛打了个寒颤。
一直等在外面的亦轲站在不远的角落里。
待苏惊涛走得近了,他随着他默默地往回走。
已经开春了。
N城的春天还是很冷,常常会有倒春寒,还会下雪。
今年的春天格外的冷。
苏惊涛看着身边的男孩,抚上他冻得轻颤的肩膀。
“亦轲,在一起吧。”
亦轲看了他许久许久。
他的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左一右拉扯着他的心。
终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成为一对恋人的苏惊涛和洛亦轲,一个变得沉稳了,一个变得乖巧了,彼此都有一点小心翼翼。
苏惊涛隐隐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因为他意识到这都不是两人的正常状态,甚至,也不是情人之间的正常状态。
两人并没有真正住在一起,但是,苏惊涛知道,这不是问题所在。
下意识地,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两人之间。
这东西叫亦轲常常发愣,脸上会有一种极脆弱的神情一闪而过,这种脆弱轻柔如羽,却沉重如铅。
苏惊涛想找到答案。
他不要看到这种让他心痛的脆弱与犹疑。他想看到那个心爱的男孩有真正的开怀的笑。
他不要他象刺猬般团起身子却张开刺,也不要他温顺如水却神思恍惚。

他想看到真正的亦轲是什么样的。
但是他从何找答案呢?
苏惊涛一愁莫展。
就在他一心想找答案的时候,答案自己浮出了水面。
2
这两天,从分局转过来一个案子。今天早上,苏惊涛要去看守所突审。
亦轲说他今天正好也要去看守所,上和大刘做的那个贪污案,今天要采访疑犯。
苏惊涛说,嘿,说不定我们还会碰上呢。
这的案子非常特别,是男教师猥亵强暴未成年男孩子,关键问题是,疑犯是全国知名的特级教师。每年到高考前夕,他便会在N城电视台教育频道为考生做指导。
苏惊涛两天前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认出他来,记得自己考大学时就每天收看他的讲座。料不到现在会以这种方式再见。
到看守所时,所里的小丁便迎了上来,问:“今天突审俞明渝?”
苏惊涛说是。
小丁骂了句粗口,“简直是禽兽!要不是这有受害者家长告发出来,还不知道他要害多少孩子呢。”
苏惊涛说“等着吧,没他好。受害者未成年,他又是这种身份,将来判得轻了,民愤也压不下去啊。”
“可不,”小丁说,“要求对外封锁消息哪,老百姓要知道了那还了得。”
苏惊涛和同来的孙警官一齐说,“好,带人吧,还在第一审讯室。”
刚走出办公室,在走廊上迎面就碰见了大刘和亦轲,由另外一位警官领着走过来。
亦轲看着苏惊涛微微笑了笑,看着苏惊涛心里暖暖的。
那边,俞明渝也被带了出来。
三方人在窄窄的走廊里正正地打了个照面。
亦轲仿佛踩上了毒蛇般后退一步,身子砰地撞在身后的墙上。
苏惊涛转头看过去时,只看见他刹那间变得惨白的面色。
一天的突审,一无所获,俞犯几乎是缄默不语。和孙警官商量了,又向上级请示了,决定今天先告一段落,等进一步研究了案情再组织审讯。
走出看守所大门时,天阴沉沉的,开始下小雨,渐渐地转为雪珠。
细碎的雪珠,打在车窗上沙沙作响。
苏惊涛惦记着洛亦轲,打他手机关机,打到台里,大刘接的电话,说他上午采访完就请了病假回家了。
苏惊涛回想起早上他面无人色的神情,隐隐觉得不对劲,开车向他家驶去。
到了的时候,发现窗口是黑着的。
敲门的时候,苏惊涛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砰砰乱跳,手冰得麻木。
21

还好,过了一小会儿,门开了,是亦轲,站在黑暗中。
“怎么不开灯?”
苏惊涛关了门,顺手按下电灯的开关。
亦轲怔怔地望过来,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苏惊涛说,“大刘说你病了,我顺道买了粥,一起来吃点。”
两人默默地吃着粥。
进来的时候,苏惊涛发现屋里没开空调,卧室的床也是整整齐齐的。
苏惊涛开了空调,到这会儿,屋内才慢慢地暖和起来,玻璃窗上雾雾地蒙上一层水汽。
吃完饭收拾好,亦轲都没一点声音。
苏惊涛又一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不发烧,不舒服就早点睡,啊?”
“嗯。”
“那。。。我走了。”苏惊涛说。
自从上离开,这是他第一回到这里,心里不是不尴尬的。
快到门口时,突然听到亦轲的声音,“惊涛。”
苏惊涛意识到,这是第一,这个别扭的小孩叫他的名字,以前总是连名带姓地叫,最初的时候,还常常称自己“苏警官。”换得自己心里自嘲。
苏惊涛有片刻的迷惑。
亦轲却又不说什么,大眼睛里浮出水气,却在他刻意的转头间被滤干了。
亦轲他扯扯嘴角,露出一个不象笑的笑来。
“外面好象下大了。”
“是啊,”苏惊涛回答,“好象是下大了,我也该走了,你。。。。多盖点儿,别冻着。”
屋里又只剩下了亦轲一个人,他呆呆地站着,拖鞋也忘了穿,只觉得寒凉一寸寸地漫延上来。
突然,门上又响起了敲门声。
亦轲过去开门,是苏惊涛。
“雪下得太大,路不好走,今晚我留下好吗?”
22
两个人躺在黑暗中,默默无语。
苏惊涛可以感到身边男孩子身上的凉意,听着他轻浅的呼吸,他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手。
那个答案,自己寻觅了那么久的,如今呼之欲出。
苏惊涛只觉得心如刀绞。
亦轲啊!

他刚想把那个冰凉的身子抱在怀里,身边的那个男孩忽然翻身,紧紧地贴了上来。
他的脸颊是冰凉的,嘴唇却是火热的,身子是冰凉的,手却是火热的。
凉的凉,热的热,仿佛在冰火两重难中挣扎的精灵。
他的手摸索着一个一个解开苏惊涛的衣扣,一路颤抖向下,一路绝望诱惑。
苏惊涛回手抱住他,用力地抚摸着他冰凉的瘦骨支离的背。
快一点,快一点暖起来啊。
他翻身把亦轲圈在怀里。
纠缠间,亦轲已经退尽了自己的衣服,赤裸的修长的腿顺势缠了上来。
苏惊涛伸手在床头的柜子里摸索着,亦轲抓住他的手。
“不用了,就这样来吧。”
苏惊涛收回手,热烈地抚摸他,搓揉他,直到他发出无可抑止的一声低吟。
苏惊涛把濡湿的手指送进他的身体,无限柔情地爱抚撩拨。
亦轲抱住他的头,迷离的眼看着他。
突然,他笑了。
象黑暗里绽放的昙。
苏惊涛终于进入了亦轲的身体,迎来的是亦轲热烈的回应。
以往他在欢爱中他很少出声,今天却纵情地呻吟,那种婉转煽情的声音,几乎让苏惊涛疯狂。
激情的风暴狂袭而来,包裹着两人沉沉浮浮。
终于平息的时候,亦轲在昏沉中听到苏惊涛含糊不清地声音: “你暖了吗?你暖了吗?”

苏惊涛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亮了。
一睁开眼,就看到亦轲近在咫尺的脸。
亦轲笑了笑,柔声说,“吓着你了?”
他已经洗漱过了,身上是清爽的气息,穿了件白色的厚棉外套,露珠般清新。
他说,“你多睡会儿,我先上班了,今天要赶早。”
说完,他开门出去了,一会儿听到前门关上的声音,亦轲走了。
苏惊涛静静地躲在床上,看着开板,那儿有一块楼上漏水后留下的淡黄的印迹,象一张悲伤的脸。
心没来由地慌起来,亦轲,亦轲。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来,他抓过来听。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混蛋!”

23
“李,是真的?”
苏惊涛进门就问。
“不是真的难道是我说谎?”李也颇没好气。
“受害人家长为什么要改口翻案?”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谁家的儿子遇到这种事儿也不希望张扬吧,这种案子,抖出来就瞒不住人,以后人家孩子还要找老婆成家呢。”
“可是,太便宜那个混蛋了!”
“我告诉你,别给我发表谬论。这事儿市委很生气,把教育局长都给批了,这个人很快就要调离教师岗位,上面的命令,封锁消息。你可给我管好你的嘴,别废话,准备放人吧!”

一整天,苏惊涛都在联系洛亦轲,可是手机里传来的一直是一道柔和的女声:“你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苏惊涛只觉欲哭无泪。
你这个傻孩子啊,又躲到哪里去了?
这么过了两天,苏惊涛终于知道,亦轲去了安徽。
大刘说,他去那里的一个穷县采访一件杀人案的受害者家属。本来这档节目不是他负责的,他主动跟人家换的。
可是,他不开手机。
苏惊涛联系不上他。
他傻傻地一个人躲开,象犯了错的小孩子般不敢见人。
可是亦轲啊,你有什么错呢?
苏惊涛还是一条一条地给他发信息。
第四天的晚上,苏惊涛忙到很晚回家,到楼下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暗跟着他。
他在小区里绕了一圈,钻进一个楼道里。
一个男子跟了过来,在楼道前徘徊。
被突然而出的苏惊涛逮个正着。
“是你?”
苏惊涛看着那张这两天一直刻在脑海中的脸,惊讶、气愤、痛恨,千万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用了很大的劲才抑制住掐死眼前人的冲动。
“你想干什么?”
那个男人灰白的脸映在路灯惨白的光线下,格外的苍老。
“我想,和你谈谈,请你!有关洛亦轲的事儿。”
苏惊涛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看得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
终于,他把他带回了家。

2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苏惊涛按下心绪,观察着对面的男人。
这是个年近半百的男人,脸上能够明显地看到迅速憔悴的痕迹。原本也算挺拔的身材佝偻了,头发斑白,双眼混沌陷,身上却依旧残留着书卷气,并不委琐,却不知为何会干出如些禽兽不如的事儿来。

倒是那个男人先开了口。
“亦轲,他,比小时候长得更好了。”
“那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你在跟踪我?”
“不,我这么多年来其实一直关注着亦轲,我知道他研究生毕业,知道他考进了电视台,也知道他现在和你在一起。”
“我不会再让你伤害亦轲了,你给我清清楚楚地听好了。”
“不,不,”俞明渝的神情无限疲惫,“我不想伤他,不会再伤他了。不管你信不信,我爱他,真的爱他。”
苏惊涛不说话,他不能说,他怕一开口怒火会控制不住地烧过去。
他握紧了拳头,只觉骨节卡卡作响。
“我爱他,真的爱。”那个男人声音沙哑,面上却显出梦幻般的神情。
“我第一见到他,他才十四岁。”
那时候的俞明渝,四十岁,是教育系统风头正健的特级教师,风度翩翩,气宇不凡。可是有谁知道他与妻子早已分居,又有谁知道他压抑在心里近二十年的秘密。
他从十八岁起,就知道自己只喜欢男人。
他曾有过一个恋人,是他大学的同学,两人偷偷来往了近五年,终于迫于压力各自结婚了。
在生活了十多年后,妻子终于知道了他的性向,那个善良老实的女人,并没有声张,甚至没有告诉双方的父母,只是从家里搬了出去,带着女儿一起生活。
“我原本是不带家教的,可是亦轲的母亲也是教育系统的,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我的电话和住址,打电话求我给她儿子辅导作文,被我回绝几之后,她带着亦轲在我家门口守了好个晚上,终于有一天晚上,我们碰上了。”

几乎在一瞬间,俞明渝就决定收下亦轲了。
“我从没见过如些纯净而忧郁的眼睛。”他轻声说道。
那个孩子,白衣黑裤,似从画中走来,俞明渝觉得自己内心什么东西苏醒了。
亦轲的母亲听说俞老师肯收下亦轲,无比激动,又骄傲地介绍了亦轲的情况,说孩子的作文比较薄弱,希望俞老师不吝赐教。另外,想让俞老师给做考前辅导,母亲说费用无论多少也不要紧,只要俞老师收下亦轲就好。

亦轲的情况倒真的让俞明渝意外,他没想到这个孩子有如此高的天份,刚十四岁就要考大学了。
自此以后,每逢周三和周六的晚上,亦轲都会到俞明渝的家里上二个半小时的课。
俞明渝发现这个孩子真的是灵秀之极,不过一月功夫,他的作文水平已有了飞速提高。
只是,他发现,他不快乐。

他不会玩任何游戏,也很少外出做运动,俞明渝发现其实与生活的脱节,枯燥的童年,才是他作文不够生动的原因所在。
他几乎不笑,但眉宇间的轻愁薄怨却叫这个孩子格外的吸引俞明渝,他一天比一天喜欢他,几乎天天数着日子盼着他来。
25
有一,亦轲来时,俞明渝正开着电视,他发现那个孩子盯着电视发了半天的愣,电视上正播猫与老鼠。
从那天起,俞明渝主动和亦轲的母亲说延长半小时补习的时间。
他用这半小时让亦轲看看电视,甚至,在发现他疲累之极的时候,让他用这半小时小睡一下。
他还在周日带他出去玩,说是观察生活,他教会了他骑车。东郊,阳山碑材,夫子庙。他带他玩了许多地方。
那个孩子的脸上渐渐地染上了笑意,在他心中,俞明渝的形象和他记忆中父亲那早已模糊不清的样貌重合了。他变得十分依恋俞明渝,一声声叫他俞老师俞老师。声音里还带着软软的童音。

那种声音,还有他脸上明亮动人的笑容,不断地刺激着俞明渝,他越来越控制不住内心的那匹野兽。
如同火热的岩浆在地心翻滚,蠢蠢欲动。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俞明渝与过去的情人在商场擦肩而过。
往日的一幕幕,走马灯似地在眼前闪过。
俞明渝骇然发现,脑海中与他情缠绵的人的面孔,不知不觉地幻化成了亦轲那张清雅秀致的脸。
那是一个温暖潮湿的四月的晚上。
亦轲来的时候,穿着新的天兰色V领毛衣,白衬衫和牛仔裤,神色有些疲惫,俞明渝叫他在床上躺一会儿。
往常,他总是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的,不知为什么俞老师叫他睡到卧室去,他只羞涩地笑笑便答应了。
俞明渝在床边凝神看着他。
细密的睫毛,挺俏的鼻子,小小的浅粉色的嘴唇,完全无防备的睡姿,敞开的白衬衫领口露出纤长的脖子和小小的锁骨。
少年的身体尚未长成,却已有修长之态。
俞明渝听见自己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叭地断了。
他开始亲吻他的额头。
亦轲醒了,有点迷糊地看着他,并不抗拒。
俞老师常常亲吻他的额头的。
亦轲从小被困在书堆中,极少与人接触,他比同龄的孩子的自保能力要弱得多。
而且,他那么喜欢那么依恋这个总是和颜悦色,带给他许多不曾得到过的快乐的男人。
他以为那是父亲般慈爱的亲吻。
直到俞明渝脱去他的毛衣时,他还天真地说,俞老师,我不热。
那个孩子,只发出了半声惨叫,余下的声音,都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26
“咣!”苏惊涛把桌上的杯盘全扫到了地上。
一块碎磁飞溅上来,划破了他的手背。
他冲上去,抓住那男人的脖领,未及思索,一个耳光便扇了过去。
男人翻倒在地。
苏惊涛再冲上去把他拎起来。
“他才十四岁,他才十四岁啊!”他的拳头高举着就要落下。
“苏警官!为我,不值得啊!”男人凄厉地叫。
苏惊涛的拳头堪堪地停住。
“请让我说完,让我说完,让我忏悔。这些年,这些罪孽,盘绕在我心里。。。”
“你当初做这种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是罪,这是孽?”
“我。。。”俞明渝掩住脸孔,“我真的爱他啊。”
“可是你所谓的爱把亦轲推入绝境,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背负着这个可怕的包袱,他不敢爱人,不敢与人有任何感情的交流。你害得他有多苦,你知道吗!”
俞明渝颓然不语,鼻孔里还流着血,神色凄惶。
“你说,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你倒底害了他多久,害得他多重啊!”
那一天,亦轲整个人都傻了似的。
俞明渝打电话给他的妈妈,说是天下雨了,路不好走,干脆留他住一晚吧。
亦轲的母亲唯有感激,不疑有它。
亦轲大睁着茫然的眼,整整一夜。
俞明渝也是一夜未眠,不停地在一旁安抚着。
那个孩子没有任何的回应。
俞明渝在事后不是不担心不害怕的。怕事情败露,更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亦轲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亦轲第二个星期又来了,是被母亲送来的。
他的脸庞瘦得塌陷下去,更显得一双眼睛又大又黑,满满的而绝望的黑。
那以后,俞明渝又侵犯过亦轲一,他甚至连反抗都没有。
完事之后,俞明渝发现,他把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大睁着眼,人却于休克状态。
那一,吓坏了俞明渝。
他的成绩也猛然下降。
他的母亲无比着急,俞明渝甚至在他的胳膊上,手上发现了伤痕。
俞明渝跪在他身前,说亦轲亦轲,我再不会了,再不会了,你好好念书吧,一定要考上大学。我保证,你上了大学后我就从你的生活中消失,彻底地消失。

亦轲的眼中这才有一点点的活气升上来。
那年的八月,亦轲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入N大。
从此,俞明渝真的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俞明渝并没有告诉苏惊涛,其实在亦轲上了大学的第一学期,他去找过他一。
只一。
那个十五岁的小小少年,眼里是千年寒冰般的冷,细长的手里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裁纸刀,绝决地抵在脖颈间。
俞明渝仓皇而逃。
从此,他开始在暗关注亦轲。
他开始带家教,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邪恶的欲望。
他疯狂地在其它孩子身上寻找亦轲的影子。
亦轲的眼睛,亦轲的嘴唇,甚至亦轲的声音。
苏惊涛的胸口仿佛压上了千斤巨石。
手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痛。他狠狠地按住那个伤口,让它更痛。
俞明渝长出一口气,“请代我向亦轲说一声对不起,请。。。好好爱他。”
苏惊涛直逼到他的脸上去。
“爱?你没有资格说这个字。对不起?你应该做的不是说对不起,是谢罪。向亦轲,向那些被你侮辱的,被你伤害的孩子请罪。现在,乘我还有理智在,赶快滚出我的家!”

俞明渝步履蹒跚地走去门口,忽然转身,脸色死灰。
“你说得对,”他说,“我应该谢罪。应该谢罪。”
空的屋子,苏惊涛喝得很醉。他喊着,亦轲亦轲亦轲。
两天以后,亦轲从安徽回来了。
27
苏惊涛到亦轲家的时候,亦轲也刚从台里回来。
亦轲看了苏惊涛一眼,又飞快的把眼光闪开。
苏惊涛喊,“亦轲。。。”
亦轲打断他的话,“啊,不巧了,我刚想起来,我得回台把片子再看一遍。”
他开始没头绪地在屋里打转,拿起手提电脑,复又放下,转身找到外套,穿进一只袖子,又去拿包。
从未有过的慌乱,象在树林里迷了路的孩子,无助凄惶。
苏惊涛上前抱住他,“亦轲,亦轲,你听我说,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亦轲的身子僵了一下,叹了口气,疲倦地笑笑说,“我要去单位,让我走吧。”

苏惊涛用力搬过他的头,“看着我,亦轲,看着我。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
突然间,亦轲开始猛烈地挣扎,急速地喘气。
如同陷井中的小兽。
苏惊涛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抓住他的双手把他锁在怀里。
“亦轲,亦轲。”
他觉得嗓子里仿佛有一团乱麻塞着,除了叫他的名字,什么也说不出来。
亦轲安静下来,很慢很慢地说,“你不明白的,苏惊涛。有一个阶段,我跟过别人。。。我想,反正我已经脏了,反正怎么也洗不干净了。”
苏惊涛拍拍着他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亦轲摇头,“你不明白的,我脏得不单只是身体,还有。。。灵魂。”
苏惊涛说,“我第一见到你,你干净得象一颗水珠。有肮脏灵魂的人绝不会有那样的气质。”
“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你象一块水晶。”
亦轲微微闭上眼轻笑一声,“苏惊涛,你一向都那么有幽默感。”
苏惊涛说,”亦轲,我。。。”
亦轲突然呻吟一声,“苏惊涛,放开我,求你,求你!”
苏惊涛看到他粹然退尽颜色的脸,惊得放开了手。
亦轲一路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开始剧烈地呕吐。
苏惊涛从身后抱着他,感受到气力从他的身体里一点点地流失,一点点地带走温度。
他挣扎着到洗脸池边,冰冷的水冲在脸上手上,身体抖得更厉害。
他跪趴在水池边半晌没抬头。
过了许久,他的声音轻轻地,闷闷地传来,无限的疲惫与委屈,象个小小的孩童,在外受了欺负,回到家喊一声妈妈就哽咽。
“那个时候,真的好痛啊!我觉得面前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我跟妈妈说我不去上课了,不去了,可是。。。妈妈不同意。我不敢告诉她为什么。我觉得我完了,她更会觉得我让她失望了。我。。。我不知道跟谁去说。。。。”

苏惊涛跪在他身边,把他拉进怀里。
“我想考到外地去,妈妈也不允许,她一心想让我上N大,那是她和爸爸的母校。我。。。好怕,好象街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我有多么脏多么坏多么变态。”
苏惊涛紧紧地抱住他,“你是最好的,最好的男孩儿,你知道吗?我比过去更爱你。”
亦轲在他怀里猛烈的摇着头,手却下死劲地攥着他的衣袖。
“我不会当真的,今晚以后你就走吧,不用管我了。”
苏惊涛把他抱扶起来,安置在沙发上,从他外套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机,打开。
几乎是在开机的一瞬间,滴滴的声音便传来,是短信。

一条,一条,一条,又一条,不断地跳出来。
滴!
“亦轲,你在哪里?”
滴!
“亦轲,不是你的错。”
滴!
“亦轲,我很担心你!”
滴!
“亦轲,不怕。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滴!
“亦轲,小笨蛋!你躲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不开机?”
滴!
“亦轲,你还有我,你还有我,我保证,从今以后不会再让人伤害你!”
滴!
“亦轲,回来吧,回来找我!”
滴!
“亦轲,我比以前更爱你!”
滴!
“亦轲我爱你!”
滴!
“亦轲我爱你!”
滴!
“我爱你!”
滴!
“我爱你!”
滴!
“我爱你!”
亦轲看着手机,大眼睛里慢慢地弥漫上了水气,如湖面上迷蒙的雾气。
亦轲说,“苏惊涛,你把我的信箱挤爆了。”
随着话音,眼泪扑落扑落地滴在苏惊涛的手上。

他埋进苏惊涛的怀里,哭起来。
没有声音,泪水也全都浸入厚厚的衣服里。
他呜咽着,“为什么,十年前,我没有碰到象你这样的人,来帮帮我,来救救我?”
苏惊涛轻轻地用下巴磨索他的头顶,“是,是我不好,我来晚了,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以后不会了,我保证。今天哭完了,就都忘了吧,咱们还是好汉一条!”
两天后,俞明渝从他居住的小区十八层顶楼上飞身跃下。
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第二天,洛亦轲接到一封信。
信里只有一句话。
“用生命向你谢罪!”
28
天渐渐地暖和起来了。
N城的春天非常的短,冬天完子之后,有一个短暂的雨季,天一放晴,便进入了漫长而炎热的夏季。
有一天,苏惊涛对洛亦轲说:
“轲轲,你的房子每个月要付8元吧。”
“嗯。”
“挺贵。”
“嗯。”
“地段不好。”
“嗯。”
亦轲脱去了冬装,穿着浅色休闲服和牛仔裤,眼里波光闪闪。
“又小,又潮,夏天还西晒。”
“嗯。”
“两个人住比较省。”
“嗯。”
亦轲的嘴角漾出笑意,低落下睫毛,遮住眼里的声声色色。
“我的房子已经买下来了。大多了,地段好,朝南。”
“嗯,是。”
“我会做饭,家务活儿以后也可以多干点儿。”
“那好啊。”
正在这时,苏惊涛的手机很煞风景地响了。身为警官,公家的电话是不可以不接的。

洛亦轲背过身去,咬着嘴唇笑。
苏惊涛接到任务马上要出发,只好把这个话题暂且搁下来。
苏警官是很敬业的,亦轲闲闲地在一旁评价说。
苏惊涛傻笑出门,开了半天的车才回过味儿来,觉得自己怎么也算是个人精啊。
可是在这个小天才的面前,总是象个大笨熊。

第二天晚上,苏惊涛刚回家,就听到有人敲门。
打开门一看,是亦轲。
背着背包,拖着一只箱子。
亦轲微微笑,“我的房子租期到了,不知道苏警官可不可以收留。”
苏惊涛欢呼一声,连人带包抱进了门,打起了圈。

世界上最大的幸福是什么?
是早晨起来,看见淡金色的阳光照在爱人的脸上,苏惊涛想。
就象现在。
苏惊涛细细地看着亦轲秀气的脸。
亦轲突然睁开了眼。
目光清朗,丝毫没有睡意。
“你看够了吗?”
“看不够,怎么也看不够。”
“咦。。。”亦轲皱皱眉头,做一个可爱的鬼脸。
“鸡皮疙瘩掉满床。”
“没关系,你的鸡皮疙瘩我也喜欢。”
亦轲睁大了眼睛,“苏惊涛,你的赖劲儿,真是,登峰造极!”
苏惊涛笑而不答,用手轻轻地磨索着亦轲的鬓角。
“别看了,下个时段要收费了。”
“收吧收吧,都给你都给你。”绵密的吻细细碎碎地落下来,“我的工资,我的奖金,我的存款,我的股票,我的国库弧!
亦轲把头埋进枕头,肩膀不停地抽动。
苏惊涛搬他的肩,“怎么?感动得哭了?”
把他的身子翻转来,看到的是一张春般灿烂的笑颜。

苏惊涛太息一声,“唉,真是眉是春山聚,眼是水横波啊。”
洛亦轲伸出手指,“叭”地一声弹在苏惊涛的下巴上:
“苏大混蛋,你敢用形容女人的词来恶心我?”
“现在男女平等了,形容女人的词为什么不可以用来形容男人?你敢反对党的妇女解放政策?”
“苏惊涛!我警告你!”
“好好好!那你也用形容女人的词儿来恶心恶心我好了。”
“哦。。。你小鸟依人,你温柔体贴,你色如春,你楚楚动人,你兰心蕙质,你秀外惠中,你弱柳扶风,你一笑百媚,你。。。呜呜呜。”
苏惊涛赶紧堵住他的嘴,当然是用自己的嘴。
开玩笑,小天才哎,他说不定会背整本的成语字典。
苏惊涛以为他的幸福生活由此开始并会延绵不绝,直到一天,有个人在他家楼下拦住了他。
29
苏惊涛坐在离家不远的一家茶社的小包间里。
他看着对面的女人。
这是第一,苏惊涛如此近如此细致地看她。
其实亦轲非常象她,尤其是清晰的一字眉,杏仁似的眼。只是她的眼角已下垂,眼光也有些混浊,鼻翼红红的,眉目间笼罩着一股怨气,使原本舒朗的五官皱在一,破坏了曾有的雅致俊秀。

苏惊涛定下神来,叫一声,“伯母。”
亦轲的母亲伸手制止他,“不必这么亲热。你只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和亦轲在一起?”
苏惊涛略一沉吟,“是。”
亦轲母亲无意识地端起面前的茶杯,手却抖个不住,杯中的茶泼出来,淋淋沥沥地湿了整个手掌。
“怪不得他从不与女孩子打交道,我还以为个是生性害羞,我还为此骄傲欣慰,却不料是这样,竟然是这样!是你!一定是你!你引诱了他!让他走上这条邪路!”
“不,伯母,我并没有引诱亦轲,我们只是相互吸引,我对亦轲,是认真的。”
“认真?苏警官,不要让我笑破肚皮。两个男人之间会有什么认真之说?你只是变态!”
苏惊涛的心中抽痛,这是第二,有人这样评价他,这样评价他视之若宝的爱情。
“伯母,这不是什么变态行为,随着时代的发展,无论是从医学上,还是从社会伦理上,人们已经能够比较宽和地看待我们这样的人了。在许多国家,甚至国性的婚姻是被允许的。”

“我不管他人他国的事,哪怕世上的男人都变成了变态,我也不会允许我的儿子变。我的儿子,我多么优秀的儿子啊,我不会让你毁了他的。”
苏惊涛攥紧了茶杯,杯中的水已经凉透了,“我不会毁了他的,伯母。”
不,真正差一点毁了亦轲的不是我,不是我!你可知道是谁让他痛苦多年,让他压制自己爱的能力?
你又可知谁在一旁做了帮凶?

苏惊涛压住几乎冲口而出的质问,“伯母我爱他,真的爱。”
洛式微的面容突然间无限沧桑,“爱?那是人的终身之狱,请不要,跟我说爱!”
她的头低下去,一缕头发落下来,披在额前,挡住了她的表情。
她的头顶是密匝匝的白头发。
可是,亦轲说她只有四十七岁。
苏惊涛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母亲背着父亲送来的一包又一包吃的用的穿的。
他又想起了天任的母亲,想起她说,我不反对你们了,你让我的天任回来吧。
苏惊涛庆幸自己刚才有些话没有说。
那个人已死了,就让他把一切往事都带走,带到阴曹地府,永远不要如同鬼魅般在亦轲的生活里游荡。
“伯母,请你!求你!成全我们!您会多一个儿子。”
洛式微抬起头,一张青白的面孔。
“休想!我宁可没有儿子!”
“伯母,我不会放弃的!我对自己,对亦轲都说过,我不放弃。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阻碍,我们都不放弃!”
亦轲的母亲忽然笑了,“苏警官难道不怕身败名裂吗?”
苏惊涛看着她,看了很久,很慢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离开他!”
苏惊涛摇头。
“离开他!”
苏惊涛还是摇头。
“那么,我会让他离开你!”
苏惊涛说,“亦轲成年了,伯母。他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洛式微定定地盯着苏惊涛,“那让他自己跟我说,我要听他自己说!”
3
看到母亲与苏惊涛在一起,亦轲的脸色变得刷白。
终于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母亲问:亦轲,这一切都是真的?
进门的那一刻,母亲其实就已明白,门口放着亦轲的鞋子,衣帽架上,挂着亦轲的外套,桌子上有亦轲的马克杯,墙上挂着亦轲的照片,沙发上放着亦轲的手提电脑,甚至空气里都飘着亦轲惯用的洗发水清淡的香味。

可是母亲还是不能相信,她养了二十二年的儿子,她优秀的天才的儿子。

她以为她了如指掌其实并不的儿子。
亦轲已平静下来,说,“是。”
“你疯了,亦轲,你会毁了自己的。你还要继续念书,你还要出人头地,你还要为妈妈争光。”
“可是我更想做的事是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
“爱?亦轲,妈妈告诉你,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最靠不住的一件事,只有妈妈的爱,妈妈的爱是真的,是你可以依赖的。”
可是你的爱让我窒息,你的爱差点儿把我推向渊。
母亲脸上凄楚的神情,让亦轲无法把这些话说出口。
母亲走上前来,摸索着亦轲的脸,一手湿的冷汗。
“亦轲,这样是不对的,是变态的。离开他吧,啊?”
亦轲摇摇头。
“如果您认为的变态能给我带来幸福,我宁可做个变态!”
亦轲一字一字地说。
母亲的面容逐渐扭曲,眼内是汹涌的疯狂。手指逐一从亦轲的眉眼间划过。
“你是如此地让我失望,你是如此地辜负我!“
说完推开门,冲了出去。
亦轲略一愣神,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人也跟着冲了出去。
苏惊涛也跟着冲了出去。
母亲的身影飞速地往楼上奔去,快捷得不象一个中年妇女。
这幢居民楼有十五层高。
苏惊涛腿打着颤,几乎迈不动步子。
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
终于,亦轲在第十二层的楼梯口抱住了他的母亲。
母亲猛烈地挣扎,无声地挣扎。
亦轲死死地抱住她,母亲的手肘狠狠地撞在他的胸口,亦轲一吃痛,松了手向后倒去。
赶上来的苏惊涛正好看到亦轲从高高的楼梯上滚下来,摔在他的脚边。
他的脑中刷地一片空白。
已有邻居闻声跑了出来。
苏惊涛慢慢地蹲下去,亦轲亦轲,他不敢碰他,你伤在哪儿了?你伤在哪儿了?
亦轲不答,人却还是清醒着的。
苏惊涛跪在他身侧,对旁边的人说:

“拜托,拜托,哪位帮我叫一下救护车,拜托你们!”
他轻轻地扶摸亦轲的头发。
“亦轲,亦轲。”
亦轲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轻轻地翕动。
苏惊涛把耳朵凑上去,听得他说,“惊涛哥,我好痛啊!”
苏惊涛说,我知道,我知道,没事儿的,没事儿的。救护车马上就到了,我们去医院,你不会有事的。
亦轲的嘴里突然涌出一股鲜血,苏惊涛颤抖着用衣袖去擦。
几乎是瞬间,衣袖就红了。
母亲站在梯梯口,如泥塑木雕一般。
远,救护车呼啸着而来。
救护人员把亦轲抬上车的时候,他已经神智不清。
苏惊涛死死地拉着他的手,“亦轲,不要睡,亦轲,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不要睡!”
亦轲还是渐渐地陷入了昏迷之中。
31
洛亦轲睡了好长的一觉。
他觉得很累很累。
多好。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好象回到小时候,一个冬天的星期天早晨,天很冷,亦轲醒来时看见妈妈坐在床头,在给他打一件毛衣。
年青的妈妈,俊俏柔和的眉眼在看到他醒了之后突然变得苍老而严厉起来。
“轲轲,你该起床了,今天还有课呢。不可以睡懒觉哦。”
不,不要,妈妈,我好累,还想睡一会儿。
妈妈冲他俯下身来,轻轻地吻着他的眉眼。
干燥的嘴唇,滚烫的温度。
亦轲想,啊,妈妈是很久很久没有吻过他了呢。
正在诧异间,妈妈的声音变成了一把男声。
“轲轲,轲轲,别睡了好不好?醒醒好不好?醒醒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只有一个大傻瓜,才会这样一一地问他。
是苏惊涛。
亦轲想对他说,别急别急,我答应你,我不睡了。

很费力很费力地,亦轲睁开眼。
模糊中对上了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睡美人,你总算醒了,你睡了两天了。”
充满关爱的声音,水流似地缓缓渗入亦轲的耳中。
慢慢地找到焦距,亦轲看见苏惊涛满是胡茬的脸。
亦轲用力抬起手,用手背蹭蹭那张脸。
“这是谁啊?真。。。邋遢。”
苏惊涛一把抓住他的手,眼里满满是是惊恐的神色。
“轲轲,你是不是失忆了?你。。。你。。。你不认识我了吗?”
亦轲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声音低不可闻,“你以为演电视剧哪。。。真傻啊。。。苏惊涛。”
苏惊涛呵呵笑,又叹一口气,把脸埋进亦轲的手中。
麻药的效力还没有完全退去,手指上尚有微微的肿胀的感觉。
亦轲把手抽出来的时候,看见指尖上挂着两颗水珠。他轻轻握起了拳,把那两滴水收进手心。
苏惊涛摸摸亦轲软软的头发,“轲轲,闭上眼好好休息。”
亦轲疲倦地闭闭眼,又睁开,“我妈呢?她现在怎么样?”
苏惊涛神色微微变了变,“她。。。她没事。没什么事。”
亦轲拉住苏惊涛的衣袖。
“苏惊涛,是你的智商一百九还是我?告诉我,我妈她怎么了?”
苏惊涛只觉得自己口中干燥得象粘住了,很慢很慢地说:
“她,她的情绪有些问题,她现在。。。在脑科医院。”
亦轲大睁着眼,定定地看着前方,墙上一幅大大的静字,血也似的红。
“苏惊涛,”半晌亦轲轻轻地说,“求你带我去看她。”
“不行,”苏惊涛说,“你的左腿骨折了,断了的一根肋骨伤了肺叶,而且,你还有脑震荡。轲轲,你现在不能动。”
“求你!”那么软,那么无力的声音。
苏惊涛咬着牙说,“不,不行!”
亦轲不说话了,只觉得头有千斤重,身子却是轻飘的,仿佛悬在半空,踏不着地,渐渐地又昏沉地睡去了。
醒来的第二天开始,麻药的效力完全过后,亦轲开始被无尽的疼痛折磨。
多半时间,他咬着嘴唇硬挺着,不声不吭。
苏惊涛只有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不断地抹去他一额一额痛出的冷汗。
亦轲会侧过头来,大大的眼睛雾气蒙蒙,哀哀地望着苏惊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惊涛去单位请假,他对李说,有个很亲的人伤得很重,他一定得去照顾他。
李说,“搞什么你?谁听说警察可以请这么长时间的假?我开除你!”
苏惊涛说,开除我我也要请假,您行行好,过后我玩命给您干活。
李叹一口气,“什么屁话,给我干?我给谁干?你也不用跟我来这套,假是请不得的,就说我让你执行一个特别的任务去了,别在外面给我说漏了嘴。”
苏惊涛说,谢谢谢谢谢谢。
全单位只有李隐隐约约知道一点他的事。
李说走吧走吧,让你家老爷子我的老领导知道了,他怕是要把我拉出去枪毙。
苏惊涛日日夜夜地陪着亦轲,人一下子瘦了好多。
可是也比不过亦轲消瘦的速度和程度。
亦轲的脑震荡很严重,最直接的反映就是他头晕,任何流质吃下去,不到五分钟又悉数吐出来。
可是他还是努力往下咽。
苏惊涛知道他的心事。他一天一天给他做了吃的,一点一点喂到他嘴里,再看他一口一口吐出来。
整整一个星期。
亦轲瘦成了一幅骨架,他睡着的时候,苏惊涛常常看着他脖子上几乎透明的皮肤下青青细细的血管,看着看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一脸。
两个星期之后,亦轲终于有了明显的起色。
苏惊涛向医院租了一幅拐仗,偷偷地把亦轲带了出去。
32
脑科医院附设的精神疾病治疗中心掩在一片浓的松林之中,松涛阵阵,在夏末初秋更显得凉爽,亦轲只觉冷气森森,连打了两个寒颤。
苏惊涛脱下自己的薄外套,给他穿上。
两人等在病房外的时候,亦轲不住地发着抖。
母亲穿着蓝底白条的病号服背对着门坐在窗前。
亦轲拄着拐仗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母亲的脸削瘦了许多许多,下垂的眼角和嘴角,倒使她的面容减少了以往那股凌厉之气,一头头发都已是完全地灰白了。
亦轲轻声叫一声“妈”,声音已是哽咽。
苏惊涛拿来椅子,扶亦轲坐下。
亦轲抓住母亲的枯瘦的手,“妈,妈,我是亦轲,我是轲轲啊。”
母亲的目光依然木木地盯着窗上印出的一角羽白天空。
苏惊涛在一旁向医生询问情况。
医生说,刚来的两天,病人的情绪很激烈,有狂燥的倾向,这些日子安静得多了,只是,再也不认得人了。
亦轲不死心,不相信,一遍一遍地叫妈妈,妈妈。

母亲动也不动。
她被困在一个灰暗的世界里没法走出来。
也许,她的灵魂隔着沉沉的灰色雾霭悲伤地看着心爱的哀哀呼唤她的孩子。
亦轲把头埋在她的膝上,“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苏惊涛走过去,蹲在亦轲的身边,“轲轲,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他记得前不久刚刚和亦轲说过这句话,事隔不过两三个月。
苏惊涛觉得手下骨架突兀支离的肩膀在微微抖动。
不堪重负的脆弱,却要抗起如许的苦难。
三个人就这样坐了许久许久。
苏惊涛说,轲轲,该走了,你得回医院去。
他不断地扶着亦轲紧握母亲的手,一根一根地掰开他几乎痉挛的手指,不敢用力却不得不用力。他怕再下一秒,崩溃的人会是亦轲。
扶抱着亦轲走到门口的时候,母亲突然叫:
轲轲,轲轲,轲轲。
亦轲跌跌撞撞地冲过去。
母亲伸手把他揽在怀里,两副同样细瘦的身躯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母亲拍着亦轲的头肩,开始哼一支曲子。
哼完了,她说,轲轲,轲轲,你知道吗?这是莫扎特的摇篮曲,我的轲轲多棒啊,摇篮里就听莫扎特啦,你跟他一样是小天才呢。
亦轲欣喜地喊,看,我妈她认人了,医生,医生,我妈她认得我了。
医生摇摇头,走过去,和苏惊涛一起扶起亦轲,自己在亦轲母亲的身前蹲下,仰头望着她。
母亲不动。
片刻之后,她揽住医生喊,轲轲,轲轲,轲轲。
医生挣出来站直身,“这些天,她都是这样。”
亦轲的脸色刹那间退尽了颜色,摇摇欲坠。
苏惊涛一把扶抱住他,轲轲,我们走吧,来,我带你回去,我们下再来。
走出病房大楼,扑面是带着松叶清香的风。
亦轲拄着拐仗走了两步,突然停下了。
“我实再走不动了,”他说,“惊涛哥,你背背我好不好?”
33
苏惊涛说,我太想背你了,早就想背了。你这个倔孩子啊!
亦轲把头俯在苏惊涛背上,不一会儿苏惊涛就觉得脖子里湿碌碌的。

亦轲呜咽的声音传来:“惊涛哥,我们歇一会儿好不好?”
苏惊涛在藏在松林的一张长凳上把亦轲放下来,看见他清秀的脸上班驳的泪痕,用手背给他抹去。
亦轲抓住苏惊涛的手,那手心里薄薄的茧,手背有些糙。
亦轲头埋在苏惊涛的肩上,慢慢地说,
“我妈妈年青的时候好漂亮的,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法语,还会唱歌。很小的时候,我老以为妈妈是仙女变的。”
苏惊涛摸摸他的头发,“我知道,我知道,看我的轲轲就知道了。”
“妈妈和爸爸是同学,为了爸爸,妈妈在毕业的时候放弃了回上海的机会,留在N城一所中专学校里教书。爸爸留校当了助教。毕业不久,他们就结婚了。”
“奶奶跟我说过,他们那时候真好啊,天天一起上班,约好了下班的时候在一个十字路口碰面一起回家。早到的那一个就一直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等。后来爸爸的工作越来越忙了,常常要做实验,妈妈就先回家给他做好饭,还不停地趴在窗台那儿看,爸爸老远就向她招手,她就马上跑下楼去接他。爸爸每年两主动报名参加自考的阅卷工作,还在成人夜校教课,把得到的奖金和讲课费存起来等妈妈过生日时给她买衣服,买首饰。他们就象麦琪的礼物里的那一对夫妻,清贫但是快乐。

隔不多久又有了我,妈妈更是把所有的家务都包了下来,因为爸爸很想出人头地,他很看重他的研究,他最大的希望是去美国留学,因为他是学生物工程的,国内的科研条件不够理想。

我三岁那一年,妈妈带我去体检,医生发现我智力超常,妈妈开心极了。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也就是在那一年,爸爸终于得到一个机会办了出国留学。
临走前,妈妈把家里全部的存款还有结婚时阿婆给她的压箱底的钱都换成美金给爸爸带上了,她说,穷家富路。爸爸说,等他在美国站稳脚就接我们一起团聚。
可是,他并没有遵守诺言。
一年以后,爸爸突然断了音讯,电话怎么打也没人接,寄出的信全部被退了回来。妈妈都快急疯了。
最后,他还是来了一封信,信里请求跟妈妈离婚,说是已经联系了律师和国内的朋友办这件事。说是他已经有了别人,那个女人对他的事业很有帮助,请妈妈成全他。
那时,我才四岁,并不真正明白离婚是什么,但是我知道,我的平和幸福的家已经不复存在了。
妈妈说,离婚可以,成全也可以,但是,我只想问问他。我要听他亲口说。
那时候,家里还没装电话,妈妈带着我,天天不停地在外面打磁卡电话,总是在一大早,邮局还没开门,因为以往妈妈总是在那个时间和爸爸通电话,只有在那个时候爸爸才有空。

妈妈说,轲轲,打通以后,你替妈妈问问爸爸,你问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们了,问问他他有没有心,有没有人心。
我记得有一天,天下着雨,我和妈妈站在雨里,一遍一遍地打那个电话找爸爸,妈妈用她的衣服罩着我,可是我们的鞋全湿了,我们母子俩站在一汪污水里面。秋天的雨,真冷啊。

苏惊涛把亦轲紧紧地抱在怀里,“好了轲轲,好了,都过去了,咱们不回忆了。好不好?好不好?”
亦轲缩在他怀里,“其实,我。。。真的很爱她。”
苏惊涛说,我明白我明白的。
亦轲拼命摇头,“你不明白呀,这许多年,我们母子。。。我妈妈真的很辛苦,她每个月的工资很有限,我还要上许多课外的班,她还给我买许多原版的图书。她带了几个家教,周末还出去上课。有一,我们在金鹰看到一件香港的毛衣很漂亮,妈妈想给我买,可是一看价钱,要两百多块。妈妈就常常去看,把样颜色记在心里,自己买了毛线给我织了一件一模一样的。她只是太失望了,也许,真的是我让她太失望了。。。但是,我真的,真的想跟你在一起。”

苏惊涛搂搂他,“谢谢你亦轲,谢谢你没有跟我说要分开,甚至在这种时候也没有。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少的感激。你失去的快乐,我补给你,你失去的幸福,我帮你找回来!”

两个星期后,亦轲出院了。
苏惊涛不许他马上上班,要他在家再休养一段时间。
亦轲常常去陪妈妈,带了许多小时候的照片,一张一张给妈妈看,一点一点讲给妈妈听。
他给她念书,读报,带了小CD机放妈妈喜欢的曲子。
他给她洗脸梳头剪指甲,买了她喜欢的苏州甜点带给她。
母亲竟然白胖了许多,每每看到亦轲去,都会傻傻地孩子似地呵呵笑。
治疗中心每月的费用不低,亦轲不上班每月只有五百元的基本工资,他又不愿用苏惊涛的钱,自己的存款很快只剩三位数了。
这一天,他拿着最后的一笔钱到治疗中心去交费,却被告之,已经有人一下交清了一年的费用。
那个人,并不是苏惊涛,亦轲知道,因为,他跟苏惊涛说好的,自己还能负担的时候由自己负担,实再不行的时候再说,苏惊涛是知道他的脾气的。
亦轲问那个人是谁。
3
周末的时候,苏惊涛陪着亦轲又去了治疗中心。
推开门,发现里面多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背对着门,正在给母亲洗脸。
亦轲的心突然别别地跳,他知道那就是医生口中的那个没有留下姓名的交费人了。
不是没有猜测过是他,可是,却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就是他。
亦轲静静地立在门口,等着那个人转过身来。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那个男人转过身来。
像是一张已模糊的照片,隔了重重的岁月,只看出一点点往日的印迹。
亦轲的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仿佛干枯了很久的池塘一点一滴地被记忆的水流注入。
爸爸,你带我飞你带我飞。
爸爸,我的小汽车坏了,你帮我修吧。
爸爸,巧克力巧克力。
爸爸,抱抱,爸爸抱抱。
那个粉白稚嫩的小人儿一路跌跌撞撞扑过去寻找那个宽大温暖的怀抱,却不料有一天会扑个空,摔一跤,痛足十七年。
亦轲转身飞快地下楼,苏惊涛一路追着他,看他跑到一楼推开门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没等他说什么,亦轲拉住他,我们回去,带我回去好不好?
亦轲坐在书桌前,在百度网页里输入“卓世宁”三个字,哗!上百页的信息。亦轲一条一条点开细看。
书房里暗暗的,只有计算机发出的微光幽幽地打在他脸上。

原来他已经这样有名了,原来他已经这样风光了。
在他们母子挣扎在苦痛之中的时候,他已是这样的名利双收。
原来他悄悄地回来了,回来看母亲的凄凉吗?回来看他的萧索吗?
脸上不见表情,却有眼泪一路流下来。
不仅为自己曾经的日子,不仅为母亲悲凉的现状,更为心中掩藏在恨意之下隐隐地渴望。
那曾以为已经淡化成仅是一个中文词语的称呼,突然化身为实体被命运的手推到自己面前,自己依然有伸手抓紧的冲动,如果不逃开的话。
原来那个名字那个人并没有消亡,他只是隐藏起来了,藏得那么那么。
亦轲把自己锁进书房很久了,只急得苏惊涛在外屋坐卧不宁。
直到有人敲响了门。
苏惊涛把人让进来。
男人依然高大,早已不年青了,但是那份浸染全身的学者气息让他依然有夺人眼目的神韵。
既便是现在他的脸上带着愧意与不安的时候。
但是,苏惊涛赫然发现,他的一条腿是微微跛的。
他说,卓世宁。
苏惊涛点点头,“亦轲长得和您并不象,但是气质竟然如此相似。”
卓世宁说,“啊,是啊,轲轲,很象他妈妈。”
“请问,先生,您是他的。。。?”
“他是我的爱人。”
亦轲开门出来。
卓世宁有片刻的怔忡,却在瞬那间恢复了常态。
苏惊涛端来茶,正待走开,被亦轲捉住衣袖,三个交换了眼神,苏惊涛在亦轲身边坐下。
最先开口的是卓世宁。
“轲轲,你。。。你已长得。。。这样大了。”
亦轲说,“是。”
卓世宁说,“我是上个星期回来的,我找到你母亲的学校,才知道。。。轲轲。。。”他艰难地一字一句地接下去,“请。。。饶恕。。。我的。。。罪。”
亦轲苍白着脸不说话。
“我。。。其实。。。回来过一。。。在。。。十年前。。。”
亦轲只觉眼皮上突地一跳,不禁第一抬起眼正正地看来对面的男人。
曾经熟悉的眉眼依稀还是旧日的模样,只是,留下了抹不掉的十七年岁月的痕迹。
“是。。。那时。。。我已经和。。。协议分开了。。。我想,接你们母子走。。。但是。。。,你妈妈断然拒绝了。。。我只在学校的门口偷偷看过你一眼。我说这些。。。绝不想为自己开脱。。。我只是。。。想赎罪,十年前是,现在。。。也是。”

他伸手,想抓住亦轲的,又缩了回去,在半途中生生停了好一会儿,才握起放回膝上。
“请。。。让我。。。把你母亲带走,我会找最好的医生给她治病。请。。。”
亦轲的声音清清冷冷地响起:
“我不会让你带走她!”
35
那天以后,亦轲仍天天去陪母亲,也天天可以碰到父亲。
亦轲会静静地看着他为母亲做这样做那样,低低地跟她说许多许多的话。
他甚至买了一套理发的工具,细细地给母亲剪短了发。
看着亦轲因为惊讶而睁圆的眼睛,他笑笑说,“最初,大家都舍不得上理发店,有一个江苏的老乡带了一套理发用具,学着互相剪发,先是男的相互帮忙,练得熟了,有女孩子也来让我们剪。”

亦轲也不答言,只定定地看着剪下来的一缕一缕白的头发。
剪完了,又打来温水,仔仔细细地为母亲擦掉脖子颈里碎发,看他微微跛着腿端着水往卫生间里去,亦轲终于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盆。
几乎要咬紧牙关,才压下几冲口而出想问的话,倒底是怎么会?这腿?
谜底是苏惊涛给揭开的。
苏惊涛说,轲轲,你倒底是怎么想的?
亦轲说,什么怎么想?他休想带我妈走。
不是说这个,苏惊涛说,咱们当然在把妈妈留在身边,国外是有好医生,可是国内有咱们俩好儿子啊,这可是什么也代替不了的。我说的是。。。
亦轲呸一声,什么俩好儿子!脸渐渐又红起来。
苏惊涛把他搂过来,笑着说,“别打岔,一会儿我又给你这个小天才领岔了道。我是说,你就真的一辈子也不原谅你爸?”
亦轲不作声。
“你知不知道他的腿是怎么跛的?”
亦轲没回过头,却竖起了耳朵。
“其实,他当年出国并没有申请到奖学金,一直边打黑工边读书的。一年以后,他遇上了车祸,好容易保住了命,一条腿却跛了。他,很想继续念书。后来就遇到了那个女人,比他大上不少岁,愿意帮助他。他。。。不是没有心里挣扎的,这些年,他也。。。并不快乐。”

亦轲沉默半天才开口,“你倒是知道的清楚,就瞒着我一个人。”
苏惊涛说,“是我找的他,轲轲。我知道你想知道。我知道你其实并不象你认为的那样恨他。”
“不对!我就是恨他!什么样的事情也做不了他抛妻弃子的借口。”
苏惊涛从身后抱住亦轲,“轲轲,恨是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这话有点儿俗,可是说得的确是个理儿。轲轲,我知道,你不快乐,这些天,你的眉头都是锁着的,无论我怎么努力,你一点儿也长不胖。你打算这样一辈子下去,我也会陪着你。但是我还是希望看见你快乐,看见你笑起来,听你时不时灵灵利利地糗我两句,看你吃得香睡得足,我这心才能踏实。”

亦轲转身把脸埋进苏惊涛的怀里,这些日子以来,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姿势,象个孤独的小鸵鸟,终于找到了温暖的沙堆。
第二天,亦轲在病房又碰到了父亲。
父亲说,轲轲,可以出来一下吗?有些话想跟你说。
亦轲跟着他来到走廊上。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阳台,两人站在里面。
卓世宁看着亦轲瘦而精致的侧脸轮廓,“轲轲,过两天,我要回去了。”
亦轲一愣,回过头望着他。离得近,他两鬓斑白的发跳入眼中,因为跛了的脚,两个肩膀有着不明显的高低错落。
他,也是快半百的人了。
亦轲心中刺痛之下,一句问话冲口而出,“不过完年吗?”
卓世宁微笑着,“不了,美国的大学没有春节的假,就要开学了。我想。。。”
“妈妈,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的。她是我的母亲,照顾她是我的责任。”
“是,”卓世宁叹一声,“轲轲,你是个有责任感的好孩子。不象我。。。但是,请让我负担全部的费用,不仅仅是弥补我这些年的罪过,也是因为。。。我想治好她,以后,我会经常来看她。过去的不能重来,未来总还可以把握。”

停了很久,亦轲点点头。
“不送你了。。。我。。。这两天也要去上班了。”
“好的。你。。。多注意身体,苏警官,是个很好的人。”
“啊,他是的。”
“轲轲?”
“嗯?”
“可不可以。。。让我。。。抱抱你?”
突然,病房里传出女人凄厉的尖叫,两人同时向里冲去。
病情发作的并不是亦轲的母亲。
父亲去办一些手续,亦轲静静地坐在母亲的面前。把头枕在妈妈的膝上。
他说,妈,我们要不要原谅他?你告诉我。
母亲不说话,嘻嘻笑着玩着亦轲的耳垂,厚厚软软的圆圆的耳垂。
跟爸爸一模一样的耳垂。
36
父亲走之前的那个晚上,亦轲翻转了整整一夜。
快天亮时才朦胧睡去。
却觉得自己翻来复去地在看那一封信。
信上是浓而绝望的字迹。

用生命向你谢罪。
恍惚间仿佛看见俞明渝从高缓慢地坠落。
却在即将落地时,那一张脸变成了父亲的模样。
亦轲在梦中无声地大叫,啊,不!父亲,你虽有错,但罪不至此,罪-不-至-此!
亦轲浑身冷汗地醒来。
冷汗出了,心头却明净起来。亦轲一个翻身坐起来。
苏惊涛也坐起来,不等亦轲开口,他就说,“明白,司机马上整装待命!”
赶到飞机场的时候,正好来得及。
亦轲慢慢地走过去,走进男人张开的怀里。
亦轲小声地说,一路平安,爸爸。
不原谅他人的错误与罪过,如何能摆脱自己的伤痛与哀愁?
苏惊涛的心里一松,笑了。同时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痛起来。
从亦轲受伤一直绷紧到现在的神经,总算是可以歇一下了,整个人一放松,在晚上回来时居然发起烧来。
朦胧之中,看到亦轲忙着拿药倒水,不断拧了冷毛巾给他敷额头。想叫他不要担心,可是倒底还是撑不住地睡着了。
倒底是人强马壮的苏警官,第二天一早就觉得全身松快了,只有胸口闷闷得象压着什么。
睁开眼就看见胸前一颗黑脑袋,刚一动弹,就惊醒了人。
亦轲迷迷蒙蒙的眼睛看过来,伸过手在苏惊涛的脸上从额头到下巴到耳朵抚了一遍,突然笑了。
纯净动人的笑容象朝阳似的一层层地在他脸上展开。
他用光洁的额头蹭蹭苏惊涛满是胡茬的下巴,继续睡。
又是春节了。
这一苏惊涛是带着亦轲去二姐家的。
二姐一看见亦轲就喜欢上了。那么清秀的一个男孩子,知书达理的。
她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拉亦轲坐在身边,倒把苏惊涛掠在了一边,苏惊涛喜得只会傻笑了。
二姐夫背过身去对二姐说,这个孩子真是,长得好,学问好,工作好,家教好,除了不是女孩子真是没得挑,别说,这两人站在一,还真是怎么看怎么般配。
夫妻两人叹一声又笑一声。
二姐的女儿今年上小学六年级,红润白胖的一个小丫头,见到亦轲立刻变成了橡皮糖,粘到前粘到后,一声一声脆生生地叫洛哥哥,洛哥哥。
苏惊涛说,错了错了,你把辈份叫乱了。一定要她叫叔叔。
一大一小纠缠不休,最后还是苏惊涛掏出三张红票子才摆平称呼的问题。
苏惊涛看她抱着亦轲的胳膊说长道短的样子,对二姐说,你看你看,你们家丫头到多大年纪就会泡帅哥了,我也算是帅哥一名吧,你好歹也理我一理,钱到了手了就把我撇在一边了。

小姑娘翻翻眼睛说,现在是女权社会,流行中性美,你那种muscle型的已经过时了。
说得苏惊涛目瞪口呆。
这一天,正是亦轲二十三岁的生日。
吃完晚饭,苏惊涛又摆出了大蛋糕。
二姐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硬塞在亦轲手中,说这钱可是有讲究的,不收下是不行的。
亦轲从小家庭不幸,也并没有人告诉他这些风俗,只望了苏惊涛,三分羞涩三分怯,是从未有过的可爱模样。
等到两人关在厨房里洗碗碟的时候,苏惊涛才告诉他,这个钱在N城的风俗里叫“改口钱”,新媳妇进门第一改口叫妈时,婆婆必须要给的。
亦轲的脸腾地红了,慢慢地睫毛上湿湿地染上了一点点的水汽。
苏惊涛看着他,V领毛衣里面穿着白色衬衫,露出纤长的脖子,隐约可见红晕一路延伸到细巧的锁骨。
从身后抱住他说,轲轲,我有东西送给你。
亦轲说喂喂喂,快放开,叫姐姐他们看见。是什么东西?
苏惊涛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兰色丝绒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戒指,朴素的白金,别无修饰,色泽却清亮如水,一个大些,一个略小,都是男式的。
亦轲笑,说,喂,这个东西戴在手上可太招摇了。
苏惊涛说,“不是叫你戴在手上的。”
变戏法似地掏出两根红线,一个戒指上拴一根,把略小的那个戒指套在亦轲的脖子里,从衣领里送进去,自己戴上另一个。
“这要是搁旧社会,你可就从此跟我姓了。”
亦轲哼一声,背过脸去却摸着毛衣下小小的突起咬着唇笑。
那以后,每到周末,二姐会叫两人回家吃饭。临走还带了生的熟的一堆吃的,又给亦轲打了新毛衣。
亦轲会在饭后辅导小姑娘做功课,无论多难的奥数题到了他的手里都迎刃而解,把小姑娘佩服得不行,常常冷不丁地送上湿碌碌的香吻,惹得苏惊涛怪叫一气,两个人献吻与阻挠的戏码演个没完没了。

又一个周末,二姐的电话过来了。
却是带着哭腔。
“我家丫头在大哥那边说走了嘴,说小舅的叔叔如何如何,家里好象知道了,这又是大哥出面把亦轲找出去了!”
37
苏惊涛觉得自己浑身的劲儿都给抽干了,他不敢开车,不敢打电话给亦轲,坐了公交车回家。
进了小区,一下在路牙子上坐了下来。
想起许多许多的事。
想起初遇亦轲的晚上,那个男孩儿象一滴水珠,从此露进他的心田。
不过两年的功夫,却发生了那么多的波波折折,好象一个疲累的赶路人,一眼望过去,白茫茫一片,哪里才是路的尽头?哪里是可以歇息的家园?
苏惊涛从来没有如此的无助。手抖得对不准钥匙孔。

一进门便发现亦轲已经回来了,门口放着他的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
他叫了一声亦轲。
没有回应。
走进客厅,赫然发现亦轲的小皮箱放在沙发旁。
苏惊涛大叫一声不!亦轲!
冲进卧室。
里面没人。
又冲出来,却见亦轲抱着一大堆衣物从阳台上走进来。
“干什么?叫的这么凄惨,会吓坏邻居的。”
苏惊涛上前连人带物下死劲搂到怀里。久久不撒手。
亦轲喘着气说,“你干什么?一回来就抒情。快被你勒死了。拥抱时窒息而亡我们会上零距离的“(注:零距离是我们这里一档很有名气的新闻节目,很多家长里短的八卦消息)

苏惊涛呜咽不已地说,轲轲,轲轲,不要走,求你!不要走。
亦轲说那怎么行?都说好了的。
苏惊涛一连声地喊,不!不!不!我不让你走。我不会让你走的!
亦轲微微挣扎起来,“那不行,大刘和我还指着这档节目冲今年新闻总属的大奖呢!”
苏惊涛说,什么大奖,让它见鬼去吧。
猛然回过味儿来,什么大刘?这里面有大刘什么事儿?你要去哪儿?
去河南,有一个拐卖儿童的案子。
苏惊涛终于放开亦轲,大张着嘴,半天脑子转不过来。
亦轲推开他一点儿,看着他,凉凉的手扶上他的脸。“喂!”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啊,你知道了?你大哥找我的事儿?你以为。。。?”
亦轲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十分的张扬。
苏惊涛从未见他如此开怀地笑过,傻子似地站在屋当中,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耳絮絮叨叨地说,轲轲不是要走,原来轲轲不是要走,原来轲轲不会走的。哈哈,他不走,他不走。

亦轲把衣物扔到沙发上,一跃坐上了桌,苏惊涛,你也有这么糗的时候!
他的眼波流转,言笑晏晏。
你以为我会怕你大哥?哈。苏惊涛,你还不太知道我是谁吧?
苏惊涛一颗吊在喉咙的心咚地落回了胸膛,脑子开始缓缓地正常地运转起来。磨拳擦掌地上前,是是是,我不知道你是谁,那今晚我就要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彻头彻尾仔仔细细翻来复去地好好把你研究研究。

上前就抓人,亦轲身体灵巧地转半个圈跳下桌子,两个人围着客厅玩起了官兵捉小贼。
倒底是苏警官专业人士,很快抓住了那条滑溜溜的小鱼儿,抓住了就抱在怀里又不松手了。
这时候,苏惊涛才感到流失的力气一点一滴地回来了,慢慢地流向四肢百骸,手上却还是软,总觉得抱得不够紧,恨不得把怀里的人嵌进骨肉中去。
“我以为。。。我真的以为你要走了。以前就是这样,我回来的时候,天任已经走了。我以为。。。还好你没走还好你没走。”
亦轲在他怀里闷声闷气地说,“你真的要勒毙我了,不过死在爱人怀里也算是人间一段佳话。”
苏惊涛呵呵笑,稍稍放松一点,还是把他圈在怀里。
“告诉我,你怎么对我大哥说的?”
亦轲叭地弹他一个毛粟,“军事秘密。不过我倒是才知道原来苏警官是高干子弟哪!”
我说,我不怕丢工作,我也不要出国,我不放弃,不分手,不退缩,不妥协!
苏惊涛细细地看着他的眉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屋子里突然静下来。
只有前两天就坏了的水笼头滴滴达达地漏水声脆脆地清晰地传来。
年华似流水啊,且让我们相-守-到-白-头。

尾声
又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
亦轲早早地起了床,轻手轻脚洗漱收拾。
苏惊涛还是醒了,懒洋洋地坐在床上看着他。
今天亦轲穿了一套色的西服,身长玉立,看得苏惊涛满眼小星星乱飞。
伸出一根手指头对他招招:“轲轲,过来!”
亦轲脸微微地红,“苏惊涛,我警告你!我今天可不能迟到。”
苏惊涛欠起身,“看看,小孩子不纯洁了吧。我是看你的领带有一点歪。”
前不久,连战访大陆,全国各路媒体都涌到N城来采访,亦轲他们法治频道不甘寂寞,也做了一档新闻专题。由亦轲任编导。
一篇文章被他写得老道,中肯,温和而生动。更绝的是在片尾,他别出心裁地给配了乐。当连战在中山陵向平民挥手致意的慢镜头画面出现时,画外缓缓地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女声:

道不尽红尘热恋
诉不完人间恩怨
世世代代都是缘
留着相同的血
喝着相同的水

这条路漫漫又长远
红当然配绿叶
这一辈子谁来陪
渺渺茫茫来又回
往日情景再浮现
藕虽断了丝还连
轻叹世间事多变迁
一部十五分钟的片子,竟然给人回肠荡气之感。
这是N城电视台首收视率打败省台的零距离节目。
台长拍案叫绝,大声问是谁做的片子,叫来给我看看。
一看之下,居然是一个年青的孩子似的小帅哥,从此每到有重要的政府部门的采访就会想到亦轲。
苏惊涛说,“今天又派小帅哥采访哪位政府官员?”
亦轲说,是市长,“前两天我们台的一个怀孕的女记者挺着大肚子去采访市长,市长过后就打电话到我们台长办公室,说他不够人道主义,让那么个样儿了的女士还人前人后地跑,再说。。。”他咬住嘴唇笑,“也要注意形象啊。”

“啊,所以今天就派我的小帅哥出马了。对了,陈晓润不是生了个大胖儿子吗?”
亦轲揉乱他的头发,“你就知道一个陈晓润,我们台上千号人,有百分之五十都是女士,真正的半边天,有时候,”他又咬唇笑,“走进电梯碰见一个大肚子,一开门出来又碰见一个。”

苏惊涛大笑,又说,“等我起来给你做早饭。”
亦轲说,你还是多睡一会儿吧,我早喝过牛奶了。
苏惊涛说,再带上块蛋糕。
亦轲嗯了一声,说我下午就回来。
苏惊涛说,好。我早上去看看天任妈妈,下午陪你去看咱妈,晚上到二姐家吃饭,我请你看电影。最近你那么累。
亦轲工作的同时还在N大攻读在职博士学位。
亦轲背上计算机一溜烟地出了门,片刻又伸进头来,“忘了忘了!”
苏惊涛柔声说,又忘了什么了?
忘了这个。
亦轲伸过头来,在苏惊涛脸上亲一下,关门走了,带起一阵淡淡的洗发水的清香。
苏惊涛趴在阳台上,看着那个年青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
路上小心,我的爱人,饱饱地吃饭,好好地干活儿,还有,记得,早早地回家!

END

未夕──文录 [水无攸] 6-15 1:1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