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竟是如此的漫长,凯伊从未感到这样的不安,他完全忘了自己先前想来黑森林的初衷,只眼也不眨地望着山壁,渴望能早一点看到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又牵挂得不得了的身影。 “闪电”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焦虑,一直静静地依偎在他身边,时不时用它的头轻蹭凯伊的身体。
“‘闪电’,他不会有事吧?”凯伊伸手轻抚“闪电”光滑的背部,想想自己的口气好象是对阿尔法多担心得不得了,他连忙辩解道:“我不是担心他喔,我只是怕如果他不回来的话我就无法离开这里。”

“闪电”侧头专注地看着他,凯伊觉得它的样子好象是在责备自己不诚实,脸不由得又红了。
“我并不想对你说谎话啊,‘闪电’,因为我的老师常对我说,对不是人类的动物是绝对不能说谎的,因为单纯的它们是不喜欢说谎的人的,要想成为它们的朋友就要对它们真诚,所以我刚才的话绝对不是因为你才说谎的。我只是无法确定我对那个人,就是你的主人阿尔法多,抱有怎样的感情,而他对我又究竟意欲何为……”

凯伊双手环抱住膝盖,有些迷茫地继续说道:“他跟我以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样,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强大魅力,我信再坚固的心防也抵挡不住他无所不用的魅惑攻势。感觉他既不是单纯的好人,也不是邪恶透顶的坏人,好象是介于两者之间,又或者是游走于两者之间,总之是无法确定的迷一样的人。我无法探知他的内心,不知道他对我是真是假,这一点让我恐惧。如果……如果他是象维尔那样,那我就不需要这样费尽心机地去猜测他的动机了。”

想了想,他又笑了起来,“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不就很无趣吗?”转而他又叹了口气,“哎,这话对维尔大哥很没礼貌喔!象他那样的好人真的是需要珍惜的!还有那个卡兰,也是那么的可爱,剑术那么的高超,头脑那么的灵活,最最重要的是,他是那么的善良,好想,好想再见他一面……咦?‘闪电’,你怎么走了,是嫌我说跑题了?”

凯伊诧异地望着突然展翼飞向空中的“闪电”,下一秒他醒悟过来,因为光顾着沉迷于自己的思绪,他竟忽略了注意周围的动静。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来的腥气、他灵敏的耳朵捕捉到的异样的声响,提醒他有凶猛的野兽靠近,拴在附近的马匹已开始不安地嘶鸣跺蹄,而在树林的上方盘旋的“闪电”也发出了威胁性的鸣叫。凯伊明白,即将露面的野兽是连“闪电”也感到棘手的对手,阿尔法多的不在让几乎没有行动力的自己陷入了危机。

会是怎样凶猛的野兽呢?他坐直身子静待它的出现。

随着越来越浓烈的腥气刺鼻地传来,原本平静的树林骚动起来,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嚎叫让凯伊的背脊发凉。

“太糟了!竟然是头熊,而且个头还不小!”

象是要印证他的想法,一头庞然大物粗暴地拨开树枝,闯入了凯伊的视线。有着超过两米的巨大身型、充满饥渴与贪婪的通红眼珠、沾着血丝的尖利的牙齿、一掌下去足以把人的头打得粉碎的巨掌的黑熊就这样闯入了一分种前还是仙境的依美特湖畔,坐在草地上的凯伊立刻引起了它的兴趣,它伸出猩红的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唇,全然一副美食当前的模样。

“糟透了!如果我的身体没事本来也不算什么危机,可现在……”

凯伊担忧地看着“闪电”为了阻止熊逼近他,一又一地从半空中俯冲着攻击黑熊,黑熊虽然被它的攻击逼得甚是狼狈,但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直起身子用巨掌扑击“闪电”。激战中,“闪电”的利爪撕下了熊的一只耳朵,抓裂了熊肩部的皮毛,但它的羽翼也被这头反应甚是灵敏的熊给抓伤了。受伤的“闪电”在空中发出凄厉的鸣叫,它努力平衡自己的身子,准备发起下一轮拼上性命的攻击。

“如果‘闪电’完了,一切都完了!”

空着急的凯伊在“闪电”的攻击快要接近熊时,突然发出了高亢的狼嚎,正全神贯注对付头顶的鹰的熊被这意外的嚎叫吓了一跳,击向鹰的巨掌呆滞了一下,“闪电”抓住这一瞬即逝的良机,精确无比地把利爪地扎进了黑熊赤红的眼珠。

受到重创的黑熊发出了有如来自地狱的惨叫,一对巨掌疯狂地抓向振翅欲飞离它的“闪电”,受伤的“闪电”因行动有些不灵便,躲闪不及,竟被它横拍了出去,摔落到离凯伊不远的草地上昏了过去。心如刀绞的凯伊只能眼睁睁地目睹这惨烈的一幕的发生,完全帮不上忙的无力感充斥着他的心房。

丧失双目的熊嚎叫着,发疯一样地破坏着身周的一切,凯伊除了屏息静观,尽可能地不引它注意,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发狂的熊慢慢地平静下来,它瞪着两个血窟窿一样的眼睛,支着残缺的耳朵,耸动着黑黑的鼻子,搜索着凯伊的方位。凯伊的心缩紧了,他知道此时的熊主要是在靠自己灵敏的嗅觉作判断,所以要想让它不发现根本就是妄想,而象刚才一样伪装别的动物的声音也只能唬住它一时。他有些绝望地看着熊准确无误地把头转向了他,随即嚎叫着向他扑来。

即使只能阻挡住它几分钟也要一试!

凯伊拼命运集全身之力开始模仿兽中之王老虎威猛的嚎叫,因为身体的状况不佳,这种在平时看来是轻松的事现在做起来却是十分地费力伤神,而且效果也是大打折扣。受到困扰的熊停住脚步犹豫了片刻,耸动着鼻尖确认发出虎啸者的气味,然后就如凯伊所担心的那样,它不再理会,继续向他扑来。

就这样完了吗?真是不甘心啊!

凯伊苦笑而无奈地望着越来越近的狰狞的黑影,胆色过人的他此时也是浑身冰凉。

仿佛一道银光闪过,扑向凯伊的熊被来自身后的利刃击中了头部,它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轰然倒下,再也不能动弹。

瞪视着头部插着匕首、就倒在自己面前半米远的熊,凯伊惊叹掷出匕首者的臂力有着不可思议的强劲,匕首的利刃完全没入了熊的头骨,只留下精致的手柄。

正想着会是谁救了自己,下一秒他看到了冲下斜坡狂奔而来的阿尔法多。

是他?!凯伊更是惊骇,以他的目测来看,阿尔法多掷出匕首时离熊的距离不下三十米,以这样的距离竟能达到如此的力度和精确度,凯伊只能惊叹连连。

“你……你没事吧?”

扑到凯伊跟前的阿尔法多一把把他搂在怀里,象是要确认似的用手颤颤地抚摸他还在紧张状态的身体。

“我没事,‘闪电’受伤了,你快去看看!”

凯伊从阿尔法多的怀里努力地伸出头来,担忧地看向“闪电”倒卧的地方。这时,一直没有动静的“闪电”竟晃动了一下脑袋,发出了小小的低鸣。

“感谢上帝!你没事!”

“感谢上帝!它还活着!”

同时说话的两人对视了一眼,被阿尔法多几乎是带哭的表情吓了一跳的凯伊狼狈地转过头去,“你去看看‘闪电’吧,它受了很重的伤。”

阿尔法多一时没动,紧紧抱住他的手臂还是有些颤抖,“我是个大笨蛋,竟然轻率地让你身这样的险境!真的是不可原谅!”

他亲吻着凯伊的额发,象是发誓一般哽咽地说道:“不会,绝对不会再有下一了!”

说完,他松开凯伊,站起身快步向“闪电”走去。

刚从紧张状态松弛下来的凯伊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这才注意到阿尔法多的衣服已被撕裂,裸露出来的肌肤绽开一道道血痕,其中右侧后肩部的一道伤特别,仍不断地向外涌动着鲜红的血液。不用说,这些都是被尖利的岩石划伤留下的。也不知是在采摘紫英罗时留下的,还是刚才为了尽快地赶来救凯伊时留下的。

“笨蛋!”

凯伊喃喃自语道,温热的泪水不受他控制地滑出了眼眶。

第二十七章

一个半小时后,两人骑马回到了飘梦园。一边吩咐弗雷德照料凯伊,阿尔法多一边抱着受伤的“闪电”跑进了一个房间,之后他一直呆在里面没有出来。当凯伊再看到他时,已是晚上八点。

那时,一直守在小客厅等消息的凯伊再拒绝了弗雷德让他先行进餐的恳请,坚持要等阿尔法多出来后再说。

“可是,凯伊少爷,你可以一边吃一边等啊……”

“我不饿!”

简单地答了一句的凯伊转头又向门外望去,却完全出乎意料地与阿尔法多微带笑意的疲惫的眼神对上。

“你不饿我可饿了。弗雷德,我们这就来餐厅,你去做准备吧。”

“是,大人!”

“‘闪电’怎么样了?”被阿尔法多抱起的凯伊急切地问道。

“如果熬过今夜就没事了。”

“也就是说还是生死难测?”

“是。”

阿尔法多的表情少见的严肃,可以想见他的心情有多么沉重。

两人沉默地来到餐厅,各自坐下后,凯伊认真地打量已重新换了套衣服的阿尔法多,“你自己的伤怎么样了?”

刚才阿尔法多抱他时,他就注意到他手臂的姿势很僵硬。

“那个,”阿尔法多耸了一下肩,“没事,我自己已经理过了。”

“那后肩的那道伤口你是怎么理的?”凯伊不容他逃避地追问道。

“我不是都说了吗,我已经理过了……”

“你自己把它缝合起来了吗?那个位置你可能吗?”

“不需要那么做……”

“什么不需要!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么的伤口如果不尽早缝合的话是很难愈合的!而且还有可能影响到你右臂的活动度!”

阿尔法多似有些烦恼地笑了笑,“我不是有意要唬弄你,只是离这儿最近的医生因有事外出了,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赶到。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我完全可以坚持到那个时候……”

“我可以缝合这道伤的!我学过医,请让我为你做这事!”

阿尔法多怔怔地凝视着一脸坚决的凯伊,“你还没力气做这事啊。”

“把解药拿给我不就行了吗!”

“可是,我没有解药啊。”阿尔法多一副很无奈的表情。

凯伊心中甚是气恼,“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撒谎?你既然让我看到了脱力草,你想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

“脱力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要再装了!”凯伊不耐烦地吼道:“如果昨天你不对我再下药,那么今天的事本可以避免!”

“我很抱歉……” 阿尔法多低声说道。

看见阿尔法多因悔恨而扭曲的脸,凯伊心中很是不忍,他小声嘀咕着,“这事我也不想怪你,毕竟是你和‘闪电’救了我,所以怎么说我都是欠了你一个大人情。”

他略平息了一下烦躁的心情,“我知道你用脱力草的粉提取物松弛我的肌力,是想使我无法从你身边逃走。既然这是你的用意,那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对我动坏心眼,我就留在你身边,直到你厌倦为止!这样你总该把解药拿出来了吧!”

赌气似的说出上述话的凯伊在留意到阿尔法多惊愕的表情后,羞怯地转过了头,火烧一样的红晕把他的脖颈都染红了。

听得发怔的阿尔法多却并没马上回答他。

“脱力草,就是那个放在主卧室窗台前的小吧?”阿尔法多轻笑了一声,“没想到那样不起眼的它的粉竟有如此的神力。那么,它的解药是哪一部分的提取物呢?是叶子吗?”

“你知道还装什么傻?”

“不,我不知道,在此之前我甚至连它的名字都不知道,猜测它的解药是叶子的提取物是因为我留意到你摘下了几片叶子。”

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凯伊,阿尔法多继续柔声说道:“那是一个朋友指名送给你的,当然那让你无力的药也是他应我所求给的。当时我并不知道它有何用,只是因为觉得蹊跷,所以就把它带走了。”

“是……是这样?”凯伊虽然不想相信,但看阿尔法多的样子完全不象是在说谎。

“或许这让你很失望,不过那的确是事实。能告诉我你打算怎么用脱力草的叶子解药性吗?我很好奇啊,依你目前的情形,复杂一点的方法都是不可能办到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瞒的了。用脱力草的叶片泡茶喝,只需三天就可以复原。”

“这么简单!”

阿尔法多有些吃惊,难怪拉尔夫会送这种药给我,原来他早有算计!

“那么由叶子提取出来的解药的效力应该是这种方法的十倍不止吧?”

“是,提得很纯的话只需数分钟就可完全解除药性。”凯伊看了一眼阿尔法多,有些象闹别扭似的嘀咕道:“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连我手中的底牌你都一清二楚,你总该告诉我你的答复了吧?”

“你都把你的未来许给我了,我又怎么会拒绝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阿尔法多微微一笑,“解药我的确有,等吃过饭我就把它拿给你。不过,”他靠近凯伊,“其实你对我并不放心是吧?你虽用类似誓约的承诺约束了自己,但那个先决条件却可完全由你随心所欲地解释,只要你想离开,我的任何行为都可以解释为对你动了坏心眼。好狡猾啊,凯伊,这样做很不公平啊!”

被阿尔法多一针见血地道破心思的凯伊勉强笑了笑,“我能相信你吗?象你这样让人捉摸不透的人,现在你一步步把我引向天堂,我却不知下一步是不是跌向地狱。”

“我竟让你这样不放心,既使我感觉到你的心在接纳我。”阿尔法多苦涩地笑了笑,“不过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谁让我对你说了太多的谎话,正象你所说的,我到此刻还在对你撒谎,虽然我的用意是想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但如果我们之间一直存在信任危机,即使我强留你在身边,也还是无法让你相信我对你的爱吧。”

他抓住凯伊有些发颤的手,“我能请你相信我一吗?用你全部的信任相信我一!我爱你,只爱你一人!这世上没有谁可以象你一样占据我全部的心灵!如果需要,我愿付出生命来求得你的爱!”

“可……可我是男的呀!这种关系很荒唐,会被人耻笑的……”凯伊眼神张皇,试图以理智做最后的挣扎。

“别人怎么看我根本不在乎!我只在乎你!”阿尔法多更紧地握住凯伊的手,“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你的的全部!是男是女根本就没有区别。”他停了一下,“我不会理睬别人的目光,但如果你在乎,我……会放手的。”

最后那句话地震撼了凯伊,他第一切地感受到了阿尔法多对他情意的重,他会为了爱他而放手,这对于一个象他那样骄傲任性的人来说是多么难得!

“你……真的爱我?”凯伊颤颤地问道,即使他的心已完全认可了阿尔法多,他还是想听阿尔法多再说一。

“我爱你,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也不会放弃我对你的爱!你是我唯一的爱人!”

凯伊的眼眸渐渐地湿润了,虽然心底还有一片难以释怀的阴影,他还是决定把心扉敞开,“我愿意相信你,但如果你骗了我,我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

“不会,我绝不会欺骗你!如果我那样做了,我的性命任你置!”

阿尔法多把凯伊轻搂在怀里,见他眼眸中仍有不确定的光芒,他按捺住心底的欲望,只轻柔地抚摸他有些僵硬的背脊,“请相信,我永远都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也请你试着接受我的爱抚。”

在凯伊难堪地转过头不理他时,他又低低地加了一句,“紫英罗,我为你采摘到了……”

“啊?”

“我会在合适的时候,” 阿尔法多托起凯伊的手,送至唇边,轻柔地吻着手背,“把它送给你……”

解药的药效来得极快,只过了不到十分钟,凯伊就感到失去的体力全部回到了身上,他兴奋得想要蹦上天。看他高兴得又蹦有跳,一旁的阿尔法多泛起了愉悦的微笑。

“你的药箱呢?”

想起正事还没干的凯伊走到阿尔法多面前。

“你真的会缝合伤口?”

“怎么?你还有疑问?”

“不,” 阿尔法多伸手轻抚着凯伊嫩滑的脸庞,“只要是你,就是你说你能杀死传说中的龙我也信不疑!”

“那……那就废话少说!把药箱拿给我吧!”凯伊急忙躲开阿尔法多亲腻的抚摸,退后一步看着他,“我抓紧时间为你理好伤口,这样我们就好早一点去照料‘闪电’。”

虽然满心地沉醉在初尝爱情甜蜜的喜悦中,凯伊还是没法坦然地接受阿尔法多无时不在的亲腻举止。

“好吧。我这就去拿药箱。”

走了几步的阿尔法多回过头来,对着凯伊甜甜一笑,“我想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想着你为我缝合伤口,我就兴奋不已,那应该是你留在我身上爱的记号吧,以后我也会在你的身上用我的唇……”

“你再说这些肉麻的话我就不理你了!”凯伊又羞又恼,顺手抓起椅子上的坐垫作势要扔到阿尔法多头上。

“好、好,我不说了!” 阿尔法多急急地往外走,“不过你生气的样子好迷人啊!”

砰的一声轻响,坐垫砸在了阿尔法多的后脑勺上,阿尔法多嘿嘿一笑,一溜烟跑了。

第二十八章

傍晚,为赶在黑夜的翅膀降临前找到歇息的小镇,一辆黑漆马车狂奔在通往普罗旺斯的大道上。因为接连下了几天的大雨,平日里尘土飞扬的土路变得泥泞不堪,这使得马车颠簸摇晃得更加厉害,车身也因此溅满了泥浆。

马车中坐着一个衣饰华贵的金发青年,车身的震动几三翻使他的身体从座垫上弹跳起来,他不得不牢牢抓住嵌在车壁上的木制扶手不放。对这种几乎要翻腾肠胃的不适青年并不在意,他背靠着丝质靠背,尽量放松身体,悠然地闭目养神。

“大人。”

马车突然放慢了速度,并缓缓地停了下来,车头传来车夫的声音,“大人,前面有辆马车好象是出了什么问题,停在路当中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去看看吧,如果帮得上忙就帮一把。”金发青年一边吩咐道一边撩开了垂下的窗帘。

前方不远有一辆精致的马车横在路当中,夕阳的余辉斜斜地映照在车门上描金的纹饰上,纹饰上的纹依稀可辩。青年注目凝视,纯蓝的眼眸闪了一下,一丝疑虑浮上他的脸庞。

去查看情况的车夫很快跑了回来,“大人,那辆马车的车轴坏了,不找到修车店是修不好的。对方希望我们能帮他们一个忙,帮他们把女主人送到附近的镇上去。”

“是女的?”金发青年皱了一下眉。

“是,说是两位小姐。”

青年沉吟了一下,“好吧,我去看看。”

跳下马车的青年迈开两条长腿,小心避开浅不一的水洼,来到那辆出事的马车车门前。

“是玛格丽特小姐在里面吗?”

“啊?”

车中有个女子有些惊惶地轻呼了一声,紧接着传来另一个女子惊喜的尖叫,“阿郎公爵!”

紧闭的窗帘一下子被人拉了开来,一个长着褐色头发、灰绿色眼睛的漂亮的年青女子探出头来,痴似的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金发青年俊美的脸庞不放。金发青年只略略地向她点了一下头,随即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到了她身后那个只看得见半边脸的金发女子身上。

“果然是你。”青年低语了一句,秀气的眉尖轻轻蹙起。

金发少女缓缓地地抬起了眼帘,碧绿的眼波如湖水一样沉静,“您好,兰斯洛?德?阿朗公爵。”

一只白鸽在半空中盘旋了一个圈,随即降落到书房的窗台上。听到翅膀的扑楞声,正在书桌前审阅文件的阿尔法多站起身来,走至窗前,伸手抓过白鸽,取下它脚上的金属筒,抽出里面的小纸卷,展开一看。

“大人要我们查寻的事仍没有结果,属下已暗查了城堡周围三十里内所有的村镇,没有发现可疑的外国人或带布列塔尼亚口音的外乡人……”

“依然没有结果吗?”

阿尔法多抬起了头,从他所站的位置可以很容易地将外面园里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的目光着迷地追逐着草地上一个跃动的充满青春活力的身影。

“没有结果也许是最好的结果吧?”他喃腩自语道。

看了一会儿,他收回心猿意马的目光,重新低下头。

“……发现阿朗公爵的马车向大人的城堡驶来,同行的还有艾吉隆公爵小姐和卢伏瓦男爵小姐。”

“该死!”

他一把将小纸卷紧捏在手心里,一拳重重地击在窗框上。

凭阿尔法多的聪明,他当然能猜到兰斯洛?德?阿朗是弗朗西斯派来的,所为何故他也一清二楚。本来对这事他早有预料,也早早地做了应对之策,但他万万没想到艾吉隆公爵小姐竟也会同行。

“该死的弗朗西斯,你到底想要把我怎么样?!”

他再一咬牙切齿地诅咒道,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混乱在他的胸腔里激荡。

失控也就是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当阿尔法多的心重新冷静下来时,他清醒地认识到,他内心的绝大多数愤怒是冲着自己来的。

一直以来都在有意逃避的我啊,没想到会这么快与那个曾地爱着、恨不能永远守在她身旁的女人见面,而这个见面,我竟一点都不想……

他有些自虐似的陷入了的自责中。

玛格丽特?德?艾吉隆,以前只要想到这个名字心就会颤抖,口中说出这个名字,舌尖也带着甜蜜,只要有她的身影在场,自己的眼里就看不到别人……

曾经这样沉的爱,竟然会在遇上那个少年后不到两个星期就如轻浮的柳絮一样,随风而逝了……

是自己薄性吗?还是她并非是自己的命定之人呢?

他重新把目光投向窗外,那迷住他灵魂的身影现在正如一只优雅的猎豹一样懒散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修长的四肢伸展着摆出让他内心狂跳不止的迷人姿态。

在诱惑他的同时我自己的心也在不断地沉沦吧,他有些自嘲地想着。

他闭起眼睛试着想象,如果这个身影消失了自己会怎么样?但这个念头才一浮上,他的心就立刻如刀割一样的痛,痛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我的命定之人是你啊!他发出了沉的叹息。

如果爱上你就意味着违背人伦,背叛家族,背叛曾经的爱人,我也认了!即使因此死后堕入地狱,我也要在今生牢牢地把你抱在我的怀里!

他的心做着这样炽热的宣言,对自己心意的明了让他的头脑轻松了一半。

只是一半而已,因为另一半是由那个身份不明的少年来决定的,少年的身份决定着这段不伦之恋的祸福。

你跟那个人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阿尔法多忐忑不安地想着少年胸口上那个奇异的印记。那形似蔷薇的印记,据他所知,只有一个或许早就死了的人才有。那个人的智慧,以及他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即使是弗朗西斯也要感头疼。如果那个人还活着,且重新掌握了令人生畏的权势,而少年是他的后代的话,那么这诡异的替嫁就更不是一件简单的欺骗事件了,说不定整个法国都会重新卷入战火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太糟了!

想到此,阿尔法多回到书桌旁,用裁纸刀裁下一个小纸条,在上面写下了他的下一道命令。  “扩展暗查范围。”

当白鸽的身影消失在天边后,阿尔法多的目光重新锁住了园中的少年。

我这样爱你,你会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吗?

第二十九章

凯伊闭着眼睛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眼帘上感触到的橙黄的暖意让他懒懒地只想睡觉。

“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臂弯里,刚才的胡思乱想让他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离那日阿尔法多向他作情的告白已过了四天了,那让他心慌不已的亲吻却并没有来到。最初的两天因要照顾伤重的“闪电”,两个人忙得根本没有精力想别的。然而后两天,在“闪电”彻底脱离危险后,一向主动积极的阿尔法多也并未如他预想的那样对他做任何“过份”之事。他看自己的眼神的确是越来越柔情似水了,有时甚至让他产生出一种想要溺死在里面也无所谓的想法。但阿尔法多那曾让他又恐惧又期待、充满霸道的占有欲、热情过份的拥抱却收敛了不少,曾让他听得心颤不已的挑逗之语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比过去还要象个守礼的骑士,遵守着他的承诺,不做任何让他讨厌的事。

可是……不是他自己说的让我试着接受他的爱抚的吗?现在却又这样……哎,我在想什么呀,真是羞死人了!

他又翻了个身,用双手把火烫的脸庞捂住,对情事的好奇让他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两人缠绵时的情景。然而,年幼时差点惨遭强暴的画面却突然象锐利的刀片一样切入他的脑海,痛彻心肺的苦痛与恶心的感觉让他痉挛似的蜷缩起了身子。

不行!我没法跟他做到那一步!哪怕知道他爱我,我也对他有好感,我还是无法摆脱过去的阴影,也因此无法放下我最后的心防……

我能试着接受他的吻,他的拥抱,但更进一步的亲密……他大幅度地摇晃着脑袋,我做不到,至少现在是一点都不行!

他痛苦地趴伏在地上,脑中纠结的思虑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尔法多一定对更进一步的亲密很期待吧?从他以往的言行不难得出这个结论。但如果当他发现自己无法满足他这方面的欲望他会怎么做呢?他还会象个骑士一样待自己吗?

感情的事想得越多越让人心烦,凯伊胡乱的思绪突然闪过一念。

不对不对!他若真的想做那事,那他现在应该比以前更主动才对,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如同谈柏拉图似的精神之恋一样彬彬有礼……难道,难道他对这种同性之间的亲密其实是相当抵触的?

也难怪,凯伊苦笑了一下,他本来就是个性向正常的人,就是我自己想到那事时还不是一样没法接受……不过,如果是这样,那他所说的一切我还能相信吗?

想来想去,凯伊觉得自己还真是可悲,一方面担心阿尔法多的欲望,另一方面又对阿尔法多可能没有这方面的欲望感到害怕。

如果没有爱上这个男人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了!凯伊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想什么呢?”

随着熟悉的脚步声的临近,温柔的话语如初春的融雪一样清凉滋润着凯伊焦躁的心田,在他睁开眼帘前,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从草地上轻轻地扶起。

“露水还这么重,躺久了会对你的身体不好。”

半跪着的阿尔法多伸手拂去粘在凯伊脸上的细草,那再自然不过的温柔的举动让凯伊的心中荡起一丝甜蜜。

他对我这么好,我还瞎想些什么呢?

他从扇子一样的睫羽下偷窥了一眼那让他心动不已的俊颜,在阿尔法多发现他嘴角扬起的羞涩笑影前,他把头埋在阿尔法多宽厚的胸膛里,鼻尖嗅到的混杂着白兰地和烟草的奇异香气让他感到安心。

“是在想家人吗?”阿尔法多笑微微地问道。

家人?凯伊怔了一下,目前能称得上是我的家人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离开了,我的生身父母是谁我还一点头绪都没有……不!我还是有最亲近的家人的,这世上只有它是永远爱我、守护我的,永远不会抛弃我、背叛我,对我来说,它就是家,有它在的地方就有爱和温暖……

见他沉默不语的阿尔法多轻摇了一下他的身体,“嗯,看你这样就知道一定是想家了!想家人的话就告诉我啊,你放心!我会陪你回去看望他们的。”

“阿尔法多,”凯伊抬起了眼帘,“我什么时候能看到‘银眼’?”

“嗯?”阿尔法多愣了一下,似是对他此时问出这样的话感到有些意外,“我前天不是告诉你了吗,‘银眼’我托付给一位朋友照料了,他现在去巴黎了,怎么也得等他回来后才好去接‘银眼’吧?你再耐心等等,也就十来天的样子。”

“你没有骗我?”

“怎么会?我不是说了吗,我永远都不会再骗你。”阿尔法多轻拧了一下凯伊的脸颊,“你这是怎么啦?还是无法相信我吗?”

凯伊的脸红了一下,“谁让你以前老骗我……”

“可我一也没骗倒你吧?”阿尔法多含笑抬起凯伊的下巴,凑在他的唇边低语道:“你是狡猾的小狐狸,谁也不是你的对手……”

有一瞬间凯伊以为阿尔法多的唇就要压了下来,但他的身子刚一僵,阿尔法多就自动地退了回去,托住他下巴的手指在轻柔地滑过他的脖颈后,也老实地回到了他的腰际,没有任何邪念地静静地拥住他。

怎么回事?凯伊呆了一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他瞟了一眼面带着恬静笑容的阿尔法多,默默地把疑问压在心底。

两人依偎着静静地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阿尔法多突然开口说道:“啊,那是蓝舌鸟的叫声。”

凯伊侧耳倾听,果然在树林的传来了蓝舌鸟特有的忧伤的鸣叫。

“听说蓝舌鸟很爱自己的子女,小鸟离巢时,母鸟都会伤心地鸣叫,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阿尔法多喃喃自语道。

“是真的,母鸟会因为思念幼鸟一直这样忧伤地鸣叫,直到它们生命终结。说起来它们因之得名的蓝舌也不是生来就有的,那是母鸟因长时间悲伤的鸣叫导致舌部的血管破裂,致使瘀血凝结,使舌体变成了蓝紫色。”

看见阿尔法多诧异的目光,凯伊解释道:“我是听我的老师这么对我说的。”

他凝神细听了一会儿蓝舌鸟的鸣叫,轻叹了一声,“这样沉的母爱只怕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

“怎么说得这样绝对?鸟都能做到,人也一定做得到!”阿尔法多伸手轻抚着凯伊的头发,“不说别的,你这离家千里到普罗旺斯来,家里人肯定非常担心,你的父母也一定非常思念你。”

凯伊不置可否地扯动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阿尔法多低下头,目光柔柔地凝视着凯伊,“离家那么远,又是做这样的事,他们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他们一定天天都在翘首盼望你平安归来。”

虽然明知那是没有的事,但阿尔法多的话还是让凯伊忍不住想象有父母依恋的美好情景。

“啊,我倒忘了问你,塞维涅候爵是你的父亲还是伯父?你跟他的女儿那么象,所以我想你大概是他的儿子或侄儿什么的。”

“我……不知道。”

凯伊低下了头,阿尔法多的问话让他重新思索起和候爵的那个约定。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虽然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但只要弗朗西斯一方不戳穿,没有意料之外的事发生,到时候还是可以按原定的计划返回布列塔尼亚,要求候爵兑现承诺。

不过这事阿尔法多会怎么想呢?恐怕不会答应让自己离开这里的。虽然他一再地说会陪自己回布列塔尼亚,但怎么都觉得在大战结束前他是不会做这事的。

凯伊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正象他对阿尔法多始终有难以言喻的不信任一样,阿尔法多对他也是如此。他对阿尔法多告诉他的“银眼”的下落有怀疑便是基于这种不信任,而阿尔法多,如果他真的骗了自己,很可能也是基于对他的不信任。

我们还是无法做到真正的心心相印,如果完全没有芥蒂,本来我的心事可以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听取他的意见,让他为我出出主意。可是……

他的沉默令阿尔法多半眯起了眼,“你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家人的事吗?”

他语气中不经意流露出的些微生硬让凯伊的心一惊。

他怎么这样关注我的家人?

他抬起头望着阿尔法多,阿尔法多脸上如春风一样的微笑让他的心略略安定下来。

我又想到哪里去了?他只是关心我而已。

“我没有家人。”

“没有?怎么会?”

“的确是没有。”凯伊苦笑了一下。

由于觉得完全不说一定会让阿尔法多很困扰,所以凯伊略略地谈了些自己的过去。生性骄傲的他不愿以自身的不幸来博取别人的同情,因此许多事都被他淡淡地一语带过,而有关蔷薇印记、幼年差点遭强暴的事以及此与侯爵的约定,他更是只字不提。

我不是有意要瞒他,这些事应该是只属于我个人的秘密……

第三十章

这就是你的过去吗?阿尔法多静静地聍听着。

那无边的寂寞缠绕的过去令我心痛啊,我好想用我的爱为你驱赶黑夜的冰凉……但,为什么我还是感到你心灵的有一道门并未为我打开?那里面有怎样的秘密?是我所担忧的事吗?为什么要对我隐瞒呢?是不相信我这个爱你的人……还是你本来就是在跟我玩一场欺骗游戏?

强压住心底的苦涩和疑虑,阿尔法多伸臂将凯伊搂在怀里,把他的头轻按在自己宽厚的胸膛上。

“永远不会再有那样的孤寂,”他的唇轻触着凯伊的额角,低沉的嗓音振动了凯伊鬓旁如羽毛一样轻柔的银色卷发,“从今往后,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我会用我一生的爱来弥补你从未得到的父母之爱、兄弟之爱、姐妹之爱,让我的怀抱成为你疲惫的心灵歇息的港湾……”

依偎在爱人温暖的怀抱里,倾听着那激荡胸腔的诚挚无比的话语,凯伊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仰起头,痴痴地凝望着阿尔法多,泛红的眼框渐渐地浮上了一层水雾。

“谢谢。”他轻声说道,难以言喻的感激之情让他只说得出这两个字。

阿尔法多温柔地凝视着那颤动的睫羽下如蓝水晶一样清澈的瞳眸,他能感到凯伊在把他最柔软的内心慢慢地向他敞开,但让他忧心的那道门还是紧闭着。

这是为什么呢?他暗自叹息道,难道那是潘多拉的盒子不能打开吗?哎,不管你隐瞒着什么,我还是一如继往地爱你!请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他伸出手指,接住凯伊脸庞上滚落下来的一颗泪珠,晶莹的泪珠在他的指尖轻颤、闪烁,“这是因我而流下的泪水吧?”

凯伊点点头。

“虽然很美,但我还是不肯让你流泪。”阿尔法多俯下头亲吻凯伊湿润的眼帘,“我想让你每天都生活在快乐中,永远没有悲伤。”

这情的话语让凯伊的泪腺彻底崩溃,他紧紧地回抱住阿尔法多,无声地抽泣着,滚烫的泪水湿透了阿尔法多柔软的丝质衬衣。

那似无止境的泪水令阿尔法多心酸难过,更为自己刚才的猜疑感到羞愧。

他一定有着无法对人言说的伤心往事,我却毫不体谅地猜疑他的用心,这样的我又怎么有资格要求他的爱呢?

他静静地拥住怀中哭泣的爱人,用自己温暖的体温默默地抚慰那忧伤的灵魂。渐渐的,怀中的人儿停止了哭泣,微抬起眼帘羞涩地低语道:“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哭得这么失态,你可不要笑话我。”

“不会,我很高兴你肯在我的怀里放松自己,对我来说这是对我的最大信任。”

阿尔法多掏出丝帕,细心地擦干凯伊脸上的泪痕。

“有一样东西我想现在送给你。”

“是……”凯伊的脸上顿时飞起红霞,“是它?”

阿尔法多微笑着点点头,“没错,就是它了!”

他站起身来,牵住也同时站起身来的凯伊的手,“那天采摘时发现它已有了苞,我就想等它开时再送给你。刚才匠来告诉我它已经开了,所以我就跑来找你。来吧,我们这就去房看看!”

紫英罗,只生长在悬崖绝壁上的孤傲的奇葩,凯伊对此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形,当年老师谈及此时也曾感叹,只有亲眼目睹才能领略它别样的风姿。

此刻在房的一角,一只白瓷盆里,一株一尺来高的通体紫色的植物,舒展着它利剑一样的紫色叶片,傲然地绽放着如王冠一样的粉紫色冠,金黄的蕊在微风的拂动下涌动着若有若无的淡香。

凯伊愣愣地凝视着眼前这株稀世奇葩,心中不禁升起又爱又敬慕的奇妙的情感。

“我想说它的美丽超出我的想象,怎么说呢,”他想了想,“它有着我预想的超脱凡尘的清俊洒脱之美,又有着我没想到的高雅华贵之美,这两者被它揉捏得如此和谐,真是没想到啊!”

“这有个传说你知道吗?”

“是王子休利叶特化身为紫英罗的故事吗?我听老师讲过,是很美的传说,不过也只是传说而已。”

“对我来说它不仅仅是传说,它是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美的梦幻……”阿尔法多伸出双臂从凯伊的身后把他紧紧地抱住,有点象撒娇似地说道:“给我讲一遍那故事吧,我想从你的口中再听一。”

凯伊有些受不了地笑了笑,“好吧,伯爵大人。”

他凝视着充满似真似幻之美的朵,慢慢地说道:“传说中的休利叶特王子是个绝世的美少年,他的国家遭受强敌的侵略危在旦夕,为了拯救国家,他与魔王做了一笔交易,魔王借给他无坚不摧的魔剑帮助他打退来犯的敌人,他则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魔王。后来,敌人打退了,休利叶特王子的父王因看到魔剑的威力而萌生了勃勃野心,他要求王子交出魔剑,王子拒绝了。被野心征服的国王命士兵们抢夺王子手中的魔剑,王子不忍心伤及自己人,只得带着魔剑一路奔逃,慌不择路之下他被逼上了悬崖,绝望的王子仰天对不知在何的魔王说道,‘你曾说过,在人世间,魔剑与我的生命共存,那么现在就请你收回你的魔剑,我的生命也一并奉献给你!’说完他举起魔剑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这时,他的身体里突然迸发出金色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当光芒消失后,他连同魔剑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们只看到悬崖边出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朵,有魔剑一样的叶片,王冠一样的冠。”

“嗯,我想魔王一定是爱上休利叶特了,”身后的阿尔法多叹息道,“他一定是把休利叶特带走了,紫英罗只是一个幻影而已。”

“反正都是故事,你愿意怎么想都可以。”凯伊轻笑道。

“不,一定是那样的,我相信魔王对休利叶特的爱!” 阿尔法多将凯伊的身子轻轻转过,“我甚至觉得你就是休利叶特转世。”

“什么嘛,简直是胡说八道!依你说的,那你不就成了魔王转世?”

“当然!魔王爱着休利叶特,休利叶特也爱着魔王,所以转世也要在一起啊!”

阿尔法多炽热的话语夺去了凯伊反驳的力量,四目相交的两人,怎么也移不开彼此情的目光。

凯伊觉得自己无法逃避、也无法抗拒阿尔法多碧蓝的眼眸流溢的温柔,恍惚间,他听到阿尔法多甜蜜的低语,“我可以吻你吗……”

“……当然……可以……”

阿尔法多慢慢地俯下头,逼近的俊颜令凯伊飘浮的神智清醒了些,阿尔法多感到怀中的躯体又开始绷紧了。

还是不行吗?他有点失望。由于直觉如果违背凯伊的意愿用强会给他带来极大的伤害,他一直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尽量用最温柔的方式引导凯伊。但凯伊出自本能的抗拒之强让他很是意外,因为这样的抗拒应该是出于心理而非生理,在凯伊已全然接受他的情感的情况下还出现这样的事,实在让他难以理解。

这一怎么也得试一试!他一边想着一边将放在凯伊腰际的一只手向上移动,轻按在凯伊的背心上,掌心的温度令凯伊慌乱的心神慢慢镇定下来。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阿尔法多凑在凯伊耳边喃喃道:“亲吻是两个相爱的人倾诉彼此爱意的非常自然的举动,没有什么好怕的。如果你不能接受,随时都可以叫我停止,我不会强迫你的。你说好吗?”

“好……”在答应的同时凯伊闭起了双眼。

柔软的唇瓣轻轻地落在了凯伊的额头,一动不动地停住,非常舒服的暖意令他颤动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慢慢地,唇瓣轻柔地滑向鼻尖,有些微的酥痒,让凯伊忍不住想笑。在他的双唇微微上弯时,阿尔法多的唇印了上来。他的心猛地一跳,立刻就想要挣脱。但阿尔法多的唇只是静静地贴在他的唇上,什么也没做,慢慢地,他燥动的心重回宁静。

渐渐地,渐渐地,放松心情的他开始尝试着体验阿尔法多性感的双唇的质感。阿尔法多的唇又柔又暖,比上好的丝缎还要柔滑。

好诱人的感觉,真想咬上一口……

他的思绪开始在琦丽的幻想中游荡,他的双唇微微张开,粉色的舌尖滑了出来,轻舔着阿尔法多的唇瓣。

嗯,味道是我熟悉的混杂着香醇的白兰地和刺激的烟草味的甜中带苦的滋味,非常美味!

他没有留意到自己的主动,一心想要品尝更多的美味,舌尖下意识地挑动着阿尔法多的双唇。在阿尔法多合作地张开唇瓣时,灵动的小舌轻巧地滑了进去。

啊!不对,我怎么就做出这样的事了呢?

他还来不及退出,阿尔法多的舌已缠上了他的舌,随着他退避的舌进入他温暖的口腔。那放肆的舌在他的口腔里四游走,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碰触的地方。他想要喊停止的话语被堵住,热烈的吮吸几乎夺走了他的呼吸。紧扣住腰际的手臂让他没有退路,他的身体里迅速蔓延起灼烫的火焰。

“……我渴望你为我燃烧,使我能够融化在你血液中的火焰……”

恍惚间,他的脑中回响着阿尔法多送给他的情诗。

是的,我在为你燃烧,只为你……

第三十一章

美丽的事物总是转瞬即逝,又或者转瞬间即逝的事物都是美丽的……

凯伊望着车窗外的薰衣草田,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这样的念头。一个多星期前,还是一片紫色海洋的薰衣草田因佃农们辛勤的收割,现在只剩下一地参差不齐的草杆。

美丽的事物正因为存在的短暂,所以让人特别地珍惜,但如果是长久的存在,恐怕反而会被人厌倦吧?凯伊在心底暗叹道。

感觉到握住他手的掌心的温度,凯伊回转过头来,凝望着若有所思的阿尔法多微微一笑,“给我说说那个兰斯洛?德?阿朗公爵吧,我想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小时前,从城堡传来消息,从巴黎来的阿朗公爵和艾吉隆公爵小姐、卢伏瓦男爵小姐将于傍晚六时抵达城堡,他们是专程前来拜访弗莱西尔伯爵夫妇的。和这个消息同时抵达的是阿尔法多的豪华马车和专为凯伊准备的华丽裙装。

“真是很抱歉,又要让你穿女装。”阿尔法多一边帮凯伊穿衣一边歉意地说道。

“那没什么的,反正我来这里的任务就是扮演女士。”凯伊调整着胸前的蕾丝边,“告诉我,他们中的哪一位是你哥哥派来的?是那个叫兰斯洛的人吗?”

“啊?你都猜到了?”

“这有什么好猜的,你哥哥是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不怀疑我的身份?他自然是要派人来查我的底细,以时间路程来算,也该是这几天了。”

“你说得一点不错,”阿尔法多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弗朗西斯是很精细的人,一点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会帮你的。”

话虽这么说,但阿尔法多自己心中也没有把握,弗朗西斯派来了兰斯洛?德?阿朗,十个大贵族中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他的洞察力之强令阿尔法多感忧虑。

凯伊真实的性别一定逃不过他的法眼,而这正是我要向弗朗西斯隐瞒的。以弗朗西斯的冷酷,他绝对不会容许我有一个男Xing爱人。当年他利用米亚和拉尔夫的禁忌之恋,无情地将米亚从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的位置上拉了下来,彻底地毁掉了米亚的政治前途。现在,如果发现他的弟弟也走上了同样的毁灭之路,弗朗西斯的反应,我想都想得到,一定是以最快的速度、最无情的手段让凯伊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就象他从未在这个世上存在一样。这样做并非为了我,他唯一的弟弟的名声,而只是为了保住他自己的权位,能实现他的野心又或者是他的理想的权位。

并不是我故意要把弗朗西斯想得那么坏,而是我对他的了解恐怕连他自己都想不到,阿尔法多在心底苦涩地一笑。

别人做坏事大多是为了自己,为了得到更多的财富和更高的地位。而弗朗西斯则不然,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为了自己,无论是最仁慈的还是最邪恶的,都只为了一个目的,法兰西的荣与强盛!当年把米亚拉下王位的事就是一个典型的事例。

十年前,前国王去世,因未留下子嗣,引发一场残酷的王位争夺战。

当时,米亚和现在的国王都是最有力的争夺者。若论才智当然是米亚胜出,加上他的母亲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妹妹,他那个地位显赫的皇帝舅舅早就迫不及待地宣称要全力支持外甥登上法兰西王位,他还暗地里拉拢对王位有很大决定权的罗马教廷,并赢得教皇对米亚的继承权的默认,所以当时宫廷上下绝大多数人都认为米亚会是最后的胜者。

然而,米亚的优势却成了阻碍他登上王位的最大的障碍。当时的宰相,也就是弗朗西斯和阿尔法多的叔叔,红衣主教弗洛里,认为母家势力太强而且又是外来势力的王者只会给法兰西带来无休止的祸乱,因此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阻止米亚登上王位。这件棘手的事他交给了弗朗西斯,要求他一定要不择手段地完成。因为机密,连阿尔法多都不知其详情,只知道在最后,稳操胜券的米亚突然自动宣布退出王位的争夺,令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三天后,米亚黯然离开巴黎,隐居于阿尔法多的别墅飘梦园。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知道秘密的只有设计者和当事者,而他们是什么也不会说的。直到一年后,在一醉酒后,米亚才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原来弗朗西斯发现了拉尔夫暗恋米亚的事,通过观察,他又发现米亚也并非无意,于是他用言巧语怂恿拉尔夫向米亚表白。当拉尔夫按照弗朗西斯的传授在玫瑰厅向米亚表白时,弗朗西斯让亲信引领着梵蒂冈教皇的特使躲在帘幕后偷听到了这一切,也看到了两人热烈的拥吻。同性恋在教会看来是最不可饶恕的邪恶罪行,惊呆了的教皇特使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掀开帘幕怒斥米亚,并宣告教会永远都不会承认米亚为法兰西国王。教会的背弃令米亚的王位之路彻底终结。

这件事做得如此阴毒,连阿尔法多都觉得过份了。当他斥问弗朗西斯,“你可知道做这样的事是会给自己带来厄运的!你自己也会得到一个阴险小人的坏名声!”,弗朗西斯冷冷地一笑,“我自己的名声算得了什么?厄运缠身又有什么了不起?对我来说法兰西的利益高于一切!为了它即使让我把灵魂卖给撒旦我也毫不在乎!”

阿尔法多相信弗朗西斯所说的,相信他的决心,相信他的信念,甚至对此还很佩服。但因为这就要无情地牺牲别人、牺牲自己、牺牲一切的作法,阿尔法多无法认同,也无法接受。

你可以任意地牺牲你自己的幸福,因为那是为了实现你勃勃野心你甘心奉上的祭品。然而我的幸福,我的未来,绝对应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我不想再做你棋盘上的棋子,我要拼尽全力保护我的爱人!如果你毁了他,我也会毁了你!

“给我说说那个兰斯洛?德?阿朗公爵吧,我想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凯伊的问话打断了阿尔法多的思绪,他收住心神凝视着微笑的凯伊,认真地想了想,“兰斯洛?德?阿朗,是个谜一样的人。”

他伸臂将凯伊搂在怀里,一边想一边继续说道:“兰斯洛?德?阿朗是除了米亚外最接近王座的人,不过在十年前的那场王位争夺战中,他早早就主动退出了,即使在米亚退出后,他仍拒绝参与竞争,甚至写下文书宣告放弃王位继承权。这件事让很多人觉得意外,我哥哥也感失望,因为他一直认为兰斯洛具有一个王者所应有的气度和才华,他的退出是法兰西的损失。兰斯洛退出王位争夺战后不久就以他非凡的才能成为弗朗西斯手下的得力干将,如果他想要,法兰西的第二号人物的位置就是他的了,可是他又一将自己隐蔽起来,虽然暗地里他拥有巨大的权势,但在明面上他只是一个没有担任任何要职的富有的大贵族。”

“这个人想要的应该不是权势,”凯伊皱起了眉尖思索着,“从你哥哥那里得到的远远抵不过他宣布放弃的。”

“是啊,这正是让人困惑的地方。”阿尔法多歪着头想了一下,“说他无欲无求也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根本就不该参与弗朗西斯的种种阴谋诡计。”

“咦?说到你哥哥你总是离不开阴谋二字,这是为什么?”

“哎,怎么说呢,弗朗西斯这辈子算是跟阴谋绑在一起了,要不然他就成了圣人了。”阿尔法多苦笑连连,“不说我哥了,还是说说兰斯洛吧,他这人洞察力很强,目光敏锐,往往能在很短的时间里看透事物的本质……”

也就是说他有超强的第六感,凯伊暗想道,这倒跟我是棋逢对手啊。

注意到阿尔法多略带忧虑的目光,他笑了笑,“我明白,我在他面前必须加倍小心,你放心,我会想法骗过他的。”

“我相信你的能力,我也会帮助你的!”阿尔法多在凯伊的额头印下温柔的一吻。

“嗯!我们俩合作谁还会是对手呢?”凯伊含笑把头枕在阿尔法多的胸膛,“即使是你那个厉害的哥哥亲自到了,我们也能把他连蒙带骗糊弄过去。”

“没错没错!”阿尔法多大笑起来,“弗朗西斯一定不是我们俩的对手!想想他被骗的样子就让我爽透了!”

等阿尔法多的笑声平息后,凯伊悠悠地开口说道:“再说说那两位小姐吧,她们是何许人也?”

阿尔法多的心猛然一跳,他低头看着仰起脸看着他的凯伊,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的耳朵没有贴在我的胸膛上,要不然他肯定又要起疑了。

略定了下心神,阿尔法多开口道:“那两位小姐都是巴黎的名媛,艾吉隆公爵小姐一向被喻为法兰西的珍珠,是位绝顶的大美人。卢伏瓦男爵小姐是她的表姐兼闺中密友,两人一向形影不离。”

“法兰西的珍珠,珍珠一样的美人,这样的美人一定有很多人追吧?”

“是,艾吉隆公爵小姐的追求者众多。”

“那么,”凯伊用手指缠绕着阿尔法多垂在胸前的发丝,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也是其中一个吗?”

“我,”阿尔法多的额头冒起了冷汗,“我的确曾追求过她,不过那是遇上你之前的事了,现在早就不想她了。”

“是吗?”凯伊半眯起了眼,那样子非常象一只狐狸,“两位小姐选在这个时候来城堡,而且还是和你哥哥的特使同行,真是有意思。”

“你在怀疑什么?”

“我不知道我该相信什么。”

“你这是怎么了?”阿尔法多焦急地抬起凯伊的下巴,“两个钟头前你还温顺地躺在我的怀抱里接受我的亲吻,现在怎么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彻底推翻了对我的信任呢?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阿尔法多,对我再说一,你永远都不会再欺骗我。”凯伊定定地注视着阿尔法多的眼睛。

“我永远都不会再欺骗你,永远不会!”凝望着唇边浮动着一丝浅笑的凯伊,阿尔法多忧心地问道,“凯伊,你是不是因为我曾追求过艾吉隆小姐……”

“那件事,“凯伊伸出一根手指压在阿尔法多的唇上,“我相信你说的,那已是过去的事了。好了,我也累了,让我在你怀里躺一会儿,养好精神我才能信心百倍地迎战那位谜一样的兰斯洛?德?阿朗公爵。”

说完他果真如一只慵懒的小猫一样蜷缩在了阿尔法多的怀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阿尔法多为了不防碍他休息,也只有搂住他一起闭目养神。

他到底在怀疑什么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第三十二章

黑漆马车在落日余辉的映照下驶入了阿利维城堡,阿尔法多和凯伊并肩站在台阶上,等待着着越来越近的马车,他们身后,二十个仆役雁翅排开。

当那个苗条的金发青年跳下马车时,凯伊体内混杂着紧张的兴奋感提升到了极点。

我的对手,平生遇到的最强的对手到了!

他的唇微妙地上弯了一个小小的弧度,露出一个蕴含着神秘气息的微笑。

兰斯洛?德?阿朗本能地感受到了来自台阶上、投向自己的有些异样的视线,他抬起头,目光刚好捕捉到那神秘微笑的残影。

奇怪,那眼神、那笑容好象在哪里见过……

他的脑中闪过让他诧异的一念,但当他凝神再细看时,眼眸中只印下了银发女孩温柔甜美的微笑。

是我看错了?

兰斯洛微蹙起了眉尖,但只一个转念他便把疑问抛在了脑后。

我的确看到了,那迷一样的微笑,它曾留在我记忆的……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起我究竟在哪里见过它……

如果有双翼,这人就是天使了!凯伊带着赞赏的目光凝视着金发青年优美的身姿。

青年的身材高挑修长,细瘦而结实,容颜精致秀美,微扬的俊眉下,长长的金色睫羽半掩着一对如碧海般邃的蓝眸,白瓷一样的肌肤纤薄得仿佛能看到下面的毛细血管,红润的双唇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清晨带露的玫瑰。划着优美弧度流泻至腰际的纯金发丝更给青年增添了华美的韵味。

与阿尔法多完全不同的美貌啊!凯伊暗叹道,如果说阿尔法多是堕天使路西法,那么这个青年应该就是最光耀的炽天使米迦勒,有着神样的光辉!

“嗨,别看得走神了!”旁边的阿尔法多满含妒意地轻推了一下凯伊。

凯伊脸上的笑意更了,“你吃什么醋啊,我只是象在欣赏一副名画一样欣赏我的对手……”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注视兰斯洛的目光转到了兰斯洛刚扶下马车的一位少女身上,“果然是如珍珠一样的美人。”他喃喃道。

站在兰斯洛身旁的少女是一位美得让人难以置信的娟秀佳人,她体态诱人,婀娜多姿,秀发是月色一般的淡金,如轻柔的羽毛一样蓬松地垂到颈窝,莹白的肌肤细腻光润,颧骨上有着淡淡的玫瑰红晕。她的脸是惹人爱怜的心型,眼眸是湖水一样碧绿,纤巧的鼻翼下,优美的绯色唇弧逸动着温婉的微笑。

阿尔法多的身子微颤了一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见曾痴恋不已的身影,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狂跳了一下。刹那的失神让他没留意到凯伊微带意的含笑的一瞥,当他回过神来时,凯伊已开始向台阶下走去,他连忙跟了上去。

“兰斯洛,玛格丽特小姐,卡特琳小姐,你们再光临我的城堡让我感荣幸。”阿尔法多把手轻放在了凯伊的腰际,“这位是我的新婚妻子,朱丽叶特夫人,她是第一见到你们。”

“我很高兴在这里接待我丈夫的朋友。”

凯伊甜美地微笑着,他确信他看到了艾吉隆公爵小姐脸上一闪即逝的痛苦,而她身旁的卢伏瓦男爵小姐眼中的敌意更是毫不掩饰。

我是不是在无意间破坏了一桩完美的婚姻?他的心刺痛了一下。

“亲爱的,这位是艾吉隆公爵小姐。”阿尔法多以自制的声音说道。

“我听爵爷谈起过您,”凯伊握住了艾吉隆公爵小姐的手,“您的美貌令人倾倒。”

“哪里,”艾吉隆公爵小姐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微抿着嘴角的阿尔法多,“朱丽叶特夫人才是光彩照人呢。”

她的自制力很好啊,凯伊带着赞赏之意打量着眼前的佳人,她的魅力就在于她天使般温柔娴雅的神情,这比她无瑕的美貌更令人心醉。不过她指尖的冰凉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这位是卢伏瓦男爵小姐,艾吉隆公爵小姐的表姐。”

“很高兴见到您,男爵小姐。”对于对自己明显有敌意的人凯伊懒得多费话。

但那位脸带鄙夷之色的男爵小姐显然不肯放过他,她冷冷地上下打量着凯伊,“我还以为弗莱西尔伯爵娶了一位天仙,却原来竟是这样一个身材干扁、黑皮肤的粗俗丫头!”

她不顾场合的肆意侮辱令阿尔法多的脸黑了一大半,凯伊适度地微垂下头,露出一副受伤害的表情。艾吉隆公爵小姐这时也慌了手脚,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来弥补表姐造成的恶劣影响,身旁的兰斯洛开口了,“朱丽叶特夫人不要介意,卢伏瓦男爵小姐一向眼神不大好,而且她常常搞不清粗俗和高贵这两个词的区别。”

兰斯洛的话让先前气势汹汹的卢伏瓦男爵小姐一下子被打蔫了,她不敢得罪这位显赫的大贵族,更怕这位心中的白马王子讨厌自己,只得畏缩地退到了后面。

而兰斯洛出乎意料的相助也让凯伊很有些意外,他犀利的言锋更是让凯伊颇为惊喜。

不管他是不是我的敌人,我都喜欢他!

“不用阿尔法多介绍了,我来自我介绍吧,我是兰斯洛?德?阿朗,是阿尔法多的朋友,如果阿尔法多不反对我这样说的话。”兰斯洛微微鞠躬,执起凯伊的手,“朱丽叶特夫人,能与您相见是我极大的荣幸。”

他优雅地亲吻着凯伊的指节,当他直起身时,两人的目光交织到了一起,“我的朋友都叫我兰斯洛,希望我们也能成为朋友。”

凯伊腼腆地一笑,“请叫我朱丽叶特。”

虽然知道凯伊是在演戏,但他与兰斯洛相视而笑的神情还是刺激了阿尔法多,他不由自主收紧了放在凯伊腰际的手指。而凯伊却恍若未觉,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兰斯洛胸前的一个别致的胸针上,鲜红的玛瑙镶嵌而成的等边十字架上缠绕着金色的蔷薇。

我想我见过这个十字……

当客人们前往事先准备好的客房暂做歇息时,凯伊和阿尔法多也回到了二楼的主卧室,凯伊带来的侍女艾伦正在那里等候他们。为了方便掩饰凯伊的身份,回城堡后阿尔法多就把艾伦还给了凯伊。按照事先商量好的,他们也对艾伦隐瞒了两人相爱的事,毕竟这种惊世骇俗的恋情实在不宜有第三人知道。

挥手让艾伦退下后,两人开始谈论起兰斯洛来。

“他是什么口风也不露啊,明明是弗朗西斯派来的,却装着没那回事似的。”

“这样很好啊,过早摊牌的话大家都不自在。再说,他还在对我进行观察,没有确切的把握前我想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你今天看他的眼神让我很不高兴。”阿尔法多从身后把凯伊抱住,不安份的唇亲吻着凯伊的耳背和颈窝。

“这是吃醋的时候吗?”凯伊反手勾住阿尔法多的脖子,“有时我觉得你比我还要孩子气。”

他微叹了口气,“这是第一见面,我怎么也得给阿朗公爵留下一个新嫁娘的好印象。我不知道我能够骗得了他多久,但我想尽一切可能做得让他挑不出错来。”

卡兰在短短两天之内识破自己让凯伊意识到自己先前做得并不完美,如果想要骗过这位目光更为敏锐的兰斯洛,显然自己还得更加努力才行。模仿女子的一举一动还只是外在的,自己那完全不同于女性的锋利的气质才是是否会暴露身份的关键,这就意味着必须时时注意把锋利的气质内敛隐藏起来。虽然很别扭,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知道你是对的,但我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我想让你的眼里永远只有我的影子……”阿尔法多轻轻搬过凯伊的脸,温柔的唇轻触着凯伊的脸颊,垂下的发丝撩抚着凯伊裸露的脖颈。

“阿尔法多,正事还没谈完……”

凯伊刚想推开阿尔法多,阿尔法多环绕他腰际的手臂突然收紧了。

“我喜欢用唇来爱你……”

随着他挑逗的话语,阿尔法多的唇覆上了凯伊的唇,温柔的唇瓣与狡猾的灵舌诱哄凯伊参与情人的游戏。凯伊的头开始晕眩起来,宛如喝下了一杯醇酒。在他的神智有些茫然时,阿尔法多已就势把他的身子转了过来。

“这是我品尝过的最甘美的唇……”

他继续说着让凯伊既难为情又亢奋的话语,诱惑的手从凯伊的腰际慢慢地上滑到背心,轻轻地在上面画着小圆圈。凯伊微醉的眼眸痴迷地凝视着阿尔法多诱人堕落的俊颜,受到鼓励和好奇心的驱使,他开始模仿他移动起自己的唇来。阿尔法多斜过头更地吻着凯伊,激荡全身的快感令凯伊的理智有如漂浮在欲望的汹涌大海上的一叶小舟,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抱住了阿尔法多宽厚的背。

激烈而甜蜜的亲吻过后,阿尔法多仍紧密地拥抱着凯伊,他的唇温柔地吻着凯伊的脖颈,凯伊的额头软软地垂到了他的肩头。

“我爱你。” 阿尔法多在凯伊的耳边低吟着。

凯伊微抬起眼帘,“我也爱你。”

现在说这话他已不怎么感到难为情了。

“我刚才好想做下去……”

“我知道,可你忍住了,这让我很高兴。”

“那么今晚我睡在这里好吗?”

“当然可以。”凯伊笑了一下。“你不睡在这里的话,兰斯洛要起疑的。”

“是因为兰斯洛的缘故才答应让我睡这里的呀!”阿尔法多有些不服气,“不过你同意了我还是很高兴!想着终于能抱着你睡我觉得好幸福!”

“谁说我同意你抱着我睡?”凯伊仰起头,板起了脸。

“那你刚才不是……”阿尔法多有些懵了。

“我是说过同意你睡在这个房间,可我没说要和你睡一个床呀。”

“那……那你让我睡哪里呢?总不会让我睡地上吧?”

“这个主意不错,”看见阿尔法多脸色微变,凯伊在心底坏坏地一笑,“你要是不愿意,那就我睡地上吧!”

阿尔法多马上反对,“不!还是我睡地上,我的身体比你强壮,地上冷点没关系。”

凯伊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我骗你的!你这么乖我怎么可能让你睡在地上呢?”

阿尔法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

“先说好,你要老老实实什么也不做。要不然我一脚把你踹下床!”凯伊故意立起眉毛恶狠狠地说道。

“嗯!嗯!我什么也不做,只是给你当暖被!”阿尔法多一边答应一边趁机偷吻凯伊的唇。

两人正在嬉闹,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伯爵大人,伯爵夫人,该准备去餐厅了。”

第三十三章

宴会开始前,兰斯洛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他说是受弗朗西斯之托特地来探望和问候阿尔法多和他的新娘,并带来了弗朗西斯的祝福和精致的贺礼。

“朗格维尔公爵热切盼望能早日在巴黎见到朱丽叶特夫人,不过他也不愿过早打扰两位的蜜月,他说度蜜月的话还是在普罗旺斯更为适宜,巴黎太嘈杂了,完全没有情调。”

“感谢弗朗西斯的好意,蜜月过后我和朱丽叶特会去回访他的。”阿尔法多简洁地答道。

接下来的晚宴是在温馨宜人的气氛中进行的。因为有了前例,卢伏瓦男爵小姐的恶劣态度收敛不少,虽然她看凯伊的眼神仍带有敌意,但却不敢再放肆胡言。艾吉隆公爵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地恬静优雅,她的谈吐展示了她身为巴黎的头号沙龙女主人的高雅情趣。而引人注目的兰斯洛反倒言语不多,他大部份时间都在倾听,时而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这种平静反而让我忧心,凯伊一边微笑着聍听艾吉隆公爵小姐关于拉丁文学的高论一边暗自沉吟,兰斯洛气定神闲的态度总让我觉得怪异,好象来此之前他已知道了些什么秘密。而且更怪的是,他似乎对我的兴趣还不如对阿尔法多的大,他目光中探查的成份多数是用在了阿尔法多的身上,这实在有点不同寻常。

一边想着心事,凯伊一边转头看向阿尔法多,正好与阿尔法多温情的目光相撞,两人脉脉含情地相视一笑。

不管未来如何,只要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再大的风浪也能挺过!凯伊再一在心底为自己打气。

晚宴过后,主客又在蓝色小客厅里,一边欣赏城堡里的小乐队的精彩演出,一边继续关于艺术的畅谈,就这样悠悠闲闲地度过了两个小时。

此后,客人们回房歇息,凯伊因管家请他审查一下明天的菜谱和娱乐安排,在客厅多呆了些时间。阿尔法多见他面有倦色,又知道他对家务并不熟悉,于是就让他早点回房歇息,他来理剩下的事情。

离开阿尔法多后,凯伊独自上了螺旋楼梯。当他刚走上二楼,正想往主卧室去,却一眼看见走廊的另一头,有两个女仆正躬身在一间房门前竖起耳朵偷听什么。他认出那间房子住的正是艾吉隆公爵小姐和卢伏瓦男爵小姐。

这些女仆的好奇心还真重啊,看来自己以后也要小心了,若是让她们偷听到什么,那可不得了!

凯伊一边想一边向她们走去,他想让她们悄悄地赶快离开,免得被客人们发现了让阿尔法多难堪。

那两个女仆显然偷听得太入神,以至于凯伊都走到了她们的身后她们还未发觉。凯伊正想轻拍其中一人的肩膀,房间里突然提高的谈话声让凯伊的手停住。

“他怎么能这样对你?!天啦!那个丫头有哪一点强过你?论相貌她给你当女佣我都嫌她不够格!论身材,哼,我都怀疑她有没有本事给伯爵生出继承人来!不!我咒她连个女儿也生不出来!”

这个恶毒的声音是卢伏瓦男爵小姐的。

听到她的诅咒,凯伊只有苦笑,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给阿尔法多带来孩子……

在这样想的同时,心里有一道伤口裂开了。

我有意地忽略了他是一个需要继承人的贵族,而我是什么也不可能带给他的……

房间里的谈话还在继续。

“卡特琳,伯爵有爱上别人的权力,你不要怪他。”

艾吉隆公爵小姐的声音还是那么沉稳,令凯伊忍不住对她心生敬意。

“什么嘛!他已向你宣誓永远做你的骑士,那他就没有权力再移情别恋!”

宣誓永远做她的骑士……那就是说阿尔法多曾向艾吉隆公爵小姐求过婚……

凯伊的身子微晃了一下。

“那件事并不等同婚约,要知道身为贵族的我们婚姻上往往身不由己。”

的确如此,凯伊又是一个苦笑。

“也对,如果没有婚约,那个丫头怎么有资格嫁入声名赫赫的朗格维尔家族?我倒想看看伯爵对那个丑丫头的热情能维持几天,哼哼!” 卢伏瓦男爵小姐阴冷地笑道。

“我倒觉得伯爵对朱丽叶特夫人是非常爱护的,或许她真的是伯爵心中的女神也说不定。”

“那不行!如果是那样他就太对不起你了!你为了他放弃了有可能做王妃的机会,只因为听说他病了就千里迢迢地赶来看他,他却如此没心肝地跟别人结婚了,还把心也给了她,我想想就咽不下这口气!”

原来不是来看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可惜这样浪漫的理由居然是假的……

凯伊空荡的心里有些失望。是谁对她说阿尔法多病了的呢?难道是弗朗西斯?

恍神之际,他竟没注意到其中一个女仆发现了他,惊骇地拉着同伴悄悄溜走了。

“卡特琳,算了吧,我们不谈这事了,我今天很累了,你也一定如此,我们还是……”

“玛格丽特,告诉我,难道你不伤心?他玩弄了你的感情,你不可能不伤心的!”

“卡特琳,难道你一定要我哭给你看你才满意吗?”

这一,艾吉隆公爵小姐的声音里微微带着哭腔。停了一下,房间里传出了两个女人的抽泣声。

凯伊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掉转头匆匆地向主卧室走去。进入房间后,他一言不发地让艾伦给他卸下装束,心中的烦乱让他一个字也不想说。

“少爷,要洗澡吗?”

想了想,“今天算了,艾伦你回去睡吧。”

“是。”

艾伦走了几步又停住,“少爷,伯爵大人他不会害您吧?”

犹豫了一下,“不会。”心里却在想,我什么也不知道。

当房门关上后,凯伊站起身来,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阿尔法多放弃了一个那么出色的姑娘爱上我,我能相信吗?如果他曾向那个姑娘求过婚,那他也一定对她说过象对我说过的山盟海誓,我还能信那些誓言吗?我是个男人,不可能给他带来继承人,他会不在乎吗?我不可能老这样装扮女人,我们的恋情也不能公开,这就意味着跟我在一起就得远离巴黎的社交界,象米亚那样隐居在飘梦园,他愿意吗……

一连串的疑问让凯伊的心越来越乱,他几乎想要大喊一声舒解心中的烦闷。

这些疑虑早就存在,只是我自己不肯去想罢了!

他长叹一声,来到白色描金的书桌前坐下,伸手拿了一张信签纸,取出笔筒里的鹅毛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纸的上方写着弗朗西斯,对应的下方写着阿尔法多,中间写着自己的名字。想了想,他又在弗朗西斯一边加上了兰斯洛的名字。心绪太乱时,他就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调整思路。

弗朗西斯是我的敌人,这是确定无疑的,因为知道我的真实性别他肯定会杀了我。兰斯洛是他派来的,是来探查我的身份的,所以他也是我的敌人。阿尔法多,他是我的爱人,他说他会保护我,我相信他。因为他若是欺骗了我,把我的秘密告诉给了弗朗西斯,那弗朗西斯就根本没必要派兰斯洛来。从今天兰斯洛的表现来看,他的使命中很重要的一个就是观察阿尔法多,这说明弗朗西斯对阿尔法多有疑问。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阿尔法多对我是真心的……

不,这里面有漏洞!我的第六感告诉我阿尔法多对我隐瞒了什么,可我却弄不清他在哪里欺骗了我……

兰斯洛奇怪的态度说明了什么呢?那种仿佛是己方严阵以待地准备迎击,而对手却已从容地从后路包抄而来的感觉让我心惊啊!

正想着,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凯伊慌忙把信签纸揉成一团,在门锁扭动时,他顺手把它仍到了旁边不远的壁炉里。

“嗨,亲爱的,还没睡?是在等我吗?”

阿尔法多大踏步地走来,一把把凯伊搂在了怀里。

“对,我在等你。”

凯伊强自镇定,他脑中转过一念,要不要问他他跟艾吉隆公爵小姐的事,但在阿尔法多迫不及待地热情拥吻下,他放弃了。

那是已过去的事了,我不能对我还没出现之前发生的事纠缠不休,那是对阿尔法多的不信任……阿尔法多因为我已背上了负心人的坏名声,我怎能再对他苛求呢?

他这样想着,身子放软,温柔地回应阿尔法多的激情。

“你今天表现得非常出色!没有丝毫的破绽,我信兰斯洛什么也没看出来!”

凯伊笑了笑,“是啊,他什么也没看出来,因为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我的身上。”

“你是说……”

“他很关注你,阿尔法多。”

阿尔法多默然。

“阿尔法多,他好象知道什么……”

“他能知道什么?”阿尔法多笑着打断了凯伊,“他只是在故作神秘,我们不要被他乱了阵脚。”

“是吗?”凯伊淡淡地一笑,“那是我多虑了。”

你果然对我隐瞒了什么,你知道兰斯洛可能知道什么,可你却不愿对我说……凯伊的心渐渐被失望所笼罩。

“你好象不大高兴?”阿尔法多有些担忧地看着凯伊。

“不是,我只是有点疲惫。”

“那我们就快睡吧!”

躺在阿尔法多温暖的怀抱里,聍听着阿尔法多平稳的呼吸,凯伊的心被一种甜蜜中泛着忧伤的情绪所征服,他在心底轻轻地叹息,

在知道最终的答案前,请允许我把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再贪婪地延续一段时间……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又是一个艳阳天,应客人们的要求,阿尔法多安排大家去他的猎场骑马助兴。

凯伊站在马厩边,手中挽着阿尔法多亲自给他挑选的黑色俊马“凯撒”的缰绳,有些好笑地看着被卢伏瓦男爵小姐缠住的阿尔法多无可奈何地为她挑选马匹。艾吉隆公爵小姐已坐上了她上前来城堡时坐过的“公爵夫人”,正慢慢地沿着围栏踱步。这时,牵着一匹高大的枣红色俊马的兰斯洛施施然走了过来。

“朱丽叶特夫人的骑术一定很棒,这匹‘凯撒’性子很烈,如果不是骑术高明的骑手,它是很难驾驭的。”

凯伊微微一笑,“骑术高明谈不上,我只是天生喜爱骑马罢了。”

兰斯洛望了望不远那个马背上的丽影,“艾吉隆公爵小姐的骑术也很不错,在巴黎社交界的名媛里也算得上是个中楚翘。卢伏瓦男爵小姐生性争强好胜,看来……”

他笑了笑却没说下去,不过凯伊已知道他要说什么。

是啊,看来今天的助兴会演变成一场激烈的竞争。艾吉隆公爵小姐的胜利我是不会去争夺的,不过那个老是恶语伤人的卢伏瓦男爵小姐,我倒是想要好好地气气她!

他这样想的同时,苍穹一样的蓝眸闪过一抹异色。

兰斯洛微眯了一下眼,心中猛地一跳。

那眼神又出现了!那种神秘中略带着讥诮的高傲眼神,我的确见过,究竟在哪里呢?

他正在暗自思索,这时凯伊的目光转到了他的胸前,好奇地看了一下他带的钻石胸针,又把头转开了。

兰斯洛心中一动,他慢悠悠地说道:“朱丽叶特夫人好象对我的胸针很感兴趣。”

“啊,那个,”凯伊微红了一下脸,“我只是觉得昨天你戴的那个十字型的还真别致!”

“那个十字型的?那个是很特别……”兰斯洛突然住了口。

天啦!那个人!没错,那个眼神、那个微笑,我第一见到时,就是在十六年前我家的园,那个绝美的人看着我父亲时的表情就是这样!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凯伊,仿佛要把他每一部份都拿来细细研究。

相貌不怎么一样,但当他露出那个微妙的表情时,却是如此的神似!更重要的是他很关注那个胸针!

注意到兰斯洛的异样,凯伊不安起来,我说错什么了吗?他反复地回忆自己刚才说过的每一个字。

兰斯洛极力压住内心的震撼,用一种仿佛吟唱远古的诗篇一样庄重的语调沉声念道:“神指引我们抵达上帝的居所……”

凯伊脱口而出,“耶和华的圣民们啊,你们要歌颂他!”

天啦,我在说什么?凯伊一脸茫然,他拼命地在记忆的翻腾自己说出的那句话的来源。而此时的兰斯洛面色苍白得毫无血色。

果然是他!那人又复活了!

“我们该出发了!”

阿尔法多的声音让沉浸在各自思绪中的两人回过神来,他们迅速恢复了常态。兰斯洛微微向凯伊鞠了一躬,随即跃上马背,催马向艾吉隆公爵小姐那边走去。

阿尔法多走过来,一边假装扶凯伊上马,一边疑惑地问道:“你在跟兰斯洛谈什么?怎么刚才他一脸象见了鬼似的表情?”

“我们只是谈了下他戴的胸针,”凯伊有些心慌意乱,“可不知道怎的,我有种好象被人逮住尾巴的感觉……”

“你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阿尔法多调笑似的问道。

“阿尔法多,我是说正经的!”凯伊露出了恼怒的神情,不过他还是感谢阿尔法多以这种轻松的口吻舒解了他内心的紧张。

“别担心,”阿尔法多温柔地亲了一下凯伊的脸颊,“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凯伊的脸微红了一下,为了掩饰自己羞涩的表情,他转过身,抓住马鞍跃上马背。

看着凯伊的背影,阿尔法多的眼中浮上一抹阴郁之色。

骑马助兴果然演变成了一场小小的竞争。

阿尔法多和兰斯洛为了不打扰女士们的兴致,一直有意地落在后面,骑术精湛的艾吉隆公爵小姐自是一马当先跑在前面,凯伊控制着马的速度落后于她两个马身,但又总是超过卢伏瓦男爵小姐半个马身,这种状态最易激起卢伏瓦男爵小姐心中的的熊熊怒火,她拼命地用马鞭抽打马身,企图超过让她痛恨的凯伊。

“真是有点孩子气呢!”阿尔法多望着前面让他感到好笑的竞赛,微微地叹道。

骑在他身旁的兰斯洛淡然地说了一句,“朱丽叶特夫人的骑术只怕你我才是对手。”

“你这样认为?呵呵,我也觉得朱丽叶特非常出色,这真是身为丈夫的我的骄傲啊!”阿尔法多假装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他正想绕着弯地问一下刚才凯伊和兰斯洛的谈话内容,这时,前面竞争的两人出现了状况。

卢伏瓦男爵小姐因过度地抽打坐骑,终于把本来很温顺的马给激怒了,它突然猛地用力甩动身子,把没有防备的卢伏瓦男爵小姐扔出了马鞍。眼看卢伏瓦男爵小姐就要悲惨地摔向地面,旁边的凯伊身手敏捷地抓住了她的腰带,一收臂,把昏过去的男爵小姐放到了他的马背上。

一切的发生只在一瞬间,后面的两人看得眼发直,当回过神来时,阿尔法多抽动马鞭催马冲了上去,他担心凯伊会不会有损伤,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了兰斯洛的叹息,“神秘的黑衣人就是他吧?阿尔法多,你娶了一位王……”

阿尔法多的背脊一凉。

因为这场意外,一行人早早地回到了城堡。

卢伏瓦男爵小姐还没从惊惧中恢复过来,一回来就躺到了床上,艾吉隆公爵小姐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

与此同时,凯伊正六神无主地呆在主卧室里,他并不后悔救了卢伏瓦男爵小姐,但因此暴露身份,把自己和阿尔法多都陷入绝境却让他感不安。回来后,阿尔法多就直接把他送回了房间,对外宣称夫人也受惊了,需要休息,让仆人们都不要去打扰。

“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不要担心,剩下的事让我来理。”

留下这句话的阿尔法多温柔地抱了抱凯伊,转身出了房间。

凯伊知道他是去跟兰斯洛谈判去了,他为自己帮不上任何忙而感到内疚。他惶惶不安地来回踱步,竭尽全力地调整自己的思路,期望能从绝境中找到一条生路。他眼中的余光无意间瞥见壁炉里有一个白色的东西,他停住脚步上前一看,却原来是他昨晚扔进去的纸团。因为普罗旺斯的天气已非常温暖,所以这里的壁炉都没有生火,加上收拾房间的女仆没料到主人会提前回来,还没来得及打扫,所以那个纸团还静静地呆在壁炉里。

凯伊弯下腰,伸手拾起了纸团,正想要直起身,他的目光被壁炉内壁上的一个形如太阳的锯齿型石块吸引住了。

这个石块很象某种机关啊,凯伊思忖着,他伸手抓住石块转动了起来。转了三圈,面前的石壁慢慢的滑开,露出一个可容一人进入的洞口,里面潮湿的气味散了出来。

阿尔法多居然不告诉我这里有个秘道,不知里面通向何?

先前的焦虑已被强烈的好奇心所替代,凯伊一猫腰钻了进去。

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一段路之后,凯伊的眼睛渐渐地适应了,他有极强的夜视力,只要些微的光线他就能如白昼一般看得清清楚楚。他很快便发现秘道有很多分支,主要是通向城堡里重要的主人房间和贵宾所住的客房。

这样看来阿尔法多的好奇心比女佣还重呢!凯伊暗笑道。不过他马上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从这些石壁的腐蚀程度来看,这个秘道怎么也得有上百年的历史了,而阿尔法多成为这里的领主也不过十来年。

应该说是阿尔法多的祖爷爷好奇心过重!凯伊一边嘀咕着,一边迅速找寻通往兰斯洛房间的秘道,他急切地想要知道阿尔法多和兰斯洛在谈些什么。

“我既然说出了那样的话,那我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兰斯洛交抱着双臂坐在沙发上,与先前淡定的目光全然不同的锐利眼神,宛若一道疾射而来的剑光直逼坐在对面的阿尔法多,“你不就是因为这来找我的吗?”

阿尔法多幽的眼眸静静的回视着兰斯洛,微弯的唇弧泛着让人捉摸不定的浅笑,“你说得不错,我是为这事来的,我想知道你对我亲亲的小妻子有些什么样的揣测,做为丈夫的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

兰斯洛扬了一下眉,轻笑了一声,“你还是那样,阿尔法多,如果想要从你那里得到点什么,就得先给你送份大礼是吧?好吧,你想问就问吧。”

“那好,我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来这里之前已经知道新娘是男的,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卡兰告诉你的吗?”

“不是,不过跟他有一些关系。来这里之前,我找过维尔,让他详详细细地把他跟卡兰之间的对话告诉给了我,从中我不难猜出卡兰隐瞒了什么。”

“果然厉害!他还真说中了!”

前一句话赞的是兰斯洛,后一句话则赞的是凯伊。

阿尔法多斜撇了一下嘴,“弗朗西斯知道吗?”

“你认为呢?”

阿尔法多冷哼了一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已经知道我在城堡周围派出了秘探,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统领的鹰之翼虽然是只听从于你的,不过它也算是法国情报部门的一部份,刚好跟我管理的部门有一些重叠。”

兰斯洛的话说得很委婉,但阿尔法多已明白自己的手下人里也有兰斯洛的人。

“看来我得好生修理修理我那些狗崽子了!”阿尔法多阴森森的口气让人联想起吐信的眼镜蛇。

“应该说我是因为知道你正在四出找寻可疑的外国人和布列塔尼亚人,才决定去找维尔好好谈谈的,因为我觉得你对神秘的新娘的背景已有了明晰的判断,所以如果不去找出冰山一角,你是不会告诉我它的全貌的。这些大概你也猜到了,要不然你是不会猜出我已知道了你的秘探正在四下里活动。”

“没错,”阿尔法多微眯起双眼,露出了一个充满诱惑力的微笑,“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让人爽心啊!”

“下一个问题,你说我娶了一位王,这是什么意思?”

兰斯洛静静地看着阿尔法多,良久,他轻叹了一声,“真要我说出那人的名字吗?阿尔法多?”

阿尔法多微点了一下头。

“蔷薇公爵。”

第三十五章

“蔷薇公爵?!”

伏在兰斯洛房间壁炉后的秘道里的凯伊心中一阵狂跳,他知道他离自己隐秘的身世只一步之遥了。

阿尔法多骗了我,他知道我是谁,可他却什么也不说!

他的内心被这样的认知所折磨,只得暗自期盼阿尔法多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好意。

“我说得没错吧,蔷薇公爵,前英格兰国王内定的王太子,现任国王的侄儿,如果不是被他这位貌似忠厚的叔叔陷害,他早就是英格兰的国王了!你说说看他的后代不是王是什么?”

阿尔法多的表情还是那么高莫测,他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样的事怎能乱猜呢?会吓死人的!”

兰斯洛淡淡一笑,“我也不想乱猜,可事实如此。在今天以前,我只认为你的新娘身份可能很特别,但在无意间我却发现他的身份特别得让我惊骇。”

“是因为你们今天在马厩谈到了胸针?”

“没错。”

兰斯洛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柜子,从自己衣箱里的小秘匣里取出了那枚红十字胸针。他回到沙发边,把它递给了阿尔法多。

“这个胸针有什么特别吗?”阿尔法多翻来覆去地看那枚胸针。

“这枚胸针是蔷薇公爵给我的,它后面刻着一句话你看见了吗?”

“‘神指引我们抵达上帝的居所。’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胸针是圣殿骑士团首领的信物,也只有拥有它的人才知道它的背后刻着什么。”

“圣殿骑士团?那个曾掌控整个欧洲大陆的政经体系,后被菲利普国王和教皇联手扼杀、已消亡上百年的圣殿骑士团?蔷薇公爵是它的首领!这怎么可能?他又为什么把胸针给你?难道你也是?”阿尔法多的眼神严峻起来。

“圣殿骑士团的确消失了上百年,不过它并没有消亡,它还在以各种形势顽强地生存着。蔷薇公爵是这一代的总首领,而我是法国分部的首领,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从他那里得到了这枚胸针。总首领的胸针与我的略有不同,它的背面还有一句话,‘耶和华的圣民们啊,你们要歌颂他。’而你的新娘竟然知道这句话。”

那两句话,我终于想起在哪里听到的了,小时候,莫瑞夫人经常念给我听。而那枚胸针,三岁前我也有相似的一枚,只是在境况突然转变后,它就消失了。

凯伊无力地垂下了双肩,现在他几乎没有疑问地认定那个蔷薇公爵就是他的生身父亲。

“这能说明什么呢?或许只是一个巧合而已。”阿尔法多不屑地说道。

“你真这样认为?”兰斯洛冷冷一笑,“如果你不是认定他的身份不同寻常,你会那么大费周张地派出秘探吗?”

他起身逼近阿尔法多,直视阿尔法多的双眼闪烁着冰片一样的寒光,“阿尔法多,我猜你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你喜欢上那个孩子了。这样可不好,感情居然左右了你的判断力,你不要忘了,你们朗格维尔家可是蔷薇公爵的死对头!当年蔷薇公爵被他的叔叔神秘地推翻,身陷伦敦塔,生死不明,这可都是你叔叔一手策划的!蔷薇公爵既然奇迹般地回来了,那他要报复的第一人自然是你们朗格维尔家的人了!”

我和阿尔法多竟然有这样的渊源!凯伊的身子微颤起来。

“我想你不会不清楚蔷薇公爵卷土重来是多么可怕的事,他不仅能统率整个英国向我们发起攻击,而且欧洲其它国家的圣殿骑士团的人马也会为他效力。如果你还一味地感情用事,那么很遗憾,我只有把这孩子带回去交由弗朗西斯置!”

阿尔法多交抱双臂,姿态优雅地将两腿交叠起来,他微扬起头,凝视兰斯洛的目光中暗藏着让人背脊发凉的邪气。

“那孩子很可爱吧?”

“什么?”兰斯洛一时没明白过来。

“每当看到他,我就觉得好象看到了一只可爱的小狐狸,是那种有点笨的小狐狸。”

阿尔法多露出了一脸纯真的笑容,但那笑容却让兰斯洛觉得阴森。

“他真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孩子,开始象小猫一样竖起毛发对我百般戒备,可是当我玩弄点小招,他也就慢慢地温顺下来。现在我可以想怎么吻他就怎么吻他,他也肯让我抱着他睡了,看来要不了几天我就能彻底地占有他,让他死心塌地地爱上我。”阿尔法多的脸上浮现出陶醉的表情,“以后,他的心我想怎么揉就怎么揉,他的身子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你这是什么意思?”

兰斯洛觉得笑容越来越奸诈的阿尔法多越发象个不怀好意的恶徒。

“还能有什么意思?我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可心的玩具,又辛辛苦苦地把他调教好,你们却要横刀夺爱!哼,在我没玩够前你们谁也别想带走他!”

这不是真的……他只是在说谎……凯伊的身子剧颤起来。

“你是想保护他吧?”兰斯洛冷冷一笑,“阿尔法多,这种小把戏还是不要在我面前玩弄。”

“我可没心思跟你玩什么把戏!”阿尔法多的表情不变,但气息越发森冷,“弗朗西斯,我的亲哥哥可真是好人啊!给他的弟弟安排了一桩多么美妙的婚姻!新娘不仅是男的,而且更有意思的是,居然还是他宿敌的儿子!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既然弗朗西斯一心想要他的弟弟变成变态的同性恋,那身为他听话的弟弟的我自然是不遗余力地照办!”

“阿尔法多,你这样做只是想报复弗朗西斯?”兰斯洛疑惑地偏偏头。

“我怎么敢报复我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哥哥呢?”阿尔法多的笑容越发地甜蜜,“我是在遵照他的旨意不是?我要好好地疼爱我那个可爱的小妻子一辈子,这样身为岳父大人的蔷薇公爵一定会感动得要和弗朗西斯签定永久停战书!说不定还要把英格兰的王位让给我们,美妙的前景啊!”

他有意加重了“疼爱”两个字的音,让人听起来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了某些让人毛骨悚然的邪恶场面。

兰斯洛的心里一哆嗦,“我明白了,你果然是想报复弗朗西斯。那孩子落在你手里可真有点让人同情。”

“哟哟,你居然同情起可爱的小玩具,是不是对他动心了?说起来他还真的有让人动心的地方,这样吧,等我玩够了我送给你玩玩?”

兰斯洛赫然变色,“阿尔法多,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无耻!”

碎了……凯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碎了一地的声音,就这么碎了,一片一片没入了黑暗的虚空……

他木然地退出了那个狭窄的秘道口,不辩方向地茫然地走着,碎掉的心留出老大一个空洞,秘道里阴冷的气流在那里进进出出。

从来没有感到这样的绝望,从来没有!

他狂奔起来。

兰斯洛定定地盯着泛着冷酷笑意的阿尔法多,良久,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如果不是我事先观察过你,差点就被你骗了,阿尔法多,你是真的坠入情网了!居然为了他挖空心思地跟我演戏。这份情……哎,你不要再说了,我都明白了。反正他在这里和到巴黎的意义是一样的,都是牵制蔷薇公爵的人质,我会象你希望的那样把你‘动机不纯’的意图向弗朗西斯报告的,至于他信不信我可不能保证。”

神经一直紧绷的阿尔法多一下子松懈下来,他轻轻吁了口气,“谢了,兰斯洛,我也保怔他对弗朗西斯、对法兰西都没有危害。他也许是蔷薇公爵的儿子,但他对那些隐秘之事好象并不清楚。”

“怎么说?”

“他一直以来是个可怜的孤儿……”

阿尔法多慢慢地把他从凯伊那里听来的告诉给了兰斯洛,同时也把凯伊身上的印记说了出来。

“身上有蔷薇胎记,那他的身份更是确定无疑了。不过以他说的,这的事跟蔷薇公爵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是这样简单吗?”兰斯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阿尔法多,他说的你相信吗?”

“我相信。”

“可他还是对你有隐瞒不是?即使他说的是真的,你也最好做些准备,暂时带他离开一段时间,不管怎么说,他的身份都太敏感了,现在带他出海去游玩一趟可能比较好。”

“我会考虑的。弗朗西斯那边还请你多费心。”

“我会的,你说的这些我也会对弗朗西斯说的,也许能减轻弗朗西斯对他的疑虑。”

“兰斯洛,我还想问你一件事,你是圣殿骑士团法国分部的首领,蔷薇公爵是你的上司……”

“你是想问我他的号令我是否会听从?这样说吧,我首先是法国人,然后才是圣殿骑士团的人,只要不涉及法兰西的利益我都听从。”

“我明白了。”阿尔法多想了一下,“兰斯洛,你放弃法兰西王位是不是因为你是圣殿骑士团的人?”

“嗯,有一半的理由是吧,对圣殿骑士团的人来说,法兰西的王位是肮脏而血腥的,当初菲利普国王为掠夺财富而屠杀的成千上万个圣殿骑士团的冤灵我们铭记终生。”

“你是法国王室中人,怎么会又是圣殿骑士团的后人?”

“那是从我母亲一方继承过来的。我父亲那边,蔷薇公爵根本瞧不起他们。”

兰斯洛又想起了蔷薇公爵那高傲的眼神。

“兰斯洛,”阿尔法多好奇的问道:“你放弃王位的另一半的理由是什么?”

兰斯洛微微一笑,“那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第三十六章

说着甜言蜜语的微笑的敌人是最可怕的,他攻占你的心灵,软化你的意志,最终在你不知不觉中吞噬你的一切……

老师,我竟忘了您的教诲,忘了绝不能相信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凯伊在潮湿又黑暗的秘道里狂奔,虽然跌倒了无数,但他还是不顾一切的跑着,仿佛只有奔跑才能把他心中的绝望挥洒出来。他的眼中连一滴眼泪也没有,就好象泪腺枯竭一般地干痛。极剧跳动的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腔,耳边传来擂鼓一样的轰鸣。

以为终于有人肯爱我了,给我幸福的未来,让我不再被孤寂所包围,有了一个可以依恋的家庭……却原来一切都是一场骗局……我再被抛弃了……

他绝望地狂奔着,一个不留神,他再跌倒在地,一快尖利的石头划伤了他的手掌,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迷乱的神智清醒过来。

我这是怎么了?为了一个不值得我为他流一滴眼泪的男人折磨自己吗?多么愚蠢啊!老师一定会这样责骂我。我并没有失去什么,被他糟蹋了的心还是我的,我的身体他也休想再碰到分毫!

他冷冷地笑了起来,心中被压抑的痛苦随着这笑声彻底地崩发出来。

我没有失去!什么都不会失去!!永远不会失去!!!

他在心底拼命地呐喊,但那几乎要撕裂胸腔的痛苦让他瘫倒在地上。

…………

………会不会……他只是在演一场戏……

他那堕入无底渊的心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阿尔法多他或许只是在演戏……一场欺骗兰斯洛的戏……

这小小的希望的火苗诱惑着他,他坐起身来,要不要再回去听听?他心慌意乱地思忖着。

这时,黑暗中隐隐传来忧伤的悲鸣,凯伊猛地抬起了头,他的心随着那悲鸣颤抖起来。

那声音好熟悉……那是,那是银眼!

从颤抖的心房闪电般地传至全身的喜悦冲淡了先前的苦痛,凯伊激动得想要哭,他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用灵敏的听觉捕捉声音的来向,一边快速地向着他久违了的朋友所在的地方走去。

在一个甬道口他停了下来,他听出那让他牵挂的声音就在上面。当他走上一段石阶,掀开上面的木板时,突然射入的强光刺得他差点睁不开眼。他闭了一下眼,这才伸手抓住洞口的边缘一跃而上。

圆形的屋顶,高高的窗子,地上散落的麦粒,让凯伊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废弃的粮仓,他环视四周,一时间竟没找到银眼的身影。他正想呼唤银眼,这时,突然从一个外面罩着布的形如箱子的地方传来了银眼喜悦的嚎叫。

“银眼!”

凯伊飞快地跑了过去,一把掀开上面的布,露出了下面四方形的铁笼子,两个星期不见的朋友,正趴在铁栏杆上流着泪望着他。

“天,他竟然把你关在这里!”

望着身体明显削瘦的银眼,凯伊的眼泪涌了出来,想到阿尔法多连这事都要欺骗他,他对他的最后一点期盼也消失殆尽了。他伸出手一遍又一遍地轻柔地抚摸银眼的头,银眼也万般温柔地用它的舌轻舔凯伊受伤的掌心,那是令人安心的抚慰,也正是此时的凯伊最需要的。

“银眼,你又回到我身边了,我也回到你身边了。”他捧住银眼的头,轻轻地吻了吻银眼的鼻子,“不会再分离了,永远不会。我明白,这世上只有你是爱我的,而我也只爱你一个,我们一起相守终生吧……”

阿尔法多跟兰斯洛谈好事情后便立刻回主卧室找凯伊,他想早点让他放心。当他回到房间,竟发现艾伦在那里,而凯伊却不在。

“少爷呢?”

“少爷在洗澡,他让我过来侍候。”

“哦。”想了想,阿尔法多吩咐道:“你回去吧,有我在这里就行了。”

“可是……”艾伦犹豫了一下,“可是如果我离开了,少爷会生气的。”

“不会不会,有我在他不会生气的。”

见艾伦还站着不动,阿尔法多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

艾伦还想再说点什么,这时,通往浴室的门开了,穿着一身丝袍浴衣的凯伊站在门口。

“艾伦,你别走,我还需要你帮我装扮。”

“是,少爷。”

“艾伦,你先出去!”

不等艾伦反应过来,阿尔法多抓住艾伦的肩膀把她推了出去,随即关上了房门。

“你在诱惑我吗?”

望着半裸着胸膛的凯伊,阿尔法多颤声问道。

“谁诱惑你了?”凯伊吃吃地一笑,“我只是洗个澡而已,你又乱想到哪里去了?”

他走到梳洗台前,拿起梳子梳理自己凌乱的头发,“跟兰斯洛谈得怎么样了?”

“都谈好了,”阿尔法多走到凯伊身后,拿过他手上的梳子帮他梳理头发,“他答应帮我们隐瞒。”

凯伊微微一笑,“兰斯洛真是好人啊!”

“是,兰斯洛的确是好人。”

阿尔法多低下头吻着凯伊那泛着水光的发丝,“好香啊!是柠檬的味道。”

凯伊的头动了一下,“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我苦苦地求他,然后……”

阿尔法多的唇向那柔软的粉色耳垂吻去……

凯伊突然一闪,让阿尔法多落了个空。

“怎么了?”阿尔法多疑惑地看着凯伊。

“阿尔法多,我们……别靠那么近好吗?”

凯伊站起身来面对阿尔法多,他用他那修长的手指轻抚着自己的胸膛,心口那朵娇艳的蔷薇仿佛在他的指间绽放。

本来还对他突然拒绝自己的温情感到奇怪的阿尔法多完全被他展现的媚态所迷惑,他痴痴的凝望着,“为什么不让我靠近?”

“我的心跳得好慌,阿尔法多,你一接近我就觉得自己好象要……”

他突然住口不说了,但象火焰般燃烧起来的脸庞让阿尔法多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凯伊,你想那事了?”阿尔法多的声音再颤抖起来,“我也想啊!那不是什么丑事,你别怕!”

他激动得想要伸出手去把凯伊抱住,凯伊再闪开。

“阿尔法多,我不想现在做那事,我……”凯伊低下了头,小小声地说,“我不想白天做……”

“那,那晚上好啦!我可以等!”

阿尔法多望望窗外,太阳还老高,他第一憎恨起普罗旺斯明媚的太阳。

“阿尔法多,那白天别靠我那么近好吗?”凯伊再小小声地说。

“没必要那样吧……”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怕你接近。”见阿尔法多还是很不甘心的样子,凯伊一跺脚,“反正晚上就是你的了,你忍那么几个钟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好!我听你的,不亲你不吻你也不抱你,这样总可以了吧?”

凯伊的脸上泛起了甜甜的微笑,“可以了。”

“凯伊,”阿尔法多举起了手中的梳子,“我可以给你梳头吧?”

凯伊点点头,“只要你不干别的。”

“那好,你坐下!”

阿尔法多高兴地伸手去拉凯伊的手,被他灿烂的笑容迷惑的凯伊一愣神,受伤的那只手竟被阿尔法多抓住了。

“啊!”

“你怎么了?”阿尔法多慌忙松开了手,但立刻又抓住了凯伊的手腕,“怎么会受伤的?什么时候发生的?”

他焦急地查看着那道细长的伤口。

“是我洗澡时滑倒了,也不知碰到哪里伤了的。已经不碍事了。”

“怎么这样不小心?”

阿尔法多心痛地凑上去,伸出舌尖轻轻地舔着。凯伊的手剧颤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但当阿尔法多抬头看他时,他的唇边又泛起了迷人的微笑。

*自*由*自*在**自*由*自*在*

“记住最重要的一点,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的脸上都要保持微笑。用微笑去征服人,用微笑去迷惑人。”

老师的话又在凯伊的耳边萦绕,他的微笑越发甜蜜,阿尔法多几乎要溺死在那充满诱惑的微笑里。

老师,我在实践您的教诲!

第三十七章

“就这样伊鲁克拉斯踏上了他的漫漫征程,去寻找被海盗掠走的公主,去杀死守护着魔王宝藏的恶龙,当然最重要的是找回他失去的爱人。”

凯伊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然后又优雅无比地放下。被他的故事迷住的众人带着期盼的眼神愣愣地看着他,他却只是流转着眼波微笑不语。

“没了?”卢伏瓦男爵小姐怔怔地问道。

在凯伊英勇地拯救了她的生命后,这位傲慢的男爵小姐对他已没有任何恶感,在凯伊称之为为她压惊的这场晚宴上,凯伊不记前嫌地对她礼貌相待让她心生愧意,凯伊高雅的仪态、优美的谈吐更让她心折不已。

“当然不是,伊鲁克拉斯的历险才刚刚开始,只不过要继续讲下去的话,只怕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凯伊微微地笑着,修长的手指在高脚的玻璃酒杯上滑动,映衬着酒光的手份外妖艳。

兰斯洛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那只手,那只仿佛是在抚摸水晶球的魔法师的手,他微扬了一下眉,为什么我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呢?他抬眼看着凯伊,凯伊的目光也刚好转至他的身上,眼眸流动的异色竟让兰斯洛失神片刻。当他重新凝聚起精神时,凯伊已转过头和艾吉隆公爵小姐聊上了。

“多么遗憾啊,我们后天就要走了,这样迷人的故事竟然无法听完。”艾吉隆公爵小姐怅然说道。

“那就多留几天不好吗?”凯伊温和地问道。

“我们也很想呢!”艾吉隆公爵小姐看了一眼整个晚上都显得心不在焉的阿尔法多,“不过实在不好意思再打扰你们。这样吧,朱丽叶特夫人度完蜜月就早早来巴黎吧,到时候我把整个巴黎的名流都请到我的沙龙里来聍听朱丽叶特夫人的迷人故事。”

“我很期待哦!”

凯伊弯起眉眼,甜蜜地微笑着。身旁的阿尔法多状似随意地把手覆上了他的手指,指腹刻意的按压让凯伊的笑容微微痉挛了一下。

“我看也不早了,大家也该回房歇息去了,那么晚宴就到此结束吧!”

凯伊的脸色微变,“阿尔法多,你还真是没礼貌!”

说完这句话的他脸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

“怎么没礼貌了?大家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阿尔法多口气中毫不掩饰的急迫和凯伊羞耻到极点的神情让在座的众人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客人们纷纷附和着起身离席。

和两位主人道完晚安的兰斯洛又一看了看笑得很甜的凯伊,心中再度掠过一丝不安。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象是一场最后的晚餐呢?那迷人的眼眸让人心悸的异色是为何故?

耐着性子和凯伊一道把客人们送回各自房间的阿尔法多,不顾还在场的仆人异样的眼神,一把抱起凯伊,快步向主卧室走去。

“我说你总得让我体面地自己走回主卧室吧?”凯伊小小地在他的怀里挣扎。

“我忍了九个钟头了!”阿尔法多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把脸埋在他胸膛里的凯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阴冷地笑着。

粗暴地拧开门锁,在闪身进入房间后就把门死死地关上的阿尔法多急不可待地向怀中人那让他思念了一整天的甜蜜的唇吻去。然而怀中人的速度比他还快,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插入其中,手背挡在那诱人的红唇前,掌心刚好与阿尔法多火热的唇相撞。

“凯伊?” 阿尔法多燃烧着欲望的眼中泛起一抹疑惑。

“我的手心又有点痛了,”凯伊撒娇似地蹭了蹭阿尔法多,“你帮我看看吧?”

那样迷人的央求让阿尔法多一点抵抗力也没有,他连忙点头,强按下心底汹涌的欲望,走到床头柜前,放下凯伊,就着柜子上的烛光细心查看。

“伤口有点泛红,大该是发炎了。”阿尔法多皱起了眉头,爱人身上哪怕最微小的伤痛都让他感到揪心,“我还是给你包扎一下,这样好得快一点。”

“好啊。”

凯伊坐在床边看着阿尔法多忙着给他找药箱,那忙碌的背影让他恍然失神。

如果他是真心对我这样好我该是多么幸福,天堂一般的幸福……可惜都是假的!尖锐的痛苦再度划过他一直流血不止的心。

“以后的几天都不能沾水喔!”阿尔法多一边细心地给凯伊的手缠上纱布,一边叮咛道,“洗脸、洗澡的事都要特别当心。”他侧头想了一下,“干脆我来帮你做这些事吧!”

凯伊的脸又羞红了,“你……你总是想……”

“想占你便宜是不是?”阿尔法多伸手捧住了凯伊的脸,手指爱怜地在那滑嫩的皮肤上轻抚,这一举动让凯伊的身子不受控制地一僵,这不同往日的反应虽让阿尔法多有些奇怪,但他的心几乎全被可以和凯伊度一个真正意义的新婚之夜的欣喜所占据,根本没有心思想别的。

他继续柔声说道:“我们是相爱的恋人,相互为彼此做这样的事是很正常的,你不要感到不好意思。今夜的事你也别害怕,我会非常非常小心地对你……”

他的手指温柔地滑向凯伊的下巴,轻轻地托起,他的另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凯伊细瘦的腰肢,“这个夜晚我期盼很久了,我们真正的蜜月从今晚开始……”

他迷醉地凝视着那双微微泛着水雾的蓝眸,看着它慢慢地转为更为神秘的紫。

“多么美丽的眼眸……”他喃喃道,却在恍惚间忘了这双蓝眸会在什么情况下转换为这样诡异的紫眸,他带着满心的渴望向怀中人微逸着神秘笑容的红唇吻了下去……

不对!

坐在沙发上沉思的兰斯洛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的心慌乱地跳动着。

他为什么执意要亲自送我们回各自的房间呢?这很反常啊!即使象他所说是为阿尔法多无礼的举动所做的一点补偿也是让人无法信服……

兰斯洛的两道俊眉紧紧地拧了起来,心中的不安已演变为恐惧。

要出什么事了!我不会搞错的!我的第六感从来没错过!

他抬腿向门口走去,才走了两步,他的两腿就莫名其妙地发软,他双膝跪了下去,无力地趴伏在地上。

糟了!中人暗算了!

他努力地挣扎着,想要爬到门口叫人,但那种让他惊骇的瘫软已席卷他的全身,他连一个字也没喊出来,就一头栽倒在地昏迷过去。

就这样结束了……

凯伊冷冷地推开了倒在他身上的阿尔法多,阿尔法多的眼睛还在努力地眨动着,但显然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最终陷入昏迷。

“完美的落幕!”凯伊微微地笑着,“爵爷,这个晚上的表演很成功吧?我都要为自己欢呼喝彩!”

他撩起自己额前垂下的发丝,俯下头看着瘫软在床的阿尔法多,嘲弄的眼神象针一样狠狠地扎着阿尔法多的心。

为什么?凯伊?

阿尔法多很想问,但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内心的混乱、疑惑和恐惧让他的眼睛染上了苦痛之色。

“你现在还能保持一点清醒要感谢我啊!”凯伊歪着头看着阿尔法多,“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他停了一下,眼眸射出露骨的寒意,“狐狸就是狐狸,即使是只笨狐狸它还是狐狸!”

阿尔法多心中大震,他眼中的痛苦之色极剧加。

不,凯伊,你弄错了!

他好想那些平日里被他诅咒的神此时发发慈悲给他一条能动的舌头,但什么奇迹也没发生,他的头脑也在迅速地滑向迷茫。

凯伊,别离开我……

他的心在意识被夺去的最后还在痛苦地呻吟,他的眼合上的那一刹那,泪水从眼角滑落了出来。

“下一见面就是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耳中听到的最后的声音让他的心坠入无底的渊……

结束了……

凯伊怔怔地看着阿尔法多脸上滑落的泪水,那泪水让他的心在瞬间动摇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把差点又软化的心重新冷冻起来。

在最后一刻还要欺骗我,你这个地道的大骗子!

他掉转头,不再看已昏过去的阿尔法多一眼,迅速向门外走去,在房门外,艾伦正等待着他。

“干得很好!艾伦。”凯伊向艾伦赞许地微微一笑,“那些仆人们的药性还要迟一点才发作,我们再等一个时辰就走。”

艾伦连连点头,“是,少爷!”

“你再去看看那位阿朗公爵是否真的昏倒了,这里我最担心的就是他了。”

“是!”

艾伦连忙向兰斯洛的房间走去,很快她又回来了。

“那位公爵的确昏倒了。”

“很好,你先回自己的房间等着,一个时辰后再来找我。”

艾伦离开后,凯伊又回到房间,找出阿尔法多让人给他缝制的男装,挑了一套黑的换上,把从秘道的秘室里找回的他的短剑插在腰带上。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阿尔法多,两个星期前相似的一幕让他的唇边再度逸出冷冷的笑意。

最后还是我赢,爵爷!

*自*由*自*在**自*由*自*在**自*由*自*在*

冷冷的夜风,苍白的月色,骑在“凯撒”背上的凯伊回头望着沉睡在浓浓夜色中的阿利维城堡,俊美的脸庞慢慢地浮上一抹凄楚。

“和梦幻道别吧,凯伊……”他轻轻对自己说道,即使满心强烈地压抑着,滚烫的泪珠还是洒落到了冰冷的夜色中。

注目良久后,他毅然决然地转过头,狠拍了一下马身,“走吧,凯撒!”

“凯撒”兴奋地放开了四蹄,前方,引路的“银眼”的身影在草丛中奔驰……

第三十八章

一无所有的尽头是孤独……

黑衣骑士立在被汹涌而至的海浪拍打的巨大岩石上,神情怅然地凝望着远方。

如果再给我一机会,我或许会留下,只为了那包裹在谎言外的温柔……

不!他猛地摇了一下头,如果我的心脆弱到要企求别人施舍的爱,那么我也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了!

他决然地扭转马身,纵马跳下岩石,向着岸边等待着他的船奔去。

“他没有北上,而是向南,到了土伦附近的一个渔村,在那里他上了一条商船,此后去向不明。”

兰斯洛一边述说着刚由他手下的密探用信鸽发回来的消息,一边打量着靠在窗台前的阿尔法多。阿尔法多的脸上还是什么表情也没有,淡漠得仿佛在听一个跟他毫不相关的人的消息。

三天前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最初情绪激动得不顾一切地想要追赶那个施诡计逃遁的少年,兰斯洛和拉尔夫强行拦阻也无法拖住他,后来兰斯洛的一句“他根本不爱你,如果爱他就会信任你,没有信任的爱是无法守住的!”让他止住了脚步,然后他就变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在一旁的沙发上坐着的拉尔夫在心底长叹了一声,怎么只短短两个星期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呢?阿尔法多那样子完全是被人夺走了灵魂,可怜啊!

拉尔夫是在阿尔法多他们被迷倒后的第三天回到自己的庄园的,随即便被阿尔法多的管家请到了城堡。此时,阿利维城堡的仆人们因只中了轻量的迷药都已在日苏醒,只有阿尔法多和几位贵客仍是昏迷不醒。拉尔夫一检查,发现他们是中了七日迷香的毒。这种无色无味的迷香通常是掺入蜜蜡中,随着蜜蜡的燃烧而挥发出来,人只要嗅到一点,在一刻钟内就会昏倒。虽然对身体并无损害,但如果没有解药,则一直要睡上七天才会苏醒。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凯伊会坚持送几位客人入房歇息,因为只要他们进入已被艾伦点上蜜腊的房间,他们就无法逃脱被迷倒的命运。

好厉害的孩子!拉尔夫又一在心底暗叹,做事如此慎密,心机如此之,只怕不久的将来弗朗西斯要吃苦头了!

一想到弗朗西斯可能倒霉他的心里一阵阵的爽,因为米亚的事他对弗朗西斯也没什么好感。不过看到最好的朋友象得了失心病似的失魂落魄他又觉得郁闷之极。

那个孩子显然是误会了,但从他没伤害阿尔法多的性命可以看出他还是爱着阿尔法多的。但他对阿尔法多说的最后那句话想想都觉得可怕。以他的智慧,只要他想,一场大战再所难免。如果他真是那位被喻为“战神”的蔷薇公爵的孩子,那么那个令人生畏的蔷薇公爵说不定也会出现,这个可能足以让人震颤了……

在拉尔夫忧心忡忡地暗自沉吟时,兰斯洛也在焦虑地思索中。

这个孩子的可怕超出我的预料!他没有直接向北返回布列塔尼亚,而是选择向南,乘船经海路返回,这就证明了他的精明。直接向北的话,路途遥远,他一路上会遇到很多关碍,我们的密探网也很容易发现他的行踪,在他还没踏入布列塔尼亚之前就会被我们逮住。而向南,用不到两天的时间他就可到达海边,当他乘船进入茫茫的大海时,我们才刚刚被拉尔夫救醒,而等我们得到他走海路的消息时,他可能已在西板牙南部的某个海岸登陆了。

兰斯洛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阿尔法多,叹了口气,即使我不阻拦阿尔法多,他也无法追上那个孩子。

他继续思索着。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接下来他会纵穿西板牙,在西板牙北部的某个海岸再度乘船直至抵达位于法国北部的布列塔尼亚。也就是说他早已跳出了我们所能掌控的范围,让我们对他无计可施。不过当他抵达布列塔尼亚时,战争早以爆发,他这时回去又能做些什么呢?指挥被弗朗西斯的精锐部队重重包围的布列塔尼亚判军反击吗?还是和掉进埋伏的英国海军的残余仓皇逃回英国本土?

现在因为凯伊始终是孤身一人,并无任何外援,兰斯洛几乎认定他此行的确与蔷薇公爵无关。但,他毕竟是蔷薇公爵的孩子……

兰斯洛吸了口气,如果我的预感没错的话,应该是前者吧!那孩子身上有一种和他父亲相似的傲气,他既然已认定阿尔法多欺骗了他,他也就会以最猛烈的报复来回击,不光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他那位因阿尔法多的叔叔设计而惨遭陷害的父亲,那是双重仇恨下的血战啊!

一想到这里,兰斯洛一刻也不想再耽搁,他必须尽快赶回巴黎向弗朗西斯报告详情,期望能阻止可能发生的悲剧。

“阿尔法多,我今天就回巴黎……”

话还没说完,阿尔法多转过头来,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眸定定的地看着他,“好啊,我们一起走吧。”

“你还是留在这里好了。”兰斯洛始终很担心阿尔法多的情绪。

“留在这里有用吗?” 阿尔法多淡淡地一笑,那笑容让人倍感凄凉,“他不会回来的,他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阿尔法多……”

“他想要在战场上惩罚我,那我一定要如他的愿。” 阿尔法多笑得更起劲了,但眼神却越发冰冷,“我一直很喜欢他挥舞长剑时的凌厉气势,我想身披战甲的他一定会把这种气势挥发到极致吧!”

他转过身对着窗外的远方大喊道:“凯伊,让我重新看到你不凡的英姿吧!那是我最爱你的地方!”

他的泪随着他的话流了下来,灼烫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那会是从他那样冰冷的眼眸中流淌而出的。屋里的另两个人只能以无限心痛的眼神默默地看着他,未来让他们感到悲哀。

塞维涅侯爵从未象现在这样恐惧。

一周前,当他得知他的盟友英国军队即将登陆诺曼底,他立即举起了反旗,向法兰西宣战,宣告布列塔尼亚从此脱离法兰西。他期待着在英国人的帮助下,一个独立的布列塔尼亚国成立,而他将成为第一任国王。说来可笑,这个只能称之为庸才的贵族一直妄图得到与他并不相称的王冠,争取布列塔尼亚的独立只是他为达到目的而拿来利用的借口。

然而,这个野心很大但能力不足的人从一开始就没得到任何胜利的果实,他落入了弗朗西斯精心布置的圈套。他的军队一直在败退,损失惨重,许多原本由他掌控的城市纷纷陷落,更让他震惊的是,他期待的救星英国军队也陷入了重重的包围,根本无力来支援他。如果不是弗朗西斯把围歼英国人看得更重,对他这种低层的角色根本看不起,那他那只已人心涣散的军队早已覆灭了。

没有任何退路了,朗格维尔公爵肯定在巴黎为我把绞架都准备好了,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塞维涅侯爵蜷缩在自己的大帐里瑟瑟发抖,为了避免手下看到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他摈退了所有人。

“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他一个劲地嘀咕着。

“如果现在投降,弗朗西斯会饶你吗?”有人冷冷地问道。

“不会!”

塞维涅侯爵突然意识到大帐里有了另一个人,而这个人就在他的身后,他吓得跳了起来。当他壮着胆子转过身时,他看到了一个犹如幽灵一样的黑影立在昏暗的角落里。

“你你你是谁?”他吓得话都抖不清楚了。

“你不认识了吗,”黑影悠悠的踱到候爵面前,俊美的脸庞,利剑一样的目光,斜挑的冷笑在晃动的烛光的映衬下显得阴森可怕。

“凯伊!”

塞维涅侯爵惊得差点坐到地上,在他心中,这个少年早就不存在了,他难以相信他竟会毫发无损地回到布列塔尼亚,而且还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是鬼吗?”他颤声问道。

“你说呢?”

凯伊冷冷地笑着,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箍住侯爵的手臂,侯爵顿时痛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他刚要大叫,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短剑横在了他的脖颈上,他吓得把惊叫吞进了肚子里。

不顾形象眼泪纵横的侯爵连连求饶,“我知道你不是鬼了,求你放手吧!”

凯伊淡淡地一笑,收回短剑,松开了手,腿脚发软的侯爵立刻坐到了地上。凯伊不理会他,走到侯爵的帅椅前,傲然坐下。

“我是来要你约定的承诺的。”凯伊简洁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侯爵当然无法拒绝,因为凯伊已完成了约定中要求他做的,但此时焦头烂额的侯爵哪有心情谈那些往事。而且以他很自私的想法,觉得说那些往事对现在的自己一点用也没有,反而可能会因自己曾经的背信弃义而激怒这个少年,从而被他杀死。

看出侯爵的心思,凯伊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短剑一边平淡地说道:“你反正都会死,如果现在按约定把我的身世告诉我,即使你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我也会让你活到弗朗西斯决你的那一天,如果不说,那么明年的今日让你的女儿在你的墓前献上一束吧,当然前提是她也还活着。”

侯爵吓得一哆嗦,从凯伊刚才露的那一手,他就知道即使他现在大叫外面的卫兵也救不了他的命,因为还没等他的侍卫冲进来,他就会被眼前的少年一剑穿心。他对自己女儿的生死并不怎么在意,也知道自己难免一死,但让他现在就死他还是坚决抗拒。

“我说我说!”

“慢着!”凯伊一抬手,以一种严寒透骨的声音说道,“我先警告你,若有一句谎话你也别想看见明天的太阳!”

“我明白……”侯爵懦弱地呻吟道。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怕这个还不满十五岁的少年,也不过四个星期,这个少年的身上有了某种跟他离开前不一样的森冷威严的气质,让他畏惧得不敢多看他一眼。

凯伊以锐利的眼神冷冷地注视着在他面前象只落水狗的候爵,他知道他身上源自他生身父亲的王者气质压服了眼前这个曾冷酷对待过他的男人。他要他害怕,他要他一字不漏地说出真相,以便印证他已知道的一半身世,这样他才能对自己的决定下最后的决心。那是血与火的炼狱,他必须谨慎。

“现在开始说吧。”

“是。”

第三十九章

“您的父亲是英国的兰开斯特公爵,也被称为蔷薇公爵。这个称号的由来一般都以为是因为他喜爱蔷薇,他的纹章中有蔷薇的图案,连他的卫队也被命名为蔷薇骑士团,因此在前英王这样叫他之后,大家都这样称呼他。其实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他身上的蔷薇胎记,那是他拥有最纯正的英国王室血统的证明。”

侯爵偷瞄了一眼稳坐不动的凯伊,为他连眉毛都不动一下的冷淡表现感诧异。他颤抖着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十六年前,蔷薇公爵微服到了法国,那时他已被他的伯父前英王内定为英国王太子。为了能跟这位未来的英王拉上关系,在他途经布列塔尼亚时我邀请他到我的城堡游玩。在那里他遇上了您的母亲……”

侯爵的心中暗自叹息,也就是那时,蔷薇公爵用他的话语挑逗起了我藏于心底的野心,从此我不能自拔地陷了进去。但我却一点都不后悔,因为那个美貌无双的人哪怕要我饮下毒酒我也会照办的,他有让人心甘情愿臣服的魔力!

“您的母亲就是我妻子的妹妹,您和我的女儿之所以长得那么相象是因为你们象你们各自的母亲,而你们的母亲是一对像貌酷似的孪生姐妹……”

凯伊微微动了一下,一切的迷底就这样向他敞开了,一阵强烈的感情旋风掠过他的心灵平原,他几乎想要大哭,但最终他忍住了。

“那年蔷薇公爵在我的城堡与您的母亲相遇,他很快就爱上她了,一心想要娶她为妻。但他在英国已经有未婚妻了,是他叔父也就是现在的英王的外甥女,这场婚姻的政治意义很大,他一时很难推掉。于是他在我的城堡私下与您母亲成了婚,他想用既成事实来请求他的伯父同意解除婚约,并认同您的母亲为他的合法妻子。”

直到今天侯爵仍对那个思考精密、事冷静从容的人会做出这样轻狂的事感到不解。

“蔷薇公爵在您母亲怀孕后不久返回了英国,临行前他托付我好好照料您的母亲和他尚未出世的孩子,他承诺将来会回报我的帮助。本来说好一个月后他会来接您母亲,但不料他竟一去不复返,回到英国后不久就被下了大狱,据说是因为他的叔父向前国王呈上了他与法国人阴谋勾结、妄图杀死英王好早日登上王位的证据,从而触怒了一向宠爱他的英王。其实这种事根本不会有人相信的,因为谁会相信一个数大破法军、逼得前法王签下耻辱条约的未来的英王会里通外国。但奇怪的事发生了,那时已年老昏庸的英王相信了那些谎言,他不听您父亲的任何解释,怒气冲冲地把他关进了伦敦塔。这一关就是四年,这期间虽然您父亲的亲信部下被他的叔父以各种理由剪除消灭,但仍有不少忠于您父亲的贵族一直在为他重获自由四奔走,终于有一天,前英王下令重新调查此事。正当大家以为终于有了希望时,英王突然去世,他留下的遗诏是让他的弟弟,也就是您父亲的叔父继位。”

也就是那个时候,侯爵把对我的一切厚待通通取消,因为我的父亲不可能活着离开伦敦塔,我也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凯伊悲愤地想着往事。

“我母亲呢?”

“她在生您的时候因难产而去世。”偷瞄到凯伊的眼神暗了下来,侯爵连忙说道,“我好好照料了她的,我把城堡里最好的医生都叫来了,可您母亲的身子太弱,她又一直叫着只要保住您就行了,所以……”

凯伊的眼泪流了下来,对那样爱他、宁愿舍弃生命都要让他出世的母亲他竟无缘见上一面,他感到心痛如刀绞。

“我父亲……他还活着吗?”凯伊艰难地开口问道。

“公爵大人生死不明,几年前曾有传言说公爵已被折磨至死,只不过现在的英王为了怕引来众怒而一直隐瞒不说,毕竟大家对公爵的冤屈是心知肚明的,而英王的得位不正大家也早有猜疑。不过这个传言也只是传言,究竟真相如何大概只有英王知道。”

凯伊怔怔地凝视着摇曳的烛光,“我父亲知道我出世吗?”

“公爵知道。在您出生后不久公爵的亲信就赶来看您,同时送给我一箱珠宝答谢我。他还带来了专门照料您的侍女,莫瑞夫人。不过那时候身狱中的公爵可能已预感到自己的叔父会把自己致于死地,他担心他的叔父迟早会发现您的存在,命他的爪牙把您一并除掉,于是让亲信告诉我一定要把您偷偷藏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躲过他们的追杀。我照办了。”

“我父亲是不是还告诉你,赶快巴结上他的叔父,以避免受到怀疑?”

侯爵吃惊地抬起了头,“没错,公爵是这么吩咐我的,我也照办了。”

是啊,你照办了,凯伊的心中涌动着酸楚与悲凉。我的父亲为了保护我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他知道你并不可靠,在他还没最终被你认为是死定了之前,他让你巴结上了他的叔父,因为你隐瞒了我的存在,也就是欺骗了你的新主子,所以当你最终背弃他时,你也不敢把我交给那个篡位者。至于你这些年为什么始终无法真的致我于死地,应该说那是因为你是个懦弱的小人,希望我死,却又不愿自己的手上染上血迹,有时候被狗吃掉的良心又会突然冒出来,阻挡落下的屠刀。这一点我父亲也想到了吧,所以他才会在那种危机下将我托付于你。

“您父亲的亲信离去后不久,就在加莱附近的一个小渔村被人杀死了。我担心得要命,害怕杀手会顺藤摸瓜找上我,于是连夜把您和莫瑞夫人送走。不过还好,并没人再找上门来,从那以后我也再没见过公爵的人。我遵照公爵的吩咐将您送到了我的一个隐蔽的城堡里抚养,以后的事您都知道了。”

侯爵惶恐万分地低下头,他不敢看凯伊的神情,害怕看到凯伊因想起往事而愤怒的眼神。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凯伊一时半会儿也不想理他,他默默地坐着,回味着从未见过面的父母对他的疼爱,冰透了的心有了一股浓浓的暖意。

“那些陷害我父亲的证据从何而来?”

即使听到兰斯洛说那是阿尔法多的叔叔设计的,阿尔法多也没否认,凯伊还是情愿听到相反的谎言,这样他为阿尔法多纠结的心痛就能减轻些。

“那个我不是很清楚,”侯爵犹疑了一下,“不过我去伦敦祝贺现任英王登基时,曾在无意间偷听到他的亲信对另一个亲信贵族说,那些证据是从法国宫廷里流出来的,说是一些公爵和当时的法国宰相私底下来往的书信。”

也不过就是一招离间计,凯伊苦涩地想着,我的父亲就这样被毁了!那个篡位者知道这些证据是伪造的,而设下此计的法国宰相,阿尔法多的叔叔,也知道他会利用它来整倒我的父亲,两个不见面的阴谋家就这样联手把我父亲致于了死地!

他拼命地压抑内心澎湃汹涌的感情,但他的瞳眸中仍满布了他无法抑制的愤怒和鄙视之情。

我的父亲,您的冤屈由我来为您复仇!英国的篡位者已被他十几年前的同盟算计,相信海军军力损失过半的他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本来就没坐稳的宝座说不定也不会长久。如果您还活着,他的失败就是您脱困的良机,如果您已不幸去世,那就请您在天国看着您的仇人覆灭吧!

至于法兰西的阴谋家,我要他们为此付出血腥的代价!

静默良久后,凯伊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他淡淡地对一直惊恐不安的侯爵说,“把你的兵权交给我吧,由我来指挥说不定你还有一条活路。”

侯爵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那既沉稳又充满霸气的眼神让他恍若又见到了那个让他甘心坠入地狱的蔷薇公爵。侯爵心中清楚,就是当年蔷薇公爵充满诱惑的言辞让他走上了不归路,埋下了今日反叛的火种。但那个人,即使是他放出了自己体内潜藏的疯狂欲望,即使后来自己为了自身的利益背弃了他,但对他无比的崇拜之情,虽经岁月流逝却也没有减去分毫。他信如果蔷薇公爵在这里,以他的智慧一定能将他救出困境。

然而这个少年……他认真地看着少年那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难测的眼眸,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他已有了凌驾于我之上的威严,他头脑之敏锐、洞察力之强已屡屡让我惊骇,说不定源自他天纵奇才的父亲的智慧真能帮助我打败强敌……

想到此,侯爵单膝跪了下来,他低头说道:“我愿把我的兵权交给您,请您指引我们走出困境。”

第三十九章(下)

漆黑的夜空下,布列塔尼亚叛军的营地里,被无望的前途和死亡的恐惧所折磨的一万将士举着火把聚集到中军大帐前的广场上,在这里他们将聍听那个把他们拖入渊的“混蛋”侯爵所发表的战前总动员。

“他一出来我们就干脆杀死他,这样我们可以拿着他的头去求得朗格维尔公爵的宽恕!”一个高个的骑士忿忿地说道。

“我想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这种想法,只怕到时候大家会为了抢他的头自相残杀。”他矮个的同伴交抱着双臂叹息道。

“那怎么办?我们的四周都是朗格维尔公爵的人马,想偷偷逃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

“先听听他怎么说吧,听完了我们再决定怎么办。”

这时,从中军大帐走出十几个人来,当先一人就是叛军首领塞维涅侯爵,其余的是和他一起起事的布列塔尼亚贵族。细心的矮个骑士注意到这其中多了一个人,是那个站在侯爵身后不远的黑衣骑士,一身黑色的盔甲,连护脸的面罩都没取下,然而从盔甲中透发出的暗黑的气息让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是谁呢?那么神秘,连脸都不愿让人看见。是害怕我们认出他呢,还是……”矮个骑士皱着眉苦苦思索着。

这时,侯爵已开始讲话了,“我英勇的将士们,胜利的曙光即将降临到我们头上……”

“是吗?我怎么什么也看不到?”高个骑士低声发表着评论。

“……我们先前的失利是上帝对我们的考验,他要我们明白胜利是多么来之不易,他要我们在得到之前先学会珍惜……”

“上帝多么仁慈!”高个骑士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如今他把我们的救星派来了,战无不胜的蔷薇公爵!”

原本还嘀嘀咕咕交头接耳的众人一下子静了下来,睁着惊奇的眼睛看着那个走到侯爵身旁的黑衣骑士。覆面的黑衣骑士优雅而轻松地站在那里,但他身上所散发的震服一切的气势,让在场的所有人不敢正视。

“这怎么可能?蔷薇公爵已经死了呀!”终于有人叫了起来。

黑衣骑士把头转向说话的人,从面罩后射出的冷冷的光让那人浑身顿生寒意,他畏缩得几乎想要一头钻进地下。

“我就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有谁还要质疑我的生死?”黑衣骑士淡淡地说道,优美而带有磁性的嗓音沉稳有力。

“能请您摘下您的面罩吗?”矮个骑士鼓起勇气说道,“我想如能一睹您的尊容大家自然就没有疑虑了。”

候爵脸色顿变,他刚要呻斥,黑衣骑士举起一只手阻止了他,随即那锐利如刀锋的眼神向矮个骑士直逼过来,但矮个骑士还是凝聚了他全部的勇气顶住了他的压力。

“你很有胆量,”黑衣骑士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并不掺杂着嘲讽,“不过你还没有资格一睹从地狱归来的王者的尊容!”

虽然谁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只是听到他那傲视一切又极富诱惑力的庄重沉稳的男性低音,众人就仿佛已看到了那个绝美的王者融合着霸气与优美的笑姿。

连他的声音也充满魔力,矮个骑士低下了头,如果他说他是天上的神,我相信也会有不少人相信!

黑衣骑士昂首走上侯爵旁边的一个高台,他俯视着茫然不知所措的众人,平静地问道:“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跟随侯爵反叛法兰西?”

众人愣住了,一时没弄明白他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有人颤声说道:“我想有自己的土地。”

黑衣骑士点了一下头,“嗯,还有呢?”

受到鼓励,又有一个人说道:“我想要得到一笔钱好娶玛利亚。”

“地租太高了,我们一家活不下去了,侯爵承诺新的布列塔尼亚国不会有那么高的地租。”

“那些巴黎派来的官僚欺负我们,不把我们当人看,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已经有半年没领到薪水了,我的钱全被那些官员贪污了!”

“我们辛辛苦苦养出来的羊,剪下的羊毛全被巴黎来的羊毛商低价收购,他们不准我们卖给出价高的英国人!”

“我不为别的,我只是想要一个贵族的头衔!这样我就不用交那么多的税了!”

…………

更多的人、更多的声音开始向这个神秘的黑衣骑士诉说他们的愿望。

黑衣骑士在面罩后冷冷地笑着,弗朗西斯,这是你犯下的最大的失误!你一心想要一举铲除布列塔尼亚的叛逆,但你却忽略了滋生它的温床!或许你本来就在等着它迅速滋生吧?

由于历史的原因,布列塔尼亚对巴黎的不敬已有百年了,反反复复的大小叛乱时有发生。虽然每一都压制下去了,但要不了多久,又会象野草一样重生。以你的精明不会不知道腐败与暴政是会激化本来就暗藏的反叛之心,可你却打算把它们象长在腐木上的蘑菇一样迅速催生,然后再干干净净地摘除掉。你算计得很精,也够冷血,为了整个法兰西的利益,你把布列塔尼亚人象毒瘤一样清除了!

可是,这一我要让你尝尝苦头!我要让你看看失去的民心凝聚起来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黑衣骑士举起了一只手,嘈杂的众人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听到了你们的诉说,你们的忧苦你们的不幸都是源于那个不把你们当法国人看的巴黎执政者!你们的要求并不高,他却吝于给你们,任你们在痛苦中挣扎却不伸出救助之手,这种不公平连上帝都要愤怒!相信我,这一上帝是站在你们这边的!即使你们无法有一个独立的布列塔尼亚国,你们也可以用将来的巨大胜利来逼巴黎执政者给你们应有的权力和自由!”

每一个人都睁大眼睛饥渴地望着那个能给人带来力量的身影,他们贪婪地聍听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那里面有救助他们的福音。

“前面的失败只是一种历炼,它会让你们变得更坚强!记住,哪怕失败一千,只要最后的胜利是属于你们的,你们就是胜利者!告诉我,你们还有勇气去赢取这最后的胜利吗?”

“有!”众人吼道。

“很好,你们的英雄气概让我这个外人都感佩服!”黑衣骑士朗声笑道,“我并不想说谎,你们现在的确是危机四伏,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有能力带你们闯出包围圈!你们对我有信心吗?”

“有!”众人更有劲地吼道。

“公爵殿下!”矮个骑士再度壮着胆开口说道,“正象您说的,您是一位外人,我想请问您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呢?您国家的军队不是也在生死存亡之际吗?您为什么不去……”

“放肆!”

侯爵怒气冲冲地打断了矮个骑士的话,他正想要人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拖下去,黑衣骑士再度阻止了他。

“他说出了很多人心中的疑问吧?” 黑衣骑士笑道,“没错,我是个外人,我也不会隐瞒我帮助你们的真实意图。我救你们就是为了救我的军队,我的军队的境比你们还要危险得多,他们完全不能动弹。如果我将你们带出困境,反击围困他们的法国军队,自然就是拯救了他们。等到我们两军相会之时,最终的胜利就离我们不远了!”

他激昂的语调再度让众人兴奋起来,每一双眼睛都闪烁着希望的火。

“你们对我还有疑虑吗?”黑衣骑士笑问道。

“没有!”震天的狂吼。

“很好。”黑衣骑士点了点头,他再度扫视全场,以平稳有力的声音简洁地说道:“现在,听从我的号令,跟我走,我将引领你们走向胜利!”

静默数秒之后,一万名将士开始兴奋地发出了高扬的欢呼。

“我们跟随您,殿下!”

一时间整个夜空都充满了澎湃的激情。

这就是王者的力量!矮个骑士暗叹道,不管你是谁,你的确有让人为你把生命奉献的魔力!

我愿服从您,我的王!

第四十章

“他还能做什么呢?”

弗朗西斯?德?朗格维尔公爵环抱双臂、微侧着头看着面前的沙盘。这是在他的首相府的作战室里,位于室中央的巨大的沙盘上标着布列塔尼亚叛军所在的位置,以及从四个方向向它包围过来的王国军队。

“完全是死棋!”弗朗西斯嘴角略略斜了一下,“我在想塞维涅侯爵是不是已经吓得不能动弹了。”

“这样的布局对塞维涅侯爵来说的确是插翅难飞,”立在一旁的伊恩?德?法兰伯爵温言细语地问道,“但如果不是侯爵而是那个孩子在指挥又会如何呢?”

弗朗西斯微扬了一下眉,“我怀疑侯爵会把兵权交给一个孩子。”

“他是那个人的孩子。”伊恩沉声说道。

“那又怎样?”弗朗西斯微微一笑,“不管他是谁的孩子,也不管他有多聪明,他毕竟是个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孩子。即使是他那个威名赫赫的父亲,在他这个年龄也没单独统领过一个军团。再说,他有能力服众吗?在现在这样的危势下,侯爵的一万人马会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一个毛还没长气齐的孩子?”

伊恩微垂下头,“如果这种不可能的事发生了呢?”

弗朗西斯地看了一眼伊恩,“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吧。”

“是。”伊恩点了一头,他拿起放在沙盘边的一根细长的杆子,指着沙盘上两军的阵势说道,“现在侯爵的人马是被我们困住了,他若想脱困,必定选择向北或向西突围。因为我们东边和南边的两路军团虽兵力上弱了点,但它们的后方是重兵屯积的要塞,他若傻得想从这两方突围,必落入更大的陷井。而另两方,虽每一方的兵力都足以消灭他,但若成功,向北的话可以与英国人汇合,向西则是回到布列塔尼亚的腹地,便于补充兵力和物资,所以如要突围以求生路,必定选择这两方。”

“嗯,你分析得不错,这两方的确是侯爵唯一可选择的生路,不过也是他的死路。正象你说的,北路和西路它们任何一方都比侯爵的军队强,而且即使一方出了问题,另一方也能及时支援。不过那样的事根本不会发生,” 弗朗西斯轻笑了一下,“单以迪亚托的铁甲军就足以在瞬间把叛军碾得粉碎了!如果东路和南路的行军能更快一点的话,或许还能赶上分得最后的胜利果实的残渣。”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伊恩又指了一下沙盘,“我们的包围圈并不严密,东南两路比另两方要迟两天的路程,现在离叛军最近的是北路,接下来是比北路迟一天路程的西路,如果叛军利用这点,打一个时间差,那么那不可能的事也会变成可能。”

弗朗西斯微眯起了眼,“你的意思是,叛军先消灭掉北路,然后再掉头迎战西路,趁东南两路未赶到之际,撕破包围圈逃走。”

“这不是不可能。”

“可能?”弗朗西斯冷哼了一声,“如果他们能一举击败北路的迪亚托的铁甲军,那还有谈可能的资格!”

伊恩吸了口气,“你我都知道迪亚托的铁甲军并非不可战胜。迪亚托带兵打仗就象他本人的性格一样喜欢直来直去,幸好他的豪勇和铁甲军无坚不摧的威力弥补了他战术上的不足,使他能纵横驰骋至今未逢对手。不过这种威势若遇上智计百出的高手也会在瞬间瓦解。”

弗朗西斯默不作声地看着沙盘,他的内心也有相同的担忧,但又觉得过高估计对手也不见得是好事。

伊恩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接下来是西路军,罗兰在战术上无疑胜过迪亚托许多,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他都有上佳的表现。你把他安排在迪亚托的近侧,应该是考虑到万一有意外发生,由他来扳回败局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罗兰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很骄傲,很容易中对手的激将计,如果他的这个弱点被这的敌手知晓,我担心……”

看见弗朗西斯紧皱起了眉头,伊恩停住不说了。

静默片刻后,弗朗西斯抬起了头,“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能在击败迪亚托之后又立刻迎战罗兰,并把他击溃,这样的大手笔,你、我、兰斯洛可能,但你说那个孩子能做到就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

伊恩微垂下眼帘,“他做的匪夷所思的事还少吗?”

弗朗西斯微怔了一下,停了一会儿,他轻笑道:“如果他真的做到了,那我会很有兴趣地继续把这场除叛的游戏玩下去。塞维涅的无能让我倒足了胃口。”

“公爵大人是打算把布列塔尼亚变为血海吗?”伊恩抬起了眼帘,碧绿的眼波有些冷然。

弗朗西斯似对他突然对自己用敬称有些意外,他微眯了一下眼,冷冷地说道:“布列塔尼亚人本来就不是法国人,他们是不列颠来的凯尔特人,占据着我们的土地却不肯服从我们的统治,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起事端,对这样的人我们根本不需要客气!”

伊恩秀丽的脸庞上闪过一抹阴郁之色,“难道就不能用温和一点的做法?”

弗朗西斯微微叹了口气,“伊恩,你驯过性子暴烈的野马吧?你是先给它燕麦吃还是先用鞭子让它畏惧你?布列塔尼亚人就象一匹不服管束的野马,如果我一味地给他们好,并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臣服,只有让他们亲身体会到我们的强大,让他们象野狗一样被我们追赶,随时面临生死的边缘,他们才能体会到被他们丢弃的和平是多么珍贵!到那时,我再对他们施以仁政,恩威并施之下他们自然不敢再有异心。”

“是我短识了。”伊恩喃喃道,眼中的冰冷之色慢慢退去。

“你还要称呼我为公爵大人吗?”弗朗西斯笑问道:“被你这个知交如此见外地称呼还是第一啊,真是让我心里好难受呢!”

“是吗?”伊恩也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是冰与铁铸成的强人呢!”

“强人也有脆弱的一面啊!” 弗朗西斯微微叹道,脸上的表情似有些伤感。

伊恩很关切地看着他,“阿尔法多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弗朗西斯没有立刻回答,他微抿着嘴角,眼眸闪过一抹沉的思虑。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倒是希望这的事能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不论从哪方面来讲,他跟那个孩子都不能再有任何瓜葛了,这种会毁了他一切的孽缘是绝对应该中止的!”

“弗朗西斯,感情的事是一团乱麻啊,没有那么容易理清的。”

“那就让他用利剑斩断吧!”

“弗朗西斯,你不会……”伊恩吃惊地看着一脸冷酷的弗朗西斯,“你不会想让弗朗西斯去剿灭那孩子吧?”

“如果真如你说的,那孩子有能力冲破包围圈,把已快熄灭的战火重新点燃,我会让阿尔法多去追击斩杀他的!” 弗朗西斯的眼中绽放着冰一样的寒光,“阿尔法多是个多情种,不过他也是个公私分明、意志坚定的军人,在感情与国家大义之间我信他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那是残酷的选择!”伊恩悲哀地摇了摇头,“阿尔法多不会杀了那孩子,但那孩子,以他骄傲的个性,失败就等于毁了他。他对阿尔法多的误会本来就很了,这下他更不可能原谅阿尔法多了。弗朗西斯,这是你希望的吧?让阿尔法多彻底地失去他所爱的人的心!”

“是,那是我希望的,” 弗朗西斯的神情有些木然,“我不希望我唯一的弟弟走上一条不归路,我不能看着他滑向渊而不拯救他……”

伊恩还想再说什么,弗朗西斯一抬手阻止了他,“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我有些疲倦了,想单独呆一会儿。”

伊恩点了一下头,默默地退了出去。

弗朗西斯在红色的丝绒高靠背椅子上呆呆地坐着,一边无意识地把玩着办公桌上的黄金狮子镇纸一边想着事情。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走到身后挂着巨幅画像的墙壁前,伸手将画像底下一个装饰用的金色圆盘按顺时针方向转动了三圈,又按反时针方向转动了五圈,只听见喀喀两声轻响,一道隐蔽的小门从旁打开了,弗朗西斯走了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走过一段昏暗的过道,弗朗西斯来到一间十平米大的密室。整个房间的光源因只来自接近屋顶的一扇极小的窗户,所以不点上蜡烛的话,屋里的一切还真看不清楚。因为极熟悉这里的环境,弗朗西斯习惯性地走向放蜡台的地方。他刚要伸出手去摸索,突然一股劲风向他的面门袭来。弗朗西斯一侧头,避过猛击过来的拳头,抬腿踢向偷袭者的腹部。同时他的双手也不闲着,抓住对方击空的手臂猛地一拧,紧接着他很满意地听到了对方痛苦的一声闷哼。

“精神满不错的嘛!”把对手撂倒在地后,弗朗西斯一边点蜡烛一边轻松地说道:“不过在你的体力恢复前,我劝你还是静下心来调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点燃蜡台上的六根蜡烛后,明亮的烛火让整个房间亮堂起来。弗朗西斯转过身,看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阿尔法多,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阿尔法多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凌乱的长发半掩住了他俊美而瘦削的面容,布满血丝的眼眸痛苦得象是徘徊在地狱里的野兽。他轻蔑地瞪了一眼弗朗西斯,随即动作迟缓地走回位于墙边的一张铁床前,象是放弃一切似的,仰面躺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不想跟我说话吗?我亲爱的弟弟?”弗朗西斯拉过一张椅子,面对着阿尔法多坐下。

“卑鄙!无耻!”床上的阿尔法多恨恨地吐出这两个词。

“卑鄙无耻吗?”弗朗西斯交叠起双腿,满不在乎地说道:“用这两个词骂我的人太多了,完全没有新意啊!”

看见阿尔法多半天没吭声,弗朗西斯继续说道:“本来我是想给你戴上手铐脚链,不过考虑到那对你无疑是羞辱,我才对你下了一点药,比起你让你的情人完全不能动弹,我只消掉你四分之三的体力可真算得上是仁慈的了。”

阿尔法多猛地睁开眼,“你怎么知道那些事的?”

“每个人都有弱点,”弗朗西斯闲闲地说道,“拉尔夫的弱点是米亚,我只要让他相信我会对米亚不利,他自然把这些他认为无关紧要的事告诉给我。啊,我再说一句,用在你身上的药并不是拉尔夫提供的,那小子死活都不肯对你做这种事。虽然爱情让他冲昏了头脑,但对你的友情他还是看得很重。”

阿尔法多冷哼了一声,“你怎么突然好心起来了呢?居然会为了怕我误会拉尔夫而为他辩解。”

弗朗西斯淡淡地一笑,“对友情忠诚的人我一向很欣赏,虽然拉尔夫对我来说是个潜在的敌人,但他对我的弟弟如此卫护我很高兴!”

阿尔法多闭了一下眼,“说吧,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屋子里?”

“我也想给你一个更好的环境让你静心休养,如果你肯放弃那段荒唐的感情,我愿意马上放你出去。可是阿尔法多,你让我很失望!你回到巴黎后成天逼着我让我允许你去前线找回你跑掉的情人,这样荒唐透顶的事我怎么能答应?”弗朗西斯烦躁地向上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我不答应,你就要一意孤行、单枪匹马地去找他,阿尔法多,你这是逼着我把你囚禁起来啊!我知道你的狐朋狗友很多,一个不小心,他们就可能把你救出去,所以我也是不得已才把你关在这个只有我知道的密室里。你怎么怨恨我都无所谓了,我不想我唯一的弟弟因为一时的感情用事把自己的一生给毁了!”

阿尔法多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凄凉,“我想哥哥你是从未真正爱上过一个人吧?所以你才会在这里跟我大谈感情毁灭一生。你不知道真正的毁灭是什么,因为你没有这样的经历。让我来告诉你吧,爱上一个人毁灭自己的一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爱的人认定你并不爱他,不管你有多少爱语想对他说,他都听不到,也不愿听,他带着对你的恨将自己投入地狱,你眼睁睁地看着他坠入渊竟无法阻止,那才是真正的毁灭!”

弗朗西斯默默地凝视着一脸辛酸的阿尔法多,良久,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陷得太了,好好在这里呆着吧,有空我会来看你的。”

他站起身欲走,阿尔法多突然从床上翻滚下地,跪在他的面前泪流满面地哭着哀求道:“弗朗西斯,求你了!让我去找他回来吧!如果等他死在战场上了,那一切都晚了!”

弗朗西斯冷淡地撇了下嘴,“你关心过度了吧?你那个小情人,伊恩和兰斯洛对他的评价都很高,我也等着看他的精彩表现。再说真让你去,他会因为你的一番动人的言辞就乖乖地放下武器回到你的怀抱?你是我法兰西的第一名将,不会不知道现在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只有敌我的血战,没有卿卿我我的爱情戏码!我看你的脑子是进水了,竟不分轻重地跟我提这些要求,好好整理一下你的头脑,该你上阵打仗时我会来放你的!”

不理会颓然倒地的阿尔法多,弗朗西斯向密室外走去,因为是身黑暗,他也就不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一颗滚烫的泪珠从他有些发涩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阿尔法多,我想救你,可你太让我失望了!他伸手抹去脸上的泪迹,定了定神,暗自在心底下了个决心,不论是为法兰西,还是为你,阿尔法多,我都不会让那孩子继续存活在这个世上。

第四十一章

雷恩附近的平原有一条河,当地人称为慢河,这是因为它的流速极慢,几乎象湖水一样宁静。这条河也不,人跳下去,最的地方也就没到脖颈,所以鲜少有人淹死在里面。虽然它的河面较宽,足有近两百米,但怎么说也是一条不起眼的河流。谁也不知道,就是这条河决定着一场血腥大战的最终结局,它成就了一位天才少年的威名,也毁了一位豪气干云的勇将。

迪亚托是在清晨率军抵达慢河北岸附近的丘陵的。

与阳光明媚的普罗旺斯不同,布列塔尼亚的气候偏于寒冷,而且多雨,那个决战的早上也和往常的大多数时候一样,天空被灰鞯暮窈竦脑撇闼笼罩,完全看不到太阳的影子,从北方来的寒流使潮湿的空气凝成了淡淡的薄雾,轻轻地飘浮在慢河的河面上,本该是生机盎然的草木也在冰冷的晨风中瑟瑟颤抖。

如铁塔一般高大壮硕的铁甲军统帅迪亚托立马于丘陵之上,他的面前是没有任何遮拦的平原,慢河横亘于两军之间,位于南岸的布列塔尼亚叛军已在离河岸五十米的地方摆好了阵势,两道木制的栅栏后持盾的步兵组成第一道防线,其后是持长柄斧枪的枪兵,再往后是手持强弩的弓箭手,他们的身后则是持利剑的适合近身攻击的剑士。这样的布置中规中矩,并无出奇之,若说奇,那就算是本该布置在两翼的骑兵居然已渡过慢河,到了敌方一侧,他们分成两个方阵分立于北河岸的两头。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护卫本阵的骑兵居然跟本阵隔着一条河!”迪亚托搔了搔头,古铜色的脸膛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情。

他注视着对面的敌军阵营,单凭他有经验的目测,已心算出敌方大概有七千左右的步兵和三千左右的骑兵。他暗自思忖,七千步兵能做些什么呢?难道以为这条慢河能作他们的救命防线?如果是别的河还有可能,这条慢河我已经来来回回渡过七八了,它有什么特性我还不知道?想要在我们渡这样浅得象河滩一样的河时攻击我们是根本没有用的!

他又看了看连队列都没排整齐的叛军骑兵,轻蔑地评论道:“这样懒懒散散的兵也能打仗?我看我们一冲过去,他们肯定象受惊的兔子一样掉头就跑!”

他回首看了看自己的军团,整齐的军容让他倍感安心,敌人会耍什么招已不让他感到为难,他信在自己的如铁龙一样凶猛的铁甲军的冲击下,敌手连喊救命的时间都没有。

迪亚托率领的铁甲军有两万将士,其中主力是八千名重甲骑兵,这是铁甲军得名的由来。重甲骑兵人和马都披有重重的铠甲,虽灵活性不及轻骑兵,但他们的冲击力及破坏力都是轻骑兵所无法比拟的,而且一般的刀箭也不能对他们造成伤害,所以迪亚托总是让他们打头阵,用他们无坚不摧的威势横扫敌军,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此外还有一万两千名训练有素的步兵,虽然因重甲骑兵的威力让他们大多数时候只能作辅助和扫尾的存在,但他们的战斗力仍不可小视。与叛军的七千步兵和三千轻骑兵比起来,无论是战斗力还是人数,铁甲军都占有绝对的优势,迪亚托没有理由不相信自己的军团必将赢得这场大战。

尽管如此,迪亚托仍是个相当谨慎的人,虽然瞧不起对方相当不合格的骑兵,他还是考虑到了对方可能用这支骑兵攻击自己的侧翼。作为前锋的重甲骑兵自是不怕,敌方的轻骑兵攻击他们无疑是以卵击石,可后面的步兵方阵,虽然人数众多,但在灵活机动的骑兵面前显然要吃些亏。

考虑到这些,迪亚托让一千重骑兵殿后,步兵方阵的外围则安置手持强弩的弓箭手,有了这些举措,对付那三千轻骑兵已足够了。

调遣完毕后,作前锋的七千重甲骑兵在平原上排开了一个长方形的钢铁方阵,黑亮的铠甲、如林的枪刺闪动着犹如地狱死光一样的令人心悸的寒光,一万两千名步兵则排成三个方阵紧随其后,最后是排成散兵线的一千重甲骑兵,他们象羽翼一般护卫着后军。光是这种富有震撼力的排阵已足以让对岸的敌军腿脚发麻了。

布列塔尼亚叛军的前排士兵已开始牙齿打战了,手中的盾牌竟控制不住地往下滑。传令兵在阵前来回地奔驰,大吼着:“扎稳阵脚!”督战的军官们一边怒骂胆怯的士兵一边拔出利剑抵住他们的后背,但对于这只屡战屡败、已损失大半人马的军队来说,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强敌。

正在这时,一匹黑色的骏马托着一个身着黑色盔甲的骑士从本阵急驰而出,冲至阵前的中央站定。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平静地面对着对岸的敌军,但他那如岩石一样坚定的身影却迅速使全军镇定下来。

“蔷薇公爵,我们的王!”

每一个士兵都在心底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心中涌动的热潮让他们热血沸腾,对敌军的畏惧、对前途的担忧全都被抛在了脑后,仿佛只要能为那个人流血,哪怕是死也是无上的荣耀!

对面沉重的钢铁方阵开始移动了,闷雷般的蹄声、铠甲碰撞的金属声滚滚传来,大地在微微颤抖。

“前排蹲下!枪兵出列!”叛军阵地上的传令兵大吼道。

枪兵们整齐划一地越出阵列,在前排站定。

“扎稳阵脚!”传令兵再吼道。

枪兵们将手中的长柄斧枪牢牢的竖在地上,枪尖斜向前指,组成又一倒死亡篱栅。

对面铁甲军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如奔腾的洪流一般迅速逼近。虽然还看不清明确的身影,但那压倒性的可怕气势已让人心脏有一种停跳似的麻痹感。

眼见铁甲军的前队已踏入慢河,站立在叛军阵前的黑甲骑士高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凝然不动,身后的队列一片肃然。

冲入慢河的铁甲军闻到了一股异味,也看到了原本清亮的河面上飘浮着厚厚一层东西,但快速行进中的他们无法去细辩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味道。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列的统帅迪亚托虽然也隐隐约约觉得不对,但若让他此时下令急驰中的军队停止冲击,无疑会给自方带来混乱,让对方有可趁之机,因此他只能希望军队能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慢河。

敌军越来越近了,离河岸只有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

黑甲骑士高举的手臂用力向下一压,顿时从身后的箭阵飞出上千支火箭,铺天盖地一般落入几乎容纳了大半铁甲军的慢河,刹那间,火焰在河面上疯狂的肆虐开来,浓烟腾空而起。

“是油!油!”

骑兵的惊叫声、马匹的悲鸣声绝望地响彻半空,平时无害的慢河瞬间变成了张着血盆大口的妖兽,用无数的火舌无情地吞噬着掉入其中的几千骑兵,原本还未踏入慢河的几百名重甲骑兵虽立刻纷纷勒紧了缰绳,但惯性的驱使,仍有大半被后面的骑兵推挤进了火场。位于火场中央的人和马已被烧成了焦炭,靠近岸边的则拼命地想要上岸以求生路,这种混乱之下,又有无数人被同伴踏在了马蹄下。很多马已没有了主人,因为被烧灼的火焰折磨的马匹已顾不了主人了,它们疯狂地甩落也同样周身是火的主人,盲目地狂奔一气。

目睹眼前这场惨烈的大悲剧的叛军将士心中也在微微发颤,虽然知道如果敌军成攻地度过慢河,己方就是血肉横飞,但真的这样看着对方活生生地被毁灭,心中仍升起难言的畏惧。

排在铁甲军后面的三个步兵方阵已被更大的恐惧所震撼,眼睁睁目睹己方的精锐就这样在瞬间毁灭,他们几乎停止了呼吸。

现实让双方的将士都没有时间多想,因为这时有三千多名重甲骑兵和近一千匹无主马成功地脱离火海冲上岸来,其中近两千名骑兵冲上了南岸,虽然皮肉已被严重灼伤,但带着对敌人刻骨的仇恨,他们和乱奔乱跳的无主马一起发疯一般向敌阵冲来。而另一部份冲上北岸的骑兵则在拼命地控制狂奔的马匹,试图不让它们冲击己方的方阵。然而失去理智的马匹已不是他们所能掌控的,它们甩掉重伤的主人,和一样狂乱的无主马冲入了步兵方阵,步兵们为了躲避这些发狂的马,不得不四散奔逃。原本作护卫的一千重甲骑兵逼不得已只有冲入混乱的阵营斩杀这些害群之马。

在北岸乱成一团时,南岸的叛军仍稳稳地扎住了阵营。作指挥的黑甲骑士此时已退入了本阵,木然地注视着浑身是火的敌军疯狂地冲击己阵,其中有不少被两层木栅栏所阻挡,被己方的枪兵穿个透心凉,几十,几百人就这样倒下了。尽管如此,仍有一千多名成功地越过或撞开木栅栏冲入了阵营,但身受灼伤之苦的他们面对几倍于自己的敌人已完全不是对手,大多很快就被乱剑砍死。尚存活的也都被围得水泄不通,支撑不了多久了。

我是在造孽啊!黑甲骑士暗自叹道,他的内心充满了罪恶感,觉得做下这种事的自己绝对应该下地狱。然而此时却不是该他忏悔的时候,他知道如若他有一丝触心软,己方微不足到的一万人就会尸横遍野。他侧头向身旁的传令兵微一点头,传令兵立刻吹起了号角。

正在北岸静候的叛军的轻骑兵闻声抽出了利剑,指挥官一声厉喝:“杀!”顿时在震天的吼声中,三千轻骑以锐不可当之势向乱成一团的敌军阵营席卷而来。

此时,铁甲军的步兵方阵因己方发狂的战马的冲击已完全崩溃,而因己方的混乱而自相踩死的人竟多达三千,这时的步兵已被难以置信的失败和失去统帅的恐惧所征服,完全没有斗志,他们只求能尽快逃离这死亡的魔窟。原本用来对付敌方轻骑兵的一千重骑兵也在己方的混乱中丧失数十骑,在此局面下的他们也无法组织有效的拦阻,加上因行动不及轻骑兵灵活快速,他们几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己方的步兵被敌人无情地砍杀,剑光四起,血肉横飞……

眼见部下一个个在自己身旁倒下,铁甲军统帅迪亚托的心中痛苦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此时他的爱马已倒在了血泊中,身上的铠甲也七零八落,跟随他的铁甲军大半已魂归尘土,火海阻断了他和北岸将士的联系。他从来没象现在这样狼狈凄惨,绝望这种从不曾属于他的情感在他的身体里肆虐。他一边奋力砍杀围上来的敌军士兵,一边睁着血红的双眼找寻对方的统帅,那个先前屹立于阵前如魔鬼一样的黑色身影,他一定要找到,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他一道下地狱!

然而,尽管他的身旁堆起了如小山一样高的尸体,他仍没找到那个身影。

“你这个混蛋!给我滚出来!”

他怒吼着,反手一剑削去了一个敌兵的脑袋,紧接着又一剑把另一个敌兵横劈成了两截,他的焊勇令围住他的十几个人一时不敢近身。

“是在找我吗?”

一个优美得充满乐感的声音刺入他的耳膜,紧接着眼前一,一个纤细高挑的黑影犹如生翼的鸟儿一样越过众人的头顶,轻盈地落到了他的面前。让迪亚托吃惊的是,黑影身上的铠甲在他做如此大的动作时竟只发出了轻微的嗡嗡声。

迪亚托微怔了一下,“你是谁?”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布列塔尼亚军的统帅,蔷薇公爵。”

既使做着如此不得了的宣言,黑甲骑士还是平静得象是在说别人的事,他的声音更是不顾场合的华美,让人不禁人联想起只用于托放钻石冠冕的最上等的兰色丝绒。

“你?蔷薇公爵?”迪亚托震惊得大张着口,“怎么可能?”

他猛地甩了一下被火焰燎去一半头发的头颅,“不管你是谁,我今天都要把你立斩于我的剑下!”

“我给你这样的荣幸,因为你的英勇让我感佩服!”说话间,黑甲骑士以潇洒之姿抽出了狭长的宝剑。

围在四周的兵士大为惊惶,因为这位刚以奇计致胜的统帅在他们心中已升华到神的位置,绝不能失去的存在。

“公爵千金之躯,怎能冒此风险?这个人交给我们就行了!”有人大叫道。

黑甲骑士手一摆,沉声说道:“不用再说了,我说出口的话绝不会收回!再说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也不会干这种事!你们如若有任何人插手这件事,就是违了我的军令!”

他突然变得冰冷的口气让兵士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们齐声恭敬地答道:“是!谨遵殿下军令!”

黑甲骑士甩掉身上的黑色披风,举剑横胸,对迪亚托一点头,“来吧!”

“好!”迪亚托豪气地大笑道,“遇上你这样的敌手,痛快!”

他不再多说,挥动手中的巨剑斜劈了过去。黑甲骑士就象在水面漂浮一般向后滑行,避开他威力十足的一击。迪亚托迅速逼上,挥出第二剑,这一剑再度击空,但它近得几乎划过黑甲骑士戴着面罩的脸,四周的兵士倒吸一口冷气。黑甲骑士继续以优雅之姿灵巧地回避迪亚托一又一蕴含着强大杀气的斩击,看在旁人眼里,只觉得他占尽优势,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都是险象环生。不出他的所料,他戏弄似的姿态激起了迪亚托更大的愤怒,他高举起孔武有力的手臂,如暴风般飞舞着手中的巨剑,由左上至右下斜击向对方无法为盔甲所保护的脖颈。这一,黑甲骑士不退反进,以闪电般的速度一猫腰斜行扑向迪亚托的左侧,锋利的剑刃以一张纸的厚度贴着他的背脊飞速削过,旁观的兵士立刻石化。下一秒,扑至迪亚托身侧的黑甲骑士,在迪亚托因用力过猛而失去平衡的瞬间,迅猛地用剑柄狠击迪亚托的后颈,迪亚托身子一晃,颓然倒下。清醒过来的兵士蜂拥而上,想立刻把他乱剑分尸,黑甲骑士制止了他们。

“不要伤他性命,把他牢牢地捆起来就行了,他对我还有很大的用!”

丢下这句话后,黑甲骑士飞身跃上等候在一旁的黑色骏马,他回望被浓烟所笼罩、充满血腥与焦臭味的战场,喃喃自语道:“一切才刚刚开始,下一又会怎样呢?”

对未来他也没必胜的把握,但身负一万人生死的责任感让他不得不逼迫自己用尽一切手段。但,这同时也意味着他必须承受因战争的非理性和残酷性所带来的巨大的精神折磨。

哎,这就是复仇的代价,也是我自愿承受的痛……

黑甲骑士在面罩后微微苦笑。他知道,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那曾因阿尔法多而变得火热而柔软的心的确是死去一半了,而另一半也因自己强行背上的仇恨而变得冷硬麻木。

……或许只有这样的痛才能让我还有活着的感觉吧……

他自嘲地想着,抬起头仰望因浓烟而变得更为阴沉的天空,死一般的颜色让他的心情变得更为灰暗。

我知道我会下地狱,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更接近地狱……但,那又怎样呢?

他冷诮地斜弯起唇角,直视天穹的眼眸绽放出逼人的的傲气。

对我而言,地狱只不过是我这个不敬神、只相信自己力量的人必然的归宿,所以,如果神要惩罚我的话,也请以不让我失望的、最精彩的方式终结我的生命!

不过在此之前……他微垂下眼帘,对于这些因生活所迫而走上绝境的人们,我想尽我的所能给他们一个可以期待的未来……

第四十二章

“骑兵队长罗伊德奉命前来觐见公爵殿下。”

留有一头浅棕色卷发的矮个骑士挺直腰身立于中军大帐外等候召见。

自从神秘的蔷薇公爵来了以后,中军大帐就成了他的专属之地,原来的统帅塞维涅侯爵则搬到了临近的另一个帐篷里。虽然侯爵仍顶着叛军首领的头衔,但随着军权的转移,实际上侯爵已成了名义上的首领。这令一些跟随他想从中捞到好的贵族大为不满。他们私下找过侯爵,想问他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蔷薇公爵是怎么回事,侯爵一句“想活命吗?想活就什么也别问!”把他们全都挡了回去。塞维涅侯爵虽然有很多令人厌恶的毛病缺点,但他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在关系到自己生死的时候他知道怎样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为此暂时失去权势也无所谓。正是这样的认知使他对假冒蔷薇公爵的凯伊言听计从,而凯伊也巧妙地通过他来压制其他有异心的贵族。也正是两人之间这种微妙的默契使得因私心而濒临崩溃的叛军领导层得以继续维持。

“进来。”大帐中传来简短而低沉的声音。

“是!”罗伊德下意识地整了整自己身上的盔甲,伸手撩起门帘走了进去。

大帐中央的指挥桌旁立着一个人,正一手横过腰际,另一手支着下巴,微垂着头、专注地俯看着桌上的地图思索着什么。他正是那个轻易地激发起众人忠诚之心的蔷薇公爵,还是一身纯黑的装束,覆脸的面罩仍没取下,但不知怎的,只是静静的站立之姿就让人觉得是美好的存在。

或许他有着不输于真正的蔷薇公爵的绝世风华吧?罗伊德暗自思忖。他并不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传奇般的蔷薇公爵,即使他今天的表现令所有对他有疑虑的人都转而发自内心地认同他的身份,但罗伊德仍认为他是另一个不输于蔷薇公爵的天才。不过这人是真是假,罗伊德并不在意,他只在乎自己愿意效忠的这个人是值得自己敬重并愿为之奉献生命的唯一存在。

听见罗依德进来的脚步声,覆面人抬起了头,他放下手臂,慢慢地向旁边踱了几步,与俐落地向他行完军礼的罗伊德正面相向。

“今天你的表现令我非常满意!罗伊德骑士。”面罩后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铁甲军的一万两千名步兵在你们的冲击下大概损失了近一万。本来我还担心让你们三千人对付四倍于自己的敌人太过冒险,不过你不负我的期望,出色地完成了我交给你的任务,我非常高兴!”

“这的胜利完全归功于殿下出神入化的指挥,属下只是遵照殿下的命令行事。”罗伊德微垂下头,恭敬地答道。

“有好的指挥没有好的执行者是不行的。”淡淡的笑意随着动人的嗓音舒缓地流泻出来,略停了一下,“我记得你很想看我的真面目,现在还有这个兴趣吗?”

“啊?”罗伊德一怔,绿色的瞳眸闪过一丝犹疑,他轻轻摇了摇头,“不,我没有这个资格。”

“可你还是想知道我是谁吧?”面罩后射来打趣的目光,“因为你从来就不相信我是蔷薇公爵。”

“殿下是谁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哦?”

罗伊德吸了口气,神情庄重地走至那个优雅的身影面前,单膝跪了下去。他仰起头,用最诚挚的目光凝视着覆面人的脸,“对我来说,殿下是不是蔷薇公爵根本不重要,我所知道的是,殿下是个值得我效忠的主君,这就足够了!”

覆面人低头看着罗伊德的脸,静默片刻后,他轻轻笑道:“对我效忠的骑士应该有资格看他效忠的主君的脸。”

说话间,他伸手取下了头盔,一头华美的亮银色卷发跃动而出,沿着他的肩背倾泻而下,紧接着他缓缓地揭下了覆脸的面罩,如羽毛一样的发卷蔟拥着的俊美出奇的少年的脸出现在顿时石化了的罗伊德面前。那略显苍白的、稚嫩的脸庞,飞扬的俊眉,仿佛要把人吸进去的邃的眼眸让罗伊德看得发呆,在惊愕的同时,他的心莫名地升起一缕酸楚。

“很震惊吧?你想要效忠的主君竟然是个孩子。”凯伊不带任何感情Se彩地淡淡地说道。

罗伊德定了定神,诚实地答道:“我确实没想到……您的声音……”

他突然意识到对方的声音也随着他真面目的显露而转变为他本该有的少年的清朗之音,这与他先前魅惑人心的磁性嗓音完全不同,给人如岩石中包着的水晶一样清澈透明的纯净感。

“一点小招吧,”凯伊微微一笑,“要不然我早就穿帮了。现在……”

“现在对我来说,什么也没变,”罗伊德打断凯伊的话坚定地说道,“您仍是我唯一的主君!”

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忠心,凯伊凝视着罗伊德那双明亮而充满理性的绿色眼眸,从他的眼中我看到的是绝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忠诚。当然,我也看到了他极力掩映的因我的年少而自然而然产生的关爱。爱与忠诚,有了这两样,我的确可以放心地让他做我的左膀右臂!

因为考虑到如果以后战事顺利,叛军领导层暂时偃旗息鼓的权力之争会再度重燃,凯伊决定要在军团中尽快建立起直属于自己的下级军官层,以便于把那些只知捞好的贵族完全架空,免得他们在关键时刻拖自己后腿。出于这种考虑,能力一流且人望颇高的罗伊德就成了他的首选。

带着满意的微笑,凯伊伸手想要扶起跪在面前的青年,罗伊德却轻握住他的手,恭敬地向他行了表示效忠的吻手礼。

“我的主君,无论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我将追随您!请相信我的忠诚。”

“罗伊德骑士,我相信!作为你的主君,我也应该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蔷薇公爵是我的父亲,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也不算是冒充者。”

“原来如此。”

罗伊德的表情几乎没变,声音也还是那样地温和平静,这从另一侧面证实了他所说的少年是什么样的身份对他的意义都是一样的话是真诚无比的。

凯伊不禁有些感动,涩涩的眼角有泪意在涌动,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因为他清楚,眼前这个青年所需要的主君不应是一个感情冲动的孩子,而应是个意志坚韧无比、冷静到冷酷的统帅,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把这支军队从死亡的边缘拯救出来。

他轻拍了一下罗伊德的肩膀,以果断的语气说道,“来吧,让我们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明天的战事上,我需要你发挥你最大的才能!”

“是!”

罗伊德立刻起身跟随着凯伊来到指挥桌前。

“王国的西路军来得比我预计的要快,刚才派出去的斥侯已回来禀告我,他们已在离我们五里外的地方出现了。”凯伊伸手示意了一下地图上敌方所在的位置。

“这么说今晚就会开战?”

罗伊德有些担心,因为虽然白天己方以最小的损失(仅死伤六百人,而对方损失竟高达一万六千)取得全胜,但如现在就以疲惫之军迎战实力不输于铁甲军的王国西路军实在太勉强了。

“不会,”凯伊很肯定地答道,“现在是晚上,敌方的北路军刚因中了我们的圈套而几乎全军覆没,这个时候,有头脑的统帅是不会轻意前来与我们对战的,怕再中我们的埋伏。即便他们真的来了,也只会派小队人马作试探性的攻击,而那时我们事先布置好的陷阱就可以发挥作用了,让他们来多少损失多少。”

凯伊轻轻笑了笑,“所以我是很期待他们的到来,不过对方的统帅好象不是一个容易上当的人呢!”

罗伊德略一沉吟,“属下有一事想请教殿下,我军为何不在击败北路军后就立即离开此地北上?这样做我们不是可以尽早地与英军汇合吗?”

凯伊微微苦笑,“向北是没有意义的。”

“殿下的意思是……”

“不等我军赶到,英军早已溃不成军,依靠他们是指望不上的。只有回到布列塔尼亚腹地才是我们唯一的生路!抱歉,我在关于未来的打算上向你们说谎了。”

“殿下不需要道歉,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殿下不那么说,相信大家的信心早就崩溃了。”

凯伊看了一眼一脸认真的罗伊德,嘴角浮现出微微的笑意,“你能理解我很高兴。”

他转头看向地图,“至于不离开这里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想在此地解决掉西路军。与其日后被两万兵强马壮的敌军在后面穷追猛打,还不如在这个我们占尽地利的地方击败他们!这样一来,向西的道路就完全畅通无阻了,即便王国的另两支军队尾随前来,我们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殿下所虑周详,是我辈所不能及的。”罗伊德连连点头,他望着凯伊,“想必殿下对明天的战事已有了周密的计划?”

“计划是有了一个,”凯伊略一踌躇,“半个时辰后我将要召开作战会议部署这一计划,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让你先听一听。”

“是,殿下。”罗伊德神情更加严肃,他为凯伊给他这样的信任而感动不已。

凯伊开始详细地说明他的攻略方案,专注聍听的罗伊德开始是迷惑,接下来领会其用意的他脸上忍不住泛起喜悦的光彩。

“我想你已经明白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你率领的骑兵能否打压下对方骑兵的攻势,并协助完成包围,如果不能,这个计划就是一纸空谈。”

凯伊一边说一边抬眼凝视罗伊德,他知道他在要罗伊德完成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有充分的把握相信罗伊德有这个能力。

罗伊德低头沉吟了片刻,“殿下此计可谓大胆到狂妄,但我却信它必将取得成功。”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也请殿下相信,我必将完成殿下交托的重任!”

“我相信!”

开完作战会议后已是夜十一点,凯伊连身上的铠甲也没脱就倒在行军床上合上了眼。一整天精神的高度紧张让他疲惫得只想蒙头大睡一场,但对于明天那场关系到生死的大战的忧虑又让他难以入睡。

现在我方能作战的只有九千多人,而对方却是整整两万,如果再加上北路军的残余,那就是两万四千,差不多是我们的三倍!而且西路军的统帅在作战技巧上显然要胜过迪亚托许多,这一我的计策是否会管用呢?

他在脑中反复地思考着自己作战计划的每一步,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

正想着,他垂在床边的手被一样又温热又湿润的东西轻轻地舔了一下,凯伊一下子睁开了眼。

“银眼!你怎么来了?”他又是兴奋又是喜悦地坐起身来,“不是叫你先在附近的森林里等我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虽然说着责备的话,但他还是紧紧地把最好的朋友搂在怀里。银眼温柔地舔着他的脸,用它充满依恋的眼神诉说着它的思念。

凯伊几乎要落泪了,“不是我不想你呆在我身边,只是这里太危险了,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

他揉着银眼的头,轻轻地感叹道,“我只有你了,不想再失去你的温柔……”

极有灵性的银眼把头靠在凯伊的胸前,象个孩子似的斜着眼撒娇似的凝望着他。

它乖巧的神态把凯伊给逗乐了,“哎,你真狡猾!”凯伊轻笑道,“每都让我不忍心赶你走,只想把你留下。这样吧,天亮之前你都呆在这里,等晨光一起,你就得走,这样好吗?”

银眼喜悦地呜呜地叫了两声,把毛绒绒的脑袋埋到了凯伊的怀里。

凯伊宠溺地捏了捏它的耳朵,微笑着一边抚摸着它的身体一边轻合上了双眼,原本焦虑的心绪也随着银眼的到来而彻底地得到了舒解。

明天,一切听天由命……

与此同时,三里外的王国西路军大营里,统帅罗兰也在彻夜未眠。

原本打算与友军胜利会合后返回巴黎的他,却大为震惊地得到友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为了防止敌人溜走,他加快了行军步伐,提前三个小时赶到预定的会合地点。

慢河大战遗留下的惨状令罗兰心惊不已,他难以想象两万铁甲军竟会在一个上午被人毁得支离破碎,而勇冠全军的迪亚托竟也生死不明。

一边让副将收编铁甲军的残余,罗兰一边加强了对敌方的监控,从铁甲军的幸存者那里他也了解了更为详尽的战况。对敌方堪称一绝的战术,罗兰颇为赞赏,但对那个自称是蔷薇公爵的黑甲骑士,他却不以为然。他冷淡之极地对站在一旁的副将说了一句,“这个年代什么样的骗子都有啊。”

副将神情慎重地回答道:“这种事也许是真的也说不定。这令铁甲军失败的计策怎么说也是令人震惊的高明之策,说不定就是由此人策划的。”

罗兰冷哼了一声,“你是不是以为打败铁甲军就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事?迪亚托那人,就知道带着八千重甲骑兵一个劲地往前冲,他那一万两千名步兵几乎成了摆设,长期得不到战火的洗礼的他们其实已非常脆弱,这的事真是拿命买教训啊!”

因为听出上司对同级的北路军统帅评价不高,副将只得默不作声。

不理会副将的沉默,罗兰吩咐贴身侍从为自己倒一杯提神的波尔多红酒来。身为法兰西十大贵族之一的他,即使在征战时也不忘享受优雅的生活情调。

有着“美战士”之称的罗兰身材修长,英气逼人。但他的长相却颇为柔美,有着一头如上等丝缎般光泽柔滑的浅金色长发,弯月一样的秀眉下是比钻石还要眩目的蓝眸,而他那常微挑着傲意的线条优美的淡红色薄唇,在初雪般晶莹的肌肤的映衬下更是显得娇艳欲滴。

虽然有着让女性都自愧不如的美貌,但罗兰却以他的实力证明着他内在的强焊,“剑与玫瑰的结合”,这是弗朗西斯对他的评价,也是罗兰最满意的赞誉。

轻轻晃动着手中的水晶玻璃杯,看着烛光辉映下的鲜红的酒色,罗兰喃喃自语道,“明天,让我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样来……”

第四十三章

新的一天在飨赣曛欣开了帷幕。

绵绵不绝的灰绿色雨丝在游吟诗人的眼里是浪漫的琴弦,但在与敌军对峙的西路军将士心中,却象是捆缚他们的丝绳一样地让他们不快。

不远就是昨日慢河会战的战场,目光所及,到是披着残破战甲的尸体,外翻的血肉、裸露的白骨触目惊心,空气中弥漫的浓浓的腐臭味更是强烈地刺激着每一个西路军将士,令他们灰暗的心情更加阴沉。

身于这郁闷氛围中的西路军统帅罗兰的心中尤其火大,一张俏脸冷得如十二月的冰雪,湛蓝的眼眸则因浑身赶也赶不走的疲乏而燃起了怒气的火焰。

几乎是带着刻骨的痛恨,他怒骂了一句,“该死的天气!该死的敌人!”

旁边的副将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脸色阴得象从地狱归来的统帅,心中暗道,但愿他能平息怒火,不然,那些叛军呆会儿就要尝到被碾成碎沫的滋味了。

确切的说,双方的较量在凌晨一点就开始了。

几乎是在罗兰放下酒杯准备休息时,他安置在叛军营地周围侦察敌方动向的暗哨中的一个放出了红色火箭。按照先前的约定,有敌情就放红色火箭,无事就放蓝色火箭,因此罗兰马上断定是敌人想趁夜色逃遁,他立即下令全军整队出发追击敌军。

仅了不到十分钟,西路军的两万将士就已精神抖擞地排好了队列,只待统帅一声令下,就要如下山猛虎一般扑向敌人。却不料,立于阵前的罗兰才刚张口,发出红色火箭的地方竟又放出了蓝色火箭。

“怎么回事?”副将忍不住脱口问道。

罗兰星眸一寒,“全军待命!斥侯立即出发赶往出事地点查明情况!”

他直觉自己是被对方摆了一道,但若不弄清楚原由,他还是无法放下心来。

二十分钟后,满头大汗的斥侯骑马赶了回来。

“报告大人,哨点的哨兵说因看到有大队敌军冲来,所以就放了红箭,却不料他们晃了一圈后又回去了,因无事所以又放了蓝箭。”

罗兰细致的薄唇扭曲了一下,“大队敌军?究竟有多少?”

“走近了才看清只有约一百骑兵,他们在马尾上绑了树枝,所以……”

“哼!”罗兰脸色微微发青,咬着牙吐出一句,“现在就跟我玩上了!”

身旁的副将此时也明白了敌方的用意,他们是打算以扰敌之策疲惫己军,因此以后的几个时辰里,红箭会一而再地出现。

命令军队解散后,跟随罗兰回大帐的途中,副将问道:“大人,我们是不是也该回敬他们?”

“回敬?”罗兰冷笑道:“那不就正中他们的圈套?你动动脑子想想看,他们中午就打垮了北路军,却并不趁此空隙逃窜,而是一直呆在这里,你说他们这样做是为什么?”

副将略一犹豫,“难道是在布置陷阱?”

“除了这我想不出别的理由。北路军惨败的情形我们也看到了,对方也算是用计的高手,而且现在又是夜,周围的情况我们都不熟悉,如果此时因一点小搔扰我们就沉不住气,只怕派多少人过去就会损失多少。这个账你算算吧,看究竟值不值!”

“属下愚钝!”副将一脸惭愧之色,“那我们是不是就不用理会他们的搔扰呢?”

“不,那样也会中计!”罗兰微眯了一下眼,“对方用的是虚虚实实之计,我们理会就是搔扰,我们不理会他们又可趁机溜走。所以我们不但不能放松警惕,还要不时地派人去查看我们的暗哨有没有被他们破坏利用。”

“属下明白!”

此后的几个时辰,西路军就是在不断地被红箭惊醒、然后又解除警戒中度过的,全军将士,包括罗兰都被折腾地苦不堪言。虽说长期征战沙场的他们早已习惯了不稳定的睡眠,但象这样被人耍弄着玩却还是第一,因此所带来的精神疲惫就远不是肉体疲惫那么容易恢复了,几乎每一个人都恨不能立刻天亮,好痛痛快快地与刁钻的敌人打上一仗。

却不料,好不容易盼来天明,这场不合时宜的阴雨又把他们强自压下的肉体疲惫也引发了出来,这怎不让身为统帅的罗兰怒火冲天,他觉得己方根本是还未上阵就先输了一筹。

“哼!就算我先让你一着吧,接下来可就没你得逞的时候了!”

相较于敌方的忧苦,叛军的将士们倒是十足十地睡了个好觉。

按照凯伊的计划,罗伊德将骑兵以一百人为一组,轮流上阵实施搔扰,完成任务的立刻回来休息,下一队又开始整队待发。这样的轮换充分保证了骑兵的睡眠,而敌军因顾及陷阱而未来反搔扰又让步兵们根本无需从梦乡惊醒。因此,在新的一天来临时,大家都精神焕发,情绪高涨。

此刻,面对于前方两倍于己方的敌军,如神祗一样屹立于阵前的凯伊以浑厚的嗓音大声问道:“你们害怕吗?”

“不怕!”九千多人齐声吼道。

这如响雷一样的吼声让全军都有点昏沉的西路军将士吓了一跳,纷纷抬高了沉重的眼皮,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他们瞪圆了眼珠。

只见敌方的黑甲统帅单枪匹马,如旋风一般向他们直冲过来。因事情的发生完全超出所有人的想象,所以西路军的将士都只是睁着惊奇的眼睛看着,看着他在离己方二十米的地方停住,右手挥动着马鞭直指己方的统帅罗兰,“你不是我的对手!”

轻蔑的语气,狂妄之极的言辞几乎要把人气炸,已有弓箭手弯弓搭箭准备把侮辱他们敬若神明的统帅的黑甲骑士射成个刺猬,但还没等他们放开弓弦,对方已如闪电般地纵马飞驰而去,奔向欢呼雷动的叛军阵地。

“真是够胆色!”罗兰怒极反笑,“就让我看看你的九千人怎么打败我的两万人!不要让我失望啊!小子!”

他扭转马头面对众将士,“看见没有,别人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昨天人家以一万打败两万铁甲军,今天更是要以九千打败我们两万四。小子们,你们有脸输吗?”

最后的话语以很柔很轻的口气说出,但却象一根染着毒液的针一样刺在每个人的心上,两万四千人的眼中立刻迸发出了熊熊的怒火,原本因困乏而有些弯曲的腰板也挺得笔直,“没脸输!大人!”

“很好!”罗兰微点了一下头,“这样才是我罗兰带出来的兵!”

他侧身指向对面的敌人,“现在前方是令我们的友军血流成河的敌人!他们令我们的将士无法回到他们家人的怀抱!我们能饶恕他们吗?”

“不能!”

“很好!”罗兰轻轻笑了笑,艳丽的笑姿如春绽放。然而他接下来的话语,却令人怎么也无法相信,竟是出自他这样容貌娇美的丽人之口。

“背逆王国的该杀,屠杀我将士的该杀。所以,我要你们杀光他们,一个不留全杀光!”

以阴森的口气说出这样恐怖话语的罗兰,此刻仿佛已化身为地狱的复仇使者,连身旁的士兵都感受到了统帅身上浓浓的杀气,而这杀气也象火引一样引燃了每一个西路军将士体内的杀气,他们怒吼着,“杀光他们!”

“统御之术运用得如此娴熟!果然是不可小视的对手!”在叛军阵前遥望着这一切的凯伊颔首感叹道。

他扬起唇角,微微一笑,第一步已经完成,那么接下来的第二步也该开始了!

他轻抬起手臂一摆,身旁的传令兵立刻挥舞着手中的令旗,大吼道:“全军整队!”

伴随着鼓点,背后的九千将士以整齐划一的步伐开始了排阵。

凯伊并不回头,只是微笑着、默默地凝望着天际乌云后透出的阳光。

生命转瞬即逝,吾辈皆逃不脱死神的召唤……

阿尔法多,希望我能活到与你对阵的那一刻!

第四十四章

第二慢河会战即将开始。

在凯伊的号令下,九千叛军在平原上摆开了阵势,六千步兵居中列成半月阵形,以凸面迎向敌军,三千轻骑则分置两翼。因为人数较敌军少了许多,这种奇怪的排阵显得极为单薄。

“觉得怎么样?”罗兰注视着敌军,下巴微抬,问身旁的副将。

副将凝神看了看,有些困惑的回答道:“有点不伦不类,中间的半月阵形象是打算采取中央突破法,但两翼的骑兵伸展得未免有点宽,不利于协助中军突破。”

“没错!”罗兰点点头,“这种阵形的确有点古怪,不过考虑到他们有限的兵力也就好解释了。对方只有我们三分之一强的兵力,想包围我们绝对是做梦,因此以中央突破法撕裂我们的阵线就是他们唯一可选择的。他们中军的半月阵形在我们攻击时会缩成更密集的阵形,其反击力也随之增大,但与此同时,它队形的缩小却又让我们可以更轻松地围歼他们。在此两难的局面下,对方只能将骑兵的战线拉长,以图阻碍我们的合围。”

“不过,”罗兰冷冷一笑,“这种两头都要顾的阵形却正是它致命的弱点,队形单薄的骑兵是经不起我们猛烈的冲击的,而中军,他们主力的所在,我们只要把我们的重装步兵安置在与他们同等的位置,就不怕他们折腾了!”

“属下明白!”

“还有,”罗兰继续说道:“让铁甲军残余的重甲骑兵作两翼的前队,他们现在正窝着一肚子火呢,让他们痛快地冲上一冲,估计对方的两翼就会全线崩溃!”

“是!大人!”

随着嘹亮的号角声,西路军迅速展开了排阵。

一万五千名步兵以密集队形排成一个长方形的方阵,中央是罗兰军团的主力重装步兵,他们身着厚实的金属铠甲,手持沉重的利斧,起着与迪亚托的重甲骑兵相似的作用,即强大的冲击力与破坏力。两侧是一万轻装步兵,他们身着皮制铠甲,防御性较差,但灵活机动。在步兵方阵的两翼是骑兵方阵,最前面是阿鲁迪巴的重甲骑兵,其后是四千轻骑。此外位于后方的本阵尚有一千轻骑和两千步兵,他们随时可以做为生力军增援前方。这与因兵力严重不足、本阵只留下十余骑的叛军形成鲜明对比。

相较于叛军,西路军的阵形简直象一堵黑压压、厚实坚固的城墙,而这堵墙在战鼓声中更是亮出了如云的刀山剑林,刹那间,方阵上方闪烁着如雪的寒光。

微笑着凝视西路军排阵的凯伊轻声低语,“很壮观!也正是我想看到的。”

他举起了手臂,身旁的传令兵高呼道,“准备!”

九千叛军将士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狂跳不止的心反而平静了些。面对气势惊人的敌军他们并非没有畏惧,但对那个立于队列最前沿的统帅的绝对信任,让他们信他们将再度创造奇迹。

凯伊手臂挥下,传令兵厉喝,“出击!”

半月阵形向前挺进,两翼的骑兵保持着同等速度缓缓推进。

与此同时,西路军方阵也向前推进,沉重的队列以比叛军更快的速度压向对方。很快,双方的距离快要接近弓箭可及之远,这时隐藏于叛军骑兵方阵后的弓箭手突然射出了如雨的火箭。这种不计准头、旨在引起混乱的的火箭立刻起了作用,西路军两翼打头的重甲骑兵座下的马匹马上惊惶地搔动起来,随着眼前火箭的不断落下,它们更是不听从主人的掌控,或转身或扭向一侧,狂奔出队列,旁边的轻装步兵和后面的轻骑兵方阵立刻受到冲击,密集整齐的阵形出现了混乱。

在后方督战的罗兰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一边暗骂自己失策,一边下令重甲骑兵立即斩杀自己座下的马匹。他的命令冷酷但又正确无比,随着近两千匹战马的倒下,混乱得到了控制,中央的重装步兵几乎没有被波及。

然而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叛军的骑兵已加速冲入了尚未重新排好队列的骑兵阵营,而叛军的弓箭手则继续用连发弩弓对同样未恢复阵形的轻装步兵发起攻击。暴雨般倾泻的箭雨令阵形散乱、无法利用盾牌组织有效防御的轻装步兵损失惨重,无数兵士应声倒卧尘埃,同时这强劲的箭势也压制住了西路军的弓箭反击。

“真是抢先啊!”罗兰神情变得凝重。

就在他沉的凝视下,两军的主力相撞了,犹如两个汹涌的浪头迎面冲撞,剑光血影飞溅开来。

在双方的步兵拼死展开白刃战之际,叛军的骑兵更是以魔鬼都畏惧的勇气迎战敌方的骑兵和轻装步兵。

因为骑兵与轻装步兵已陷入混战,为了避免误伤己军,叛军的弓箭手停止了大规模的攻击。而为了给中央迎战对方主力的步兵减轻压力,罗伊德率领的骑兵在冲击逼退对方的骑兵后,又以密集阵形冲入轻装步兵阵营,一路疯狂砍杀之后又斜向扑回骑兵阵营。由于步兵方阵的混乱再度受到冲击的骑兵不得不采取守势,但他们毕竟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趁着敌人再度冲向步兵方阵之际,他们迅速调整了阵形。

经过箭雨和骑兵利剑洗礼的西路军轻装步兵死伤接近一半,余下的则在罗兰的号令下迅速汇入重装步兵方阵,加强了中路的攻击力。而叛军的骑兵在再度冲击对方的骑兵时遇上了强大的反击,一时间,双方陷入胶着状态。

而此时,位于中央的双方主力的血战也已进入了白热化。鏖战的双方都杀红了眼,无数的尖兵利器无情地砍向对方的身体,残缺的肢体、模糊的血肉四飞散,怒骂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是时候了吧。”在本阵观战的凯伊皱着眉轻声嘀咕了一句。

与罗兰的料想稍有出入的是,凯伊在半月形阵势的中心布置的是较弱的轻装步兵,战斗力强的重装步兵放在了两边。此时,中心的轻装步兵因敌不过对方凶猛的攻势开始节节后退。

同时观看到这个变化的罗兰秀眉微扬,“终于抵不住了!”

因中心的退却,半月阵形遂渐渐向相反方向弯了过去,原来凸出来的部分凹了进去,西路军顺势冲了进去。强悍的重装步兵挥舞着手中的利斧,如切萝卜一样砍向敌人,每一挥动就有骨头的碎裂声响起,飞溅的鲜血弥漫半空。他们推进、推进、再推进,但即便他们占了上风,仍遇上了难以想象的顽强反抗。叛军的中路即使被逼得退却也仍象进攻一样凶猛,破碎的铠甲、折断的剑刃、流血的身体,都不能让他们的勇气减去分毫,一个人倒下了,马上有人为添补空隙,踩着他的身体继续拼杀,其气势只能用疯狂来形容,而这种气势也阻碍了西路军顺利突破撕裂其防线。

这就是那支一上阵就吓得腿脚发软、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叛军?

罗兰有些迷惑,这样脱胎换骨、充满战斗力的军队究竟是怎么产生的呢?难道那个狂妄之徒真有这样大的魔力?

就在他注目困惑之际,一时陷入胶着状态的骑兵阵营也发生了变化,在付出损失两百骑的代价后,罗伊德率领的右路以近乎拼命的冲击终于撕开了西路军的左翼,趁胜追击的他们象尖刀利刃一般切入敌军的阵形,每进一步,就有无数骑兵被利剑劈落尘埃,随即被马蹄踩成肉泥。

左翼的崩溃令罗兰终于沉不住气了,他知道如不能阻止这败势,挺入敌军腹地的步兵必将遭遇围歼,因为现在已楔入敌军阵营的步兵方阵因敌军的半月阵形向内收缩而变长,正好成了敌人从侧面成横队攻击的目标,西路军的主动攻击很快变成了被动抵抗。

“我中计了!”罗兰的背脊升起一股寒意,“他们不是中央突破,而是打算围歼我们!”

一边喝令本阵的步兵急速增援陷入半月阵形的步兵,副将带五百骑兵赶往也开始不稳的右翼,罗兰一边亲率另外五百骑杀向来势汹汹的叛军右翼。中途他被一支十来骑的叛军挡住了去路,为首的正是那个嚣张之极的叛军统帅。

“我不是说了吗,你不是我的对手。”

极淡的语气足以撩起罗兰心中汹涌的怒潮,但还未等他张口答话,对方已催动座骑以迅雷般的速度直冲过来,随行的十余骑紧随其后。罗兰的部下立刻迎上去阻挡他接近自己的统帅,却不料,眼前一晃,几道华丽的剑光闪过,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栽落马背。后面的还来不及回神,交错的瞬间,又有数人跌了下去。

“太张狂了!”罗兰秀眉紧拧,“鲁尔,你带骑兵立即去支援左翼,不得有误!”

“可是……”叫鲁尔的亲兵队长犹疑着,他眼见对方的黑甲统帅以惊人的速度逼近,实在不放心把自己的统帅留在这里。

“给我留下二十骑就行了!还不快去!”罗兰怒喝道。

以绝对的优势兵力竟落到挨打的局面,罗兰骄傲的自尊受到了强烈的冲击,现在如果还要用五百骑来对付十余骑,那他还有什么脸面去号令忠心耿耿追随自己的军团。

知统帅脾气的鲁尔最终留下了五十骑,他默念着,“即使将来您以违抗军令罪罚我,我也不能让您面临丝毫的危险!”随即他头也不回领着四百多骑冲向已杀至己方中军背后的叛军右翼。

凯伊的突击迅猛无比,在他的剑染上第十九个人的鲜血时,他的目标赫然就在眼前,没有任何停顿,手中的银光飞射而出。

只听“当”的一声,白刃交叠之际,耀眼的火飞散开来。只一眨眼,罗兰回击的一剑画着完美的弧度击向交错而过的凯伊。这一剑几乎没有躲过的可能,罗兰的唇角微微一弯,他期待着对方被腰斩的瞬间。但对手却在这不可能的瞬间做出了让罗兰惊诧的举动,他腾身而起,如展翅的雄鹰飞临半空,一个灵巧的拧身,半空中的他双手持剑飞击于下方的罗兰。虽然罗兰再度挡回,但那强劲的剑势几乎令他手中的剑脱手而出,而对手也借助他的反击之力,翻身回落到已冲到几米远的黑色骏马上。

两交锋已让双方认识到对方的剑术已到了不可轻忽的境界。凯伊明白自己又一遇上了强敌,如果不能速战速决的话,那么这最后一步“擒贼擒王”可能会演变到自己成为被擒的对象。而罗兰的脑中也闪过一念,“不能再输!”

不待多想,双方的马匹再度交错,剑刃来回穿梭,激起的火掠过两人的脸旁。罗兰挥出的剑势犹如电光闪过,一剑接一剑绵绵不绝,他把自己犀利迅捷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但对手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抵挡住或躲闪过,并趁势给予更迅猛的反击。

“难道我连这也要输给你?”

罗兰银牙一咬,挥出第十七剑,挟着强劲气势的剑光犹如一道耀眼的闪电飞击向凯伊的右肩。由于角度极为刁钻,右手持剑的凯伊回击的空间完全被封死。

“这一总该……”

罗兰的念头没能继续下去,因为不可能的事再度发生,凯伊右手所持的剑不知怎的竟出现在他的左手中,他顺势前推,罗兰的剑又被弹开。两人的座骑后退了两步,紧接着又跃进,双方又开始激烈的碰撞与厮杀,一时间难分胜负。

就在两位统帅作拼死之战时,凯伊带来的十余骑已只剩下两骑,虽然他们也给对方造成了更大的损失,但人数上的劣势让他们最终要饮恨而亡。

留下一骑与已接近半死的叛军骑兵相斗,幸存的十骑急速向与罗兰交战的凯伊包围过来。眼见有人从背后向凯伊偷袭,两名叛军骑兵心中大急,其中一人不顾一切地向缠斗自己的敌人扑了过去,利剑穿透了他的身体,而他的双手死死地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另一人则一边狂呼“小心啊!殿下!”一边用尽最后的力气挥舞着残剑冲向偷袭者,但他还没接近,他的身体就被人劈成了两半,如注的鲜血从断裂喷薄而出,回首的凯伊正好目睹这惨烈的一幕。

“不!”

即使这两天已看尽无数血腥,凯伊仍呆愣了。他瞬间的失神给了罗兰难得之机,寒光一闪,锋利的剑锋直奔凯伊裂开的胸甲的缝隙而来。感觉到凌厉剑气的逼近,凯伊本能地一错身,致命的剑刃击在了沾满血迹的胸甲上。虽然铠甲护住了凯伊的身体,但随剑势而来的强劲力道却把他震得连退数步,正好落入骑兵的包围之中。

“哇”的一声,凯伊的口中一股鲜血直射而出,离他最近、正挥剑向他砍来的一个骑兵被喷了个正着,被血迷住的眼还没睁开,脖颈一凉,脑袋横飞了出去,下一秒,另一个逼近的骑兵持剑的手臂飞上了半空。余下的骑兵惊呆了,他们无法相信这个刚被统帅打得吐血的人竟还能有这样迅速俐落的身手,而这个人更是挟着让他们心惊肉跳的杀气纵马飞击罗兰,横劈斜刺,纵横交错,每一剑都带着疯狂和绝望,就仿佛是浴血的魔鬼一样让人胆寒。试图接近的骑兵都被这惊人剑气的余威撕裂了肌肤、震断了骨骼,倒卧在地上不能动弹。而被逼得只能采取守势的罗兰心中更是大震,对手那种不顾死活的打法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如果说先前他还要顾及防御,那么现在的他就只是不停顿地进攻,一剑比一剑更快,一剑比一剑更狠。

“我输了,”身上的铠甲已片片碎裂、肩膀及腿部都中剑流血的罗兰心中暗暗苦笑,“我输在战术,输在智谋,更输在气势!”

他甚至想到了死。

死在这样一个`对手的手下也算是值了……

在被对方击倒在地的瞬间,他这样想着,略带苦涩的眼眸坦然地凝视着飞落而下的银光……

“啊!”旁边因两人电光火石般的交锋而插不上手的骑兵惊叫着冲了上来。

“谁上来,我就杀了他!”单膝抵住罗兰的胸膛、剑锋压住他的脖颈的凯伊厉喝道。

骑兵们立刻停住,没人敢再进一步。

“你想怎么样?”罗兰渗血的嘴唇斜了一下。

喘着粗气、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的凯伊一字一句说道:“让你的人放下武器!“

“你说什么?让我们乖乖地给你们杀吗?”罗兰冷笑着反问道。

“……死的人太多了……”地喘了口气,凯伊幽的眼眸有着难以掩饰的无尽的苦痛,”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不再抵挡,我们就停战!“

“你开什么玩笑?”罗兰吃了一惊,“打到这个份上说停停得下来吗?再说你凭什么让我们先放下武器?我又怎么能相信你们也会放下武器?”

“相不相信由你,如果你不想你的人死光的话,你就得立即作决定!”

“我的人死光?”罗兰的眉毛立了起来,“你凭什么这样说?”

“让你的手下告诉你他们看到了什么。”

罗兰斜眼看向一旁呆立的骑兵,其中一人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我们输了,大人,我们的步兵被死死地困在了包围圈当中,敌人的弓箭手不断地向他们射箭,箭象暴雨一样落在他们的头顶,他们挤成一团,毫无抵抗之力。”

“骑兵呢?”

“他们被打散了,根本没办法接近,而且他们也所剩不多了。”

罗兰的眼眸瞬间失去了光彩,“输得这样惨……”

“想好了吗?如果你马上答应,或许还能多挽救几百人的性命,如果你只想维护你自己的尊严,那就只能让他们为你陪葬了!”

罗兰惨然一笑,“好吧,我答应,但若你说话不算数,我就是化着厉鬼也要索你的性命!”

“我也一样!”

第四十五章

夜,一个黑衣信使快马加鞭急速奔进巴黎,当他把密封的战报交给伊恩?德?法兰伯爵时,因身体的极度疲惫几乎当场昏倒。

五分钟后,神色凝重的伊恩走进弗朗西斯的办公室,“最新的战报到了。”

“念。”正在签署文件的弗朗西斯头也不抬。

“是。”伊恩打开文件夹,“公爵大人,我军在慢河大败……”

弗朗西斯手中的笔一下子顿住了,他皱了皱眉,把笔放在了一边。

“……西路军阵亡八千,伤一万一千,统帅德?罗兰公爵被俘……”

伊恩收回落在战报上的视线,抬眼看向弗朗西斯,弗朗西斯双手交叠支着下巴,微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伊恩低头继续念道:“叛军的损失估计在三千左右,他们在与西路军达成停战协议后向西而去,昨天,也就是两天前,他们抵达坎恩,坎恩守军发生内乱,不战而降。情况就是这样。”

伊恩轻轻合上文件夹,静静等待弗朗西斯的反应。过了片刻,弗朗西斯放下了手臂,抬起眼帘,淡淡地苦笑了一下。

“都被你说中了,伊恩。迪亚托简单的进攻模式成了被敌人利用的致命弱点。而罗兰,先不说他前面的判断失误,在对方以十余骑挑战他时,他本来可以很干脆地利用自己身旁的优势兵力迅速围歼对方,相信对方再神勇也会被击倒。这样一来,就等于摧毁了叛军赖以支撑的精神支柱,趁着他们人心大乱之时,罗兰可以迅速扭转败势。可惜,他骄傲的自尊防碍了他做最正确的选择。不,应该说对方正是算准了这点才敢做那样的惊人之举吧。”

弗朗西斯一边说一边双手交握,冷冷一笑,“我得承认我遇上对手了,一个做任何事都能同时达到几个目的的对手。伊恩,你注意到了吗?他选择袭击罗兰的时机掌握得非常巧妙,一来阻止了罗兰亲临指挥,加速了西路军的败亡,另一个嘛,在他让罗兰选择保存自己军团士兵性命的同时,他也是在最大限度地减轻自己军团的伤亡。”

伊恩颔首,“是啊,虽然最后已演变成单方面的杀戮,但如果继续下去,垂死的西路军仍能给他们造成不小的损失,而他有限的兵力是承受不起这样的消耗的。”

“嗯,正是如此,这个对手不光极富创造性和想象力,具备相当强的统御力和细致的用兵能力,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有审时度势、冷静判断情况的头脑,这一点,罗兰不及他,失败也就是必然的了。可惜啊,两大军团就这样完了,两位统帅,一个被俘,另一个……我估计也是被俘了,这样将来他被我们逼上绝路时,就有了可与我们谈判的有力筹码。”

他轻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开始我还以为他只是个小卒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王了,真是有趣的意外啊!”

说到最后一句,他微眯起眼,露出兴味十足的一笑。

伊恩略一思索,说道:“弗朗西斯,这一让我出击吧。剩下的东路和南路军显然不是他的对手,而卡兰和修利刚与英国人血战过,他们需要休整,特伦和奥里亚要防备西班牙人,也不宜搬动……”

他还要再说下去,却见弗朗西斯轻轻摇了摇头,“不,你是我的幕僚长,这里才是你的位置。这一,我打算让阿尔法多去。”

“弗朗西斯……”伊恩的眼中闪过一抹忧色。

弗朗西斯笑着打断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伊恩,不过我这样决定自有我的道理。我让阿尔法多去不光是要他了断他与那孩子之间的孽缘,更重要的是,时间不容我们耽误。坎恩的军变是个危险信号,随着叛军向西的不断挺进,这样的事还会发生。不仅如此,我想以那孩子现在的号召力,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聚集起十万大军都是可能的。”

“以叛军现在的行军路线来看,他们是打算回到叛乱的原发地卢代。那里的民情最不稳定,大多支持叛军,而卢代的第一大城朗贝又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要塞城,城内兵马粮草充足,城墙坚固难攻。当初为了把塞维涅那个笨蛋引离朗贝我是了不少心思,如果这一再让他们回到那里,一半的守军是布列塔尼亚人的朗贝很可能发生象坎恩那样的兵变。到那时,我们就得与盘据此城的叛军打持久战,而与此同时,布列塔尼亚的叛乱之火也会再度重燃。”

“当然,我们也可以再度调集数路大军镇压他们,但为此所付的代价就未免太大了。所以,我们现在最紧迫的就是在叛军还未抵达朗贝前截住他们、消灭他们,而能以最快的速度追上他们的就只有阿尔法多的鹰团。”

“我明白,”伊恩点点头,“我这就去为鹰团的出发作准备。”

“嗯,让卡兰他们也向西挺进,帮助阿尔法多镇住那些可能冒头的小股叛军。这一,我不想再有任何意外!”

“是!”

伊恩离开后,弗朗西斯向后将身子靠在宽大的椅背里,一边用指尖按压酸胀的眼角,一边默默地沉思。

一石二鸟之计你用得不错啊,小家伙,在给我造成困扰的同时,英王的宝座也在摇晃。海军全军覆没的他已丧失大半人心,现在你的冒名出现,而且又是这样华丽的登场,又令他不得不面对要求公布你父亲生死真相的巨大压力。如果你父亲还活着,他也无法再关押他,如果死了,那就更糟。说出真相,他人心尽失,贵族们也会暗中把他推翻,不说,那就只能默认你是真的,一样是让他倒台的死路。

哎,每一步你都算得这么精,让我不敢相信你竟只是个孩子……

……可是太早怒放的朵,也会早早地调谢……沉思的弗朗西斯弯起唇弧微微一笑,在那之前,让我看看你是否还能再创造一奇迹……

因为军情紧急,整个宰相府都彻夜忙碌起来,晃动的烛光,来来往往的人影,急促匆忙的脚步声更增添了让人心跳加速的紧张感。

要在黎明时出动王国最强的军团――鹰团,需要做的事很多,将士的征调,兵器马匹的配备,随行的粮草起运,都必须在几个小时内完成。这一精细而重的任务,如果是别人,一定会说杀了我也办不到啊,而伊恩却不负弗朗西斯所望,完美地准时安排妥当。当天边亮起第一缕晨光时,鹰团已在巴黎城外集结完毕。

此刻,也一夜未睡的弗朗西斯听见身后的脚步身响起,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转过身来,印入他眼眸的是他身着黄金铠甲、身姿昂然的兄弟,王国第一名将,鹰团的统帅,阿尔法多。

单手抱着头盔的阿尔法多,以无懈可击的动作,按照礼仪的要求,在弗朗西斯的面前单膝跪下,微微垂下的头让弗朗西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如石雕般沉默僵硬的姿态仍让弗朗西斯的心中掠过难言的感伤。

还是要这样不顾一切地排斥我吗?阿尔法多……他暗暗叹息道。

两个小时前,他走进密室,把当前的战况告诉给了阿尔法多。当时阿尔法多也象现在这样僵直着身子,脸上的表情只能用空洞来形容。以阿尔法多的聪明,不用弗朗西斯多说他也知道,在目前的形势下,凯伊已演变为给王国造成重大损害的不可饶恕的敌人。他冒名蔷薇公爵一事,弗朗西斯不但不会去揭穿,反而会大加利用,广造舆论,让法国人相信布列塔尼亚的叛乱是可恶的英国人一手策划的。所以,不管将来战事如何演变,凯伊都得死,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死在绞刑架下。

“让我来亲手终结他的生命是您的仁慈吗?”

弗朗西斯还记得阿尔法多说这话时的表情,那是痛彻心肺的彻底绝望!即使是自认已做到绝对冷酷的弗朗西斯,面对这样的表情也只有无言的相对。

不肯让阿尔法多察觉到自己心绪的波动,弗朗西斯尽力以最冷淡的口气说道:“不需要我告诉你该做什么吧?这的危机可大可小,以你的能力,把它消于无形也是片刻之事。可若你感情用事,那么无数百性也将因此丧失家园、亲人,甚至生命!”

微垂着头的阿尔法多仍是一言不发,就仿佛石化一般地静默,而这静默也令整个房间的空气变得压抑沉闷。

盯着他看的弗朗西斯沉默片刻后,象似放弃了似的叹了口气,“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这就出发吧!”

依然是无言的低头行礼,在阿尔法多站起身时,弗朗西斯终于看清了他那如无机物一样冰冷的的眼眸,而那没有表情的苍白面容更是让人看了有流泪的冲动。弗朗西斯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瞬间的心痛让他想要用手指去抚平弟弟纠结的眉心,但他的手还未抬起,金色的身影已决然转身离去,翻飞拂动的白色披风,靴跟敲击地面发出的单调的声响,都地刺痛了木然呆立的弗朗西斯的心。

……阿尔法多,那孩子对你就这样重要?

晨曦笼罩下的巴黎郊外,鹰团将士以他们特有的方式迎接他们的统帅。

“敬礼!”

随着副将的一声令下,两万人同时拔剑出鞘,剑柄紧贴额头,剑尖笔直地指向天穹,光亮的剑面反射出一片眩目的蓝光。

端坐于马背上的阿尔法多举起右手回应鹰团的致敬,沉静如水的面容看不出一丝波澜。

“礼毕!”

两万道剑光应声划落,同时收入鞘中,整个动作干净利落,整齐划一得宛如同一个人完成。

立于队首的副将策马奔至阿尔法多的面前站定,“报告大人!鹰团准备就绪!请大人下令!”

阿尔法多微一点头,随即扭转马头,背对鹰团,面向通往布列塔尼亚的大道站定。此时,西边天际蓝色的夜幕尚未退去,星月犹散发着苍白的光芒。

“凯伊……”默念着让他全身发痛的至爱之人的名字,阿尔法多微合上了双眼。静默数秒后,他抬起眼帘,如电的目光已如往昔一样的坚毅果断。仿佛是要斩断一切,阿尔法多的右臂有力地向前挥出,“出发!”

话音刚落,雷鸣般的马蹄声骤然响起,顷刻间,全骑兵阵容的鹰团已如平地卷起的巨大洪流,呼啸着滚滚而去。

鹰团卷起的烟尘刚刚落地,一个孤独的骑士也尾随着鹰团的足迹踏上了相同的征程,他就是阿尔法多的好友,拉尔夫。

一个时辰前,拉尔夫在巴黎的寓所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兰斯洛?德?阿朗。虽同为阿尔法多的好友,拉尔苡肜妓孤宓墓叵挡⒉幻芮校也甚少来往,因此兰斯洛的夜来访令拉尔夫大感意外,而他接下来所说的事更是让拉尔夫感到吃惊。

“那孩子受伤了,而且据我的密探回报的情况来看,他似乎伤得不轻。”在简单地说明了一下阿尔法多即将出征的事由后,兰斯洛说道:“我想请你赴前线一趟,如果可能,请救那孩子一命。”

拉尔夫的眉毛紧拧了起来,“阿尔法多知道吗?”

“不,他不知道,如果让他知道了……”兰斯洛顿了一下,“你清楚他的个性。”

拉尔夫的眼眸顿时暗淡下来,“他会发狂的……”他无力地呻吟道。

“是啊,他那样激烈的性子,非出乱子不可。所以这事怎么也要拜托你走一趟。”

拉尔夫没有立即回答,他反问道:“这事是你的主意,还是弗朗西斯的?”

兰斯洛平静地答道:“这是我的主意,我还没告诉弗朗西斯。”

“哈!那有用吗?” 拉尔夫的口气顿时变得尖利起来,“即使我有机会救得了那孩子的命,弗朗西斯也还是一样不会让他活下去的吧!”

兰斯洛默默承受拉尔夫刀子一样锐利的责难目光,沉默片刻后,他缓缓说道:“弗朗西斯并不是象你们认为的那样冷酷无情,只是他身上担负的太多的责任让他不得不放弃许多亲情。但不管怎么说,阿尔法多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亲的亲人。我知道,他是绝对不愿看到阿尔法多崩溃的样子,那样的话,也等于挖掉了他的心……”

不愿看到阿尔法多崩溃的样子,这也是拉尔夫愿意踏上这不知结局如何的征程的缘由。

“但愿我能帮得上忙,阿尔法多。”

望着鹰团远去的背影,拉尔夫喃喃自语道。

第四十六章

“殿下,索拉河到了。”

车窗外兵士的叫声惊醒了正靠在椅背上昏睡的凯伊,他抬起沉重的眼帘,眼前昏暗的光线告诉他现在已是晚上了。直了直快要散架的身体,凯伊沉声吩咐道:“传令全军,在背靠树林的河岸扎营。”

“是!”窗外的传令兵一边利落地答道,一边用脚尖踢着马腹催马奔向前队。

闻听着远去的马蹄声,凯伊掀起了垂下的窗帘,窗外稀疏的星光悄然洒落进车厢内,映照着凯伊没有血色的脸更加惨白。

“索拉河……过了这条河,还有一天的路程就到朗贝了。现在我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了吧?”凝望着远黑暗中微微泛着波光的地方,凯伊喃喃自语道。

四天前,也就是鹰团出发的同一天,布列塔尼亚叛军也离开坎恩挥师西进,目标正是弗朗西斯所担忧的朗贝。这一连四天的行军出乎意料地顺利,沿途的小股王国守备军不是望风而逃,就是龟缩于城内不敢应战,更有不少是象坎恩守军一样主动归顺。而后面,追赶自己的东、南两路王国军似是因顾虑重重而始终不敢贴近,当叛军进入卢代后,他们更是裹足不前。

前方没有敌人,后面没有追兵,一路上不断有投降的守备军和热情高涨的民众加入,面对这让全军都振奋不已的局面,身为统帅的凯伊心中却只有的不安。

他担心的事主要有三件:

一是新兵的战斗力。迅速增长的兵力固然可喜,但新兵中有一半是没经过任何训练、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普通民众,他们至少需要十以上的大小战斗的磨练才能逐渐成长为合格的士兵。可眼下既没有这么多的机会也没时间让他们去演练,因为他们遇上的第一场战斗很可能就是一场决定生死的大战,把连如何排队列都不清楚的他们投入战场无疑是送死,而他们的惊慌失措更是会祸及到全军。

二是王国追击部队的动向。凯伊认为一直跟在后面的东、南两路军并非是真正的追击部队,他们只不过是弗朗西斯用来牵制自己、迷惑自己的假象。那么弗朗西斯派来的追击主力究竟在哪里呢?按理,他们也该离自己很近了,可为什么自己派出去的斥侯始终发现不了他们的踪迹?这个疑虑一直萦绕在凯伊的心头。

最后,也是最让凯伊忧心的是,布列塔尼亚军中因两空前的胜利和最近过于顺利的行军而滋生出的骄气。现在不光参加过两慢河大战的老兵个个骄傲得鼻孔朝天,就连新兵也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王国军是纸老虎,一捅就破”,对凯伊对他们说的“骄气对于军队而言是毒药,对这支力量还不够强大的军队更是致命的毒药”的话没有几个人真正听得进去。

然而,尽管以上这三件事每一件都关系到布列塔尼亚军的未来和存亡,可是除了包括罗伊德在内的少数军官能理解凯伊的忧虑外,其他的人均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普遍沉浸在“自己跺一跺脚,巴黎的朗格维尔公爵就要跪地求饶”的空前大妄想中。

“哼!如果让朗格维尔公爵知道了这些人的想法,他当然会趴在地上。不过不是因为吓得,而是因为笑得不行才趴下的!”凯伊曾不无苦涩地对罗伊德这样说道。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老师曾说过的话,“太过顺利的事情背后总隐藏着巨大的变数。”

变数……想必就在朗贝吧……

仰着头凝望夜空的凯伊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伸手按了按刺痛不止的胸膛,那里严重的内伤在这四天的奔波中又有了加重的倾向。凯伊知道,如果不是罗伊德找来的马车代步,自己这几近半死的身体是撑不到现在的。

还有一天就到朗贝了,我一定要撑下去,绝不能倒下,现在还不是我倒下的时候!

凯伊握了握拳,暗暗给自己加劲。

一团黑影贴着云层掠过天际,其鬼魅般的身影和速度让不经意瞥见的凯伊吃了一惊,他正想凝神细看,身后的夜风送来得得的马蹄声。凯伊回首一看,却是兼任自己亲兵队长的罗伊德从后队赶了上来。满头大汗的罗伊德催马靠近车窗,微低下头关切地询问道:“殿下一切安好?”

“一切都好。”凯伊故作轻松地微微一笑,他不想让唯一知道自己伤情真相的罗伊德内心更加不安。

然而,认真地借着星光打量凯伊面容的罗伊德眼中还是闪过一抹浓重的忧色,“殿下的大帐很快就准备好,请殿下在马车里略等一等。”

“好的。”略想了一下,“罗伊德,让人马上去找渡河用的船只,越多越好。”

“是!我这就去办。”

走了几步,罗伊德回转身,“殿下,今晚就要渡河吗?”

“可能。”

“明白了,我这就去吩咐将士们不要卸下战甲,随时准备出发。”

接近午夜,刚第三巡视完营地的罗伊德被凯伊派去的兵士叫去了大帐。

“派去朗贝的斥侯回来了,”微伏着身子坐在指挥桌前的凯伊一见到罗伊德就直截了当地说道:“据他说,朗贝的守军有异动,两天前守将就下令关闭了城门,昨天城内更是浓烟四起,似乎是哪里着了火。”

侧了一下头,凯伊问罗伊德,“你怎么看?”

罗伊德略一思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朗贝守军发生了内乱。”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凯伊的声音很低,透着沉沉的疲惫,这让本想说“这是好事”的罗伊德顿住了口。

停了一会儿,凯伊突然问道:“王国的追击部队到现在都不见踪迹,你怎么看?”

“这个属下也很困惑,至今也没想出个合理的解释来。”

“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他们走了一条我们没想到的路,绕到我们前面去了。”

罗伊德吓了一跳,“这不可能!”

凯伊没有吭声,他展开面前的军用地图,示意罗伊德看。罗伊德凑上前去,顺着他手指的移动看去,脸色顿变。凯伊指给他看的路线是一条沿着布列塔尼亚边界圣拉歇尔山脉成弧形走向的大道,它的一条分支小路从卢代的南端直切入朗贝城的西面。

罗伊德明白凯伊的意思,如果追击部队走的是这条路的话,隔着一条山脉的己方是根本发现不了他们的,而同时,他们也避开了己方利用熟悉地形的当地民兵在沿途设下的伏击圈。

但,“这还是不可能!这条路的长度是我们现在行进的路的两倍,他们若真走了这条路,除非他们长了翅膀,否则他们……”

罗伊德突然哑了口,绿色的瞳眸闪过一丝惊惶。

凯伊苦涩地点了点头,“想必罗伊德也想到了那支以鹰的速度、鹰的凶猛著称的军团吧,他们就是长了翅膀的军队啊!”

说到最后,凯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似悲哀,也似欢喜,但更多的是浓浓的无奈。

罗伊德无法猜透主君为何有如此奇怪的表情,他的心思被记忆中鹰团所向披靡的辉煌战绩给占据了,想到可能会与这支被喻为“魔鬼军团”的军队作战,即使是胆色过人的罗伊德也感到胜算无多。

“那么,我们现在是继续前进,还是改道?”罗伊德艰难地开口问道。

“继续前进!”没有任何的犹豫,凯伊的声音铿锵有力,“如果朗贝没有发生兵变我也许会下令改道,可既然有了有利于我方的动向我们就不能放过!”

他抬起手,用他修长的手指轻抚额角,“朗贝对我们而言无疑于生命,它的地理位置、军事价值及政治意义都是布列塔尼亚的其它要塞远远不能与之相比的。夺下它,我们不光有了稳固的根据地,更有了可号令四方的力量,整个布列塔尼亚都会因它在我们的手里而追随我们。可若我们没有拿下朗贝,我们就只能象丧家犬一样被人四追杀,再多的兵力也会象沙子一样漏掉,融雪一样化掉。因此,即便是要和鹰团硬拼,我们也不能轻言放弃。”

说到这里,凯伊突然微扬起眉,轻轻一笑,那看似浅淡的笑容充满了活力与霸气,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摄人魅力。

“现在还没到最糟的时候,他们不是也还没到吗,那就让我们彼此来赛一赛,看谁先抵达朗贝!罗伊德,传令全军,立即整装出发,直扑朗贝!”

“遵命!”

很快,行军的号角四下里响起,人声、脚步声、马的嘶鸣声混杂着击破了寂静的夜空。

重新穿上黑色战甲的凯伊将长发用缎带扎起,戴上面罩的那一瞬间,削瘦的脸上泛起一抹凄绝的微笑。

成败在此一举!阿尔法多,我期待着与你的相会!

第四十七章

清晨,一轮暗淡的红日从东方升起,铺陈于天际的云朵被染成了近似血一样的鲜红。然而,这给人不祥之感的天幕并没有引起布列塔尼亚叛军将士的多少关注,他们正背对着它急速向位于西面的朗贝挺进。

“我军离朗贝还有多远?”勉力半伏在马背上赶路的凯伊扭头问身旁的传令兵。

“还有六里,殿下。”

只有六里……可派出去的斥侯却一个也没回来……

暗道一声“不妙!” 凯伊突然拉住了缰绳,半日的昏眩如强风吹过的薄雾迅速散去,“传令兵!传令全军立即停止前进!”

“是!”传令兵飞速跑开。

“停止前进!停止前进!”

随着传令兵高亢的吼声一波波传开,快速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的士兵们在驻足的同时纷纷把好奇的目光投向黑甲的统帅,而黑甲的统帅正焦虑地游目四望,眼前一马平川的原野让他的心凉了半截。

仿佛是要印证他的猜想,几乎就在同时,远远的,一声声凄厉的狼嚎破风传来,凯伊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面罩下被马匹奔驰时的颠簸折磨得扭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鹰团,果然来了!”

原本凯伊之所以大胆地决定在朗贝城下与鹰团一决高下,就是因为那里的原野被数片密林分割成小块,不利于骑兵大规模地冲锋突进。而这些不利于鹰团的密林对己方来说却是天然的防御工事,己方不仅可以利用这些树林做屏障,更可在其间安置地刺、拌马绳等防守工具,轻松消灭掉闯入林中的骑兵。可是鹰团移动的速度之快超出了他的预想,这也就打破了他想利用地势取胜的企图。

“这一是你选择了战场,阿尔法多,我还真是低估了你的能力!”凯伊凝望着还一片寂静的西边地平线,泌出血丝的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他无法不感到悲哀,眼下他手中虽有两万人马,但能用上的有作战经验的兵士不过一万二,真正靠得住的也就是慢河大战幸存下来的六千人,而他马上要面对的却是两万悍勇善战的骑兵,且战场又是这没有遮拦的原野,胜算几乎等于零。

“不过,”他突然回转头,望向右后方,那里远远的有一片微微晃动的阴影。凯伊知道,那是当地人称之为“死亡陷阱”的大沼泽里的芦苇在随风摆动。

“平原固然是骑兵的天堂,可沼泽却同是你我的死地,既然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我当然要尽量削弱你的优势!”

就在他思索的同时,罗伊德策马赶了过来,“殿下,可是敌军要来了?”

“是的,估计不出半个小时,我军就要与鹰团正面相逢了。”

这个消息令罗伊德也是心中大震,他飞速地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立即得出了与凯伊相同的结论――在这里决战没有胜算。

“殿下,我军是否急速后撤赶往我们先前经过的城堡?那里的城墙虽不怎么坚固,但总比这毫无遮拦的平原强了许多。”

“不!来不及了,回到那里怎么也得要一个小时,而鹰团的速度……”凯伊摇了一下头,“总之,我军此时撤退,势必全线崩溃!既然逃是逃不掉了,那也只能死战。传令全军,立即到大沼泽前列阵迎敌!”

“遵命!”

前方地平线上浮出了一条模糊的黑影,伴随着阵阵如天际滚过的闷雷般的低沉回响,那是数万只马蹄击打地面时的轰鸣。黑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转瞬间已如云头涌动,浪潮翻滚,血红的朝霞映照下的大片甲胄光波以银河泻地之势席卷而来!迅如风雷,厉若狂飙,大地在脚下剧烈地震颤……

眼见敌军以难以置信的高速度逼近,已在平原上展开阵势的叛军将士的心都在砰砰狂跳。先前还一脸兴奋的新兵此时已是面如土色、六神无主,参加过两慢河大战的老兵虽尚能保持镇定,但鹰团如雪崩般涌来的惊人气势仍让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胜利,哪怕是小小的胜利也好,这样全军将士的心就能稳定下来。”

留意到军中强烈的不安情绪的凯伊默念着,缓缓地举起了右臂。他一边专注地盯着每一眨眼都更贴近的敌军,一边计算着出击的最佳时刻。突然,他的手臂向前一压,位于阵列最前方前的骑兵开始行动,他们吼叫着,高举起利剑,直直地迎着鹰团的前锋冲了过去。

正面相迎的两军很快相遇,看似来势汹汹的叛军骑兵刚一交手即仓皇后退,其后退的速度几乎与鹰团前锋挺进的速度持平。

“不对劲!”前锋领兵的副将感到了些微的不安,虽然两侧并未发现可疑的敌兵,他还是让兵士们放慢了速度。

这时,前方后退的叛军骑兵突然向两边奔去,鹰团前锋的前面赫然出现了一个纵约一里的战阵,正面是一字排开的步兵方阵,两翼是弓箭手组成的楔形阵式。因被判军骑兵挡住了视线,鹰团前锋此时已冒然突进到了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只听得一声厉喝:“放!”如蝗的箭矢呼啸而出,挟着强劲的风势倾泻而下。事出突然,无法进行有效放御的鹰团前锋立即涌起一阵悲鸣,倾刻间,上百骑跌落尘埃。

“放!”眨眼间,第二波箭雨又呼啸而至。

眼见情形不妙,前锋副将一声清叱:“撤!”五千轻骑迅速由前进转为后退,途中没有丝毫的停滞。因为撤退得迅捷有效率,队形仍保持完整,这让两侧想要乘乱夹击、切断其后路的罗伊德的骑兵也未能给他们造成多少损失。

“可惜!”眼见对方从容而退,凯伊在赞赏的同时,更多的是感到无奈。

对手反应如此灵敏,骑术又如此精湛,那么己方的麻烦只会源源不断!他一边暗自叹息,一边命骑兵在阵形外缘游动,随时待命。

鹰团的前锋刚摆脱叛军骑兵的包抄,其主力也逼近到了离叛军阵地约一千米的地方,游动的光波在瞬间形成一个巨大的钢铁方阵,如密集森林般竖起的枪刺、如雪的刀光剑影、静默中透发出的强烈的肃杀之气再度让叛军将士心生寒意,站在最前面的兵士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惊骇之色。

此时,身为统帅的凯伊已无暇顾及兵士们异样的神情,他的全部身心都被阵前那个耀眼的金色身影给牢牢地吸引住了,“阿尔法多……”这个让他痛、让他心酸、更让他爱恋不已的名字终于从他的唇间细细地逸出,宛如雷击般的震颤在瞬间由心房袭向全身。

他怔怔地望着,眼眨也不眨,心狂跳得好象要从口中扑出来一般。他痴痴地望着,贪婪地想要看清楚对方的脸,然而除了闪耀的金光他什么也看不清。

“他能看清我吗?”他不禁这样想,期待对方注视的目光的愿望之强烈令他的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他骇然发现,面对这个他以为会恨到咬牙切齿的人的身影,心中只有恍若没有着落的空荡……和唯有他自己清楚的爱……

我爱他,哪怕他欺骗了我,我还是无法不爱他……

痛苦的认知地刺了他的心,凯伊悲哀地笑了,笑得是那样地无奈,咸咸的、略带苦涩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和着胸腔中激荡上涌溢出口腔的鲜血一起流下,黑亮的铠甲一片殷然……

“我这是怎么了?”撕裂心肺的痛楚终于让他的头脑清醒过来,“在这样的时刻,想着不相干的事的我怎么对得起两万追随我的将士!‘

他扯过黑色的披风,抹去还未被人注意的胸甲上刺目的血迹,在扬鞭纵马之际,他奋力把无穷的杂念驱赶到脑后。

“布列塔尼亚的将士们,”立马于阵前,背对鹰团,面向两万叛军的凯伊,以平静恬淡的语气开口说道:“我们的面前是王国最强的军团,我们的身后是无路可逃的死亡陷阱,向前我们还有生机,退后则必死无疑。曾跟随我战胜两大军团的将士们,你们是否还愿与我一道创造奇迹?”

“跟随殿下!”六千将士齐声吼道,油然而生的豪气也在这吼声中激扬开来。

凯伊微点了一下头,他继续问道:“那么因信任而追随我的将士们,你们是否愿意?”

“愿意!”剩下的一万四千将士高声回道,发自内心的激动令他们热血沸腾,恐惧在瞬间被击成了碎片。

“很好!”凯伊挺直腰身,高昂起头,安祥的语调随之转为雄浑的激昂,“今天,你们让我看到了什么是布列塔尼亚的希望,那就是面对强敌时的不屈的勇气!我们的未来不是一帆风顺,会有很多挫折和磨难,但有了这勇气,即便是死神也要为我们让路!布列塔尼亚的勇士们,就让我们最强的敌人看一看这片坚忍土地上孕育出的男儿是何等地豪勇,让巴黎的朗格维尔公爵知道血腥的镇压并不能让我们屈服,让全法国的人都明白布列塔尼亚人不是低人一等的贱民!我们的血比谁都火烫,我们的心比谁都高贵!”

直击人灵魂的话语迅速燃起全军将士心中的火焰,他们被狂热的激情所吞没,热泪盈眶,一时间,激昂的呼声腾空而起,“请殿下下令,我等万死不辞!”

第四十八章

有近半个小时的时间,阿尔法多只是定定地凝望,凝望那似近还远的身影在叛军阵地上奔驰,飞扬的披风如黑色的火焰跃动不止。他静静地倾听,渴求般地捕捉,风中传来的少年的声音令他的心在狂喜和绝望间游走,轻放于马鞍上的手指开始象长了心脏般地抖动起来。

“你走得太远了!”阿尔法多艰难地从口中吐出这句话,低沉的嗓音里交杂着无限的叹息。

如果今天面对的是不相干的敌将,阿尔法多会朗笑着不加掩饰地称赞对手非凡的胆略和才智,更会为能与这样堪称名将的对手交锋而欣喜。可是,对面这个人,这个以挑战的姿态迎对他的人,这个他必须打败的人,却是他愿以整个世界来交换的至爱之人!他无法象对一个值得他敬重的敌手那样对他说,“我将竭尽全力使你死而无憾!”他也无法象对一个闹别扭的情人那样对他说,“回来吧,我是这样爱你。”

无法说……什么都无法说……能说的只有这句似责备更似痛惜的话语,“你走得太远了!”

“大人?”

身旁副将略带询问的声音惊破了阿尔法多心中的迷惘,他微垂下眼帘,迅速将燥动的心冷冻起来,当他重新扬起俊眉,眼眸中逸动回旋的苦痛和柔情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鹰团将士熟悉的冷静与果决。

此时,前方叛军的阵地已完成了新的布阵,位于两翼的弓箭手全部撤回到后方,与步兵方阵合成一个更为厚实的、专门用来对付骑兵的密集阵形,盾牌手、枪兵、剑士在前,弓箭手殿后,以攻防一体的阵势布成一字形的坚实防线。无数的长枪从阵势的空隙间伸出,枪尖全部向前,密集如树林,雪亮的枪刃闪着刺目的寒光。

面对如铜墙铁壁般筑起的叛军方阵,阿尔法多冷然地对围在身周的副将说道:“各位,叛军以大沼泽为背景布阵,我军的攻击面与攻击方式都将受到限制,无法进行迂回包抄。不仅如此,背靠于危险地带的敌军已有了死战的觉悟,而且诸位已看到了,对方的统帅很能激发属下的斗志。与这样意图拼命的敌手较量,一味地正面攻击只会令我军徒增无益的伤亡,因此我军要做的就是先以波动冲击动摇改变其阵形,然后再设法将其引出,让其自行进入我方布下的口袋……”

简明扼要地向副将下达完作战计划后,阿尔法多重新将目光投向对面的敌阵,方阵后方的正中央,叛军军旗下屹立着的黑色身影再度令阿尔法多注视的目光有了瞬间泫然欲泣的冲动,冰封的心仿佛要龟裂般地痛。然而也只是一瞬间,当他的手臂抬起时,他的眸光再度冻结如冰。

“如果只有先打败你才能救你的话,我也只能这样做了,凯伊!”

不再有丝毫的犹豫,阿尔法多的手臂有力地挥下,身后的方阵开始移动。一万名骠悍的骑兵伏鞍跃马,由开始的小跑迅速转变为飞驰,整齐的队列以排山倒海之势急速向叛军阵地扑杀而来,干裂刺耳的马蹄声汇成一片沉闷的巨响……

凝视着扑面而来杀气逼人的骑兵方阵,凯伊默然挥下了手臂。

“放!”随着传令兵一声厉喝,暴雨般的利箭挟着凄厉的风声急射而出。

几乎就在同时,冲锋向前的鹰团骑兵也开始了向叛军阵地的漫射,双方密布的箭矢顿时形成狂风在半空中飞窜,随即又如骤雨倾泻而下。一时间,血飞溅,惨叫连连。叛军阵地上的盾牌手迅速举起盾牌防御,而奔腾向前的鹰团骑兵方阵的前部则放下弓箭,平端起了长枪,后面的骑兵继续放箭增加叛军的混乱和伤亡。

两军的距离在箭雨中急速缩短,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神情凝重的凯伊攥紧了双拳,他第一感到自己完全没有信心。

就在凯伊暗数到五时,犹如海啸般涌来的鹰团与叛军相撞了。凭借着强大的冲击力,前排的骑兵毫不费力地将比寻常刺枪还要长上一倍的长枪刺入厚实的叛军防御墙,最前列的叛军兵士连一声惊呼都还没来得及喊出,就被锐利的枪尖连人带盾刺了个透心凉。一击成功后,第一排骑兵迅速后撤,下一排骑兵从队列的空隙间冲出,再度发起同样的攻击。接着是第三排,第四排……转瞬间,数百叛军士兵倒卧尘埃。

这种如浪涛拍岸的冲击一般只进行几就能让对方阵型大乱、军心不稳。然而,正如阿尔法多所预料的那样,叛军在限制对手的攻击方式的同时,也令己方的将士没有后撤的可能。怀着死战的决心的叛军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可怕的韧性,顽强地阻击着这支狂飙风暴,前面的中枪倒下了,后排的士兵立即上前一步,补上队列的空缺,没有后退,只有坚守!战线在哪里崩塌,又在哪里筑起,鹰团的将士第一心存敬畏。

与此同时,不断给对方造成惨重伤亡的鹰团也在不断地流血。叛军弓箭手近距离的强射洞穿了他们的金属战甲,无数的刺枪在那些未及时撤后的骑兵停顿的瞬间插入马腹,战马悲鸣,骑兵倒地,冲出来的叛军兵士立即将他们劈成两截。血腥充斥着战场的每一寸土地……

就在双方进行着似无止境的消耗战时,游动于阵形外缘的罗伊德的骑兵也对停留在原的鹰团本阵发动了骚扰性袭击,后卫副将在得到阿尔法多“速战速决”的指令后迅速出击,率领四千轻骑迎击叛军骑兵。由于五千平息朗贝叛乱的骑兵尚未返回,因此阿尔法多的身边只剩下一千近卫。

最初阿尔法多很有把握地认定,后卫骑兵可以在半个小时内全歼敌人的骑兵,可事实却大出他的意料。叛军骑兵虽说无论从整体配合还是单兵作战都不是鹰团的对手,但他们奔驰的速度及耐力并不亚于鹰团,而这一他们更是采取了一种全新的、近似无赖的战法。往往是鹰团刚刚扑来,叛军的一半骑兵立即象惊飞的麻雀一样四散奔逃,令鹰团有一拳击空的感觉。当鹰团继续追击另一半还保持完整队形的叛军骑兵时,四散的骑兵又迅速集合尾追鹰团。如果鹰团的后队反扑,他们又故计重施立作鸟兽散。而被鹰团前队追击的另一半骑兵在鹰团逼上来时也会玩弄相同的把戏。

这样一来二去,反反复复,叛军骑兵虽被追得鸡飞狗跳,狼狈不堪,但鹰团的整体配合优势也无法得以发挥,两军陷入你追我跑、你跑我追的胶着战中。

指挥这场奇异追逐战的罗伊德清楚,己方的骑兵想要战胜鹰团根本是妄想,但想要缠住他们却是可能的。因此,他施展浑身的解数将凯伊要求他做到的拖、拉、缠战术发挥到淋漓尽致,四千鹰团骑兵就这样被他成功地拖离了主战场,并逐渐卷入无序的混战中。

看到此种情形,阿尔法多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没想到叛军中还有此等人才!”

不过这种局部战役的结果究竟能起多大的作用全看主战场是如何演变,因此阿尔法多马上又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到了前面的血战上。

此时,主战场上交战的双方已进入近身血拼,到是漫天挥舞的长枪短剑,头顶上箭雨横飞,鲜血喷涌如注,受伤的战马惊慌地嘶叫,垂死的兵士在痛苦地挣扎,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血腥,脚下一片血肉模糊,场面惨烈而恐怖!而鏖杀的战线也在这血雾弥漫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位于两翼的鹰团骑兵仍在猛烈击杀,而中央的骑兵已开始不露痕迹地放缓了攻势,在反反复复十数的进进退退后,叛军的中路终于被他们巧妙地粘住,向外拖出,而两翼受压的叛军也因势向中央靠拢,这使得原来一字形的叛军战阵开始内缩。

注意到这一变化的凯伊紧拧的眉毛略略舒展了些。他紧盯着己方的中路不断地被对方吸出,两翼不断地内缩,渐渐成弧月阵形。

“可以了!”

他有力地向传令兵一点头,冲锋的号角立即吹响。先前还被动防守的叛军突然集中力量向前猛冲,因诱敌而正缓缓后退的鹰团中路立即被突破。紧接着破茧而出的叛军迅速在鹰团的背后左右展开,以势如疯虎之势将反陷于里的鹰团推向沼泽。由于骑兵无法象步兵那样固守阵地,鹰团被逼得步步后退。

“精彩!”观战的阿尔法多禁不住脱口而出。

他原本的计划是将叛军的中路吸出,进入自己设下的凹形战阵,再行全歼。这种战法与凯伊战胜罗兰的战法很相似,略为不同的是,他用两翼挤压对方的两翼,使其吸出来的中路被迫前凸,没有回复的余地。

然而凯伊却利用了他这种象挤压豆荚中的豆子一样的战法,在他的口袋度还不够的情况下,先他一步,实施了一完美的“中央突破,背后展开”,这令阿尔法多不得不由衷地赞叹。

在主力全力反攻的同时,叛军骑兵也将鹰团的后卫拖入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全面大混战中,壁垒分明的队列早以荡然无存。虽然他们被劈得人仰马翻,但鹰团后卫要想在短时间内脱身也非易事。一切的进展都在向有利于叛军的方面发展。

“如果我没有留一手的话,这一你又赢了吧。”阿尔法多感叹地点点头。他手臂一扬,凄厉的号角响彻云霄。

正在全力督战的凯伊心里格登一下,遍身的冰凉令他血色尽失。他掉转头凝望远方,不出他的所料,西边地平线上再度涌起黑云滚滚,铺天盖地的马蹄声阵阵传来,大片的刀剑闪光灼眼。这正是那五千平息朗贝叛乱的轻骑,先前他们一直在数里外静候阿尔法多的出击命令。

一切都完了!凯伊痛苦地摇了摇头。

即便再怎么不甘心,他也知道这一是回天乏术了。正在竭尽全力将鹰团骑兵推向沼泽的叛军是经不起两面强力夹击的,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的生命,为了一个几乎要成功的希望……

我之罪!凯伊的身子剧烈的一晃,巨大的打击令他一直强自支撑的身体也正在崩溃的边缘,鲜血汹涌地溢出他的口腔,多得几乎要令他呛死在自己的血中。他拼命地压制,暂时令鲜血止住,但他清楚这也只能止住一时,自己随时会再度吐血,而那时也就是自己投向死神怀抱的时刻。

“神啊,给我一点时间吧,让我做完最后一件事!”

他虔诚的祈祷着,开始找寻已卷杀而来的鹰团骑兵中阿尔法多的身影。他几乎没费多少神,一直紧盯他不放的阿尔法多已直直地向他冲过来。护卫的兵士迅速在凯伊的面前排成密集的人墙,一片密密麻麻的长枪直指阿尔法多。阿尔法多勒马横剑凝视着凯伊,“你走不了了。”

凯伊在面罩后惨然一笑,“可以饶了我的士兵吗?”

阿尔法多摇了摇头,“不,他们都得死!”

“既然是这样,”凯伊突然扬起手,手中握着的发信号用的火箭令阿尔法多眯起了眼,“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只能让两大军团的统帅为我们先行陪葬了!”

“慢着!”阿尔法多吸了口气,“你是想用两位统帅交换你的士兵的性命?”

“没错!”凯伊的口气冰冷如铁,“快下决定吧!我可不会傻到让你的人把我的士兵杀得差不多了才作交易!”

此时,凯伊不用看也知道己方已全然陷入绝境。扑杀而来的鹰团骑兵象一把尖刀狠狠插入叛军的后背,狂暴地旋转着,在叛军的阵线上冲开无数的缺口。与此同时,被压在阵线内的鹰团骑兵也开始反攻,无数的利刃劈向阵线已散乱的叛军,一行行阻挡的兵士被刀剑劈翻、被马蹄践踏,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飞溅开来……

“决定吧!不要再拖延时间了!”凯伊握住火箭的手在轻微地颤抖,不断传来的士兵的惨叫地刺激着他,令他的心被撕裂成无数的碎片,痛悔与愧疚的泪水夺眶而出。

“好吧,我放过他们。不过,”阿尔法多直直地盯住凯伊,“你得留下!”

“那是当然。”凯伊苦苦地笑了,一阵无力的空虚和疲惫袭向他的全身。他感到他的意识正在涣散,只能凭最后一点力气勉强支撑才没有倒下。他茫然地看着被鹰团驱赶的叛军士兵惊惶地四散,已成血人的罗伊德不顾一切地向他冲来,但他很快就被打翻在地,雪亮的枪刺正刺向他的后背……

“放他……”凯伊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汹涌而至的鲜血冲口而出,他就象被砍倒的树一样直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凯伊!”心胆俱裂的阿尔法多飞扑了过来,在他的身子落地前将他紧搂在怀里。有一瞬间,阿尔法多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无意识地默念“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当他颤着手揭下的凯伊面罩时,凯伊已陷入半昏迷状态,鲜红的血仍不断地从他微张的口中涌出。

“阿尔法多……”茫然地睁着已失去光彩的眼眸的凯伊嘴唇动了动。

“别说话,要不然血会流得更多。”阿尔法多颤声说道,他马上扭头狂喊,“军医!军医在哪里?快来救人啊!”

周围的鹰团将士都被主将眼中的疯狂所震撼,一时间竟呆立着不知所措。终于有人清醒过来,大喊着奔去寻找军医。

“还是我来吧。”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一个高大的黄头发男子匆忙地拨开人群赶了过来。他正是拉尔夫,由于在尾随行动迅捷诡异的鹰团时迷了路,他晚到了。

拉尔夫半跪着伸手去探凯伊的脉搏,满怀希望的阿尔法多紧盯着他的脸。十几秒后,拉尔夫面如死灰。他竭尽全力试图将止血药给凯伊服下,但涌出的鲜血把这些药全部带出,束手无策的拉尔夫只能艰难地向阿尔法多摇了摇头。

阿尔法多整个人都呆掉了,他紧紧地抱着身子越来越凉的凯伊,欲哭无泪。

“阿尔法多……”

阿尔法多再听到了凯伊微细的低语,然后他看到了凯伊苍白如纸的脸上浅浅的微笑。

“见到你……很开心……”

话音消失的瞬间,凯伊的头软软地垂了下去,阿尔法多的心也在那一刻崩溃。

“不!”

凄厉的嚎叫撕裂长空,久久不息……

第四十九章

凄厉的嚎叫声过后的空白,眼中除了那张惨白的脸什么也看不到,手臂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只有象大山倾斜一样的沉重感。胸膛中那颗一直狂跳不已的心没有了生气,无力地趴伏在那里象是在等待死亡。

“为什么会这样?”漂浮在半空的神智虚弱地问道:“为什么我这样努力你还是从我身边溜走了?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一我不会容许你就这样跑掉,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只要你的灵魂没有消散我就一定能追上你,拥抱你,让你的心真真切切地感受我的心,我的爱……如果消散了,什么也没有了,我也陪你一起消散!”

如雪的剑光闪过……

“不!阿尔法多!”

血从胸膛飞溅而出的瞬间,眼前一片漆黑,意识象揉碎的粉末一样飞散开来……

整个世界疯狂地倾斜,然后突然又恢复原状。

这是兰斯洛?德?阿朗对两个月前发生在布列塔尼亚的叛乱的感想。那场本来在弗朗西斯掌控范围内的叛乱因为一个少年的出现而突生变数,虽然它最终得以平息,但所付出的代价仍是惨重的,而它的影响远更是弗朗西斯始料未及的。正象兰斯洛?德?阿朗所说,蔷薇虽然凋谢,但他的勇气、他的骄傲却地植根于布列塔尼亚人的灵魂。

不过弗朗西斯毕竟是弗朗西斯,他迅速调整自己的策略,很快将叛乱后的残局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借此机会剥夺所有参加叛乱的贵族的爵位和财产,并将其领地收为国有。在大力打击地方权贵势力的同时,他对一般参加判乱的民众一概不与追究,并推行新的、优惠的土地及税收政策安抚民心。因先前不平等的政策而怨声载道的布列塔尼亚人渐渐平息下来,毕竟人心思定,活着的人只要有阳光就要继续生活下去。

尽管事态最终步入弗朗西斯预定的轨道,但弗朗西斯的心中始终地扎着一根尖利的刺,那就是阿尔法多因情自杀的事。第一听到这件事时,弗朗西斯整个人就象是被雷劈了一样地木然,虽然一旁的伊恩一再地跟他说,“阿尔法多被救过来了,已无大碍”,但他还是半天缓不过神来。他无法想像这样傻得透顶的殉情之事,竟然会出现在他那个骄傲得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弟弟的身上,噬骨的痛悔象毒液一样在他的身体里流窜。

“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后悔过我的决定,”脸色青灰的弗朗西斯悲哀地摇了摇头,“如果当初我让他去找那孩子,或许一切就是另一个样子……”

感觉到身体中某一部份快要崩裂的他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呆呆地坐了一整天……

从布列塔尼亚返回的阿尔法多只在巴黎城外呆了不到半天就起程回了自己的领地,弗朗西斯没有去见他,因为他知道,阿尔法多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了。前去接管鹰团军务的伊恩回来后告诉他,阿尔法多的身边有一口棺材,里面的人想必就是那孩子。闻听此言的弗朗西斯什么也没说,神情淡淡地继续埋头理他桌上堆积如山的公务。

没多久,巴黎城传遍了阿尔法多的新婚妻子因病去世的消息,同时传出的还有弗朗西斯的严令,“任何人不得去打扰我的弟弟!”

两个月后,阿利维城堡。

阳光很明媚,也很温暖,散落在中庭的树叶已染上秋季的艳红。

站在日光室宽大的落地窗前,注视窗外良久的兰斯洛回转过头来,见城堡的管家马里沃仍一脸尴尬之色地站在他的身后,他笑了笑,“我不是说了吗,去告诉你家大人,我来了。”

“可是,” 马里沃咽了口唾沫,“我家大人不在城堡,他一直在飘梦园陪伴夫人的墓地。再说,我家大人说过了,他谁也不见,就是教皇来了……也让他滚蛋。”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同时眼皮微抬偷瞄了一眼兰斯洛。

“是吗?”兰斯洛还是淡淡地一笑,“阿尔法多或许不愿见教皇,但他肯定会见我。你不通知也罢,相信他现在已在回这里的路上了。”

不理会马里沃的愕然,兰斯洛重新把目光投向窗外,中庭中来来往往的仆役身上的黑衣令他细致的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苦笑。

“阿尔法多,希望这你能合作一点,要不然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当墙上的挂钟敲响十下,兰斯洛听到了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他站起身来,重新来到窗前,骑着马、身着黑色便装的阿尔法多的身影印入他的眼眸。兰斯洛微抿着唇角看着阿尔法多从马背上跳下,径直朝这边走来。不一会儿,身后的门打开了,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兰斯洛转过身来,“好久不见了,阿尔法多。”

与两个月前兰斯洛最后一见到他时相比,阿尔法多清瘦了许多,下巴上还留起了粗糙的胡渣,整个人显得很沉静,也很冷淡。

“没想到你要来,”阿尔法多似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把手伸出,握了一下兰斯洛伸过来的手,“你来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事。”兰斯洛看了一眼阿尔法多领口别着的一朵小小的白色石竹,“马里沃说你成天呆在墓地。”

“是。”阿尔法多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似乎没注意到他很不礼貌地让客人还站着。

静默了一会儿,兰斯洛突然问道:“他还好吧?”

“嗯?”阿尔法多微怔了一下,“哦,还好,现在墓地上开满了小,非常漂亮,我想他会喜欢的。”

他的声音很呆板,表情也很木然,全然一副还没从巨大的精神创伤中恢复过来的样子。

兰斯洛轻轻叹了口气,“我问的不是那个空无一物的墓,我问的是他本人现在怎么样了。”

阿尔法多还是呆呆的,“他就在那里,一个人躺在那里,那里很冷也很暗,我不放心,所以天天都要去陪他……”

“阿尔法多,不要再装了,我既然这样问你,就是因为我知道他还活着!”

阿尔法多仿佛是被人猛抽了一鞭子似的,俊脸剧烈地扭曲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兰斯洛温和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不想让人知道的心情,可是,阿尔法多,这件事瞒不住了,你知道吗?”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狂吼的阿尔法多眼中迸发出疯狂,“如果是弗朗西斯派你来的,你就回去告诉他,不要再来烦我!”

“阿尔法多!”兰斯洛抓住阿尔法多颤抖得厉害的手,“这事弗朗西斯早就知道了,可是他为了你一直都默不作声。但这一,另一个人也知道了,他很快就要到这里来了,即便是弗朗西斯也拦不住他!”

慢慢地放开阿尔法多的手,兰斯洛继续说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对吧?要不然你也不会急着来见我。如果你还是不肯承认,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英格兰新任的国王,前蔷U公爵就要来看他的儿子,如果拒绝,法国将再度卷入战火!”

有那么一会儿,阿尔法多只是惨白着脸站在那里,暗淡的眼眸无神地瞪视地前方,嘴唇颤抖得好象是风中的树叶。当一脸不忍的兰斯洛刚想开口安慰他时,他却掉转头冲出了房间。很快,马蹄声再度响起,渐渐远去……

呆立着的兰斯洛长长地叹了口气,指间留下的阿尔法多手上的冷汗让他有些伤感,也有些无奈。

好象又死去了一……

伏在马背上的阿尔法多有些恍惚,两个月前那撕心裂肺的一幕又象汹涌的浪潮闯入他的脑海……

怀中爱人冰冷的身体,直插心窝的利剑,飞溅的鲜血,拉尔夫的惊呼,如飞絮飘散的意识……

以为自己就这样永远地沉入无尽的无知无觉的黑暗,却突然象溺水之人被人从水中捞起,闪亮的光影,刺激耳膜的声响再度冲击着自己的感官,沉重的眼帘慢慢打开,拉尔夫带泪的脸庞近在眼前。

“你这个笨蛋!如果就这么死了,那他怎么办?”

“什么?”阿尔法多有些茫然,又有些心颤。

“哎,说你什么好呢?”拉尔夫责备的眼神中多了些打趣,“连殉情的事都搞出来了,真不知该说你是痴还是傻。你不要着急,我告诉你吧,他没有死,虽然这让我也很吃惊,但他的确没有死……”

拉尔夫后面说了些什么,阿尔法多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心被“他还没死”这几个字挤得满满的,再也盛不下任何东西。不顾拉尔夫的阻拦,阿尔法多支撑起虚弱的身体,踉跄着来到凯伊的床前,一遍又一遍吻他还凉凉的脸庞,发白的唇,喜极而泣的泪水象决了堤似的不断地滚下,润湿了凯伊散落在床单上的凌乱的发。

“上帝,虽然我无数地诅咒过你,但这一我得感谢你,感谢你把我最爱的人还给我!”

鹰团启程回巴黎的前夜,拉尔夫告诉阿尔法多,凯伊的伤势已趋于稳定。

“我得说他的体质异于常人,自我修复的能力之强是我平生罕见,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他能活过来的原因所在。不过他还需要小心的看护,彻底的治疗,以他现在的情形来看,要醒过来还需要一段时日,彻底地康复则可能要在半年之后。”

闻听此言的阿尔法多暂时放下了心,他低着头想了一下,说道:“拉尔夫,跟你商量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说吧,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帮。”

“不要把他活过来的事告诉任何人,我不想再有任何意外。”

“我明白,”拉尔夫理解地点点头,“我会保守这个秘密的。”

就这样,凯伊死而复生的消息被两人小心地隐瞒了下来。

凯伊是在回到飘梦园后的第二个晚上醒过来的。

那天是个满月天,蓝的夜幕上挂着又大又圆的月亮,群星如璀灿的宝石散落四周。阿尔法多永远都忘不了那银蓝的月色是多么美丽,掠过树梢的风有多么轻柔,林间小鸟的鸣叫甜蜜宛转。

凝望着那双久违了的如水晶一样清澈的眼眸,被狂喜冲昏了头脑的阿尔法多满肚子的话竟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象个纯情的傻瓜一样,反反复复诉说着“我爱你,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你”这样毫无新意的呆话。

“阿尔法多,”忍不住流下热泪的凯伊回应着阿尔法多不厌其烦的爱语,喃喃地低唤着阿尔法多的名字,“你是个傻瓜。”

纤细的指节在阿尔法多恍神的同时缠上了他的指节,十指相扣的那一刹那,阿尔法多明白他终于赢得了这个他爱着的少年的心,幸福的大门正向他敞开……

幸福,是的,阿尔法多丝毫不怀疑自己是幸福的。

虽然身体还很虚弱的凯伊一天中的大部份时间都在昏睡,但只要能看着他血色渐增的睡脸,听着他均匀的呼吸,阿尔法多就觉得很安心、很快活。而打开心结的凯伊更是个坦率而真诚的爱人,他从不讳言自己对阿尔法多的爱,只要有精神,他就会把阿尔法多想知道的、他喜欢他的每一点详详细细地不厌其烦地诉说。虽然有一,他歪着头说喜欢上同性的自己是不是有点奇怪,但面对阿尔法多忐忑不安的眼神时,他又笑着说,“我奇怪,你更奇怪,两个奇怪的人在一起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后来,他更抓住阿尔法多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你知道吗?我是不甘心还没听到你是真心爱我的话就死去的,所以我怎么也要挣扎着从死神的手里逃脱出来,听你对我说,你爱我。为了这句话,我什么都可以放弃,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你是男的又怎么样呢,只要你是真心爱我的,我就是幸福的。幸福对我而言就是两个人真诚地相爱。”

阿尔法多流下了热泪,他觉得这世间再没有什么爱语比这更能让自己心醉神迷,更能让自己万劫不复!他一边亲吻着爱人坦白的唇,一边情地诉说着自己的心意,“为了你,下地狱我也不在乎!”

如果没有那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阿尔法多信他就这样永远地幸福下去了。但鹰之翼,隶属于他的情报网,向他传来了海峡那边惊天的消息,蔷薇公爵,那个本以为早已死了的王者出现了,他即将君临英格兰的大地!

为什么会这样?阿尔法多感到了强烈的不安。他对蔷薇公爵并无憎恨之意,但他的出现将改变凯伊的身份,如果凯伊成了英格兰的王子,自己还留得住他吗?

是的`,凯伊把他的心、他的爱都毫无保留地给了自己,阿尔法多也丝毫不怀疑他绝不会为了一个尊荣的地位而抛弃对自己的爱。但蔷薇公爵是他的父亲,是他不惜掀起惊涛骇浪也要拯救的父亲。虽然他所谈不多,但阿尔法多还是能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感到,他有多么渴望能得到这个唯一与他有血亲关系的亲人的爱。如果蔷薇公爵要带他离开,他会做何选择呢?

痛苦和焦虑折磨着阿尔法多,他不敢告诉凯伊,只能在每个晚上看着凯伊的睡脸无声地问着,“我该怎么办?”

越担心的事来得越快,兰斯洛到访的消息让他的心凉了半截,但他还是急急地赶回了城堡,只因心中有个小小的期盼,“如果一口咬定凯伊死了,是不是就能阻止蔷薇公爵的到来?”

可是兰斯洛的话彻底打破了他最后的希望。

一切都不可避免了,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阿尔法多不竟有些茫然。

第五十章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柔和地洒下金色的细网,和风挟着芬芳的香拂过茵茵绿草。

斜靠在园中摆放的躺椅上假寐、等待阿尔法多归来的凯伊做了一个梦,梦中那个有着一双绿色瞳眸的青年诚挚而温柔地凝望着自己,“请殿下下令吧,罗伊德粉身碎骨也要完成殿下的指令!”

让自己感动得落泪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自己耳边回响……

然后,血幕笼罩了一切,浑身血污的青年从马背上跌落,雪亮的枪刺正扎向他的后背……

“不可以!”惊叫着醒来的凯伊遍身冷汗。

因为梦境是如此鲜明,醒过来的他有半响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漂浮的光影发呆。

惊觉到凯伊的异样,一直趴伏在他脚边、合着眼舒服地晒太阳的“银眼”一下子站了起来,扑闪着担忧和关切的眸光的银色眼眸专注地凝望着脸色微微发白的凯伊。

“让你担心了,银眼,”极力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凯伊伸手轻揉着“银眼”毛茸茸的头颅,“因为又梦见罗伊德了,所以……”

他没有再说下去,内心纠结的不安和心痛让他不知该怎么对他最好的朋友说。

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凯伊时常做着让自己揪心的梦,最初的梦里,罗伊德倒下的身影时常出现,但最后出现的总是阿尔法多喷血的胸膛。因为撕裂一样的心痛而哭得气绝的自己无数被担心得不得了的阿尔法多摇醒,然后被抱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温柔地抚慰。问明原因后的阿尔法多总是在他耳边柔声地诉说着,“没事了,我们都还活着,我们会活很长很长的岁月,直到我们头发白了,牙齿掉了,我们还在一起。”

每听到这些让自己安心的话,凯伊紧绷的神经便会渐渐放松下来,他会趴伏在阿尔法多宽厚的胸膛上,紧紧地贴着他心脏的位置,贪婪地聆听那让自己喜悦和满足的有力搏动。这种孩子气十足但充满真意的举动常常让阿尔法多又是想笑又是想哭。

在阿尔法多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并不让凯伊感到丢脸,因为爱他、信任他,所以才将一直小心地用坚硬的外壳包裹着的心最柔弱的一面展现给他,这是恋人才有的权力。而同样的,对于阿尔法多以殉情的方式追逐自己的灵魂,凯伊虽为之心痛欲裂,但反过来想,如果换了是自己,也一定会做出同样激烈的举动,也只有对所爱之人执着到了疯狂的地步,才会有失去了他自己的世界也会崩塌的绝望,所以毁灭自己的生命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因为为之心痛的人就在身旁,无数恶梦之后都能握住他的手,听着他的心跳,所以那梦境的尾声渐渐只剩下罗伊德倒下的身影,渐渐地,由模糊到鲜明,鲜明得好象刚刚才发生过的一样。

罗伊德,那个总是坚定地站在自己身后的青年,那个以全部智慧实践自己计划的青年,那个发誓永远追随自己的青年,凯伊对他怀有的感激之情。如果没有他的全力协助,凯伊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是很难战胜一个又一个的强敌的。但他对自己的意义绝不只是一个忠诚而能干的部下而已,他更在自己不经意间默默地扮演着保护者的角色。正是他的一片赤诚令自己接近冰冷的心得到抚慰,也正是他在坎恩洞察部分叛军贵族意图刺杀自己夺回领导权的阴谋,抢先下手将其诛灭,使自己逃过一难。对这个默默支持自己、保护自己的青年,凯伊无法、也不愿接受他或许已死的可能,因此即便知道会给阿尔法多苦心掩盖自己生死真相的计划带来麻烦,进而危及自己的安全,凯伊还是央求阿尔法多动用他的力量查找罗伊德的下落。明了恋人心意的阿尔法多只踌躇了片刻就照办了。但查询的结果并不让人满意,因为当时的情形太乱,竟没有人说得清罗伊德是死是活,而认识他的人自那以后也没再见过他。

“不管怎么说,这总比确定他死了好。”阿尔法多是这样安慰凯伊的,而凯伊也只能以此来宽自己的心。

不过为什么最近老是梦见罗伊德呢?是罗伊德的灵魂在呼唤我吗?

一手抚摸着把头枕在自己膝盖上的“银眼”的脖颈,凯伊一边心绪不宁地思索着。因为太过投入,他竟没留意到阿尔法多的脚步声。

从背后将凯伊抱住的阿尔法多,没有理会“银眼”好奇的目光,雨点般密集的吻毫不顾及地落在了凯伊的额头、脸颊和脖颈上。“银眼”歪着头看了看脸红得象要喷出火来的凯伊,站起身静静地走了。

被朋友看见与阿尔法多亲昵,凯伊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正想要推开阿尔法多,却被阿尔法多突然紧密得象似要将自己嵌入他胸膛的拥抱吓了一跳。

“怎么了?阿尔法多?”他有些心慌,抱住他的人身体的微颤和臂弯间想要牢牢抓住不放的迫切让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安,“出什么事了?”

把头垂在他颈窝的阿尔法多还是一言不发,但温热的泪珠却不受控制地滑落到了凯伊的肌肤上。

“怎么了?阿尔法多?”凯伊的声音开始发颤,阿尔法多的泪水让他的心哆嗦起来,“为什么不说话?你想让我担心死吗?”

他的话终于让阿尔法多抬起了头,收回环住他身体的手臂,半跪在他面前的阿尔法多将双手放在了凯伊脸颊的两旁,如海水一样蓝、也如海水一样情的眼眸牢牢地盯住他。

“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颤抖的声音里饱含着切的渴望和难言的不安。

“为什么这样问?”凯伊把自己的手覆上了阿尔法多的手背,“你还有什么怀疑吗?我不是对你说过我永远不会再离开你了吗?”

“再对我说一吧,请再对我说一,我想听……”

因为那声音中的悲伤而心痛的凯伊怔住了,现在即使不动用他的第六感他也能轻易地感受到阿尔法多内心剧烈的动荡和浓浓的苦涩。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凯伊急切的想知道,但阿尔法多眼中的哀怜让他心碎。他紧紧地抓住阿尔法多的右手,将他的掌心贴上自己的唇,珍重地在上面留下一吻。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这样担心,但请听我说,我的心、我的灵魂、我的一切都属于你,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从你身边带走,即使是上帝也不能!你的怀抱就是我整个的世界!”

因为感动而沉默的阿尔法多再度将心爱之人紧搂在怀里,轻轻地吻着他的发,一遍又一遍。凯伊耐心地等待着,同时也在心里揣测着各种可能。终于,阿尔法多轻叹着低声说道:“原谅我,我这样做有些自私,但如果你真的选择了跟他走,我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跟他走……你指的是谁?”凯伊的心猛地一跳,因预感到会听到冲击性的消息,他的手心泌出了汗珠。

阿尔法多苦涩地笑了一下,“你的父亲,蔷薇公爵,他还活着,他马上就要到这里来看你了。”

“我的父亲……”凯伊呆呆地重复了一句,然后他半张着口,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看着成半失神状态的凯伊,阿尔法多的心开始绞痛。也就在这时,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凯伊一把搂住了阿尔法多的脖子,“天!我的父亲!他真的还活着!我以为这只能是我的梦想,可上天竟对我如此厚爱!我有父亲了!再也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了!”

因狂喜而泪如泉涌的他又哭又笑地抓住阿尔法多的背使劲地摇晃,而切感受到他话语中对过去的不幸所流露出的难言的悲哀的阿尔法多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不管你做何选择,只要你幸福就足够了……

在兴奋和狂喜的冲击下,身体还很虚弱的凯伊很快就脱力瘫软在阿尔法多的怀抱里,哭得一塌糊涂的他把头靠在阿尔法多的胸膛上,任阿尔法多细心地用丝巾抹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迹。

“我很失态吧,阿尔法多。”他抽了抽鼻子,喃喃说道,“父亲,母亲,对我就象是永远也得不到的奢侈,从很小的时候就渴望着,却连他们是谁也不清楚。所以候爵说只要我冒充他的女儿就告诉我他们是谁时,虽然知道很荒唐、也很危险,我还是答应了。回到布列塔尼亚得知父母亲的事后,怀着复仇之心的我,只要有一线可能也想拼尽全力拯救我的父亲。虽然后来的事态发展让我更想能为那些追随我的人做点事,但一切的初衷都源于我对父亲的爱啊!我是那么地渴望他活着,只要让我能在今生有看他一眼的机会也好,现在上天终于听到了我的祈求,它把父亲还给我了!阿尔法多,我好幸福啊!”

凯伊的脸上露出无上喜悦的笑容。

只要你幸福就足够了……阿尔法多怔怔地凝视着凯伊那让他痴迷的笑容,伤感不安的内心最终转为虔诚的祈祷。

终章(上)

因为怎么也不愿有外人踏入只属于自己和凯伊的飘梦园,在蔷薇公爵到来的那一天,阿尔法多将凯伊秘密地接回了城堡。在日光室陪伴凯伊等待的时候,阿尔法多的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望着一脸紧张但又掩不住喜悦之情的凯伊发呆。觉察到他的不安,凯伊抓住了他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心窝上,仿佛是想把自己全部的心意传递给他。

阿尔法多微微地笑了,他抬起另一只手,温柔地抚上凯伊的脸庞,“待会儿,我就在外面等,你好好地和你父亲相聚吧,我想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谈。‘

“嗯!”凯伊笑着点了点头,一缕卷曲的发丝随之垂了下来,盖住了他的眼。

阿尔法多的手很自然地上抬,撩起那缕不听话的发丝,向后拢起。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外面隆隆的马蹄声。阿尔法多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凑上前吻了一下凯伊的唇,然后他直起身,“我……出去了,你在这里等吧。”

“好。”

“阿尔法多!”凯伊突然叫住了已走至门口的阿尔法多,“请相信我!”他直视阿尔法多的眼睛温柔地说道。

阿尔法多微垂下了头,停了一下,他重新扬起头,有力地点了点,“我相信!”

阿尔法多走出门厅的时候,兰斯洛已站在那里等待了,阿尔法多走过去站在了他的身旁,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车马。

来的一共有两辆精致的轿式马车,随行的则有五十骑全副盛装的骑士。前面的一辆,阿尔法多只看了一下车门上的纹饰就知道那是弗朗西斯的马车,后面的一辆没有任何标志,但紧随其两侧护行的十骑十分醒目,统一的黑色镶金饰的制服,斜披肩头的骑马披风,阔檐帽上跃动着的涡形羽毛,皮靴上装着的白银马刺,都给人赏心悦目的华丽感。而更让人惊叹的是他们沉静中蕴涵的精悍之气,只是奔驰中矫健的姿态就让人明白他们也是善战的勇士。

“那是蔷薇骑士团,公爵最得力的亲卫。”兰斯洛轻声说道。他向最先抵达的骑士微点了一下头,然后向台阶下走去。这蔷薇公爵的行程安全全由兰斯洛负责,因此随行的骑士也全由他挑选,领头的那一个正是兰斯洛手下的圣殿骑士团成员。

这时,弗朗西斯的马车已到了跟前,当马车停稳后,身着蓝色华服的弗朗西斯跳下了马车,他只看了一眼阿尔法多,便回转头望向后面也已停下来的马车,兰斯洛走到了他的身后,阿尔法多仍站在原地,护行的骑士都已下了马,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那个即将出场的王者。

最先出现的是有着一头象是温柔的月色一样的银发的头颅,隐约可见发丝间露出的雪白的面颊,还没等阿尔法多看清楚,对方修长的身躯已优雅而灵巧地跳下了马车,让人眩目的华丽存在几乎夺走了在场所有人的呼吸。

色素极淡的长发舒展而下,微卷的额发象是有自己意志似的不羁地张扬着,端正得只能是上帝之手亲自造就的绝美的面孔上,流转着笑意的眼眸是醉人的玫瑰紫,与偏于柔美的面容惊人地匹配的高挑修长的身躯,散发着优雅中揉合着精悍的奇妙韵味。以优美之姿站立着的公爵身着与护卫成强烈对比的式样简洁的纯白缎质华服,身上没有任何抢眼的装饰,但只他本人绝丽的容姿就已胜过世间最耀眼的宝石。

然而比起他那令人窒息的美貌来,他身上散发的压倒一切的威严更令人震撼,即便是阿尔法多,在触及他那傲视群伦的眸光时也有了瞬间的恍惚。

这个人真的是凯伊的父亲!阿尔法多在心底下了这样的肯定,虽然容貌没有多少相似之,但他们身上所散发的凌厉之气却是一般无二。他不由得回想起了凯伊在战场上奔驰矫健的身姿。

把这样一个象自由地翱翔在天际的雄鹰一样的少年束缚在自己的身边是不是太自私了呢?阿尔法多有些茫然。就在这时,公爵因焦虑而略显尖锐的磁性嗓音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他在哪里?”蔷薇公爵只扫了一眼就确定在场的并没有他渴望看到的人,他那线条优美的眉毛立即纠结起来。

弗朗西斯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台阶上站着的阿尔法多,阿尔法多在触及到兄长的眸光后立即把目光闪向一边。

“请跟我来,”阿尔法多沉静地看着转向他的紫色瞳眸,“他就在屋里。”

白色的身影立刻以一种谁也模仿不了的优雅步调向他走来,阿尔法多吸了口气,转身先行进屋。进入大厅,转过走廊,在日光室的门口停下的阿尔法多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却一时踌躇着没有扭开,身后站立的人静静地等待着,但从他加重的呼吸已可感知他内心的激荡。

阿尔法多按下门把手,门轻轻地打开,“进去吧,他就在里面。”

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阿尔法多把门重新关上,因为感到很疲惫,他有好一会儿都靠在墙上没有力气动弹。

当门重新打开时,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等着自己呢?阿尔法多想知道,但又害怕知道。

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站在日光室中央的凯伊双腿开始颤抖,浑身的力气就象是被抽干了一样地软弱。从蔷薇公爵跳下马车开始,凯伊就一直紧贴着窗户看得眼也不眨,他想哭想喊,但却被极度的兴奋压抑着什么也做不了。当公爵的身影消失在门厅口,他连忙聚集起身上还残存的力气走到了屋子的中央,想要给初见面的父亲留个好印象的他,不安地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听到门打开的声音的那一刹那,他以为自己会昏倒,但渴望的心情是如此地强烈,支撑着他稳稳地站立着。

“凯伊……”那个陌生但又觉得理应熟悉的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温暖如春的笑容溢满了那张美得不可思议的面庞。在凯伊的泪水滑落下来前,他被那个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身躯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跟你母亲一模一样呢!”象是叹息的话语带着似悲又喜的激情,公爵轻颤着,将他白晰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上凯伊的面颊,细细的,一点一点,象是触摸珍宝一样地小心。

“……无论是眉毛,还是眼睛,还是嘴唇,都跟艾丝美一个样子,连笑起来的样子也一般无二……”公爵秀丽的嘴角浮现出水晶柔光一般的微笑,温柔的抚摸也带上了某种刻骨铭心的痛楚。一直压抑着的凯伊终于崩溃了,他紧紧地抱住父亲的背,放声大哭起来。

“父亲……父亲……我的父亲……”他哭着,喊着,喊得嗓子发痛也觉得不够,十五年的期待,十五年的渴望,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

紧紧拥住他的公爵也早已失去了自制,从凯伊身上看到最爱的人的影子让他陷入了悲喜交加的旋涡之中。十五年的冤狱没有压垮他分毫,但看到爱子痛哭的模样,他的心碎了一地。

靠在门外墙边等待的阿尔法多隐约听到了两人的哭泣,他叹息着垂下了头。

屋内的哭泣终于止住,父子间渴望知道对方一切的交谈在进行着,因为不想让对方为自己难过,所以两人都只轻描淡写地诉说自己的经历。

“知道吗,孩子,是你救了我啊!你在布列塔尼亚的壮举令那个篡位者害怕,每天都有大批贵族为此逼问他我的下落。他在诺曼底的失败让他丧尽人心,英国还从未这样惨败过,全英国的人都渴望着我出来以雪此恨。而你的出现、你在布列塔尼亚的胜利让他们兴奋,也让他们更痛恨那个卑鄙的篡位者,既便是曾支持他的教会也识时务地倒向了我这边,所以如果他不把我放出来,交出他霸占已久的王座,他的命保不保得住都还难说。”公爵兴奋地说道,紫色的眼眸闪耀着灿烂的光芒,“你是我的骄傲!孩子,是我一生最期待的完美!和我一起回英国吧,你会是英国历史上最了不起的王太子,将来也会是最出色的国王!”

因为父亲的夸赞而高兴得满脸放光的凯伊神色突然暗淡下来。

“父亲……”他的嘴唇颤动了一下,“我不能和您回去。”

公爵一愣,“为什么?”

“我有心爱的人在这里,我不能也不愿离开他。”

有半响公爵没有说话,凯伊不敢看他的表情,只是低着头紧张地等待着父亲的问话。

“是因为那个阿尔法多吗?”公爵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凯伊还是感受到了他身上隐含的怒气。

“是,他是我最爱的人。”凯伊强打起精神坚定地说道。

“比我更重要吗?”还是淡淡的语气,但已隐约染上了一抹伤感。

“不是!”凯伊连忙摇着头辩解道,“父亲也是我最爱的人!但两种爱是不一样的,我对父亲的爱是谁也夺不走的亲情之爱,对他则是恋人之爱,也是无可替代的。”

又是一阵沉默,一直搂着凯伊不放的公爵松开手臂稍稍离开了些,凯伊顿感心中涌起巨大的失落。

“你明白你所说的恋人之爱的意思吗?那个阿尔法多怎么看也是个男人啊。”公爵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失望。

“我知道。”凯伊感到了心痛,因为让父亲失望而心痛,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渴望父亲能理解自己对阿尔法多的爱。

“我知道爱上一个同性是怎么也不能让世人认同的,可是我能确定我对他的爱是恋人之爱。老师曾对我说,恋爱是忘我的陶醉,温暖的安慰,微痒的快感和酸甜的幸福,这些我都从他那里得到了,而且我能确定只有他才能给我带来这些感受。”

因为看到父亲已变得阴沉的脸,凯伊咬了一下牙,坚定地继续说下去,“对我来说,阿尔法多带给我的不只是这些美妙的感受,他还让我感到他有多么珍视我的存在,对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能茫然地在黑暗中前行的我来说,这是最最重要的!所以即使要我放弃整个世界,只要能拥有他的爱,我也……”

惊觉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地伤害了父亲的凯伊连忙停住了口,他无力地垂着肩,等待父亲的责难。

终章(下)

“抱歉,我的孩子,”温柔的手臂重新环住凯伊的身体,“因为听了你的话想起过去的自己,所以有些愣神了。”

微笑的公爵怎么看都有些悲伤,“看见你母亲的第一眼就为她迷醉,她的笑容很美,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笑容,勉强比喻的话,就象是林梢轻轻流泄的阳光,纯净甜蜜而又温暖。”

回想起最爱的女人,公爵的眼中充满了柔情,“那时只想和她在一起,一刻也不想分离,只要能守着她,什么都无所谓,哪怕是王位也可以放弃。可是我的身份、我的地位却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得了的,只因牵涉许多人许多事,而且我还有不可推卸的为国家效力的职责。”

似乎是为过去、为自己无奈的境而感伤,公爵微微苦笑起来,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因为想两全其美,我私底下和你母亲结了婚,为了能让她成为被承认的我的合法妻子,我离开她回英国求助于我的伯父。那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事情!我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不在她身边,让她受尽生产之苦而死去,那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公爵的头无力地垂下,长长的银发遮住了他的脸,凯伊颤抖着紧紧拥住已陷入悲伤和自责不能自拔的父亲,公爵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最不可原谅的是,我让你,我们最珍爱的孩子,受尽磨难,这是我一生的罪啊!艾丝美,对不起,亲爱的,我本来期望我们的孩子比谁都幸福,可我却什么也没有做到……”

最后的话语已变成悲鸣,苦涩的泪水从那双已暗淡成紫的眼中不断涌出。

“父亲,对不起,我让您伤心了,”凯伊搂住父亲的脖子,将同样是泪水纵横的脸贴上公爵的脸,“对我来说,即使父亲没在我身边,我也能感受到父亲对我的珍爱。莫瑞夫人不就是父亲派来照料我保护我的天使吗?虽然后来发生了不幸,但那不是父亲的错,在父亲陷牢狱时还对我做尽可能周到的安排,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就象父亲为我感到骄傲一样,我也为有您这样的父亲感到幸福啊!”

含着眼泪伤感地笑起来的公爵温柔地吻了吻爱子的额头,“你是我的骄傲,永远都是!如果艾丝美还活着的话也一定会这么说。我曾想给艾丝美一个温暖的家,和她养很多的孩子,虽然后来……但有了你我已经知足了!艾丝美曾说宫廷并不适合她,不过她会为了我勉强自己……”

想起妻子的话再度感到悲哀的公爵有一会儿只是呆坐着,当凯伊的手覆上他的手时,他才象是从梦中惊醒一样回过神来。

“我已经很对不起你的母亲了,所以我绝不会让我们唯一的孩子再委屈自己。凯伊,虽然我暂时还无法接受你爱上一个男人的事,但只要你,我的孩子,认准那是能给你带来幸福的爱,我愿意接受你爱的人。”
“父亲!”为父亲如此宽容地接受,凯伊喜极而泣。
“那个弗朗西斯,想必是认准你不会离开他弟弟,所以才会如此爽快地答应让我见你的吧。”回复到正事上,公爵的神情迅速恢复了平静,紫色的眼眸闪动着微妙的光芒,“虽然很想跟他打一场,不过你在这里就打不起来了。孩子,你现在是他的人质,阻止我进攻法国的人质!”
话语中无可奈何的苦涩令凯伊不安,他知道自己敏感的身份已成为两国角力的棋子。
“英国不仅失去了一位最出色的王太子,而且还不能为自己的失败复仇,这让我有点不能接受啊,”公爵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待会儿我得好好跟他谈谈,看能不能从他那里扳回点什么,完全没有收获会让国民失望的。”
言辞的最后,公爵露出了慧黠的微笑。
“啊,凯伊,有个人一直想见你,我想你也一定想见他吧。”抛开心中的算计,公爵愉快地说道。
“是谁?”
“罗伊德,你最忠实的部下。”
“是他!他在哪里?”凯伊惊喜得跳了起来。
“就在外面。”公爵起身走到窗前,向外招了一下手,随行的骑士中的一个立即奔上了台阶。
“他在大战中受了伤,不过他还是凭着顽强的意志力横渡海峡找到了我,你在布列塔尼亚的事就是他告诉我的。这个人真是忠心,为了救你,他是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的!”走回爱子身旁的公爵骄傲之色溢于言表,“有这样忠勇的部下,你有多出色可想而知!”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公爵和凯伊同时喊道。
门轻轻地推开,一个瘦削的青年快步走了进来,还没等凯伊喊出他的名字,他已经在凯伊面前单膝跪下。抓住凯伊伸过来的手,青年恭敬地献上一吻。
“我的主君,您活着就是罗伊德最大的幸福!”颤抖的声音诉说着青年激动的心情。
“罗伊德,你活着也是我最大的幸福!”凯伊一把拉起青年,满怀喜悦之情地细细打量青年,青年温柔的眼眸静静地回视着他,虽然没说话,但两人都从对方那里感受到了幸福的安心。
“我说罗伊德,跟我回英国吧。”一旁的公爵插话打断了两人的凝视。
罗伊德恭敬地转向公爵,“陛下的厚爱我心领了,对罗伊德来说,心中的王只有一个,那就是凯伊殿下。我曾发誓永远追随殿下,这个誓言永远不变!”
公爵朝着爱子羞红的脸笑了起来。
“罗伊德,凯伊有了自己的恋人,他想永远留在那人身边。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他一生都不会再上战场。所以……”
“我明白,殿下能得到自己的幸福罗伊德高兴还来不及呢!至于我,殿下不用担心,既然不需要上战场了,我想回自己的故乡,那里有个我爱的姑娘在等着我,我想回去跟她成亲,然后过一过我久违了的恬淡生活。”
“这样啊,”公爵看着爱子,“还是输给你了。罗伊德这小子也太倔了!这样都不肯效忠于我!”
有点象抱怨的话中更多的是对爱子的自豪之情。
“我现在很幸福,罗伊德也一定会幸福的!”
说着真诚的祝愿的凯伊上前一步,紧紧地拥抱了一下罗伊德,罗伊德的脸立即涨得通红,显然他对主君的热情有点不适应。他有些狼狈地后退了一步,低下头重新向凯伊行了一礼。
“我的主君,只要需要,请随时召唤罗伊德,罗伊德祝愿主君一生幸福!”他抬起头,带着真诚的微笑说道。然后他不失礼节地弯腰向公爵施一礼,随即静静地退了出去。
“可惜啊!”公爵看着他的背影叹息道。停了一下,他转头看着凯伊,“外面那个人已等得不耐烦了吧?如果再不让他进来。他一定恨死我这个做父亲的了。”
被父亲的打趣弄得不好意思的凯伊垂下了头。
“你们俩好好聊聊吧,我得去找那个弗朗西斯好好谈谈。啊,那个弗朗西斯,狡猾得象只千年的老狐狸,幸好你喜欢的人不是他,否则我是一万个不答应!”

恨恨地说着抱怨之辞的公爵摸了摸爱子的头,“你有眼光,找个笨点的比较放心。”
被父亲的话弄得哭笑不得的凯伊反驳道:“阿尔法多一点都不笨!阿尔法多很聪明!”
“是吗?那我得再考虑考虑。”
“父亲!”
“说笑呢!看把你急得。哎,说起来他为你自杀的事难道不算笨吗?”
“父亲!”
“我知道,我知道,我很感动啊!孩子,有人这样爱你,我也就放心了。”
公爵有些落寞地笑了。象是要掩饰什么,他匆匆说了一句,“我待会儿再来看你,孩子。”随即迅速转身向门外走去。
被父亲最后那近似虚弱的笑容所震动,凯伊伸手掩住了流泪的面孔。他知道他的决定给父亲带来了伤害,想要与爱子相守的愿望因为自己的决定而破灭,而且此生能再见面的机会也会寥寥无几。已成弗朗西斯掌控的人质的自己今生都不可能离开法国,而即将戴上王冠的父亲也很难再象这一样冒着极大的风险来看自己。唯一的亲人很快又将远去,心中才充实的父爱又将成为奢望……
“但我不后悔!”
“不后悔什么?”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阿尔法多拥住了凯伊。
凯伊放下手,定定地望着因担忧而面露忧郁之色的阿尔法多,“我不后悔选择你,无论是让我选择多少,我也一定选择你!”  命运的恋人应该就是这样吧,无论是生还是死,都想永远与他相伴,对自己的人生来说,他是必不可少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