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媒 by 十方
从虎背上的另一世界而来
铁器时代
当他跃入海
第一章. 打虎英雄文声容的烦恼
烦恼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可能是绝色少女盼夫的眉间
可能是肥胖老头不举的前列腺
它可能是至孝儿子刚死的爹
也可能是打虎英雄孤独的梦魇
总之,
烦恼是一个谜,团团围绕着你……
站在细眉县所有精英男性顶端笑傲江湖的,统共只有三个人:
―― ―― 关公、赵子龙,与文声容。
前两位是从说书人口唇间流出,然后叱咤在坊市街肆的传奇里。
后一位,则是且真且幻朦胧于所有待嫁少女的春梦中。
正好比一星如月,磷耀长夜,文家三公子,从来都是方圆百里内的盖世英雄,他的风云人生,其实开始于一头误闯人世的恶虎。
五年前,细眉县突然跌入从未曾有过的恐怖,一头不知自何而来的斑斓虎打破了男男女女平静的浮屠,这虎叼着个被咬死的受害者,匍匐于道,嚣张一如不远耐重几山的强盗,那个时候,文氏老小正举家迁入。
人、虎,便于途狭路。
危机时,十八岁的文家三公子,自老弱妇孺中挺身而出,他跨马弯弓搭箭,只一箭,便将恶虎射下悬崖。
细眉县的人都说,那一瞬间的文三郎,秀眉长眼,润发垂肩,面如溥粉,唇若涂珠,简直就好像画中天将思凡临世,而他弯弓射虎的英姿,更让所有少女尖叫难止。
尖叫,与伴随着尖叫的仰慕,围绕着文三郎,由夏流到了冬,又由秋流到了春。
转眼间,打虎英雄兼以名门阆阀的文声容,已然二十有三。
…… ……
文府。
二十有三的打虎英雄文三郎正四平八稳坐着喝汤,他微微褶皱着眉头,仿若丽春江上被风刮起的一道春水。
整个厅堂弥漫着重重肉欲的浓香,由远及近的声浪扑向春水也似的文三郎。
他抬起头,放下汤,轻轻叹了口气。
“大姐,二姐,小心我的瓶!”
瓷器碎裂的喧哗间,文家大小姐女侠般旋风卷入,叉腰站在了文声容面前。
“三郎!”她恨恨道:“你来评理!”
文三郎眨眼叹息。
那么,他想,谁又来为可怜的前朝古董瓶评理!
下一刻,文二小姐也不甘示弱,跟着跺足奔来,间或急嚷:“三郎三郎,别听她胡说。”
文三郎左看右看,“大姐,你先说。”他道。
文大小姐立刻得意上天,“三郎,你是知道姐姐我的本事的,文采好,品味也高,取个把名字,当然不在话下!”
文三郎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像很同意,很捧场的样子,“然后呢?”他问。
于是文大小姐跷起鼻子接着道:“文武文武,姓文名武,天上地下,文武双全,三郎!你听听,哪里还能够寻出如此国色天香风雅绝顶的名字来!”她努嘴啐,“偏只二丫头作怪,不学无术,意见还多!”
文二小姐尖叫,一掌恶虎掏心,堪堪将文大逼出三丈,“呸!什么文武!三郎,听我的,叫文明!有日有月,一样不缺,要多神气有多神气!”她于文大小姐的疾攻下偷空转首,“你说话呀!三郎!”
文武?
文明?
文三郎环顾满室凌乱,好烦恼好不解地问:“为谁取名字?”
激烈混战中的美女们齐齐回答:“自然是文家小娃娃。”
文三郎又问:“咦?文家有小娃娃了?我怎么不知道?谁怀的?”
当是时,文大小姐出阁已逾六载,夫婿从军,聚少离多,已年余未有归家,若这样还能怀子,便是红杏出墙偷汉子了。
文二小姐订婚三载,未来相公朝中作官,约定年底迎娶,若她怀上了小娃娃,便是禽兽男女未婚先孕了。
其余的,文老爷早亡,文老夫人年过半百孱弱卧床,若她老人家怀了小娃娃,这……
这便是神迹了。
那厢,文大文二志同道合盯牢文三郎穷看,直看到他心惊胆战,于是不可思议指住自己:“我……我?”
文大道:“三郎,你若生下孩子,叫文武好不好?”
文二啐一口,“去!去!三郎,要叫就叫文明!”
文声容叹了口气,稀奇道:“我还没有娘子,哪来的孩子?”
文大、文二立刻激灵灵愣住,两人面面相觑,“对……对哦,三郎还没有娘子!”
文三郎点头,很高兴姐弟间终于能达成共识,他双手一摊,递近道:“未有成亲,哪来娘子。”
文大文二凑在一叽叽咕咕,又见鬼般回头,“对……对哦,三郎还没有成亲……”
文三郎苦笑:“没有意中人,如何成亲?”
接下去便是没有相熟相知的姑娘,何来意中人等等,一层一层串了下去,午后的文府,陷入未曾有过的思考的迷雾。
孩子=娘子=成亲=意中人=姑娘……
姑娘=意中人=成亲=娘子=孩子……
似乎每一步,都是个槛。
姑娘啊姑娘,在这个世上,除了媒婆、虔婆、牙婆、接生婆之外,还有谁会认识尽可能多的姑娘!
文大文二同仇敌忾心有灵犀,她们终于查出了打虎英雄文三郎心中最的烦恼,“放心,三郎,只要有了媒婆,其余的一切,都会有的!”她们信誓旦旦。
文三郎放下只喝了一口的浓汤,问小厮,“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厮红了红脸,看主人的眼神有丝同情,“回三少爷的话,是老夫人吩咐的大力回春虎鞭汤。”
…… ……
烦恼啊烦恼,无不在的烦恼。
文府就像张巨大的网,各人眼中看出各人的文声容,直把二十有三没有孩子没有娘子却空腹喝下虎鞭汤的打虎英雄的烦恼看裂成千万种可能。
两个姐姐总是将“果”置于“因”前,觉得没有姓文的小娃娃可以取名字,好寂寞好无趣好孤单,连带着时光黯淡。
老夫人见总没有孙子孙女可抱,便疑心孩儿不举,于是文府不再煮茶,而是顿顿虎鞭汤,直鞭得圣人也能如狼似虎。
小厮觉得,三公子长得太好,有折寿的风险,且可能讨不到相配的夫人。
文声容想,也许,有个媳妇的话,就没有烦恼了…… ……
十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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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媒》
第二章. 大胖子米三米七的生计
三百六十行
行行出状元
从妓女熬到老鸨
豆蔻也能磨成妖
木兰代父从军去
雌兔雄兔一窝子盲兔
于是米三米七说
男人做女人的生计
也没什么稀奇
文府的媒婆召集令真就像一枝尖端锐利尾梢带钩的响箭,一飞冲天留青痕,轰轰然炸裂在细眉县上空,连带也撩拨得思嫁少女怀春心中的想盼如雾如烟。
寻媒告示贴出去没几日,方圆百里内所有唇天口地为阴说阳吃喜饭的媒字头,便都赶集也似扑入文家后院。
文三郎坐在至高,直觉自己已异化如虎,正被无数的眼刀目剑别有用心逼入穷途。
媒婆狂欢宴统共摆了三天三夜,相亲画像堆满文府。
百忙之中行色匆匆的文三郎却突然眯了眯双目,他在回廊停下脚步,盯着面前一团混乱,心中诧然。
万能小厮察言观色,顺着主人眼光看出,只见媒婆堆里正扎着个大吃大喝的年轻胖子。
“他是谁?”文三郎问小厮。
小厮未加思索,立刻便答:“回三少爷的话,那人叫米三米七,也是个做媒的主。”
文三郎大惊奇,天!这世上真的还有男媒婆!在那瞬间,从来缺乏的好奇心便潮涌而来,迅速探出了浪尖。
于是,文家三少爷下令,要单独召见米三米七。
…… ……
米三米七穿越低俗纷扰的后院,一脚跨入富丽堂皇的前厅的时候,嘴里还嚼着块刚中带柔柔中带刚皮里扬油肥津津的猪头肉。
当时,主人还未到,米三米七自娱自乐,他有些发愣地盯住面前硕大的古董瓶,叹为观止,看了半天,他偷着伸手,摸了一把,然后吹声口哨,频频咋舌。
“前朝货,私人收藏!”后头突然有声音这么说。
米三米七狠狠吓了一跳,连人带肉颤三颤抖三抖,他回首,只见细眉县少女心目中的传奇英雄文声容正缓步走来,颇有兴趣地看牢自己。
米三米七连忙咽下口中肥货,眼一眯,鼻子一皱,酒窝乍现,他笑着迎了上去,“三公子!久仰久仰!”顺便露出两边可爱的虎牙。
“请坐。”文声容说。
“谢坐。”米三米七认认真真一揖到地,踱着方步撩起长衫前摆坐了下去。
文声容一瞬不瞬看着,直觉此人古色古香,唱戏也似有趣,心下竟先愉快了起来,“贵姓?”他问他,随口吩咐小厮上茶。
那厢米三米七忙欠身,“啊……小可区区不才姓米。”
文三郎低咳,眼中笑意。“多大年纪。”
“惭愧惭愧,二十初五!”
这有什么好惭愧的?文声容想。
一胖一瘦,两人对视。
米三米七有些紧张,他一口喝干小厮端上的茶水,擦了把脸,容易出汗的胖子觉得纳闷,有钱人家泡得什么茶,怎么油津津的。
“你真也是个做媒的?”文声容好奇笑问,英俊逼人。
米三米七只觉得一阵晕眩,好像有种禽兽的冲动,“搭桥牵线,聊作生计。”
见鬼了!怎么愈来愈热!!!他勉强定神,“几年中也算颇有些建树,三公子若不嫌弃我是个男人……我……小人……属下……这个……不才区区……”他一连换了好几个自称,口吃起来。
文声容上下打量着米三米七,这名字古古怪怪的胖子,持着古古怪怪的言行举止,从事古古怪怪的生计,明明一眼看去都是肉,却古古怪怪瞧着圆润顺眼,尤其是那笑容,衬着浅浅的酒窝与尖尖的虎牙,竟莫名其妙有种精瘦的感觉。
“三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米三米七推开张黄纸,掏出只秃笔,放在唇间舔了舔,专业的面皮上,一大坨汗滴下,落在纸上,瞬息油晕而开,他心里奇怪,惊蛰的天气,纵然自己怕热,也不该如此。
文声容不动声色,狠狠瞪了小厮一眼,咬牙让他去换一壶平常点的茶。
小厮颠颠奔上来,将满是肉欲浓香的茶壶茶碗捧着去了。
文声容回头,只见米三米七正定定瞧着自己,那火热的目光,仿佛看见了一只振翅鸟,又仿佛看见了一株夹竹桃,他叹了口气,有些不悦,虽然情知那只是大力回春虎鞭汤的威力。
文三郎重重咳嗽,
米三米七蓦然于想象中的兽道返回人道,不禁汗如雨下,他强笑,眉头苦恼地纠着,记起自己的生计,于是又问一句:“这个……三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文声容站了起来。
米三米七便也愣头愣脑跟着站起来。
“请坐请坐!别拘束。”主人摆手示意。
“啊?呃……哦……哦哦哦……”于是大胖子又呼哧呼哧忙着将自己塞回椅子,他拿起秃笔,甩了甩,等着文三郎,虽然他已经很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像一个诚恳又专业的媒婆,不过却显得愈发滑稽。
文三郎笑着踱了几步,很认真地思考着,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他瞄了一眼米“媒婆”,“有什么样的姑娘?”他问。
胖子忙答:“什么样的姑娘都有!”
那时,两人说话的口气都挺古怪,一个像嫖客,一个像虔婆。
文三郎道,“顶讨厌呱呱呱呱讲话的女人!”他想起前厅那些个大嘴媒婆,有些头痛。
米三米七边擦汗边忙着记下,哗哗哗哗在黄纸上比划。
文三郎注意到他拿笔的姿势有些奇怪,仿佛不会写字的稚童。
“不能有狐臭、脚气。”他补充。
胖子米继续埋头苦记。
文声容搔了搔鬓角,“还要会生孩子。”
米三米七抬头,额上层层油汗,表情依稀痛苦,真的非常热,非常热的样子。
“天下无双的姑娘!”文公子总结,“就是我喜欢的姑娘!”
米三米七腾的站了起来,他向前走几步,拍了拍肥厚汗湿的胸膛,“多谢公子错爱,米某一定肝脑涂地尽心尽力,为公子与公子的姑娘牵线做牛马!”
文三郎再也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这古古怪怪的胖子。
眼光微闪,一阵风吹了进来,谁的发丝与谁的发丝缠绕,媒星高罩。
惊蛰日。
本就该是群物出动。
米三米七突然大叫好热,双目一翻,轰然倒向文声容。
文三郎下意识躲闪,抬腿踢去,正中目标。
打虎英雄的脚力将大胖子的重量从厅堂这头哗得掼到厅堂那头,一声巨响,堪堪避过了前朝古瓶。
待文声容赶过去探看时,喝下满满一杯虎鞭汤的米三米七早已昏了过去,手上还紧紧攥住那张黄纸,上头黑乎乎画了只大瓶,旁边不知用什么文字做了些不知什么的标明。
他真能给人做媒?文声容费力抬起米三米七,扛在肩上大吼着叫马车时,这么想。
十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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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媒》……
第三章.寻找天下无双的姑娘
香风引到大罗天,
月地云阶拜地仙。
他为了与他的媒约,
奔波劳碌,
风雨不悔,
虽落得个减肉消肥,
却似乎总与那梦想中无双的姑娘错手擦肩
当文家三少爷文声容再一想起男媒人胖子米,已是五天之后。
当时,三郎正四平八稳坐在厅堂上算帐,盈便已朱笔勾之,勾着勾着,他便恍惚起来,眼前那磨砂也似的坨红,突然起了异变,就仿佛前日里那胖子紧闭双目轰然压下来时,面上酒窝中盛满的色彩。
自己一脚真是踢得毫不留情,他笑了起来,莫名其妙便升出夜游相访的兴致。
文声容召来小厮,问他可知米三米七的居,小厮当然点头称是,前五日就轮着他套车送那胖子归家。
于是,文三郎吩咐中门开放,乘着夜色新鲜,套马而出。
他高高坐在马上,衣肥人轻,斜月尚明。
左转、右转、直行后一个惊险的拐弯,穿街越市,胯下千金名驹嘶嘶低狺,哒哒哒哒的啼音敲在这样的夜里,竟能让人想起宿命。
小厮到底熟门熟路,前头停下了回话,“三少爷,就是这家。”
贵公子甩蹬下马,挑眉打量面前略显破败的小屋,窗内隐约传出娇声人语,曳曳点着暖烛。
他摆了摆手。
小厮领命,上前扣门。
里头马上有人问:“谁?”好像是稚龄女子珠落银盘也似的嫩音。
“我!”小厮骨头忒轻,喜喜答。
“你是谁?”
“我是我!”
文声容皱眉冷哼,一把推开憨头木脑的小厮,自己走近半步,轻咳后道:“打扰了,请问这家可是姓米?”
里头隙隙嗦嗦讨论了阵,半晌后道:“大概是吧。”
“那么,”文三郎又问,“有没有一位米三米七住在此?”
“咦?讲清楚点,你找米三、米七?还是米三米七?”门那边换了个小女孩的声音。
文三郎一愣,直感到莫名其妙。
“不行!米七,大哥关照过,他没回来,谁敲门也不能开!喂!喂!米七!”
屋内似乎发生了某种程度的争执,烛火摇荡。
下一刻,门吱呀呀呀开了半面,探出个小小的头颅,眉目清秀而精致。
漂亮的小姑娘仔仔细细看了看文三郎,突然欢呼:“姐姐,姐姐!你快来呀,是天下无双的姑娘!”
门被完全打开,又一个小姑娘蹦出来,眨着双狐狸也似的媚眼。
文三郎下意识微笑,逼人的英俊便随着夜风荡漾在烛火月光之中。
狐狸女孩迎风嗅了嗅鼻,大喜:“啊!没错没错!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姑娘!”
文声容便马上被欢迎欢迎挟持进了小屋。
两个稚龄女孩兴致勃勃忙里忙外,好像刚刚立了一份天大的功劳。
文三郎不伦不类立在了屋中央,他四环顾。
屋内陈设朴素,一张桌子三张椅子两张床铺,桌上搁着一大海碗热气腾腾油光闪亮疑似猪膏的浓汤,离着好几步外就能够闻到股冲鼻的肥胖气息。
贵公子皱了皱眉,脚旁已被殷勤的安了张矮登。
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托着腮帮仰首看他。
三郎入乡随俗坐下,霎时来到与小女孩同样高度。
他问她们:“米三米七不在么?”
狐狸眼女孩抢答:“大哥出去寻你去了。”
“寻我?”文声容一愣,难道他是在文府?
最先开门的女孩补充:“大哥说他答应了帮人去寻天下无双的姑娘,都已经找了好几天了,没想到,是天下无双的姑娘自己先找到了大哥!”
文声容挑眉,五分恍然五分疑惑,看着眼前面庞娇艳的小姑娘们,他不知不觉便亲切了起来,“你们叫什么名字?”
狐狸眼女孩马上举手:“我叫米三!是姐姐!”
另一个不甘落后,咬着指头道,“我叫米七!”
文三郎突然想起了自己两个姐姐,有些感叹,为何别人家的姊妹,都如此可爱。
当是时,孤灯下,两女一男,一长双幼,面面相觑着,她们笑,他便也笑。
正笑得莫名其妙之时,外头响起了脚步声。
小姑娘们眉飞色舞,一同欢呼:“大哥!”齐齐起身,奔出去迎接。
文声容也站了起来,回身看去,堪堪正与挑帘而进的男子对目,双双都吃了一惊。
风尘仆仆的米三米七捧着大摞卷轴,一边牵着一个妹妹的手进屋,却不防备在自己的陋室中见到大客户玉树临风文公子。
文声容盯着米三米七,心中诧然。
奇怪!好好一个人,怎么能在短短几天中就瘦成这个样子!
原先肉鼓隆冬园不隆冬一弥勒佛模样的团胖子,如今却漏气也似,虽勉强还是个胖子,不过突然间金光闪闪起来。
米七摇了摇哥哥的手,兴冲冲指住文三郎报告:“大哥快看,是不是你要找的天下无双?”
米三点头,很精明很能干的样子,“肯定没错,大哥,我都帮你闻过了,绝对没有狐臭和脚气,”又偏脸看了看,老资老格补充道,“屁股不小,恐怕能生,也不会呱呱呱呱乱讲话!”
文声容大笑。
米三米七蓦然回神,轰轰脸红,他仿佛不胜其痒得搔了搔眉毛,酒窝,虎牙尖尖,手足无措,“三……三公子……在下……那个……区区不才……小人……呃……”
文声容想起五天前自己将眼前这个被虎鞭汤药倒的大胖子扛上马车的奇景。便又大笑起来,直觉似乎从未曾有过如此的愉悦。
主客各自伫立各自,心事飘摇,寒暄得奇奇怪怪。
米三米七突然想起自己的生计,忙推过卷轴,“三公子,这些姑娘都属百里挑一,未知有否您心中的天下无双。”
文三郎重新坐回桌边,一一展开卷轴,似看非看。
两个小姑娘奔进奔出,忙着热汤,监督在旁,“哥哥,一口气,赶快喝下去。”
文声容斜目看去。
米三米七颇为苦恼的样子,却还是硬着头皮灌了满嘴油,咽下后,立刻打了个恶心,仿佛怀孕妇女一般。
小姑娘继续鼓励诱哄:“哥哥加油,喝完就能胖回去。”
文声容叹为观止,忍不住笑了。
米三米七察言观色,立刻凑了上来,“觉得这个如何?邻村的楼家二小姐,家财万贯,只稍稍有些胖,福相!是福相!”
文声容沉吟,“眼睛太小……”
米三米七失望地哦了一声,也许是瘦下不少的关系,下巴渐显出尖细的原型,虎里虎气的眼睛又大又亮。
“那个……”文声容努力使自己的视线停留在图轴中那些面目模糊的女相上,却又忍不住去看米三米七衣角鞋旁的污泥与他满面的疲态尘霜,为了他的天下无双,他竟会如此奔忙,“男人做媒,很辛苦么?”他轻声问。
米三米七想了想,老实巴交地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在下区区不才小人当然比不得那些可以自有出入小姐闺房的媒婆们,所以一开始多做些穷人家的亲事,她们规矩少条件少,走动也方便,容易撮合,后来做成了几笔买卖后,认识的人多了,别人也不太笑话了,才敢为您这样的大户效力。”他又凑近三郎三寸三,气息交错,油腻腻的,像是方才的猪膏汤,文三郎想。
“这位柳小姐!”米三米七指住画上女子,“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又可人,又温柔。”说完满含期待得看着文公子,“觉得如何,是不是天下无双?”
文三郎稍稍向旁挪动了几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径自去翻下一张。
香烛已燃去了大半,姓米的两个漂亮的小姑娘都爱困地趴在哥哥肩上,一点头一点头地轻声打鼾,小厮安静站在身后伺候。
文三郎仔细看了,发觉兄妹长得并不算相像。
这厢,做哥哥的不停眨眼,他强打起精神应付着夜造访久不告辞的文大客户,压低嗓音有一句没一句地将细眉县方圆百里尚待字闺中的好姑娘们都夸了遍,时不时露出虎牙,时不时老实巴交微笑。
文三郎忍了半夜,终于忍不住好奇,“你怎么能一下子瘦这么多?”他百思不得其解。
谁想米三米七却大惊失色,他蓦然睁圆虎目,有些心虚,结结巴巴解释说自己虽然瘦了,不过还是非常诚恳非常专业尽心尽力为文三公子效命做牛马云云!
胖瘦与诚信有关么?文声容感到有趣,心想,人虽瘦了,性子却还是古古怪怪的。
米三米七还一直在说:“自五天前从文府回来后,肚子就不太舒服,竟吃不大下油腥的东西,”停顿了片刻,想起什么,连忙补充,“当然当然,在下区区不才小人绝对没有怀疑贵府食物有问题的意思!绝对没有绝对没有!”
文三郎看着眼前在下区区不才小人,想到虎鞭汤,微微浅笑。
一旁小厮却插嘴漏底,天大得意:“自然,文府的大力回春虎鞭汤,材料新鲜,火候得当,哪是寻常可比,能有什么不妥!”
文声容回身怒瞪他,第一有了将此人暴打拔舌的冲动。
米三米七闻言,惊得长身而起,肩头两个馒头也似的小姑娘没了着力点,一边一个,咕噜噜噜滚了开去。
米三米七浑身颤抖,他指牢自己的肚子,“虎……虎……虎什么?”虎目一翻,昏了过去。
文三郎纵身上前接住他,皱了皱眉,叹着气想:真的瘦了好多好多!
…… ……
人与人的交往,似乎总有其定数,就像文声容同米三米七,通常以前者的惊奇开局,以后者的昏迷终场。
第四章。 文三郎的一天
一只斑斓猛虎化成人形,
无数只斑斓猛虎化成人形。
无数只化成人形的斑斓猛虎团团将米三米七围在中心。
整个世界都是虎音,虎牙交错,虎目圆睁。
“是你!是你!你吃了我们的鞭!你也是虎精!你也是虎精!”
米三米七惊叫而起,触目所及,仍是铁器时代的屋顶,素烛燃尽。
看着自己身上盖着的谁的蓝绸华服,他困惑眨了眨虎目,蓦然想起――――打虎英雄文三郎,昨夜就在他的屋中,他托他为他寻找一个天下无双的姑娘……
…… ……
文府的清晨,文三郎一如既往于准点醒转,他看着帐顶的富贵流苏,微感头痛,昨夜几乎未睡,今天又得顶天立地撑住文家门楣,他有些不适地皱眉――――
他的胃啊……他的肺。
唤来贴身小厮更衣,那件蓝绸薄衫却不知遗落在何。
打水洗面时,只听小厮在旁咋舌,“三少爷,昨日那人真的就是大胖子米三米七么?”
于是文三郎埋在汗巾中微笑,他想,好本事啊,米三米七,竟连个木鱼脑也觉得你有趣非常。
文府的早膳通常清淡,几碟色彩相映成趣的咸的甜的素菜,配两大碗小米浓粥,文声容嗅了嗅,没有虎鞭的肉欲气息,整个人也就暖融融懒洋洋舒展开来,他恍惚间忆起昨晚米三米七喝下的猪膏汤,笑着摇了摇头,他肯定,这人应该就是如此胖出来的吧。
神思间,天色渐亮,不知有什么鸟在窗外树丫乖。
文三公子穿越府宅,恭恭敬敬进到内室给母亲请安。
文老夫人的床榻旁竖着细细的个盆架,老夫人颤颤从榻上伸出一手。
“三郎!”
“孩儿在。”文声容连忙上前,文老夫人却一把抓住盆架。
“为娘的听说你托了媒婆找媳妇儿。”
“是。”
“三郎。”
“孩儿在。”
“是个什么样的媒婆?”
“…… ……”
“三郎?”
有人叹息。
“孩儿在。”
“要找那老实可靠的。”
“孩儿知道。”其实,文声容并不知道,这老实可靠,是指媒婆呢?还是指老婆。
“三郎。”
“孩儿在。”
“三郎,你又瘦了。”老人家爱怜地抚摸着细长的盆架,“手也好凉,为娘吩咐下去的虎鞭汤,你要多喝啊。”
文三郎哭笑不得,他很想告诉自己的母亲,不远就有这么一个胖子,本来圆得好好的,只因为喝了文府的虎鞭汤,而于瞬息消瘦。
从内室告退出来,折了个弯,文声容直奔前厅,他告诫仆从一定要将所有的古董瓶安放得更稳固一点,而后,便乘着文家两位闹事祖宗还未离开睡梦之时,吩咐套马车,准备巡视文家产业。
带着一二随从轻车而出,清晨的细眉县,充满了一种平民的喧嚣。
文三郎放下车帘,坐在车内闭目补眠,神思摇荡间,颠簸于每一块车舆辗过的石头的弧度。
突然,他睁开眼,微撩起车帘。
阳光从某户折射而入。
米三米七正蹲在路边买葱,他好似非常挑剔地仔细研究着每根葱的纹路。
只有背影稍纵即逝。
但是,文三郎却非常肯定,此刻的米三米七,一定在微笑,他一定将眉拱得弯弯的,鼻头一皱,虎目眯成轮好看的下弦月牙,由浅入的酒窝对称着尖尖的虎牙。
他一定在笑,三郎想,卖葱姑娘的双颊已红如朝霞。
…… ……
文家的生意在衣食住行各都有涉猎,文三郎依着往常的路线一家家巡着过去。
上至商铺管事,下至各级伙计,所有人都跟前跟后口吐莲。
“哟!是公子到了!”
“三少爷,您一路好?”
“文老板!嘿嘿!文老板!”
声浪中,充满了必恭必敬,可能仰慕,可能嫉妒,可能于心底不屑于顾。
文声容一一点头微笑,他知道,眼前这些人都在为文家办事,都在为他办事。
不过,为文三郎办事的又何止眼前这些人。他就知道,一定还有那么个胖子,也正因为文三郎随口几句戏言,而满天满地寻找一位无双的姑娘。
本来毫无牵绊的两个人,竟也能突然之间充满了联系,文三郎叹息。
…… ……
午膳定在华光楼,那里的厨师能将普通的鳜鱼烹煮得艳冠群芳。
文三郎于二层雅座用真金白银隔开另一世界,他考虑了很久后,点了红烧猪脚、清水醉鸡、一碟子虎丘生,配温温凉凉的桂酿甜酒,而没有要那闻名天下的鳜鱼。
他喝一口甜酿,猪脚很油,都是催胖的吃食,然后边吃边想象着自己体型膨胀的样子,真正别有一番风味。
午后小睡片刻,回府合帐,路过光耀大街,竟又见米三米七,他正与个年长的嬷嬷模样的老妇寒暄,手里满满都是卷轴。
文三郎有些纳闷,他在此已生活了五年,却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还有个米三米七,怎么只短短几天间,这个人就能够在自己的视线中随意出现。
…… ……
文三郎的一天,通常都会从头至尾地忙碌,他刚在厅堂坐下,屁股还没有捂热的时候,就有管事送来天高的帐册,小厮在旁煮杯斟茶,仍是那股呛人心扉的发情雄虎的气息。
东边的土地,西边的太阳,夹杂着愈来愈近的女子声浪。
文声容抬起头,合上帐册,挥退管事,他四平八稳坐在原,“大姐,二姐,当心瓶。”
下一刻,文家两朵倾城名便随着狂风轰轰然卷了进来,连带香气,连带暴力。
文大小姐站在左边。
文二小姐站在右边。
中间是目前文家唯一的男丁――――文声容看着面前碎裂的瓷器尸体,喟然惋惜。
“三郎!”
“大姐。”
“三郎!”
“二姐。”
文大小姐凑了上来,“三郎,我听说哦,你雇了个男媒婆?”
文二小姐则另有其版本:“三郎,听说,你喜欢上一头猪似的胖女人?”
文声容思考了片刻,对大姐点点头,对二姐摇摇头。
文大抚着下巴,颇不赞同,“媒婆自然是越多越好,你盯牢一个做什么!”
那头文二立刻反驳,“哼,三郎找倒的,自然是精英中的精英,”她媚眼半抛,“是不是啊,三郎?”
文三郎突然笑了,想起米三米七满头大汗滔滔不绝地用些稀奇古怪的措词向他引荐姻缘的样子。
精英么?
他愈是笑愈是开心。
文大文二面面相觑,想必是个顶好顶好的媒婆,她们想。
好媒婆=好姑娘=好姻缘=成亲拜堂=娘子=小娃娃……
两人对视。
“叫文武!”
“叫文明!”
“文武!”
“文明!”
“文武文武文武文武文武文武!
“文明文明文明文明文明文明文明!”呼!呼!比你多一个。
于是,信仰之争又重新开始,在这两名女子心目中,仿佛一有了媒婆,就马上会有娃娃,这样偷工减料的因果递近,就算是媒婆亲自为文家生娃娃,也不会快速到如此程度吧。
文三郎扶住疼痛欲裂的额际,烦恼铺天盖地,直希望化身烟雾,随风遁去
。
天上多颗星星……
地上少个人精。
文三公子下意识去喝虎鞭汤提神,向激战中的两位姐姐告罪,然后下令备马,说自己临时想起必须去拜访几个大客户,他最后看一眼厅内幸存的古董瓶,咬牙振衣而出。
…… ……
客户们自然都非常欢迎文三郎,他们互相寒暄问礼,烫酒设宴以待,间或有貌美舞姬腿长腰细,席间讨论货源与路途安全。
客户们非常庆幸,说耐重几山的强盗们最近似乎在修身养性,极少出动,于是或多或少追加了些款项。
文三郎一一记录在案。
之后说起各自私事。
客户们无不对文三公子寻媒之举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有姊有妹,女眷贤惠的立刻被拱到了话题中央。
文三郎马上表示自己已寻到了个极为可靠的媒家,所以只好多谢列位美意。
于是,讨论的焦点自然而然很快便转到了那位据说很可靠的媒家身上。
有客户揭露这位米三米七在媒界并非翘楚,通常只能牵些赵五王六杀猪的配打鱼的姻缘。
有客户声称姓米一家门都是来历不明身世诡异,好像四、五年前才凭空出现。
当然,也有说文三公子什么眼光,又岂会被哄骗蒙蔽云云。
总之,米三米七漂浮在话语的浓雾中,忽而清晰,忽而迷离。
文三公子打马回府时仍在想,好像四五年前,文家也刚迁入细眉县。
一路无话,拐过巷角,前头便是近路出口,米三米七一闪而逝。
文三郎勒马,他不轻不重叫了一声,“米三米七。”
米三米七却并没有听见,因为他正一心一意急吼吼向着猪肉摊狂奔。
日西月东,收市前的猪肉摊只余些拣剩卖不完的下脚肉,又不好吃,又容易发胖。
小厮不解,公子踩到香蕉皮了么,上前提醒,“三少爷?”
文三郎蓦然回神,他轻轻一挥马鞭,转向而去。
那头米三米七气喘吁吁与猪屠赵五打招呼,然后牵了一长串下脚肉兴高采烈心满意足回家去。
两人背道。
…… ……
傍晚的文府灯火通明。
文三郎褪衣至肩,回头挑眉,“米三米七来过?”
管事哈腰回报:“是,他等了三少爷两个时辰,留下五卷画轴。”
文三郎沉吟。
管事又说,“最后我同他讲,少爷您不定什么时候回府,问他要不要明日请早。”
“他说什么?”
管事搔了搔头,仿佛颇不理解,“他突然跳起来,大叫着什么‘不好猪肉’,就跑了。”
文三郎一愣,忽而大笑。
于是管事的便愈发难以理解。
不好猪肉?
到底是姑娘的名字?还是某种暗语连珠?
文三郎摆手挥退喃喃自语的管事,来到桌边摊开画轴。
一张画轴一个姑娘,每张上头还另外钉了条黄纸,歪歪扭扭标着生辰八字、籍贯家世,有何才艺,有何过人的本事等等。
他眯起眼。
这个太瘦,掼到一边。
这个过于矜持,掼到一边。
这个嘛……似乎年幼无知。
还有这个,眉眼虚浮,竟隐约有种淫荡的感觉!
文三郎叹口气,提笔蘸墨在黄纸上点涂,认认真真将米三米七所写的错别字一一标出改正,少了横竖撇捺,多了点提弯勾。
他哭笑不得。
精英么?
这精英,到底有没有读过书!
…… ……
终于,文三郎忙的一天接近尾声,他散掉长发,掀开被角,几乎是沾枕即眠。
睡意弥漫间,五年前的斑斓虎重入梦境,打虎英雄弯弓搭箭,正中猛虎,猛虎长啸,却向梦中的文三郎嚎叫着扑来。
文三郎大惊,微一闪神,欺在自己身上钉牢自己双手的却赫然变成了米三米七,他看着他的虎目虎牙,看着他由远及近的嘴唇,胸腔滚烫。
大力回春虎鞭汤的功效姗姗来迟,却铺天盖地。
文三郎于睡梦中无力挣扎,苦恼呻吟,不知不觉中,他的一天,已被米三米七全然湮没……
第五章.米三米七的秘密
只要有呼吸,
就有秘密。
文三郎的秘密,
是某年某月某日某夜间,
与某人在某场春梦中的缠绵。
而对于米三米七来说,
他的整个人,
就是一个谜。
由春入夏,衣衫渐薄。
站在细眉县所有精英男性顶端的文声容,却依然没有姑娘相伴。
御用媒人米三米七四奔忙,频频于文府穿梭,如入无人之境,虽毫无建树成果,众家媒婆也只敢怒不敢言,因为文三公子亲口放出话来,说他文声容的终身大事,以后只与米家人相干。
滔天烦恼下,米三米七日渐消瘦,他很疑惑,于是不只一与大客户文家公子长谈。
“三公子。”
“小米,你可以叫我三郎。”
“三郎公子。”
“…… ……”
“您到底觉得钱家小姐有何不妥?”
文声容绞尽脑汁想了想,“嗯……大概是因为她笑起来没有酒窝,不妥!”
米三米七闻言大喜,酒窝乍现,“有!有!有!刘家小姐就有酒窝!”连忙抽出张画轴摊开,眼见为实指给了文三郎看。
挑剔的大客户却只看一眼,便撇了撇嘴角,“头发太少。”
“啊?”米三米七耙了耙满头浓发,跺足长叹,而后继续努力,埋首于画轴间眼光奔走。
“小米……”
“啊?”
“不……没什么……”
“这个如何?”
“太瘦。”
“哦……”
“小米。”
“啊?”
“听说……嗯……听说令尊令堂前年染病故去,这个……留下你们兄妹三人相依为命,呃……是不是真的?”
“灵堂?”米三米七得空发愣,忽而合掌恍然,“您是问区区不才小人的干爹干娘吧……”他点头,微微有些伤感。
“干爹干娘?”文三郎不动声色,无怪乎米家兄妹并不相像。
“当年我受了重伤,跌入耐重几山,为人所救……”米三米七突然噤声,看了看文声容,眼神复杂,“罗家小姐如何?头发又多,有些肉,又有酒窝。”
文声容仍是不动声色,微微眯着双目,“太矮了。”
后者便莫名其妙脸红心跳,结结巴巴干笑。
话题就此中断。
秘密,还是秘密。
…… ……
日子一天天流淌,好奇与兴趣便一天天增长。
文府小厮训练有素,端个善解主意,于是摇身化为霹雳无敌包打听,耳长目长舌头长。
“报告少爷,文家是四年半才迁至细眉县,当时文老汉鸡瘟也似,他逢人便说自己是耐重几山的猎户,年纪大了,才下山养老。”
“报告少爷,两年零五个月前,文老汉与他媳妇文大娘忽染急病,没几日便都死了,米三米七就是从那个时候出门求营生。”
“报告少爷,刚开始,米三米七好像干的是卖大饼,不过听说他不会吆喝也不会算帐,人家买一个大饼,他会还给人家十个大饼的钱,买卖自然败的快。”
“后来,他打出招牌为人讲媒,不过前半年内都没说成过一桩,最后好容易才把卖鱼的大嘴姑娘与个杀猪的赵五凑成双,自那天起,赵五答应,每日歇市,就将没人买的下脚肉送给米家作为酬劳。”
文三郎挑眉。
小厮乘隙喘了口气,再接再厉,“大概是由于下脚肉吃多了的关系,米三米七在短短几月间成了大胖子,不过人越胖,生意倒是越好,许是他圆滚滚的看上去老实诚恳又会办事。”
文三郎点头,他当然知道,英俊,对于一个长年牵线做媒的人来说,是多么要不得的特质,正因为这样,瘦下来的米三米七才会愁上了天,心积虑使自己重新发胖,这也难怪,如今的媒人米,走到哪里,哪里便有尖叫脸红痴痴尾随的姑娘,这副尊容,谁敢托他做媒!
“三少爷……”
“还有什么?”
小厮咽下口水,左右探了探头,“三少爷,您看这米家会不会是耐重几山里头的鬼怪?”
文声容啼笑皆非,“胡说。”
小厮委屈,“少爷,不是小人说的,是米三米七自己承认的。”
“哦?”他一惊,“讲!”
“回三少爷的话,以前也有姑娘主动像他……那个……呃……就是那个……
文三郎脸色一沉。
“示爱!示爱!”小厮心惊胆战,忙接着道:“不过他都拒绝了。”
文三郎冷哼,“重点!”
小厮擦了擦汗,“他总同姑娘们说什么人鬼殊途,注定无缘……”
人鬼殊途?
文三郎头痛,还真不是普通的谜。而且,愈是接近,他愈是发现,这米三米七藏着的超乎寻常数量的秘密――――
例如,他说自己叫做米三米七,却并非他的真名,只因为他的大妹妹叫米三,小妹妹叫米七,所以做大哥的才叫米三米七,简直莫名其妙本末倒置。
他说做媒利润微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存够妹妹们的嫁妆,却从没有想过利用职务之便稍稍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且有意无意躲避充满爱慕的女子的眼睛,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总是隔三叉五坐在文府门口,抱了一大堆新鲜姑娘的图像,满头大汗等着文三郎的拨冗接见,他一进厅堂便仔仔细细为大客户讲解各个女子的优势,却再不敢喝文府的一滴水,一口茶,有时文三郎也不免奇怪,他从未见过如此敬业的媒婆,好似情愿把腿跑断,也要为他寻到好姻缘。
对于这个古怪的米三米七来说,消瘦如一道无法抑止的斜坡,他愈来愈瘦同时,也愈来愈英俊。
后来,逐渐混得更熟悉了,文公子也开始频光临米家寒舍。
通常是在有月光的晚上;通常带着不同口味的小点心轻轻扣门;通常,米家大哥都奔波在外,穿梭于各个储存有待字闺中少女的府第,为别人的天下无双奔忙;
通常,文三郎都会坐等到米大归家,同他说一两句话。
后来,文三郎还自娱自乐发明了一个顶有意思的游戏,他会吸足一口气迅速叫“米三米七米三米七米三米七……”
这个时候,米家兄妹三人,便会闻声而动,齐刷刷举手回答,转脸看他,那三张面孔,真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日子这么一天天地过着,当米三米七终于在不经意间叫他“三郎”时,文声容简直欣喜若狂,仿佛努力间,忘了谁与谁的天下无双,却又有什么东西含苞待放。
…… ……
夏夜闷热如常,那日,文公子照例踏月相访,他缓步行来,却忽然在米家门口惊见三匹高头骏马。
那绝非普通的良马,而是马中的强盗,久经战炼的神驹在嘶嘶低鸣中,竟咧开一种流氓的表情。
屋内似乎热闹非凡,正有把子嚣张的声音在嚷,“来不来做我的人!”
文声容大惊,未及思便抬腿,大力将门踢开,纵身而入,眼中没有旁的,只见一个肌肉纵横的魁梧男子正拎着米三米七,浑身剽悍的血腥气。
“放开他!!!!”文三公子动了真怒,打虎英雄的身手瞬息而起,发动凌厉攻势。
小姑娘米三兴奋尖叫。
小姑娘米七跟着尖叫。
何更小的孩子咕咕在笑。
间或有人道:“胆大包天天包胆!”
米三米七不可思议,忽而大急:“小心!三郎!”
文三郎疾纵疾退,耳旁射过一把钢针,堪堪钉在破败摇荡的门旁。
屋内桌边,一个胸部奇异突出的年轻瘦子冷笑,五指间夹着六根钢针,一个秃脑肥肠的年轻胖子正盯着碗内油闪闪的红烧下脚猪肉摇头晃脑
魁梧汉子看了看拎在左手的米三米七,又看了看眼前怒火滔天的贵公子,“小虎,你认识他?”
秘密!
秘密!
文三郎皱眉喘息,理智逐渐让怒火蒙蔽。
米三米七苦笑,轻轻挣扎,“捏老大,你……你先放我下来。”
被叫做老大的魁梧男子立刻放开左手,同时将右手以同样姿势拎着的小婴儿也向后一抛,口里道:“喂,扁豆,帮我抱着儿子!”
鸡胸瘦子妈呀惨叫,当场扔了钢针,手忙脚乱扑上来,堪堪将半空旋转着落下的小婴儿抱了个满怀,“我底天!老大!您也知道这是您儿子,不是肉包子么!”
文声容看牢米三米七,“你说,他们是谁!!!!”贵气的面庞隐隐现出狰狞,那神情,就仿佛杀人见伤,擒贼见赃,捉奸见双……
“都是朋友!都是朋友!”米三米七强笑,指住方才凶神恶煞撒出钢针,如今手忙脚乱哄着孩子爷爷奶奶没口子乱叫的瘦子说:“这位是扁豆娘娘!”
指住鸡胸男怀中双手乱舞如扇,似未满月的可爱婴儿说:“这位是捏捏红少爷。”
指住垂涎三尺盯牢下脚肉留涎的秃胖子说:“这位是肉菜大师。”
最后终于指到了气质剽悍的阳刚男子,“这……这位是捏老大。”
文三郎重重哼气,眼光如矢如刀。
捏老大觉得有趣,抱胸而立,似笑非笑。
“这位是文家三公子,天下无双的姑娘!”一旁米七学着哥哥的口气,指住文三郎。
扁豆娘娘得空稀奇,“哦?就是那打死老虎的主?”
捏老大看了一眼米三米七,意犹未尽。
后者立刻脸红。
秘密!
秘密!!
又是天杀的秘密!
文三郎恨恨磨牙。
那头肉菜和尚仿佛已忍无可忍,他砰然击桌,“老大!再不走俺可真就守不住了!”
捏老大回头,照样拎过儿子,姿势照样像拎着个肉包子。
扁豆娘娘弯腰抱起米三。
米七自力更生呜吱呜吱爬到肉菜和尚肩头,兴奋大叫:“回山寨!回山寨!”
肉菜起立,大步向门口走去,好像桌上的猪肉长脚,会追他,打他,扭他,强Jian他似的。
捏老大看着米三米七,“小虎,你来不来?”
米三米七瞄了眼文声容,他敢肯定,只要他点头,这人一定会扑上来咬死他!所以他很机灵很聪明地摇了摇头。
捏老大仰天笑了一阵,“回山!”拎着儿子捏捏红少爷头也不回出门而去。
扁豆娘娘紧随其后,路过摇摇欲坠的木门,顺便拔下钢针。
一瞬间,原先热闹的小屋安静如墓。
有什么人忍无可忍在磨牙。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文三郎怒火膨胀,自己在他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秘密,他知道他的喜好,知道他的烦恼,知道他内心的孤独与骄傲……
可是,他又知道他什么!
除了秘密!
还是秘密!
…… ……
米三米七心惊胆战,“三……三郎……”
文声容冷笑转身,拂袖欲去。
米三米七大急,“三郎,我说我说,他们是耐重几山上的强盗!不过不过,三郎,他们都不是坏人!真的!”
文声容停下来,“那么,接下来你就想告诉我,你也是强盗?”
哼,那个男人亲热地叫他小虎。
小虎?可是他的绰号?自己怎么不知道!
米三米七咬牙,他烦恼地皱着眉,“不……三……三郎,其实,我是虎精……”
“可恶!还想瞒我!”文三郎突然纵身上前,一手擒住米三米七的肩,一手捉牢他的下巴,张嘴便咬了下去。
米三米七捂颈痛叫。
咽喉三寸上,鲜红鲜红一排牙印,就像文氏商铺的印章,啪得盖在身上,货物售出,概不退换。
“虎精?”文三郎露出一口牙,“别忘了,我可是打虎英雄,若你是虎精,便更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米三米七轰轰脸红。
“好了,虎精,把你的秘密都讲出来,”三郎冷笑,“不然,我咬死你!”说着,他真欺上前,含住虎目男子的下巴。
“我说我说!”米三米七立即投降,左右躲闪,“你……你……你先走开,这样我怎么说!”
“你到底从何而来!”
米三米七浑身僵硬,“哎哟!”蓦然捂住耳朵。
“说啊!”
“我说我说,五年前,你弯弓搭箭射中的老虎,口里叼着的人就是我,当时我随着虎尸跌下耐重几山涧,多亏捏老大拣到我,带我回搓搓峰山寨治疗,我在强盗窝里生活了两年,后来,文老二夫妇,就是米三和米七的父母,在一火并中受了重伤,于是举家迁回细眉县,想过一段最后的平静生活……”他扭了扭脸,他都这么老实说了,怎么三郎还不停咬他!
“然后呢?你为什么也跟着他们下山?继续说啊!”
米三米七喘息,“我……我……我来见你!”
“见我?”
“无论如何,三郎,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米三米七叹息,“如果没有你,我早就被老虎吃尽。”
“所以你费尽心机,想替我寻门好亲?”
米三米七懊恼,“你太挑剔了。”
文三郎眯目,对牢他的耳垂就是一口。
米三米七立刻雪雪呼痛。
“下个问题,你怎会被恶虎盯上?”
“…… ……”
“…… ……”
有人不耐,唇舌齿三管齐下,同时出力。
有人呻吟,完全不知南北东西。
“我……我也不晓得,只是和同学去野生动物园,一不留神在猛兽区下了车,一不留神被只雄虎盯上,一不留神就……哎哟!”
一不留神就从虎背跌入铁器时代的海。
文三郎皱眉,这个人的话,稀奇古怪,他竟完全无法理解。
正想再行逼问,米三米七虎目中却突然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真诚与苦恼,“也许终其一生,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文三郎隐约明白,这人,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骑着虎,出现在他面前,然后被自己一箭射下,就再也无法回头,他笑了。
“那么……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在这里,我只有这一个名字!”米三米七道,虽然有些稀奇古怪,不过,却是他最珍惜的名字,可爱的妹妹们,以及给他无微不至关怀的干爹与干娘。
两人对视良久。
文三郎盯着米三米七满面咬痕,心情大好。
“那个姓捏的,与你什么关系?”
“你说捏老大?哎哟!”
“说!”
“他……他也是我救命恩人!若非捏老大在虎旁拣到我,恐怕我早就伤重而死了。”
“哼,你恩人倒多!”
“捏老大的夫人,就是我给介绍的!”米三米七天大得意,“我来这里后的第一笔生意!”
“所以你也打算给我找一个?”
米三米七愣住,原先,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原先,他的确真的在为他的天下无双费劲神魂……
原先……
原先……
却不知从何时起,就没有原先了。
文三郎贴着米三米七的唇微笑叹息。
好了,好了,这个人的秘密,终于都在他的手里了。
“喂,”文声容低声道:“别回山寨了,留在这里。”
米三米七嗫嚅,“这个……我……我……我……我没什么积蓄。
“没关系,我有积蓄。”
“我不太认识你们的字。”
“没关系,我教你。”
“没有米三和米七,我不太会梳头。”
“没关系,我帮你梳。”
“我讨厌老虎!”
“没关系,我一有空闲便上山打老虎!”
米三米七烦恼地搔了搔鬓角,“你想我做你的小厮?”
文三郎笑着摇头,“不……我从不缺小厮!”
米三米七想了想,突然大怒,他一把推开文三郎,磨了磨虎牙,“老子可不做你的男宠!”
文三郎愣了愣,除了“在下区区不才小人”之外,这人竟又多了个自称,于是他纵声大笑,一把掳过虎虎生气的男子,“好!好!好!我做你的男宠。”
…… ……
后来,打虎英雄文三郎还真的乖乖做了米三米七的男宠。
虽然还是有烦恼,虽然再不可能生下可爱的文姓小娃娃,虽然时常天下大乱,不过,文三郎一直很快乐。
他想,他一定是找到了自己的天下无双。
尾声。虎媒
当陈亮走出封闭式观光车,站到危险的猛兽区内时,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有的异变,只发生在瞬间。
还未来得及警觉,一头蛰伏暗的斑斓虎便破空而出,叼住了陈亮。
立刻,天下大乱,无数麻醉枪围成条条高科技的末路。
陈亮颠簸在虎口,浮浮沉沉,半死半活,他只感到前方无底的黑暗与黑暗中无底的光亮。
当时,那虎,正挟着他,毫不犹豫跃入铁器时代的海。
于是,二十岁的陈亮尸骨无存。
而在另一个世界中,十八岁的文三郎弯弓搭箭,轰然间,米三米七就此诞生。
…… ……
渡过了最先一段地狱也似的适应期后,米三米七也常常会想,这是否就是网上书中MM们尖叫热衷的穿越时空?好像别人都说,这是顶浪漫顶浪漫的事情,不过,他倒不觉得。
他只觉得愁天愁地。
不会写字,不懂礼仪,没有专业知识,堂堂计算机系的大学生,连卖个大饼,也能卖到倾家荡产。
他日也发愁,夜也发愁。
他怕老虎,怕老鼠,怕半夜起身如厕时跌入谷。
他怕自己不能为米三与米七备足嫁妆,找到如意郎。
他也好害怕把持不住,就像言情小说中演的那样,爱上古代的某个姑娘,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乱仑,会不会生下怪胎异种!
然而,他最怕的却是,有生之年,能不能报答打虎英雄的救命之恩;
直到文府贴出寻媒告示,米三米七才如释重负,因为他终于看到了报恩的那条路。
…… ……
文三郎玉树临风,文三郎的古董瓶玉树临风,文三郎请他喝的汤也是玉树临风,浑身上下无不玉树临风的文三郎竟然在层层媒婆的汹涌大浪中单单选中了他。
种种一切让米三米七昏然欲醉,事实上,他也真的是醉了。
第二日醒在陋室,妹妹们兴致勃勃说是文府的马车将哥哥抬回,米三米七悔恨交加,那个打虎英雄,一定会将自己看成个麻烦的,莫名其妙的怪胖子。
但是,他却又来了,于某个月夜。
他掀帘看见他站在屋子中间时,竟有种触电的感觉。
虽然后来简直就是灾难,他的小厮透露,说当天的汤是虎鞭制成。
只要一想到世上最可怕的生物的生殖器曾经滑入自己的肠道,米三米七便再也无法畅怀吃肉,于是,他便止不住消瘦。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那只老虎。
米三米七常常于睡梦中惊起,为着所有同虎有关的一切瑟瑟发抖,然后再也无法入眠,直到有一天,文三郎说了句,“如果没有那只老虎,我们便永远都不知道对方,就这样老去,就这样入土。”
于是,米三米七自梦魇中涅,地府瞬间成了浮屠。
关于一些疑问
1。为望城比捏捏红大11岁,文三郎又比为望城大十岁左右,因此文三郎二十多的时候捏捏红自然还是婴儿。
2。米三米七穿越时空时候的年龄为二十岁,《神医》中李善卷穿越时空的年龄为二十六岁,两人见面的时候前者已过五十,后者还是二十六,这里面有时空悖论。
3。米三米七是攻,文三郎是受。
秀才遇到兵
有理讲不清
一个丰姿英伟,循规蹈矩的读书人,头戴逍遥一字巾,布衣纸扇,美僮相伴,兴冲冲好端端行在路上,狭路遇到了兵。
秀才生来有礼,上前打了个招呼:“兄台……”
兵说:“谁是你家亲戚!穷酸的你敢讨俺的便宜!”上前便是一招老拳。
秀才:“哎哟哟!我的牙!兄……壮士怎可无故出手相欺?”他也乖,再不敢随意称兄道弟。
兵不理,随口打了三个喷嚏。
秀才忍不住道:“唉!唉!保重身体。”
兵狞笑,“呵呵……”不说二话上前,又一阵拳打脚踢。
直打得秀才歪了逍遥巾,破了经纶头,折了珍珠牙,肿了冠玉颊,直打得他断了纸扇,污了布衣,捂住鼻,血流遍地。
“呜!你……你……好不讲理!”
“呜――!呜――!呜!”美僮丢下书担,跟着哀啼,“相……相公……我好怕!”唤得悲悲切切、战战兢兢。
兵本还逍遥,边打边笑,闻言,却像是被揭开伤心,马上脸色狰狞,嘴角抽筋,手下更不容情。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秀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直被打得藏头缩颈,皱着眉的苦瓜脸血淋淋,声嘶力竭地狂喊:“救人哪!谋财害命!”终不顾斯文,滚地而去。
兵且追且骂:“奶奶的!王八蛋!就是你们这些个小白脸!拐走俺老婆!奶奶的!水性扬!什么鸟相公!休逃!吃你爷爷一脚!”
听我讲道理
一个兵,天生狰狞。
电目飞光艳,雷嗓震八垠。
你看他,好一身横肉,顾盼荡荡,满脸油光,端的雄赳赳、气昂昂。
这日,此黑脸壮汉正横行于道,狭路遇见个白面秀才。
兵老远就嚷嚷:“让开道!让开道!”
秀才斯斯文文,稳稳当当得站在中央,不闪,不让,不逃。只口生生朗朗吟道:“春眠不觉晓,悠悠岁月催人老。墙里秋千墙外道,天涯何无芳草。风萧萧,雨飘飘,一叶扁舟天上摇。醉后梦里妖娆,愁绪却上眉梢。莫笑!莫笑!不逃!不逃……”
兵听得糊涂,只想:念书的果然痴傻,暗中庆幸。不知不觉已到眼前。
“这位兄台……”兵正想左绕,秀才却开口阻挠。
“谁是你家亲戚!穷酸的你敢讨俺便宜!”兵嘴里说着,脚下却已向右挪。
秀才:“今日天光正好,不如一起吟诗作乐,填词赋愁?”
“饮屎?”兵肚中暗暗好笑,“奶奶的,老子没空!”要饮自己饮,别叫上他。
秀才:“兄台,为人子女,就应该恭恭敬敬,你怎可随意出口侮辱长辈!”
兵毫无来由地心火大升,凶性骤起,“奶奶的,你跟俺讲道理?”
秀才苦口婆心:“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该讲道理!”
兵捂住耳:“不听!不听!狗屁!狗屁!”手已成拳,夹着吼向那秀才招呼过去。
秀才矮身,轻巧巧闪过,也掉臂上前,倏忽如风。
斯斯文文的他竟与狰狞的兵战在了一,两人霎时打成一团盘。
兵红了眼,你见他,张开蒲扇般的肉掌,又是围,又是抱,又是抠眼掏档扳脚捻鼻毛,反正怎么下流无耻怎么行招。
打着打着,山林树折,江海波翻。
打着打着,走石飞沙,天昏地暗。
直看得人胆战心惊,藏头缩颈;直听得人凄凄惨惨,魂飞魄散。
突然,全然没了声响。
忙定睛细看。
威威风风的兵被斯斯文文的秀才踩在脚下,狰狞的脸上又是痛苦又是害怕,“好汉……”
秀才只稍喘了一下,神色有些欢喜,“兄台!现在,听我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