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遇
我想起那个为了她从遥远的远方踏海而来的人,忽然那么的希冀自己有一天也能遇到那样刻的爱情。于是我茫然而憧憬地笑了,我说:“我是阿海。”我去寻海。
人们说海在东面。太阳升起的方向。难度很大,因为要昼伏夜出,能看见太阳升起的机会真的是很少。可我想见一见那海,还是出发。长久以来的习惯,我从不主动和人搭讪。虽然这样很寂寞,可对外人根蒂固的成见使我不能张口。我装作满不在乎地一个人行走,实际上孤独快要把我折磨得疯掉。
然后我发现自己迷了路,在一座大的离奇的山里找不到出去的路。也难怪,出生以来,怎么被折磨,被骂作妖孽,我都没离开过故乡,又不会与人沟通,能走到现在才迷路已经是好运气了。
我在这山里转啊转,终于放弃了。也许,那样的爱情注定了我不能拥有,这样孤独的日子才是我的命运。认真看起来,这山其实也不错,月光下古木葱葱,碧水潺潺,那边隐约还有一座庙,规格清奇,倒真是个桃源仙境呢。我往那庙走去,幸运的话就可以出了这山。
到了眼前竟是一座破败的道观,匾额斜插在地里,露出的一半儿上有两字“正一”。看那腐败的山门,颓塌的墙垣,我就知道要出这山是此生无望了。只有住下了。
我才发现自己是爱干净的人,打扫了两夜终于将这道观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清理的能住得人。天快亮了,我选一间厢房,准备睡觉。说是睡觉,其实就是见了光没力气不能动。
梦里离和那个美得妖艳的男人终于在一起。看他们手牵手的样子,我忽然就看不下去。心里酸酸的,像喝了外祖父的血。
正朦胧中,忽听一人喝到:“何方小鬼敢入圣观?快快给我滚出去!”
我睁眼,只见一个落魄的青年道士持剑立在门口,一身藏青道袍无风自舞。这道士身材甚是魁梧,挡住好大一片金色阳光。我一惊,能白日见鬼,不是天生阴阳眼就是道行高,若真被收了去,可怎么办?我还没见到海呢……我慌了,想跑却动不了。眼看那道士一步步来到床前,我连尖叫的心都有了。
就见那道士脚踏七星步,左手结法印,挥剑向我一指,高声念道:“拜请铁剑神,降下人间乱斩人,人人害吾无行恶,小法祭飞剑,打杀恶人命无存。吾奉飞剑老祖敕,神兵火急如律令!”
这时我只有等死。可等了好久,却什么感觉也没有。我斗胆睁开眼睛一瞧,只见那道士正在挠头,一脸迷惑的样子,就差没说出来“怎么不灵呢?”这句话了。我大喜,心想可算逃过一劫。这道士身形不小,把我眼前的日光挡去七八。身上有了力气,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我蹑手蹑脚地向床里爬去。谁知刚一动,那道士便圆睁双目,怒喝道:“还敢逃?”说罢又步魁罡,挥铁剑,祭符篆,连结独钴印、大金刚轮印、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智拳印、日轮印、宝瓶印,口中疾喝道:“临―兵―斗―者―皆―阵―裂―在―前!”当真是法相庄严,威风无边。
我心想这下玩了,吓得连闭目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行云流水般地舞完阵法,窗外一阵狂风吹来,霎时间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把我刚才那点轻视之心全都除光。这时一道闪电从门窗进入,直奔床这边而来,只听“啊!”一声惨叫,再一见那道士已经浑身冒烟仰面倒地不起!
他,被雷劈了。
我,目瞪口呆。
狂风骤停,乌云呼啦啦散开,阳光又射了进来。我瘫在床上,仍呆呆地瞅着那烧糊了的道士。
“咳、咳,小鬼,你从哪儿学的妖术恁地厉害。”那道士的喉咙“咯咯”作响,声音好像也被烧糊了。
我傻傻地摇头。
他挣扎着爬起来,道:“不屑同我讲话?”
我这才觉出不对劲儿,想起他从没正对着我说过话,总是微偏头,将一只耳朵冲着我――原来是个瞎子!
我乐了,也有胆子了,笑道:“我说了你能听明白吗?笨得连咒都不会念!”当然,我指的是第一个咒,第二个咒是不是错了我和他都已经验证过了。
他低下了头。
经此一役我已经大致摸到他的底细――并不怎么样。如果真是得道之士的话,第二个咒早把他劈死了。其实他也就那架势唬人,真动起手来根本不是还是人的时候的我的对手;就算是作为鬼的我,到了晚上也能打得他满地找牙。白瞎了一块道骨仙风、正气凛然的好坯子,
我颇得意地问道:“怎么样?你现在感觉如何?”
他颇老实地回答:“还好,就是腿暂时动不了了。”
“你是这道观的道士?我在这呆两天怎么没见过你?”
“我出去办事刚回来。”
“那这里就你一个人啊。”
“嗯。”他点头,忽又恍然道:“咦,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哈哈笑道:“你不告诉我,就不怕我逼供?”
他低头不再说话。
我觉得他有趣,很有趣,竟然能让我很自然地讲这么多话。我想以后就要在这儿定居,山中生活多寂寞,有个人磨牙,也很不错。于是我问他:“你叫什么?”
他还不回答。
“我说道士,问你呢,你叫什么?”
“嘿,道士,你叫什么?”
……
“嘿,道士,我叫阿海,你叫什么?”我艰难地换个姿势,趴在床上,问了这么多遍,好累啊。
“阿海?生在海边的鬼吗?”他终于开口了。
“呃……不是啦……”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从来没见过,所以想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呀。”
“哼!”他用力地耻笑我,真的很用力,好像这样就挽回刚才丢的面子,“连海都没见过,还好意思说!”
“那又怎么了?我现在没时间罢了!”我赌气说出了一句谎话,其实不是没时间,而是……不然现在也不会在这个破道观里和他闲话。“哼哼,好像你见过似的!”
“我?我当然见过!”他颇得意地一笑。
“就你?一个瞎子,拿什么去看海?”我狠狠戳他的软肋。
果然奏效,他的脸更白了,张口结舌,半天才嘟囔出一句:“我没瞎的时候见过!”
切!鬼才信他!他根本没有瞳孔,整个眼珠儿都是乳白色的,像两颗色泽圆润的象牙珠儿。这样的眸子,谁见了都知道是天盲。只有他自己不晓得罢了。
我有些忿忿不平。他生得比我还古怪吧,为什么没有人骂他是妖孽,反让他做了能降妖除魔的道士?要是没被离变成鬼就好了,我一定吃了他!瞧他人不怎么样,却长了一段优雅的颈子,从藏青衣领向上引出,发出象牙般柔和的光晕。说话时引动小巧的喉结,嗯呀,美味得让人禁不住流口水呀……
我不知不觉看呆了,好久没吃过东西了,虽然已经不需要再进食,但过去进食后飨足的快感真让人怀念。我沉浸在那种感觉中,眼前这个落魄道士仿佛也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道,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
“你!你!你要干什么!”他突然警惕起来,将那柄生了锈的铁剑竖在胸前,左手结一法印,紧张的像一只遇见狗的小猫,浑身的毛都竖起来。
我惊醒,发觉自己的眼睛竟又变得赤红如血,不禁心中一凛――他,竟然连这都能感应得到?看来还是有些道行的,怪不得一进门就能发现我的藏身之,也不简单了。我忙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欲望,不动声色地问:“我连动都没动,你瞎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他侧耳听了一会,终于放下心来。我趁机说:“不管你怎么说,这道观我住定了。我好不容易拾掇出能住的样子,怎能凭你一句话就走?白白让你占了好大便宜!”
“那怎么行,此乃我教清修问道的居所,怎么能让只鬼玷污了宝地?闲话少说,你识相点速速滚吧!”
“宝地?是你的宝地怎么还结了那么多蜘蛛网,灰尘厚的好像八百年没人住了一样;我好心帮你打扫,倒是污了你的宝地?”
他红了脸,“我……我不知脏成这样……”
“少废话!有本事就把我打跑,不然就别浪费唇舌。哼哼,我没赶你走已经很不错了。”
“你!你等着!等我修成仙法,马上就让你这野鬼魂飞魄散!”他狠狠地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煞有其事地翻开看。
“哈哈!”我笑的肚痛,直在床上打滚儿,“你把书拿倒啦,呆子!”
他生气了,脸色像的臭鸡蛋一样,“啪!”就把书往我这边摔过来。我没躲,白天鬼是没有实体的,就算打对了也不过是在我身体中穿过,什么感觉也没有。谁知风声呼啸而来,书“啪”地砸在我脸上,火辣辣地疼。我一怔,往窗外看去,才发现天已经黑了。我显身了。
看来他真的生气了,书一本接一本地从怀里掏出来,一本接一本的向我砸过来,《万法归宗》、《六壬仙师法诀》、《太上灵宝五符》、《南华真经》……
“啊……”我闪躲腾挪,装出连声惨叫,“你怀里怎么装的下这么多书?”
“我施了太上万象包罗神咒!”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捡起《万法归宗》,翻了几页,“咦?道士,你刚才打我,念的是不是这个:拜请铁剑神,降下人间乱斩人,人人害吾无行恶,小法祭飞剑,打杀恶人命无存。吾奉飞剑老祖敕,神兵火急如律令?”
“嗯。”他还铁青着一张脸。
“我说了你别生气啊――你念错了!”
“怎么会?”他睁大眼睛,虽然明知什么都看不见。
“错了呀。书上写的是:拜请飞剑神,降下人间乱斩人,人人害吾无行恶,小法祭飞剑,打杀恶人命无存。吾奉飞剑老祖敕,神兵火急如律令。”
“哼!你少来骗我!”他将脸扭到一边。
“哎呀呀,是不是骗你,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捧着书凑过去,“反正你学了也打不过我,我怕什么。我给你讲噢,你……”
月亮又一升起了。
第二章:斗法
我觉得我变了一个人。在这个不爱说话的笨道士面前,我活泼的像个没有过去的孩子。他身上有一种好闻味道,吸引我不由自主地亲近。我给他读经,教他念咒,指引他走对步法,手把手纠正他的法印,变着法儿呆在他的身边。莫名地觉得,在他身边,就像在离的身边,虽然有些心痛,但很安全,很安心。
这个道士,顶着一张貌似聪明的面孔,其实真的是很笨。常常一个符咒一个法印我三下两下就会了,他却得三五个月才能融会贯通收放自如。什么样的师父会想到要收他为徒呢?这个正一观是不是因为他才破落成这样的?师傅、同门大概都被他气死了吧。不过他笨也好,我就可以常常骂他“木头脑袋”、“榆木疙瘩”,这时就可以看见他板着脸决心永不再理我的傻样子,然后还能看见他气急了又不得不理我时红彤彤的脸。一看见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扭曲到不成样子,我就很开心。
等他终于学完《六壬仙师法诀》、《太上灵宝五符》、《南华真经》这三本书的时候,我们已经一起呆了十年。前七年一直很开心。当然也有不太高兴的时候。不高兴大多是因为他找我斗法。
我不是怕打不过他,他会的都是我教的。而且我发现有三界菩提护身,等闲伤不了我。刚见面那不知道,才被他给唬住了。我只是很不舒服,我那样待他,可他呢?一学会驱鬼降妖的符咒就想把我收了。一想到这些,我就控制不住红了眼睛狠狠打他。他的道袍被我打烂了七套。
近几年还好,他没再来挑衅。他现在就剩最后两套衣服了,他舍不得。可我却越来越不开心,时不时地发脾气,很暴躁。心里蠢蠢欲动,总想干点什么,就像以前一闻到血的气息就控制不住想要杀人一样。可我并不是真的想杀人。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能感应的到,又情知斗不过我,只得口头上嗦一番,要我去恶除戾、悔过自新,说什么什么“前生不施,今生受之”,若我能放下害人之心,断恶修善,“即有地官赦罪,所有恶孽愆尤,俱一赦除”等等。称得上苦口婆心。
我就问他为什么这么想做神仙。他很痛快地说:“因为我是道士啊。”
“是道士就一定要成仙吗?”
他又挠头,颇困惑的样子,“不这样,还能做什么?”
我猜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便诓他说:“大千世界,景象万千,何苦非把这大好时光在虚无缥缈的登仙途中。你看看这世上,真有几人能得正果。坐化飞升不过以讹传讹,道听途说,莫不如痛痛快快玩上一场便轮回去罢。”
他这时倒言之凿凿,“不是传说,我亲眼见过。”
嗬,这瞎子,又骗我!懒得同他理论,我自去后院清潭泡澡。
潭水清凉,冲去我周身浮躁,好舒服。静下心来,便觉得修行还是有好的。看那道士便知。别看他念咒做法不行,内家功夫修炼的却很好。我是鬼本就不怕岁月的冲洗,可十年来,他的模样也少有变化,只像长了一两岁。他也甚少就寝进食,每日打坐几个时辰便又抖擞了精神。他身体也好,非常抗打。不管我下多重的手,他最多紫青个四五天就好了,没事人一样凑过来让我念书。给他多少白眼也没用,他看不见。
他还没死心,一旦有十足的把握,还是要收我。我按住心口,一瞬间就喘不过气来。我潜进潭底,心想怕什么,又不是打不过他?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哼哼!喝他的血!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你又在想什么!”他远远站在潭边,突然出声。
我“哼”了一声,不理他,继续潜水。还没怎么样呢,就这么戒备,一脸的如临大敌。
“你!你又动什么坏念头了?怎么不出声?”
“我想吃肉了,不行啊!”我浮出水面,没好气地说,还是没有收敛那双如血流动的红眸。不开心,不想收敛。
“你……唉……,你总是这样子。现在不是很好么,你又不是真的需要吃肉。不要再想那些害人的事了。”
他总以为我要害人。
“是鬼怎么能不害人呢?我忍了这么多年,你应该庆幸才对。”我漫不经心地说。
他又不说话,叹了口气。过一会儿竟然走了。
我冷笑一声。怎么会这么简单?从来都有一篇牢骚。今日不说,怕是留有后招罢。十年了,于不死的鬼很短,于费过一番心思的人却很长。转天就是九九重阳,他是要把话留在那时说罢。
果不其然,第二日午时一刻刚过,他便持剑挂符,施施然摸进我的厢房。开门见山道:“小鬼,我来收你。”
我不答言。他又道:“莫怪我趁人之危。只因你最近身上戾气愈盛,再拖下去恐怕就要犯错。我没你聪颖,又打你不过,只得出此下策。此刻乃一年中阳气最重之时,你不要无谓抵抗,快快速手就擒,也少受些罪。看在你这多年助我修行的份儿上,我定给你个痛快收场。”还颇痛心疾首,呸!假模假式,做给谁看?在我灵力尽失的时候趁火打劫,做都做了,还遮遮掩掩,好不要脸!
他这如意算盘打得好,只可惜碰错了人。我昨夜早在这室中施了颠倒阴阳之术,刚又催动风引之术关了房门,此刻室中已一片漆黑,我自是行动如常。我心中冷笑,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今日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我的厉害!我如是做想,却不知为何胸口之一片缠绵之气如撕如裂,竟是疼痛难当。再不敢多想,我暗开法眼,凝神观看他动作。
他听我不开言,只当我没力气说话。便又道:“那我便布阵了。”说罢按九宫方位祭出数道黑符,闭地户、塞鬼路、引天雷、护元神,横剑指天败,口中念道:“天清地灵,天败听令,调汝为神,符合符决,借动法灵,掌握五雷,遵法听令,即时奉行,神兵火急如律令!”只听得天边轰隆隆一阵巨响,五雷滚滚齐聚而来。他手结左雷,剑画右霆,挥动五雷向我劈来。
“啪,啪,啪。”我击掌赞道:“这招你使得很好。看来今天我倒真要费一番工夫了。”
他闻言大惊,不知我为何仍能说话。他身形微滞,但手中未停,仍催雷而来。
我脚踏七星,左手结宗师,右手连结师、道、经三指守护三魂七魄,再行三宫,双手结太极金光护身。此时五雷刚到身前,只见金光暴涨,盖过五雷光迹。“轰隆”一阵声响之后,我安然无恙。道士不可思议地喃喃道:“怎会这样?”
我嘿嘿一笑,“你就这点本事?还有什么,尽使出来吧!”
他闻言竟有些踌躇,想是怕了。我心想他此刻若点头认输,我便也不予计较。可谁知片刻之后,他神色一整,面上竟是说不出的郑重。他缓缓道:“不想你竟如此厉害。我虽不自量力,也得斗胆一试,侥幸胜了便是天下大幸。若是输了,只怪我学艺不精,但也算尽了人事。且听天命罢!”
我气得七窍生烟。他言下之意,竟是要同我一搏生死!
他道:“阿海,这么多年,谢谢你!请罢!”
谢我有什么用?十年的情谊仍敌不过他的大义。第一好好生生唤我名字便是要和我绝交,真是让人心灰意懒。
我冷笑道:“你出招便是,不必假惺惺。”
他面色一灰,复又勉强笑道:“你说的是。”
他挥铁剑,在空中左右虚指。我静观其变,看出他在画符摄鬼。画毕他喝道:“精灵精灵,不知姓名,授尔五鬼,到吾坛庭,顺吾者吉,逆吾者凶,辅吾了道,匡吾成真,命尔搬运,即速便行,逆我令者,寸斩灰尘。”我笑,还不如刚才的五雷呢,雕虫小技,怎难得到我?谁知这时风云突变,一股彻骨的寒气扑面而来。我心下纳罕,定睛一瞧,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用这摄五鬼的咒诓我,右手却已结成天罗地网印,左手正结杀鬼印!
好你个臭道士!竟想用杀鬼印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我登时怒喝一声,手捏紫微大印,迎掌一挥,即刻将他的结印震散。他法术被打断,灵力即刻反噬,只震得他手按胸口,“咚咚咚”倒退三步,跌坐在门边。
我这边也并不太好。紫微大印虽能召诸方鬼神及三十六将,但我这玩笑般习成的法力根本不能完全掌控它的力量。若不是倚仗有三界菩提护体,我宁可下十八层地狱也不会让自己被印力反噬以致魂飞魄散。
“还要再斗吗?”我按捺住胸中不适,不动声色地问道。
他面色惨白,勉力爬起身来,已是一步三晃,难以为继。我心中念道:“罢手吧,罢手吧,快罢手吧。我就既往不咎,当一切没发生过。”可这时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他吐出两个字:“妖孽!”
妖孽。
哈哈哈!我仰天长笑。妖孽!
“我就是妖孽,你且把我怎地?”
“我还能怎地?”他话语间竟满是凄凉,仿佛父亲被杀、母亲癫狂、自小被骂作妖孽被人毒打的是他。他慢慢将左手平伸,先拢第四指,小指从四指背入中指,勾掐掌心,大指压中指,曲转大指头压定二指。口中叨念不绝:“天元太一,精司主兵,卫护世土,保合生精,华衣绣裙,衣冠青巾,青龙左列,白虎右宾,佩服龙剑,五福之章,统领神官,三五将军,有邪必斩,有怪必摧,敷祜福祥,启悟希夷,邪怪消灭,五帝降威,消魔却非,魄散魂飞,急急如律令!”
好一个金刚伏魔印!好毒的心!想让我魂飞魄散!我眸光一转,漆黑的室内血光乍现!他立刻感应,忙加紧结印。凭空响起一片诵经之声,如雁鸣寒川,似清泉迸涌,回声交荡,撼人心神。
可撼不动我冷如寒冰的鬼心!我横眉冷笑,双手在胸前虚心合掌,左右两食指、拇指互作弹指状,发丝在暗室中疯狂地变长,如藤蔓一般迤逦遍地。一道万字金光破空而出。我正待将弹指挥印,却见那道士竟睁大那双雾霭一般的双眸呆若木鸡!
“阿海,你的头发……”他喃喃道。
我大吃一惊!忙将手印一转,可已经来不及了,刚转了一半,金光就奔道士身侧而去。他如断了线的木偶狠狠摔出去。
“呆子!你怎么不躲?”我后悔不迭的奔过去,抱起他的身体。他孱弱至极,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可却紧紧盯着我看,仿佛真能见到一般。我柔肠尽断,哭着唤道:“臭道士,你真是个呆子!”他艰难地举起手,拨开被泪水沾湿的发丝,笑着说:“别哭,真美……”便晕了过去。
第三章:定情
死道士,臭道士。伤好了竟然不同我讲话。
我偷偷盯着不远作练法术状的道士,一边无意识地揪着地上的草。嗯呀,装的也太差了,三清指都捏错了。装吧,你就装吧,有你装不下去的时候。哼!我起身去后潭,留下方圆两尺的不毛之地。
将全身放心地交给碧水。若是道士也向潭水这样随心就好了。也不知他这闹的是哪门子别扭。我这只丢尽脸面哭得稀里哗啦的鬼都没忸怩成那样,他反倒羞答答起来。一感应到我的存在就拔腿走路,躲债一样慌张。我又没长三只鼻子四只眼睛――就算长了,他也看不见――躲什么躲啊!
难道……
那天他说“你的头发”,又说“别哭”,难道……他的眼睛好了?有可能么,没有瞳孔的眸子,会好吗?我喜一阵,忧一阵。猛地冲潭而出:去问问!犹犹豫豫,不像个男人!
“道士!”他机灵一哆嗦,抬腿又要跑路。
装什么聋子。我一脚踏住他鞋子,满意地看他上演脸的变形记。
“道士,你见过大海?”
他忍痛点头。的
“那海是什么颜色的?”
“东临碣石,以观苍海。当然是青色的。”
苍海?是沧海吧!我忍住笑,接着问:“天呢?”
“云在青天水在瓶,天也是青色的。”他很小心地把脚抽出来,我再踏上去。他很无奈,仰面向天。
“那云呢?”的
“黄河远上白云间。”
“水呢?”
“水至青则无鱼。”他开始有些不屑了。
“鱼呢?”
他终于转头,皱着眉头,仿佛在看我,然后谨慎地问:“何种鱼?”
我一时语塞,目光一转,“换一个,我不信世间万紫千红,你都知晓。”
他微微一笑,又是那种“小人得志”的神采,意思是你放马过来。
我开始了世上最艰苦卓绝的问道――几百年后,我发现竟有一个“开心词典”主持人能比我还耐心,年复一年问一些无聊之极的问题,反复说:“你确定?不改了吗?”。
一个时辰后――
我趴在地上,周遭又是一片不毛之地,“天―呢―?”
“青―的……”他仰面躺在我身边,无精打采,很无奈。
“云―呢―?”
“白―的……”
“海―呢―?”
“碧―的……”
月上中天,我想我可以结束战斗了,于是我装作很漫不经心,非常无意,“我的头发呢?”
“褐―色―的……”
好半天,我们都没动。
“你怎么不逃了?”
“……你压住我腿了……”
“你……那日瞧见我了。”
“……嗯……”
我爬到他胸口上,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白蒙蒙的一片,与从前并没什么不同。“那现在呢?”我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
“能看见有东西在动,黑乎乎的,只有轮廓。”
“真的?”我喜不自禁。
“咳、咳,小鬼,别使劲儿了,我喘不过气来。”
我傻呵呵笑了,翻身下去。过一会儿,“不对!”我又爬上他的胸口,“你那天说‘别哭,好美’!你又骗我!”
“咳咳咳……”他竭力将我推开一点,“我、我没骗你。”他脸红的像云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时眼前突然一道金光,就看见你在结印。看见你的眼睛,是红的;头发好长好长,铺了满地。不过当时最惊讶的,还是发色。我尝听人说‘蝉锦霞香,乌丝云湿’,又说‘朝如青丝暮如雪’,料想头发不过黑、青、白三种。却不知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倒是我过于短浅了。”
“你不是说我是妖孽么?”
他顿时窘了,“我、我,我那时是口不择言。我……我其实嫉妒你。你那么聪明……我这辈子怎么也赶不上你……”
“还怕我遗祸人间!?”我眯起眼睛,握紧拳头,只等他点头我便揍他。
谁知他拼命摇头,“你不会的。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不会的……你的眼睛虽然红彤彤的吓人,但是里面只有悲伤,没有怨恨。”他摸索着伸出手,抚上我的脸,“是我错怪了你,让你伤心。”
我看着他,在我眼中,那双原本毫无神采的眸子此刻像渲染了霞彩般流波婉转,熠熠生辉,魅惑无比。我想我中了蛊,迷了心。我鬼使神差一般抚上他刀刻剑雕的脸庞。这张脸坚毅,严肃,大多时候是刻板固执的,但却是这世上我最愿意亲近的。手指在他的浓厚的眉间、刚挺的鼻子和紧抿的薄唇上流连。低头,我小心翼翼地将唇奉上,连同一颗孤独寂寞了几百年的心。
几百年了,没人同我说过这样的话。父亲早亡,母亲癫狂,只会日复一日地唤着“玄郎,玄郎……”。也曾有人看出我伤心,可他们各有自己的过往和期望,投给我怜悯的目光便继续自己的行程。只有他,只有这木讷呆板的道士,他只瞧过我一眼,在我最愤怒、最疯狂的时刻,只一眼,就望穿了我孤寂的灵魂。
我虔诚地奉上我的唇,神魂颠倒。天地万物仿佛都不存在了,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长久的亲吻,那是单纯的唇齿相依,轻盈好似蝶落枝头,却又紧密得金石不可摧枯。我被幸福搓软了身躯,心却被快乐涨满,充满了力量。我想狂舞,想呐喊,想向世界欢呼……可我只是捧着他的脸颊,亲吻再亲吻,永远不厌倦。
我想我找到了海,属于我的一片海。
我在林海中徜徉,我在爱海中欢歌,我在月海中仰望我的爱人,调皮地唤他“呆子”,一声叠一声。我醉死在他宽阔的怀抱里,他迷茫的注视中,醉死在他一举一动流露出的温柔和包容。
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惊醒。我看见他给我的微笑中不知何时,竟沾染了刻骨的忧愁。
他要离开我了。
猜出来的时候我竟然不怨不恨,只是卑微的在心中哀求,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是那个午后,当他站在门口,长久地向我这边张望的时候,我知道他是真的要走了。
我寻找等待了这么多年,我怎么能就让这一切匆匆溜走?我不顾身体的不适,在他转身的那一霎那,奋力一跃,想要捉住他的衣角。
我真傻,竟然忘了此时的手,什么也无法抓住。
我眼睁睁地望着自己透明的手,在他飞扬的道袍中穿过,我像不可见的尘埃,落在门里的青石板上。
他人已在门外,回头看我的所在,一片张皇,“你疯了么,这时候出来!”
我有气无力地控诉,“为什么要走?”
他无语。
我哽噎道:“对你来说,修仙问道就那么重要?”比我还重要?
他不答。
我竭尽全力,“你说呀!你说呀!你说呀!”
他仍不出声。
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你说呀,说了我就死心了……呜呜,我不缠着你。”
他不敢再看我,“我们……咱们两个,是不对的……”声音暗哑。
我大喜。他没有正面回答,说明我在他心里还是有地位的,虽然比不过成仙,但起码和它不相上下。这个呆子!可叫我怎么才好。
我耍起赖了,“你走吧!你走我就跟着你出去!”
“你……你不能出来!现在是白天!”他又慌了。
“我不管!反正你走我就出来。你走一步,我跟你一步;走两步,我跟你一双。”
“你!你!你!你说过不缠着我的!”
“我反悔了,你要把我怎样?”
“你!”他拿我没办法,站在原地,连动都不敢动,怕一动,我就跟出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不是君子。我是小人。做了鬼,也是小人鬼。”
若论胡搅蛮缠,他哪里是我的对手?他已经急出满头汗了,却仍不敢动。
一个门里,一个门外,我们就这样僵持着,一上一下对视着,谁也不敢放松。
日头渐渐偏西,天色越暗,我的心越紧张。
果然,最后一道日光消失在地平线的一刹那,局势立即发生了变化。他没有前兆地向后猛一跃,我紧跟着便向前一扑!还好还好,他站了这么半天,脚麻了,行动自然不如我麻利,被我拦腰抱住。
我忙抓紧他向上爬,三下两下就把他缠得紧紧的,像只壁虎挂在他身上。
他如稻草人般扎煞着双臂,一脸无奈,“你会后悔的。”
我高兴都来不及,“我不后悔。”
“你我现在无人问津。可纸包不住火,日后定有人来过问。那时,你会后悔的。”
我把头埋在他颈间,切切地,“我不怕。我就是喜欢你,跟你在一起我很安心,很欢喜。”
他终于用双手揽住我,低低叹了一口气,“可……我怕啊。”
我闻言跳下身去,可不敢松手,紧抓了他胳膊,便往房中跑去。他被我急带着,不明所以,“喂,喂,你要干嘛?”
我一手捉住他,一手扯下床幔,低头用牙一咬,床幔裂成两段。我将床幔拧成两股绳索,再接成一条长绳,拽过他双手,一圈圈紧紧缠上。
“你做什么?!”他疾声问道。
我一边缚绳一边回答:“我绑住你。等人来了,你就说是我逼你的,你不愿意又打不过我。一会儿我再给你下个和合咒,他们就不会难为你了。”我再紧紧地打了个结,笑着看他,“你不要怕。”
他也似望着我,“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伏在他怀里,紧贴住他胸口,“我反正也是鬼,实在打不过他们,就去投胎。可只要能,我就一直守着你。”
他在我头顶叹一口气,“你松开吧。”
我见那绳子陷在他肉里,勒出一道痕,忙慌手慌脚地解锁,“呀!你怎么不说。疼不疼?我真傻,装个样子给他们看的,竟勒的这么紧!你等等,一会儿我结个松的。”
他按住我的手,“不用了,你松开吧。我……不走!”
我抬头望他,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真的?”
“嗯!真的。”他摸着我的头发,柔声说:“你这样对我,我又怎能弃你而去?我不走,只要能,便总和你在一起。”
第四章:生离
他是君子,一诺千金。既说得出,便当真做到。我们两个,从此便总在一,形影不分。我絮絮将前事尽诉,只将离略过不提――三界菩提乃三界圣物,世人都想得之以求长生。我同他讲:“你打我杀我都好,只不能说我是妖孽。我已经是鬼了,我不是妖孽。”他当即向天起誓:“三天扶教太法师在上,小道今后若再对阿海以‘妖孽’相称,便叫我遭五雷轰顶,道行尽失,元神消散……”我忙握了他嘴,不教他说下去。他一心向道,道行尽失已经足够。
有他在身边,我无心修道,镇日里捉住他缠绵,亲吻。大概是从没有过如此亲近之人,我又向往这一天许久,一旦拥有,便痴缠得紧。幸好他是个除了修道它事不拘的人,才能忍受的了我近乎窒息的爱恋。
我爱将他压在身下,看他刚毅的面庞染上欲念的潮红,看他象牙般乳白细腻的肌肤为我一寸寸绽放,看他微蹙浓眉,听他轻声吟叹,让他一声声唤我的名字,阿海,阿海,宛若叹息。我最爱此刻,他紧攀住我的臂膀,为我痴迷,雾霭般的眸子一时间剔透流离,像夜间摇曳妖异之火,引我如飞蛾奋不顾身。
不过这呆子却不解风情,情事一毕,他便要修真。正襟危坐,呆板如学究,真真令我气煞。我偏不给他读经,“难道你还不死心要做神仙?不是说要总陪着我?”
他又叹气,好像说我无理取闹,“你还不知道我的心么?”一开口竟是在责备我!我赌气不出声,且听他言。
“我笨,只有这么点本事。再不勤加修行增强本领,若有那时……可怎么护你周全?”
我一把抱住他,喜出望外。原来他是为了我。我差一点辜负了他的苦心。修道也好,反正山中寂寞,我二人无他事可做。更何况,修道或许能医好他的眼睛。之前他苦修十年,现在已能隐约辨识光影;若再修十年、二十年……此生此世,能见光明也未可知。
如此岁月悠悠,转眼所有的经书典籍都被我二人修遍,他的眼睛果真大有好转,一丈之内能看出我的鼻子眼睛,虽然仍有些模糊,但已经令我们十分欣喜。
这日我们在潭中戏水,不知怎的身体手脚又拧在一。缠绵良久,情韵未尽,他又说些煞风景的事情:“经书都看完了。”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手仍在他胸膛上画圈圈。
他不依不饶,“接下来可怎么办?”
“反正没书可看,就清闲一下吧。修道好辛苦,我好累啊。”我撒娇。
他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我昏昏欲睡之时,他摇醒我,“不妥。”
我翻个白眼,要是鬼能昏倒,我现在已经昏倒了。想了这么长时间,就想出这两个字来?我有些生气,“那你说怎么办?”
“我想我还是出去一趟,再偷些经书来。”
他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你什么意思?原来那些书,也都是你偷来的?”
“是啊!”他倒供认不讳。
我真的要晕倒了,“你这道观里,没有书么,还要到别去偷?”
他也颇不解,“嗯……大概,他们离开的时候拿走了吧。”
“他们?观里原来的道士?”
“是啊。我没睡之前他们还在的,等我一觉醒来,就都不见了。”
呃……原来我一开始的猜测真的没错,这孩子太笨了,把师父同门都郁闷的跑路了。我立刻很,十分,非常地同情他。我们都一样,都是没人要的孩子。我柔声问道:“你怎么睡的?睡了多久?”
他挠头,“我也不清楚。好像有人踢了我一脚,我就睡过去了。大概睡了很久,醒来时就再没听见人声了。我猜他们都走了。”
好可怜!竟是被人打昏的。
他微微红了脸说:“不然也得出去一趟。我没衣服穿了。”
呃……这个我就没办法驳回了,谁让我是令他没衣服穿的始作俑者呢。可是情事汹涌如潮,道袍还是用撕的比较快。
我还是不甘心。他要买衣服,只能白天出去,势必要留我在山中。我不愿同他分开,哪怕只一阵,“你说过总陪着我的。”鄙视我吧,翻来覆去只会这一招。
但这招最有用。这呆子又开始他漫长的考虑。第二日晚上,他终于说道:“这样吧,我出去弄些衣服,”听见没,他没说“买”,他说“弄”,继续听――
“很快的。最多两个时辰,”呃……这里离山外这么近?怎么我当初死也出不去?继续听――
“然后我就回来接你,”嗯?什么意思?继续听――
“我们去看海,”好哎~~~这个主意我喜欢――
“路上偷一堆经书,”呃……很重啊,呆呆――
“把所有的经书都偷回来,我们就再也不出去了。你说好不好?”
他相当兴奋,我只能说“好”。
我让他把我放在通往山外的路上最后一个大树庇荫之,“呆子,我就在这里等你,你要早去早回啊。”
他狠劲地一点头,挂着一身破布条子兴冲冲地跑了,转眼就没了踪影。我开始孤独,开始想念他。这么长时间,我们头一分开,这一个时辰的光景,我可怎么捱过?我开始回顾我们相识相吸相知相爱的“苦难”历程,活脱脱一个中国古装版的“人鬼情未了”啊!我怎能不潸然泪下?
我直哭得天昏地暗,月隐星稀。当真是百为之心碎,百鸟闻之撞墙。他还没回来。
我这才发觉哭得太投入,竟忘了时间。早就超过一个时辰了,这呆子,竟敢骗我!
此时天色已黑,我活动活动趴得太久胳膊腿儿,直奔他的去向追去!
行走了刚有一二里路,就听见他的声音自远隐隐传来,“道友,请你回去吧,不要再跟着我了。我是不会答应你的。”我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原来他没丢下我,只是被别的道士缠住了。
我刚要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他摆脱那个道士,就听一个婉转如莺啼的女声言道:“正一道友为何不允?难道我的修行不配与道友你双修吗?”
女道士?!还双修?!我过于震惊,一没留神被树蔓绊倒。心里很痛,我怎么问都没问出的名字,这时被这女道士叫得口口声声。
他显然感应到我了,焦急地唤了声:“海?”
只听那女道士,哦不,只听那道姑说道:“道友如此叹息,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绝倒!大姐,人家说的是升调好不好!
我的呆子也颇困惑,“难言之隐?我没有难言之隐。道友你快走吧,我不会答应你的。”
那道姑还在分辩:“道友,你我现在的修为不上不下,难有精进。能找到适合的双修人选也颇为不易,今日能在这小镇相遇便是有缘,你何苦自陷困境,白白浪费这大好机缘?”
我的呆子不知在想什么,竟不再作声。哼哼,难道动心了不成。我爬起身来,对那道姑暗施了一个迷魂咒,乐见她像一滩稀泥一样悄无声息地趴在地上。又施了个障眼法立了根枯木做那道姑的替身。我斜睨着那呆子,等着他说话。只见他对着那段枯木,忸怩道:“不瞒道友,我已经有双修的同伴了。他正等我回去呢。”
我眼眶一酸,出声道:“呆子,她已经晕了。”
“啊?!”他怔了怔,埋怨道:“你怎这样鲁莽,万一一击不中,被她发现可怎么办?”
我撅嘴道:“她说和你差不多,怎么能比得过我。” 我走过去,踢踢那道姑。嘿,若不是额间画着一条紫色的虫虫,她长得还算不错。“道士,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他皱眉道:“我又看不清,怎么知道?”
“那你猜呢?”
“这事怎么能猜。”
“哼!那你是觉得她比我好看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没说,但你想了。你沾惹草,你始乱终弃,你水性杨,你放荡无耻,你……”
“住嘴!”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一甩袖,“你!你!你明知道我的心!”真怒了。
我见他换了一身新的藏青道袍,便问:“衣服弄到了?”
他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
我上前去拽住他衣袖,“别生气了,我逗你玩儿的。咱们回去吧。”
他面色转霁,“以后别这样玩儿了,我听了这里难受。”他摸摸胸口。
我抱住他腰,道:“嗯,我以后再不这样逗你了。我刚才真怕你答应她。”
他笑了笑,拍拍我背,“怎么会。我只同你一起。”
我拉他,“天晚了,我们回去。”
他点头,刚走了两步,又停住,“咱们还是先把道友送回去。”
道友道友,他还叫得挺亲切。“不去,就让她在这儿呆着!”
“这样不好。万一有来了野兽,咱们不是害了她?再说她醒来一定觉得蹊跷,若是就此寻到咱们也是麻烦。”
“我怕她?反正咱们也要走了,她爱来就来。”
“可以后总要回来的。这个地方,我舍不得。”
我听了又欣喜又心酸,不过心里还是不舒服。“我不管,要送你送,我不去。”
“那好吧,你先回去,我去去就来。”说罢他俯身抱起那道姑,就要走。还真以为我那么大方啊,竟然敢抱着别人!我气不打一来,甩了一句:“去吧去吧!去了你就别回来!反正你心里也没有我。”转身就走。
“阿海,你……我……”他在后面叹息,“算了,等我回来再说。”
我等了,等了整整一夜,等了太阳追赶着月亮,儿开了又谢,无数岁月在手间蹉跎,可他再也没回来过。
骗子,大骗子!他一定跟那个丑道姑双修去了!
第五章:等待
他当然不会是和道姑双修去了。我晓得他,定是出了意外,不然他不会不回家。我便沿着出山的路去找,寻到那个小镇上,问了许多人,都说没有见过他。我每日在镇上徘徊,询问的时候又吓着了几个人,镇上渐渐传出闹鬼,褐发朱瞳,面目狰狞。时间一长,便引来一些降魔除妖的道士和尚。除鬼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没有他。正一,正一,你到底在哪里?听见闹鬼怎么还不回来找我?
因为离和他,我没与这些人正面冲突。躲在一边看道士开坛做法,听和尚念经。然后想起昔日的我们两个,不由得泪眼婆娑。
这些人往往闹上一番,便说鬼除了,收了钱走人。我接着出来游荡,镇上接着请人作法。若此几三番,镇上的人便也不再这个冤枉钱,有门路的到别投亲靠友,没门路的向临乡迁徙。小镇渐渐荒了。
在这里等,同在家里等已经没有区别。我便回家。
道观还是那座道观,碧水还是那汪碧水。可是没了他,一切大不同。这里像刚来时一样落满灰尘,蜘蛛横行。我一点点清扫出原来的样子。还不足够,不能填平他在我心里留下的空缺。我得忙起来。我扶正所有倒塌的塑像,打扫废弃的丹房,修葺漏雨的屋顶,最后起出土埋了半截的匾额,道观又成了正一观。
作完所有的事情,我到潭中清洗。满眼是他与我缠绵过的痕迹。欲望来的如此之快。我一面思念着他,一面在欲海中浮沉。仿佛又见到他的双眸,似雾海一样神秘荡漾,将我的心神都引出,我尖叫着“呆子!正一……”泄了阴精。
正失神时,忽听得扑通一声,有人入水!我大喜过望,忙向那边掠去,却见一只红眼兔子拼命在水中挣扎,眼看就要溺死。我失望至极,转身要走。又不想我和正一最爱的碧潭被这死物腌H了,便拎起兔子耳朵随手扔上岸。
又回到无事可做的状况。我本怕睹物思人,现在却只能睹物思人。我每日日落便到当时分手的路口去等,又等了无数个谢开。一日终于听见路的那端传来沙沙脚步声,渐行渐进!
会不会?是他回来了?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这时脚步声忽停,只听“哎呀”一声,却是一女子失足受伤。我泄气地趴在树上。他,他,他……
“有人么?救命啊!”
我置若罔闻,只想着怎不是他,怎不是他,怎不是他?
“救命啊!恩公救命啊!”那声音越发凄厉,又隐隐带些柔媚婉转。
我眯起眼睛,眼中闪出危险的光芒。
“树上的恩公,小女子行经此,不慎落入陷阱,恩公可否施手一救,小女子必有重谢!”
我心中冷笑。我这所在枝叶茂密,我既看不清下面,下面怎能看得见我?摆明了有蹊跷!只因正一他目力虽不及,但感应力却甚强,他若到此,绝不会错过,我才选择在这儿藏身。
“恩公,恩公?”
我施施然跃下。它既这样百折不挠,我便会上它一会。还怕了它不成?我走近陷阱,只见阱中一红衣女子正仰面相望。月光正打在它脸上,更显得眉如青黛,目赛朗星,肤若冰雪,朱唇皓齿,好一个沉鱼落雁、闭月羞的美―妖―精!
我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它。想在我面前玩招,它还嫩了点。我做了一百多年的半人半妖,手上人命无数,它身上这股子妖气怎瞒的过我?我冷冷道:“显出真身吧,别浪费我时间。”
它一怔,眼睛圆圆的,甚是无辜的模样。我看它旋即红了眼圈,还要装可怜,心中的不耐达到极点,即刻转身要走。
刚踏出两步,只见眼前平地升起一簇青烟,烟尽妖现。它仍是那副女儿姿态,把袖掩嘴,咯咯笑得枝乱颤,“恩公真是好眼力,竟骗不了你呢。”
我微皱眉,“你有何事,废话少言!”
它不怕死,竟倾身向我靠来,口中娇吟:“奴家见恩公山中寂寞,特地前来以身相许,以解君愁。”
我闪身一躲,它跌在地上,哀怨地望着我,当真是楚楚可怜。只可惜,它千好万好,我心中只得一人。我道:“我怜你身家清白,留你一条性命,快走吧!”
它起身,莲步款款,又贴过来,“奴家哪里不好,恩公说了我改,只别赶我走。山暗夜,我一个女子……”
“哼!还要装神弄鬼!”我手掐大金刚轮印,淡然道:“只可惜这百年修行。”
它容失色,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我道:“还不走么?”它咬住下唇,倔强地摇摇头。好胆量!我不禁喝了个彩。口起六丁六甲降妖咒,手中法印向它疾射而出。它凄然道:“恩公好硬的心肠!”只听得“嘭”一声青烟骤起,它还是逃了。我终于落得清静。
我以为这事就此完结。谁知一连数日,身后总有鬼祟动静。从道观尾随到路口,再从路口跟回道观。不过它也乖觉,不再出声打扰。我虽摸不透它来意,但只要它不来夹缠不清,便随它去了。况且道观重挂了匾额,有镇妖解煞之功,它到此便须止步,只能再观外焦急徘徊,不得其门而入。这也能保我家门干净。我不想正一回来的时候,家里有了旁人的气息。
这日回家,天色未亮,我便到潭中清洗。正假寐时,忽听“噗嗵”落水之声。我张目一瞧,一只兔子正以怪异的姿势向我凫水而来。我皱眉,怎地又掉进腌H物,便一弹指,将它击飞出潭去。过了一会,那兔子摇摇摆摆,竟又向潭中跳来。我觉出蹊跷,便半眯了双眼,看它到底意欲何为。只见那兔子刨动四肢,像狗一样游到我身前,四爪用力,爬上了我的身体,睁大圆滚滚的红眼睛,略有些畏惧地打量我神色,想是未见我有不愉之色,片刻之后便合上双眼放松四肢很实在地趴在我胸前。我的脸此时已经气得铁青,但仍按捺心中厌弃之情静观其变。它埋下头,须臾我便觉出胸前一阵酥痒,它竟然伸出舌头舔我乳尖!
一时不察反被这小东西调戏!我不由得恼羞成怒,拎起它的耳朵,往岸边的大石上狠狠摔去,立意要摔得它肝脑涂地!
这时“嘭”的一声青烟起,紧接着又是“扑通”落水声,片刻只见一人自水底冲出,刚抹开脸便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却是那红衣妖精。想来连日不得其法入观,竟自动变回真身进了来。
它鼓着腮帮红了眼圈儿,颇委屈地瞅着我,脸上头上湿漉漉的都是水,那样子到像是我调戏它!我生父为妖,此时虽是杀气鼎盛,但也不愿轻易杀了同类。便上岸着衣,冷冷地说:“你该庆幸这潭水附近没有道符法器。”
它仍浸在水中,不依不饶,“你为什么讨厌我?”
我忍无可忍,反问:“那你为什么纠缠不休?”
“报恩。”它答的颇爽利。
“我于你何时何地有何恩情?”
“一百年前今日今时我溺水于此,是你救我性命,此其一;”它振振有词,我苦苦思索,仿佛是有其事。又听闻――
“溺水时我无意饮了潭水,潭水中含有你遗下的阴精,”它竟颇忸怩,我闻言也不禁老脸一红――这些年来我常在这潭中思念正一,想来那物什潭中确是不少――
“我因此得窥仙缘,修成人身。我早想来报恩,但苦于本是男身,只得再修五十年,能随意变换雌雄,方来寻找恩人。”它竟落下泪来,期期艾艾,“怎料恩人并不喜欢……”
我不觉头大如斗。这样一来,反不能将它怎样。毕竟它没有坏意。我只得说:“你能有此机缘自是你素世积累的福分,与我并不相干。你自去修练去吧,只不要害人便是。”
它见我面色稍霁,言语间又有缓和,竟一片欢欣鼓舞地跃上岸来,拉住我手,拖长了尾音道:“恩公……你不要嫌弃我。我来之前已做好功课,烧水做饭,洗衣缝补,所有的家务我都会干。只求恩公留下我。我这模样,恩公若是不喜欢,我换一个便是。”说罢,两手一掐诀,又一阵青烟起了又散,它这变作一青衣小鬟,容色朴素秀丽,笑嘻嘻地睇着我,眉眼间满是得意之色。
只是换汤不换药,一咧嘴仍是两颗兔牙闪闪发光,圆滚滚的双眸中不加掩饰的垂涎也一点未改。我大致能猜测出它最初修成的男身是何模样了。
我颇觉头痛,“我本是鬼魂,不需进食,用不着你洗衣做饭。”言下之意,请快走罢。
谁知它眼珠儿一转,笑嘻嘻道:“恩公是有道之鬼,菩萨心肠,自看不得世人受妖之苦。不若把我留在身边,以免我为害人间。恩公你看可好?”
我冷笑一声:“不若防患于未然,立刻杀了你更好。”好机灵的小妖,竟捉住我说“不要害人”的威胁。当我是那般好相与的么?
它畏惧地缩了缩脖子,旋即又拉住我衣袖,“恩公……恩公……,你留下我吧,留下我吧;恩公……”竟耍起赖来!看准了我不会杀它。
我终于知道以前正一过的如何辛苦。
长叹一声,挥袖离开,“白天不要打搅我休息!在观中被伤了我不会救你。”
从此我身边便多了一个令人烦之又烦,烦上加烦,烦得没沿儿没边儿,只有更烦没有最烦的兔妖儿。
第六章:暂伴
我被迫与这兔妖儿过了十数年,它哪里有修练之心,不过每日变换百十种人形与我纠缠。我十分不堪其调戏骚扰之苦。不论给什么脸色,它都甘之如饴,狗皮膏药一样往身上贴,贴住了就不好揭下来。我气愤之余,赠与它十六字真言“没皮没脸,没囊没气,没羞没臊,没心没肺”,它听了笑嘻嘻地变作肥头大耳锦衣秀饰的纨绔公子一头,色迷迷地拿扇向我下颌作虚挑状――倒还知机,不敢真挑――
“恩公如此国色天香,怎能不叫小生我神魂颠倒?”我双眉一挑,它又“砰”地变作呆头书生,连连作揖,诚惶诚恐道:“小生唐突,小生唐突。恩公莫怪,我、我,再不说此浑话便是。”
我心中一痛,想起我的呆头道士,情知这里再呆不下去了。
是夜我如常去路口,它亦跟随。午夜时分,它照例无聊的呼呼大睡。我施下一个迷魂咒,便离开这居住多年的山。
我等不了了,正一。你不在,我只能一个人去看海。看一遍海,偷上许多许多的经书,偷得世间所有的经书,再回来候你。
我隐居经年,再出世时改朝换代,自是另一幅人间。不过不管改了怎样的帝王将相,依然是一样的为生活苦苦奔波的容颜。此时我已学会问风询云之法,不必勉强自己与人打交道,便能识路辨向。如此昼伏夜出,风雨兼程,一路向东行去。转眼便至江浙境内,以我的脚力,三日之内就能到海边。天色渐白,我寻了一没有人烟、林荫茂盛的所在,伏在草丛间休息。
梦寐间忽听“嘭”的一声,好熟悉。睁眼便见青烟袅袅,那兔妖儿一身风尘,满面烧痕,出现在我面前。我从没见它如此狼狈,又是招呼都没打地撇下它,心中莫名有愧,于是气势上便先矮了三分。
它于是更加哀怨地看着我,拿那含而欲滴、汪汪儿在眼眶中打转儿的泪水谴责我。我心中长叹,情况大概不妙。我现在浑身无力,只能任它为所欲为。我本着英勇就义、要死尽快的心态开口道:“你怎么又跟来了?”
本以为它会泪水涟涟、义正言辞地声讨我,没想到它只是眼眶一红,然后支出兔牙咬住下唇,然后神奇地憋回泪水,然后狠狠瞪我一眼,然后在我身旁两尺坐下――竟然破天荒地不搭理我!
我还哪敢去招惹它?知趣地睡下。攒足力气才能迎接暴风雨的到来啊。落日时分,我拍拍尘土,神清气爽地爬起来。果不其然――
“我哪里做错了,你这么讨厌我,一声不响地把我抛在荒郊野外,那里多危险你知道吗?多少猛虎猎豹?我只是只兔子,要是被吃了怎么办?你就不怕良心不安?”呃……我给老虎豹子十个胆子,它们也不敢去招惹一只成了精的兔子吧――
“我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我多害怕多担心你知道吗?怕你被人当鬼捉了去,怕你被人打得魂飞魄散不能超生,”呃……我本来就是鬼,况且要是有人捉了我,还能留下你?――
“更怕……更怕你一直等的人回来了,你从此就不要我了,哇……”发大水啦,快收衣服啊――
“我回道观找你,你不在。哼!还好我有备无患,一直拿香草洗你衣服,这才一路寻着味道追了过来。日夜兼程,也没功夫收敛妖气。多少牛鼻子道士和秃驴和尚要捉我你知道么?我怎么九死一生地找到这里你知道么,”它指着脸上一片血肉模糊的烧伤,直问到我脸上,“知道这是什么吗?知道吗?啊?!这是一个道士用三昧真火烧的,张天师座下,正宗道家,至刚至阳,精纯无比,威力无边的,三―昧―真―火!!!!”
我静心敛气,眼观鼻,鼻观心,听它在我耳边做兔子吼。
“我为什么要受这么委屈,被人打,被人杀,挣命找到你,还要看你脸色。我为什么要这样委委屈屈的过活?!”
“我今天哪有给你脸色?”我也颇委屈地说呀!
“还说没有!!!!”它怒了,两只眼睛火红火红的,“是谁?是谁一见到我半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出口便是‘你怎么又跟来了’,哼,就这样,半死不活地,‘你怎么又跟来了’”它学我当时的神态,惟妙惟肖,我憋不住笑了一下。引来它发飙狂吼:“啊~~~~~~~~~!你还笑!”我挖挖耳朵,心想引来人之前得快点让它发泄完。我柔声道:“那你那时又不说。”
不想此马屁拍错了地方,它冷笑着斜睨我,“是谁说‘白天不要打搅我休息’的?”
我老实回答:“是我。”
它一翻白眼,意思是“那不结了?”我诚恳地说:“都是我的错,害你受苦了。既然来了,就快些赶路吧。”
它一屁股坐在地上,四散手脚,“我累了,要休息。”
我看看天色,很诚恳地说:“那你休息,我先走了。我们前面会合。”
刚迈步,只听后面惊天动地一声喊:“来人啊,救命啊,鬼要杀人啦~啦啊~啦啊~啦啊~啦啊~啦啊~~~~~~!”唱音用一个八分之一休止符结尾,清脆圆润,后继充沛,戛然而止,利落干脆。方圆十里的地面,微微颤动。
我一个趔趄,回首,对视,“我耐力有限。你不要得寸进尺。”
“是,是我不知好歹,得陇望蜀,”它忽然凄凄切切地说,怎么睁大眼睛也止不住豆大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它低下头,宛若自言自语,“总痴心妄想能在你心上有一席之地,哪怕只有指甲那么一点儿,哪怕还没有指甲那么一点儿,你叫我生,叫我死,我都甘愿。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第一在潭边看见你就欢喜,还以为是天上的神仙,误落了人间。拼了命也要接近你。被你救起的时候感觉腾云驾雾,高兴得晕死过去。有了人形,怕你不喜欢,辛苦寻了个镇子,学习伺候人的本领。人人都笑我,一个大男人,竟学穿针引线,真没出息。可我不要什么出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你说不让我打扰,我不打扰。能得允许看你,我做梦都乐。你为别人闷闷不乐,我见了,又何尝有一天是真开心?还要变着法儿逗你,不想让你眼里还那么寂寞。就这样,你也不要我。我比那个人差什么?就因为我与你同是男子,就失去爱你的资格?
“我日不能眠,夜不敢睡,日以继夜地追赶,只怕迟了一步就永远和你分散!可心中也想,这样苦苦纠缠,算什么?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所以我故意弄成一幅狼狈样子,指望你能有一言关心安慰,可你呢?”它抬头,满目苍凉,“可你呢……我只不过是喜欢了你呀……我只不过是喜欢了你……”
它擦干眼泪,站起身来,黯然道:“罢了,我不缠着你。恩公,此去前路遥遥,愿你得偿所愿。你我今日一别,后会无期吧……”
曾几何时,我也对心爱的人苦苦纠缠,哭喊着说“我不缠着你”,无畏地一声声叫着“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风水轮流,多年后面对另一个自己,不是不心软。我望着那瘦小的身影渐行渐远,一股难言的冲动油然升起。我提气纵跃,几个起落便到它跟前。它张大了嘴,如此便更显得两颗兔牙无比硕大。我将脸转到一边,看月看树看草看,“我有喜欢的人。”眼角余光里它拼命点头,我继续:“以前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喜欢你。”它点头点的下巴快掉下来了,“你若真想走我不留你”,换作左右运动拨浪鼓状,“你若不想走,今后我也不会丢下你。”换作上下运动点头状,“那还愣着干什么”我俯下身,屈膝半蹲,将后背留给它,“上来吧!”
“嗳,恩公,”它趴在我背上唤道。
“嗯?”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呀!”
我不答,眼角眉梢尽是笑。
多了这个累赘,原本三日的路程活生生被拖成了半个月。它心理承受能力奇强,半日下来便恢复成原来的好色嘴脸,令我独之余,甚是后悔。思前想后,忽一日茅塞顿开,偶作一试,竟然奏效。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子滴――
我用法术医治它面上烧伤。因那道士的三昧真火当真了得,我莫可奈何,最终还是留了一块膏药大的粉色伤疤。它闷闷不乐,频频问我,“丑吗?丑吧!太丑了!”
我安慰道:“不丑,还挺好看的。颇有纪念意义。”
“什么纪念意义?”它不解。
“你看这疤的形状像什么?”
它左看右看,“还能像什么?像膏药呗!”
我微微一笑,“差矣!正是我家后院那湾碧潭。”
它忽然腮边生霞,半晌才道:“恩公,恩公。”形为男身,却如小女儿作态,双手紧抱住我手臂,摇头晃脑,天真烂漫。“我真喜欢你。”我又头大。自从重逢一来,这句话成了每日必诵十大经文之首,相当于现今的全球华语音乐榜中榜托普特恩之南波万。
“哦。”
“切!我这么貌美绝伦、风度翩翩、世上一等一的绝世美兔男,亲口说我喜欢你嗳,你就‘哦’一下就完啦?真不解风情!”它噘起了小嘴儿。
我轻描淡写,“非不解也,是不敢解。”
“嗯?”它听我回答有异,好奇地看我,眼睛一眨一眨亮晶晶,“怎么说?”
“你如此好色,谁遇上你还不得精尽人亡变作鬼?我若是精尽,可不知还能去作什么喽!”
“你!你!你!好不知羞!”它果真又羞又恼,红着脸向我啐了一口,远远跑开了。
我哈哈哈仰天长笑,你也有今天!
第七章:重逢
对付非常人,要用非常手段。遇上小兔儿这样厚脸皮的好色妖精,你就得比它更好色,更无耻,更不要脸,更放得开。就这样打打闹闹,终于来到我向往已久的大海之滨。
清冷的月色下,大海唱吟着亘古不变的歌谣,向我展示它广袤无垠的胸襟,誓吞山河的气魄和沉稳邃的性格。这就是海啊,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我一时意气风发,面向大海大声呐喊:“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正―一!呆―子!你―听―见―了―没―有?我――看―到―海―啦!你――看―过―了―没―有……”喊毕已是泪湿衣襟。
“恩公,你别这样……”小兔儿怯怯地上前拉我衣袖,眼里也满是泪水。
我对它粲然一笑,“哭什么?我很快活。终于看见海了,这是我一直的梦想呢。”说罢我解开衣带,开始脱衣服。
小兔儿惊得打了个嗝儿,“呃―恩、恩公,你―呃―做什么?”
“我要去海里游水!”
它一跺脚,又羞又恼地低下头去,“你、你不要在这里啦!好久没见过,人家受不了了啦!”
稀奇!我游水,它有什么受不了的?我惊诧地回头看它,惊诧地发现它面前脚下,一滴滴血珠儿落下。啊!!!!这好色的兔妖儿,竟然给我流鼻血!太好色了!太让人受不了了!此时我已经脱光光,海边涨潮风大,衣衫早不知被吹到了哪儿去,再想变回道貌岸然、不引兔儿瞎想的状态已是不可能。情急之下,我只得老着脸皮嘿嘿一笑,做无所谓的淫荡状,“小兔儿,爽吗?”
它傻呆呆地点点头,双目赤红,鼻下两道血线,显是痴迷已极。不提防被我施了定身、塞目咒。我又是嘿嘿一声冷笑,“那您就搁这儿看着吧!”
便要趁月黑风高无人往海水里窜。正此时只听一声清咤:“何方鬼怪,竟敢在此行淫!”
我猛回头,只见不远岸边,一青衣道士背负宝剑,手提衣衫,英姿挺拔,迎风而立,好一个翩翩谪仙落凡尘。月色下再见他面似刀刻,目若寒星,鼻如悬胆,肤欺羊脂,正横挑剑眉,紧抿薄唇,向我二人怒目而来!
小兔儿听见他声音急道:“恩公,快逃!这就是伤我那道士!他有三昧真火,你打他不过!”
可我怎会逃?那个我寻了、等了、念了、盼了两百年的人,此刻就摆在我的眼前,我怎么会逃?我痴痴地望着他的眉,他的眼,他身上一寸一寸,我痴痴叫道:“呆子,呆子,你真的来啦!你的眼睛好了?”
他略一皱眉,那么好看,“你识得我?”
我闻言失望,“你不记得我了?正一,我是阿海,你的阿海阿?”
他面罩寒霜,“谁是正一?你又是谁的阿海?我不认识你,少夹杂不清!”将手上衣衫一掷,“这可是你的?速速穿上!袒胸露体,不成体统。”
我黯然接过衣裳,整装束带。他不记得我了,他怎么能不记得我了。我暗中将他打量,两百年后,他的双目已不再是灰白暮霭颜色,一对l目圆润柔亮如墨色珍珠。我想这些年他必有奇遇,方才会双目复明,方才会功力大增,方才会尽忘前事。只是不知,这番奇遇是他偶撞,还是自抉?
我爱他,自然要猜他是偶撞。我不管他现在是何人,有何本领,今番既能重逢,我便要叫他将失去的记忆拾起寻回,忆起从前的快乐时光,重做我的呆子我的情郎。
我便高声问道:“呆子,你如今叫什么名字?从哪儿学的这一身好本领?”
他肃然恭敬道:“小道师从三天扶教太法师、泰玄上相、降魔护道天尊张道陵,道号灵簪。”
“好好好!”我拍手笑道,“那你也听好了,我乃秦岭野鬼,无姓单名一个‘海’,居于正一道观。还有一点,你一定要记得,我喜欢你!”
他气得面色刷白,“大胆小鬼!你竟没有廉耻么?朗朗乾坤中同这妖行淫,未几便出此秽言。你、你、你,”他气极,久久才吐出两字:“淫荡!”
我忙道:“正一!”出言方觉不对,忙改口:“灵簪,你不要误会,我和它没什么的。刚刚只是玩笑!”
他并不理会,仍义正言辞道:“你无需同我解释。妖精!”他突然向小兔儿喝道,“上我念你身家清白饶你不死。今再遇,可却饶你不得了,你痛快受死吧!”
我见小兔儿虽身不能移、目不能视,单听灵簪的声音便目颤唇战,忙解开符咒。小兔儿浑身瘫软,便往地上跌去。我只得将他揽在怀里,骂道:“你就这点出息?!”它哭道:“人家上差点死在他手里!一想到再见不到你,就怕得不行。恩公,他不记得你了,咱们快逃吧!”
我刚要说他是我的爱人,不会伤我。只听一阵清绝咒音绵绵不绝,带着三清无上法力打进耳中,直震得我肝肠俱断。我忙手掐宗师指口念定心咒勉强护住我和小兔儿的身心,抬眼望去,我的呆子正一脸肃穆挥剑作法!
他,当真一点儿都不记得我了?一时间我心情激荡,悲痛难当,只觉得耳边咒音愈来愈响,催得我头痛欲裂,往事前情,纷纷涌上心头。那时的两情缱绻、柔情蜜意,变作此时的对面相逢君不识,挥剑相向斩情丝!我再在世间流连不去,还有什么意思。我顿时心灰意懒,了无留念,只把一颗鬼心留给那人,悉听尊便!
生死一瞬,忽听小兔儿在我耳边大声唤道:“恩公!恩公!你醒醒!快醒醒!”我一惊,终于醒转过来,情知方才心智不坚,被咒音所迷,险险儿魄散魂飞。小兔儿一幅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我向它勉力一笑,“放心,我没事。”
抬头对那人道:“道长好本事,领教了!但要杀我们两个,道长还要多费些心思。如今我便要回秦岭家中,道长有意,便请前往一叙。我定倒履相迎!请了!”我向他一拱手,抱起小兔儿,提身一纵,走人了。
我此番话用意十分明了,是要引他随我归家。以我方才所见,他应该是被人施了迷途知返一类的迷咒,封了部分神识。此咒易施,但解咒却必须是那施咒之人。否则便只有等受咒者自行醒转。听他方才说出师承,这咒十有八九是张道陵所下。定是这个老不死的牛鼻子见我情郎资质聪颖,便逼他拜师学艺,我情郎不肯,他便下咒伤人。好卑鄙的小人!为老不尊。我在心中将老张骂了一千遍一百遍,又将我的呆子爱了一千遍一百遍。他现在叫灵簪,当真好听。
正做美梦中,只听小兔儿道:“错了错了!这边不是回家的路!”
“我知道!好不容易出来,咱们四玩玩儿,逛够了,再回去。还有,小兔儿,别总跟我说回家回家的,那是我的家,不是你的家。”
可能这话说得有点重,但我刚刚找到了灵簪,而他现在又误会我和小兔儿,我讨好灵簪还来不及,哪顾得上小兔儿?只见小兔儿红了眼睛嚷道:“秦岭也是我的家!你放开我,我不要你管,我自己回去!”
此时我就是真傻也不能放啊,放下只怕这小家伙就要气得去寻死。它在我怀里又掐又拧,虽然我感觉不到,但也与行动有碍。只得迷了它的神魂,让它乖乖睡过去。
我抱着小兔儿先北上,沿途偷遍各省道观的藏书阁的孤本、善本、不世奇书,并四留书:“小道仰慕贵观道学,特借藏书一窥真谛。”留名“秦岭正一观灵簪敬上”这还怕那呆子不领会,每都强迫小兔儿按了爪印在上面。
可见那呆子二百多年没白过,道行精进了,人也聪明了。不多时便领会我高莫测的意图,辖满腔冤屈怒火向我呼啸扑来。我和小兔一路打一路逃一路偷,走走停停,躲躲藏藏,终于活着回到了秦岭。不过入山之前,小兔儿为了我又被灵簪的三昧真火扫了一下子,元气大伤。为保性命,只得暂时化回原形。我在回家的路上每隔一丈便留下一本经书引路,在我和灵簪最后分别的路口特地放了二百本,象征我们二百年的离分岁月,并留书,大意是:“亲爱的灵簪,二百年岁月悠悠,我对你的情始终不变。阿海”经书零零散散,一直蜿蜒到距家十里之――我总要留些时间布置妥当,且让他自己找上一番,没准儿见了熟悉的各,好的更快。
剩下的千八百本经书,我留了一本在厢房,一本在潭边,其余统统堆在道观正门。想想不对,我又把匾额摘下来斜插在地上,只露“正一”两字在外面。拍拍手,我喜笑颜开。至此家里一应摆设除了干净一点,完好一点,其余的一切一切,都与两百年前一模一样。我摸着小兔儿的头说:“这下就好了,他一回来便会想起从前的一切。你别急,到那时我让他亲自给你道歉,助你恢复百年修行。”
小兔儿“呜呜”哀鸣,似为那心碎的下场预警。
第八章:金风玉露一相逢(灵簪篇上)
我一路追寻那小鬼和兔精至秦岭某一山间。风高云淡,月朗星稀,经书引路,便笺留情:“灵簪吾爱,你我此一别,二百余载如白驹过隙,飞逝而过。岁月悠悠,人事变迁,我心磐石,永志不变。昔年旧,静候君归。海上”
又是这般轻佻不羁,放荡不堪!想到他当日与那兔精你侬我侬、亲密无间的模样,我心中又羞又愤,薛涛笺于我仿佛冬夜炽炭,透过手掌,直直灼伤我的心。我突地惊醒,落寞地笑笑,我,有心么?
两百年,正是我在恩师座下修炼的时长。我一心问道,勤学苦练,终于有今时今日之成就,若再坚持数十载,便可得道飞升,位列仙班。可跟随恩师这些年,在天庭,勾心斗角是耳濡目染,尔虞我诈更是众仙家的家常小菜。见他们如凡夫俗子一般权、利相争,斤斤计较,我得道成仙的心也就淡了。况我身为恩师的不记名弟子,位小权卑,却得恩师厚爱,亲自为我开启灵慧魄、顺通气魄,使我得智慧、获光明、敏言行,教导我修道有成、仙功可与得道已久的资仙家们一较高下难分伯仲,我早就遭人嫉骂,已有人暗中中伤。与其留在仙庭、几百年后也变成那种做仙行鬼事的样子,不如回到凡间、济世救人倒实在些,也不枉我在此间走一遭。
我与恩师历陈种种缘由,恳请他让我下界游历。恩师思索再三,方点头应允,道:“也许这就是你夙世的缘分。不做神仙也罢。”我拜别恩师便向东行。只因我心中一直藏有夙愿,连恩师都不曾得知――我想看一看海。
这愿望不知何时成型,我只知道从两百年前我在恩师眼前醒来的那一刻就有了。我一路收妖除魔布道行善,终于来到东海之滨。
东临碣石,以观苍海。大海果然若我曾所言,灰蒙蒙一片连着天,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我正感怀,却听得远一声呐喊,穿过夜空,射入我的耳中:“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正―一!呆―子!你―听―见―了―没―有?我――看―到―海―啦!你――看―过―了―没―有……”声音凄厉中掩不住的清脆悦耳,荡气回肠,与潮声唱和,与海风共鸣,在夜空中久久徘徊不去。这声音好生熟悉,像是生于蒙昧,执于我心,亘古至今,从没绝断。我突然心头一热,竟然有人在这清朗月夜与我同感同怀。我莫名就对这人心生好感,不由得举步溯源而去。路上拾得月白皂衫一幅,我莞尔,这人还真是豪爽,意欲蹈海畅游。便让我为其作伴,与之同游!
我首忘了恩师“万事谨慎”的嘱托,御剑飞行,终于寻到那人,谁知眼前那一幕竟是如此淫秽不堪,难以入目。他竟与我日前遇见的一只小小兔精挽臂狎游!我听他出言调戏:“爽吗?那就看着吧”,手紧紧捏住他那副衣衫,眼睛追随他清言浅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作何解。
等回过神来,却早已遂着本心出言喝止。虽不愿承认,但我非常不爱见他与那兔精混在一起,更不乐见他光着身体被除我之外的他人它物瞧见。他怎么如此不知检点,随便便让人占了便宜去?可这番心事,怎能为外人道?我只有搜肝掘肠,强词夺理,骂他淫荡。
他竟不怒,口口声声说与我相识,说着喜欢。可若真心喜欢我,怎会与兔精把臂同游,怎会把那兔精揽在怀间?!他,明明是在骗我,说着谎言!
之后他一路相引,我亦步步紧随,只因恩师帮我强开灵慧、气二魄后,有一段时间的事情我怎麽也回想不起。每都在心里想着下见面要好言相问,也许因此想起些什么也未可知。可每见面,他都琵琶别抱。那兔精乖巧中暗藏得意,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对我来说都是莫大的挑衅!我本想隐忍不发,他却对那妖精相护,叫我怎能忍得住,叫我怎能不愤恨?
走在此间,渐行渐,愈发对这山中的木草气息存有熟悉之感。莫不是真的,我与他早就相识,抑或相知相伴?现在回想,两百年这时间当真凑巧。我遇恩师是在两百年前,距此山不远;他说与我分离也是在两百年前,正在此间。
我按捺住心中激荡之情,一步步前行。
突然经书不现。我环顾四周,不知该往何。正张皇时,忽然想起未开灵慧之前,我是盲的。我吸气,摒除心中纷纷杂念,闭目倾听。
风过林间,草木动摇。心中渐渐勾画出悠悠远山葱,潺潺碧水净。我信步前行,优哉游哉,犹入自家前庭,自觉自动。
不知走了多远,只听得脚下“咯吱”一声,我开眼却见无数经书堆积成山,摆在面前。我皱眉,这小鬼疯了么,偷了这么多经书不嫌累吗?罢了,相识以来,他所做之事,哪一件能用常理推之。
再见经书后面是一幅匾额,斜插入地,露出的那截上书“正一”。这便是那小鬼口口声声的家――正一观了。脑中忽然浮现一幅情景,熙熙闹市,我在对何人行礼,自报家门,“小道正一”?……
我推门入内,观中清洁无尘,寂静无声。虽破落了,却有人常年打扫,精心维持。会是他吗?那个以海为名的男子。我眼前浮现出那张似笑非笑的瓜子脸,那双留青的桃眼,那飞扬的眉毛,那飘柔的褐发,以及,那似有还无却莫名吸引我的情……
我放弃环行的想法,信步向西厢房步去。推门的那一霎那,我的心突然狂跳,我知道那个灵动矫健的人儿就在此中。他在等着我,他等了我二百年,寂寞,孤单,只影孑立,苦守寒门。我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和表情去面对这样的情?我又能以什么样的心情和表情去面对这样的情?我的心惴惴不安,我想到就此逃离。可双脚仿佛有了自己的灵魂,它们把我活生生牵引到他灿如春的笑容之前。
他笑着说:“你回来了。”眼中无限欢喜,语中却有哽咽。
我刚想回答:“我回来了。”我刚想说“从此再也不离分。虽然我仍没忆起过往,但我想同你一起,度此余生。”可我还没张开口,就见他胸口耸动,紧接着,两只灰色耳朵,支了出来。
我看见他揪着耳朵拽出兔头,人人都做得粗鲁的动作到了他这却无比轻柔。他轻拍那兔子,柔声道:“小兔儿,乖乖地。”
我心神大荡。我不禁仰天长笑,笑兔精的用心良苦,笑他的情不自知,更笑我自己,可怜可笑,一时的意乱情迷,险险铸成大错。且不说他是鬼我是道,鬼、道殊途难同归;抛开身份不谈,若我不修道,若他不是鬼,我们同为男子,又怎能违逆天理,颠倒伦常,执子之手,相偕共老?!
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啊!明明知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镜水月、梦一场!
我笑我们三个,看不透红尘,堪不破情关,执于迷障,误己误人。笑声中,我缓缓解下佩剑,伸手道一声:“请!”
他困惑非常,“请?”然后笑道,“呆子,你想做什么?”
我望着他的笑颜,心如刀绞。我只能用狂笑掩饰自己。我笑得喘不过气,一字一断地说:“我想为民除害,斩妖降魔!”
他神色立变,似乎意料不到自己仍然难逃此劫,又似乎并没理解我的话语,只是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没听清楚吗?哈哈哈哈,那我再说一遍,你听好了:我想为民除害,斩妖降魔!”
他身形不稳,猛地晃了一晃。他倚在床边,半垂双目,轻声问了一句:“你说谁是妖?谁是魔?”
我心下不耐,厉声喝道:“妖孽!你说此室中,哪个是魔,哪个又是妖!”
他抬头,神色无比凄绝,“原来你什么也没想起来。我还以为……竟是白费这么多心血。你不是他,你怎么会是他?他应承过我的,他向天师起了誓的。我瞎了眼睛,怨我瞎了眼睛……”他低头温柔地拍拍兔精,“小兔儿,看来不能帮你恢复修行了。不过你放心,我今日拼了性命,也要替你报仇。不过也是,我早就没了性命,还怕什么?”那兔精呜呜哀鸣,似是教他不要。可他却轻柔而又坚决地把那兔精按进怀中。我不禁咬碎银牙,一腔恨意难掩难遮,翻涌着,奔腾着,跃上心头,禁不住冷冷“哼”了一声。
他道:“你哼什么?不信我打得过你?”
我负剑微微一笑,不答。想当初在仙庭,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将皆不是我的敌手,还怕他这小鬼?打斗一路,我早看出他机智有余,但法力根基打得并不牢固。五成,我只需使出五成功力,胜他足矣。
想必我的神态间颇为自傲,他上下打量我,似笑非笑,“你倒是很骄傲啊。敢不敢跟我赌上一赌?”
我摇头,“不必,没有悬念的赌局我从来不开。”我向他伸出五个手指,“我只用五成功力,胜你绰绰有余。”
他不怒反笑,道:“你倒张狂。莫非双修……真有如此大功效?”桃眼含着盈盈笑意斜睨着我。
我很吃了一惊,疑问脱口而出:“你到底是何人?怎知道我曾双修?”
谁知他闻言竟也似吃了一惊,目瞪口呆,旋即神色凄迷,轻声道:“我不过猜猜……谁知你当真……我竟猜中了……道士!”他忽然厉声说,“我赌技如此精准,你今日当真不赌?”
我正纳闷,只说“不赌”。
他便道:“这可是你说的。一会儿你只能使五成功力,否则便不算你赢!”
我点头称是。
他抬头冲我咯咯一笑,那笑容端的是艳丽无双,便是嫦娥仙子也无法与之争锋。他道:“道士,你能有今日成就,我当真替你欢喜……不过,”他就此整肃脸面,满面萧然离索,“你背言弃誓,尽忘前情。从此之后,你我各走各路。来吧,小爷成全你,便与你好好斗上一场!”
他先做守势,定心守神。我祭起剑诀,宝剑嗡嗡鸣叫,慢慢悬起,半空剑尖直指他眉间。他笑了一下,犹如夏日从天而落的一枚雪,“你我初遇便在此室,你也如今日一样首招施用御剑术。不过……那时你念错了咒。你当真不一样了。竟有宗师风范。”
我心中莫名一酸,等他先出招。他却按兵不动。我们谁没有先动手。我心中怆然。连日来的纠缠,我已对这小鬼渐生情愫;虽不愿亦不敢承认,但我对他实有一番不能言明的情谊,无端就觉得想要去亲近。可他,口口声声要与我绝分,事到临头,仍是惦念所谓旧情,不忍出手。阿海,阿海,你既然这样对我,缘何还与那兔精纠缠不清?在你心中,还能分得出孰重孰轻?
我们如此僵持,目光相绞。多少言语蕴含其中!星移斗转,月轮西渐。眼看便到破晓黎明时分。阿海眼中愈显凄凉。只听他当先一声暴喝,脚踏三宫,手结太极金光护身,只见幽幽金光浮起,犹如神盔金甲护住他周身。他于金光中又结外狮子印、内狮子印,食指疾指,一道红光携低沉狮吼向我疾射而来。我手掐御剑诀,厉喝一声“破!”指挥宝剑,直向那道红光劈去。一剑破去万重光!这一招我用了四成功力,堪堪与他打了个平手。我不愿胜他太快,便以这四成功力与他相斗。一时间室中霞光四溅,剑声吟鸣。我两个缠斗在一起,势均力敌,胜负难辨。
第九章:便胜却、人间无数(灵簪篇下)
斗了一炷香之后,孰高孰低渐明。他面色愈加凝重,出招也较开始时慢了许多。相形之下,我便愈显轻松,忙里偷闲,竟见到那兔精又偷偷露出一双耳朵两只眼睛。我一见它心中颇不爽利,手上加了把劲儿,指挥宝剑连向阿海攻出数招,眼看就将他逼入末路穷途!
那兔精急得的“吱吱”鸣叫,却不想反令阿海分了神,右臂被剑锋擦伤,伤立时冒出袅袅黑烟。我心中一痛,略将宝剑收回了一点点。
阿海暂时罢了手,一面喘息一面又将兔精小心藏入怀中,然后也不顾右臂剑伤,又催动法诀向我进攻。我心头无名火起,猎猎燃烧,手中便不觉使上六成的力气,马上便将他逼得左支右拙、捉襟见肘。
这时那兔精仍不知机地钻了出来,阿海自顾不暇,并没有发觉。我暗中冷哼一声,起意要将它这个不知好歹、带累别人的东西好好教训一番,让它掂一掂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重,兼试一下它对阿海到底有几情重。
我一手留五成力催动剑诀,一手伸到背后暗施三分力气祭出一朵三昧真火,待那兔精向我望来之时,挥手击出。那朵真火带着荧荧白光便向阿海肩头而去,而阿海与我宝剑争斗正酣,浑然不觉。
便听室内骤起一声凄厉哀鸣,那兔精直竖起两只绒毛大耳,赤红双目,耸肩弓背,一跃而起,向真火直扑过去!
我呆若木鸡,不想狐狡群妖之中也有真心!再想将真火收回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兔精如飞蛾扑火,以身挡在阿海身前!
只听“砰!砰!”两声迭起,三昧真火击兔精,兔精撞阿海,阿海跌倒在地,而兔精却在早已惊呆的我们两个眼前化作一蓬血雾,立毙当场!
炽热的鲜血溅到我脸上,一滴一滴滑落。一瞬间我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失去了呼吸。直到阿海的声音再响起。
“为什么?”他低垂着脸,怔怔地望着地上骨血一片残迹,“为什么非要杀它?!它才修成人形一百年,它从未伤过谁的性命!你道是妖就一定倒行逆施,危害人间?怎不知众生平等,不论仙、人、鬼、妖,谁都有活着的权利!神仙就一定清白么,人类就一定良善么?枉你活在这世上几百年,竟将这点都看不出?!仙有勾心斗角,人有自相残杀,兽有弱肉强食,连蝼蚁都知猎虫吃!妖鬼就一定不能见容于世么?不过是妖鬼亦通法力,令仙、人惶恐罢了!
“当年你不告而别,一去就是百年。你逍遥自在,问道修仙,还……还同人阴、阳、双、修!你可知我一个人,骤失爱侣,我一个人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为等你,守着这寂寂空山,悲恸欲死;若不是小兔儿,若不是它陪着我,我怎能挺到今时今日与你重遇?
“它是我的恩人,为了我才被打回人形。它……你竟然出尔反尔,重手伤它!你多么狠的心!”他忽低捧心巨咳,难以为继。
我本被他说的哑口无言,这时方见他眉间一片黑浊之气,大惊之下才发现他的胸口自上而下被宝剑撕开一条大缝,一丝丝元气从那缝隙中汩汩流出,他的身体正在慢慢变淡,几近透明!眼看他便要魂飞魄散,我也顾不得许多,只想着绝不能让他这样离去,忙气运丹田,并起双指疾点五行经脉,通喉张口,慢慢便将内丹逼出。内丹乃道家毕生精华,修炼实属不易。它不仅可助炼者修行、得长生不老之身,亦可以为他人治病疗伤。
我按住他肩膀,他挣脱不出,只得乖乖受我医治。我催咒运力,手托内丹在伤来回滚动。伤口渐合,元气不再泻露,他方有了些许精神。我继续将内丹在他胸口移动,他忽然开口道:“这就是内丹?可否教我瞧上一瞧。”我不疑有它,便将内丹托给他仔细瞧。谁知他突一低头一衔口,竟将我内丹吞下肚去,随即反手一挥,一掌将我击飞!我失了内丹,又猝然间受此一击,顿时气血翻涌,身体如断线风筝一般跌落在门前。
“咯咯咯……”他垂首笑起来,肩膀耸立,轻柔的褐发竟然无风自起,在浅白的晨曦中摇曳着淡淡光辉,流金溢彩,诡异非常。“哈哈哈,好呆子!谢谢你的内丹!不过这二百多年,你还是没什么进步么,仍是这般呆傻,这般伪善,这般假惺惺!今日是生死一搏啊,你怎么还敢来救我?呵呵,哈哈!可我却不能不杀你。”
我手握胸口,心中一片凄凉。原来被人背叛,就是这一番痛楚滋味。
他抬起头颅,掀动眼睑,露出一双赤血红眸,眸光流转之,妖艳冶致,魅惑非凡!这双眼眸是如此熟悉,我曾在哪里见过!眼前景象纷纷扰扰,是谁曾动我心弦,是谁曾为我叹息?谁曾解我笑语,又是谁,一声声唤我,呆子,呆子……我双手抵住额侧,只觉得头痛欲裂,天旋地转。眼前突然出现前事种种,一幕一幕如走马灯般在脑中飞逝而过,似幻似真。
许久许久之前――早于我开启灵慧、气魄,早于我与阿海相识此间,那是更早之前,盛唐未现,汉未三分――我追随恩师左右谒临海边,听那潮声起落,嗅海水腥咸;下一刻景象忽变,山道观,听恩师与人论经讲道,授法宣言;忽一阵天旋地转,我已置身于庭内草木之间,恩师却已不见,我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得日夜于此聆听道法;又一阵地暗天昏,偶被一只十方鞋踏至泥间,身受重创,我一睡长眠;悠悠醒转已不知今夕是何年,道观中再无人语声,只闻林鸟啼;山中无日月,世上数百年,我终于行动自如、出口能言,虽不能目睹天光,但已是欣喜若狂,终于能效仿恩师修炼法术,还报人间;独自修行不得其法,心生一念出门偷书,回来时观中竟有鬼踪,我即刻卖弄法术,却忘了那日是六月初二,诸咒反噬,我被劈得有如焦炭,那小鬼咯咯笑我,他道:“我叫阿海,你叫什么?”
……
道观厢房,有人问我:“我叫阿海,你叫什么?”我不知如何作答。
小镇郊外,有人问我:“我道号紫霞,道友如何称呼?”我随口将道观之名说出。
幻影尽退,移入仙山,恩师正襟危坐,“痴儿,从此你便是我门下不记名弟子,道号灵簪。”我四顾茫然,只好跪拜,行拜师大礼,直觉心中缺了一块,怎也想不起、补不上……
我陷入漫长回忆,正神魂颠倒、目光迷离时,忽听阿海口宣佛号,梵音缕缕,清若琴弦,冷如玄冰,随即便见满眼金光。我惊诧抬头,只见他双手立于胸前,虚心合掌,两食指、拇指作弹指状,发丝如藤蔓疯狂滋长,转瞬铺满地面,化作一片跌宕发海。这时他缓缓将手印倒转,双臂并拢,向前移送,口喝一声“撼!”,一道金色万字佛光向我疾射而来!
电光石火一瞬间,我终于想起几百年前,也是此间,这一场生死斗也曾上演。那是我一生中首见到的光景,眼前那双火目赤珠盈满哀伤,美丽,勾魂,纯洁,动人,令我心驰神往!之后便是两情缱绻,朝随暮伴。我俩许下同生共死不弃不厌的白首誓言。如今昔景重现,故情却已消散,我违誓背约,伤了他心;朱瞳再见,是要夺我身、魂!可我不能死,我还要与他解释清楚,把两百年前就造好的美梦重圆!
转眼间佛光已至身前,我内丹已失又身受重创,早已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忙叫三魂引动七魄,在佛光降身之前堪堪脱离真身。
“叭”一声,我魂魄脱出真身,化作一缕无色幽魂悄悄脱离有阿海气息的范围隐藏,藏好方才发现,气魄少了两魄,只因灵慧为后天强开,气魄也经恩师再顺通,因此调令不灵,留在了真身之中。这两魄分别在眉心轮和咽喉轮,主管智慧、目力与喉舌。如今我失明讷言,智慧不再――也好,我又可以做他从前爱的那个呆子。只是这一番心迹,如何向他言表?
这时听得“咚咚”脚步声响,只听得阿海忽然朗声长笑,声震幽谷,凄厉宛转,久久不绝。他长笑道:“说这一个是妖,骂那一个是孽,却忘了自己的真身,不过也是支菩提木作的簪子!我还道你不食五谷是因修行有成。灵簪啊,灵簪,你瞒得我好苦,你瞒得我好苦!你要降妖除魔!怎么不先一掌击死自己?!”他又惨笑数声,“好好好,今日我便也来降妖除魔,为人间除此一害!”说罢只听一阵“噼啪”作响,室内充满木头燃烧的气味。我猜他,烧了我的真身。
是我失约在先,所以并不恨他毁我真身,只是焦灼不堪,我灵慧、气魄已随真身毁了,今后再不能开口说话。难道我俩,注定没有缘分?
这时又忽听他道:“咦?怎么只剩两魄?哼,好个簪妖,逃得倒快!”
他说我是簪妖……
不错,我本是恩师绾发的一支菩提木簪,恩师得到我因此上沾染仙缘。后因机缘巧合,被遗落在这道观之间,懵懵经年,终于修练成人身。因具灵识以来接触的都是道家,便仿那道士修行,满腔热志要替天行道。那日阿海一遍又一遍地问“你叫什么?”我不知怎生作答,心中自卑。人人皆有姓名,可我自生于山野长于蒙昧,哪有人给我名字?
日出天光,室内一片温暖。我听不见阿海的声音,想必他寻不到我,歇息去了。我伏在阴暗,浑身无力,终于亲身体会到阿海这么多年是如何度过白天。想起当年情浓,又不禁一阵苦楚。
当年我一时心软要将那紫霞道姑送回。谁知竟被她下了迷魂咒。她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同宗同源功力相当的好双修坯子、有机会胜过青霞那个贱人,怎能轻易便叫你跑掉?你既放不开那鬼,我便让你前世尽忘,乖乖听话助我早成大功。”
再醒来时,发觉双目已明,惊喜之下见到恩师。恩师道:“痴儿,秦岭一别,几百年后再见,可见你我有缘。你能自行修练至此,可见向道之志甚坚。我已将你灵慧、气二魄通开,从此以后再修练虽不能事半功倍,也胜过你从前了。”当时我心中茫然,不知自己因何到此,又自何来,往何去,只得留在仙庭。
后来便有一个额间绘有青色火苗的青衣道姑来看我练功,不几日恩师便说那是青霞师姊,着我与她阴阳双修。双修乃道家修炼的一种方法,庄重无比。可我心中总莫名排斥。助青霞修行至有资格得窥仙庭之后便作罢。后来才得知紫霞伤我之事。原来她俩本是恩师殿前凝成一股的灯芯,虽为双生却自小争斗不休。紫霞为胜了青霞偷入凡间,又强迫我双修,已被恩师缉回,如今正面壁思过。
日月如梭,转眼二百年飞逝而过。我已由当初呆笨木讷的傻道士变成法力高强、名震天庭的灵簪子。可我身在天庭,心却不知为何总牵挂人间。终于寻了个由头离开,一入下界便重遇阿海,牵动埋藏在记忆的情怀,情海浮沉,醋浪翻涌,竟致误会重重,积怨难返。
我躲在暗只待到天黑,便去寻阿海。此时夜风吹送,飘来一股熟悉的味道。是混合着阿海和我内丹的气息!我心中暗喜,马上向那个方向飘去,谁知刚一到便被一股无名力量吸入一物之中,不得其门而出。只听阿海狂笑道:“我知你舍不得内丹,便设一阵,果真将你引了来。可怜你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也要成仙!我便偏不让你遂了心愿。你觉得现在这容身之可好?这是我用你的真身化成的木珠儿,三大七小,专用来封你的三魂七魄,让你不仅成不了神仙,还要让你永世不能重新入世轮回!灵簪,你从今以后,只能日日夜夜陪着我了。”
尾声:身是菩提心似簪,常驻君前永相伴(阿海篇)
作者有话要说:
都米人看。。。
我催化内丹将灵簪的真身――那支菩提木簪化成三大七小十颗乳白色木珠儿,分别封印他的三魂七魄。半透明的珠子里总有云烟缭绕,好似雾霭茫茫,那是他的魂魄在里面游荡。我不禁想起那时他曾令我心醉神迷的眼眸。
我将这些珠子结成一串,佩在胸前,日日看着他,天天困着他。
他要成仙,我便让他永生永世不得再修人形,亦不能转世轮回。
他曾说我淫荡,我便要他亲眼见我去招惹那些俊美少年鬼。
如此阅尽群芳几百年,每见到长了兔儿牙圆圆眼睛的美少年,我便想起小兔儿;每想起它,眼前便出现它纵身一跃,在我面前化作血雾的情形。于是每每心有余悸地逃开。这时,便感觉胸前的珠串儿嗡嗡鸣动,低回宛转,竟似欢喜非常……
我一颗一颗抚过木珠。灵簪,灵簪,你身为菩提,究竟有心还是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