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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鬼怪公寓第二部

以爱为名第一章

以爱为名第二章

以爱为名第三章

英雄第一章

英雄第二章

英雄第三章

叛徒第一章

叛徒第二章

相关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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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爱为名第一章

T 市的兴庆路上,有一栋名为绿荫公寓的老旧建筑。

那里常常有些奇怪的东西出没,很多人贪图它租金便宜,不管三七二十一就
住进去――然后在知道实情之后落荒而逃。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遵循这个程序,因为那里的租金毕竟太让人心动,
所以现在那里还住着不少客人。

他们并不特殊,也大多没有与他人不同的地方,只是一群普通的人,在一个
不算普通的地方,做着普通的事,过着普通的生活。

何玉提着两个塞满蔬菜肉品的大塑料袋,在暴烈的阳光下困难地越过垃圾箱
旁满天苍蝇的围堵,好容易回到了绿荫公寓的门前。

她站在公寓前面边种的法国梧桐下面的荫凉中,将塑料袋放在地上,擦去额
头上的汗珠,活动了一下手臂,发现手指已经被塑料袋的带子勒出了的勒痕。

这两棵法国梧桐长得很好,但公寓里其他的住客们并不喜欢它,因为它占了
太大的空间和阳光,让本来就已经很灰暗阴冷的公寓变得更让人难以忍受。

但是何玉喜欢它们,因为她以前的房子门口就种着一棵这样的法国梧桐。那
时候她的丈夫还在,加上她与儿子,小小的三口之家总在那下面乘凉,不时爆发
出快乐的大笑,幸福地体会着温馨的滋味……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又看了一眼法国梧桐铺散得挺括的树冠,又提起沉重的塑料袋,用背顶开
公寓沉重的门,费力地挤了进去。

门外的梧桐树上,轻轻地飘落了一片绿色的叶子。

♀♀♀寒寒♀♀♀

温乐源和温乐沣在阴老太太那里吃过饭,帮忙收拾干净才出来。――尽管温

乐源根本不想干,不过在温乐沣的强迫下还是乖乖将所有的碗筷洗掉了。

临出门前,温乐沣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屋里道:“姨婆,我们等会儿要
出去喽,有啥要带的没?”

阴老太太在屋里道:“出去?噢,有哈!我等下写个单子,你们照着买。”

“知道了。”

两人答应着,正准备上楼回自己房间,前门却开了,一个脸色有些憔悴的中
年女性提着大包的东西困难地推门进来。

温乐源无动于衷,温乐沣却想都没想就慌忙过去帮她把门开得大些,接过她
其中一个塑料袋。

“何大姐,又给儿子买这么多菜啊?”

何玉感激地笑一笑:“是啊,孩子要考试了,不加强点营养不行。”

塑料袋非常重,温乐沣接过来的时候都觉得臂膀猛地一沉,对她来说一定更
不轻松吧?她脑后绑的马尾松快松开了,几缕头发从耳后滑落,她随意地用空出
来的手捋了一下。温乐沣清楚地看见,她那只手的指尖部分已经被勒成了青紫色,
手心也通红得像脱了一层皮。

他有些不忍心,又伸手去接她手中另外一个塑料袋,道:“这个我也帮你拿
好了。”

何玉忙躲开:“别别别!你帮我提一个就行了!两个都让你提多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

在两人的谦让中,一直等待的温乐源不耐烦了,大步走过来,从后面像强盗
般抢走了何玉手中的塑料袋,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又向温乐沣伸出了一只手
:“把那个也给我。”

“咦?我?这点没关系的……”

“快点给我!”温乐源不耐烦地说。

温乐沣犹豫一下,还是把手中的东西也全部交给他。

温乐源接过,一句话也不说便转身走开,跨上上楼的阶梯。

温乐沣尴尬地挠头,对何玉道:“真抱歉,我哥他就这个样子,其实他人很
好……”

何玉温柔地微笑起来,憔悴的脸稍微焕发了少许光彩:“怎么会?你们兄弟
的感情这么好,我还挺羡慕的。”

“哪里……”

“有兄弟好啊,”何玉感叹道,“如果我那时候再生一个孩子的话,现在昕
昕也有伴了……”

知道她早已丧夫,独自一人带着孩子生活的温乐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
能意义不明地嗯了几声,道:“不过兄弟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小时候有什么好
东西兄弟就要抢……”

“是吗?哈哈哈……”

两人一边谈着话一边空手往楼上走去。温乐沣走路时的背挺得很直,年轻的
身体充满了活力;而何玉的脊背就没有挺直过,一直微微地弯着,绑成马尾的头
发枯黄而干燥,完全不像是一个还不到四十岁的女人。

温乐源拎着那两只沉重的塑料袋爬上三楼,往35 走去。

35 房间的门口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背靠门站着,发现有人上来的时候,
他小小的身体明显缩了一下,似乎很是害怕。但当他发现是温乐源的时候,身体
又放松了下来。

他就是何玉的独生子宋昕。还不到十二岁已经是3 度的小近视,一只占了
他几乎半张脸的厚重眼镜架在他的鼻梁上,让他本来就不大的小脸显得更小了,
简直就像刚十岁左右的孩子一样。不管何玉如何给他补充营养,他的身材一直都
很瘦小,常常如惊弓之鸟般躬着腰,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即使
完全站直了身体,个头也比同龄人低了大半个头不止。

温乐源每见到他那张小小的脸,大大的眼镜,以及背上沉重的书包,就会
想起自己小时候带着弟弟爬树掏鸟窝闯祸挨打的童年,那时候他曾为大人们不许
他们到水库游泳而觉得自己的童年如此惨淡,但现在看到这孩子,他方才明白他
那时其实拥有着很多东西,而这孩子却什么也没有。

“怎么不进去?你没有钥匙吗?”温乐源尽量放柔声音问。

当王先生的模特时被剃光的胡子又大把地长了出来,他又恢复了以前那种好
像强盗一样的粗野模样,绿荫公寓里的小孩经常被他吓哭,无奈之下,他只有遵
从温乐沣的指示,“温柔温柔再温柔”,否则当公寓管理员的阴老太太――他们
的姨婆又要开始罗嗦了。

宋昕的表情有些茫然,好像在考虑什么重要的事情,直到听到他的声音才抬
起头来,被镜片映得有些扭曲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温乐源和温乐沣从来没有对面听过这孩子说话,他只有在被何玉打的时候才
会发出哭声和求饶声,温乐源他们常常隔着楼板听到那凄惨的声音,让人心疼。

“怎么了?”温乐源按住自己想发脾气的声音,轻柔地问。

宋昕有些不知所措地将手插入衣服口袋,像要确认似的在袋中紧紧握住了什
么东西,口袋鼓起了一个小小的拳头包。

虽然不知道他拿了什么东西,但是温乐源看得出他脸上明显写的三个大字―
―“别管我”。他不是温乐沣,没有那么多爱心来对待除了自己家以外的人,便
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把东西放在门口就打算离开。

温乐沣和何玉上来得比温乐源想象得要快,他刚折回楼道门口,他们两个就
上来了。

“东西呢?”温乐源问。

“门口,”温乐源转头对何玉道,“还有,你儿子已经回来了。不过不知道
为什么不进去,是不是丢了钥匙啊?”

他刚才在阴老太太那里就忍了很久的烟瘾,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从口袋里
抽出一支来叼在嘴里点着,狠狠吸一口,舒心地呼了一口气。

真舒服……

听到儿子已经回来,何玉的眼中登时闪过喜悦的光彩,让她那张憔悴的脸显
得年轻了几分。

然而很快看到儿子畏畏缩缩地缩在门口的样子,面色又立刻沉了下来。

她转向他们,脸上又换了一副笑容:“真谢谢你们帮我拿东西,要不是你们
帮忙,我上来可麻烦了……要进来喝口水吗?”

嘴里这么说,她脸上却不像是欢迎他们进去喝水,反而更似急于将他们赶走
去办自己的事的样子。

温乐沣很理解她的心情,便也不再往前走,就停在楼梯口道:“东西已经送
上去,那我们也就不进去了。今晚有足球赛,这会儿下去正好赶上。”

“是吗?真可惜,那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嘴上说着可惜,脸上可不是这么说的,温乐源最看不上她这样子,要不是
温乐沣一定要他帮忙,他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现在她要赶他们走,他求之不
得。

“好了,乐沣,”他挽住温乐沣的脖子就往楼下走,“快回去,不然就真的
赶不上了。”

温乐沣还想和她说句什么,却被温乐源强行拖走了。

何玉看他们下去,脸上立刻溢满了笑容,用急切的步伐走到宋昕面前,有些
粗糙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小脸,问:“模拟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吗?今天应该出来了
吧?啊?你考了多少分?第几名?快告诉妈妈!”

宋昕小小的身体微细地发着颤,厚重镜片后的眼睛不敢与她热切的目光相视
而左右躲闪。看着他的神情,何玉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的笑容逐渐凝结,隐去,
脸色沉了下来。

她不声不响地站起身,打开门,将宋昕小小的身体踉跄推入,自己提起那两

包沉重的袋子,费力地进门,用脚把门重重踢上。

当门完全关上之后,一个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从地板下钻了出来,趴在门上,
努力地听里面的声音。

里面很安静,什么也听不到,他不死心,将脸与门板贴得更近,并非实体的
耳朵和双手已经没入门板之中也不自知。

“你这是什么成绩!”

门板内突然传出的尖声怒喝像一把刀一样扎进门外之“人”的耳朵,西瓜皮
头的小男孩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门内的声音可不管门外的人如何,继续尖利地刺穿门板,一针一针地扎出来。

“第十名!你这样还能考上重点中学吗!这种成绩我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
丢人哪!――你懂不懂什么叫丢人!说!你自己说!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吗!
你对得起妈妈吗?考不上重点中学你还有什么希望!我要你有什么用!没出息的
东西!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啊!怎么不去死啊!怎么不去死……”

骂着骂着,怒喝变成了哭泣,声音也逐渐模糊起来,只听到巴掌间断地打在
皮肉上的声音,响亮而凄凉。

自始至终,没有听见宋昕的哭叫声,只有在女人哽咽的哭声中,孩子吸鼻涕
的声音,证明了他还存在的事实。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怔怔地看着看不透那一边的门板,露出异常凄苦的笑容,
身体逐渐沉入了地板之中。

“上面又开始骂了……”温乐沣打开自己的二手笔记本电脑,看着头顶不算

很隔音的楼板说。

女人的哭骂声隐隐传来,刺得人神经不禁紧绷。

温乐源嘴里吞云吐雾,眼睛紧紧盯着电视里紧张的赛事,心不在焉地哦了一
声。

“昕昕的学习成绩那么差吗?上我看他的卷子――哪一门来着?还考了98
分,不错了嘛。”

温乐源又哦了一声,看也不看地将烟屁股往烟灰缸里按,却按偏了地方,在
老旧的木板上留下了一个焦黑的痕迹。他自己却完全没发现自己干了什么。

当看到轻烟一缕从地板上袅袅升起的时候,温乐沣几乎昏了过去。

“哥!你看你把地板弄成什么样子了!这可不是咱们家!”

温乐源总算发现了自己的烟头在地板上造成的焦痕,却满不在乎地伸出脚指
头在上面搓了搓:“没关系没关系,不过是个小小的黑点嘛……”

“小小的――”温乐沣真的生气了,他啪一声放下电脑,叫道,“你怎么什
么事情都没关系没关系!知不知道昨天妈打电话来说什么?她问我们现在有没有
工作,更重要的是――你这种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哪个公司都不敢要你!”

“只要温乐沣牌驱鬼公司要我不就完了……”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温乐源总算移开了自己看电视的宝贵目光去看温乐沣。本来他这个做哥哥的
才应该是比较威严下命令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温乐沣面前却总是乖乖听话

的那一个,这让熟悉他们的人都啧啧称奇,纷纷向温乐沣讨教驯化野兽的秘诀…

现在又看到温乐沣那双温和却固执的眼睛,他不禁又变得有些悻悻然。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这样不是也很好?反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求最好,
但求舒服……”

“你以前不还是雄心万丈说什么要当第一驱鬼师?”

温乐源讪笑:“你还记得这种誓言?我为什么要当第一的驱鬼师?还不是因
为……”

他话说到一半便掐断了话头,温乐沣以为他想组织组织自己的语言,没想到
他就像忘了自己还有半截话没讲一样,下面的话再也没有说出来,只是一口接一
口地吐烟圈。

“哥?”

“嗯?”

“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

“……装傻吗?你的下半句!”

温乐源嘿嘿地笑了两声:“啊,嘿嘿,我忘了。”

温乐沣气绝。

气归气,温乐沣却明白温乐源绝对是因为有某种原因才不愿意说出来的,既
然他想装傻,那就谁也逼不出答案来。

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为什么连对他也要隐瞒?是什么不能说的重要事情
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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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爱为名第二章

窗外的颜色暗了,法国梧桐的枝叶在窗外缓慢而有节律地敲打着玻璃,发出
“嗒――嗒――”的声音,厉声的哭骂逐渐沉入夜晚燥热的微风之中,只剩下低
低的啜泣穿透楼板钻入耳中,充满着让人心烦的韵律。

不需要和平常人一样朝九晚五地上下班,温乐源和温乐沣原本就很少能遇见
何玉母子,那天之后,他们更是有一段时间完全没有见到他们的面。

但每隔一段时间从楼上传来的打骂和哭泣的声音却没有减少,以前温乐沣只
能听见何玉尖着嗓子时的声音,现在连巴掌打在皮肤上的清脆声音也清晰可闻,
间或有桌椅翻倒的声音,还有宋昕哭着喊“妈妈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的乞求
声,让温乐沣心酸难忍,坐立不安,多都忍不住想上去劝劝她。

然而温乐源并不同意他这么做。

“那是别人家的事,别管太多,会招人讨厌的。”温乐源这么说。

但温乐沣觉得这不是招不招人讨厌的问题,她这样对待孩子已经不是普通的

“教育”的事,而是家庭暴力!

“暴力?”听到他的观点,温乐源笑,“中国人的概念就是,‘老子打儿子,
打死了也应该’,更何况现在还没打死,你操什么心?”

“可我讨厌这种声音。”温乐沣绷着脸说。

温乐源移开视线,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你爱管闲事,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就不能想一想,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
这一步?有很多时候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你就不要管太多了好不好?
就算只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着想。”

温乐沣明白他说得有道理――温乐源总是有他的道理的,但却无法认同。

“其实有时候……”

他正想反驳一句,楼上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妈妈别――”打断了他的声音。

那声音太凄厉、太可怕了,像有穿透力的箭矢一般直直刺入人心。温乐沣蓦
地出了一身冷汗,连温乐源也被惊得愣了一下。

“那个女人――”

她把那孩子怎么了……!

温乐沣和温乐源同时站了起来,互相对视一眼。

“我去看看,你别上去。”温乐源说。

“我也要去!”

“你给我呆在这里!”温乐源烦躁地说一声,转身便去穿鞋,“你一去就婆
婆妈妈事情多得要命,我问问就完了。想来那女人也不会把自己儿子打死吧……”

他穿好鞋,一边说着一边去开门,温乐沣呆愣愣地哦了一声,脑子里却没有
把他的话完全消化干净,直到温乐源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才回过神来。

“咦?啊――喂!等一下!什么叫婆婆妈妈!我也要去!我要知道昕昕怎么
样了――”

他一边叫一边放下电脑追出去,由于没有穿鞋,他只能扒着门框,尽力将身
体伸出去:“哥!等我一下!”

温乐源一边走一边回头道:“行了!我去看看回来就告诉你!”

“但是――小心后面!”

温乐源只顾回头和温乐沣说话,却没有注意身后从楼上慌张跑下的女人,结
果哐地一下,被她撞得向前猛冲几步,脊背隐隐作痛。

――好大的力气!

温乐源不禁心惊。

撞到他的女人是何玉。她紧抱着宋昕软绵绵的小身体,对于自己撞到了人这
一点似乎毫无所觉,只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头发披散得像个索命的鬼,宽大
的棉布家居裙外还罩着一件围裙没来得及脱下,脚上只穿了一只拖鞋,另一只脚
光着,明显是慌张跑出来的。

温乐源本来想大发脾气骂几句,然而在看到她的样子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了。

温乐沣看见她,也惊了一下,连鞋也忘了穿就光着脚片子跑了出来。

“何大姐!昕昕怎么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昕昕?昕昕……?”何玉的表情更加凄惶,当温乐沣向她跑过来的时候,
她好像忽然看到了希望一样,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凄厉的声音把温乐源也吓得
退了一步,“昕昕被我打死了!昕昕他被我打死了!昕昕他……哇――”

温乐沣赶到她身边查看。楼道里没有灯所以看不清楚,温乐沣直到跑到她面
前,才借着自己房间漏出的灯光看清楚她怀中宋昕的样子,不由更加吃惊。

宋昕的小脸异常苍白,眼镜不知所踪,脸上和身上、以及何玉的身上都溅满
了血污。何玉的一只手紧紧捂在他的小脑袋上,却仍有红色的液体从她指缝里漏
出,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板上,应该已经滴落了一路了。

“怎么会这样!”

刚才听到孩子那么凄惨的叫声他就微微有不好的预感,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温乐沣不由也有些发慌,伸手从她手中接过宋昕,用自己的手更用力地按住他头
上出血的部分。

“快!打12 ――不,来不及了!我们坐出租车去!哥!你先去给我们拦车!”

他抱着宋昕就往楼下冲,温乐源截住了他。

“不行!你回去穿鞋!我带他们去医院!”

手下感觉着温热的液体从指缝中流淌,就像感觉着孩子的生命从指尖漏出一
样,温乐沣心急火燎。

“还在乎这个干什么!来不及了!”

他撞开温乐源就想下楼梯,面前却忽然凭空出现了两个人,张开双臂挡在楼
梯口那里。

――也许不该说是两个“人”,而是两个鬼。

一个是在这绿荫公寓的楼梯上徘徊的,只有背面没有正面模样的冯小姐;一
个是管理员阴老太太饲养的小鬼,一直不知道名字的西瓜皮头小男孩。

“你们干什么!”在这时候还要作怪吗?这么不知轻重缓急,即使是温乐沣
也会发怒的,“快让开!我没时间和你们玩!”

“求求你们让开!”何玉也大叫着,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让人鼻酸,“求求
你们!我儿子就要死了!请让一下!拜托!”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拨开他们的身体,小男孩退了半步,表情有瞬间的犹豫,
冯小姐却毫不迟疑地轻轻一挥手,何玉的身体竟凌空飞了起来,伴随着巨响撞到
墙上,又重重跌落下来,卧在地上许久都不能动弹。

“你们这是干什么!”温乐沣又惊又怒。

冯小姐和这小男孩平时明明是很温顺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发疯吗?为什么
会忽然对何玉发起攻击?为什么不让他们出去!

温乐源想也不想地挡在了温乐沣身前,壮实的身体遮挡住了他们所有可能攻
击的位置。

“你们怎么回事!想干什么!想魂飞魄散吗!”他吼道。

“不能……让他们出去。”冯小姐缓慢而低沉地开口道。

“为什么!说出理由!”

没有正面的冯小姐伸出一只手,就像一个背对他们的人努力将手臂别向后方
一样,指着何玉和宋昕,继续缓慢地道:“这孩子,那女人,不能出去。没有理
由,请谅解。”

“谅解个屁――”

“你们怎么就说不听呢?”温乐沣忍不住从温乐源身后露出半个身子,焦躁
地说,“我们没有在开玩笑!这孩子就要死了!你们明不明白!”

“我们明白,”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同样缓慢而坚定地说,“我们也不是在开
玩笑,你明白吗?”

温乐源看看冯小姐的背影,有看看西瓜皮头小男孩不符合他小孩外表的沉着
坚毅的神情,好像恍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竟闪过一丝痛楚。

温乐沣想更进一步地和他们讲道理,温乐源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

“哥?怎么你也……”

“回去,”温乐源不愠不火地说,“我有办法可以救这孩子了,不必非得出
去。”

温乐沣微讶,他从来不知道温乐沣也会医术……

“快点,否则说不定就晚了。”

温乐沣立刻抱着宋昕一路小跑跑回房间去,刚从地上艰难爬起的何玉也哀怨
地看了一眼坚定地挡在楼梯口的“人”,跟在温乐沣身后进入他们的房间。

当他们进去之后,温乐源面对着冯小姐和小男孩,慢慢地放松了一直紧绷的
身体。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我居然都被蒙蔽了。”

冯小姐缓缓点头。

“太残忍了点吧?”

冯小姐缓缓摇头。

温乐源疑惑地眯了一下眼睛:“那是什么原因?你们到底――”

“哥!”温乐沣从房间中露出头来叫道,“快点!他的血我止不住!”

“马上来!”温乐源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小男孩那与年纪并不相称的表情,
转身跑向温乐沣。

进了门,何玉披头散发地抱着儿子,哭得死去活来。她怀中宋昕的小脸苍白
如纸,呼吸几不可闻。

温乐沣在她身边,抓着大把的绷带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何玉的身上、手上全都是血,她抱着宋昕所坐的地方更是蔓延出了一条血腥

的小河。然而奇怪的是,温乐沣刚才明明抱过宋昕,此时身上也应当与何玉一样
满是血迹才对,但他身上却一滴血迹也看不见,连手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什么也
没有。不过他和何玉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是焦急地看着宋昕,不知该如何是好。

温乐源脱下鞋子走到何玉身边,接过宋昕逐渐有些冰冷的身体,将之轻柔地
抱过来,搂在怀里。

“哥……”

“乐沣,你过来。”

温乐沣疑惑地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猜不出他究竟想做什么,但他知道温乐
源总是有他的道理的,便只能将问题隐藏在心里,移动到离温乐源稍近的地方坐
下。

温乐源将孩子交给他抱着,自己则单膝跪在他们的面前,手放在宋昕的头上。

何玉看见他们奇怪的举动,又撕心裂肺地号叫起来:“你们干什么!你们这
是干什么!再不救他他就死了!他就死了!你们这是干什么――”

她一边哭着,一边就要来抢宋昕,温乐源烦躁地将她一把挥开。

“别来碍事!”他冷冷地说。

“你们究竟想怎么样……”已经完全绝望的何玉伤痛欲绝,却在面对面前这
个像强盗一样的大汉时没有任何办法。

温乐沣有些不忍,正要说些什么,温乐源却先止住他,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
了几句。

听完他的话,温乐沣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

“这……样……?”

温乐源点头。

“会有效吗?这不是治疗――”

温乐源举手示意他噤声。

温乐沣疑惑地看看孩子,又看了看伤痛欲绝的何玉,蓦地明白了什么。

“难道说――!”

温乐源捂住了他的嘴。

温乐沣露出了和刚才温乐源相同的那种痛楚表情,他缓缓地点点头,温乐源
才放开了手。

“居然……如此……”他喃喃地说,“好……好……那不管怎么样……我们
先为他们做吧……能做多少,是多少……”

温乐源点头,伸出一只手放在宋昕的头顶上,温乐沣也伸出一只手放在同样
的地方,与温乐源的相互交叠。

两人一左一右附在宋昕的耳边,用高低不同的声音开始轻轻念述什么。

那是一种非常有韵律的语言,虽然听不清楚也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念什么,但
何玉却发现自己知道――自己知道,那是一首没有旋律的优美曲调。

这曲子很优美又很陌生,引导着她的心往一个陌生而温暖的地方漂游,让她
舒适得几乎忘了儿子的伤情,而张开口随之吟诵,和他们一起念述那不知名的音
乐。

那音乐从低吟到高亢,在最高转了几个圈后又渐渐低沉下去,如丝般柔细,
似乎就要失踪,再也找不回来一样,她忍不住伸出了手,想用手去捕捉那些看不
见摸不着的语言。

然而那些从他们口中吐出的柔和念述却如同狡猾的生物,巧妙地避开了她的
手,漏出指缝,叮叮当当地凋落到地板上,消失了。

就在她专心地去追逐那些言语的时候,宋昕头上的出血逐渐停止了,小脸和
小手上青紫的伤痕也渐渐如奇迹般褪去,几乎看不到受过伤的痕迹。

何玉在虚空中追逐言语,却一个也追不到,是是不断被“言语”逃开,不断
被抓在手中的“言语”漏下,消失。她的心逐渐烦躁起来。

――我在干什么?

――追逐这些看不到的东西吗?

――不……有更重要的事……

――我在干什么……

――昕昕……?

――昕……

一道炸雷蓦地从胸口滚过,让她蓦地清醒了过来。

――对了!昕昕!

我的昕昕!我的昕昕――他被我打成了重伤!他浑身都是血――然后――然
后――我把他――

我把他――!

宋昕头部已经渐渐愈合的伤口忽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爆裂开来,鲜血如喷
泉般轰地一声蓬散喷出,温乐源和温乐沣也被喷了一身黏腻的血。

“这个……愚蠢的女人!”

温乐源暴怒,起身一把拉过那个又开始发愣的女人,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何玉委顿在角落里,昏了过去。

“……出手太重了,哥。”温乐沣担心地说。

“她自作自受!”温乐源气怒地暴吼,坐回原位置,“她昏过去了,现在是
最好的机会,我们继续。”

温乐沣迟疑一下,点一点头。

♀♀♀寒寒♀♀♀

何玉慢慢地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身边的温乐沣,对她温柔的微
笑。

她脑中闪过温乐源毫不留情的那一巴掌,心中一慌,猛地坐起了身来,发现
自己和宋昕正并排躺在地板上,宋昕头上的伤口和身上的青紫已经全部消失了。

“你们到底――”她惊喜地看着沉睡的儿子,又喜又疑,“你们到底用了什
么办法?怎么治好我的昕昕的?我要怎么谢谢你们――”

她只顾看宋昕的伤情,没有发现房间里之前被宋昕的血喷到的地方已经全部
干净了,温乐源和温乐沣身上依然穿着她昏倒之前的衣服,却也同样没有半点血
迹,只有她和宋昕身上依然血迹斑斑。

温乐沣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他由于了一下,看一眼站在窗口吸烟的温乐源,
温乐源向他微微摇了摇头。

温乐沣收回目光,故作轻松地道:“嗯,那个,其实是我们……我们有特异
功能,能进行心灵治疗……”

温乐源被烟呛到,大声咳嗽了几下。

“心灵治疗?”何玉用好像见到怪物站在自己面前的表情反问。

温乐沣尴尬地唔了一声,道:“嗯……差不多……基本上……就是用心灵给
对方治病的意思,你看过这一类的电视吗?”

除了西游记之外,何玉基本上不看那些神神鬼鬼的片子,因为她觉得那对孩
子不好。可是现在宋昕小小的身体完好无损地躺在她的身边,小小的鼻翼忽扇着,
呼吸均匀。现在就算有人告诉她,她面前的这两个人是玉皇大帝下凡她也会相信
――只要能救回她的儿子!

“我知道我知道!”她做出一副很了解的样子,道,“就像西游记那样是吧?”

“……”温乐沣不想提醒她西游记中没有这样的情节,但他不想和她在这个
问题上缠,便只是做出了一副“你了解就好”的表情。

在将近半个小时的千恩万谢之后,何玉欣喜万分又小心翼翼地抱着依然昏睡
中的儿子离开了,只剩下温乐沣和温乐源的房间中,逐渐有一股怪异的味道弥散
了开来。

温乐源的烟叼在嘴里,从何玉出去开始就一直没有吸,烟头早已不再闪出原
本就很微弱的红光,也没有再升起淡淡的雾气,可是他和温乐沣都没有发现这一
点,他们呆呆地或站或坐,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很久以后,温乐沣低头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中,
似乎在沉吟。

“我们这样做,是解决不了这事的。”他终于开口,说。

“那就不要管。”温乐源很快回应。

“那怎么行?”温乐沣说。

“大不了她过一段时间就来就来求救一罢了,有什么关系……”温乐源想
起了他的烟,吸一口觉得没味道,这才发现它已经灭了很久,随手把还省了半截
的烟屁股往里屋一扔,也不管进了垃圾桶没有。

“……你……受得了吗?”

温乐沣的语尾有奇妙的上扬,温乐源没有发现这一点。

“不过是多麻烦几,我们多做几,没关系吧……”

温乐沣的手微微发起抖来:“你受得了?你受得了?你受得……”

“乐沣?!”

“我……”

“乐沣!”

“我受不了!”温乐沣蓦地向温乐源一甩手,杯子在温乐源脚边爆裂,落了
一地的玻璃碎屑和一汪滚烫的水。

温乐源吃了一惊,但他并非吃惊于温乐沣竟敢砸他,而是温乐沣的自制力应
当很强――至少比他要强,他这么控制不住自己,也就是说――

温乐源顾不得自己被热水烫到的脚,大步跨过玻璃碎屑和水洼的包围,一把
捉住了温乐沣的手腕。

“乐沣!你给我控制一点!不要这么轻易就被影响!”

温乐沣双手握拳,双目赤红:“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似乎有某种他无法控制的东西在他体内流窜,让他无法发泄积蓄的情感,他
空置的那只手忍不住扣在了温乐源的手臂上,五指成爪,慢慢地抠入进去,下滑,
留下五道的血痕。

“可是为什么……怎么会这么沉重……这么可怕的悲痛和悔恨……一直渗进
来……我挡也挡不住……太强烈……”

温乐源对自己臂膀上的伤痕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反手抓住温乐沣的双腕拧到
他身后,一矮身将他扛到了肩上。

“我说过什么来着!不让你多管闲事你就不是不听!看是把一切交给我好还

是被别人的‘情绪’抓住好!”

嘴里这么说,脚下却丝毫不慢,扛着温乐沣迈着巨大的步子就出了门。

♀♀♀寒寒♀♀♀

“姨婆!姨婆!”温乐源一手拎着温乐沣的后衣领,一只手握拳咚咚咚咚地
用力砸阴老太太的房门。

门下有光线从房内漏出,但他敲了很久都没有人回应,温乐源及早起来。

“老太太!老太太……老太婆!你到底在不在!不在也应一声!该死的老太
婆!”

在他坚持不懈的狂砸中,阴老太太终于应了一声:“敲敲敲!敲命哈!老太
婆又不会飞!”

有人应了当然好,可是――她并非是在房里答应的,而是在二楼的楼梯口。

楼道里没有灯光,温乐源借着从楼梯拐角的窗户外泄漏进来的光线才勉强
看到她佝偻着腰的轮廓,她身边还有两个小小的影子,似乎是两个小孩的样子,
但光线实在是太暗了,他根本看不清那到底真是两个小孩还是外面投影进来的东
西。

“姨婆,”他改口叫道,“您帮忙看看乐沣,他又被别人情绪影响到了。”

虽然在暗看不到,但是他至少知道自己的感觉。温乐沣现在正用很大的力
量死命抠他的手臂,只是以手臂疼痛的程度就可以大概猜出他现在痛苦到了何种
程度。

“噢,这会儿想起叫姨婆喽?”阴老太太冷笑一声,扶着楼梯慢慢地走下来,
不知道她脚上穿了什么,在与楼梯的敲击中发出清脆的咔哒咔哒声,“刚才你叫
哪个是老太婆哈?用得着是姨婆,用不着就是该死的老太婆?”

以温乐源的经验来说,他只要和阴老太太起争执就不会有好下场――这是指
阴老太太的报复手段而言――便陪笑道:“姨婆您的耳朵还是和以前一样灵……
啊哈哈哈……我怎么可能叫您老太婆呢?我在叫别人呐!对了,姨婆,能不能帮
忙看看乐沣……”

阴老太太似乎也没有要追究他的意思,摸黑走到门边将堵在那里的温乐源温
乐沣推开,掏出一串哗啦作响的钥匙开门。她开门从不用看,随便拿出钥匙塞进
钥匙洞就能打开,温乐源和温乐沣小时候曾努力尝试过多,但从来没有一模
仿成功过,不知道是她对钥匙做了什么手脚,还是他们没有摸到窍门。

“你刚才说乐沣咋?”

“啊,我们今晚……”

没有了门板的遮蔽,门内的灯光大方光明,温乐源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他
身边的温乐沣脸色原本就不太好,这时忽然被灯光一照,更是显得青白异常。

温乐源一边向阴老太太解释一边带着温乐沣进入阴老太太的斗室之中,阴老
太太在他们后面进来,她身后是那个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只有他一个,没有第
二个小孩。

刚才果然是看错了吗?温乐源漫不经心地想。

老太太听完他的解释,也不说多余的话,就向温乐沣勾了勾手指。温乐沣只
觉得一股强大的牵引力从她的指尖传来,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猛力牵引了过去。

感觉温乐沣被拉开,温乐源本能地拉紧了手中温乐沣的衣领,温乐沣上身后
仰,下身受牵引力而倏地飘了起来,竟就那么躺在了老太太和温乐源之间的半空
中。

“你干嘛哈!”阴老太太不耐烦地右手虚空一推,温乐源不由自主地松手,
咣咣当当地向后打了几个滚,庞大壮实的身躯像个巨大的铅球一样咣地撞到了门
上。

“姨婆知道你担心小沣,可莫连我一起防备哈!三十岁的人喽,咋一点没脑
子!”

温乐源头晕目眩地躺在地上,眼前一片昏。

阴老太太揪着温乐沣的衣领半拉半拖地将他弄到了里屋,絮絮叨叨的声音仍
然时断时续地传出来:“他不记教训,你也不记教训!都想死!35 你们管得了
哈?你们管得了要我干啥!……”

等眩晕的感觉慢慢褪去,温乐源才四肢并用地爬到了房间中央吃饭的桌椅旁,
屁股艰难地挪上椅子,上身往桌子上一趴,就一动也不想动了。

窗外法国梧桐的枝叶轻轻地敲打着窗户,就像有人在呼唤什么一样的频率。

温乐源点燃一支烟,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窗户。

――那确实是枝叶与玻璃之间碰撞的声音没错。可是以法国梧桐的高度来说,
够上二楼的窗户算是勉强,够上一楼的窗户那就太怪了。

不该……那么低的!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从进来开始就一直没有存在干地站在角落里,视线胶着在

黑色的玻璃上,好像能穿透那颜色看到温乐源所看不到的什么东西。

温乐源微微冷笑一声,手指轻勾,放在电视机上方的遥控器飘飘悠悠地落在
了他的手中。他随意按了一下,电视机发出了喧哗的笑声,窗外的敲击被便轻易
掩盖过去了。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面色变得有些痛苦,就好像有人欺负他一样,眼中盈满了
一泡泪水。

“喂……”温乐源一边换台,一边用牙齿叼着烟,嘴巴含含糊糊地道,“好
大年纪的人了,这么哭出来多难看。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掉眼泪怎么样?”

男孩愤怒地瞪了他一眼,狠狠地擦去眼泪。

“你干吗要装听不见!”他低吼。

温乐源耸肩:“又不关我的事。”

“你怎么能这么冷酷!比起你弟弟来真是天差地别!”

温乐源狂笑,改趴姿为坐姿,双手插在口袋里,双膝顶在桌子上,椅子大大
地向后倾斜着,斜睨着他。

“钢筋水泥的世界,总是冷漠的人才能活下去,所以乐沣需要我在他身后支
持,他才有资本去帮助别人。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只有自己‘有’,才有资格
说帮助二字。倒是你,明明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那么有兴致去管别人的闲事?
你留在这世上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没带走,觉得不甘心?”

小男孩大概的确是气得急了,温乐源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周身散发出淡淡的
黑气,那是冤魂的愤怒凝聚,有时可以侵占那个灵魂――就像仇恨或嫉妒或愤怒

吞噬人类的方式。但是小男孩周身的气却没有真正凝集侵占,只是波纹浪动,扭
曲纠结到一定程度时忽然像被谁打了一掌似的,啪一声就散了。

黑气完全消失后,他悻悻然地低声道:“自私的人总有理由,在面对没有理
由的人的时候就觉得对方必有私心,这我很清楚。”

“噢――”温乐源带笑地回应了一声。

里屋的帘子一掀,温乐沣从里面走了出来。小男孩看见他的脸,微微吃了一
惊。

他还是那个温乐沣,从外表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然而表情却完全不同
了。之前的温乐沣不是很常笑,但眼睛很灵活,表情也相当温柔,可这个温乐沣
却没有半点情绪的泄漏,从表情到心情似乎都是一张白纸,上面没有半点墨迹。

温乐源看来却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形,看到他便站了起来。

“成了?”

温乐沣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阴老太太在温乐沣后面掀帘而出,道:“好喽,小源,带小沣回去,以后没
事莫老到这房里来哈。”

“又不是我们想来……不欢迎我们就别让我们到你这儿来住么,”温乐源低
声嘟囔,“死老太婆……”

一向有轻微耳背的阴老太太却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暴喝:“你说啥!”

“没。”温乐源嬉皮笑脸地扶着隐隐作痛的腰去拉温乐沣,“好了,我们走

……”

然而温乐沣却忽一闪身,躲开了他,自行往门口走去。

“姨婆,我走了。”他用平板的声音说。

“噢。”阴老太太看一眼僵硬地伸着手还没收回的温乐源,露出幸灾乐祸的
表情。

温乐源僵硬了一会,终于放下了手,苦笑:“……这么长时间没见‘断层’
的威力,我都忘了。”

这是阴老太太的特异能力之一――阻隔他人的情感――被温家人称为感情断
层的能力。它可以让一个原本热情满满的人变得异常冷漠,是她专为温乐沣这种
易受他人情绪感染体质所摸索出来的。

“活该!”阴老太太得意洋洋地说。

温乐源向她瞪眼睛。

阴老太太得意地笑笑,又道:“记住,这回是三天哈,你就受三天冷落吧。”

“干吗要维持这么久?”温乐源挠挠脊背,不爽地道,“一个晚上不就好了?
下再说嘛……”

阴老太太冷哼:“噢,那你们明晚还要来哈?我要不要休息咯?”

温乐源唔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一惊:“明晚?!你的意思
是明晚还有!”

老太太慢悠悠地走到桌边坐下,挥挥手,茶杯茶叶暖壶依向她手里飞去。

“你们以为你们是救世主哈?一晚上就行了?这么简单要我干啥!告诉你哈,
从今晚起,她会每晚重复一今天的事情,直到真的杀了那小家伙才算完。”

温乐源目瞪口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今晚那么辛苦所做的事情,全都白瞎了!?”

“也不算白瞎。”暖壶的瓶塞砰地跳出,壶身自动倾斜,倒满一杯香气四溢
的茶后又飞回原位,“你们让她多尝了几回她想尝的滋味,功德无量!”

温乐源听出她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一时气怒攻心,挽起袖子就向和她理论。

然而习惯性地一抬头想看看温乐沣的反应,才发现温乐沣已经消失很久了,
温乐源立时慌了手脚,只甩下一句“姨婆你实在是――”就匆匆忙忙地追了出去。

“傻瓜……”阴老太太冷笑,在茶杯口吹了一口气,让香酽的气息更加弥漫
四溢。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忽然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

“这孩子,咋又来……”

她手一动,窗户自动打开,露出一张紧贴着纱窗往里看的苍白小脸。

阴老太太看着那张小脸上急切的期待表情,叹了口气:“你莫急,其实我也
一样,可是这事急也没用。嗯?快回去,一切交给我办,放心哈。”

小脸上下移动,似乎在点头。之后,一个小小的影子敏捷地消失在窗外的树

上。

阴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挥手让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到她身边,轻轻抚摸他的头。

“一个比一个固执,咋说都不明白……你说这都是干啥……”

公寓胡同口外有某个商店将录音机开了很大的声音,一个女人跟着音乐不急
不徐地念:“你讲也讲不听,听又听不懂,懂也不会做,你做又做不好……”

执着没什么错,这世界需要执着。然而执着的路不能出错,否则将会造成无
法预料的后果。

“婆婆……我想告诉她真相……”

“你又不是不知道,告诉她也没用哈。”阴老太太橘皮一样的脸展开一个沧
桑的苦笑,“你今天告诉她,她明天就会忘掉;你上午告诉她,她下午就会忘掉。
她心里只有一件事,其他的全都记不得,就算是我也没办法……”

“那……”

“莫急,”老太太慈爱地摸着他的小脸道,“现在有希望喽,说不定她会好,
很快……”

小男孩疑惑地问:“什么?”

老太太笑而不语,只是用一支干瘪的手指指向温乐源兄弟消失的门口。

“可是您不是告诉他们不让他们管?”

老太太张着没牙的嘴大笑:“那俩!尤其小源,我不让他管他才有兴趣,我

让他管他反而才不管哈!”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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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寒♀♀♀

以爱为名第三章

35 房间。

何玉坐在宋昕的小折叠床上,手指轻轻划过他有些消瘦的小脸。

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一点。可是不管怎
么想都想不起来,到底那件“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现在看着儿子香甜的睡脸,那种感觉又想潮水似的一波波涌来,让她想沉浸
在与儿子之间难得的静谧之中都做不到。

强烈的不安、心慌、恐怖、惧怕,这些无来由的情绪在心中翻搅,到底是为
了什么?

她现在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没有丈夫,没有钱,没有安定的生活,她现在什么也没剩下。她唯一还有的
就是眼前酣睡的这个孩子,他是她的希望,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难道是要失去他吗?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上天不会这么残忍!

对了……今晚……她打了他。可是那是因为他不明白她的心,他不够努力呀!

现在的社会,孩子们从一出生就有无数竞争摆在面前――不,也许从没有出
生就开始了。当他们还是胎儿的时候就在听莫扎特、听巴赫,一出生就开始中文
和英语的双重教学,幼儿园就急忙进行素质教育,小学就被安上十几公斤的大书
包,学习功课学习绘画学习音乐学习舞蹈学习家长老师所能想到的任何东西。

当他们上了中学,又被要求倾尽所有牺牲一切学习学习再学习,参加奥数班
英语班文学班升级班补习班家教班名师班……一切在小广告上能见到的该死的班。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参加那十二年一遇千军万马独木桥的高考,为了上清华上
北大上复旦,为了考托福考剑桥考牛津去外国去镀金上那个见鬼的什么MBA ,为
了让他们成为菁英中的菁英,有一个好的归宿。

从他出生开始的战斗,就是为了那连站在珠穆朗玛峰上也看不见的遥远未来。

谁想看着他们小小的脸上带着大人的疲惫早起晚归?谁不想自己的孩子有个
幸福快乐的童年?可是不这么做不行啊!

“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稍不注意就会被别人的孩子超赶过去。他以
后怎么办?难道要一直在后面追赶别人吗?

所以懈怠是毒药,每个聪明的父母都这么想。

也许她对昕昕的要求是稍微高了一点,但她已经是一个最不严格的母亲了,
她没有让他学绘画学钢琴学舞蹈学书法,没有给他增加任何额外的负担,她只要

求他学习好,只要他每考试都能维持在前三名,只要他这样而已,为什么他总
是做不到?

昕昕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从不要求看动画片,不要求出去玩,不和那些没前
途的小孩出去疯跑,那么他的学习成绩为什么一直在下降呢?从三年级的第一名
下滑到现在的第十名,他还能考得上市里最好的实验中学吗?考不上那里的话他
又怎么能上好的高中?上不了好的高中又怎么考得上清华北大复旦托福剑桥牛津
……

她想得不远,一点都不远。时间一晃就会过去,为了孩子的未来,他现在吃
点苦是必须的。他为什么不明白呢?

她不想打他。

一点都不想。

真正的父母都不想。

因为她也会心疼啊!

当一巴掌打在孩子屁股上的时候,就同时有一百倍的巴掌打在她的心上。

但是她恨,恨他为什么不争气,恨他为什么不能理解她的一片苦心!于是恨
就化作了棍棒,一棍一棍地发泄在孩子身上。

“昕昕……昕昕……”她摸着孩子幼嫩的小手,眼泪扑簇簇地往下掉。

每打他一,就如同剜下她一块肉一样,孩子哭,她也哭。孩子求饶说妈妈
别打了,疼,她说不打你你的学习成绩就不会好,你没希望了,知道吗?你没希
望了!

心疼啊!

心疼啊!

心好疼啊!

疼得想把自己的头发一把一把揪下来,把皮肤抓烂,把孩子打死,否则这疼
痛就不能消失!

于是她下手一比一重,孩子的惨叫一比一凶,一切逐渐变成了可怕
的怪圈,她无法控制自己。

就像今晚……

今晚?

今晚发生了什么吗?

女人手中的木棍砸向孩子幼小头颅的景象一略而过,再搜寻已没有踪迹。

今晚……

什么也没发生,是吧?

♀♀♀寒寒♀♀♀

温乐源自认不是好人,但也不能算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见不得小狗小猫受委屈,见不得小孩受虐待,见不得男人打女人,

所以他也并不喜欢听女人和孩子的哭泣求救声,那样的声音实在让人受不了。

第二天,他看好表,准时就坐在了门口听外面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温乐沣面无表情地问。

温乐源看着他的脸,不高兴地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个样子,那老
太婆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帮你……”

“我问你在干什么?”依然面无表情,连眉毛都不曾跳动一下。

“我在等那个女人出来……”

他把昨晚老太太跟他讲的话又和他讲了一遍,温乐沣静静地听。

“……总之就是这样,我想我应该能救她。那个死老太婆居然说什么35 的
事情不是我们管得了的,哼哼……我就让她知道我到底管得了管不了!”

“哥。”温乐沣脸上连一块多余的肌肉都没有动,“你觉得你管得了?”

温乐源跳了起来:“你说我管不了!?”

“我没说你管不了,”温乐沣冷静地指出,“但是你觉得她在姨婆这里住了
这么长时间,为什么姨婆拿她没办法?”

“咦?”

“姨婆的能力,我们都很清楚。不过这个女人却也不是什么难缠的角色,按
理说很简单就能解决。为什么会一直纠缠到现在,连姨婆也放任不管?”

“大概是有什么原因……”

“是什么原因?她一直不停地重复自己的行为又是为什么?姨婆为什么装作
视而不见?为什么冯小姐和那个西瓜皮头的小孩说不准他们出去?这些你有答案
吗?”

他说一句温乐源就矮一分,等他全说完,温乐源已经快趴到地板上去了。

“我都不知道你会有这么缜密的思考……”

“有感情的时候思考会被禁锢,而这时候冷静才是最重要的。”温乐沣严肃
地说。

温乐源五体投地地望着温乐沣:“乐沣,我真是崇拜你,那这些问题你一定
有了答案吧?能不能告诉我?”

“不行。”

“啊?”

“没感情就没切身体会,没切身体会就搞不清楚答案。”温乐沣依然很严肃
地说。

温乐源这回是真真正正地扑倒了。

♀♀♀寒寒♀♀♀

在与昨晚同样的时间,楼上又传来和昨晚同样的责骂声,女人的哭、孩子的
惨叫,甚至连那声“妈妈别――”以及之后骤然的宁静都没有什么不同。

温乐源和温乐沣穿鞋,打开门,静静地走了出去。

头发蓬乱的何玉抱着满身是血的宋昕跑下楼来,身上的家居服、围裙、脚上
仅剩的拖鞋也都与昨晚一模一样。

“昕昕……我的昕昕……我把昕昕……哇――”看到温乐源兄弟就仿佛看到
了浮木,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连这,也没有什么不同。

温乐源和温乐沣一左一右架起她的胳膊,将她架到了他们的房间里。

她愣了一下,拼命挣扎:“你们干什么?我要带昕昕去医院!我要带他去医
院!昕昕!放开我!你们想杀了他吗!昕昕――”

挡在楼梯上的冯小姐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行动,逐渐在黑暗中隐去了身形。

回到房间,温乐源扶着何玉坐下,温乐沣小心地接过了宋昕。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的昕昕――”

温乐源清了清嗓子,用尽量温和的声音道:“你先别忙着哭,我们有重要的
话要和你说。”

“你们他妈的有话就不能等到我救活儿子吗!”何玉大吼。

“救活?”温乐沣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现在说这话已经晚了。”

何玉黑得憔悴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眼睛凸出眼眶,似乎就要掉下来了。

“你说什么?昕昕他……”

温乐源努力拉一拉温乐沣的衣角,温乐沣却对他不予理会。

“他已经死了。”

何玉的眼睛里渗出淡绿色的泪水,眼球亦像爆裂似的绽露无数伤痕,有血从
中丝丝流下。

“胡说!”她尖利的十指暴涨了十倍的长度,猛地向温乐沣的胸口插去,
“他没死!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嘭地一声巨响,温乐源挡在温乐沣身前双手虚空一推,何玉的胸口蓦地凹陷
下去了一块,随即在空中打了两个滚,撞到身后的墙上。

她的口中流出淡绿色的液体,滴落到地上,逐渐消失。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一定还有救……是你们把我拖到这里来不让
我救他!你们这两个杀人凶手!杀人凶手!凶手!”

“杀人凶手……”温乐源嘿嘿冷笑。

温乐沣抱着宋昕走到她面前,将看起来似乎只是昏迷的孩子放在她面前,淡
淡地说道:“你一直没有发现――或者说你忘了,其实宋昕已经死了。”

女人的棍棒从孩子头上挥过的镜头一晃而过,这回却没有消失,而是根蒂
固地留在了记忆里。

“昕昕……死了?”她呆愣愣地重复。

“不过不是我们害死的,因为他早就死了,很早以前就被你打死了……”

孩子静静地躺在面前,就如同今天。他和她身上都满是血,母亲扯着头发抓
烂全身撕心裂肺地哭泣,孩子很乖很听话地闭着眼睛,再也不会醒来。

“死了……那我眼前的……是谁?”

宋昕的身躯变得透明,从脚开始,逐渐消失。

“昕昕?昕昕?昕昕!我的昕昕!昕昕!”她狂乱地想抓住孩子消逝的躯体,
却只能抓到无法碰触的空气,孩子就在她的眼前被虚空吞噬,她却无能为力,
“我的昕昕!我的昕昕怎么了!他怎么了!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她紧紧地抓住了温乐沣的胳膊,不管自己的长得怪异的手指在他手臂上留下
了怎样的伤痕,只是拼命地嘶吼。

“我的昕昕!我的昕昕我的昕昕我的昕昕!你们做了什么!他到哪儿去了!
你们还我的昕昕!还我的昕昕!还我的昕昕!”

“为什么你还没有发现?”温乐源拉开她,用他少有的柔和声音说,“关于
昕昕,关于你自己……”

“我发现什么我发现什么我发现什么!”她挣扎着哭吼,“你们把他杀了把
他藏起来了你们不让我见他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想怎么样你们还我的昕昕你们还我
的昕昕你们还我的昕昕……”

她吼得精疲力竭地半跪在地上抓紧温乐源的胳膊,却忽然发现了自己长得吓
人的双手,顿时如遭雷击。

她放开了温乐源,慢慢地向后退去:“我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
变成这样……我的手……”

“你早已经死了,不存在了。”温乐沣清冷的声音插入她惊恐的低吟,就像
今晚的月光一样,“你应该是在打死昕昕以后不久就死了,可灵魂所装载的沉重
负疚却把你压在了这个绿荫公寓里。”

心脏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想把自己的胸口抓出一个的破洞,她连哭也哭
不出声来,张着嘴,活活地……活活地……被她自己的痛悔、悲哀――窒息而死!

“这个奇妙的公寓给了你力量,让你用自己的执念‘创造’出了一个宋昕来。”

她在儿子冰冷的身躯旁坐了几天几夜,直到邻居闻到有奇怪的味道才被人发
现。

“然后你在这里过着想象中的生活,想象你还活着,想象你依然过着过去的
生活,甚至出去买菜、去学校、工作……你想象出来的东西,竟连我和我哥都骗
过了。”

他们分辨活人和死人都是以对方对“自己”的认知而判断的,而何玉根本就
认为自己没死,所以他们才会没有发现何玉早已是死人,等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才
同时发现在他们面前的宋昕不是真正的宋昕,而是她心目中创造出来的、让她内
疚让她痛苦对让她不断对自己重复折磨的东西。

“你不断重复着你生前记忆最清晰时的那段时间的事,一又一地杀死昕
昕,然后又忘记,再进入下一个循环。”

温乐沣当时说他们会心灵治疗这一点并不是在说谎,但是心灵治疗不是给活
人做的,而是给死人;他们也不是在对宋昕施行这个能力,而是对何玉。

并不存在的孩子身上那些伤痕也是不存在的,只要何玉“认为”它们消失他
们自然会消失,所以他们打昏了她,给她进行心灵治疗,间接地“治好”了“宋
昕”的伤。

这个公寓给了她力量,也在严密看守着她。所以冯小姐他们不让她出去,怕
她的能力影响到别的活人。

何玉呆愣愣地,连眼神也直了:“怎么会……是我杀了昕昕……我把他……
老公……我把昕昕……我把他……”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不知何时悄然而入,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这一切。

“可是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你不仅让自己不断重复那种痛苦,也让别人和你
一起承受,不是所有的人都受得了。除了你自己,你也该放别人一条生路才好。”

她的十指不知何时恢复了原状,拉住自己的头发拼命地扯。一缕缕带血的长
发被颤抖着撕扯下来,鲜血糊满了她的脸,心中翻搅的痛苦却没有丝毫的减少。

她不断呻吟般地反复叫着:“老公……昕昕……昕昕……我对不起你们……
对不起……对不起……”

温乐源感觉到了什么,忽然一回头,和小男孩的眼睛对上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

温乐沣和何玉一起向小男孩的方向看去。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低垂下眼帘,露出一种成熟得让人难以置信的神情,举步
向何玉走去。

满脸是泪的何玉看着他,张大了嘴巴:“你……是谁?”

每走一步,小男孩的身体就发生一点变化,小小的轮廓逐渐变大、成熟、硬
朗。他的面目也在逐渐成熟,从儿童到少年、又到青年。

“老……”

及至缓缓行进到她面前时,他已完全蜕变成了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

“老公?”

老公!?

这一点超出温乐源的猜测,不禁令他大吃一惊。温乐沣没有反应,不过这才
是正常的反应。如果他没有接受感情断层的话,现在恐怕会比温乐源更加惊讶。

“老公――”

“是我,小玉。”男子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悦耳。

“老公!”她像害怕他会忽然消失一样,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裤腿,“我把孩
子……我把孩子……我……”

男子扶着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扶起,低声说:“别再想了,别再想了。再想
也没有用。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

“我们怎么重新开始!”何玉哭叫道,“昕昕已经死了!他被我杀了!现在
说什么也没用了!”

男子看着她,表情痛苦。

“我杀了昕昕!我杀了……杀了……”

男子抓紧她,犹疑一下,道:“其实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但是……小
玉,你实在没有必要从那么早就开始给孩子设置好他每一步要走的路,他可以有
自己的选择的。”

“但是――”何玉抽噎地流着泪,几乎发不出声来:“但是他还小啊!他怎
么懂那么多!我不帮他选择,他一定会走到歪路上去的!我哪里错了!”

“为什么不让他选择自己的路呢?”

“我是为了他的未来!不能让他落在别的孩子后面!我要他幸福!你懂吗!
我要他幸福!”

“可是你却让他不幸了。”

何玉伤痕累累的眼睛睁得愈发地大,沾满鲜血的双手和长长的指头扣紧了自
己的脸庞,嘶声号啕起来。

沉重的期望像包袱一样压在孩子身上,美其名曰“一切为了他的未来”。动
辄打骂,冠着爱的美名,口中说为了让孩子幸福,却亲手将他推进了不幸的渊。

如果昕昕没有被她亲手打死,即使有人这么告诉她这句话,她也一样会明白
吗?

不……

她不会明白。

她会继续以爱为名将唯一的爱子推入渊,却始终以为自己是在将他领往顶
峰。

究竟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爱?还为了用“爱”把孩子压死?

“妈妈……”

细小的声音穿入鼓膜,屋内的人鬼一起往声音的来源看去。一个小小的、苍
白的脸出现在窗外。

“昕昕……?”

那是宋昕。虽然没有大而笨重的眼镜也没有巨大的书包,但那就是宋昕。

向他们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宋昕小小的肢体穿透纱窗的阻隔,慢慢地爬了
进来:“妈妈,你终于看得见我了……”

“昕昕!”何玉大叫一声,以爬跪的姿势猛扑过去,将那个早已死去的孩子
抱在怀里,眼泪像坏了闸一般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昕昕!昕昕!你是真的昕昕
吧!妈妈对不起你!昕昕!你原谅妈妈!你原谅妈妈!妈妈错了!妈妈真的知道
错了!昕昕……”

“其实他一直在那棵法国梧桐上看着你,”沉默了许久的温乐沣说道,“他
没有怨恨过你,反而非常非常想救你,但是你只是忙于重复你自己的错误,一
也没有看过他。”

宋昕的脸上那种快乐得让人心疼的表情是温乐源和温乐沣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们的记忆中――也可以说是何玉的记忆中――那孩子从来没有笑过。

稚嫩的肩膀上担负着最沉重的期盼,他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那个背着书包戴着眼镜的宋昕是个只会学习的小机械,眼前的他才是真正的
“小孩”。

“妈妈,”宋昕在她的怀抱里大大地微笑,“我想到游乐场去玩,可是我不
想和爸爸两个人,我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去。”

“好好好!”何玉拼命地点着头,眼泪四散飘落,“我们去游乐场!我们去
玩!我们去看唐老鸭!去坐过山车!我们荡秋千!放风筝!你想玩什么……都行!”

“我们现在都死了,爸爸说就不用学习了。我好长时间没学习,妈妈你不会
打我吧?你打得好疼呀……”

何玉抱紧他的小身体,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中年男子看着这一切,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

“喂,”温乐源不爽地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家伙,说,“你早这么做不就
完了?还拐这么大的圈子,你自己都不嫌烦哪?”

本来他都做好和这个女鬼好好打一架,用拳头让她清醒的准备了,可这个家
伙――还说是她老公!――

一出现,几句话就搞定了,早知如此,他之前这么干不就完了么?还害得他
担心了这么长时间!

中年男子看着他,有些凄凉地摇了摇头。

“没完,事情没完。”

“什么?”

中年男子摇头轻叹,望向妻子和儿子的眼神更加沉重悲哀:“阴婆婆说你们
有办法,但其实也没用的。她看走眼了。”

“喂!你听见我说话没有!给我说清楚!――”

温乐沣拉住了温乐源,本应没有任何情绪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让温乐
源不禁呆了一下。

“乐沣……?”

“内疚……才是最可怕的。”

“啊?”

“我们谁也救不了她,做什么都没用。”

“做什么都……?”

温乐源骤然明白了他所说的话。

中年男子按住自己的眼睛,低哑地啜泣起来。

――你今天告诉她,她明天就会忘掉;你上午告诉她,她下午就会忘掉。她
心里只有一件事,其他的全都记不得。

她心里只有内疚这一件事,想品尝的只有痛苦这一件事,今天的东西,很快
就会忘记。

谁的宽恕也没有用,她不会宽恕自己。

所以她的魂魄会永远活在杀死孩子的炼狱之中,重复,一又一。

♀♀♀寒寒♀♀♀

何玉提着两大包蔬菜肉品,费力地用背推开大门挤了进来。

温乐沣站在楼梯上回头看着她,她发现他在看她,微微一笑。

“买了这么多菜啊?”

“是啊,孩子要考试了,不加强点营养不行。”

“哦……”

这一温乐沣没有帮她提东西,只是让开了路,有些倾斜佝偻的背影慢慢地
爬上楼梯。

三天的时间还没有过,温乐沣现在依然于感情断层的效力之中。可是他的
表情中却依然出现了些许痛苦的纹路。

这么这么重这么可怕的感情,连他这个旁观者都因影响而感到了连感情断
层也阻挡不住的悲伤,那么她呢?

一直背负着杀死自己唯一爱子的罪孽,而不断重复那最悲伤一刻的她,又如
何呢?

还有那个她真正的孩子、一直守护她的丈夫,他们又要怎样做,才能跳脱她
剧痛的漩涡?

“我们到底要怎么才能帮你……怎么帮你们呢?”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坐在楼梯下面的阴暗,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公寓外,一个小小的影子隐藏在法国梧桐茂密的枝叶中,随风轻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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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寒♀♀♀

英雄第一章

烈日下,一辆载满乘客的长途中巴车在公路上飞速行驶。

在夏日的下午,这种一两点的时刻,一般的长途客车中除了司机之外应该大
家都沉入了梦乡才对,可是这辆车上却没有一个人睡觉,包括司机和售票在内的
所有人都面无表情,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连广播也没有在播
放。

车内,就好像全都是死人一样。

最后一排的四个座位有三个是空的,只有右侧靠窗的座位上有一个穿得很清
凉的女孩,身着短短的窄裙、细吊带背心,连鞋子也只有两根带系着。她的眉毛
又细又弯,眼睛上画着蓝色眼影,嘴唇上涂着淡紫色唇膏,如果以年纪稍大的人
的眼光看来的话,她这种装扮无疑是“不正经”的――也就是做“鸡”的那种女
人。

然而她的表情中却没有任何卖弄风骚的样子,挑染成彩色的头发乱蓬蓬的,
蓝色眼影已经被她手中紧攥的手帕擦得乱七八糟,眼睛也肿得只剩下了一条线。

前方的路有一个大转弯,转弯的警示牌明确地贴着“慢行”的标志,可是
司机却没有慢行的意思,踩下油门,风驰电掣地便冲了过去。

女孩发现了这一点,她慢慢地扫视了一圈车内人们冷漠的脸,用手指梳理了
一下自己蓬乱的头发,唇边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你们……会后悔的!

她在心里尖笑着,蓦地打开了窗户,在炽烫的热风呼啸而入的同时将头伸到
了车窗外面。

汽车呼啸着与警示牌擦身而过,一蓬鲜血噗地溅了出来。

片刻后,车内迸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寒寒♀♀♀

“……今日上午,市领导亲切会见了在此意外事故中集体帮助那位少女的
乘客、司机和售票员,对他们的行为给予了高度的评价。那位少女的父母流着泪
说,虽然他们的女儿没能救过来,但是在她临终的时候有这么多好人关心她,帮
助她,她地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

温乐源坐在地板上,手里端着一只大海碗,呼噜呼噜地吸溜着面条,眼睛一
眨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

温乐沣给自己盛了一碗,在他身边蹲下,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挑起一筷子面
吸溜进嘴里。

“怎么?又出什么见义勇为的英雄了?”

“嗯。”温乐源狠狠灌了一口面汤,舒口气,道,“那女孩好像想不开要自
杀,把脑袋伸到车窗外面去,结果被警示牌削掉了天灵盖。那辆车里的人集体把
她送到最近的医院,又一起自掏腰包给她交了医疗费,只可惜她伤势太重,没救
过来。”

温乐沣笑一笑,感叹道:“现在这世界,居然能有这么多好人聚集在同一辆
车上,真是难得。”

温乐源却不以为然地搅合搅合碗里的面,道:“什么好人,其实也不过就是
从众心理罢了。像B 市哄抢超市的事,不就是有人带头抢大家才去干的吗?C 市
有人从银行里提出钱就被抢走,又洒得满街都是却居然没人要,都如数奉还,不
也是有人带头当英雄大家才这么干的吗?嘿,话说回来,如果当时我在那儿,保
不准带领多大的抢劫风潮呢……”

温乐沣失笑:“你又不是没钱,去抢人家的钱干吗?”

“我的钱又不是多得麻袋装,当然想要更多的。”温乐源把最后一点面汤喝
完,咂巴咂巴嘴,又跑到里间去盛了一碗,回来坐下继续吸溜,“所以这辆车上
的人恐怕也一样,当时如果有一个人逃走,其他人也会一窝蜂地逃走。别说见义
勇为了,法院会不会判他们见死不救的罪还不一定呢。”

而且温乐源的理由听起来不怎么让人信服,他却说不出辩驳的理由来。

温乐沣摇头:“你怎么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我倒是宁可相信他们做这
些好事是因为他们都是好人。”

“好人……这世上的确有好人,可是――”温乐源用筷子指了指温乐沣,
“只有你这个滥好人吧。”

“谁是滥好人!”

温乐源看着自己的碗,装出惋惜的样子摇头:“姨婆啊姨婆,虽然您嘴巴很
毒,但是做的饭是那么好吃;乐沣虽然是个很~~好很好的老好人,但是这饭实
在让人难以下咽。您啥时候才回来啊……”

说着他还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温乐沣气得放下自己的碗就去夺他的。

“难以下咽!难以下咽你别吃第二碗!还给我!自己吃方便面去!”

温乐源一边嬉皮笑脸地躲一边呼噜呼噜地吃面,等伸着脖子把最后一点汤也
吞掉之后,他才把碗还给温乐沣。

“嘿嘿,还给你,不吃了。”他厚颜无耻地说。

温乐沣几乎气昏过去。

“我要和你决斗!!”他叫着冲了上去。

阴老太太几天前就出门去了,出门的具体原因她没有说,只是把绿荫公寓交
给他们兄弟二人暂时代管。

老太太不在家,一向信奉“君子远庖厨”的温氏兄弟二人可傻了眼,温乐源
连煤气炉子都没开过,温乐沣也只会煮面条而已,所以从阴老太太出门到今天,
他们三天九顿饭,顿顿是面条,温乐源有些腻烦是肯定的。

――不过当然,他这种态度也是应当大加鞭挞的。

在这兄弟两个进行了几十分钟拳脚方面的亲密接触之后,明明比较身强力壮
却反而被打青了一只眼眶的温乐源乖乖去洗碗,温乐沣生气地坐在原地用遥控器
狠狠换台。

市电视台的另外一个频道也在播放刚才那个消息,不过似乎是不同的记者编
辑的,这用近镜头逐个拍出了那些见义勇为英雄的容貌。几个陌生的人闪过之
后,温乐沣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咦?哥!快出来看快出来看!看看这是谁!”

温乐源一路小跑跑出来,手上还滴落着洗洁精的泡沫:“什么?谁?”

当把全部的人显现过之后,镜头又转回了最中间和市长握手的那个人脸上,
正好就是温乐沣要温乐源看的人。

温乐源噫了一声,惊叹:“这人长得跟隔壁小胡一样嘛!”

温乐沣真想敲他:“哪里是长得一样!分明就是小胡!”

温乐源继续惊叹:“小胡也能上见义勇为的名单?那个见血就晕的傻小子!
果然是因为别人带头的榜样作用吧……”

温乐沣气得脑袋隐隐作痛,正好镜头切到了市长那张柿饼脸上,他立刻换了
台。

隔壁的小胡就是21 房间住的那个大学生,胡果。这小子胆小得要命,怕鬼,
怕血,怕恶人,怕尸体(包括鸟鱼虫的尸体),怕一切有可能吓到他的东西,
连在悄悄他脖子后头吹一口凉气都能让他鬼哭狼嚎一好一会儿。

虽然温乐沣对温乐源的说法很不以为然,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温乐源说得也挺

有道理的,这位新时代的大学生,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他会主动去“见义勇为”这
种血腥的事,在那种情况下昏倒等着别人来救反而比较可能。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电视的信号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为什么一照到见义
勇为的那群人时颜色就会变暗?如果整个屏幕都暗了也就算了,问题是只有他们
身边半米以内的空间变暗,站在他们身边那个柿饼脸市长身上时又显得很亮,两
厢对比之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罩在英雄们身上一样……

温乐沣把自己的发现跟温乐源讲了一下,不过等他再换回那个台的时候,那
个镜头已经过去了,温乐源后来再换台也没找到播放英雄事迹的报道,所以也搞
不清楚到底是温乐沣看错了,还是真的有问题。

“没关系没关系!”温乐源安慰他道,“反正这些人和我们没有关系,就算
有问题也找不到我们头上来的。”

这个人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温乐沣已经懒得再生气地想。不过,自己
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了呢?又不是找上门来的生意,管太多不过是给温乐源找麻
烦罢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啦。

可当你不去找麻烦的时候,麻烦一般都会自动找上门来。

♀♀♀寒寒♀♀♀

几天后,这对兄弟已经忘了他们曾经讨论过的关于小胡的事情,安安份份地
做着自己驱鬼的“生意”。

一天晚上,当兄弟二人正在商量第二天怎样解决新接生意的办法时,忽然听
到了他们的门被急促敲响的声音。

那声音简直是震天的巨响,中间没有丝毫的停顿,听得出是一个人被逼到走
投无路的情况下孤注一掷的拼命敲法。他们所接的客户中应该还没有到这种程度
的人,这公寓里其他住客也一般不会用这么野蛮的手法来敲,那么不用就基本上
可以猜到了……

温乐沣无奈地看了一眼正在七窍生烟的温乐源一眼,道:“别这样……没准
他真的有问题呢……”

“他的确是有问题!”温乐源暴喝,“你给他讲!如果他这又是因为看到
什么看到和看不到没两样的东西我绝对毙了他!”

温乐沣无奈地摇头,从地板上爬起来,一边应着“这就来了”一边打开了门
……

“救命啊――!”

一个只穿裤衩的2多岁年轻男孩嚎叫着猛扑了进来,温乐沣在毫无准备中被
他撞了个满怀,扑通一声仰面倒地,后脑勺和地板来了个最最亲密的吻接触。

“疼死了……”温乐沣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种错位的感觉,连视线都有些扭曲,
看来这一下可撞得不轻。

温乐源张着大嘴,手里的咒纸哗啦啦都掉到了地上。

“这臭小子……”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救命啊!救救我!我一定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

那男孩不仅只穿了裤衩,而且浑身湿漉漉地还有肥皂泡,滴滴答答地落了温

乐沣满身。

温乐沣头昏眼站不起来,温乐源一肚子气地大步过去,像拎鸡仔一样一把
拎起那年轻男孩的胳膊,把他拖到了浴室中关上了门。

须臾,门内传出了鬼哭狼嚎和死命扑腾的声音,好像是某人在对另外一个人
进行残暴的躯体惩罚而另一个人在悲鸣呼救拼命想逃走一样。不过因为看不到,
这一切也只能是听者的猜测而已。

温乐沣捂着眩晕的后脑勺爬起来,靠在浴室门上,有气无力地敲敲门。

“哥,别打了,你会打死他的。”

门开了,温乐源气宇轩昂地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年轻男孩的后脖子。年轻
男孩鼻青脸肿,奄奄一息中。

“你出手……实在太重了。”温乐沣说。

温乐源冷笑:“手重?我算手下留情了!这臭小子屁大点事就要求我们帮忙,
又不想掏钱,回回都让我们白当保镖!你说别和他计较,好,我就不和他计较,
可你看他!毛病越来越多了!居然光着屁股就跑这儿来了,你变态吗!胡果!”

“我没光着屁――”胡果擦擦鼻子,正想辩解,忽然发现手上抹到的居然是
血,呆愣了两秒钟,竟直挺挺地趴在了地板上,连温乐源都没能拉住他。

“……所以我告诉你,你出手太重了。”温乐沣叹气,“再这么下去你总有
一天会真的打死他的。”

“打死就算了。”温乐源嘴里这么说,却不能真的就把胡果打死――退一步
讲,他也不想在这房间里打死人,所以只能吭哧吭哧地将胡果的身体拖回浴室,

丢到莲蓬头下用冷水冲。

胡果满身的肥皂泡在水流的冲洗下回旋着钻入下水道,也把他的意识给冲了
回来。

“温大哥,你真狠……”胡果捏住依然在流血的鼻子哼哼唧唧地说。

温乐源作势要踢死他,温乐沣挡在了他脚丫子前面。

“好了,你打也打够了,至少让我听听他来干什么吧。”

“还是温二哥好……”胡果继续哼哼唧唧地说。

“我踩死你个小样的――”

“哥!我让你住手没听到吗!”

♀♀♀寒寒♀♀♀

温乐源气愤难平地坐在角落里,仇视地盯着向温乐沣倾情倾诉的胡果。

这会儿的胡果已经不是那个衣不蔽体的狼狈小子了,头发衬衫裤子都整整齐
齐,还戴了金丝边的眼镜,显得很是书生气。只可惜嘴角和颧骨上仍带青紫,鼻
子里也还塞着棉,把他的装扮所营造的气质给破坏了个一丝不剩。

“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温乐沣温和地问。

胡果低下了头,很久不发一语。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威胁你?”

胡果没有回应。

“小子你装什么蒜!别说刚才大叫着救命进来的不是你!”温乐源大叫。

“哥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让我们安静一会儿?”温乐沣烦躁地说。

温乐源乖乖闭上了嘴。

温乐沣转向胡果,依然很温和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连穿个衣服都
不敢自己回房间,一定是有什么很重大的问题吧?”

“我……”胡果张了张嘴,好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样,又闭上了。

“胡果,”温乐沣耐心地说,“如果你不把事情告诉我们,我们又怎么能帮
得了你呢?”

“你不会是又看见了冯小姐吧?”冯小姐是绿荫公寓楼梯上的鬼,只有背面
而没有正面。胡果的体质很不幸是偶尔就能看见鬼的那种,经常在楼梯上下见到
冯小姐被她吓个半死对胡果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不过胡果摇了摇头。

“那就是那个西瓜皮头的小孩?”那小孩也是鬼,很爱开玩笑吓唬人。不过
他并不是真的“小孩”,所以现在正因妻子和孩子的事陷入低潮,应该不会这么
多事……

果然,胡果又摇了摇头。

“是个……女的。”胡果低声说。

“女的?不会是35 的何玉大姐吧?”

“35 那个也是鬼!?”胡果大惊失色。

“不,是我弄错了。”温乐沣迅速地回答。看来他还认为何玉是活人……那
就让他这么认为吧,至少给他减少一个恐惧的来源也好。

胡果显得很怀疑,但是出于某种鸵鸟心理,他打算装作相信的样子。

“那你认识她吗?”

胡果犹豫一下,点头。

“哼哼哼哼……”温乐源发出了令人讨厌的奸笑声音,“我知道你为什么那
么害怕又不敢和我们说了!那女鬼一定是被你始乱终弃的女人对不对?说不定还
为你堕过胎。结果你这个无情的负心人又说不要她了,她在绝望之下自杀身亡,
死后的冤魂在你身边缠绕不放……”

别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有他一个人说得口沫横飞,沾沾自喜,自以为已经找
到了问题的核心。直到温乐沣那边射来两道责难的目光才讪讪闭嘴。

“我连女朋友都还没有过……”胡果不高兴地说。

“哦哦,还是男吗?”温乐源忍不住问。

“哥你能不能管好你的嘴啊!”

温乐源终于老老实实地沉默了下来。

“其实也不能说我认识她,”胡果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连串的话语啪啦啪啦
地就冲了出来,“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那天以前我从来都没见过她,所
以如果她出现的时候不是那个模样的话我可能连认都认不出来。可是我真的不能
算认识她,那件事又不是我的错!她为什么只找我!我们已经补偿她了!她还想
怎么样!难道一定要把我们杀光才算完吗!真是蛇蝎心肠――”

他蓦地住了口,看看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温氏兄弟,刚才长长地伸出来慷慨
陈辞的脖子又缩了回去。

“对不起,我好像稍微激动了一点……”

他这德性不像只是“稍微”激动的样子吧……

“……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温乐沣呼了一口气,问。

胡果的表情变得惊恐,好像想说什么又不敢,手足无措了片刻,慌慌张张从
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退向门口。

“对不起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说你们别在意请你们忘了我说什么吧再见我
走了!”

手在身后找到门把手,拉开门转身就往外窜,就好像身后有野兽在追一样―
―然后他的身影在门口凝固,片刻,直挺挺地又仰面倒了回去。

“小胡!?”

温乐沣赶上前去扶起他,发现他已经翻着白眼昏过去了。仰面一,覆面一
,不知道他的脑袋是不是能受得了?

温乐源双手扒在门边,身体前倾出去左右查看,走廊里空荡荡地,没有任何

人类和非人类生物。

“他开门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你看到了吗?”温乐源问。

“什么也没有。”温乐沣皱眉说。

温乐源转头,看着温乐沣托着那个胆小鬼脑袋的样子,叹了口气,摊手,耸
肩:“……你又打算多管闲事了吗?”

“是啊。”

“又免费?”

“他是姨婆的住客。”

“就是因为他是她的住客!”温乐源气愤地叫道,“从我们住进来开始她就
推荐他‘有事就找温乐沣’!我们又不是片儿警!还免费!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
事!”

温乐沣不与他争辩,独自架着胡果的腋下把他拖回了房间里。

“虽然我们是做生意,不过也不能不讲人情。他毕竟是咱们的邻居,俗话说
远亲不如近邻,他又是个没出过社会的小孩,你何必和他一般见识……这小子真
重……而且我上大学的时候也遇到了很多好人,所以我现在才能在这里和你悠闲
地工作。如果当时大家都和你一样,除了自己家人一概不管的话,我说不定早就
退学无数了。”

温乐源皱起了眉头,抱着双臂,疑惑地道:“我从来没有过问过你大学的生
活,因为我想那种地方你一定过得很好,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那时候
发生过什么吗?”

温乐沣笑而不答。

♀♀♀寒寒♀♀♀

胡果是个胆小鬼。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胆小鬼。

从小就被几乎所有朋友叫做“小胆胡”的他,一直都在害怕着一切可怕的不
可怕的东西。

所以“英雄”这个词和他是没有关系的,他的字典里只有恐惧、怯懦、畏惧、
卑怯等等词语。

在那辆可怕的中巴车上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一个堂堂男子居然吓得手脚冰冷,
一动也不敢动。那女人自杀之后,他几乎是被人架下车的,双腿如筛糠般乱抖,
脑子里一片糨糊。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不记得了。只是站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看着那
辆血迹斑斑的车,以及掉在远的那个带了一蓬彩色长发的脑壳,机械地随着大
家的提议去做。

他现在还记得,在那条没有绿荫遮掩的柏油路上,空气因为阳光的热力而有
些扭曲。乘客们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接下来的事情,他一个人站
在车头,呆呆地看着那女人失去了天灵盖的头,裸露的脑,喷涌而出的血,以
及一双大睁的眼睛。

她死了吗?

还是活着?

血腥味由于午后的阳光和热得人心烦的微风四散开来,许多黑色的苍蝇闻讯
赶来,争先恐后地在她红白色的脑上爬来爬去,看来就好像有许多双眼珠在恶狠
狠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恐惧就从太阳下汗涔涔的脊背
后像蛇一般钻出,爬得满身都是。

鬼,对这个世界还有残存的思念,所以才变成鬼。痛苦、快乐、悲伤、仇恨、
愤怒、牵挂……都是变成鬼的理由。

她已经死了,或者她立刻就会死,这毫无疑问。

她会变成鬼吗?

如果是他的话,必定也是会选择变成鬼,让那些坑害过她对她冷眼旁观的人
付出代价!

那么……她一定会复仇的……

是吧?!

他心中蓦地冒出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她会变成鬼,因为她还有她最后的牵挂,以及对他们的巨大愤怒。

她一定会变成鬼,因为他们这群怯懦的无能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却得
到了“英雄”的荣誉!

她一定会复仇的,会追到他们每一个人面前,把他们所有的人都杀光!

看她这不是……已经来了?

♀♀♀寒寒♀♀♀

胸口仿佛遭到重击,胡果有种心脏啪一声裂开的感觉,眼前出现一片色血
红,漫散铺开。

窒息感随之而来,极度的不适感让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让他一时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然而他却能感觉到黑暗中
有一双晶亮的眼睛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种不知是敌意还是其他什么的情绪笼
罩在他的周身,能感觉得到却看不到,就好像忽然盲了眼的可怕感觉,不能掌控
的恐怖感让他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又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种感觉,让他几天来一直于惴惴不安之中,用尽各种办法,不
断东躲西藏,却怎么也躲不过那种不知来源的注视。

那注视的目光中充满了嘲笑,就好像在说你瞧,我看着你呢,我会一直看着
你的,看到你死为止。

于是不管他是在睡觉、吃饭、散步、洗澡、上网、打电话、写论文……都能
感觉到那双无不在的眼睛,她锲而不舍地把他追得无路可退,想惨叫,想求饶
――却不知该对谁。

这是复仇。他觉得自己听到她的声音轻轻地说。

他为什么会知道那是她的声音?是不是和她惨叫时很像?……对了,是很像
――尤其,与她几乎喊破了喉咙时那种沙哑的声线几乎重合。

他已经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双眼睛所在的方位,可是他依然弄不清她的意图。
未知的恐惧爬满了他的脊背,冷汗像虫子一样从发隙一道道蠕动下来,钻进衣服
里。脖子那里很痒,可是他的身体却僵直得一动也不能动。

那眼睛眨了一下,似乎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她要行动了吗?

他还……不想死……

他还年轻……他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还有似锦前程等着他……他不想坐
以待毙……

不想……

不想……

“救……”

舌头碰到了上下牙间,发出了一个模糊的语音,他为自己制造的咒符啪啦碎
了,他用非常难听的声音嘶叫了出来。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声音划破了黑夜,把一地的寂静敲得支离破碎。

温乐源和温乐沣以整齐的动作砰咚一声从床板上跳了起来,温乐沣跳到了地
板上,温乐源却跳错了方向,本来就睡在床板边缘的他刚跳起身就踩到了床板的
侧边,和他睡在同一张床板上的温乐沣起身离开的动作几乎与他同时行动,他无
法保持平衡,一脚踩翻了床板,自己和被褥床板一起叮铃咣啷摔倒在地板上。

“我的屁股――!”他大声惨嚎。

温乐沣在黑暗中也搞不清地势,温乐源的惨叫声让他慌张起来,想跑去开灯
却被胡果睡的床板狠狠地绊了一跤,不过他很幸运地摔在了床褥上,双膝并没有
什么大的损伤,于是又很快爬起来去找灯绳。

啪。

灯亮了。在灯泡橙黄色的光线下,只穿背心裤衩的温乐源正躺在地上捂着屁
股打滚,床板翻倒,被褥扭成一团纠结在温乐源的脚上;而胡果坐在温乐沣的那
个床板上,瞪着眼睛看温乐源的狼狈模样,头发和身上的衬衣都湿透了。

“我靠!胡果你他妈的找死吗!”温乐源一边呻吟一边大骂。

胡果没有反应,还是瞪眼看着他。

温乐沣边忍笑边走到床边,把翻倒的床板翻过来,扭得乱七八糟的被褥床单
铺回去,最后才扶起温乐源。

“还是先别追究别人了……你没事吧?”温乐沣搀着他坐回床板上,问。

“怎么可能没事!”温乐源连眼泪都快下来了。如果他们不是喜欢在地上铺
个床板睡,而是睡在普通的床上的话,他这一下子八成要摔残废了吧。

“胡果你是怎么回事?”温乐沣做出责备的样子对胡果道,“幸亏我们心脏
都很好,否则这一下说不定就要出人命了。”

“对不起……”胡果神经质地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眼神有些呆滞地说。

在温乐源和温乐沣跳起来的一刹那,那双紧盯着他的目光唰地隐去了。

在这几天里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那双眼睛根本不在乎他身边有多少
人,想消失就消失,想出现就出现,他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今天,在他闯入他们房间的时候她就消失了,他想出门的时候她才出现,
而现在又是如此,他们一清醒她就不见踪影,难道是因为……?

阴老太太出门之前告诫过他,一旦有什么事发生,只要立刻找到温氏兄弟就
没有问题,原来……果然如此!

等尾锥骨最初的剧痛过去之后,趴在床上缓劲儿的温乐源气哼哼地道:“有
什么事,你给我快点说!要是理由不够充分我就杀了你!哎哟……”

“别动气!我看看……哟,屁股青了。”像胎记一样的一片青紫在他尾锥骨
附近招摇地炫耀着,看来真是摔得不轻。

“什么!真的!?我要杀了那小子――你说不说!我真的杀了你噢!”

胡果真的很想说出来,说出来他才能感觉轻松一些,但是那件事并不是那么
轻易就可以启齿。那个炎热的下午,那条被烧灼而软化的柏油马路,是可在他以
及车上所有人心里的羞辱刻印,就算那女人永远不来找他们,这刻印也必定印在
他们所有人心上,让他们背一辈子!

所以他不想说。

在其他人能够说得出口之前,他不能说。

“我惹到了很恐怖的东西……”他哭丧着脸说,“我害怕……能不能通融一
下,让我在你们这里躲一段时间?”

“理由不够充分!等我好了砍死你吧。”温乐源断然说。

胡果慌了手脚:“别!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是实话!有东西要杀我!她正在
找机会!说不定明天就会吃了我!求求你们别赶我出去!我还不想死!拜托!…
…”

“不用怕,在那玩意把你吃掉之前我会先杀了你的。”温乐源冷冷地说。

胡果的眼泪哗啦啦掉了下来。

“哥,你别再吓唬他了。”温乐沣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小胡,你甭怕他,
他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那么干的。”

“可是……我说不定……真的会被她吃掉……”胡果哭得非常伤心地说。

“……”杀了你还有可能,吃……怎么吃啊……

不过温乐沣决定不给他增加心理负担,只是坐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给他
精神上的鼓励。

“好,就算你真的遇见麻烦了,那至少可以告诉我们这麻烦你是怎么惹上的
吧?”

温乐源揉了揉屁股,翻了个个仰面躺着。

胡果沉默不语。

“小胡?”

仰面躺着还是痛,温乐源又打了个滚,翻过来继续趴着:“诶,对了,我们

那天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呀,还当了见义勇为的英雄。啧啧……难道有人就嫉妒你
那点小荣誉,放鬼来害你?”

“就那点荣誉……谁会看得上啊!”胡果用很不自然的表情笑,“不算什么,
根本不算什么……”

当温乐源说到英雄二字的时候,他的背部僵硬了一下,手一直放在胡果肩膀
上的温乐沣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真的是……不算什么吗?

温乐沣向温乐源使了个眼色,拍着胡果的肩膀笑道:“没事没事,你想在我
们这里住就住吧,反正我和我哥是光棍汉两条,多你一个也不多……对了,你会
做饭吗?”

胡果喜出望外,拼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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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寒♀♀♀

英雄第二章

事实证明,滥好心一般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胡果的确是会做饭没错,可是他只会做一种――那就是开水泡方便面,偶尔
加点榨菜火腿肠算是改善。(比温乐沣还不如!)

在连吃三天不同口味的方便面之后,温乐源又开始怀念温乐沣糟糕却不算太
糟的手艺了。

“我讨厌方便面……我讨厌方便面我讨厌方便面!我要吃面条!我要吃米饭!
我要吃红烧肉!我要吃蘑菇汤!我要吃水煮鱼!我要吃火锅!……”

温乐源壮硕的身子骨在房间地板上打滚。

胡果端着热气腾腾的方便面,悲痛地思忖着口袋里还剩下5块钱,不知道温
乐源这德性是不是在暗示自己“做”点什么,更算不出来万一要“做”完的话不
知还能剩几分……还剩一个星期才到月底啊!要是现在就完了怎么和老爹老娘
交代?!

“行了,别打滚了。”温乐沣也对方便面的味道相当腻味了,放下自己的碗,
叹气道,“我们出去改善伙食,不然再这么下去没准会饿死。小胡,别吃那个了,
我们一起出去吃。”

出去吃=说不定就要用他的钱=这一个星期就喝西北风去吧……

胡果死命摇头:“不不不不!我喜欢方便面!你们两个出去吃吧!那我就连
你们那两碗也全吃掉就好。”

温乐沣想了一下:“你没问题吗?”

“啊?”

“你一个人不是会害怕吗?”

想起那双眼睛,胡果又感到一阵冷飕飕的惧意。但是在温氏兄弟房间呆了这
几天,除了上课的时间之外都跟着他俩――连工作都跟去,再也没有感觉到那双
眼睛,他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也许她已经升天了,说不定没事了呐……他有些侥幸地这么想。

“啊……只不过是吃饭的时间嘛,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去吃吧!我一个人在
房间里看电视就好!唉,我那房间里连个电视都没有,只有一台电脑……”

“有电脑才叫不错吧。”温乐源不满地说。

温乐沣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出去了。你一个人当心点,我们会尽
快回来的。”

“好。”

♀♀♀寒寒♀♀♀

温乐源和温乐沣的脚步声在楼梯消失,房间里忽然变得很静,只有电视机
喧哗的闹声。

虽然刚才说得很好听,但是胡果心里并不是非常有底的,现在忽然一静下来,
刚才的豪气忽然缩成了鸡蛋点大,脊背上又凉了。

有点……后悔。他把电视机声音放得很大,哭丧着脸心想,怎么能这么轻易
就判定她不会来了呢?说不定她就在窗外的某个地方悄悄窥视着咧!等他们一走,
就猛扑上来把他吃掉――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现在又不能去追上他俩说“我害怕哈哈哈哈拜托你们带我去吧哈哈哈哈”,
本来就对他有许多不满的温乐源肯定会狠狠嘲笑他到死为止。

越想心里越害怕,碗里的方便面也吃不下去了,随手往地板上一放,把房间
里所有看得到的灯都打开,自己蜷成一个蛋,蹲据在几乎贴上电视机屏幕的位置
上,让电视机的声音给自己造成房间里活人很多的错觉。

电视里又在播放新闻。

“本市发生了多起杀人案件,根据办案人员介绍,这些受害者的身份、性别、
体貌特征等没有任何相似之,死者全部死于个人独的情况下,一起在被害者
的办公室,另外两起在家中,以及……”

独自一个人看这种消息还真是让人发寒,胡果抓着遥控器就打算换台――如
果不是播音员及时地念出下面一句的话,他说不定就会错过去了。

“――但这一连串的受害者都是在救助重伤少女事件中见义勇为的乘客,警
方怀疑是连环杀手所为,只是杀人动机并不明了……”

胡果的头嗡地一下就大了。

是她吗?

她果然开始行动了!

背后没来由地又开始发冷,他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神经过敏还是真的本能地
感觉到了什么,似乎那双眼睛又出现了,他身体蜷缩在一起的部分汗出如浆,湿
湿粘粘的很不舒服,但是他一动都不敢动,生怕稍微一偏移视线就看到某种恐怖
的场景。如果现在出现像《僵尸杀人夜》里那样的镜头的话,他一定会当场心脏
破裂死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已经蹲了十几个小时一样,可温乐源和温乐沣
兄弟还没有回来。他的四肢完全没有移动,现在已经全部僵硬掉了,关节隐隐
作痛,提醒他再这种体位下去怎么也弄他个半身不遂吧。

他多想活动一下啊……但是不敢动。

稍微活动一下……还是不敢。

动一下下就好……可说不定会被不知在哪里窥视的女鬼发现……

关节痛死了……

血流不畅……

脖子好像有点扭到了……

还有一直拿着遥控器没动过的手指……

想动……

不能动……

想动……

不能动……

想动……

忽地,一声不知名的野兽怒吼穿入胡果的耳朵和心脏,他凄厉地惨叫一声,
扔了遥控器连滚带爬地一路逃出房间去,连门也忘了关。

电视里,一头狮子骄傲地抖了抖毛,脑袋顶上打出一行字――“雄狮牌电蚊
香,蚊子死光光”。

♀♀♀寒寒♀♀♀

胡果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儿去,要到哪儿才能逃出那目光注视的范围,但他
至少知道一点,就是他不能一个人呆在那里,否则一定会疯掉。

他闷着头就往楼下冲,在即将跑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却蓦地发现那里
站着一个背对着自己,长长的黑发有如瀑布一般的黑裙女子。他紧急刹车想要避
开,之前的冲力却无法化解,噗地一下就冲了下去。

……冲了下去?!

没有受到阻碍?!

他猛回头,那女子――依然是个背影。

冯……!

“我的妈呀!”在一声惨烈的叫声后,他终于倒地,昏厥过去。

“这小子果然胆子很小。”早就候在楼道口的西瓜皮头小男孩抱着胳膊,用
脚丫子戳戳胡果的脑袋。

“我什么也没干……”冯小姐缓慢地说。

“――我知道你什么也没干。”就是因为你什么也没干他才能幸运地昏过去,
你要是干了什么的话他现在八成已经断气了。

“不过目的达到了……”冯小姐走下那最后一级台阶,道。

“――这算什么达到啊?”

“他没出去就算……”

温家兄弟出门前悄悄嘱咐他们,他们在公寓外下了“网”,只要胡果不踏出
这公寓就没有问题。但是他们不想把这一点告诉那个胆小的家伙,否则以后他会
没完没了地免费来找他们办事的。所以拜托他们两个守在这楼梯,必要的时候
吓一吓这小子,只要他不出去就行。

反正的确是没让他出去……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不吭气儿了。

“那现在怎么办?让他这么一直躺着吗?”

“我们得把他送回房间去……”

“噢。”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拎起胡果的一只脚,努力往楼上拖。

“嘿,真重!这小子……冯小姐,你就不能帮下忙吗?”

冯小姐微微一摊手:“我的手没办法抓东西……”

她是个只有背面而没有正面的女鬼,胳膊和手不能前后弯折。

“借口!”小男孩愤然道,“我知道你有正面!那天晚上你在楼顶把脑袋拿
下来梳头的时候我看到了!别以为我除了妻子和孩子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我没有把脑袋拿下来梳过头。”冯小姐平静地说。

“怎么会?我还看见你穿着超短裙……”

“我自从死了以后就一直穿着这一身,从来没有变过……”冯小姐说。

小男孩愣了。

“爸爸……”公寓大门上露出一个十一二岁小孩的头颅,然后是细长的脖子
和一具细瘦的小躯体。那是一个小孩的鬼魂,正从门板中努力钻进来。

“昕昕?”西瓜皮头小男孩在看到那个钻进来的小孩瞬间骤然变得高壮,竟
化作一副中年男子的样貌,“怎么了?”

他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一直维持儿童的模样,只
有在面对妻子儿子的时候才会恢复原状。

小孩向他跑过去,中年男子扔下胡果的腿,抱起儿子。

“外面有个很恐怖的姐姐说要找住在21 房间的哥哥。”他指着门外说。

这小孩是小男孩……不,应该称之为宋先生――的儿子,宋昕。他在十二岁
时由于母亲恨铁不成钢而被失手打死,现在寄居在公寓外的法国梧桐上,和父亲
一起等待由于内疚而反复地自我惩罚的母亲。

――当然,他们一家三口没有一个人还活着。

“恐怖?”按理说宋昕死了很多年,见过了各种各样的鬼怪,应该不会再觉
得某人恐怖了……难道说……

宋先生放下儿子,对冯小姐道:“我出去看看,你和昕昕把胡果抬回房间去。”

“可是我……”

冯小姐还想分辩什么,小宋昕却一言不发地弯腰,夹起胡果的两条腿,咣咣
咣咣将他头朝下就拖上楼去了,胡果的脑袋在小孩身后的楼梯上叮铃咣啷上下猛
撞,就像一颗弹簧球。

“……你儿子劲儿很大……”冯小姐说。

“……是啊……”宋先生有几分惭愧地回答。

由于不清楚那个“很恐怖的姐姐”有多少恶意,宋先生决定不走出公寓范围,
只是打开了门,打算站在门口和她对话。

……等看到她之后他才发现,小宋昕说得的确没有错。

那是一个脚蹬厚底松糕凉鞋,穿着窄窄短裙,上身只有一件清凉的吊带小背
心的年轻女孩。温家兄弟设“网”的范围是以门口那两棵法国梧桐为限,所以她
所站的地方是法国梧桐之外的那条小巷子,从公寓门口看来,她透明的身躯与身
后黑暗的小巷以及巷外的霓虹灯结合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当然只有这一点是不足为惧的,可问题是她的头。

她没有了天灵盖,一头彩色的头发只有下半部分,应该是头顶盖的地方有白
色的脑裸露着,大量的血呼呼地往外冒,鲜血的小河爬下她的额头、细巧的鼻子
和嘴唇、脖子、胸、肩……一直流到地面而消失。她的手里拿着她缺失的那片头
盖骨,上面还带着一蓬彩色的发。

看到这种景象,宋先生心里也忍不住凉了一下。

“你们……在这里干了什么?为什么我进不去?”那女孩用平板而呆滞的声
音问。

当她说话的时候,血液就滴入了她的口中,将牙齿也染得血红。一张一合之
间,真可算得上是真正可怕的“血喷大口”。

她浑身散发出一股股森冷的气息,穿过夏夜的风冰冷地扎入人的心房,没有
躯体的宋先生和冯小姐本应感觉不到凉风才对,可是他们居然也有寒冷的感觉,
如果现在他们有身体的话,或许连头发也竖起来了。

“呃……”宋先生忍住想后退的欲望,道,“这其实是我们这里管理员的两
个孙子干的,我们也不清楚……要不你等他们回来再说?”

女孩冷笑了两声――她到底是不是冷笑宋先生也弄不清楚,但她笑声中那种
阴冷的恐怖感让他脖子后面也有点凉凉的。

“21 房间的那个人不会走吧……”

“我想不会。”至少他醒过来之前不会走。

“那好……我就等着他们回来……”

她一转身,身形唰地就消失了。

宋先生抹了一把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关门,紧张地回头对冯小姐道:“怪
不得小胡要着慌,连我也忍不住……要不要打赌?她身上有杀气,绝对是杀过人
的!而且不止一两条人命!”

“赌一条胳膊……”冯小姐缓慢地说。

“那算了。”

♀♀♀寒寒♀♀♀

等温家兄弟回来之后,抱着儿子的宋先生和冯小姐把这期间发生的事情都跟
他们说了。

“没有天灵盖!?”温乐源愕然问道,“你们没看错?”

“没看错,”宋先生道,“天灵盖在她手里拿着,脑袋顶上缺了一块,脑子
都露出来了,猛一看有点像日本民间传说里的河童。”

温乐源想一想,转头看看其实早就醒来却躺在那儿装死的胡果,一把将他拖
了过来。

“啊哈!你还敢说什么也没干!说!你们到底见义勇为了什么东西?你们见
义勇为的对象干吗追着你不放!”

被掐着脖子的胡果大声惨叫,却并不回答问题,只是用哀怜的眼神看着温乐
沣,希望他能救自己,温乐沣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胡果绝望地哀嚎起来:“拜托!我们什么也没干!真的
什么也没干!请相信我!这件事不是我们的错!就算她想报复也不该找我们!我
是无辜的!就算把我们放到法庭上也是无辜的――”

“……”温乐源无言地放下了他,“审问这小子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该
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废话一大堆……”

“我说的都是真话!”

“那――那个女人就是来找你续旧情的了!”

“别不相信我呀!”

“你把实话说出来我们就信了。”

“……”

胡果承认自己没有说出真正的实情,但那是因为他曾和其他人一起发誓永远
都不说出来――那是他们羞辱的伤痕,却被盖上了荣誉的烙印,这让人怎么说?

胡果始终坚持守密,温乐源他们也不能对他大刑伺候,便口口声声要将他赶
走,但是胡果已经下定决心,就算是死也要呆在他们身边――因为他很清楚地看
见了那对兄弟和宋先生冯小姐友好的模样,忍不住幻想他们说不定也能收服那个
女孩……

可是如果麻烦不会发展到更麻烦的程度的话就不叫麻烦了,既然事情没完,
那就一定会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寒寒♀♀♀

“本市又发生两起杀人案件,受害者是帮助重伤少女事件中受到表彰的中巴
车司机和售票员……”

胡果手里的碗当啷一声扣在地板上,冒着热气的方便面洒了他一脚,他却好
像没有感觉。

“连……他们也……”他张着嘴巴,已经完全呆掉了。

温乐源一脸厌恶地吞着难吃的方便面,间或抬眼看看胡果的反应。

“哦,他吓死了。”温乐源幸灾乐祸地说。

温乐沣叹气:“哥,你别老欺负他。人家还是小孩儿呢。”

温乐源冷哼:“小孩儿?小孩儿会这德性?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活该!”
他依然对胡果不跟他们说实话这一点很气愤。

温乐沣无奈地摇了摇头。

胡果没功夫去管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紧张地贴近了电视机,把声音开到最
大,就好像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镜头一样。

“至此,曾经那事件中见义勇为的13位英雄只剩三人,省市领导非常重视
……”

“小胡?你在看什么呢?”

电视里的镜头正是公安局的人把白布包裹的尸体往车上抬的情形,周围围了
大群好像苍蝇一样的记者和摄影师,闪光灯啪啪啪啪地闪个不停。

胡果好像终于确定了什么事情,嘴张得越来越大,手指着电视颤抖地说了几
声“那里、那里、那里”,身子往后一倒,又昏过去了。

看着他以很别扭的姿势昏倒在地板上,温乐源喝一口汤,哦一声道:“这没
胆色的家伙又昏倒了。”

温乐沣应:“是啊。”他一天能被吓昏好几,连温乐沣也不太想管他了。

“电视里有鬼吗?”

“我想八成不是。”

温乐沣抬眼看了一眼电视,那里面正连篇累牍地报道这11桩连环杀人案的难
解之,记者还很敬业地画了示意图,标出各位被害者的顺序以及其被害的地点。
在示意图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杀人的顺序是从城西南至城东北方向,路线以锯
齿状迂回向绿荫公寓的位置缓慢行进。

杀人路线恒定,不过杀人时间却并不固定。是随机的吗?想什么时候就什么
时候?

“怪不得这小子要昏倒,”温乐源不带多少同情心地道,“最后一个被杀的
是那个司机,他的地点好像是……”他用筷子虚点一下电视屏幕上的示意图,
“是在咱们巷子外面那条街再往南边儿去一点的隔壁街道……叫什么来着?尚简
路?――应该是吧。就是那条街道一个饭馆单间里。”

“难道接下来就是他了吗?”温乐沣忧心忡忡地问。

温乐源抓抓脑袋:“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觉不觉得有件事很奇怪?”

“什么?”

“既然这些人都是那个女孩杀的,她按照一定的路线来一个接一个地实现目
标,那她那天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找小胡?”

“咦……?”

“如果按照路线来说的话,小胡至少该是最后三名的其中之一,为什么她那
么早就来找他?”

“也许她想先看看他……”

“也许她本来想先杀掉他。”温乐源嘿嘿地冷笑起来,“但是这栋公寓里有

姨婆和我们保护,她进不来,杀人可以增加她的力量,所以她才会需要先杀掉其
他的人,做为杀小胡的铺垫。”

“难道……她对杀小胡的事是志在必得?”

“对!”

胡果刚睁开眼睛,听到他们的话,转头又昏过去了。

♀♀♀寒寒♀♀♀

可怜的胡果虽然是个胆小鬼,内心也有着不能与外人道的愧疚,但是他
并不想为这个而死――至少在活够之前不想,于是第二天就跑到邻县一个很有名
的寺庙中请了一堆佛像佛珠开光玉片什么的,回来的时候身上挂了满身的饰物,
就差连大蒜也勾在脖子上了。

温乐源看他这德性就狂笑:“你干什么?打算摆摊卖点小商品赚钱了吗?”

“才不是……”怀里抱着佛像脖子上挂十几串佛珠腰上别了N 个鬼头的胡果
悻悻道,“反正你们不管我……我自力更生……至少死得好看点。”

“你这样可不像是想死得好看点的。”温乐源边笑边从他身上取东西,取一
样就扔一样,“告诉你,这些东西一点用都没有!真的不想死的话就老老实实把
钱掏给我们,别去买这些地摊货,我们是不干免费活儿的。”

胡果哭丧着脸看着他:“可是阴老太太说……”

“她说?你咋不去跟着她?跟着我们干啥?”

“我又不知道她哪里去了……”这两个人怎么和正常人不一样啊……要钱都

要得理直气壮,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的。

“那就老老实实掏钱!”咣!温乐源表情一变,一拳头就在地板上砸了个坑
出来。

本来温乐源的长相就是站在山林中眼睛一瞪,不必说开山栽树之类就能让人
明白他是啥人的那种,更何况这确认身份的一拳?

胡果的眼泪真的下来了,乖乖摸出口袋里剩下的5块钱,又把所有零钱――
大概一块八毛三分――全部交到了他的手里。

“就这么多了……”他边掉眼泪边说,哭得好不伤心,“我的钱……我的生
活费……就这些了……”等和老爸他们说的时候就说被强盗抢了吧……

“哥……”温乐沣盘腿坐在一边,笑得直摇头,“你别玩他了,你非要看他
去当裤子才甘心吗?”

温乐源收起那张强盗脸,笑着啐了一口,把那一把零钱和5元丢到胡果的膝
头上。

“5块!还是接济你这个难民吧!”看着胡果喜极“又”泣地捡起钱慌忙塞
进口袋里,他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好,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了,我想他们之中
说不定就有住在这附近的。小胡,你认识他们吗?”

胡果摇头,困惑地搜索着记忆中的残片:“只不过是同一辆车,我怎么可能
认识……”

“是吗?一个都不眼熟?”温乐源挠挠下巴,“真可惜,如果知道另外两个
人的话,说不定还能争取点时间……”

温乐沣点头同意:“可惜都是互不相识的人……不过我们也可以守株待兔,
把围在公寓外面的‘网’换一下怎么样?让她自投罗网……”

“这倒是好办法!”温乐源用力点点头,说,“不过――我还是想先吃点好
的……”

温乐沣气得无力:“你……昨天不是才去那个面馆改善过伙食……”

“我不想吃方便面了!!”温乐源又在地上打起滚来。

温乐沣真想踢他两脚,让他滚得更利索一点。可惜他下不了那个脚去,只能
遵命去拿钱包。然而就在这时,忽听胡果一声大叫。

“啊!对了!”

“啊?”

胡果激动地跳了起来,攥着拳头大声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就想坐在我
前面那排的老头挺眼熟的!原来他就是咱们这条巷子口那个天天面馆的老板!我
去那里老见到他老婆,很少看见他,所以一直都没想起他是谁!”

“那个老板?”温乐源眼前闪过那个很胖很和蔼的老头的脸,忽然汗就下来
了,“那么他――”

“你怎么不早说!”一向温和的温乐沣脸上同样变了色,跳起来一拳砸到了
胡果的胸口上。

胡果捂着胸口退了两步,茫然地看着他们:“我……他……怎么……?”

“没时间了!”温乐源爬起来就往门口跑,途中踉跄了一下,几乎跪倒,又

勉强站稳身体往外跳。温乐沣跟在他的身后也匆匆跑了出去。

“胡果!你看家!不准出来!”

胡果愣愣地答应了一声,等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之后才忽然想起什么,
又惨叫起来:“啊!我不要一个人在家!我要跟你们走!等等我啊――”

等跟着那两个人窜出公寓大门,胡果才发现自己忘了穿鞋子,可是他实在不
想一个人回去,只得硬着头皮用只穿着袜子的脚在肮脏的地上跑,时不时被垃圾
扎得呲牙咧嘴,对前面狂奔的两人叫:“我……我说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那
老头出事了吗?你们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你们至少说句话呀!”

温乐源根本懒得理他,只有温乐沣边跑边回头对他道:“昨天那女孩来找你
――我们以为她是来找你,不过恐怕不是!她其实是来找那个老板,看你是顺便
的!”

“啥?!”

巷口已经挤了满满都是看热闹的人群,间或有急救车和警车呜哇呜哇的叫
声,还有照相机闪光灯的亮度一闪一闪,电视台采访记者声嘶力竭的报导,就像
每一个破案的影片中演出的那种一样。所不同的是――这是真实……而立体的景
象。

胡果的脑袋一下子就懵了,他忘了自己没穿鞋的事,也忘了现在首先要做的
应该是保护自己才对,拼命就往人群中挤去。

“喂!干什么干什么!瞎了眼哪!”

“小子!你敢踩我!”

“挤什么!死的是你老舅啊!”

“慢点儿!找死去呢!”

胡果什么也没有听见,只一径地往里挤。

好容易挤到了能够看见面馆门面的地方,正巧赶得及看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
人抬着一具担架从天天面馆出来,那支担架上躺着一具人体,从头到脚都被白布
包裹得严严实实。

原本还抱有一丝幻想的胡果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打破了,恐惧、绝望从他的
脚底板一路窜升到头顶。他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眼前的景物却一片昏。

――还剩……最后两个!

他会死的……他一定会死的……她真的来了……马上就会到他面前了……马
上……

一脑子糨糊的胡果并没有发现,在与他正对面的围观人群中,有一个人脸上
也带着与他相同的恐惧表情,惊恐地看着那具被抬出的人体。

他和胡果一样,心中都有数。他们都知道那天的中巴车上发生了什么,造成
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又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我们的……错……

他在心里如此绝望地想。

可是她不会这么想的,她一定会来找他们,把最后一个人也揪出来杀掉,否
则她的怨气就会一直追逐在他们左右,不可能消失!

他慢慢地向人群后面退去。他不能如此坐以待毙,他要去找据说最有名的高
僧,要去找神婆,要去找巫师,要去找喇嘛――管他什么宗教什么迷信!他不想
死!他一定要活下去!他还有老婆,还有女儿――

――你们谁没有儿子女儿!见死不救,不怕报应吗!――

可怕的尖叫在耳边响起,他浑身一震。这只是回忆中的声音?或者是真实的?
也许只是他的幻觉……但是……但是……为什么――这么清晰!

他一边退,一边观望着周围的情形。

人群之中,屋檐之下,都有可能是那个女鬼的藏身之所。或许她就在他的身
边,阴冷地嘲笑着他的恐惧。

她在哪儿?

她在哪儿?

她在哪儿!

那具被白布包裹的尸体已经被抬到了急救车的后厢中,穿白大褂的人也上了
车,准备关门离开。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关门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

那个失去了天灵盖的女孩就坐在那具尸体上,满身是血,怀里抱着她的头盖
骨,对他微微一笑。

惨叫,没有通过他的咽喉,而是穿破了他的胸口,以强大的震动之力冲了出

来。

胡果听到了一个闷闷的声音,像是某个人被捂住嘴又在肚子上捅了一刀似的,
然后他对面围观的人群发出很大的哗响之声,让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同时有人大叫起来:“有人昏过去了!”

“快!看看是不是心脏病!”

“他死了!”

“死”字一出现,那个小小的空间哗地一声又扩大了一圈。

刚把死人抬上急救车的人又跳了下来,向那个地方跑去。

又是死人!?胡果正这么想着,忽然从后面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搭上了他
的两个肩膀。

他险些跳起来,心脏也几乎吓停了,一回头,却发现是满头大汗的温家兄弟,
这才放下心来。

“你……你……你这个臭小子……”温乐源青筋暴出地转手揪住他的领子吼
道,“活够了是不是!啊!想赶死就早说!我直接捏死你算了!”

温乐沣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抹一把脸上的汗珠子,脸色有些发白地说:“你
离开公寓之后就最好不要乱走,从今天开始你应该是最危险的了,所以……”

胡果一眼也没看他们这边,仍然呆怔怔地盯着那混乱的地方,温乐沣觉得有
些怪异,戳一戳温乐源,示意他看胡果目光所及之。

温乐源发现了那里的异常,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怎么会又……”

“你认识他吗?”温乐沣指一指第二个被抬出来的人,问。

胡果脸色变得青白青白地,茫然点点头:“是……眼熟……眼熟……”

车上的人他几乎都不认识,也努力想忘记他们的容貌,但是记忆并不总是听
他的话的,所以他在看到那个被抬出来的人的脸时,立刻就认出来了。

一阵不知从哪里来的风轻柔地拂过,将又厚又重的急救车后车厢的门打开得
大了些,车内黑洞洞地,白色的尸单显得异常扎眼。一个穿着超短裙,抱着自己
天灵盖的女孩坐在尸单上,向他们笑了笑。

胡果哇地一声惨叫出来,那声音就像被鬼掐住了脖子,难听得声嘶力竭。围
观的人群都对他侧目而视。

温乐沣和温乐源兄弟也愣住了。

天还没有全黑,为什么她会出现?还是如此明目张胆,似乎有意要他们发现
她似的……

女孩慢慢地将天灵盖戴回头上,用手指擦去自己脸上的血,笑得很开心。她
跳下了车,脚下轻轻一点,身躯腾空而起,向天空飞去。

“等一下!”温乐沣本能地吼了一声,倏地跳了起来。

他的身体被重力束缚着,刚刚起跳便落了下来,灵体却自由地穿出了身体的
限制,向那女孩紧追而去,瞬间便消失在林立的大厦之中。

胡果看着“温乐沣”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萎靡地向后倒去,被温乐源抱住的
“温乐沣”,张大了嘴。

“刚才那――是!?”

温乐源的脸阴沉沉地:“这小子又不管不顾……这绝对要收拾他!……”

“啊?”

♀♀♀寒寒♀♀♀

女鬼的魂魄在前方化作彩色的流霞疾飞,温乐沣若流星赶月一般在后方紧咬
不放,两道影子在天空中划出一条无形的轨道,在地面上的人看来,几乎是嗖地
一下就不见了。

温乐沣已经使尽了全力,却无法拉近与那女鬼之间的距离,只能远远地看着
她的背影,眼睁睁地看着她竟还有能力偶尔回头向他狡狯地一笑。

她是有能力将他甩开的,杀人之后,她的力量增长比他们想象得要快得多,
但是她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她现在这样,就好像是在带着他玩似的……

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在天空中已经漫无目的地来回奔窜了好几,温乐沣头昏脑涨,几乎已
经分不清楚他们现在已经转到了何,她的目的地在哪里。

温乐沣有些心烦了,再这么追下去对她没有什么影响,而他却会因为离开自
己的身体,又没有温乐源在身边而力量枯竭。他决定速战速决。

继续保持着追击的速度,他以右手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追!”

一道集结着五彩光华的气流向那女鬼追去。然而她就像脑后也长着眼睛一般,
身体骤然旋转弹开,魂魄的形状拉长回旋,变成了一个诡异的半圆,正巧让那五
彩的光华从半圆的圆心穿过。

那光华穿过圆心之后,又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之内转身回折,若是普通的灵
体在这种情况下必定会被打个正着,然而那女鬼的魂魄却又在同一时刻扭曲,由
原来的“C ”字形扭曲成了“S ”形,彩光穿过S 形的下半个半圆正正向温乐沣
打了回来。

温乐沣一惊,双手画出一个三角的形状,彩光打到三角形虚空的影像之上,
如海浪一般砰然散开,不落一点痕迹。

这个女孩……果然有问题!

由于冲击的影响,他的速度慢了下来,那女鬼又回过头来,嘻嘻笑着仿佛在
挑衅。

想到那些无辜受死的人们,他的脑袋在一瞬间被愤怒占领,也没有看周围的
景物便一掌挥了出去。这一是比之前更加大了几倍威力的气流攻击,攻击的直
径有近二十米左右,就算那女鬼的速度再快,也是万万躲不过他的了。

然而就在气流即将接触到她的那一瞬间,女鬼的身形仿佛融化于空气中一般
倏地消失,失去了猎物位置的气流打到了虚空之中,发出如同爆炸一般的巨响。

如果是虚空之中,那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可奇怪的是,气流却与空气之间发
出了一系列几乎是地动山摇的轰隆之声,似乎碰到了什么很大的屏障。

巨大的气流被那个并不存在的屏障打散了,龙蛇般的小气流四散窜开,互相
绞扭,引出更大的气流的漩涡,情景十分壮观。

温乐沣也几乎被四散打开的小气流吹走,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稳住
了身形。

真奇怪……他看看周围的情况,想道。

一般情况下,城市中是不会有大型的屏障的,他现在飞行的高度大概在1
米左右,刚才打击的屏障高度至少也该有百米才对。可是谁又有这么大的能力,
设置这么高的障碍?最重要的是――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这附近没有特别高的楼
房,最多5米的屏障就够用了。

而且刚才那女鬼消失了――为什么?难道她隐藏进屏障了吗?可如果是屏障
的话,别说是死人,连活人也过不去,她到底去了哪里?

正在他疑惑地四下观测时,一个很熟悉的女人声音微细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就在那里!快攻击!”

温乐沣呆了一下。

那声音――?

在他还没想清楚之前,几道形色各异的气流已经从地面扭转上升,带着咻咻
的风声向他飞速地冲了过来。

温乐沣大惊失色,身体一弹,向斜方逃窜而去。然而那些气流就如同长了眼
睛一样,在他的屁股后头发狂追赶,他必须拼了命才能勉强与之保持微弱的距离。

“不要让他跑了!”又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温乐沣边逃边苦笑。

早在碰到那个奇怪屏障的时候他就该发觉了,会做出这种东西的人不多,而
他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一个。

但……

为什么!?

她的确很奇怪没错,可她没做过不可理喻的事情,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她自
己的原因的,那么这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他能停下来好好思索一下或许会有用,但身后追着他的东西让他无法多
想,只能加快步伐,拼死逃命去了。

就在温乐沣刚才所空间的正下方,一个不起眼的三层楼房顶台,十几个人
或坐或站地望着天上,刚才那几道气流就是从他们手中共同发出的。

在那些人里,温乐源和温乐沣的姨婆――阴老太太赫然就在其中,并且正站
在所有人的中心,刚才那两声大叫也是她发出来的。

看着温乐沣逃跑的方向,她咧开缺了牙的嘴阴阴地笑了笑。

♀♀♀寒寒♀♀♀

就在阴老太太领导的那些人警惕地寻找着温乐沣的身影时,一个淡淡的影子
从楼房第三层最角落的窗户悄然钻入,隐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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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寒♀♀♀

英雄第三章

在那栋建筑的三楼,一间正对中央楼梯口的会议室中,桌椅板凳之类已经全
被拿走,但房间内并非只剩下空气,还有七个人面朝外坐成一个圈,圈中心有一
个个子矮小的男人在焦躁地走来走去。

那个男人长得不算好看,也算不上奇丑无比,可在某种角度来说,这个人的
脸却不知怎的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生厌恶。古人说面由心生,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
了。

七人圈外还有一个保安模样的人背对门口蹲在那里抽烟,眼皮垂着,好像就
快要睡着了。

“抽!就知道抽!老子养你们是干什么的!”那男人蓦地大叫一声,保安惊
得噌地跳了起来,“滚去问问那群神棍巫婆那个该死的女鬼到底滚蛋没有!快去!”

连自己的烟已经掉到地上也没发现的保安茫然地看了自己的老板一眼:“可
是……老板,那个老太太说我最好留在这个房间里……”

“放屁!”老板暴跳如雷,“另外一个神棍不是说了!七个人就够!你就是
来当跑腿的!怎么?不想干了?不想干马上滚回老家种地去!”

保安灰溜溜地出去了。

“妈的……”老板唾了一口唾沫,狠狠道,“都快死的人了,还巴巴跑来挣

这钱!要不是看其他人都说你行,老子才不用你!”

这位老板姓郑,近几年开公司挣了点钱,算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人物。不过
最近却不知为何被一个女鬼缠住差点死掉,于是就请了一群据说是“很灵”的和
尚道士神婆来。

当时他没有听说谁更厉害些,不过几乎来了的人都说是一个姓阴的老太太很
行,就是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可就在说完那话的当天晚上,那姓阴的老太太就
专程来找他了,一通自吹自擂后就单刀直入,说什么和他有缘知他有难不收介绍
费见面费之类见鬼的费用,给他便宜算起,再给他一通大鼻子大脸的吹捧,把他
吹得昏头转向莫名其妙就和她签了合同。

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灵他不知道,不过他的确是睡了几天好觉。可唯一不爽
的一点就是他认为是大师的那群人都对那死老太婆敬畏有加,连他的话也不听,
只要老太婆一句话就立马执行。

有没有搞错!他才是老板!那群人真是脑子进水了吗?

就像今晚,那死老太婆说是那女鬼总攻的时刻到了,就让所有大师都到楼顶
去等着攻击,房间里只留下郑老板的七个下属代替他们看守就行了。

“他们有个屁的法力!你们都跑了,他们能守得住!?”郑老板叫。

老太太很自信地一笑,猛拍自己干瘪的胸脯:“当然!当然!我老太婆干的
活,还从来都没人投诉过哈!何况其他人会在这大楼上下金钟罩,那女鬼进不来!”

尽管满肚子的怀疑,也搞不清那金钟罩和武打片里铁布衫有什么亲缘关系,
但在那群大师对老太太信任兼崇拜的目光中,他还是把生死大权交给了她。

――可是,他现在后悔了。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脊背后头发凉,怎么想心里都惶惶地不踏实。刚才楼顶
一阵喧闹,那女鬼真的被挡住了吗?是真的话,为什么他这么着慌?

“死老太婆……”他恨恨地骂道,“等老子没事了,看怎么收拾你……”

♀♀♀寒寒♀♀♀

三楼放杂物的房间内,一缕淡黑色的雾气从窗户悄悄钻入,爬下墙壁,在地
板上盘踞起来,像一条蛇一样。

似乎观望了一会儿,发现周围并没有什么威胁到自己的东西,那雾气又爬到
了地板上,紧贴着地板向前游行。那雾状的东西本来就没有实体,现在完全铺开
并紧贴地面后,就如同一个淡色的影子或是一片水迹似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
了。

那影子从门下的缝隙中钻了出去,来到了明亮的走廊上。

现在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走廊上只靠吊顶的几盏灯光照明,当影子
钻出门缝上的时候,那些灯忽然噼里啪啦地轮番闪了闪,原本明亮的走廊顿时变
得有些阴森,寒气阵阵。

淡色的影子贴在墙上悄无声息地爬行,就如同一片会动的污迹,在忽而闪亮
的灯光中显得有些诡异。

磨磨蹭蹭地走出会议室的保安显然没发现它的存在,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
着老板的不是,一边抬头看看忽明忽暗的灯,嘟囔一句“怎么又电压不稳……”。

影子趴在墙上静静地等着,直到保安顺着往天台的楼梯向上走去之后才又开
始蠕动,爬向会议室里。

♀♀♀寒寒♀♀♀

“好像……有东西进去了。”和阴老太太一起的一个道士忽然说。

阴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东西?咱们的屏障厉害哈,怎么可能进东西!”

“我在会议室的门口放了警示,刚才有东西打破了我的警示!”道士很敬业
地坚持。

“……多事。”

“阴老太太,您刚才说什么?”道士竖起耳朵,刚才老太太的话他没听清楚。

“没。”老太太严肃地回应了一声,抬头,手一指,“啊!那!快追哈!”

那人猛抬头,挥掌控制光的去向,转眼间就把自己刚才在说什么给忘了。

♀♀♀寒寒♀♀♀

温乐源将温乐沣的躯体背回绿荫公寓,想用他们之间的“联系”查查看温乐
沣现在究竟在哪里,但是不知道是温乐沣离得太远还是被什么关住了,他这里竟
丝毫感觉不到他的位置。

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过……

――不!有一!

想到那的事,温乐源不由一惊。

不行……绝对不能再让那一的事情重演!

“乐沣!召――回!”

他的手带起一蓬光舞,向温乐沣的胸口猛击,温乐沣的躯体弹跳了一下,没
有反应。

心脏愈发沉重,温乐源的表情变得阴狠起来,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量,再用
力击下。

“温乐沣!你给我回来!”

温乐沣的身体比之前更加强烈地弹跳一下,依然没有反应。

反倒是一直看着他这么虐待温乐沣的胡果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后
道:“你光打他也没用……不如送到医院去吧……”

“医院顶屁用!”温乐源吼了这么一句,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停住了嘴,
低头看着依然没有动静的温乐沣,目光顺着一条并不存在的线慢慢上移,向窗外
看去。

“你在看什么?”胡果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什么东西,莫名其妙地问。

温乐源也不回答,爬起来拉开他和温乐沣的箱子,从里面摸出四张咒印呈十
字状放在温乐沣身体周围。

他挥挥手把胡果赶走,自己站在咒印圈外,蹲下,手在地板上一拍:“起!”

咒印悠悠飘浮起来,在半空中如钟表的指针一般开始缓缓转动。温乐沣的身
体周围包裹了一层淡淡的白色雾气,随着咒印的转动,竟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

几张咒印在半空中空转,就好像它们所包围的那具躯体根本从不存在似的。

胡果见到这种情形,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温乐源可没有时间等着他惊讶完,伸手粗鲁地拽住他的后脖领子,把他倒拖
着就跑出了门去。

“呜哇呀呀呀呀!大哥你要干吗呀呀呀呀呀呀呀……”

“闭嘴!”

奔出公寓前门,温乐源脚一跺地,被他拽着领子的胡果只觉得脚下一空,周
围的景物霎时间矮了一截,这才惊恐地发现他们两人的身体竟悬空飘起,像氢气
球一样往天空飞去。

他又惨叫起来:“我的妈呀!救命啊!我好怕高啊――!”

温乐源倏地加快了速度,两人的身体转眼间即消失在空中,路上的行人听到
有人的叫声,但抬起头看时却什么也没看见。

当然啦,天上是不可能有人的,是不是?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胡果对自己衣服的质量并不放心,又被领子勒
得直翻白眼,只能双手抓住领子让脖子稍微松快些,僵直地叫道,“小的不知道
您要干吗,不过小的对您的决定永远是无比支持……可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您
告诉小的您要去哪里,小的用两条腿……两条腿去!行不?”

“闭嘴。”还是那句话,虽然比不上刚才那么气势逼人,却也阴沉得让胡果
害怕。

现在可好了,他就像叼着木棍被大雁衔飞的青蛙一样,恐惧着随时会掉下去
的命运。脚下,城市的灯光忽悠忽悠闪过,也许是很美丽的场景,但是他一眼也
不敢看,只是闭着眼睛暗自向如来佛祖玉皇大帝安拉真主祈祷。

就在祈祷中,他耳朵里忽然听到了好像放爆竹一样的声音劈劈啪啪地炸裂。
现在本市应该已经禁止燃放烟爆竹了才对,怎么还有人这么大胆子……

还没想完,一道光华以迅雷之势闪过,正好擦着他的鼻尖儿过去。

妈――呀――!胡果本来就已经很僵硬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了。

“乐沣!”

乐沣?

就像升空时一样突然,温乐源的身体骤然下降,胡果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
失重,忍不住又大叫起来。

“救命哇――”

话音未落,他的屁股已经触到了地面的坚实感觉。

可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发现温乐源是把他扔下去的,所以在感觉到踏实的同
时,他也感觉到了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我的屁股――”

他的叫声已经惨烈到不像人在叫了。

把胡果随便扔到一个楼房顶上之后,温乐源迅速向被十几道彩色光华包围的

温乐沣飞去。

“乐沣!”

追捕的网络四面八方地兜头攻击,温乐沣在天空中左冲右突却脱不开攻击的
范围,几都险些被打中,心中忍不住有些愤怒了。

这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居然用这么猛烈的攻击,难道真的想杀了他不成!

转身,又勉强躲过一道光柱,却被身后袭来的另外一道击中,他感到自己的
身体――也许应该说是魂魄――发出沉闷的“空!”一声,心脏仿佛裂开了。

就在最危机的时刻,听到温乐源熟悉的声音,他强忍痛苦,欣喜地回头叫道
:“哥!你来――”

砰地一声,又一道光华以九十度角蓦地折返,正正打中了稍微放松警戒的温
乐沣背部。

温乐沣的脸上一愕,随即绽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身体的动作显然变得迟钝。
又几道光砰砰砰连续撞上他的身体,他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混蛋!”温乐源大怒,扑上前去伸手一捞,将温乐沣往自己胸口一带,温
乐沣的身形顿时消失。

攻击温乐沣的光柱在他身边发疯地旋转,寻找攻击的空隙,他却连看都不看,
只一回手,向下虚空猛击。

一阵飓风袭来,席卷起楼顶的杂物,乒铃乓啷一顿猛砸,把各位大师砸得一
边哀嚎一边到乱跑,攻击的光柱也毫无章法地四面八方乱打起来。

“他们打你干什么?吃多了吗!”温乐源阴沉着脸问。

“没……”温乐沣在他体内低声说,“我也不清楚他们干吗打我,我追着那
女鬼到这里,他们的攻击就过来了……”

“女鬼呢?”

“不……不见了。”

“在哪里不见的?”

温乐沣在温乐源心里指了一个位置,温乐源皱眉。

“真是奇怪……好了,你就老老实实呆在我里面,等恢复了再出来。”

“好。”

温乐源缓缓向术士们所在的楼顶降落了下去。

♀♀♀寒寒♀♀♀

影子悄悄地爬入会议室中,贴在墙上静了一会儿,好像在看正在骂骂咧咧的
老板。

“妈的,什么大师,屁用不顶!老子背后现在还凉呢!一群江湖骗子!没事
就算了,有点事老子打死你们!妈的……”

在老板的骂声中,七个守护者昏昏欲睡。影子趁机张开了仿佛塑料薄膜般的
翼,悄然将门蒙住,然后逐渐地扩大了自己的形态,如同瘟疫似地静静蔓延,遮
盖了侧面的墙、天板、吊灯、窗户……

蔓延至地板,在房门收住了口。

老板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何种境地,依然大骂不止。

“老子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女鬼出动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都抓不住!一个
二个都是吃干饭的!骗钱!像他们这种江湖骗子老子见多了!还想骗老子的钱,
没那么容易!妈的……怎么这么热?刚才不是还有风吗?谁把窗户关上了?”

“老板,没人关窗户。”有人回应说。

窗户的确没有关,窗外的树也由于晚风而婷婷摇曳,可是房内却感觉不到半
点风,反而越来越热。老板烦躁地用手扇着风,但那并不能给他带来凉爽,倒是
由于他的烦躁让他比之前更加汗流浃背。

老板受不了了,指着其中一人道:“你!去隔壁把那台电风扇搬过来!”

那人一呆:“啊?可是大师们说我们不能离开……”

“你脑子里都大粪是不是!快去快回懂不懂!”

“大师们说让我们这么坐着,一步也不要离开……”

老板一脚踹过去:“大师大师大师!咋不让大师当你老板!快去!”

那人被踹得一骨碌滚倒,好一会儿才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

他走到门口,像以前一样想去摸门把手。

然而他忽然发现自己不能碰到门了。他的手指始终与门把手之间隔了几公分

的距离,用力往前推一推,明明没有什么东西的空间却执拗地阻挡着他的手指,
怎么也触不到。

那人想了想,忽然汗如雨下。

“老……老板……”他颤抖着在门上疯狂地摸索,发现自己只能碰到某种塑
料薄膜一样透明的东西,根本无法碰触门板,声音抖得不像样子,“我摸不到门!
我摸不到门!”

说到第二句,他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本来昏昏欲睡的其他人呼啦一声都站了起来。

这下那老板慌了,大叫:“坐下!都给我坐下!不准动!你!回来坐回原位!”

几个人哭丧着脸坐好,互相看看对方惨白的脸色,心里为接了这位老板的活
而后悔不迭。

摸门的那位退了几步,趔趄着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那样似乎比较安全点。
但没想到的是,他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七个人的圈,走了一个人还剩下六个,而这六个人没有动过位置,那么刚才
走掉的那个人的位置应该还空在那里。但是圈中所有人之间都并没有多余的空隙,
六个人的数量也并没有变化。

怎么回事?

那个人眼泪鼻涕齐刷刷地掉了下来:“老板!我的位置!我的位置!没了!”

“没了!怎么会没了!”老板环视自己四周,颤抖地叫,“不可能的……不

可能的……你们!是谁动了位置!说!”

“我没有!”

“我也没有!”

“旁边的人呢?”

“我的左面是他,右面是……”

“我旁边的人没错……”

“我也是……”

甚至连左右的人也没有错,那么多余出来的人呢?

慌乱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门上缓缓凸起了一个女人躯体的浮雕。

那就好像一个女人躲在轻纱的后面,却努力把身体往前伸一样。只不过那条
轻纱是看不见的,只有一个看不清的女人慢慢凸现出来而已。

“呼……”那个女人体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本来呼气这种事没什么,呼气的声音也并不吓人――只是呼气罢了。可是如
果那声气轻轻地发出,却让房中所有的人震耳欲聋呢?

房中八个人,一齐惨叫了出来。

――要去找他,很简单。

――楼外屏障我加至百米,你与乐沣在那里战斗。

――屏障外有隐形屏障,你躲入其中,乐沣的攻击自会将阻隔打开。

――同时我以他为饵,引开他人注意,让你安然进去。

――数最大者为九,九九归一。

――七人阵用七人,加那禽兽是八人,我会安排一个活动人在房内,凑成九
人,满数阵。

――但这件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所有人都必然以为那七人阵方为重阵,第
九人多余。

――因活动人不稳定,必然离开,当第九人离开时,满数阵破,同时七人阵
动摇。

――八非稳定之数,无九坐镇,必撑破七,第八人将遣走第七人,七人阵破。

――而你,为此时最大数者,第九人!

看不清的女人身躯在完全凸出门后,缓缓跌落地面,身体面目也渐渐开始变
得清晰。

“老板……我真是罪该万死啊……”

女人抬起头,天灵盖好像安得并不严实,因她的动作而忽然滑落,在地上像
一只长了毛的破碗一样滚动几圈,方才停了下来。她的头顶,露出了白色的脑来。

细吊带背心、窄裙、彩色的头发、还有安得不稳的天灵盖……

那群人当即乱成了一团,一边嚎叫着救命一边往屋角躲,然而那位老板却没
有动。

因为那个女人血色的眼睛正狠狠地瞪着他,他一动都不能动。

“我说过……我会报复的……”

老板的汗珠子汇成一道道小河,顺着脖子滚落下来,衣服裤子湿了一片,连
鞋子里面也汗涔涔的。

“我……我……”

“你还笑我……‘你偷了我的东西,我干你是天经地义,警察也不管’。”

“不……求你……”

“我求你……我也拼命地求你了……是不?”

“不要……不要……不要!!救命啊――”

♀♀♀寒寒♀♀♀

就是那个炎热的中午,一个穿得像流莺一样的女孩勾上了那个面目可憎的男
人的肩膀,数分钟的调情之后,进入了那个男人的办公室。

半个小时后,女孩拎着一个公文包鬼鬼祟祟地出门,打的赶到汽车站,坐上
了那辆中巴车。

不一会儿,那男人衣冠不整地从房间里跑出来,叫上他的弟兄们,开车追赶。

本以为找不到了,男人的汽车随意地停放在路边,他坐在里面狠狠抽烟。忽
然,他的属下和他说了一句什么,他一抬头,发现女孩坐在车里数钱的身影,表
情立时异样地扭曲起来。

♀♀♀寒寒♀♀♀

“我是小偷……我是小偷……即使我是!你又凭什么在那辆车里,在那么多
人面前强奸我!”

在他“弟兄们”的匕首下,司机面无表情地开着车,乘客们面无表情地看着
前方,就好像最后排的座位上并没有女孩被三个人按住强奸一样。

她张着满是鲜血的嘴拼命地呼救,乞求那个老板不要这样,她什么都愿意做,
但是求他不要这样。

“婊子!偷老子的钱还不让干,老子不做这种赔钱的买卖!看你穿这模样不
就是招人干的!还装圣女,呸!”

女孩挣扎着,却只能无助地看着那张可憎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她哭喊的声音绝望而嘶哑,“求求你们不要
让他们这样!谁来救救我!我什么都干!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老板!求求你别
……”

坐在最前排的妇女捂住了自己身边十岁儿子的耳朵;三十多岁的壮硕男人眼
睛看着窗外,表情冷漠;几个染着光怪陆离的头发的新新人类戴着耳机,似乎正
沉浸在美妙的音乐里;挺着将军肚的老人靠在椅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只有一个学生模样的瘦瘦男生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个……

能不能好商量……”

几把明晃晃的匕首指过来,男生迅速地坐回了原位。

“哈哈哈哈……看到了没有!谁也救不了你!你个臭婊子!”

几声清脆的巴掌过后,最后排的座位传来了女孩一声长长的惨叫,一切跌入
黑暗,噩梦开始了……

♀♀♀寒寒♀♀♀

“一……一切都是我不对!我我我……我是禽兽!我是禽兽!”老板腿一软,
跌坐在地上,狠命地抽自己嘴巴,“我鬼迷心窍!我禽兽不如!我鬼迷心窍!我
禽兽不如!……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

女孩伸开手臂,像一只巨大的四足蜘蛛一般向他爬去。

“我求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呢……”

老板的屁股下面湿了一大滩,密闭的房间中顿时弥漫出一股恶臭。

“不要……你不要过来!”他一边拼命后退,一边四肢胡乱挥舞,妄图将她
从面前赶走。

“你说,‘谁也救不了你,臭婊子!’”

女孩的眼神变得狠厉,猛地张开了嘴。她口中有一半的牙已经不见了,牙床
上只剩下一串串的窟窿,忽忽往外冒血。而其他还完整的牙齿骤然变得异常尖利,
像参差不齐的锥子一样狠狠咬住了老板的胳膊。

老板发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可怕声音发疯嘶叫,拼命甩着胳膊想把她甩脱,
然而女孩的嘴比水蛭的吸力更加强韧,死死咬着他的胳膊,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她弄开!弄开!”老板对依然缩在一旁的下属吼道。

下属们拼命摇头。他们只是他高价请来摆阵的雇工,没打算过把命也搭进去。

“我是小偷,”虽然嘴仍然紧咬着老板的胳膊,但女孩说话却没有受到影响,
阴沉沉地继续骂道,“但是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人又好到哪儿去!我偷了你的东西,
你可以把我扭送到派出所,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你打掉了我的牙,那是我活该!
但你不能强奸我!为什么要强奸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强奸我!我不是妓女!我是
最下贱的小偷!但是我不是妓女!我不是妓女!……”

楼板上传来很重的脚步声,好像什么人从楼上往楼下赶似的,老板眼睛一亮,
胆子忽然壮了起来,嘶声吼道:“谁让你穿那种衣服勾搭我!老子钱就是买鸡!
你拿了老子的钱就要给我服务!我哪儿不对!老子今天就这一条命!你把老子杀
了吃了又怎么样!老子干了!你死了!怎么样!”

“你――”

女孩一扭头,撕下他胳膊上一块血糊淋漓的肉,老板大叫一声,几乎晕倒。
她呸一声将肉吐出,张口又向他的脖子咬去。

♀♀♀寒寒♀♀♀

温乐源降落到楼顶上,阴沉着脸看着那群被杂物砸得鼻青脸肿的大师――包
括阴老太太。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弟弟有哪里惹到你们了吗?”

“你弟弟?”一个脸被砸得有半天高的和尚呻吟着道,“我们不认识你弟弟,
我们在追一个女鬼……”

“‘女’鬼!”温乐源一用力,温乐沣呼地一下从他体内跳了出来。他的脸
上身上已经没有刚才的疲惫与伤痕,和温乐源合为一体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
却也足够他治疗魂魄的创伤了。

“这个就是女鬼!我弟弟哪里长得像女人!”温乐源揪着温乐沣的领子向其
他人吼。

温乐沣:“……”就算所有人说我不像我也不会高兴的……我说你这句话本
身就有问题……

所有术士都发出了“咦”一声。

“不是她!”

“我们弄错人了!”

“那她在哪儿!”

“糟了!难道――”

楼顶霎时乱成了一锅粥,几秒钟的手足无措之后,全部的人都往楼下涌去。

“阵破了!阵破了!”

“喂!你们别跑!我还没说完――”温乐源徒劳地叫。

可是没有人理他,很快人都跑光了,只剩下最后的阴老太太,回头对他们一

挤眼睛,狡狯地笑开了一张橘皮似的脸。

♀♀♀寒寒♀♀♀

看见一窝蜂涌至门口的人,老板挥舞着两只都被咬得伤痕累累的手大叫起来
:“大师!各位大师!她在这儿!救命啊!大师!”

女孩回头看了一眼,眯起眼睛,诡异地轻笑。

大师们在门上猛捶猛擂,然而那扇虚掩的门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大家只能
从缝隙中看到内部的情况。

“郑老板!我们来救你!”

道士大吼一声,抽出拂尘磅地一声打上去,那扇门闪一道黑光,道士的身体
一个漂亮的翻滚,撞到天板上,又掉到地上――昏过去了。

和尚拎着佛珠,口中唱着佛号,铁头功往前一撞――比道士昏得还快。

把昏倒的和尚拖走,跳大神的娘娘(第一个“娘”发一声),念叨着“天灵
灵地灵灵哇呀呀呀呀……”,一道金光飞出――打中门又折返回来,正中她的眉
心,娘娘瘫软。

剩下的人不敢再轻举妄动,一边叫着“这恶鬼好生厉害”一边后退。若不是
有“大师”的名号扣在头上的话,只怕现在已经逃得一个都不剩了。

看见他们的样子,女孩狂笑起来,长着尖长利爪的手指蓦地用力按住了老板
的头颅。老板的四肢在地板上扑腾,活像一条即将被宰杀的鱼。

“我是个骗子,一个可恶的小偷。”她说,“可是当小偷就应该被打掉牙齿

吗,就应该被当众强奸吗!?我偷了他的东西,他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是为
什么要逼死我!为什么不给我半点活路!为什么!”

她似乎看到了人群之外的温乐源和温乐沣兄弟,咧开血肉模糊的嘴笑一笑,
又继续说道,“你们大概觉得我杀人不对是吧?我没有杀过无罪的人,一个都没
有!”

她抓起老板的头发用力往上拉,逼迫他看着门外,同时身体压在他的腰上,
让他动弹不得。

“他属下三人,我一个都没有放过,我没有做错吧?那一车的人明明也罪孽
重!我没做错呀!我求他们,我说我什么都干,只求求他们救救我,但是没有
一个人站起来――其实只要全车的人都起来反抗,我就可以不要被他强奸的!可
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没有!他们就像死了一样,一句话也不说!连个屁都不敢
放!听着我被强奸,很爽是吧!很爽是吧!很爽是吧!”

她抓着老板的头发,每说一句就将他的脑袋猛力往地上撞一,没等她说完,
老板的鼻子就已经流出了浓稠恶心的暗黑色血。

温乐沣看不下去了。

不过他并不是看不下去她打那个该死的老板,而是其他东西。

房间里的人都看不见,可屋外的大师们以及温乐源温乐沣兄弟却看得清清楚
楚,被她杀死的阴魂们已经挤满了房间,互相厮磨拥挤,痛苦地嘶叫着。

她的恨一天不消失,它们就会一直跟着她,永远地痛苦下去。

“正像你说的……”温乐沣走到门口,从门缝的空隙中对她说,“你只是偷
了他的东西,他可以打你,可以骂你,但是不能逼死你,因为你罪不致此。”

“是的!”她抓紧了老板像草一样的头发,狠狠地说。老板哀号。

“那么,那一车的人,就该死吗?”

女孩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似乎愣住了。

“这位老板是禽兽,是畜生,但是那一车的人呢?他们胆小,他们见死不救,
他们活该,但是他们的罪过就到了可以判死刑的地步吗?每个人都会害怕,每个
人都有懦弱的时候,如果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懦弱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世上又能
剩下几个人?”

女孩拖着老板退了一些,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一切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不好!见死不救,和这个混蛋一样该死!该死!”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英雄,大部分的人都是平凡的人。他们们没有力量,
没有办法和强硬的势力抗衡,他们就只有缩回自己的壳里,至少保护自己――这
是人的本能。”

“那我就应该被打、被强奸吗!?”女孩尖锐地叫。

“我没有这么说。”温乐沣的手抚上了门板,门上的薄膜在触到他手指的瞬
间变得柔软,他轻轻往前一推,门便开得大了些,“他们如果救了你,当然是英
雄,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好事。他们不救你,那他们就是一群无能的狗熊,应该受
到一辈子的良心鞭挞。可是他们不该死,他们罪不致死。”

“我也罪不致死啊!”女孩哭了起来,“谁又能为我找回公道呢?他们的错
又有谁来惩罚!”

“他们已经受到惩罚了。”

“他们受到什么惩罚了!”

温乐沣慢慢地将薄膜拉开,悄然推门走了进去。

“他们成了英雄。”

女孩疑惑地看着他:“成了英雄?”

成了英雄?

英雄?

一会儿,她恍然大悟,疯狂地大笑起来。

“英雄!他们成了英雄!哈哈哈哈哈……他们死得太早了!我应该让他们活
着,让他们当一辈子的英雄!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乐沣看出她有些不对劲,紧赶几步:“你快住――”

手字未出口,她已经抓起老板的脑袋,猛力地砸到了地板上。

头骨碎裂,血流成河,脑浆涂地,任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可能再存活。

老板的身体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房间里的幸存者同时全部昏了过去。

“还有……一件事。”女孩站起身来,薄膜以惊人的速度收回于她的体内,
她看一眼温乐沣,倒飞出了窗户。

“还有一件事?”温乐沣略一思考,大惊,“大哥!她这是要去找……”

“小胡!”

两人一跺脚,同时往窗外飞去。

剩下的大师们困惑地看看飞走的人,问阴老太太:“老太太,咱们这一行什
么时候出了这两个厉害人物?居然还会飞……”

老太太笑起来,缺了几颗牙的嘴噗噗漏风:“他们两个?哈哈哈哈……先莫
管那个哈,这家伙一死,我们的钱咧?找谁要去?”

“……”你受托保护的人都死了还敢要钱啊?

♀♀♀寒寒♀♀♀

胡果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身影向他飞来,他以为是温乐沣或者温乐源,但是那
影子怎么看都不太像男人……

难道是……

难道是……

女人!

那个没有天灵盖的女孩正向他飞来!

“我的――妈呀!”胡果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来人哪!救命啊!温大哥!
温二哥!你们在哪儿啊!救救我啊!我不要死啊!妈妈!爸爸!爷爷!奶奶!我

要回家!哇――”

不顾男子汉的颜面,胡果抱着身边的晾衣杆嚎啕大哭起来。

女孩落到他面前几米的地方,困惑地看着他。

“喂……”

“求你不要杀我!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求你不要杀我!我真的知道我错了!
我会改的!我以后每天给你上香!我把你当我家祖宗看待!我给你买新的骨灰盒!
我给你买圈!哇――求你别杀我!”

“我不是来杀你的……”

“你不是来杀我的是干吗――哇――啥?不是来杀我的?”胡果含着眼泪,
扭头问。

女孩点头。裸露的脑子更清晰地袒露在胡果面前,胡果颤抖了一下,却没有
再丢人现眼地大哭。

“可你不是一直在找我……”

“是的。”

“向你道谢。”

“向我――”胡果的下巴掉到了地上,指着自己的鼻子结结巴巴地问,“向
我……道谢?向我!?我!?”

女孩微笑了:“我来谢谢你,谢谢你为我说的那一句话。”

一个学生模样的瘦瘦男生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个……能不
能好商量……”

“只是――为了那一句?可是我最后也没做什么……”

“其实,只要那一句就够了。”女孩退了一步,“我没有奢求,只是希望有
人为我伸张正义,你没有救得了我,但是你有那心意我就已经非常感激了。我第
一个来找的人就是你,可惜你身边总有东西阻挡我,所以才等到现在才能来对你
说这句话。”

胡果看着她,心中百味杂陈。

多么讽刺啊,他只是说了那么一句话,就成了她的英雄。可是他真的担当得
起吗?真正的英雄,不是应该“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吗?他只
说了一句话就成为了什么英雄,这公平吗?

女孩说,公平的,因为没有英雄,所以他就是英雄。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找那个家伙报仇吗?”

“已经……报完仇了。”女孩笑着说。

“之后呢?”

“之后?”女孩望着黑色的银星苍穹,轻笑,“死人,还有以后吗?”

她的双脚又离开了地面,慢慢地向天空飘飞起来。

胡果竟有些着慌:“你……你到哪里去?!”

“去我该去的地方。”

“那……那个……”一时之间,他竟忘了自己与她的关系,大声说道,“我
听说杀过人的鬼不能超度,我现在住的那个公寓里面有不少鬼在借住!你要住那
里吗?”

女孩摇摇头,唇边带了一丝淡淡的笑:“谢谢,真的很感谢你,虽然有些懦
弱,但你真的是英雄。”

懦弱无能的、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的……英雄。

多么可笑的英雄。

女孩的身影越飞越高,最终消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胡果看着她的影子消失的地方,愣了一会儿,忽然蹲下来,抱住了脑袋。

温乐沣和温乐源远远地看着他们这里,微笑起来。

♀♀♀寒寒♀♀♀

更晚一些时候,绿荫公寓里。

“原来是你撺掇那个女孩来攻击我们的?!干吗你自己干!你太奸诈了!死
老太婆!”

“哥……别这么没礼貌……”

“礼貌!”温乐源暴跳,“我们对她有礼貌,还给她看房子,收拾胡果那个
烂摊子,她可好!去接了个最轻松的活不算,还教人来打我们!你什么意思!”

“不利用白不利用哈。”阴老太太轻松地说。

“啊――”温乐源大怒,“我们来决斗!死老太婆!我今天一定要让你甘拜
下风――”

“姨婆,”温乐沣也稍微有些埋怨地说,“您要是想救她就明着告诉我们嘛,
和那些术士说一说也行不是?干吗非要让我们蒙着眼睛淌这趟混水?”

“那些术士?”阴老太太冷笑,“术士就都是好人哈?自然有人要钱不要理,
不暗地帮忙就是把她卖出去喽!我才不干那种蠢事。”

“也是……”

“也是什么也是!我和你决斗!死老太婆你到底听到没有――!!”

女孩的一笑与那声感谢仿佛又回响在耳边,胡果看着窗外梧桐树上宋昕小小
的身影,自嘲地笑了笑。

他何时才能摆脱这种“英雄”的污名,当一回真正的英雄?

也许下就能做到。

也许,一辈子也得这样下去。

――鬼怪公寓。第四个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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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寒♀♀♀

叛徒第一章

“你拿枪对我?啊?”

枪口黑洞洞地,像漩涡一样,让我有些头晕。

他没有说话――不,也许他说了,但是我忘记了。

直到现在,我连他的表情都已经开始模糊,甚至连他的容貌也快要忘记,我
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想不起来一切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过程,
又是怎么回事。

♀♀♀寒寒♀♀♀

八九月份的天气,盛夏只剩下了尾巴还在人的面前晃来晃去,但已不像以前
那样难捱,至少晚上打开门窗就会有穿堂风呼呼吹过,时不时还会在半夜下上一
场不大不小的雨,让暑气的消散更加迅速一点。在这种变幻无常的气候中,稍一
不小心就会被感冒病毒看中,饶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也逃不过它的追捕。

“阿――嚏!”

――这不就有一位被追到了。

“阿嚏!阿嚏!阿嚏……”几个喷嚏过后,温乐源的眼泪鼻涕哗啦啦地都下

来了。

“真恶心……”胡果抽一张面巾纸给他,一脸嫌恶。

温乐源夺过面巾纸狠狠地擤鼻涕:“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恶心!擤――”

像回光返照似的,本来已经变得稍微凉爽的天气在昨天忽然回复了之前的热
度,连素来以凉爽著称的绿荫公寓中也热得让人受不了,为求凉爽,温乐沣打开
了房间的门窗,连走廊上的窗户也打开了。当时的穿堂风的确是很舒服,可惜他
们直到睡着也忘记关,后半夜下起了雨,带着潮湿气息的风呼啦拉地吹了一个晚
上,硬是把温乐沣这个壮骨头给吹成了这副德性。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温乐源手里抓着卫生纸,咳嗽几声之后呼哧一声
又把鼻涕吸了回去。

温乐沣和胡果本能地离他远了些。

“吸――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感冒!简直不公平!乐沣!你说!你是不是偷
偷干了什么!?”温乐源又吸一溜鼻涕,语气愤愤然。

温乐沣真想离他远远的,再在背上贴一张纸条――我不认识这个家伙。

“我干什么?我能干什么?你半夜抢走了我的毛巾被,现在居然还敢来质问
我!?”

温乐源一拍大腿:“哈!找到原因了!我就说你今天早上怎么盖的是被子,
只给我盖的毛巾被!怪不得我会感冒!”

温乐沣一面巾纸盒甩到了他的脑袋上:“我不是说了是你抢走我的毛巾被吗!
要不是你我会没盖的东西?要不是我没盖的我会去半夜爬起来拿被子?居然还敢

怨我!”

“啊啊……”温乐源的脸上终于“似乎”、“好像”、“大概”有了那么一
点点愧疚。

温乐沣攥了攥拳头,总算没打出去。

♀♀♀寒寒♀♀♀

由于公寓里有了胡果这个超级漏嘴巴,到了晚上快吃饭的时候,公寓中几乎
所有人都知道温乐沣其壮如牛的哥哥生病了,于是一拨一拨的探视人群纷至沓来,
连温乐沣也有点头疼了。

“需要吃点感冒药吗?我这里有感冒灵。”敲开门的楚红开口便问。

“谢谢……”温乐沣眼泪哗哗地道,“不过不用,我吃过了……”

“用不着这么感动吧?”楚红有些惊讶地说。

“谁感动!我是因为鼻子不通气!”温乐源带着浓重的鼻音吼叫。

温乐沣道:“别理他,倒是你!你和林哲怎么样了?”

楚红愣了一下,淡淡笑道:“林哲……?他在我房间里,很好啊。”

“哦……那就好……”

目送她离开,温乐源道:“她身上有味道没有?”

温乐沣摇头:“我闻不出来,我的嗅觉不行。”

“那你总看得出来吧?”

温乐沣犹豫片刻,点头道:“有……很浓的……尸气。”

林哲,那个不愿意死亡而带着自己的尸体在这世上徘徊的灵魂,他停留的时
限还有多久?他们谁也不知道,现在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而已。

楚红走后,第二个进来拜访的是王先生的太太,那个被王先生骂作是傻里吧
唧的女妖精,她是拖着一个很大的塑料袋飘进来的,塑料袋和地板之间发出吱吱
啦啦的声音,一路上还掉了一溜儿药瓶药盒什么的,好像袋子有哪里破掉的样子。

“听说你哥哥病了呀?这是我在家收集了二十多年的药,听说都很有效的!
都送给你们!不用客气!要是不够的话我那里还有,要不要?我现在就回去拿―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两个都生病了吗?”

温乐沣、温乐源:“……”

二十多年……她不怕中毒,也不怕被药撑死,但他们可是凡夫俗子,受不了
她这种盛情款待。

“这个……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啊?你们的脸色好像更不好了耶,药不够是吗?我再去拿!”

“不对――”

等好言好语把她劝走,兄弟俩都忍不住在肚子里大骂那个钱袋子鼓鼓却死赖
在这个最便宜的公寓里不走的王先生。他不走就算了,干吗还把他这个找麻烦的
婆娘留在这里!这不是逼着他们减寿么?

再晚一些,阴老太太也支着她看起来颤巍巍的腿跑来“关心”温乐源,不过
在温乐源看来,她压根就是想来看看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少见情景的。

等温乐源又叫又跳地把老太太赶走,却见冯小姐也倒退着来敲他们的门,说
去蒸个桑拿什么的可能会好得快些。

等送走她,恢复了中年人外貌的宋先生又跑来了。

脾气再好的人也受不了,更何况是温乐源这个火爆脾气的,还没等宋先生开
口,他就已经先跳了起来。

“你们到底是来看我还是想让我死得更快一点!啊?!一个二个不是妖精就
是死人!你们怎么知道怎么样对我好!啊!根本就是想让我死得快一点才是真的!
不要再拐弯抹角地来了!直接杀了我算吧!擤――”

宋先生脸上露出些许惊恐的表情,转身踉踉跄跄的跑掉了。

“……哥,你过份了点吧。”

“哼哼哼哼……”温乐源很得意,“不这么干他们怎么会逃走……”

♀♀♀寒寒♀♀♀

也许是温乐源发脾气的时候晚了点,也许是那些神经可比水管子粗(胡果除
外)的人们根本想不到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该遭天遣,原本只是为温乐源生病而
跑来关心他的各位,不知怎么推论下来就决定在一楼的玄关大宴宾客――当然,
宾客只有不太多的几位――以做为庆祝温乐源生病之用……

“很久莫一起吃喽!好!好!……”阴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惜一楼

那几住人不在哈,不然更热闹……”

“婆婆,我好想做拉面!”女妖精看来很兴奋的样子。

“我觉得应该多炒几个菜,毕竟大家很不容易聚在一起。”楚红说。

“我可以帮忙吗……”冯小姐插问。

“……”阴风阵阵……

“这个……你的手能剥葱吗?”

“好像不行。”

“……”那你还能干什么吖……

“妈妈……妈妈……她没有来吗……”宋昕小小的身体与大家的身形互相穿
梭,却找不到他的妈妈,脸蛋上满是失望。

让他这么穿梭也不是办法,温乐沣走到他身边,拦住了他。

“别叫了,昕昕,我去帮你把妈妈叫下来吧……”他拉着他的手笑着说,
“只是一晚上,我想她可以暂时摆脱那些事……”

胡果发现了那两个不是人的人的存在,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王先生身边,对自
己催眠他根本看不见那两个飘来飘去的东西……

“你们!!”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去――温乐源明显选择了前者,
他从小板凳上跳起来指着那些热络的人们大吼,“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我是病
号!我才是病号!你们是为了我才办这个庆祝会的――对了,我这才想起来!为

什么是庆祝会!我生病为什么是庆祝会!为什么!”

“因为你总算像一个人类一样会生病了。”坐在门口看报纸的王先生一边享
受穿堂风一边笑,“我们还以为你壮得都不会被病菌打败呢。”

众人吃吃低笑。

温乐源气得暴跳如雷。

“不过……”温乐沣环视四周,“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楚红,林哲呢?”

“林哲他……”楚红淡淡一笑,“他不方便出来。”

只这一句,温乐源兄弟就已经明白事情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他们二人对
视一眼,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

“那么还有宋先生呢?谁见到他了?”

宋昕大声道:“我爸爸刚才出门去了,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重要的事情?已经死掉的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温乐源心中浮现一丝疑问,
但不通气儿的鼻子很快占走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等温乐沣想办法将何玉弄下来之后,加上楚红、女妖精和冯小姐共有四个女
人做饭――虽然其中三个都不是人――一屋子白吃的四个男人加一个小男人只需
要仰着脸等就好了。

今天是比较不同的日子,宋昕终于能和他的母亲在一起,高兴得一直纠缠在
她身边,虽然她并不看他――因为她看不见,她只能看见自己想象出来的那个
“宋昕”,她真正的孩子却无法在她的视野中出现。

阴老太太独个儿躺在门外的躺椅上听她的收音机,对终于可以不用做饭而吃
白食得意不已。

胡果原本还插了几手,但女人们嫌他碍事,又把他赶了出来,他讪讪地转了
几圈,发现冯小姐老是在他周围飘来飘去,吓得说声“我上去拿个东西吃饭的时
候叫我”就逃上楼去了。

“光记得吃!偏不叫你!非饿死你不行!”温乐源狠狠骂道。

温乐沣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生气。

四个女人的速度很快――顺便一提,冯小姐根本没帮上忙,她只是在旁边看
而已――不一会儿便有第一道菜上了桌子。

“干煸四季豆?我不吃这个!我要吃肉!”温乐源叫。

“有本事你不要吃……”当端菜员的冯小姐阴森森地说。

温乐源闭嘴。

温乐沣走到门外,对阴老太太道:“姨婆,我们该吃饭了,进去听吧。”

“喔。”阴老太太放下收音机就想起来,忽然停住了动作。

温乐沣以为她是闪到了腰,慌忙前去扶她,她却一摆手,神情严厉地低声说
道:“有人来了!”

“人?”这里不是天天都有人?

“戾气和……杀气!”

“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一片急速的脚步声向绿荫公寓跑来,温乐沣还没有看清楚来
人的模样就被一拳砸到脸上,他的身体顺势倒地,和阴老太太一起被人强拉进公
寓内。公寓的大门被用力关上,锁几乎是在瞬间就被扣死了。

“举起手来!不准喊!不准动!谁动杀了谁!”

公寓中的人茫然地看着那群身穿普通小老百姓的衣服,手中却拿枪指着他们
脑袋的人,一时忘了该怎么反应。

“抢……劫?”温乐源试探地问。

“抢劫……”同样被枪指着头的宋先生无奈地苦笑着说。

“不准说话!”为首的一名高大男子怒喝。

“……”

怪不得刚才到都找不到他,现在莫名其妙地出现又居然被“人”抢劫,他
这个鬼到底干了什么啊……――在场的人一致向他射去愤怒的目光。

宋先生摊了摊手。

――不是我的错……

他的口型这么说。

――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

在座三十岁以下的住客集体向他伸了伸中指。

女妖精脸色一沉,挽起袖子就想发作。温乐源和温乐沣也摆出了预备攻击的
姿态。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被人抓住领子拖进来的阴老太太却忽然哇地一
声大哭起来。

“莫要杀我哈!我老太婆九十多岁的人就图个老死!我钱放在那屋柜子第三
层报纸下面哈――莫杀我――也莫杀我住客哈――大家都莫反抗!反抗就死哈!
――我们很合作,钱都给你――你们钱也拿出来给他们――莫杀我们哈――”

公寓住客们:“……”

这死老太婆又哪根筋有问题了……

可是她既然喊了不要反抗,那必定是有她的用意的,女妖精立刻收回了手,
温乐源和温乐沣也解除了表面上的戒备。

“……谁要抢你们这群穷鬼!”其中一名抢劫犯阴阴地说,“都闭上嘴!那
个死老太婆!――你!别回头看了!就是你!闭上嘴不准哭!再哭第一个杀了你!
――好,现在全部的人都把手背到身后去,用这些绳子互相绑住。”

温家兄弟看了阴老太太一眼,阴老太太稍稍使了一个眼色,他们接过了绳子,
开始捆绑其他人。

冯小姐和宋昕退了一步,施施然飘上楼去了。

一切在沉默中进行着,那些抢匪就如同不会疲惫一般平稳地端着枪,手臂没
有丝毫的颤抖。

当绑到阴老太太的时候,温乐沣一边往阴老太太的手上缠绳子,一边以灵魂
心声道:(姨婆,为什么不让我们反抗?)

阴老太太在心中冷笑:(反抗?他们的枪扫射咧?)

(我们又不怕……)

(不怕!)阴老太太近乎狂笑了,(你不怕哈!胡果咋办?楚红咋办?女妖
精的老公咋办?)

想到那种结果,温乐沣的背上咻地出了一层冷汗。他怎么没想到?这公寓中
非人类的不少,可是普普通通的人类也不是没有,如果他们刚才反抗了的话,难
保他们会是什么结果――

他惭愧地道:(我想得还是不如姨婆你周到……)

“那边的!捆个老太太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温乐沣慌忙放开早已捆好的绳子,又捆其他人去了。

等全部的人都被捆好,由一个抢匪确实确认过之后,为首的高大男子放下了
手中的枪。这似乎是个信号,其他人也陆续将手中平举的枪放了下来。

那个高大的男子走到阴老太太身边,用枪戳了戳她的肩:“你说他们都是你
的住客?那你就是这个公寓的管理员了?”

阴老太太乖乖点头。看惯了她颐指气使嘴脸的温乐源笑得肚子疼。

“那你的住客就只有这么多人?”

男子的枪口依划过温乐源、温乐沣、楚红、女妖精、王先生、何玉、胡果,
然后又指到老太太的肩头上。

“是不是!”他不耐烦地问。

老太太很快地点头,那么果决的模样让温乐源几乎笑昏过去。

男子环视四周。绿荫公寓正是在最阴时的最阴地,平时就异常爱招鬼,现
在在活人很少的情况下更显得阴气森森,让人莫名其妙地从心底里发冷。

如果这里还有很多余的“人”的话,至少不会阴森成这样。男子垂下枪口走
开,看来是相信了她的话。

他向属下摆摆手,一个抢匪将宋先生的手捆起来,用力一推,宋先生一个狗
吃屎就跌到了温家兄弟身边。

“你们几个!从最上面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看,有人的都抓下来,反抗的话立
刻杀掉!”

“是!”

有四个抢匪举着枪跑上了楼,剩下的人把绑好的人质都驱赶到玄关的角落里,
有两人举枪巡视,其他人就地休息。有一个人钻到了老太太房间的厨房里,大家
从外面看不到里边的情景,不过可以听到里面那家伙吃得咂吧有声。

“……你到底在干什么?”温乐沣低声问。

“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宋先生痛心疾首,“我只是出去买点东西,他们
就抓住我当人质,我没办法才会……”

“你装个屁!”温乐源愤怒地低吼,“你以为自己现在还是活人吗?你要不
是故意让他们看见你的话他们能看得见吗?他们怎么不去绑冯小姐!怎么不去绑
你儿子!”

正如传说中所讲的,除非鬼想让你看见,否则普通人是绝对看不见的。这群
绑匪之所以能抓住宋先生这个“鬼”,正是因为他“希望”被他们“看见”,否
则不可能。何玉发作的时间还没有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是“活人”,所以抢
匪们才能“看见”她,而冯小姐和宋昕对自己“死人”的身份认得很清,因此那
些抢匪才看不见他们。

宋先生眼神飘忽――温乐源一脚丫子踩到了他的脸上。

“老实点!”一名抢匪大喝。

温乐沣仔细看了一下周围的情景,心中得出了几条基本结论。

1 、这些抢匪总共有十二个人。

2 、从他们举枪的手势来看,似乎受过相当正规的训练。

3 、他们的阳气与戾气极重,可见至少有五人以上手中有人命。

这就奇怪了。十二把枪不是小数目,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即使他们有渠道
能够得到,可是他们同时又有人命在手中,为什么媒体上没有任何报道?――或
者,他们这十二把枪一枪都没有开过,所以警察才没有得到消息?

不……也或许,他们是今晚才开始行动的,所以他们才会没有看到报道。

刚才进来的时候,被其他十个人包围在中央的有两个小个子男人,没有拿枪
的那只手里合力提着一个很大的旅行袋。

人散开之后他们就蹲据在玄关的另一个角落里,旅行袋被珍而重之地放在两
人中间,其他没有担任警戒任务的人都把枪收了起来,只有他们两个仍然枪不离
手,警戒地看着四周的情况。那只旅行袋被放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了很重的“呼啦”
一声,像是什么散装的印刷品。等被放好在地上的时候,里面的东西在袋上被压
出了长方形的轮廓,按照那个大小和边缘的整齐程度来看,似乎是一叠叠整齐的
什么……对了!那应该是……

钞票!

成叠的钞票!

怪不得他们说什么穷鬼,原来如此。要是他的话,抢了这么多钱自然也会骂
这公寓里的人穷鬼……

可是……他想一想,又有点疑惑。这种东西明显应该是从银行抢出来的,其
他地方的钱码放得不会这么整齐。可是现在是晚上七点多,银行早就关门了,而
且附近这两条街上都没有银行,只有一个自动提款机,他们是从哪里抢的钱?又
是从哪条路上来的?想去哪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隐藏在小巷的绿荫公寓里?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宋先生……你今天为什么一直保持这个样子?为什么不变成小孩了?嗯?”
他正想开口,斜眼看着宋先生的温乐源已经先用心声问了出口,“不准给我转移
视线!老实回答!”

宋先生的眼睛飘过抢匪,忽然看着温乐源身后的某大叫一声:“啊!有鬼!”

留守的抢匪们一激灵,哗啦一声向着宋先生哀叫的地方举起了枪。

温乐源青筋爆出。

“……啊,是我看错了。”宋先生毫不内疚地继续说。

全体摔倒。

一个抢匪又气又怒地大步走过来,一枪托砸到他的后背上,将他砸倒在地。

“再胡说八道,老子崩你个满脸开!”

宋先生配合地倒在地上,一边还在哼哟嗨哟地呻吟,就好像那个抢匪把他打
了多疼一样。

“我从来没发现你这么欠揍。”温乐源用心声对他说。

为首的抢匪挥手让那个人回来,再打下去宋先生的声音说不定会引来外人,
他不想冒这个险。

等总算让那个哀声叫唤的中年白痴停住了嘴之后,他又坐了下来,看着这一
屋子的人。

从刚才开始,他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个被打得乱叫的中年男人他并不
认识,但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以他的记忆来说应该不会这样,他能记得
住的都是他熟悉的人,而他不熟悉的人他会立刻忘记。这个奇怪的人……是他记
忆中很熟悉的吗?

而且不只是他一个人,似乎这个公寓就有哪里不太对劲,而他们绑架的这群

人更是什么地方有问题,让他从进来开始就被怪异的违和感围绕着,想装做视而
不见的样子都不行。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发现指针逐渐走向了八点的位置,心里突地一惊。

他派到楼上去搜索的四个人已经去了2分钟左右,这种三层楼的小建筑也该
搜查完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如果是有什么情况的话,他们至少也该发出声音……对了!声音!

自从那几个人上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按理说,像这种老旧的楼板就算是猫踩上去也该有点细微的声响的,更何况
是四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可是他们上了二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
―呼吸声、脚步声、衣服摩擦的声音,统统没有!

他猛地站了起来,对身边的两个人道:“你们两个!上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
情况!有问题的话马上大声叫!”

那两个人立刻举起枪,往楼上跑去。

♀♀♀寒寒♀♀♀

头一批上楼搜查的四个人,分别姓纪、樊、胡、万。他们一直以姓互相称呼,
分别是老纪、小樊、大胡和小万。

第一个冲上来人的是小樊,他是年龄最小,又比较二楞子的一个,大家常常
把冲锋的任务交给他。可是他今天有点后悔,因为这个公寓很黑,真是太黑了。

一楼挂了一只明显是临时拉过去的灯泡,有些昏黄也就罢了,至少还能亮。

问题是二楼连半只灯泡也没有,一楼的光又那么暗,一上来就一点东西也看不见
了。

对了……他跑到一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楼的灯光似乎并不是由于距
离而逐渐消失的,而是在第一阶楼梯那里,忽然就没有了,他刚才上来的时候以
为是有什么东西遮挡,但在即将踏上二楼的最后一级台阶,却可以清晰地看到
那里什么都没有,光线就是那么齐刷刷地、突兀地被切断了。

“小樊!看啥呢?”老胡被他堵在身后,有点不耐烦地问。

“那里……”小樊指了一下光线断裂的地方。

“啥也没有不是!”老胡有些生气地用力将他往上推,“快点!别耽误时间。”

小樊只能把这件事先丢到脑后,迅速往三楼跑去。

三楼很暗,比二楼更暗,几乎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老纪想起自己在上来
之前看了一眼一楼的格局,住客的房间门应该是正对着窗户的,他还记得这栋公
寓的后方应该有其他的住宅楼,那么他刚才应该可以看得见窗户外投射进来的光
线,为什么没有?

即使一楼是因为有那盏昏黄得不知到有几多寿命的灯所以不明显的话,那么
二楼、三楼又是为什么?一般这样的建筑二楼和三楼不会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一
样看不见外面投射进来的光――一点都没有!?

心中冒出了一丝凉意,他握紧了枪,手中这东西虽然是冰冷的铁块,但却给
他增添了不少的勇气。

三楼上听不见半点声音,安静得甚至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的流动。大胡和小
卢握紧了枪,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恐慌让他们汗流浃背。

这个公寓有问题。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共识。

但他们却不得不继续自己的差使,否则……

否则……?

按照对一楼的方位记忆,他们总算在黑暗中摸到了三楼的房门,挨个用脚踹
开,以枪环指。

没有人。每个房间都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小樊首先打开了其中一个房间的灯光,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其他三人一时有些
惊惶,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甚而有些欣喜若狂。

“妈的,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又恢复了勇气的小卢站在走廊里看着他负
责的房间,伸脚踢了一下就在脚边的什么东西。

“是啊,”老纪从自己搜查的房间往小卢这边走来,“这里每个房间应该都
有人住,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

“大概是都被绑在一楼了吧?”大胡说。

“哦……”

一个黑黑的东西从小卢的脚边嗖一声窜过,小卢大叫一声,随即,小樊刚才
打开的灯就灭了。

四个人开始大声惨叫,握紧了枪却不知道往哪里开才好。

在一片惨叫声中,老纪算是比较冷静的一个了,他不断地叫着:“别叫了!
都静下来!听见没有!这只是停电!都闭上嘴!不想死的都闭嘴!”

好一会儿,其他的三个人才冷静下来,一个个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幸而在黑
暗中谁也看不见谁。

“刚……刚才那是鬼……”小卢声音颤抖,就快要哭出来了。

“不准胡说!”

“我看……看见了……”小卢绝望地说,“我看得真真的!那东西黑黑的,
形状很奇怪!长着一张小孩的脸……”

老纪循着声音抓住小卢,没有拿枪的那只手在他肚子上狠狠给了一下。

“再胡说就留在这里!不准你再跟我们回去!”

“可是我看见了……我看见……”

老纪觉得手中的小卢非常冰冷,而且比平时似乎要小很多……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小卢”忽然变得非常溜滑,顺着他的衣袖哧溜一声
就钻了进去,像一条蛇一样在他的衣服里面钻来钻去。

老纪发出了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可怕叫声,双手疯狂地乱挥,枪声在他手中响
起,火星四溅,映出四个人惊恐绝望的面孔。

♀♀♀寒寒♀♀♀

为首的男子将枪紧紧握在手中,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似乎在打盹。

宋先生的位置与他遥遥相对,好象在看他,又好象装做在看别的地方的样子。

“……不要装那么拙劣的演技好不好?”温乐源说。

“我什么也没干哪……”宋先生很不满。

“……”温乐源想说看你那双贼溜溜的眼睛,但左思右想还是没开口。

宋先生回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尽管她没有在看他,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
么,但他的目光还是很温柔,温柔得让温乐源几乎忘了他就是今晚这一切的罪魁
祸首。

“你觉得……”

“什么?”

“你觉得,兄弟和女人比起来,哪个好?”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温乐源烦躁地说,“别在这里磨磨蹭蹭的。”

“我是说,你现在还不了解。”宋先生没有发火,只是笑着看向那个为首的
抢匪,道,“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全都是胡说的。其实女人比兄弟好,
女人只要嫁给你就不会再有二心,她会踏踏实实地跟你一辈子,即使你死了也一
样。而你的兄弟却不会。人哪,俩人有情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但在俩人中间如果
插入了钞票,那就不一样了。”

“放什么屁!”那男子忽然厉喝。

原本有点懈怠的抢匪们一激灵,都挺直了身体。

“不要激动,”宋先生安慰他说,“我不是在说你。”

抢匪们全站了起来。

不过不等他们过来,温乐源先一脚踏上宋先生的脸把他踏到了地上,用鞋尖
狠狠地踩,边踩还边说:“别在意,他就是爱胡说八道。”

宋先生老老实实让他踩,居然没有惨叫。

温乐沣抬头看了一眼楼板,好像发现了什么。

胡果全身像筛糠一样抖,边抖边小声问:“你……你看到什么了?是不是有
救兵来了?警察……警察吗……?”

“……在这里不需要警察。”

“啥?我们被劫持嘞!”

温乐沣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低下头来,说了声:
“希望他们不要太过分才好……”

“你在说谁啊?”

♀♀♀寒寒♀♀♀

新被派遣上去的两个人,一个叫做小赵,一个叫做大刘。

他们是这群人中枪法最准的,因此常常被派出做一些较为困难的任务,几乎
都做得相当完美。

那四个人的原则是从最远搜索之鱼。而他们两个的任务
则是查看是否有危险的东西威胁到了先前四个人的性命,因此从最近的第二层开
始搜索起。

就如小樊上来的时候所发现的,小赵一走上楼梯便觉察了光线被切断的情况,
立刻拉开了保险栓,与大刘低声交换意见。

大刘从口袋里拿出了打火机,点燃,两人借着打火机的微光慢慢地走上二楼。

二楼一片寂静,楼道里也很干净,没有多余的杂物堆放。小赵看准了21 的
门,先砰地一声踹开,平举着枪在房间中回环搜索。

没有人。

接着是22 ,同样一无所获。

到23 房间门口的时候,大刘手中的打火机有些烫手了,他啪地一声将盖子
盖住,微弱的光亮消失,四周又恢复了黑暗。

“打火机烫,开灯吧。”

“不行,”小赵从自己的衣袋中取出打火机塞到大刘的手中,“再打开。”

“用什么开?”大刘的声音明显有着不耐烦。

“我不是给了你打火机吗?”小赵也开始心烦了。

“我用鬼开吗?”大刘说,“你啥东西都没给我!”

小赵心中一惊。

“我刚刚塞到你手里的!”

大刘一颤,立刻打开了自己的打火机:“你看!我手里只有这――”

他的话被塞在嗓子眼里,余下的单字怎么也吐不出来。

因为他看见自己和小赵之间站着一个背对着他的女人,她举起手中的打火机,
好像炫耀一样向他晃了晃。

“你是什么人!”他另一只手举起枪,对准了她的脑袋。她是什么时候出现
的?她穿着高跟鞋,但为什么他没有听到半点声音?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在
打火机的微光照耀下,她没有投射的影子!?

小赵没有看见除了自己和大刘之外的谁,只知道大刘忽然举起枪对准了自己
的胸膛,大声喝问自己是什么人。

“你发什么神经?把枪放下。”他皱眉说。

♀♀♀寒寒♀♀♀

“你跟你弟弟是从小就一起生活吧?”宋先生躺在地上说。

大概是宋先生怎么打怎么踹也学不会悔改的关系,抢匪们也没有再阻止他说
话,有的还侧着耳朵听他讲,否则再这么安静下去,他们就要睡着了。

“你废话!我们一家子当然是住在一起的!”温乐源愤怒之余,却又有些疑

惑。

宋先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这么饶舌的他有点不太正常,再加上他一直维持
这样成人的状态……

“你们关系很好?”

“那是自然!”对温乐源来说这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必要讨论。
尽管兄弟两个也有为了最后一个肉包子归谁的问题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但兄弟
毕竟是兄弟,温乐沣被别人欺负时温乐源照样会冲上去为弟弟报仇,这是没有兄
弟姐妹的人无法了解的情谊。

“如果你们有了钱呢?”

“钱?”温乐源更加疑惑了,“我们兄弟可是赚钱的搭档,有钱一起……
咋啦?”

在温乐源和宋先生进行着似乎是漫无目的的谈话时,温乐沣一直在注意那个
为首的男子。从外表来看,那个人大概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说不定和温乐沣同
岁,但他并不能确定这一点,因为男子的气质与行为并不太像一个年轻人,明明
年轻挺拔的身躯却佝偻着,似乎非常疲惫。

如果其他抢匪也是如此的话,温乐源也许会判断他们已经出逃多日,可是其
他人虽然也显得有些疲惫,精神却非常地好。也许是有钱在手中的感觉在支撑吧,
除了那男子之外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微微的兴奋。

“我也有一个兄弟,”宋先生看着天板,从那里传来楼上的声声惨叫,但
楼下的抢匪却谁也听不到,“嘿嘿,你不知道我俩关系有多铁!俗话里总说俩人
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我们简直就是那样了。”

为首的男子面容动了动。

温乐沣发现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不由心中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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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寒♀♀♀

叛徒第二章

女人背向着他,并拢的双脚一动不动,只是离开了地面,慢慢向大刘移动过
来。

他已经不觉得手中的打火机烫手了,现在即使燎出泡来他也不会有感觉。他
紧紧握着枪,颤抖的枪口指着那个女人,身体不断后退。

“你是谁……你是谁……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开枪了!”

小赵仍然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知道大刘的枪口准确地对准了自己的心脏,哗
啦一下拉开自己刚刚合上的保险栓,指着大刘的额头厉声道:“放下枪!我让你
放下枪!听到没有!”

背向大刘的女人忽然转过身来――依然是相同的、长发披肩的背面。

大刘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手中的枪毫无章法地乱开起来,打火机掉落到地
板上,灭了。

就在大刘开枪的一瞬间,小赵就地一滚,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其余
的子弹带着火星的光亮消失在一片黑沉沉的颜色之中。

大刘不停地叫,不停地开枪,直到手中的子弹用完,他又去口袋里摸,却怎
么也摸不出他要的东西来。越拿不出来越着急,越着急越拿不出来,黑暗中的恐
惧像怪物一样进驻他的内心,他已经无法做出清晰的判断了。

他拼命扳动着已经没有子弹的枪,双臂漫无目的地挥动:“你不要过来!你
不要过来!老大!这儿有鬼啊!这儿有鬼啊!救命啊――”

他的啊字没有尾音,突然就断裂了。他瞪着黑暗中看不见的什么东西,缓缓
倒下。小赵收回砸他后颈的枪托,不耐烦地呸了一声。

“真是碍手碍脚!”

但能让大刘这么疯狂必定是有什么原因的。他看不见,也感觉不到,可直觉
告诉他,这里有其他的东西。

小赵按照记忆摸到刚才踹开的22 房间,打开了灯。

他不想打开灯的原因是这样很容易暴露目标,他在这里拿着枪转来转去,难
保不被其他楼层的什么人看到,用打火机的光亮就不会这么明显。可是现在不行,
因为他的打火机不见了,就在他和大刘之间忽然消失了,他却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日光灯闪了闪,亮出青白的色泽,将光线所笼罩的地方皆制造出一种诡异的
感觉。小赵看了看身后,那里应该是大刘躺的地方,可是现在他不在那里,打火
机――他的,或者大刘的――也不见踪影。

哼……

他的鼻子里喷出一股气体。什么鬼!不过是人编派出来吓唬人的东西罢了。
有本事的话让那些鬼出现在他面前看看啊!(……其实是你自己阳气太旺了,从
来没想过这一点吗??)藏头露尾……一眼就看得出来是有人在暗中捣乱!

不过走廊上没有拖拉的痕迹,刚才他也没有听见任何拖拉的声音,大刘的身
材不矮,他开灯的时间也并不长,就算是很壮的人也得两个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
间里做到这一点。

――可是,有一个问题。

如果真的是有人把大刘弄走了的话,他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寒寒♀♀♀

“那时候我们还在老家,一起爬人家房顶,偷隔壁的杏子,村头那个很凶的
老大妈家有条狼狗,我去偷她家院子的石榴的时候被咬了一口,他就帮我设个陷
阱,把那条狗狠狠收拾了一顿,后来它见着我们都绕路跑,嘿嘿……”

“――我认为,你这种英雄事迹还是不要在这时候拿出来显摆的好。”温乐
源觉得自己听着都脸红,这个人(鬼?)怎么还能讲得这么得意洋洋,心安理得?

“你不明白……”宋先生顿了一会儿,才道,“兄弟不是珍贵在一起做过什
么好事上,而是在于一起经历过最困难的时间……”

温乐源又不爽了:“我怎么会不明白!我明白――”

“昕昕……”猝不及防地,何玉忽然站了起来,嘴里念叨着,“他一定饿了,
我要上去给他送饭……”

其他的抢匪还没来得及反应,为首的男子手中的枪已在瞬间响起,打穿了她
身后的墙壁。

“坐下!”他厉声喝道,“否则下一枪打穿你的脑袋!”

“老……老大……”看守旅行包的其中一个抢匪小声说,“万一被外面的人
听见……”

“就让他们以为是电视的声音。”男子收起枪,面色铁青地说,“去!打开
一楼所有的房间,如果有电视的就全打开!”

一直像在打瞌睡的阴老太太忽然睁开眼睛,问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关的话:
“喂,今天几号嘞?”

♀♀♀寒寒♀♀♀

一声仿佛被压抑的悲鸣传来,仔细去听时,已无痕迹。

小赵思考了几秒,发现自己居然不能判断那声悲鸣来自于什么方向。

可是他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其实刚才他就闻到了,可是他以为那是老旧建
筑中某传来的淡淡铁锈味,现在味道愈来愈浓,他才恍然惊觉,那根本不是什
么铁锈,是血的味道!

这味道……从哪里来?

他的视线转移到23 房间的门板下方,那里有一抹浓稠的暗黑色血液从缝隙
中渗了出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枪,强烈的预感让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突破鼓膜的声音。
他很想过去看个究竟,但是刚一抬脚,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停住了。

对了……老大上来的时候说过,让他们一有什么事就马上大声喊。可是刚才
大刘又是吼叫又是不断开枪,为什么没有人上来支援?最低限度也该有个人上来

看看,为什么没有?

他谨慎地看着那扇门,缓缓向后退去。人的直觉在很多时候总是正确的。他
不相信鬼神,但是他却知道那里面一定隐藏着某种他说不定一辈子也无法匹敌的
东西。

他决不会拿自己的命冒险。

他退到了楼梯口,左手扶着栏杆想尽快下楼去。然而脚却怎么也触不到那救
命的台阶。

他回头看了一眼,从头皮一直到脚底开始发冷。

他的身后没有下楼的楼梯,只有一堵凭空出现的墙立在那里。

他们上来的楼梯没了,消失了。

23 房间的方向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他猛然回头,发现那扇门正在缓缓地
打开,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走出来。

是人吧?

一定是人!

所以――

所以――

他会开枪!只要打中那个人就可以证明这一切都是有人在捣鬼!这世界从来
就没有鬼怪,以后也不会有!

他举起了手中的枪,手心的汗让他几乎握不住它。

门内伸出了一个腐烂的头颅,一股冲人欲呕的臭气扑面而来。

小赵大叫一声,手中的枪疯狂地扫射了出去。

♀♀♀寒寒♀♀♀

何玉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弹孔,表情显得很惊讶。

为首的男子愈加握紧了枪,指尖泛出白色,脸色不知为何变得更加难看了。

只有宋先生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觉,自己絮絮叨叨地继续讲着他的故事:
“后来他考上了大学,我没考上,我就去城里做些工,后来做成了一些小生意,
再后来居然赚了不少钱……”

“我没心思听你的发家史!”温乐源说。

温乐沣碰他一下,甩给他一个眼色,温乐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为首
的男子竟一直看着他们这边,似乎被宋先生的话吸引住了。

“几年之后,他毕业了,可是却找不到工作――瞧吧,我这个高中勉强毕业
的混混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可是他这个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却找不到工作,
在这种拿文凭就能砸死人的世界上,这事儿可真够奇怪的不是?”

温乐源立马很聪明地猜到了结局:“然后你看在兄弟的面子上给了他一个职
位,让他为你干活,再后来你公司的事业蒸蒸日上,成为跨国公司的大老板……”

宋先生用看到怪物的眼神看着他:“啥?我为啥要给他职位?”

“……”

“再说了,就算我给他,他也不会要的。他可是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就是为
了这个才会一直找不到工作。其实不是我说,从月薪2块干起也没什么,他非
要年薪2万的才去,你觉得我的小破庙能装得下他那尊神?和我一样想的老板可
不少,活该他失业好几年的……”

“你根本就不懂。”为首的男子突然说道。温乐源等人的目光唰地就落到了
他的身上。

“同年的兄弟已经在社会上打滚多年,而自己虽然背着高文凭,却只能拿着
只够糊口的工资辛苦过活,这谁都受不了!更何况――”

“更何况,那个‘小’款兄弟还时不时上门和他叙叙旧情,更让他心里没法
儿承受是不是?”

男子的表情显得非常惊愕,看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拿着枪跳起来。

“你到底……是谁!?”他咬牙切齿地问,“在哪儿听到的我的事?或者―
―你是警察!”

听到警察二字,去开电视的两名抢匪如同弹簧一般弹了回来。宋先生脸色不
变地笑笑,对他们做了个少安毋躁的表情。

“别慌别慌。我要是警察,老早就把你们引到警察局去了,咋把你们带到住
宅区来?我是和你们合作的好市民,请放下枪,这里还有老人,别把她吓到了…
…谢谢,非常感谢。”

抢匪们又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但看得出他们已开始显出了些微的疲态。

女妖精一直在老公身边做弱女子状,在宋先生又继续叨叨的当儿,她悄悄撞
了王先生一下。

“老公,他们到底想干吗?”

“抢劫。”王先生干脆地回答。

“不是啦~~”女妖精的身体在他胳膊上蹭过来蹭过去,“你看他们好像根
本就不是为钱来的,说不定是从别的地方抢了钱才来的呢。那他们到这儿干吗?
咱们这可都是穷人――啊,除了你之外。”

“这个啊……”王先生看了看被两名抢匪保护有加的大包,低声道:“……
我也不知道。”

女妖精气得直咬牙:“老公!”

王先生道:“这是很不正常的情况。按理说他们应该抢完就立刻离开本城,
否则一旦戒严他们逃都逃不出去。可是他们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好像在等什么时
机似的,应该是有另外一套逃生办法,可惜你老公我现在还想不到。”

“另外的逃生办法……?”

“也说不定……”

“说不定??”

“说不定他们根本就不想逃跑。”

♀♀♀寒寒♀♀♀

六颗子弹接连打中了那个头颅,在额头、鼻子、面颊上留下了六个准确无误
的弹孔,然而弹孔中没有血,只迸出了些许的液体飞溅到墙上。

腐臭的味道更加强烈了,那颗头颤了颤,好像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整
个身体慢慢地从23 房间挪了出来。

那个人――不,那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会移动的僵尸!――身上的皮肤早
已烂成了一块一块,肌肉无法完全附着在骨头上,裸露在外面的已经渐脱落,
指尖部分已是只剩白骨。他的关节还会打弯,但看得出来已经完全不灵活,好像
移动一步都要耗费他极大的力量。

已经没有子弹了,在那具僵尸的缓步进逼中,小赵仓惶后退。

他身上的衣服已是全部湿透,裤子也湿淋淋的,他甚至来不及想一想自己是
不是尿了裤子,只是被恐惧完全占领住,其他的什么都忘了。

僵尸缓慢的步伐就如同一种煎熬,它身上滴落在地板上的腐臭的水流成了一
道小河,蜿蜿蜒蜒地向小赵进发。

小赵徒劳地扳动着已经没有子弹的枪,咔哒咔哒的声音在这个被封闭的空间
中震得人心脏剧烈地颤动。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其他人怎么了!你把他们怎
么了!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小赵把已经没有作用的枪用力扔了过去,但汗湿的手心和颤抖的手腕让他失
了准头,枪身在侧面的墙壁上碰撞了一下,甩落到地上,刷拉拉地转动。

身后是墙壁,手边失去了最后的武器,小赵紧紧贴着冰冷的墙皮,绝望地闭

上了眼睛。

僵尸的味道越来越重,熏得让他头晕。虽然没有睁眼看,但他知道僵尸已经
走到了他面前不到一米的距离。

他要死了……

他马上就要被杀死了……

就在他脑中闪过无数恐怖片的镜头的时候,僵尸却忽然张开了口,用沙哑难
听的声音问了他一句――

“你们……知道你们在跟着谁干什么吗?”

♀♀♀寒寒♀♀♀

一楼奉命去开电视的两个人一脚踹开了11 房间的门。

“我的门噢……”阴老太太心疼地嘀咕。

让人恨不能把他嘴堵上的宋先生依然在唠唠叨叨。

“……不过做兄弟不能那么绝情不是?所以我就借给他几十万让他做生意,
毕竟我们是从小到大穿一条裤子的兄弟,见死不救的事情咱不能干,可是……”

再自认已猜出故事结局的温乐源又喜滋滋地插了一嘴:“可是他却卷款潜
逃了对不对?辜负了你的期望,背叛了兄弟,然后他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砰地一声巨响,温乐源两腿中间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还冒着烟的黑色窟窿,
温乐源汗如雨下。

为首的男子站了起来,一边往枪里上子弹,一边向他们走过来。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的事情这么清楚。”他用极其低沉的声
音说着,眼睛里好像泛出了血丝一样闪着红光,“但是你不要以为知道这些就能
得到什么,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不怕……倒是你,我会让你――死得更
快!”

随着最后两个字的出口,他的枪口已经压上了宋先生的太阳穴,像要用枪管
把他戳出一个洞似的用力按下去,宋先生的头被别扭地推到了一边。

原本坐在宋先生身边的温乐源用脚丫子蹭着地板唰唰唰地疯狂后退了几米远,
顺势把温乐沣也推了出去。女妖精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王先生的身前,阴老太太使
了一个眼色,让楚红移到自己身后去。只有胡果没人管,左右看了看,最终还是
慌慌张张地钻到了何玉的后面。

如果是普通人,那当然会怕,可是宋先生不是普通“人”,他甚至连“人”
都不是了。

“兄弟就是拿来出卖的,这是你们过去的玩笑话。”宋先生平静地继续说道,
“你们曾经一起做过很多事情,甚至为了生存不惜铤而走险。但在最后,你们却
应验了那句玩笑,最终……”

“你闭上嘴!”男子的声音异常悲怆,就好像那把枪现在不是在宋先生的太
阳穴上,而是在他自己的喉咙上一样,“我让你闭上嘴!闭上嘴!”

“钱是好东西,虽然不是万能,却总能买到很多东西――包括你想要的人。”

男子扣在扳机上的手指越来越紧,似乎马上就会扳下去似的,但他颤抖了许
久,却始终没有下手。

宋先生没有看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有了钱,就想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摆
一摆,这没什么。想当初我赚了钱,第一件事就是把存折都换成票子抱给我老婆
看,我想看她的笑脸,想让她和我一起高兴高兴。我这个男人,总算也是可以让
我心爱的女人过宽裕幸福的日子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

男子的枪已经把他的头推得几乎歪成了九十度,他却仍然继续在说。

“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他顿了顿,声音骤然严厉,声线恶狠狠地
如同刀一般扎了出来,“要把我给你的钱交给那个女人还高利贷,结果却把债务
都揽到自己身上,害得我变成现在这样!”

仿佛有一个晴天霹雳打到了男子头上,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就好像要挣出血
一样。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的声音已是近乎悲鸣,“你不可能在这儿!你
已经……你已经……!”

宋先生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枪的动作,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微笑着用嘴
做出了“砰”的音效。

“没了?这么点哪够还债!”女人高亢尖利的声音和几张钱币一起砸到了他
的头上,“再说了!就算够还又怎么样!你不是不知道我抽这个多费钱!以后怎
么办!再去弄!”

为什么……过去会被这样的女人迷住呢?

“这是我从那个很好的兄弟那里借来的,我现在又没有工作,都不知道怎么
去还他……”

“你不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嘲讽的女声,就像恶梦一样不断徊响,“他
们还说你前途无量,怎么也是个捞钱的耙子。呸!害得老娘浪费这么长时间牺牲
色相陪你!结果这么点钱还是借来的!真是个窝囊废!”

头昏……

“原来你以前说的都是假的……”

“假的!假的怎么啦?告诉你!你现在是和我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已
经都知道你是我的男人了,万一哪天我跑了死了,你就得被他们抓去卖肾还帐!”

目眩。

“你怎么能这样……”

“我这样怎么啦?老娘原本就是这样!不过就你不知道而已。有钱没有?没
钱就再去和你那个朋友借!借不来就抢!抢不来就杀!我就还不信了,守着个钱
篓子还弄不到钱……”

那女人脖子上丑陋的皱纹他直到现在才发现,那副浓妆艳抹的妆容之下与蝎
尾几无两样的恶毒也是现在才看得清楚。

为什么一直都没有看见呢?

一直都被所谓的爱情蒙住了眼睛?

也许,有时候,只是,装做看不见罢了。

――直到伪装无法继续下去为止。

那么,爱情与兄弟之间,兄弟就更好一些吗?

兄弟就不会背叛了吗?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俗话是这么说的。

可是真正的兄弟……又是什么样子?

“……我不能借给你。”他当时把他叫到了自己独居的小小公寓里,但那个
人却抽着烟,站在那个脏乱的空间中,似乎连坐都不屑。

“为什么!”

“因为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那个人的表情很冷,冷得让他几乎都不认
识了,“我给你钱是让你做生意,不是让你用来挥霍的。”

“我没有挥霍,只是……我遇到了困难!她需要我的帮忙啊!这我一定不
会再浪费那些钱,拜托你再借我一点!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

“就因为是兄弟,所以不能再帮你。”那个人的背有点驼,似乎很累地托着
额头,“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把钱到那方面去。你难道不知道那种事情根本就是
无底洞,根本填不满……”

“宋哥……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只这一……只这一!求你帮帮我!
只要让我过了这一关,以后我给你做牛做马……”

“我要你做牛做马有什么用?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让你做牛做马!你多大岁数
了?怎么到现在还想不明白?那个女人根本不值得你这么为她拼命!她只是把你
当做捞钱的工具而已!”

不是不知道……不是不了解……但是现在走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法回头
了……

他走到简陋的布制衣柜前,将几件不算很乱的衣服又折了几折,手有些颤抖。

“你真的不打算帮我?”

“我会帮你,但是决不在这方面。除非你和她一刀两断,否则什么也别想。”

他的手慢慢地伸向了那叠衣服底下,原本颤抖的手在触碰到那样东西的时候,
居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没有一点儿转圜的余地?”

“没有。”

他猛一转身,手中一把黑洞洞的枪指向了他的太阳穴,平举的手平稳而坚定。

那个人笑起来。

“兄弟啊……”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兄弟啊!二十多年的兄弟!你拿
枪对我?啊?”

“这是玩具枪,”他说,“但是……”

“我知道,改装枪。”那个人仍然非常冷静,“远距离连鸟都打不死,但是
这种距离,足够打穿我的脑袋。”

“我不想和你反目成仇。”

“是你一定要和我反目成仇的。”

“我不想和你反目成仇!”

“我带你一起去射击俱乐部玩,原来就是让你这么对我的。”

“我不想!如果你能帮我,鬼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

“是吗?”

“你到底帮不帮我!”

“我凭什么?”冷笑。

“十几万而已!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

“我等你开枪。”

“你以为我不敢开!”

“我倒要看看兄弟和女人之间你选择哪一个。”

不能回头,却无法向你启齿。

“我选择她!我选择她!怎么样!我爱她爱得发疯!我现在就发疯了!你别
逼我真的开枪!”

他的眼中,溢满了强烈的失望。

“你已经无药可救了。我死也不会帮你的,你开枪,开给我看看。”

他可以发誓――他可以向天上所有的神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发誓,他从来没有
想过真的开枪!他就是想吓唬他一下,只要过了这一关,他会想出无数的办法来
摆脱那个女人,之后不管是用什么办法也要挽回他这唯一的兄弟。

可是为什么他不松口?

为什么他怎样也不妥协?

“我再问你最后一!你到底给不给我!”

“有本事你开枪,我身上还有几百块钱,就全当施舍给你了。”

那个人脸上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带些悲悯的表情了。

他的眼中充满了嘲笑,就好像在说你其实什么也干不了一样。

“为什么……?”

“我对你……已经绝望了。”

那两句话到底是谁说的?他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对了……他甚至已经想
不起来,那个人的脸长得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记得他的微笑。

记得他的轻蔑。

记得他的失望。

却怎么也记不起他的脸。

以及――为什么,会开那一枪。

扳机扣动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玩具枪发出过的并不清晰的咔哒声,
在记忆里,恍若惊雷。

忘了他的脸。

真的,已经忘了。

但是却记得他倒下的那一瞬间,转头看他的一眼。

那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嘲笑,嘲笑他的无能,嘲笑他的背叛。

♀♀♀寒寒♀♀♀

男子的手抖得已经拿不住枪,连声音都有些变了。

“胡扯……全都是胡扯……都是胡扯!他明明现在还在医院里!不可能出现
在这儿!你是什么人!你从哪儿知道的我的事情!说……快说!否则我一枪打碎
你的脑袋!”

“我知道,”宋先生微笑,“这一你手里的不是玩具。”

“……宋先生难道还没有死?”温乐沣悄悄问。

“那不可能!――阿嚏!”温乐源努力压抑着狠狠打了个喷嚏,“宋先生绝
对是死掉很久的!不过……嗯,要是我鼻子还好的话说不定就能判断……”

“今天几号喽哈?”阴老太太又问起她那个没有人回答的问题。

温乐源愤怒地回头瞪她:“我们在讨论正经事!姨婆你别老打岔好不好!”

女妖精不满意地嘟囔:“才不是打岔……”

“莫告诉他们!”阴老太太似乎也不高兴了,鼓着腮帮子生气地说。

“到底咋啦?”

王先生转头往一楼住客的房间看,胡果看着他的样子,也伸着脖子那里瞧,
却什么也没看到。

“您看啥呢?”他忍不住问。

“那两个人,一直没有回来。”

一楼属于住客的五个房间中,四个房间的电视已经被打开了,打开的门内有
电视节目的光影凌乱闪烁,喧哗的声音让这个幽魂聚集的公寓骤然热闹了起来。
然而第四个电视已经打开了很久,最后一个房间却依然是黑洞洞地,不知道那开
电视的抢匪在磨蹭什么。

楚红忽然抬头四顾,似乎听见了什么似的,然而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她要的
东西,却意外地发现那两个看着大旅行包的抢匪神色不太正常,他们从刚才起就
一直很惊惶地四梭寻,似乎有某种令他们不安的东西在周围缠绕不去。

楚红正要提醒大家那两个抢匪的不正常情况,楼上却忽然叮铃咣啷发出一阵
巨响,楼下的人都抬头往楼梯看去。

一个人连滚带爬地从楼上滚了下来,一边滚一边发出令人寒毛直竖的凄厉悲

鸣。

“老大!老大!有鬼啊!”

那个人就是刚才被逼至走投无路的小赵,他已经没有了平时冷静的判断,一
路翻滚的狼狈相也让他毫无形象可言。然而他或翻滚或奔逃的姿态非常怪异,就
好像健康的一手一脚都无法使用了一般。

他下来的时候带下了一股浓重的腐臭气息,连温乐源这个鼻子几乎已经废掉
的重感冒患者也微微嗅到了部分,其他人的胃里更是早已翻江倒海。

“林哲!我没事的!你回房间去!”楚红大叫。

林哲从楼梯的拐角缓慢地探出头来,身躯和关节僵硬地慢慢往楼下走。他
已经开始腐烂的外貌让那三名抢匪倒抽了一口冷气,腐尸的味道随着他的行进而
愈来愈浓,一个抢匪忍不住干呕起来。

“鬼……鬼呀……鬼呀……”小赵已然错乱地反复地叫着这几句,“我的胳
膊和腿被他吃了……鬼呀……我的胳膊腿都被他吃了……鬼呀……”

温乐沣看了一眼他完好的手脚,又转头看看楼梯,果不其然,冯小姐的背影
穿过那具僵尸的身体,和宋昕一起飘了下来。

是她……让他产生这种可怕的幻觉的吧。就像她制造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幻觉
屏障一样。

“昕昕……”何玉也看着楼梯,有些愣愣地小声叫。

温乐沣后背一紧,回头看她,令他失望的是,她似乎不是看到宋昕,而更像
是在自言自语的样子。

抢匪们仍然看不见飘然而下的冯小姐和宋昕,但是他们却能看得到那具会走
路的尸体!守着旅行袋的两名抢匪大叫一声拖着旅行袋退到了门口,两只手剧烈
地震动,两只枪就好像在半空中跳舞。

小赵躲在为首男子的身后,好像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眼泪鼻涕满脸都是,
或许他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会象今天这么丢脸。

为首的男子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枪应该指向哪里好了,他漫无目的地反复移动
着目标,枪口不断划过宋先生、被捆绑的诸人以及那具行进中的腐尸,似乎不知
道自己最重点的目标应该锁定哪里。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东西……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
是怎么回事!”

林哲趔趄了一下,似乎就要摔倒了,楚红啊了一声,跳起来跑向他,毫不犹
豫地扑进他的怀里。

林哲用溃烂的手臂抱住她,从腐烂的喉舌之中发出了两个低哑的音节。

鬼……流……

好像回应他似的,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冯小姐和宋昕也发出了振荡的回音。

鬼……流……

鬼……流……

“鬼流!?”温乐沣和温乐源当即变了脸色。

“什么鬼流?”楚红奇怪地问。

胡果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问,因为他在看到那具僵尸走下来的同时就已经睁着
眼睛昏过去了。

女妖精一下子跳了起来,她手上的绳子就好像破布一样松散地掉到了地上。
她尖叫起来:“怎么这么快!鬼流呀老公!”

“鬼流是什么?”王先生茫然。

“鬼流……”何玉又站了起来,神情有些呆滞。忽然,她身体一轻,飞上了
半空,手上的绳子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连绳结都没有打开。

鬼流――

她就像冯小姐他们一样,在半空中似乎是毫无意义地呼唤着这个奇怪的词。

“鬼流哈――”阴老太太的目光锁定在第五个房间里,干瘪的脸上露出诡秘
的笑容。

“鬼流!”宋先生猛然站起身来,看向和阴老太太相同的方向。

为首的男子已经快要精神错乱了,他挥动着枪,一手抓住宋先生的领子,近
乎发狂地用枪口指着他大吼:“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些
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是谁!那些到底是――到底是――”

鬼……流……

鬼……流……

鬼……流……

半空中的身影不知何时增加了很多,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
成十六个……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在振荡呼喊同样的一句话――

鬼流!

“你现在能抓住我,才应该觉得奇怪吧。”宋先生看着半空旋转的那许多身
影说。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宋先生的身体瞬忽间变得透明,透过他的身体,竟能将公寓中被捆绑的诸人
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男子像被火烫了似地甩开抓他领子的手,连眼神也开始变得涣散。

“这到底是哪儿……你们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什么――”

呼唤鬼流的声音已经听不清楚,只能听见某种规律振荡的声音反复回响。

回响的声音逐渐增强,不止是这公寓中的声音,更可怕的是公寓之外似乎有
更强的声音与公寓内的声波频率相合,两者相加,造成的波动让整个公寓也开始
细微地震动起来,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要将这老旧公寓踏为平地一般。

“怪不得那个死老太婆老问今天几号!”温乐源一用力,手上的绳子啪啪两
声断裂开来,断成几截掉到了地上,“楚红!林哲!快来帮忙把大家身上的绳子
解开!”

林哲用手指勾住楚红的绳子一扯,她手上的绳子啪地断裂,她随意地摸了摸

自己有些发麻的手腕,转身去解其他住客的绳索。

鬼……流……

鬼……流……

鬼……流……

鬼……流……

“我并无意要吓你。”宋先生平静地说,“但是你不该一错再错,我不希望
你再这么下去。”

“如果……”男子的声音颤抖得语不成声,“如果你是真的话……那么那个
人是谁!那个人是谁!我在为谁奋斗到今天!这么多年的努力我都为了谁!”

“我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他的话很奇怪,宋先生却不正面回答,“你其实
是常常去看‘我’的,但是为什么你会想不起我的脸?这一点难道你从来没有想
过?”

轰隆隆的声音愈来愈大,整个公寓都开始剧烈地上下抖动,半空飞翔的幽魂
们近乎发狂地舞动,速度越来越快,只剩下蝌蚪形的光线在昏暗中旋转。

呼唤鬼流的声音愈发震耳欲聋,与逐渐接近的隆隆巨响奇异地相合。

温乐源扯开最后一个人的绳子,对所有人大吼道:“不想死的就不要赖在房
子中间!全都给我站到角落里去!”

温乐沣立刻张开双臂将楚红和依然睁着眼睛昏迷的胡果推到墙边去,女妖精
将王先生推到了他们身边,和温乐沣一起用身体将身后的人挡住。

不过比他们更快的是阴老太太,温乐源话还没说完之前她就已经以迅雷不及
掩耳的速度钻到了墙角里。

当温乐源发现这一点时气得大骂:“死老太婆!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跑得那
么快……”

“莫气哈,”阴老太太蹲在墙角得意洋洋地说,“就来喽……”

一楼走廊的,黑色的光影在墙壁上挣扎蠕动,不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墙
壁上对它们进行着激烈的阻挠,让它们无法轻松地钻入,只能像蚂蟥一样从外面
硬挤进来。

宋先生看着那些蠕动的东西,一只手缓缓伸向那男子,男子颤抖着,却一动
不动。

“爱上那种女人,是你犯的第一个错;你为了她而骗我,是你犯的第二个错
;而你第三个错误是……”

墙壁发出“喀拉”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那些黑色的光影立刻
摆脱了束缚,带着震耳欲聋的呼啸向他们冲来。

鬼――流啊!!!!

宋先生猛然把男子推到了角落里,整个身体覆盖在他的上方,蠕动的黑色光
影嘈杂地尖笑着、惨叫着、呼啸着擦过他的背部冲向公寓的另外一边墙壁。

整个公寓顿时被狂乱的光影笼罩住了,地狱一般的声音在耳膜中嘶吼尖叫,
温乐沣和女妖精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那些蝗虫似的身影堵截在自己身体之外。他
们身后的胡果早已瘫到地上去了,楚红蹲着抱住自己的头,王先生一直抱着女妖

精的腰,似乎怕她被那股洪流带走。

温乐源将行动不便的林哲挡在自己身后,最前面几道最凶猛的洪流涌过,后
进的力量似乎渐渐不如之前那么强,他微微有些松懈,哪知又一股强势的力量从
洪流中冲撞过来,他被撞得往后一倒,林哲发出一声低沉的哼哼,并伴有细微的
喀嚓一声,大概是腐烂的肌肉无法拉住他的肋骨,他这轻轻的一撞便让他的骨头
错位了。

“真是抱歉,”温乐源头也不回地道,“等会儿我再给你复位,现在还不行
……”

阴老太太蓦地发出一声怒吼打断了他的话:“温乐源!你保护谁!”

“咦?我在保护林哲……”

“你管他干莫哈!看好你弟弟!”

温乐源一惊,拨开不断冲撞自己的光影洪流往温乐沣应该在的方向看去,正
巧一个身影随着洪流跌跌撞撞地向他滚动过来。他利落地一把将其拎住,翻过来
一看,是温乐沣!

“乐沣!”

温乐沣紧闭着眼睛,浑身冰冷,明显是魂魄已经离体的样子。

“我真是个……白痴!”温乐源咬牙大骂,“我早就该知道这个家伙容易被
冲走……”

正说话间,又一个身影飞来,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一捞――又是一个温乐沣。
不过这个温乐沣却是神智清醒的,还嗨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真抱歉,一不小心身体就跑掉了……”

“我¥%¥¥#×※……”

他根本没来得及发脾气,又几个身影顺着洪流的方向向他撞来,还伴着女妖
精娇滴滴的呼声:“啊呀对不起连我自己也被冲走了我忘了我体重太轻――呀―
―”

楚红、胡果、王先生、女妖精四个人咚咚咚咚几声闷响后准确地撞上了温乐
源,温乐源连一句他妈的都没骂出来就被撞得身体往后飞去,咣当一声撞上了身
后的墙壁,差点吐出血来。

“你们几个……给我记住……”

林哲没有人护持,被黑影拢了去,呼腾一下半个身子都钻进了墙壁中,就在
此时,一股奇异的力量抓住了他的脖子,硬是从墙壁中将他扯了出来。

“莫大意。”阴老太太平静地说。

黑色光影嘻笑着穿过他们的身体,挟带着带走了几个影子。但是它们速度太
快了,根本看不清楚它们到底带走了谁。

宋先生挡在为首男子的外围,手指地插入墙中,身体被洪流冲撞得剧烈
抖动,却无论如何也不松手。为首男子靠着墙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像是已经吓
傻了的样子。

“这到底是……这到底是……这到底是……”

“鬼……流……”宋先生咬牙笑道,“你知道现在几号吗?对了,对你来说

时间已经没有意义了吧……或者说,你现在根本搞不清楚现在是几号,甚至不知
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你只是为了一个目标而带着他们打家劫舍,其他的什么
都没注意过,连你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也……”

“时间……?”男子抱住了自己的头,枪早就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里去了,
“时间?……几号?早晚……?我的状态……”

他的身影蓦地一闪,在瞬间变得透明又很快恢复原状。

“现在是八月三十号,凌晨零点整,也是阴历七月十五,鬼节。”

鬼节,在中国古老的传说中,阴间的鬼魂回到地面的日子。

七月十五,

冥府门开,

有仇报仇,

有怨报怨……

是……鬼节啊!

这怪异而可怕的洪流就是从地下涌上人间的鬼魂们,这座公寓就在它们必经
的路上,所以阴老太太才会不断地问现在几号了,刚才还是八月二十九,一过12
点便是八月三十,也即是七月十五号。

“你不只忘了我的脸,甚至也忘了你自己的脸。十几年前,你杀了我之后就
莫名其妙地得了嗜睡症,连法庭的审判都没有进行完……再后来,你抛弃了你的
身体,就一直维持着这个样子,四抢劫,就像要补偿你之前没有对我抢劫成功

似的……”

“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宋先生全身的颤动越来越严重,连声音都抖得快
听不清楚了,“因为你抢劫的原因是……你把那个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当作
了我……你想补偿那一枪……想用那些钱治好我,想让我们再成为兄弟,你希望
从来没有过那一枪,没有过那个女人,没有过背叛,什么也没有……”

他的手支撑不住了,在墙壁上缓慢地滑行,拉出的一道鸿沟。

“我不会责备你,因为我知道你的歉疚,这么多年的兄弟还能不了解吗?只
是可惜……有点……”

洪流的力量太强,那双手终于从墙上滑开了,宋先生的身体就像落叶一样,
被鬼魂的飓风吹得飞了起来。

“……有点……晚了。”

“宋哥――!!”

伤害就像在木桩上钉下的钉子,即使你后悔了,把钉子拔掉了,钉子留下的
伤口却会一直在那里,永远地留着,除非――除非,木桩本身被焚毁,消失。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这么幸运,伤害了对方依然有机会见面向对方说声对不
起没关系,有更多的时候,你失去了就失去了,追也没用,什么也回不到原来。

宋先生的身躯混在鬼魂中快速飞离,男子猛然往前一扑,只来得及抓住他的
脚踝。但即使抓住也没有用,因为男子本身也并没有实体,他只能和宋先生一起
随波逐流。

“婆婆――”宋先生大叫。

“莫关系哈……”阴老太太带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们该往哪就哪去,
你不就为今天才老教自己变小孩莫?为给他看住身体,你也辛苦哈……”

宋先生维持小孩的面貌并不是他自愿的,他那位兄弟抛弃身体之后就再也没
有回去,是宋先生一直以自己的半身看护着他的躯壳,剩下的半身就只能大部分
时间都维持着小孩的模样留在他妻儿的身边。

宏大的鬼流维持了整整十分钟,之后才剩下了一些犹犹豫豫的细小鬼流在尾
巴上荡漾,缓慢地游曳而走。

压力一消失,温乐沣立刻从被压迫的位置站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环视屋内,
看看有没有丢了什么人。

“姨婆――”他看了一圈,稍微有些着急道,“宋先生和那个抢匪头子不见
了――不对!其他抢匪也没了!”

公寓里的物品并没有什么变动,连地面的灰尘都没有被吹起半分,人类、腐
尸和妖精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有抢匪和宋先生不见了。

所有的抢匪都没有了。

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上是几乎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只有几张剪成枪状的纸
张落在地上,大大的旅行袋还放在原没有挪窝,就好像那些抢匪丢下这最重要
的东西逃走了一样。

温乐沣走到旅行袋前,拉开口,当他看清楚里面的东西的时候,旅行袋忽然
变成了一蓬尘土,里面以亿元为单位的冥钞唰地一声涌散开来,铺得温乐沣满脚

都是。

温乐沣愣了愣,抓起那些不值钱的钞票,让它们从自己心中慢慢滑脱出去。

“这是……什么?姨婆?”

阴老太太从角落里困难地站起来,用手心揉揉膝盖,微微笑道:“那?那是
兄弟十多年的情谊哈。”

“十多年的……”

“多少年都行!你们他妈的能不能赶快给我滚开!老子要被你们压死了!”
温乐源躺在地上惨叫。

女妖精王先生胡果楚红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

♀♀♀寒寒♀♀♀

宋先生和那男子随着鬼流飞了许久,鬼魂们逐渐散向四面八方,鬼流的力量
才慢慢消失。他们漂浮在半空中,不时与急切返家却走错方向又折回头的鬼魂相
撞,却一直朝着某一个方向执着地飞去。

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直到飞到一个疗养院模样的地方,宋先生看准了一个
房间,从窗户钻了进去。他进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男子进来,又从玻璃中伸
出一颗头,发现那男子正愣愣地浮在窗外。

“你在干什么?怎么不进来?”

男子透过玻璃看着屋内那个满身都插了管子的人,笑了――笑得很自嘲。

“原来,我一直是在为我自己奋斗……我抢钱,我打家劫舍,我以为我是为
了挽回我的兄弟,却原来是为了我自己……”

宋先生知道他没有意思要进去,便又从里面钻了出来,和他一起看着那个病
人。

“其实要这么说也没错。你一直以为你是为了兄弟,为了我,但事实却非如
此。如果我是别人的兄弟,别人的朋友,我就算死一千遍你也不会这么痛苦。现
在正因为我这个兄弟、朋友是你的,所以你才这么奋斗,奋斗得连自己是生是死
都搞不清楚了。”

“你在……嘲笑我?”

“没有,”宋先生伸手一招,病床上的人身上有一股厚重的黑气缓缓脱离,
“我只是有点感动,原来我们都在维护这么久以来的兄弟感情,不是只有我一个
人在唱独角戏。不过……”钻出窗户,钻入了宋先生自己的体内,他回头对男子
笑着说,“不过现在我累了,你也玩够了吧?现在、立刻、马上回到你自己的身
体里去,我不想再当两边的看守,只想守着我老婆和孩子,你自己的事情,你自
己去担心。”

男子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你是想让我回去,继续接受审判?就是因
为不想接受那种可怕的审判我才会得嗜睡症,你以为我是怎么回事?”

“你不想回去?”

“我不能回去!”

宋先生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

“那你……现在就必须决定,你要生,还是要死。”

“为什么?”

“你既然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体,那我就不能再给你看守这具身体了。可是你
的身体不能没有魂魄,否则很快你就会死。你认为该怎么办好?”

“我――”

“还有你的父母。”宋先生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以为你能安安稳稳地睡
在这个疗养院是为什么?是因为你本来已经退休的父母都在努力工作,好赚钱让
你睡在这里不要死!在咱们老家,你奶奶就因为你一直这个样子把眼睛都哭坏了,
九十多岁的人了,为什么你就不能活着为她养老送终?她把你从四五岁养到这么
大,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

“可是我已经不可能――”

宋先生那只手抓紧了他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已经
不需要补偿了,可是你六十多岁的父母需要!你奶奶需要!我们是兄弟!我原谅
你了!可是他们还没有!你必须回去!接受你根本不想接受的审判!然后在这一
辈子最后的时间里补偿他们!――你听到没有!你必须补偿他们!你已经没有再
对我和我的家庭犯罪,而是在对你自己的家庭犯罪!你在对他们犯罪!听明白了
吗!对他们犯罪!”

男子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有些颤抖。

“原来你做了这么多事,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是为了这个……”

“对。”

“每一都是我欠你的。你活着的时候是这样,死了也一样……”

“我不这么想。因为……”

因为,我们是兄弟。

正因为是兄弟才理解你的无奈,也许那时候不把你逼进死胡同还不会导致现
在这种结果。

所以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不只是你的错。

男子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对不起……”

宋先生也同样回握他,同样,紧紧握住。

“如果有一天,我能补偿你的话……”

“我已经不需要你的补偿,”宋先生轻轻将他一推,“你现在要做的补偿就
是对你的家人,不是对我。”

男子看着他,目光没有丝毫的移动。

“我欠你的,这一辈子都还不起。如果可能……如果可能,让我们下辈子再
做兄弟,我一定会把欠你的都一一还你!我们――约定!”

“约定。”

对不起……

男子的身体逐渐化作一片白烟,缓缓向窗口飞去。

病房的灯亮了,两个护士走了进来,边笑边说着什么,似乎是晚夜交班。她
们走到床前,蓦地发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吓得惊叫一声跑了出去。

“医生!医生!17床睁开眼睛了!快来――”

宋先生伏在玻璃上,与病床上睁开眼睛的人沉默地对视。半晌,一人一鬼都
微微地笑了。

谢谢你。

对不起。

可是说多少抱歉也没有用,今生已无法改变,只求来生……

来生,再做兄弟!

轻轻的风

像旧梦的声音

不是我不够坚强

是现实太多僵硬

逆流的鱼

是天生的命运

不是我不肯低头

是眼泪让人刺痛

忘记吧

若可以

也算是一种幸运

如果一个人的心

只能烧出一个名

两个人

要去到哪里

牵着两手

就是个天地

一生啊

有什么可珍惜

流浪人

没奢侈的爱情

有今生今生作兄弟

没来世来世再想你

漂流的河

每一夜每一夜

下着雨

想起你

轻轻的风

像旧梦的声音

不是我不够坚强

是现实太多僵硬

逆流的鱼

是天生的命运

不是我不肯低头

是眼泪让人刺痛

忘记吧

若可以

也算是一种幸运

如果一个人的心

只能烧出一个名

两个人

要去到哪里

牵着两手

就是个天地

一生啊

有什么可珍惜

流浪人

没奢侈的爱情

有今生今生作兄弟

没来世来世再想你

漂流的河

每一夜每一夜

下着雨

想起你

有今生

今生作兄弟

没来世

来世再想你

海上的歌

飘过来飘过去

黑暗里

的回音

忘记吧

若可以

也算是一种幸运

如果一个人的心

只能烧出一个名

两个人

要去到哪里

牵着两手

就是个天地

一生啊

有什么可珍惜

流浪人

没奢侈的爱情

有今生今生作兄弟

没来世

来世再想你

漂流的河

每一夜每一夜

下着雨

想起你

有今生

今生作兄弟

没来世

来世再想你

海上的歌

飘过来飘过去

黑暗里

的回音

漂流的河

每一夜每一夜

下着雨

想起你

――任贤齐。兄弟

――鬼怪公寓。第五个故事完――

♀♀♀寒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