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天使 By Pei
楔子
遥远的时代,万物伊始,一切方生,天、地、人三界分别存在于各个元之中。天界的统治者为“神”;地界的统治者是“魔王”;人界则于天与地之交界,那里居住着成千上万的人类,是一个充满精灵与魔法的世界……
※※※
天界。
水之园。
园中泉水四溢,树木葱郁,周围一片宁静,偶有啁啾之声。一位白衣褐发的天使半阖着眼斜卧在泉畔的一块大石上,似乎正在冥思之中。
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打破了园中的安宁:“天、天使长大人,不、不得了了!”一个同样一袭白衣、金发蓝眸的俊美天使从园外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大石上的褐发天使身形一动未动,只是缓缓地睁开了双眸――那是一对在天使中绝无仅有的眼睛――染有黑暗世界颜色的黑色双眸。
“什么事不得了了?青影。”冰冷的语音伴随着冰冷的容颜。
青影立时打了个寒噤,战战兢兢地说:“曜……晶大人,炽天使露琳大人她……她……落入魔界了!”
“怎么回事?”曜晶半仰起身,目中一片冷洌。
“是……今天早晨,露琳大人去人界巡视时,竟然……凑巧碰上地界的魔王雷,就……就……”
“就被捉了?”曜晶轻描淡写地问。
“是……的。”
曜晶冷笑:“她真没用,是吧?”
“……”
“哼。”曜晶懒懒起身,“其他天使长知道这件事吗?”
“其他三位还不知道。”青影满头大汗,“我一收到这消息,就即刻赶来禀报给您,因为您和露琳大人……”
他急忙捂住嘴巴,曜晶锐利的黑眸正冷冷地盯着他,直至他垂下头去。曜晶再不看一眼噤若寒蝉的青影,径自转身大步踏出了水之园。
直到看不见曜晶的影子,青影才敢吐出憋了良久的一口气,喃喃道:“曜晶大人果真冷酷无情,凭他和露琳大人的关系,听了这消息,居然还能毫不在乎……”
※※※
天界。
神殿。
四云雾缭绕,咫尺之间难见身影。
曜晶就站在云雾之中,朗声道:“水天使长曜晶有事禀告。”
“曜晶吗?”一个清澈悠扬的声音自四方传来,“你想去地界救露琳?”
“是。”
“曜晶,你这一去,前途凶险,也许永远不能再回天界――这样也无所谓吗?”
“是。”曜晶神色坚定。
一声长长的叹息。
良久,那个声音重又响起:“既然你已下定决心,那就去吧。记住,到了魔界后天使之力会逐渐消褪,希望你在力量尚未完全消失前就能和露琳一起回到天界。”
“是,谨遵神喻。”曜晶恭敬地施了一礼,慢慢地退出了神殿。
第一章
地界(亦即魔界)。
驭雷宫。
整个宫殿由数百根巨大的黑玉石柱支撑,大厅内灯火通明,地上铺着绣工华丽的墨红色地毯,正中央的高台上安放着一把黑玉雕成的宽大座椅,一个身材高大的红衣人端坐椅中。他有一头耀眼的红色短发,如大理石雕刻出的脸庞,两道飞扬的剑眉下是一对闪闪发光的绿色眼瞳,似乎能将人的魂魄摄入其中――这个集威仪与俊美于一身的男子正是地界六魔王中以脾气急躁著称的雷之魔王――雷。他身后左右分别站立着两名妖娆女子,是随侍于君王身边的贵族,一银发红眸,一金发碧眼,均丰姿绰约,美艳如。
“你叫什么?”雷注视着全身被缚着雷之魔咒,俯卧在高台下的美丽天使。
露琳吃力地仰起头,用目光狠狠地瞪视着雷,不发一言。
雷大笑。这个天使的美非一般所能形容。天然卷曲的淡金色秀发如瀑洒落腰间,眉弯似月,如天空般湛蓝的眼眸此刻正溢满怒气,挺直的鼻梁,小巧而红润的樱唇,一身雪白细腻、柔嫩似水的肌肤,浑身上下找不出半点瑕疵――就连最挑剔的人也会为她的美所倾倒。自从第一眼见到她,雷就下定决心要掳获这个天使。
“真不错。”一直站在高台下仔细打量露琳的火之魔王黑炎悠悠开口。
“什么不错?”雷斜睨着他。
“你的运气。”身材俊挺,一头漆黑长发的黑炎淡淡道,“我就没有这个运气。”
“不只是运气吧?”雷傲慢地说,“这个天使并不容易对付。”
“看得出来。”黑炎浅紫色的眸中露出一丝笑意,“能让你用雷之魔咒来捆缚的天使这还是第一个。她的地位在天使中应该不低吧?”
雷点头:“是天界的八大炽天使之一。”
“哦。”黑炎了然,“我听说天界最美的天使就是一个叫‘露琳’的炽天使。”
“你知道的真不少。”雷嘲讽地说。
“哪里。”黑炎谦逊地说,“不论男女,只要是有关美人的消息,我一向了如指掌。”他又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露琳,“真可惜这么美的天使不是属于我的。”
“哼。”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魔界的俊男美女你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别想觊觎他人的东西。我跟你不一样,我只对异性有兴趣。”
“我知道。这位千年难得一见的大美女是你的,没人跟你抢。”黑炎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我这就回炎之殿,你好好享受吧。“一道黑色的火焰一闪即逝,黑炎的身影立刻沓然无踪。
“享受?”雷不怀好意地冲着露琳邪笑,“这倒也不错。就让我来使你成为堕落天使,如何?”
露琳脸色惨白。不管是自愿或被迫,天使只要与恶魔交欢过一,就会成为堕天使,永远不得再回天界――这是天、地二界谁都明了的事。而且,万魔祭时,堕落天使更是最好的祭品。因此,以往落入魔界的天使无一幸免地成了恶魔们的玩具。
“放心吧。”雷走下高台,俯下身,凑近露琳的耳朵,低声说,“我一定会让你醉仙欲死的。”
※※※
魔界。
暗夜。
碧落潭。
黑炎并没有直接到达自己的宫殿,而是打算沿着水潭徒步回去。潭边树木林立,远山影叠障,四周夜阑声静。
潭中有一个少年。
奇怪――这是在那个少年进入视线后,黑炎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曜晶利用水之连系,从天界的水之园直达魔界的碧落潭,只要有水,以水天使长曜晶的能力要进入地界实非难事。只是……一入魔界,曜晶感到体内的力量一瞬间流失了不少,由本来的十成,剩下了现在的八分。并且,身上的能量仍在一点一滴地不断消逝,照此下去,要不了多久,天使之力将会完全消耗殆尽。曜晶甩了甩头,抛开心中的忧虑,轻轻转身准备走向岸边……
他突然顿住脚步,霎时浑身僵硬――恶魔。这个正在潭边望着他的黑衣黑发的男子肯定是恶魔没错,而且,看他的长相,在地界的地位一定不低。恶魔的能力与容貌是成正比的,容貌愈美,能力愈强。这个拥有俊逸外表的黑发美男子看似无害,但那紫色双眸中蕴藏着的精明与冷酷却着实令人心悸。曜晶从不低估自己的敌人,眼前的这个恶魔很可能是陪伴在君王身侧的贵族,甚至也许本人就是……
黑炎的目光由上至下慢慢扫视着伫立在水中的蓝衣少年。很普通的长相,不过还算端正清秀,微微卷曲披散至肩的淡褐色头发,中等身材,偏瘦――这种类型在地界只能归为下级魔族,与艳丽多姿、潇洒俊美的贵族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是,不知为什么,黑炎发现自己竟被眼前的少年吸引住了,也许是因为他有着一双如子夜般邃而略带忧伤的漆黑眼睛。
两人对视良久。
“我看上你了。”黑炎忽然开口,直接表明自己的意图,“愿意跟我走吗?”――这句话问得非常自信。
“很抱歉,我不愿意。”早在进入魔界之前就已收起天使之翼的曜晶冷淡地说。
“为什么?”黑炎眯起了眼睛。难道这个看上去象下级恶魔的少年是在故作姿态,以抬高身价?不,他不这么认为。
“因为我没有看上你。”曜晶答得刺耳。“而且,我对同性没兴趣。”
“是吗?”黑炎探究的目光紧锁住曜晶,“如果我告诉你,我是火之魔王,你是否会考虑改变心意?“
――原来是地界六魔王中最为好色的火之魔王黑炎啊,听说他男女不拘,风流成性,是个毫无节操的家伙。今日一见,果然……思及此,曜晶眼中或多或少流露出轻蔑之色――这下子,让情场上无往不利的黑炎第一尝到了挫败的滋味,水中的少年明确地用眼神诉说了对他的厌恶。
“你还真不给面子呐。”黑炎唇边缓缓勾起一抹微笑,声音轻柔得危险,“我这真的火大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对你用强的,因为那样忒没意思了。咱们可以慢慢来,总有一天,我会得到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身体和――心。”他生平首如此认真地向人发出挑战。
“是吗?”曜晶一霎不霎地直视着黑炎,以平稳的语气正面接战,“我拭目以待。”――“兵来将挡,火来水灭”是曜晶一贯的事原则。
黑炎笑得诡异:“到时候,被我抛弃了,可别再哭着来求我。”
“你放心,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自己。”曜晶说得决然且毫不犹豫。
“等着瞧吧。”黑炎冲着曜晶眨了眨眼,恢复了一贯的轻浮神情,“我很期待下一的会面。”然后他瞬间隐身于黑色的火焰之中。
直到确定黑炎真的去远了,曜晶才吐出口气,分开潭水,走向岸边。什么“下一的会面”?我绝不想再见到这家伙――忆及方才黑炎凌厉的眼神和大胆自傲的言辞,曜晶的心情怎样也轻松不了。
※※※
“不……不要!”昏黄的灯光映照出卧室中纠缠成一团的两个身影,床上的露琳正竭力地闪躲着雷狂暴的吻和恣意妄为的双手。只可惜她全身上下均被雷之魔咒所束缚,别说反抗,就连举手投足都异常吃力,只能勉强合起双翅来暂时抵挡一下雷的攻势。
雷不耐地拨开遮住他视线的纯白色羽翼,真是的,都这种时候了还做什么困兽之斗?不过,这对翅膀倒还真碍事,让他觉得心烦意乱。
“干脆拔掉算了!”雷一把揪住天使之翼,狠狠地瞅着露琳那比羽翼更为苍白的脸,威胁道,“快把翅膀收回去!否则,我用雷劈了它!”
真的不行了吗?露琳湛蓝的双眸溢满绝望,她完全了解收起羽翼的后果。难道我真的只能任这个红发恶魔为所欲为了吗?谁来救救我?倏地,她脑中闪过一道身影,不会的,他绝不可能来救我的。多年以来,我一直如此对他,他又怎肯出手相救?何况,地界是妖魔们的大本营,哪个天使会做出如同飞蛾扑火的愚蠢之事?露琳终于完全放弃了希望,她咬着牙痛苦地将视如生命的天使之翼收入体内,霎时,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顺着腮边滚滚而下。雷浑身一震,骤然停止了一切动作,露琳惨澹而无助的神情中隐含着一种凄绝而又夺人心魄的魅惑感,那如银线般的泪……雷呆呆地凝注着,不由自主地被蛊惑了。他轻轻地伸出手去,一滴温热的泪珠滚入他的掌心,雷蓦然惊醒,他慌忙甩去心头的震撼,狠狠咒骂一声,飞快地转身离去。乒!一声巨响,房门重重阖上。
露琳愕然。一瞬间她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回过神才知道雷竟然放过了她――至少目前是这样。狂喜过后,露琳觉得全身虚脱,脑中尽是疑惑与不解。那个又粗暴又凶狠的红发恶魔为何会轻易地放过她,又为何突然发飙,此中缘由,她百思不得其解。
※※※
“可恶!”歪歪斜斜地倚坐在大厅的台阶上,雷忿忿地将不知是第几坛酒倒入自己的口中。“不过是几滴眼泪罢了,怎么会……混帐!”堂堂的地界之王竟然敌不过一个小小天使的几滴泪水,这种事若传了出去,他的一世威名就全毁了。为什么呢?雷困惑了,以前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可是,一瞧见露琳那哀婉凄美的眼神和如水晶般清澈透明的泪珠,自己竟会狼狈得手足无措,狠不下心来。该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雷被自己心中的念头震慑得说不出话来,不会吧……我不会那么惨吧……他一时怔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
※※※
曜晶到达驭雷宫时天已放亮。地界的白天虽不若人界那样有阳光的照耀,但相较于黑夜至少稍微明亮一些,相距百米之遥的偌大宫殿亦可瞧得一清二楚。
终于到了。曜晶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渍,除了昨晚偶然遇见的那个火之魔王外,一路上倒还顺畅,也没有碰到什么危险的事,总算在天明时分找到了想找的地方。他小心地借着四周树木与杂草的掩映潜向矗立在茂林的黑色宫殿。
露琳一夜未敢合眼,时刻警戒着唯恐雷会随时推门而入,直至快天明实在支撑不住方始沉沉睡去。她太累了,在人界撞见雷时的那一场激战使她筋疲力尽,后来还被雷强压在床上,挣扎了半天,差点儿就……虽然不知道雷为何在紧要关头放开她的原因,但她已心力交瘁,实在无暇去推敲其中的玄机。
曜晶悄无声息地推开卧室的窗户,如一片落叶飘然而至。他默默地靠近华丽的铜雕大床,静静地凝视着窝在柔软的丝被中酣眠的绝丽天使。是啊,无论什么时候,她看上去总是那么纯洁无暇,不象自己……从层层的雷之魔咒下曜晶感觉到了微弱的天使之气,他长长吐出口气,幸好,她还没被……还来得及。
是谁?谁在看我?露琳猛然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瞧清楚面前的身影,不由得骇然瞪大了双眼。
“怎么了?”曜晶嘲讽地说,“才短短一天,就不认得我了?”
“你……”露琳尚未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曜晶。“曜……”
“就是我――曜晶。”曜晶乜斜着眼瞅着露琳,“你好象不太高兴。不过这也难怪,无论谁看到讨厌的东西,都不会高兴的。你就勉为其难先忍一忍吧,因为除了我,不会再有谁来救你了。”
“救我?”露琳茫然道,“你……为什么?”
“因为救你回去对巩固我的地位大有裨益。我这样说,你满意吗?”曜晶漆黑的眼睛直视着她,缓缓作答。
露琳不自觉地偏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
“我很明白你非常讨厌我。”曜晶说这句话时神色漠然,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痛痒的事。“但是,如今你却只能倚靠我了。想回天界吗?”
“……”
“现在可不是使性子的时候。”
“……”露琳干脆闭上了眼睛。
曜晶蹙眉,半晌,他忽然瞪着露琳,怀疑地说:“难道你是喜欢上了雷,所以不想回去了?”
“才没有!”露琳终于怒目相向,“鬼才会喜欢上他!我当然想回去!”
“那就别浪费时间。”曜晶冷冷道,“快走吧。”
“你……”露琳气得面色绯红,“全身都是雷之魔咒,你要我怎么走?”
“我背你。”
“不用了!你替我解开,我自己走!”
“不行。这儿是雷的地方,若贸然动用天使之气,他轻易便能察觉。何况,雷之魔咒与雷的本体相连,一动魔咒他即刻就会知晓。身为炽天使,不会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吧?”
“……你说话不带刺很难受吗?”
“抱歉,这是我多年的习惯,就算想改,也改不了。”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我变成怎样?”曜晶一霎不霎地盯着露琳,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吐出,“你以为这是谁的错?”
露琳立刻别过脸,咬紧嘴唇,心中无限懊悔。
※※※
碧落潭。
在魔界的白昼可以清楚地看见水潭的全貌。碧色的水面,平然无波,苍山翠柏环绕于水潭四周。若不是周围过于寂静,水色又绿得诡异,倒也称得上是风景怡人了。
火之魔王黑炎正闲闲地斜倚着岸边凸出的岩石,紫眸微阖,神情一派悠然。忽地,他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蓦然睁开双目,转头望向远发出细微声响的密林边缘。
曜晶背着露琳,一面留神身后是否有追兵,一面轻捷地穿过丛林。只要到达有水的地方,他便可以轻松地带露琳回天界。
碧落潭就在不远的前方,但曜晶明白,他可能再也回不去了――黑炎正挡在潭前施施然地望着他。
曜晶在距离黑炎十步远的地方止住了脚步。
黑炎笑着眯起了眼――只不过此刻他的笑容实在有些令人不寒而栗。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这个昨夜在潭边拒绝他的少年此刻背上背着的天使正是他在雷的宫中所见到的绝色美女露琳。瞧这情形,一目了然,这小子好大的胆,竟敢潜入驭雷宫掳人,足可见他和露琳的关系匪浅。
曜晶默默地放下露琳,吸一口气,徐徐面对黑炎。他知道,事已至此,难免一战。倒是露琳脱口惊呼:“火之……魔王……”
“露琳小姐真好记性。”黑炎彬彬有礼地说,“容我正式介绍一下,我是黑炎,你好。”
好?好什么好?露琳心中一直萦绕的不详预感终于应验,她苦着脸瞅向曜晶:“这下怎么办?”
“看着办。”曜晶嘴里回答得轻松,眼睛却一霎不霎地紧盯着黑炎,暗暗将天使之气运聚于全身,蓄势待发。
“你是天使。”黑炎冷静地指出事实。事到如今,他已经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面前这个孤傲少年的来历。
“是。”清冷晶亮的黑眸毫不退缩地迎视着沉的紫眸。
良久,黑炎嘴角忽地散开一丝奇特的笑意,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被曜晶小心护在身后的露琳:“你不会以为带着一个身中雷之魔咒的累赘,还能冲破我的阻拦,顺利返回天界吧?”
“……”曜晶当然知道这是近乎不可能的事。若他的天使之气未曾消退,倒可放手与黑炎一搏。但如今只凭剩下的六、七成,只身而退已是十分困难,更何况还要卫护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露琳。
黑炎瞧着虽然默不作声,却依旧神色不动的曜晶,以一副轻松的口吻道:“也罢,我可以放你离开。不过,却要烦请露琳小姐屈尊至炎之殿一叙,如何?”言毕,还眨眨眼,顺道送了露琳一个飞吻。
曜晶见状禁不住心头火起,谁都明白黑炎话中“一叙”之意。这家伙还真男女通吃,昨天才向他“示好”,今天就迫不及待地冲着露琳大抛“媚眼”,真是有够痴。他强忍怒意,利刃般的目光刺向黑炎:“你休想。”
“那么,”黑炎笑得狡猾,“你留下,她走。如何?”
“咦?”曜晶真真正正怔住了。自小到大,只要和露琳在一起时,所有的人只会把眼光放在光彩照人、耀眼亮丽的露琳身上,这是首有人将他和露琳同等看待……不,并不是这样,曜晶猛然醒悟,黑炎想要的是他。因为他知道他绝不会把露琳交出去,他只是利用他的弱点来逼他就范――黑炎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他,始终不曾转移。难道昨晚自己的拒绝真令黑炎那么难堪?让他宁愿放弃风华绝代的美人,也要将自己禁锢在身边?
仿佛看穿了曜晶内心的疑惑,黑炎好整以暇地道:“总之,你们二位,本王只取其一,端看你意下如何了。”笑话,昨天欠我的债还没还,怎么可以让你一走了之?得罪了火魔王的人,下场可不止一个“惨”字。当然,面前这名傲气的少年也不例外。不过,这种事还是要你情我愿才好,若动起武来,一个不小心,血流成河,就玩不成了。还是先来个欲擒故纵的游戏,虽说放走那个金发美女着实有些可惜,但看着这小子乖乖低头的样子,一定更有意思――他绝不会承认,自己对这名褐发少年的兴趣早已远远凌驾了天界第一美人。
曜晶并未考虑多久,他几乎立刻下了决断:“我留下,她走。”
“成交。”黑炎满意地点了点头。
曜晶地注视着他:“希望你能遵守诺言。”
“只要你不反悔,我也没问题。”黑炎首露出认真的表情。
“好。”
“不……”露琳在旁听得正自又惊又怒地准备大叫,曜晶已霍然转身,双手迳自抚上露琳头部,霎时,一股热浪由头顶直击而下,游走全身。露琳只觉浑身一震,想说的话也被气流硬生生堵住,哽在嘴里,怎么也讲不出来。曜晶张嘴熟练地吐出一长串咒文,碧落潭中水柱冲天而起,湿透衣衫。一会儿功夫,水散去,露琳一时感到身上束缚全无,轻松无比,迷糊间只听得曜晶大声道:“快,送她走!”
一道黑色的火焰随即席卷而来,然后露琳便沉入香甜的睡梦中,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这是做什么!”曜晶第一有了明显的情绪反应,他狠狠地瞪着黑炎,“为什么把她送往人界?”――要不是他为了解雷之魔咒已耗尽心力,说什么也不会拜托黑炎做这件事。
“还不是一样?”相对于曜晶的愤怒,黑炎显得格外轻松,“反正她身上的魔咒已经解开了,只要离开魔界,她的天使之气便会立刻复元,完全可以自己回天界。”
“你……”曜晶稍嫌纤瘦的身上还挂着水珠,柔顺的褐发紧贴在耳后,他双颊微红,莹亮的黑眸此刻正充满怒火,整个人看上去生气勃发。
“真令人心动。”黑炎喃喃道,有些着迷地看着曜晶发怒的样子。
“什么?”曜晶一时没有听清。
“没什么。我这也不算违约吧?至少我是真的放她走了。”黑炎摇头叹息,“啧,为了你,我连那么一个绝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也放弃了,你该怎么补偿我?”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曜晶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竭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我根本没必要补偿你。”
“是吗?”黑炎似笑非笑,“我确实没想到你连雷之魔咒也能解。这么说来,我也真算是捡到宝了,你说对不对,水天使长曜晶大人?”
“那又怎样?”在帮露琳解雷之魔咒之时,曜晶早已有了身份被拆穿的心理准备,他冷冷地望着黑炎,“如果你后悔把一个危险人物留在身边,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别想激我杀你,我不会上当的。”黑炎逼近曜晶身前,俯视着他,“我火魔王做事,从没有‘后悔’二字。况且,你方才耗力过大,天使之气顶多只剩一、二成,连站都站不稳了,哪来什么‘危险’之说?”他忽然一个倾身,将曜晶拦腰抱起。“你就别硬撑了,还是让我来为你服务吧。”
“你干什么?”曜晶欲挣无力,他浑身不自在地皱紧双眉,“放我下来。我不需要这样的服务,也没有这种癖好。”
“没关系,我会让你有的。”黑炎毫不在意地说,“放心,我说过不会强迫你,我要让你心甘情愿地喜欢上我。”他大言不惭,“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的温柔。”――然后被我抛弃,他恶意地想。
第二章
“把露琳交出来!!”雷站在华丽气派的炎之殿大厅正中,狂暴的怒意逼得殿中侍立的贵族们退避三舍,生怕一靠近便被卷进他身边的气涡之中而灰飞烟灭。
“你再吵也没用,我说过她不在这儿。”悠悠然回答雷的人正是炎之殿的主人“火之魔王”黑炎。
“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雷气极而笑,“我赶到碧落潭确已不见任何踪迹,可就算我宿醉未醒,也不会分辨不出黑焰的气息!你敢说你没去过那儿?”
“我没这么说。”黑炎平然道。
“那你是承认了?”
“我只说我去过碧落潭,可没说人在我这儿。”
“不是你还有谁?”雷反问,“放眼整个魔界,除了你和冰魔无星及梦魔寻外,还有谁能解开我的魔咒?”他傲然道,“即使是木言和媚柔也未必能解!”
“你指的是魔界吧?”黑炎不带笑意地笑着,“难道你忘了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谁?”
“天界人?”雷压根不信,“有哪个天使会那么笨,特意跑到魔界来送死?”
“那是因为露琳小姐的魅力无远弗届,”黑炎眼中寒光一闪即逝,“有个笨天使对她一往情,愿意冒死前来相救。”
“哦?”见黑炎不象开玩笑的样子,雷暂且敛起一半怒气,怀疑地说,“能解我雷之魔咒的天使,至今为止,我还未曾见过。你这么说,有何凭证?”――他性子虽急,却也并不是傻瓜。
“简单。”黑炎以眼神向着随侍在身后的一个红发蓝眸、美艳绝伦的女子示意,女子随即退入内室。“他就在我这儿,你可以问他本人。”
须臾,红发女子从大殿一侧转出,她身后立着一个身材偏瘦、褐发黑眸、一脸苍白的少年。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少年,怎么看也看不出这个人有破除雷之魔咒的能力――直到曜晶被他看得心中暗愠,蓦地抬目直视道:“我解开雷之魔咒令你这么难以置信吗?”
“咦?”雷哧了一跳,不远立刻传来某人的嗤笑声,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子胆子倒一点也不弱。
“怎么样?”黑炎幸灾乐祸地说,“这可是朵带刺的玫瑰。”
“带刺……玫瑰?”雷瞧瞧面前容貌以恭维来说也称不上出众的少年,又瞧瞧色眯眯盯着曜晶的黑炎,发觉自己的眼睛似乎出了毛病。“你不是一向喜欢俊男美女的吗?什么时候改变口味了?”
“别这么说。”黑炎一本正经,“以前的事已成过眼烟云,现在我只有小晶一个。”
雷听得鸡皮疙瘩掉满地:“算我拜托你,少荼毒我的耳朵行不行?”
曜晶则冷着脸道:“别叫我小晶。”
“那你要我怎么称呼你?”黑炎望着曜晶的眼神柔情似水,令殿中随侍他的贵族们纷纷以目作剑砍向曜晶,其中尤以那红发女子为甚。
曜晶在心内苦笑。这个人似乎不懂“拒绝”一词的涵义,从碧落潭回炎之殿的途中,已不知被回绝了多少,却仍是一点儿也不气馁,那个懒洋洋的笑容依旧一丝不变地挂在脸上。曜晶暗暗叹了口气,无奈道:“晶或曜晶都可以,只是别在前面加个‘小’字。”
“曜晶?”这个名字在魔界无人不晓,雷当然也听说过。“水天使长?”
“是。”
“好。”雷紧盯着曜晶,“原来是天界的四大天使长之一,怪不得能破解雷之魔咒。不过,我今天是来找露琳的,她人呢?”
“你以为解开禁制后她还会留在魔界吗?”曜晶淡淡道。
“她究竟在什么地方?”雷定定地注视着曜晶,凌厉而凶猛的目光显现出他不可动摇的决心。如今,他已能十分确定自己对露琳的感情,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她。然后,让一切重新开始。
“我不会告诉你的。”曜晶说这句话的时候已抱着必死的决心。
“你!!”雷一把揪住曜晶的衣襟,“别以为有黑炎护着,我就不敢动你!”
曜晶冷笑:“如果我的天使之气尚在,何需谁护着?”
“只可惜你已经失去了天使之气。”雷加大手劲,同时身上的驭雷之气猛然逼向曜晶,直令他透不过气来。“你说还是不说!”
“放开他。”黑炎将一手搭在曜晶肩上,替他震开了雷之气,另一手握住雷的手腕。“以前你也曾掳来不少天使,也没见你这么紧张过。”
“这个不同。”雷坚持不肯放手。“我一定要找到她!”
“你……”黑炎望进雷的眼中,那一片狂烈的激情令他愕然松手。“不会吧……你……”
“如你所见。”雷坦承,他语气坚决,“如果你一定要阻止的话,那就先和我对决吧!”
“我完全没有和你动手的意思。”黑炎缓缓道,“我只是请你把他还给我。”
“只要他说出露琳在什么地方,我立刻放人。”
“如果我不说呢?”曜晶瞪视着雷。
“那么,别怪我……”
“我知道露琳的下落。”黑炎只用一句话便打破了二人间的剑拔弩张。
“黑炎!”曜晶厉声制止。
“真的?”雷半信半疑。
“总之你先放开曜晶。”黑炎趁着雷犹豫之际,一把拨开他的手,将曜晶搂入怀中。“露琳在人界,是我送她去的。你要追的话……”
“谢了。”远远一声道谢,雷眨眼间不见踪影。
“还真是个急性子。”黑炎喃喃道。
曜晶用力挣脱他的怀抱,眸中带怒:“为什么……”
黑炎耸了耸肩:“这时候再追去人界的话,露琳早回天界了吧?”
“可是,万一……”
“别担心。”黑炎对着曜晶展现出他自认为最完美的笑脸,“就算他真的找到露琳,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曜晶丝毫不为所动。
“因为,”黑炎凝视着曜晶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说,“雷那家伙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露琳了。”――这句话不是谎言。
“!!”曜晶整个人完全怔住,呆愣着说不出话来。
“……晶,晶!”黑炎连唤数声,曜晶才猛然回神。黑炎斜睨着他:“雷喜欢上露琳对你打击这么大吗?”
“不……”与其说是打击,不如说是震惊。
“你何必否认?”黑炎不自觉地敛起笑意,目光闪动,“我能看出你对露琳的感情。”
“看得出来吗?”曜晶低语。不,没有人能了解我对露琳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又爱又恨吧?”
又爱又恨?曜晶想,“也许……”他的思绪飞至遥远的过往,沉缅于回忆之中。
“不准你再想她!”望着曜晶凝然悠远的目光,一股怒气没来由地急速涌上心头,黑炎瞬即沉下脸,“千万别忘了,你已经是我的所有物。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踏出炎之殿闱步。”
“我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曜晶缓慢而坚决地说,“我就是我,没有谁能改变我。”
“露琳也不能吗?”
“……是。”
黑炎的脸色明显有所缓和,心情似乎好转了很多,他莞尔道:“那么,就由我来改变你。”
曜晶不语。半晌,他忽然略带嘲讽地问了个突兀的问题:“你说,一个恶魔如果真的爱上了一个天使,那么,他算不算是不是个大傻瓜?”
“怎么会呢?”黑炎冲着曜晶露出了一个极其温柔的笑靥――我绝不会成为象雷那样的傻瓜,因为我不爱任何人。
是吗?黑炎的笑容愈温柔,曜晶的心情便愈沉重。这种温柔相待的日子,究竟能持续到几时?这一切,转眼便会化为泡影吧?曜晶专注地凝视着黑炎的背影,眼内、心中,一片苦涩。
※※※
露琳并没有返回天界。
一进入人界,她的天使之气立即回复,魔界的气息一旦消除,她又成了拥有仅于天使长之力的炽天使。
“真是个笨蛋!”她已经在人界与碧落潭相连的镜湖岸边呆了整整一天,直到现在却仍束手无策,只能一个劲地干着急。
镜湖的风景十分优美。天蓝水绿,清澈的水中可见无数游鱼。岸边垂柳绦绦,桃殷殷,遍地皆是柔软而茂盛的青草,和风吹来,令人熏然欲睡――只不过露琳此刻完全没那个心情。
“怎么办呢?”露琳屈起一条腿,姿势不雅地坐在草地上捧腮苦思,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已由远而至,悄然向她身侧贴近。直至那人走到她身前遮住了正前方的一片阳光――
“露琳?”
露琳霍然抬头。这一抬头,吓得立时翻身跃起,连退三步。
“日……日焰大人!”露琳这一惊非同小可。微笑着伫立在自己面前的岂不正是天界以斯文俊雅、谦和有礼著称的火天使长吗?
“果真是你。你没事了吧?”日焰冲着露琳款款而笑。“听说你身陷囹圄,我本想亲自去一趟魔界。不过,还是晚了曜晶一步。你也知道他的脾气,做事一向不喜欢别人插手。而且,他的能力比我强得多,我想他一定能把你救出来……”他语真意切,脉脉情。
“是啊。”露琳一面展露出如媚颜,一面暗中全神戒备。“这可真多亏了晶,若不是他,我恐怕永远也回不来了。”
――对于一个觊觎自己已久,时刻寻找机会,却又未曾得手(当然,大部分是碍于曜晶的搅局)的家伙,露琳明白必须极其谨慎对待。毕竟,现今曜晶不在自己身边,而周围又凑巧空无一人。
“你们和好了吗?”日焰似乎有些微吃惊。
“您说呢?”露琳狡黠地道,并不予正面回答。
“那么,曜晶呢?”日焰笑得心无城府。仿佛若不经意的一句话,却透出一股森冷的寒意直直沁入对面正自巧笑倩兮的美人心头。
果然。
这个人确确实实憎恨着曜晶――此时此刻,日焰的眼神令露琳心中的怀疑变成事实。虽然他的笑容依旧洒脱出尘,提及曜晶的名字亦波澜不惊,但露琳仍捕捉住了他眼中那一抹冻彻心脾的恨意――这绝不止是单纯的嫉妒。所以……她更打起了十二万分小心。
“他去镇上办点事。”目前只能不动声色,走一步算一步了。
“你要等他吗?”
露琳嫣然一笑:“当然。”
“哦?”日焰抬眉。“我可以陪你一起等吗?你才出事,我不放心。”满目温情,满嘴甜言,一身戾气。
“……好。”
春风微拂,落英缤纷,半朵桃擦过露琳面颊,缓缓坠地。
这一等,直至夕阳西斜,新月初升。
日焰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我看,他不会来了吧?”
露琳悄悄拉开二人间的距离,“他一定会来。”
“你这么肯定?”
“是啊。”
“呵呵……”日焰忍不住笑了起来。“露琳小姐,你不觉得,游戏该结束了吗?我的耐性可一向不太好。”
露琳不语。她讨厌日焰猫戏耗子般的目光。这家伙一定是确定了曜晶不可能到这儿才敢这么说话。他一直没有动手,也无非是忌惮曜晶会随时出现。
“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看清了露琳的恐惧,日焰向前迈进。
“我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你。”咒语似的话音纠缠上露琳的耳朵。
“我真的很想要你。”如喘息般的气息从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口中吐出,让人胃部紧缩。
伪、君、子。露琳暗骂。与其要她接受火天使长大人的“炽热情意”,她宁愿选择面对那个红发恶魔!起码那家伙绝不伪养善。而且,面前的天使长绝对比恶魔更危险,雷只是贪色,日焰的目的却绝不止此。
“我想现在……就让你成为我的人。不知露琳小姐意下如何?”日焰尽情地戏弄着自己的猎物,他喜欢享受对方的惊怕与哀求。
“我快等不及了。如果你不愿意……”
“你就会放弃?”露琳压根不信。
“你又何必定要逼我动粗?”日焰叹了口气,一脸惋惜。“认命了不是更好?”
“做梦!”随着一声清叱,露琳蓦然出手。一道迅疾的利风化而为剑闪电般刺向日焰。露琳本属风之一系的天使,御风之力自不在话下,再加上她又是炽天使中的佼佼者,出手的凌厉攻势在魔界也无几人能挡。
只可惜她碰到的是天使长。所谓的天使长,地位在炽天使之上,当然能力也越居其上。日焰的能力虽不及曜晶,但用来对付露琳却游刃有余。且由于大家同为天界人,相互的弱点均了然于胸,日焰应付起露琳的攻势便显得更为轻松。而露琳则因为本身能力于对方,多少有点缚手缚脚,明知对方的短,却又攻击不到,甚令她焦急,攻势也益发猛烈。
激战中,只听“嗤”的一声,露琳面色苍白地抚着肩往后跳开,她左臂的衣袖至肩为止整个儿地被日焰扯了下来,露出雪白细腻的肌肤及圆润的肩窝。
日焰色眯眯地盯着露琳裸露的肩膀,充满兽欲的目光令露琳浑身发怵。她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忽地脚尖一点振翅借风飞向空中,既然打不过,只有落跑。
一道青色的火焰炫亮了天空,亦让露琳背上一阵刺痛,直直从半空中跌到了地上。这一跤跌得不轻,不仅摔疼了身体,也扭伤了脚,身后的双翼有一半被火焰烫伤,钻心的疼痛使露琳脸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她死命咬着唇不吭一声,用手勉力支撑着上半身,不使自己倒下去。
日焰瞧着露琳狼狈的模样,得意地大笑:“你以为可以逃脱‘青火箭’的追击吗?你也太天真了!”他上前欲抚露琳的面颊。
“住手!”露琳喝道,“你敢碰我,我就立刻死在这儿!”
“自杀吗?”日焰不为所动。“你该清楚,神从不怜悯任何自杀者。你若自杀,别说回天界,连转生都不可能。”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曜晶在乎,而且会很在乎。”日焰说这话时有一种遮掩不住的恨意。
露琳心中一紧,曜晶――那个外冷内热,倔强而又脆弱的人。是啊,如果我死了,他一定会很伤心吧?不过――她回视着日焰:“无论你对我做什么都只是为了打击曜晶,不是吗?”――所以,我绝不能被你利用。
日焰忽然安静下来,显见得被露琳言中了心事。一时之间,只是阴狠地拿眼睛瞪着露琳。露琳既已决定豁出去,还有什么好怕的?当然亦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起,打破了二人间的紧张气氛。数道闪电,一记雷光冲着日焰直击而下。日焰转身全力挥出一排火焰挡开雷电,仓促之下背后空门大开。露琳自然不会放过大好良机,立即引风为刃劈向日焰――这一击露琳亦已尽了全力,日焰虽避开了要害,背后却也裂了个大口子。他心知不妙,当下不再恋战,青光一闪,飞遁而去。
雷本待上前追击,却又放心不下露琳,追了几步,便顿住脚走了回来。
这下子,露琳禁不住暗暗叫苦,怎么前门才跑一头狼,后门又进一只虎?她现在可真是半点气力也使不上了,难道自己真的那么倒霉,非得任人宰割不可吗?
当雷走到近前瞧清楚露琳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外加被撕裂的衣衫时,心里非常后悔。刚才真不该放走那个混蛋,该把他千刀万剐才是。终于找到她的喜悦已被心疼与不舍所代替,他俯下身,正想检查一下她身上的伤,却又倏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了露琳的眼神――那是一种满怀戒备、惊悚不安的眼神。
“别碰我!”露琳现在只能凭意志力支撑着不让自己昏倒。
“好。”雷高举双手,无奈道,“我不碰你,你不用这么害怕。我只是想替你疗伤罢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奈何露琳根本不相信他。“我看你跟那家伙是一丘之貉,都是别有企图!”
“我是有企图。”雷向来是个直脾气,既然她都提到“企图”了,那他就向她说个清楚。
“果然……”露琳不免哀叹自己时运不济。可是,面前的这个恶魔干嘛用这种眼光看着她?就象在看……好久不见的情人一般。露琳只觉得心中毛毛的。“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我想追你。”雷认真地说。
“追……我?”露琳怔怔接口。
“对。追你做我的王妃。”
“王……王妃?王妃不就是妻……妻子吗?”露琳已经被这句话震懵了,不但说话口吃,还连带语无伦。
“是啊。”反观雷倒是气定神闲。“所以,让我帮你疗伤吧。你的伤口很疼吧?放心,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我不会让你再受伤的。还有,我们就在驭雷宫举行婚礼怎么样?你愿意……”
现在,露琳感到自己不止是伤口疼,连头也一并疼了起来。这种时候还得听某人喋喋不休地自说自话,她实在忍无可忍了。
“我不愿意!!”她大吼。“你在胡说什么?!咳咳咳……”这一切着实太荒唐了,令她情绪大大失控,当下咳个不停。
“你……你别激动。”雷欲上前抚慰,瞧了瞧露琳的表情,只得硬生生忍下――想他雷之魔王何曾如此窝囊?只是面对心中唯一所系,也不得不做出让步,他暗地里对自己叹了口气。“那么,我怎么做你才会同意?”
“我不会同意的!”露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按捺住骚乱的心。“你少开这么恶劣的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雷也有些着恼露琳对他的不信任,他斩钉截铁地道,“在这种事情上,我从不开玩笑!”
露琳心头一震,抬目迎视着他,鸷猛的情目光与带着试探、惶惑不定的眼光交织在一起――天呐,他是说真的!这回露琳终于明白了雷认真的程度,却慌乱得完全不知该怎么应付才好。所以,她很干脆地直接――晕了过去。
第三章
捕捉猎物的时候,
需要有极大的耐心。
我张网以待,
直至你落入我以温柔编织的陷井。
※※※
夜,凉如水。炎之殿寝宫外的长廊一侧。
曜晶靠在水晶铸成的栏杆上,抬头仰望着没有星辰的夜空。
魔界的空气与天界截然不同,极不适于天使生存。曜晶的天使之气十去八九,只残留下一、二分,以此来抵御魔界气息的入侵,实在撑不了多久。
一条沁凉的黑色项链突然套上曜晶白皙纤细的脖颈,回头一看,黑炎正静静地伫立在他身后。
“这是什么?”曜晶抚着项链问。
“帮你适应地界之气的水晶石。戴上它就不会再感到胸闷难受了吧?”
“是好多了,但它同样也封住了我的天使之气。你需要那么提防我吗?”几日来失去自由的生活并没有磨平曜晶身上的棱角。“就凭现在的我,还能做什么?”
“我是真的关心你。”黑炎正色道,“依你目前的身体状况,要以自己的力量在地界生存,只怕维持不了多长时间。这条项链虽暂时封住了你的天使之气,不过对你的身体却有益无害。何况它是我长年随身之物,拥有王的力量,可确保你在殿中的安全。”
“虽然如此,但对我来说,这仍是一重摆脱不了的枷锁。若硬要运天使之气去解开这条链子的话,只怕连命都会丢了吧?”曜晶带着几分讥诮斜目凝睇着黑炎。
“既然这样,你何不放轻松点,就在我的羽翼下生活吧。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黑炎答得悠然。
-――无论如何吗?
“那就多谢了。”曜晶转回头,重又将目光投注于一望无垠的黑幕之中。他那孑然而立的身影,散发出孤独与拒人千里的气息。
黑炎脱下外袍,轻披于曜晶肩头:“夜了,小心着凉。”
短短一语,足以融化冰山一角。曜晶在心底叹气,明知他那种情的模样只是高超的演技,也明知他说出口的甜言蜜语皆是镜水月,他却仍不由自主地为之动摇。已有多久未曾尝过被人关心的滋味了?那一丝丝温柔的感觉,就如同麻药中毒般令人陷溺。他非常害怕自己会沉沦进去,会习惯这样的嘘寒问暖、呵护备至……他不得不承认,在没有得到他之前,黑炎绝对会是一个好情人,但是一旦得到了呢――只怕会弃如敝屣吧?
曜晶忽然大笑起来,直笑得弯下腰去,笑声中充满了对自己的嘲弄和讽刺。
黑炎惊讶地张大了眼睛,这个沉静的少年为何一反常态地笑得这么疯狂?为什么他的笑声中充斥着满满的无奈和酸涩?为什么他的笑容如此寂寞?他以前究竟了生过什么事――这是黑炎有生以来第一想要去了解一个人,不仅想了解他的现在,也想了解他的过去。
“启禀吾王,风之魔王前来探访,他想见一见曜晶大人。”一个甜腻柔媚的声音打断了黑炎的思绪。说话的正是黑炎的首席侍从洛兰――也就是那个拥有红发蓝眸的妖艳女子。她虽低首尊称曜晶为“大人”,但双眸中蕴含的不屑与嫉恨仍是透过了盯向曜晶的目光直接传入曜晶的眼内――那绝对是一种恫吓与挑衅。
“真是个好事的家伙。”黑炎有些受不了地摇头。
风之魔王木言虽是地界六魔王之一,位高权重,但其个性却象小孩子一样,且好管闲事。哪里一有什么新奇事件发生,他就必定会亲临现场去一睹为快,而且,还非得让他瞧见了才会肯甘心。
“走吧。”黑炎伸出右臂揽住曜晶肩膀,曜晶本能地想闪开,但在瞟到一脸妒意的洛兰后便打消了念头――这也算是扳回一城吧。抛下身后赤裸裸满怀恨意的目光,曜晶毫不在乎地向前走去。
一头有点散乱的蓬松银发,雪白粉嫩的面颊,大大的眼睛,长而卷翘的睫毛,笑起来一边一个酒窝,看上去如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的确很可爱――站在炎之殿的前厅,曜晶静静地打量着被称为风之魔王的魔界君主。
“嗯,长相一般,不过气质很好。”这就是木言以充满趣味的眼光审视了曜晶半晌后所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甚为柔和,异常动听。
“你好,曜晶大人,我是木言。”他一步三摇地晃上前去,忽然飞快地朝着曜晶一扑,就在他即将偷袭成功的前一瞬间却被黑炎抓住了后颈衣领一把扯了开去。
“我可以问一下,你这是想做什么?”黑炎笑容可掬地望着木言。
“没……”木言被黑炎盯得有些头皮发麻,他小声嘟囔。“我只是想给曜晶大人一个友好的拥抱罢了,你干嘛那么介意?”
“我当然介意。”黑炎本欲拥住曜晶,却发现他早就远远地闪到了一边,只得作罢,改用手指向曜晶站立的方向。“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我的,我有允许你随便乱碰吗?”
“哦?”木言打了个哈哈,他转向曜晶。“这么说,你是他的了?”
“有些人的脑子不太好使,”曜晶淡淡道。“有时候会产生幻觉。”
木言一怔,继而笑不可抑:“哈哈……居然有人敢在黑炎面前这么说话!好,你很对我的胃口,咱们交个朋友怎么样?”
“抱歉。”曜晶直接拒绝,“我无意结朋交友。”
“……”
黑炎大笑,满意地看到某人被堵得哑口无言。
“没关系。”木言也是个不怕开水烫的,复原的速度奇快无比。“我们可以先从认识开始嘛。你说对不对,曜晶?”
“你有很多朋友?”曜晶不答反问。
“是啊。黑炎和我就是很好的朋友。”木言笑嘻嘻地说。
“嗯,”黑炎附和,“我们一向得不错。”
“哦?是吗?”曜晶从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你们不觉得,这样的朋友有或没有完全一样?”
“什么意思?”木言冻住了唇边的笑意。
黑炎则是安静地等着下文。
“我的意思是,”曜晶凝视着木言,不急不缓地道。“我不需要勾心斗角的朋友。”
这回木言是真真正正地怔住了。
“所以,”黑炎眼带思,望着曜晶。“你没有朋友。”
“是。”
“难道你喜欢孤独?”
“我习惯孤独,但并不喜欢。”曜晶坦言,“我的确没有一个朋友;相反,你们却有很多。但这二者又有何区别?”
……这话没错。黑炎和木言均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他们都明白曜晶未说出口的话――我宁愿选择孤独一人,也不愿交这样的朋友――多么孤傲的人。
“可是,”木言沉默良久后终于开口,“你这种世哲学会让自己过得非常辛苦。”
“我早已习以为常。”
平淡的一句话中蕴含了历经艰辛与磨难后的安然和超脱。
惊奇、愤怒、怜惜、疼爱……黑炎只觉各种情感纷至沓来,一时之间分不清是对眼前清瘦淡然的少年的怜爱较多,还是对曾经伤害过他的那些人的愤怒较多。
木言瞧了瞧黑炎,又瞧了瞧曜晶,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很碍眼的存在。他粲然一笑,夸张地打了个呵欠:“好困,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聊。”说罢,迳自离殿而去。只听他的声音远远传来:“曜晶!无论如何,我已经决定要当你的第一个朋友。跟我结交,不会让你吃亏的。我医术特棒,若有需要,尽管随时来找我,包你药到病除……”语声逐渐隐去,终至不闻。
“真罗嗦的家伙。”黑炎喃喃道。
曜晶问:“他是大夫吗?”
“他是地界最高明的郎中。”黑炎注视着曜晶,柔声作答。
奇怪――曜晶凝眸寻思――他的眼神跟平时的不太一样,仿佛……多了些什么,自己却又说不上来。总之,现在的状况十分怪异。
黑炎也不说话,只是任由曜晶打量。半晌,方始悠悠道:“怎么?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曜晶收回目光,心中仍觉纳闷,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思索间,黑炎已大步上前,做了一件他从刚才起就一直想做的事――一把搂住曜晶,将之整个纳入怀中。曜晶闪了一下却没能避开,黑炎今天真的很古怪,似乎比往常强势了许多。
“唔……”他也抱得太紧了吧?曜晶觉得呼吸困难。
“木言登上魔王之位是近二十年前的事。”黑炎松开曜晶,低头俯视着恰好矮自己半个头的怀中人。“据说,他是杀友弑父才夺得了今天的地位。”
“为什么向我提这些?”
黑炎轻笑出声:“跟你相了几天,我也多少了解一些。我感觉得出你对他有好感。如果你想跟他往来,这些事该及早知道。“
“哦?你不反对?”曜晶略感惊讶。
“我反对有用吗?”黑炎捋了捋曜晶额边轻垂的发丝,没有发觉自己的举动与语气隐含宠溺。“你不就是喜欢做一些我不允许的事吗?我只是想提醒你跟他接触时小心一点,别让我太过担心。”
“……”
曜晶终于觉察出有什么地方不同了。此刻,黑炎的身上少了几分虚伪,多了一股真诚――这也是演戏吗?如果不是的话――曜晶心中一栗,急急垂下视线,竭力沉住气应答:“那可能只是空穴来风。”
“空穴来风,并非无因。”
“有些人特别喜欢凑热闹,”曜晶慢慢道,“其实,也许只是因为他比大多数人更容易寂寞。”
“你认为木言是这种人吗?”
“……是的。”
“这么肯定?”
“……我曾经错过一。不过,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曾看错过人。”
“那么,你是怎么看我的呢?”
“…………”
就在黑炎几欲放弃等待的时候,曜晶幽幽开口:“我看不清。”
黑炎并没有追问“为什么”,因为他发现,自己也同样摸不透曜晶。
看不清――是不是已身陷迷局?
摸不透――会不会更用心揣测?
这天夜里,一种全新的,让人又酸又甜、又苦又涩的东西在二人心内滋长、发芽,只是,如果想等它开、结果,可能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
※※※
天界。
缥缈堂。
一片喧哗。
典雅明净的大堂内一群身着白衣、高矮不一、形貌各异的天使们正在进行激烈的争论。
“魔界的家伙现在愈来愈嚣张了,连咱们天界的炽天使大人也敢掳!”
“就是,咱们应该还以颜色才对!”
“罗纳大人已经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见踪影?”
“你急什么!你以为请求神喻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我……”
“唉,我真替日焰大人伤心。”
“是呀,他很倾慕露琳大人,这露琳大人出事,最难过的人就数他了。几天前他就去了人界打探消息,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不是还有曜晶大人吗?”
“曜晶大人?”说话的天使嗤之以鼻。“听青影说,他在听到露琳大人被擒时,脸色一点没变呢。”
“曜晶大人和露琳大人的关系真有那么差吗?”
“当然。曜晶大人平时总看不起露琳大人……”
“是露琳看不起曜晶大人吧?”一个清泠的声音突兀响起。
“谁说的……”被打断话头的天使十分不悦地转头怒目而视,这一瞧,立刻吓出一身冷汗,怒气更是不知飞到了哪个天外天,当下慌忙躬身行礼:“火炙大人。”
“依我看,分明是露琳疏远了曜晶大人。看不清真相的人最好不要胡说八道。”褐色的过肩丝发随意地在脑后扎成马尾,同样色泽的眼睛熠熠生辉。眼前的人外表柔弱,个性却极为强悍――天界中谁都知道炽天使中排名第一的火炙是除了曜晶之外的又一个非常难缠、令人头疼至极的人物。不过,他为人一向公正,说话、行事从不失公允,这一点,在场的人均心知肚明。既然火炙已经如此发话,其他人也只能乖乖闭嘴,把自己的意见吞回肚子里暂作保留了。
“这倒真是件怪事,”站在火炙身旁,秀美高挑、俏丽中带点儿英气的风天使长霖嫣然道。“难得你会帮曜晶出头。”
“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火炙漂亮的嘴唇缓缓挑起一道弯弧,“霖大人,您有异议?”
“哼,你明知我和露琳交好,还在我面前说这些话,是不是存心气我啊?”霖甩了甩齐耳的直发,眩出一道金色的光芒。
“难道我说的并非事实?”
“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曜晶天生幸运,力量凌驾于众人之上,否则,凭他……”她倏然住口。
“否则,凭他那双被唾为‘恶魔之眼’的黑色眼眸,绝不可能有今天的地位。您想说的是这个吧?”
“就算是……那又怎样?”被火炙捅破了心事,霖不免有些恼羞成怒。
“您也了解,无论天界、魔界,力量都是至关重要的。不过,仅有蛮力而无智慧的人既不能成为天使长,也无法在魔界占一席之地。”
“说得好啊,”霖冷笑,“我都不知道你跟曜晶什么时候成了朋友!”
“我跟他不是朋友。”火炙耸肩,“我想这儿的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曜晶和火炙互不对眼早已是天界公开的秘密。
“那你又替他说话?露琳出事后,日焰还知道下界去查探一下,他却连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咦?”火炙略显讶异,“罗纳大人没告诉您吗?曜晶大人去了魔界。”
“魔界?!”这话不仅霖听了张大嘴巴,围观众人也同时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
“他去魔界干什么?”霖脱口而出后,自觉说了句蠢话,急忙移开话题,“这件事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火炙道,“这件事罗纳大人、日焰大人和我都知道。”
“那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曜晶大人去魔界那天您并不在天界。”
“不可能!我一收到露琳被掳的消息就马上赶回来了。”
“您是第二天才收到消息的。”火炙提醒道。
“你是说,曜晶当天就已动身前往魔界了?”霖抱持着三分怀疑,七分不信。
“是的。曜晶大人听说露琳出事后便立即去了魔界,连一刻都没耽搁。”火炙道,“这还是我和罗纳大人他们一起去神殿时才得知的。”
“但是,为什么这么大的事到现在除了你们居然仍没别人知道?”即使明知火炙说的是实话,霖还是难以置信。
“因为没有人问。事情发生开始迄今为止,根本没有任何人询问过曜晶大人的行踪。”
“……”此言一出,四周登时沉寂下来,一部分人已悄悄垂下头去。
霖显得有些狼狈,她思忖了好一会儿,方道:“我不明白,为什么罗一直没对我说起这件事。难道他认为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抱歉,”自霖身后传来一个厚实而温和的语声――她的情人、高大挺拔的地天使长罗纳微笑地伫立在大堂门口。他长着一双亲切的眼睛,看上去极具亲和力。“你回来后不是先碰上了火炙吗?我还以为他早就告诉过你曜晶的事了。”
“霖大人的确向我打探了不少有关露琳的消息。不过,对于曜晶大人,她倒是只字未提。”火炙一本正经地说。
“你可真爱讽刺人啊!”霖反唇相讥,她不怀好意地瞅着火炙。“这一点简直跟曜晶如出一辙。”
“哪有这回事?”这句话显然切中了要害,火炙脸色丕变。“麻烦您别拿我跟曜晶大人比较。”
“我也不想啊,”霖装模作样地摊了摊手,“实在是因为你和曜晶在许多地方都很象嘛。”――谁教火炙的弱点是公开式的呢?别人不敢当着他的面讲,霖却不在乎。嗯,看来阶高一级也不是全无好的,她满意地想。
“小炙和曜晶大人一点儿也不象!他比曜晶大人漂亮多了!”一个大嗓门迫不及待地插了进来――这句话说的人理直气壮,听的人表情各异。
“噗、哈哈哈……”霖当场忍俊不禁,笑得枝乱颤。反观其他人,皆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憋气神情。
火炙拿白眼狠狠地瞪向肇事者:“你能不能闭上嘴巴?”
“为什么?我没说错啊!”奈何面前的大个子兀自顶着一张憨憨的脸直嚷嚷。
“金骁!”火炙冲着自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童年玩伴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你为什么没能升上炽天使吗?”
“为什么?”金骁愣愣接口。
“不是因为你没力量,而是因为你――没、大、脑!”火炙蓦然凑向金骁耳边大吼。
“哇!!”金骁满脸委屈地捂住耳朵直跳。“那又不是我的错!小炙,你干嘛生这么大气?!”
“你……”火炙只觉自己的忍耐力着实不错,居然能够跟这家伙交往那么久还没被气死。不过,能让令整个天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退避三舍的炽天使束手无策的也只有眼前这个口无遮拦的男人了。
“难怪人类常说‘打是情,骂是爱’,今日一见,才知所言不虚呐。”偏偏一边还有位爱说风凉话的风天使长不忘火上添油。
“咳,”幸亏罗纳及时上前,才避免了天界第一场暴力事件的发生。“我说,还是先由我来为各位传达一下神喻吧。”此言响彻全场。
缥缈堂霎时鸦雀无声,人人缄默而立。
“天使长曜晶前往魔界、日焰前往人界俱尚未返回,亦未有消息回传。神指示大家暂且静观其变,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罗纳的声音稳稳地回荡在空中。“自此刻起,到人界执勤必须二人一组,不得擅自单独行动。大家明白了吗?”
“明白了。”没有人提出异议。
第四章
我知道这一切全是假象,
就如一场虚幻不实的梦,
稍稍一触――
即碎。
我不知道我是否清醒,
如果我已身梦境,
那我该不该――
沉溺?
※※※
夜半。
曜晶从梦中惊醒,他尽量悄然、不发出声息地半仰起身,转头细细地凝视着枕边人侧转的熟睡面容。
黑色的长发零散地垂落在脸颊,轻柔的发丝拂过他飞扬的眉、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如潭般难测的紫眸正安然阖拢,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形成了一道整齐的弧形阴影。沉睡中的他少了平日的沉,多了一份安详。
自从在木言来访的那晚被黑炎硬扯着同床共枕后,曜晶便每晚宿在黑炎的寝宫。一开始是被迫,如今则已习惯。虽说是一床而眠,但是未得曜晶允许,黑炎至今尚不曾越雷池一步,两人只停留在牵手、拥抱的阶段(当然,每都是黑炎主动)。这可算是刷新了黑炎历年来在情场上的纪录,整整半个多月的时间连亲吻都没有一个,如此“纯情”的交往,对黑炎来说,尚属首。不过,他似乎乐在其中,从未显现出半点焦急与不耐,对待曜晶仍是一贯的嘘寒问暖、体贴入微――也许他认为这个游戏很有趣吧――曜晶每每思及不禁苦笑连连。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有趣,我不想要这种虚假的温柔,既然知道迟早有一天要失去,为什么……还会动摇不止?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我所能拥有的呢?
曜晶感觉身上沁寒,他用手臂环住自己屈起的膝盖,茫然地注视着前方,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睡不着吗?”耳边传来沉稳的男中音,语声中隐约流露出一丝关怀。
“没什么。”曜晶道,他默默侧头瞟向不知何时苏醒过来的魔王。
黑炎蹙眉,不爱瞧曜晶眼中那一抹淡淡的轻愁:“你一定有心事。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是。”曜晶否认。
“不是?”黑炎挑起了一道俊挺的眉,“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心情不好?”
“我没有心情不好。”
“你有。”黑炎支起身。朝夕相了近一个月,就如曜晶能敏锐地分辨出黑炎那隐藏在千变万化表情下的真实心情一般,黑炎亦能准确地把握脸上甚少显露感情Se彩的曜晶的情绪波动。
“我只是有些挂念露琳,不知她是否已安然抵达天界。”既然被看穿,曜晶只得找个理由搪塞――反正,这也不算是谎言。
“……”黑炎一声不吭地瞅了他半晌,忽地拍了拍手掌,清脆的击掌声令房中更显寂静。
“洛兰叩见吾王。”红发蓝眸的美女倏忽现身,匍匐于地,恭敬地对自己的王施以跪拜之礼。
“洛兰,本王命你即刻前往人界打探露琳的消息,切勿引起天界或雷的注意,速去速回。”
“是。”洛兰再行一礼,迅速地消失。只是临去前投向曜晶的那一眼,足以令他明白――她恨他入骨。
“如何?”黑炎回头重新戴上平日的面具。“这回你可称心如意?那么,你准备怎样报答我呢?”
“你想要什么?”曜晶提防地道――身边人笑颜下的阴郁与暗藏的怒火他一眼便了然于胸。
“这个。”随着黑炎的回答,曜晶斗然间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强力一扯,仰面置于床上。在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前,一个温热的东西已猝不及防地压上了他的唇。这是什么――当曜晶察觉出贴在自己嘴上的正是黑炎的嘴唇时,他开始使尽全力挣扎;而在黑炎以已身压制住他,并强硬撬开他的嘴巴时,他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该死!”黑炎痛骂一句,伸手抚着渗出血珠的唇角,眼神凶恶地瞪视着曜晶。一时之间,偌大的寝室里只听得喘气与心跳的声音。
“你打算强暴我吗?”曜晶的双手被黑炎单手所制,身体又被压得动弹不得,衣襟散乱,更露出大片的白皙。但是,他的语气依然十分镇定。
“……没有。”静默良久,黑炎终于放开曜晶,直起身。“我只是想要个吻罢了。你不用这么暴力吧?”
“……你并没有说你只是想要个吻吧?”曜晶一霎不霎地与黑炎对视。
“如果我说了,你会同意吗?”
“……也许。”
“那么,这可别再咬我了。”黑炎缓缓俯下头,曜晶阖上了双眼。
冰冷的唇瓣被热情的火焰所覆盖,黑炎湿滑的舌溜入曜晶口中与之共舞――无论是吻人还是被吻,对曜晶来说都是第一,从未有过的冲击令他不知所措,获得解放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攀上黑炎的肩头。这些年,实在太累;这样的感觉,并不讨厌;如果可以,放纵一也罢……
喘息声满室激荡,温热的躯体紧紧相缠,全情投入。一吻方罢,两人同时睁眸,直入对方雾气氤氲,不约而同窥见彼此眼中未及平息的情潮,双方均感受到内心某的微妙转变。
“你以前没有经验吧?”如此激情忘我的拥吻对情场老手黑炎来说亦属首。
“你有何不满?”气息未匀的曜晶反唇相诘。
“不,”黑炎摇头,敛不住满眉满目的笑。“我满意之极。”――原来他跟露琳的关系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亲密,这回真是赚到了。
正自洋洋得意,冷不防被亟欲起身的曜晶伸手一推,撵下床去。
“别那么冷淡嘛。”黑炎整了整衣衫,语带埋怨,眼含调侃。“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应当高兴才对。你看,需不需要为咱们的新关系庆祝一下?”
“关系?”曜晶冷哼,“我跟你有何关系?”
“当然是情侣关系。”黑炎说来毫不脸红,“放眼整个地界,哪个不知道你是我火魔王的宝贝?”
――宝贝?多么甜蜜而明显的谎言。
“够了。”曜晶心中一震,蓦然抬头,忽然之间,觉得再也无法忍耐,“台上演戏的人也许乐此不疲,台下看戏的却已累得很,我想休息了。”
“我演戏不过是为了得到你。”黑炎并没有装作不懂他的意思。相日久,他已谙曜晶的个性,彼此都是明眼人,欲盖弥彰反而无益,不如单刀直入。“如果你肯告诉我怎样才能得到你,你我就全不用累了。”
“你确定你真想得到我?”曜晶一个字、一个字,极轻、极缓地吐出。
“是的。”黑炎镇定自若地迎视着扑面而来的逼人气焰。
“不是征服?”
“不是。”黑炎坦然承受如针刺目般尖锐的目光,扪心自问。征服――岂不是自己一直以来的目的?但是此刻――他轻轻一笑,终于对自己承认。“我……只想要你。”
“好。”曜晶面色寒白,神情峭然。“想要得到我,就拿你自己来换;想要得到我的真心,就拿你的真心来换吧。”他一语既出,便已决定孤注一掷,即使赔上一切,也绝不后悔。
“成交。”
于是,一个新的契约就此成立。至于前途如何,目前尚未可知。
※※※
水都。
美伦美奂的华丽大厅中,四都是紫色系列的装饰,轻柔的围幔,优雅的乐声,尽皆显示出主人是一位十分注重情调的人。
魔界中最喜开宴邀客的当数水魔王媚柔。晚宴上觥筹交错,但见她紫钗云鬓,笑语晏晏,所经之,恭维与阿谀之声此起彼落。
“启禀吾王,”殿外有人来报,“火之魔王携伴前来。”
――终于到了。
媚柔立刻展开又柔又媚的笑颜,枝招展地迎了上去。半个多月的时间,足够久的,黑炎也该腻了。他以往的情人还没有一个能维持过一个星期以上,这位水天使长已经算创了纪录,也该是时候了。只有在决定寻找新的猎物时黑炎才会把情人带出来――这是他用行动宣布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因此,每当黑炎携伴出现在公开场合,便表示他已厌倦了身边所伴之人,亟欲展开一场新的游戏。至于他的旧情人,无论由谁接收,他都不会介意的――“死亡约会”可以说是黑炎另觅新欢的一大标志。只可惜明知如此,却仍有许多飞蛾甘愿自投罗网。
媚柔一面暗自庆幸自己不是其中的一员,一面笑靥如地打着招呼:“两位好啊。这二位肯拨冗前来,我这儿可是蓬荜增辉哪。”说话间,她美目流转,早将曜晶彻头彻尾地打量一番。“呃,这位便是曜晶大人吧?”她的语气含着一丝犹疑。素闻天界的水天使长事果决,雷厉风行,今日一见,只是如此平凡且毫无特色的一个苍白少年,也难怪她觉得失望。
“是啊。”黑炎一如平常地打着哈哈,漫不经心地回答。“晶,这位是水都的主人,也是咱们地界的第一美人。”他转向曜晶的时候不自觉地放柔了语调。不过,看在媚柔眼里倒是更证实了她的想法――果然,黑炎只对那些即将分手的人才特别温柔。
曜晶一语不发地冲着媚柔点了点头。自前晚面对面摊牌以来,两人的相模式并未有多大改变,然而,黑炎带给他的感觉却与之前截然不同。卸除了假面与伪装后的黑炎,其真情可见一斑。对于他遽变的认真态度,曜晶一时倒真有点难以适应,更难以招架。
媚柔并未把曜晶的冷淡置于眼内,只因此刻她已在自己先入为主的观念下自动自发地将他摒弃于视线之外,只一迳地扯着黑炎说话。而那些自黑炎抵达后便一直伺机而动的莺莺燕燕、草草们亦趁此良机一个个蜂涌而至,你推我顶,待曜晶察觉,已被挤出人潮,而黑炎身边早已水泄不通。
曜晶今日算是大开眼界,黑炎受欢迎的程度简直空前绝后、无与伦比,心浪子之名当之无愧。既然他现在这么“忙”,一时半刻恐怕也无暇顾及自己,曜晶决定独自先去转转,顺便打探消息。这原本就是他执意来此的目的,否则,此等盛会,他一向避之唯恐不及。使他失望的是,在绕场一周后并未找到想找的人,也未听见半句有关天界的事。到皆是碰杯、喧笑之声,令一向喜静不喜闹的曜晶不胜其烦,当下迈出大厅转向后面比较清静的庭院暂作休憩,心中多少有些后悔来赶这趟热闹。
庭中佳木葱茏,右首有一涌泉,水柱时高时低,清澈的水四飞溅,数十粒晶莹圆亮的珍珠轻轻洒落在曜晶的衣襟、发梢,令他倍感惬意。有多久未曾如此贴近水源了?曜晶半阖上眼,正待静静感受一番,却不防被一群人堵住了去路。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个用“楚楚动人”来形容也毫不为过的美丽男孩,后面一堆有男有女,大约十几人,环肥燕瘦各不相同,但容貌尽是上上之选,一瞧便知是贵族出身,属于上级魔族中的佼佼者。
“你就是曜晶?”为首的男孩一开口便是不甚客气的口吻。
“是。”
“看上去不怎么样嘛。”男孩不屑地以眼角瞄着曜晶。
“是啊,”旁边有一女子插嘴。“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狐媚的手段才让王迷恋了这么久,就连冰泠也没超过七天呢!”
冰泠――那个美丽的男孩凶恶地盯了说话的女子一眼,望向曜晶的目光又转为讥嘲,“就算你能呆在王身边半个月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一样被抛弃了?”
“抛弃?”曜晶蹙眉,不解其意。
“咦?”另一个形貌秀丽的少年奇道,“难道你真的不知?王只会在遗弃一个人时才携同他一起出现于公共场合。”
“……”曜晶恍然大悟,怪不得在今早收到媚柔的邀请函时自己的一句“想去见识一下”会令黑炎为难甚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他摇了摇头,哂笑:“黑炎有这种癖好吗?”
“大胆!!”冰泠大怒,“凭你也配直呼王的名字!”语音未休,猛地一掌掴向曜晶左颊,出手又重又疾。
曜晶微微冷笑,默念黑炎曾三令五申要他记住的咒语。颈间的晶石发出重重耀目的黑光,不仅把势在必得的一掌挡了回去,还将冰泠弹出数尺之外,差点踣跌于地。
“黑焰?!”好不容易稳下脚步,冰泠又惊又气。
“不错。”一个低沉而又充满磁性的嗓音自众人伫立的左手面传来,枝丛掩映闪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你们是无法抵抗王的力量的,纵使那只是王的一个替代品。”
众皆一凛,回过神后均恭敬行礼:“臣下叩见梦之主。”
“罢了。”清俊优雅、茶色头发的梦之魔王寻懒洋洋地道。“都退下吧。”
“是。”虽心有不甘,众人依然在再施一礼之后退出了庭院。冰泠临去前犹不忘愤愤地瞪了曜晶一眼,大有“此仇不报,势不罢休”之意。
寻悠然举步上前,曜晶凝然抬头,二人的视线蓦然对撞。金银妖瞳――左黑右金,正是俗称的魔性之眸。
“奇怪。”寻面现讶色,不同颜色的眸子分别闪现出不同色泽的光芒。“黑炎怎会放弃一个尚未完全得到手的人?”由于相距不远,他已然发觉曜晶至今仍是天使的事实。
曜晶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看来,黑炎似乎打算打破惯例了。”寻兴味盎然地注视着曜晶。
曜晶不动声色:“规矩既有人定,就有人破。”
“你认为你有这个价值吗?”
“我从不妄自菲薄。”
“你很有把握嘛。”
“我没有把握。”曜晶平然道。
“那么,”寻极快地贴近曜晶,一手轻佻地托起他的下巴。“如果我现在吻你,你会怎样?”
“我会杀了你。”极端的厌恶感让曜晶浑身骤起鸡皮疙瘩,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尽量避免与寻的气息相触。
“杀了我?”寻倏然放手大笑,狂态毕露。“就凭这根链子?别忘了,那只是黑炎的一件饰物而已,用来唬唬那些贵族的确绰绰有余,对我却……”
“我当然知道它对你毫无用。”曜晶截断了寻的话,“不过,我仍有一半的机率。”
“哦?”寻邪笑,“我倒想看盾你准备怎么杀我。”他用双手强硬地扳住曜晶的头,狠狠地吻了下去。
“你敢!!”一道黑色的火焰挟着狂怒之姿疾旋而至,瞄向了寻的头颅,既准又狠,不留一点余地,可见出手的人对寻的行为憎恶之极。
寻大惊失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翻身后跃,才险险躲过一击,吓出一身冷汗,喘着气道:“你真想杀了我吗?”
“如果你当真吻下去的话。”黑炎表情一片空白,横身拦在曜晶身前,感觉到身后的人正逐渐地一分一分放松紧绷的身躯。“若你还想留着命享受下一餐的话,就别再动我的人!”
“你的人?他还不是你的人吧?”寻狡猾地道,“你还真能忍呢。这么长时间,就没出去打野食?”他冲着自黑炎背后探出头的曜晶促狭地眨了眨眼。“好好考虑吧,这个人可是个有名的采大盗,怎么比得上本王专情?如果厌倦了他,随时欢迎你来找我。”说罢,就此扬长而去。
“别听他胡说八道。”黑炎转身面向曜晶,郑重申明。“我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的。”
曜晶的回答十分冷淡,他仅是微微偏头,乜斜着眼睛默默瞅着黑炎,不置一词。
黑炎没辙地叹了口气,握住曜晶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扯,将他瘦削的身子整个紧密地贴合在自己胸前,喃喃道:“你知道刚才我有多着急?遍寻你不见,我还以为――”他倏然住口。
“以为我逃跑了?”曜晶自他怀中仰起头,不疾不徐地道。
“怎么会?”黑炎自然是面不改色地推得一干二净。“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你一个人四乱逛很危险,适才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已经……”
曜晶不悦地望向黑炎。他的表情一点没变,然而黑炎几乎立刻发现了他骤沉的情绪。
“打我出生后的第十年开始到我接受天使长之位至今,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我有独立理任何突发事件的能力。”
“我不是质疑你的能力。”光是回想起方才所见的“惊险”画面,黑炎的气就不打一来。偏偏怀里的臭小子不但不肯领情,而且还傲慢得要命。换作以往,他火之魔王岂会任人在他跟前如此大放厥词?唉,谁教自己偏偏钟情于眼前这个言辞辛辣,不假修饰又不懂说话技巧的人呢?他只得自叹倒霉,苦笑道,“我是怕你会受伤。毕竟,寻不是易与之辈,而你的力量目前又不足。”
“……你说得没错。”曜晶沉吟。“不过他也占不了多大便宜,对于两败俱伤我还有一定把握。”
“两败俱伤?”黑炎听得心惊胆跳。“万万不可。”
“为什么?”曜晶仿佛事不关已。“我与人交战一向只谈成败,不论生死。”
“那就从现在开始。”明白曜晶说的俱是实话,黑炎神情凝重。“以后不许你再任意轻贱自己的生命,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
“身体和性命都是我自己的。”曜晶凉凉开口。“况且,我是生是死、是伤是残,不会有人在乎。”
“我在乎!”虽然尚未厘清听见曜晶这番话后自己的感觉究竟是酸是涩,黑炎已不由自主地冲口而出,亟欲抚平曜晶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隐隐伤痛与隐藏在平静背后的缕缕悲哀。
“你在乎?”曜晶挣脱黑炎的怀抱,向后退开两、三步,目不转睛地凝注着他,表情由一开始的冷笑转为愕然,因为他在黑炎身上找不出半分虚假。
“怎么?找到你想要找的东西了吗?”黑炎眸中带笑。
“……没有。”
“那就好。”黑炎坦承,“我黑炎虽然没有什么清白的过往,但是也有自己的原则。”他地探进曜晶的瞳中、心底。“我既已跟你约定,便绝不会悔约。”
“……”
“我的话……你信吗?”
院中只听得泉水潺潺,四周一片寂静,静得似乎无法听见呼吸的声音。
“……信。”
黑炎长长吐出一气:“那么,为了我这个在乎你的人,好好保重你自己,如何?”他生平从未对任何人这般小心翼翼、低声下气。不过,反正自认识曜晶后已开了太多先例,再多一也无妨了。
“……好。”曜晶凝眸而思,须臾,对着黑炎粲然一笑――这一笑既无讽刺,亦不带忧愁,直笑得云淡风清,重拾了他自十岁起便未曾再展的纯真笑颜。“刚才的事,谢谢。”
好一道亮丽的风景。那发自内心的真诚笑意使他原本漆黑邃的双眸一瞬间变得明亮夺目,令黑炎为之迷醉,无法也不愿自拔。
第五章
数日后。
黑炎与曜晶正在炎之殿的偏殿用膳。
天界的人和魔界的人均需进食,只是与人类颇有不同,敛天地之气,取其精华足矣。所谓的进食大多是做个样子,只有在开宴待客之时才需准备类似人界的食物。但是依曜晶眼下的状况显然无法以寻常的方式进食,因此黑炎便日日陪他举箸用饭。
这一日风和日丽(虽说魔界地偏隘,终年不得阳光,不过到底比平日明亮了许多),二人说好饭后一起去碧落潭逛逛,早餐的气氛一片融洽。
微扬的嘴角泄漏出曜晶此刻的心情。这些天,他在黑炎面前不自觉地、一点一点地展现出了自己原本以为早已忘却的另一面。
小心碰触,互相试探;逐渐了解,彼此入――这种事对曜晶来说已太陌生。他不记得上一与人亲近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九岁,也许是十岁。百年的时间对于天使或恶魔犹如白驹过隙,弹指即去,寂寞的日子太久,会让人更容易渴求温暖,也更容易……软弱。究竟该任其发展,还是绕道而行?曜晶选择了正视――就在他与黑炎订下第二个契约之时他已下定决心不再规避。与其缩在过去的阴影中自哀自怜,不如鼓足勇气迈步向前,哪怕每一步皆如履薄冰。至少目前和黑炎间的相十分自然,毫无压力,这种坦诚相见的感觉,很好。
黑炎直勾勾地望着对面两汪漾着笑意、黑亮幽的水潭,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吸进里面,一时之间心醉神迷、不可自拔――直到曜晶板起脸、冷然而视,他方才收起色狼相,还原成俊逸潇洒、成熟稳重的翩翩美男子。只是两道目光仍是搁在曜晶身上,忘了取走。
曜晶不免大皱其眉,这目光也太直接、太露骨了吧?自那日晚宴归来,这家伙便常常拿这种吃人的眼光盯着自己,摆明了欲望得不到满足,即将兽性大发。
曜晶心念一转,忽地挟了一筷塞进黑炎嘴里。黑炎一时受宠若惊,只顾愣愣地瞅着曜晶,反倒忘了咀嚼。
“多吃一点,”曜晶淡淡道。“你看上去很饿的样子。”
“……”黑炎登时哭笑不得,差点没把满口食物喷了出去。他心知又被曜晶讽了一回,只得默不作声地努力吞咽――好歹这也是曜晶亲手送进自己嘴里的,不吃就太浪费了。
“启禀吾王,”殿外一侍从单膝跪地。“洛兰回来了。”
“让她进来。”黑炎说话时不忘朝曜晶瞄上一眼,没有错过他眸中一闪即逝的关心。
“洛兰叩见吾王。”洛兰垂首禀报。“臣在人界各均未曾查探到露琳的行踪,但是却有另一发现。”
“哦?说来听听。”黑炎轻描淡写地说。
“天界的火天使长日焰一直滞留在那儿,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火天使长?”黑炎目光闪动。“他不会是在找你吧?”后面这一句话是对着曜晶说的。
“也许。”曜晶不动声色。
黑炎眼珠一转,冲着洛兰挥了挥手:“长途劳顿,想必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明摆着是打发人走。
“是。”洛兰却错把此话当成了君主对自己的关怀,不禁感激涕零,跨出殿门前尚示威地给了曜晶一个得意的笑。
“大消息!大消息!!”洛兰前脚才走,一个人已大呼小叫、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地界中如此吵闹者除了风之魔王,不作第二人想。
“什么大消息?”黑炎不悦地蹙眉,自己正打算好好地跟曜晶作一促膝长谈,这家伙一来,什么都被他搅了。
“雷要结婚了!!”
――果然是一则爆炸性的大新闻,当场把黑炎震得离席而起。曜晶的手微微一颤,一支筷子掉落桌面。
“真的?”黑炎挑高了眉毛。
“当然。”木言百分之百肯定,“出他口,入我耳。怎么假得了?”
“你是在哪儿碰上他的?”
“人界呐。”木言理所当然地道。“前一阵子我去了人界,今天才回来。”
“新娘是‘她’吗?”曜晶倏然抬眸。
“是她。”木言凝视着他,“不过,雷绝对没有勉强她一分一毫,她完全是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
“是的。再过几天等露琳的伤势痊愈,雷就会带她回地界。”
“她受伤了?”曜晶的在意令黑炎颇为不爽。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木言咳了一声,“你也不必太过伤心,雷会好好照顾她的。”
“伤心?”曜晶不解。
“就是……那个……”木言吞吐了半天,方始道,“雷……跟露琳的事,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不要太介意。”
“我并不介意,”曜晶苦笑,“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多管了闲事。”
“多管闲事?”这回轮到木言大惑不解。“自己的恋人被掳,是男人就该想方设法把她抢回来,又怎会是多管闲事?”
“错了。”曜晶直到此刻总算明白了身边的人从刚才开始就臭着一张脸的原因。“露琳不是我的恋人。”
“什么?!”黑炎和木言异口同声,两个人四只眼睛齐齐瞪向曜晶。
“何必那么惊讶?”曜晶瞅着他们的反应,神情安然。“我从未说过和她是恋人关系。”
――的确。
黑炎与木言面面相觑,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的主观误导了自己。
“那么,”木言试探着问。“你跟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此语一出,黑炎立时神色凝重,屏息以待,足见他十分重视这个答案。
曜晶的语气透着些许苦涩:“她是我亲姊姊。”
“原来如此。”木言恍然大悟。
黑炎心头大石一落,顿觉神清气爽、通体舒泰。先前的火气早不知抛到了哪个角落,紧绷的面容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但是他仍细心地留意到了曜晶脸上划过的那一道孤寂,只是碍于木言在场,不便仔细询问。他静静走至曜晶身后,轻柔地抚了抚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曜晶抬头,看清映在黑炎眼底明显的担忧之色,禁不住胸口一暖,当下展眉一笑,示意他放心――这一笑,直把木言瞧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
“我说两位,才几天不见,你们的关系可真是突飞猛进哪!”
“当然。”黑炎笑得不无得意,“但我是绝不会告诉你其中经过的。”言下之意不言自明――个人隐私恕不外传,休想从我这儿捞到任何八卦供你娱乐。
他不说,曜晶自然更不会说了。不过,在瞥了一眼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的木言之后,他终于张开了嘴。木言兴奋期待之色溢于言表――
“你刚才又说错了。不是几天不见,而是十几天不见才对。”
木言霎时气结。
黑炎毫不客气地纵声大笑。
※※※
月色如钩。
地界虽少了阳光的照耀,却可不时窥见月之光华。窗前、栏杆洒落几许银光,更显幽静清美。
木言怔怔地望着空中弯弯的月牙,幽幽地叹了口气,难得地在脸上挂上了几分失落、思念与……哀伤。良久,他转眸注视着默默伫立在他身旁的曜晶,一派轻松地问:“你听说了?”
“什么?”曜晶不明其意。
木言露出如春般灿烂的笑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杀友弑父。”
“……是的。”
“这种事和你舍身救姊的行为比起来,可算是罪大恶极了吧?”他不无讽刺地说。“天界的人果然跟咱们大有不同。好一个手足情――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地界,是会被当成笑柄的。”
“……事实与传言往往相距甚远。”曜晶的声音冷冽,说出口的话却不冷。“天界的争斗并非地界的人所能轻易了解,正如地界人的生活方式也不是我们天界人可任意置喙的。无论做什么事,只要对得起自己,何需在意他人说长道短?”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木言顽皮一笑,恢复成平日开朗活泼的他。“你说得对,是我小心眼了。”他吸一口气,“不管怎样,我都祝福你和黑炎有一个幸福的结局,就算你不把我当成朋友也无所谓。”
月光下,他的笑极美。
“替我跟黑炎说一声,我先走了。待你们大婚之期,可别忘了请我喝上一杯。”他三蹦两跳地很快消失了身影。
幸福?大婚?
――这扯的都是什么啊!曜晶瞧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幸福――这个词何其遥远;大婚――简直是天方夜谭。黑炎的真心究竟能维持多久?他喜新厌旧、翻脸无情的脾性在地界、天界人尽皆知,曜晶从未奢望过有朝一日他会为了自己改变。只是,既然自己已经陷了进去,也绝不会后退就是。这样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罢。
沉浸于冥思之中,曜晶落寞地叹了口气。
“别伤心了。”熟悉的男中音在耳边响起,男人的气息包裹着自己,触手可及。靠向身后宽阔温暖的怀抱,曜晶轻轻地阖上了双眼。
“我没有伤心,”他静静反驳。“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以前的事?”黑炎一直对曜晶的过往很是好奇,但又怕触及他心中尚未愈合的伤口,是以才绝口不提。
“你相信吗?”曜晶转身面对着黑炎微笑。“我小时候是个很有礼貌,又很懂事的好孩子。我的能在天界的同龄孩子中出类拔萃,而且我待人又温和体贴,我的父母和姊姊都很喜欢我。那时候,我有许多朋友,也得到过许多长辈的称赞。”
“的确很难想象。”黑炎老实地承认。
“后来,在我九岁那年,我的人生有了截然相反的转变。”曜晶慢慢述道。“我的眼睛原本并不是纯黑色的,而是蓝中带黑。在它突然变黑之前,还有人赞过它好看――尽管那只是恭维话。”
“晶,”黑炎抚着他沁凉的面颊,柔声细语。“我不知道你以前的眼睛究竟是什么颜色,但我很喜欢它现在的样子。而且,”他冲着曜晶眨了眨眼,“我向你保证,这绝对不是恭维话――我一开始就是被它迷住的。”
“那些人可不这么想。”曜晶自嘲,“他们认为那是不详之兆,喻之为‘恶魔之眼’。父母视我为蛇蝎,更不必说朋友了。最后,连平日对我最亲的姊姊也弃我而去――一时间,我可说是失去了所有,一文不值,就是走在路上也会有人丢石头。”
“晶……”黑炎的情绪渐激动起来,曜晶眼中的伤痛揪疼了他的心。
“还有更过分的。”曜晶以眼神止住了他的话,续道,“我过了很长一段流浪生涯,然后,有一个人收留了我。他叫月炬,长着一双温柔的眼睛,对我很好。我跟他相了三个月,才渐渐放松了戒心,谁知……”他咬牙道,“那家伙是个恋童癖(原来天界也有这种人啊――黑炎感叹),一天夜里,他趁我入睡之际,竟然……”他没有再说下去。
黑炎却已完全明了他的意思,一股巨大的怒涛由心底席卷而上,不可遏止。他咬牙切齿:“那个畜生!被我碰上,一定杀了他!”
“不劳费神,”曜晶淡然道,“我已经杀了他。”
“?!”
“他当时色迷心窍,更没料到一个孩子会拥有那么大的力量。”曜晶冷笑,“我却是尽全力出手,如若一击不中,我只能想法子自尽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是的。”黑炎小心翼翼地拥住曜晶,仿佛拥着一件极为珍贵的宝物,缓缓地、缓缓地抱紧,久久不舍放手。
“再后来,”曜晶的头被黑炎捂在胸口,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凭借着自身的能力执掌了天使长之位。那些过去曾经奚落、打骂过我的人表面执礼甚恭,背地里却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我会挟私报复,真是可笑之至。”
黑炎轻轻抬起曜晶的下巴,专注而认真地凝视着他:“也有人类拥有黑色的眼睛,他们既非天使,亦非恶魔,但他们安然而活。作为地界的君主,我只为自己而活,你呢?”
“……我也是。”体会到黑炎的关切,曜晶自唇边勾起一抹傲慢的笑意。“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不然,我这天使长之位从何而来?”
两人目光交汇,相视一笑。
渐渐地,黑炎垂下头,曜晶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宛转相就。一吻既罢,两人均有些气息不稳。黑炎明澈的紫眸倏然转,溢满情欲之色,声音暗哑低沉。
“咱们回房吧。”他语气中带有明显的邀约之意。“可以吗?”
曜晶点头。他既已决定接受黑炎,当然也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尽管对这份感情尚存有疑虑,但是此刻,他想相信这个人。
※※※
窗外,一地银辉;房内,无限春光。
黑炎轻柔地解开曜晶的衣襟,修长的手指挑逗地抚上他赤裸的光滑肌肤,轻捻慢揉。曜晶只觉浑身一震,一股从未有过的酥麻感遍及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僵直了身体,死命地咬住下唇,才将涌至喉头的呻吟之声尽数吞了回去。
“放轻松,别这么紧张。”
黑炎温柔地低语,温柔地亲吻着他的唇、抚摸着他紧绷的身子,给他以时间适应。瞅着身下人儿紧闭的双眸,如扇般颤动不已的睫毛,以及有别于平时的红艳双颊,怜惜之情油然而生――这是一种不同于肉体欲望的感情,切而缠绵。黑炎咬住牙强忍着迫切的欲潮,首发现自己竟会如此地在乎一个人,在乎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喜一忧。他想尽力取悦于对方,带给他完美的第一。
感受到黑炎的急切与忍耐,曜晶睁开眼睛,莞尔一笑:“没关系……来吧。”
黑曜石般闪亮的眸子如今雾气氤氲,令黑炎整个儿为之陷溺。不过,在突破最后一关之前,他仍是问了一句非问不可的话:“放弃天使长之位,你真舍得?”
“身外之物,有何舍得、舍不得?”
――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黑炎挺身一鼓作气地进入曜晶体内,刹那的激痛使曜晶泛白了双颊,汗水从额头滴滴滚落。相反,被盈满的感觉充实了他的心――我一定会记住这一刻,即使将来分隔两地,我也不会忘记你的眸,你的声音,你的……温柔。
这一夜,曜晶舍弃了天使长的身份,在火之魔王怀中睡得甚是沉稳,直至天明。
※※※
清晨。
曜晶悠悠转醒,天界的规律生活令他的生理时钟准时催他早起。勉力睁开睡意甚浓的眸子,他习惯性地瞧向另一侧。
不在――每天这个时分总是躺在自己身边的人竟然不在!一瞬间,曜晶的睡意全消,一下子惊醒过来。他猛地撑起身――好痛!体内的抽痛令他险些呻吟出声。昨夜的画面犹如走马灯般一幕幕在脑中闪现,激情过后,善后工作全由黑炎一手包办,从擦洗身体到换上新的内衣皆是。自己当时昏昏沉沉地,只记得一双温暖的大手和那人体贴入微的举动。可是现在,那双手的主人呢?
曜晶茫然四顾,黑炎一向不喜欢早起,也不习惯早起,对此,他了若指掌。难道……这就是人类所谓的“上了钩的鱼不用再喂饵”了吗?跃入脑中的念头令曜晶面色发白,不能怪他太敏感,只因以往已有太多遭人唾弃的经验。原以为自己早该习以为常,再也没什么能够撩起心如止水的波动,谁知偏偏碰上一个火之魔王,不知不觉间渗入了自己心底。明知这一亦如以往一样迟早会失去,只是没料到竟来得如此之快,让人措手不及。果然,指间的沙是怎么样也握不住的,这一的痛,只怕比以往的任何一更甚……
“……晶,晶!”急切而担忧的呼唤将怔忡失神的曜晶扯回了现实。面前是一张放大的、难掩焦虑的熟悉面孔。
“你没事吧?”发丝散乱、衣冠不整,兼之目光飘忽、神色黯然的曜晶令甫跨进门的黑炎大吃一惊,未曾见过他如此赤裸裸、不加掩饰的无助神情,一股的爱怜之情如电流般猝不及防地涌遍全身。黑炎迫不及待地将纤瘦的身躯揽入怀中,轻拍其面颊柔声低唤,以期抹平他眉间心上的失落。
“我没事。”在看清黑炎面容的那一霎,骤失的气力重又返回身上,曜晶迅速地武装起自己,恢复成一贯的冷凝淡定。软弱的一面他绝不想给任何人看见――包括黑炎。在这个能轻易窥破自己心思的人面前,更需谨慎应对。如果一旦让他探触到自己内心最为柔软且亟欲隐藏的部分,那么,自己将无所遁形,再无退路。
瞅着神情镇定,无助之色一扫而空的曜晶,黑炎颇有些悻悻然。这小子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到现在仍不肯撤除最后的防备,真够倔强。也好,反正时间还多得很,咱们就慢慢耗吧,起码和这小子在一起一点儿都不会感到无聊。不象以前的那些情人非嗲即娇,不是讨好谄媚,就是哭求哀肯,令人心生厌烦。他火之魔王一旦对某件事物失去了兴趣,则再难回头瞧上一眼――而他的兴趣一向维持不久。这一能持续不衰,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他不否认曜晶在自己心目中的特殊地位,也很明了自己确实对曜晶动了心,可是这份感情究竟能维持几天、几月乃至几年,他本人也无甚把握。他只知道,就目前而言,自己完全没有放手的打算。这个浑身上下充满了芒刺的少年是如此地吸引他的目光,又是如此地骄傲,就算上了床也不肯呻吟一声,明明痛得冷汗直流,却仍是咬紧牙关,一丁点儿也不愿示弱。如果问他方才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茫然无措、孩子似的表情,他一定不肯说吧?反倒是自己瞧得心疼不舍,看这小子眼下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想想真是有点不甘心。
“喂,你怎么了?”奇怪,刚才分明是自己闪了神,怎么现在却轮到这家伙了?
“没……没事。”黑炎掩饰似地咳了一声,提出异议。“我说,你可不可以别叫我‘喂’?”
“……”曜晶挑眉望着他,眼内尽是询问之意。
“咱们都已经是这种关系了,也毋需太过生分吧?”瞧向那黑幽幽、清亮亮的眼珠,黑炎“甜甜”一笑。“你就叫我‘亲爱的炎’好了,我会很高兴的。”说着,抛过去一个特大号的媚眼。
“亲爱的炎”?
――曜晶听得汗毛倒竖,再瞥见黑炎面上的表情,脸色不由有些发青。
“幸好。”他喃喃自语。
“什么?”黑炎没听清楚。
“幸好我还没吃早餐。”曜晶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哪,”黑炎无奈叹道,“一点儿不肯吃亏。”他拿起外衣套上曜晶尚觉慵懒的身子,熟练地替他着装,言语和行动中饱含着丝丝宠溺。“好吧,就去掉前面三个字,如何?”
“炎?”破天荒地没有拍开黑炎的手,曜晶半是疑问半是肯定地唤道。两人之间气氛甚是亲昵,唇枪舌剑暂且告一段落。
“嗯。”黑炎听了只觉受用无比,全身舒畅,当下拍板。“说定了,以后就这么称呼。”
“好。”虽然不明白黑炎干嘛为了区区一个称谓那么兴奋,曜晶仍是点头应允。
“现在走吧。”替曜晶穿戴整齐后,黑炎一把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有人要见你,正在偏厅候着呢。”
“等一下。”曜晶恍然,怪不得这家伙今天那么早起,原来是有访客。“我自己走。”
“你……可以吗?”小心地将怀中人轻轻放下,思及昨晚自己的需索无度,黑炎不由有些担心。
“当、当然。”一眼看穿了黑炎的心思,曜晶难得地结巴起来,他一把甩开黑炎扶持着自己的手,咬牙大步向寝宫外走去。
黑炎自然没有错过曜晶双颊骤起直达耳根的一片绯红――尽管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背过了身子。真是好颜色,没想到这小子也有害羞的时候――又探见了曜晶另一面不为人知的风貌,黑炎心情大好,浑然不知自己的心也随之愈陷愈。
第六章
炎之殿偏厅。
曜晶强忍着浑身肌肉的酸疼和下半身的不适,刚跨过厅口高高的门槛,一人已直冲过来,一头撞入他怀中――这种冲击力可非他此刻的身体所能承受,一个站立不稳,就待向后倾去,若不是黑炎适时伸出援手,这一跤只怕会跌得十分狼狈。
待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尚未及细看,怀中的人已连珠炮似地道:“晶,晶,我总算又见到你了!你还好吗?那个火魔王没有虐待你吧?我想通了,以前都是我的错……”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声音,展现的却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温情。曜晶不由得恍惚了一下,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会以为自己正置身于梦中。有多少年未曾听她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了?而且,还用这么……关心、歉疚的眼神迫切地望着他,一时之间反而觉得难以适应,仿佛有一种虚幻不实的感觉。
“……露……琳?”脑子尚未反应过来,嘴巴已先行一步。
“对,是我。”露琳眸中隐含水色,纤纤玉指抚上曜晶略显苍白的容颜。“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让你受苦。”
黑炎听得不悦,看得更是不爽,忍无可忍之下硬生生插进中间,隔开二人视线,不让露琳的“魔爪”继续在曜晶脸上“肆虐”,自己则占有味十足地环抱住他瘦削的身体。另一边早就憋不住的雷亦趁此良机将未来的老婆一把勾回怀中,瞧他那心满意足的样子,一时半刻恐怕是不会撒手了。
“你干什么?”露琳用力拧了拧圈住自己纤细腰肢的粗壮手臂。“快放开我!”
“不放。”雷吃痛地皱了皱眉,却依旧纹丝不动。
“为什么?”
“嗯……好吧。”想了想,雷开出条件。“如果你答应我不再去抱别的男人,我就放开你。”
“你……”露琳为之气结,不过,在瞟了一眼雷有些别扭的神色后,她忽地笑出声来。“你不会是又在吃醋了吧?难道连我弟弟的醋你也要吃?”
“我就是吃醋又怎么样?”雷脸红脖子粗地拉大了嗓门。
“行啦,行啦。”露琳轻嗔薄怨,眉宇间娇态万千。“我答应你还不成?”――直把雷瞧得骨头都酥了,当下乖乖地松开了手。
偷偷地瞄了一眼方才把自己搂得死紧,如今搁在身侧的手臂,曜晶暗中嘀咕――难道这家伙也……不会吧……他疑惑地抬起头来,不料正正撞入一双思索着同样问题的紫色眼眸中。黑炎立时咳嗽一声,不太自然地撇开头去。曜晶心中一震,一丝丝甜甜酸酸的味道渐渐溢满心头。
“晶,”露琳行至曜晶身前,垂下了头。“在人界的时候我就已下定决心,再见到你,一定要跟你道歉。这些年……”她的语音微微颤抖,“我……还有父亲、母亲……都很对不起你。其实,他们转生前一直很惦记你的,我知道他们很后悔,可是我……我……为了自己的面子,总是没办法坦率地向你说声抱歉……对不起。”她终于抬头直视着曜晶,眼中泪光闪动。“这句话,我早该说了。我真的……很对不起你……”雷急步上前将已泣不成声的人儿拥入怀中。
――对不起吗?那我是不是该说一声“没关系”,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呢?曜晶茫然地凝注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一只手悄悄伸来将他的冰冷纳入其中,一开始轻轻地,继而紧紧地握住――温暖的气息从掌中直达心底。
“……你恨我吗?”疑惑不定、怯怯的语声自雷的身侧传出。
很难想象面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人就是一向趾高气扬,对自己视若无睹、没给过好脸色的天界娇女――也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曜晶吸了一口气:“我若恨你,又何必救你?”
“晶……”黑炎略感不满,这个傻瓜该不会就此决定原谅这个女人了吧――也太便宜她了。
曜晶抬眸,默默地冲着黑炎摇了摇头。望着他那稍带恳请的目光,黑炎硬是把涌至嘴边的冷嘲热讽通通吞回了肚子。
露琳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人一脱力,便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曜晶禁不住皱起双眉:“听说你的伤势尚未痊愈,要过些天才能来地界,怎么……”
雷一边轻柔地拍抚着露琳的脊背替她顺气,一边理所当然地代她回答:“我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但谁教她一直挂念着你?不过你放心,我已把‘血咒’给了她,在这儿养伤也不碍事。”
――血咒?曜晶与黑炎同时一惊,所谓的“血咒”是指魔王将自身血液注入所爱之人体内,并施以咒语,是仅属于王的一种盟誓方式。能被魔王施以血咒者,必是王选定的终生伴侣。可是如此一来,露琳就正式成了地界的人,再也回不去天界。
“对……不起。”待咳声稍缓,露琳喘着气道,“你为了救我才……咳咳……可是我……”
曜晶伸手阻止她再说下去,淡淡道:“世事本无常,这件事你不必放在心上。现在我只想确认另一件事。”
“什么事?”
“你身上的伤是否日焰所为?”曜晶一字一句地问。
“……是的。”露琳眼光与雷交汇,夏日晴空般的眸子漾起片片柔情。“是雷救了我。”
“日焰?”黑炎不解,“他不是天界的火天使长吗?”――难道天界也兴同室操戈?他眼珠一转,“我明白了,一定是露琳小姐的美色引起了那家伙的垂涎,所以……”
“一小半。”曜晶简洁地道。
黑炎即刻会意:“那么,另外一大半呢?”
“是因为我。”
黑炎目光闪动:“你的意思是――他是因为恨你,才会对露琳下手?”
“不错。”曜晶道,“这也叫‘恨屋及乌’。”
“我不明白,”露琳说出了盘踞心中许久的疑团。“他为什么那么恨你?”
“他有恨我的理由。”曜晶显然不愿提起,半阖着眼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只是他的手段过于卑劣,行事又失之偏颇。”
“何止偏颇?我看他简直是变态。”露琳不屑地说。
黑炎却不肯让曜晶轻易蒙混过关,俯首在他耳边低语:“我想知道理由。”
曜晶横了他一眼,忽地打了个呵欠,尚未开口,露琳已在一旁叫嚷起来:“你干什么?少对晶动手动脚!”
黑炎不怀好意地把曜晶一个劲儿往怀里带:“他已经是本王的人了,还有什么地方是本王碰不得的?”
“你……”露琳颊生桃,又惊又怒。“晶才不是你的人,一定是你强迫他的!”
“强迫?”黑炎冷哼,“这个字眼还是用在天界的火天使长大人身上更为贴切吧?”
这“天界”二字直刺得露琳头顶冒烟:“是呐,咱们天界的人再不济,也比魔界某个换情人如换衣服,自诩为风流倜傥,实则毫无节操又饥不择食的家伙好!”
“哼,”黑炎愈看露琳愈不顺眼,只要一忆及这个女人也是曾经伤害过晶的罪魁祸首之一,便下意识地想给她一点教训。“好一个‘咱们天界’!只怕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未来驭雷宫的王妃大人。”
“你……”
“怎样?”
――毫无意义又没营养的对话听得曜晶昏昏欲睡,他不着痕迹地甩开黑炎似紧实松的箝制,一步一挪地行至一侧宽敞的黑晶石椅旁,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斜斜而靠。昨日几乎一夜未眠,真想去睡个回笼觉。
只可惜有人不让他置身事外――露琳用力挣脱雷搭着她臂膀的手,奔至曜晶面前。
“晶,你说,他究竟有没有强迫你?”
黑炎跟过去,半拥着一沾上椅背,几乎立刻进入睡眠的曜晶――看来,昨晚真的累坏了他――黑炎不免有点儿心疼,但又有些沾沾自喜。他压低声音,对着露琳道:“吵什么?你没见他身体不适?晶想休息了,你们请回吧。”
“哼,谁希罕?你就是求我我也不会留在这儿!但是,我要带晶一起走。”露琳强势地道。
“什么?”双手抱起曜晶,准备回转的黑炎霎时顿住脚步,眯起了双眼。“你刚才……说什么?”轻柔的语气,危险的目光,如一头正在觅食的黑豹盯着猎物般蓄势待发。
糟糕――这家伙生气了。感受到黑炎的杀气,雷急忙挡在露琳身前。虽然已不必面对着黑炎,露琳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好可怕。这就是火之魔王的威慑力吗?
――如此明显的杀气,再迟钝十分的人都能感觉得到,何况是一向非常敏锐的曜晶――尽管他目前仍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我想留在这儿。”直接了当的回绝,令黑炎的杀气瞬间消散无踪,眸中甚至挂上了一丝只有曜晶看得出来的笑意。
“听见了吗?”黑炎抱着曜晶背过身,不让另外两人瞧见自己愈渐上扬的唇角,声音依旧保持森冷。“这是他自己说的。二位慢走,恕不远送。”说罢,迳自转入了内室。
露琳与雷互觑一眼,一个神情兀自忿忿,一个心中犹疑不定,但在与对方的视线相触后均不约而同放缓了面上的表情。
“走吧。”雷牵起了露琳的手。
“嗯。”露琳嫣然一笑,“这件事似乎有些出人意料,我以后会找机会向晶问个一清二楚的。”
两人相携而去,渐行渐远。
“她倒真喜欢管闲事。”黑炎显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边走边小声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她到底是我姊姊,”曜晶亦听见了他的牢骚,他睁开一半眼帘,“关心一下也是应该。”
“关心?”黑炎语带讥嘲,“现在才来?以前怎不见她关心你?”
“……”
黑炎话一出口便即后悔,只是他这辈子从来不知“抱歉”为何物,一句“对不起”卡在喉头,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曜晶知他拉不下脸,倒也未再进逼,只淡然道:“我有一事相询。”
“什么事?”黑炎将曜晶轻轻安置于床上,自然不会错过这个顺着台阶往下踩的机会。
“这个,”曜晶指了指自己的颈项,“能不能……”
“不行。”黑炎断然拒绝。
“为什么?”曜晶的眼睛这会儿可是全睁开了。“我的天使之气现今已一滴不剩,你还怕我再回天界不成?”
“天使之气虽然没了,但不表示你的力量也没了吧?”黑炎狡黠一笑,“我若替你取下链子,那岂不是得夜夜卧不安枕?”
“难道你以为我会杀了你?”曜晶冷冷道,不愿承认他的话刺伤了自己。
“非也,非也。”黑炎摇头,正色道。“我知道你还没有完全相信我,若解除禁制后某天你一走了之――就算回不得天界,只要隐于人界的某个角落,就够难找了。”
“地界所向披靡的情场杀手何时变得如此缺乏自信?”曜晶讽然道。
“是啊,”黑炎耸肩,“如果某人肯象我前几任情人一样规规矩矩地呆着,赶都赶不走,我就不用伤脑筋了。”
“你想把我变得跟他们一样,只知依附于你而生存吗?”曜晶的语气逐渐尖锐起来。
“不是,”黑炎认真地凝视着他,“你太倔强,学不了那个。不过,”他微笑,“逞强是很容易累的,不妨稍稍依赖我一点,如何?”
“很可惜,这个词打从几百年前就已经被我丢出脑海了。时至今日,你以为我还会傻得再把它捡回来吗?”
“你真是……”
“冥顽不灵吧?”曜晶干脆自己接下去,他心念一动,忽然兴起恶作剧的念头。“其实,你不就打算把我拴起来吗?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易如反掌?”黑炎怀疑自己听力有误。
“是啊,”曜晶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懒懒道,“只要把‘血咒’给我,如此一来,无论我藏身何――即使跑到天涯海角,你也一样可以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不是吗?”他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呆呆定在那儿的黑炎,嘲弄地说,“现在我想睡了,对于我的提议,你不妨好好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估计这回他被吓得不轻吧?耳根子终于可以清静一阵了,省得以后再听某人抱怨自己不够信任、依赖他。也不想想,就他刚才那副模样,能让人“依赖”吗?曜晶翻了个身,自顾自地投入梦乡,再不想听半句废话。
※※※
驭雷宫。
宫中张灯结彩,大摆筵席,热闹非凡――不仅是为了迎接主人的归来,更重要的是因为地界六君王之一的雷之魔王将于今日订婚,此宴也即是他的订婚之宴。此等大事,除了跑去人界、目前不知所踪的风之魔王外,其余几位君王均亲自登门道贺――这是一场千百年来除万魔祭外地界最盛大的聚会。
天界的第一美人果然不同凡响,甫一登场便引起万众瞩目,惊叹赞美之声络绎不绝。就连媚柔亦娇笑着连连道:“露琳大人果真是倾国倾城,绝丽无双,本王实在自愧不如。”
“哪里,”露琳抿唇一笑,客气地说,“水之主的大名露琳早就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始知传闻不虚,甘拜下风的该是我才对。”
这番话,直把媚柔听得通体舒畅,飘飘欲仙。
“恭喜二位,”梦之魔王寻站在二人面前欣然而笑。“两位真是英雄美人,相得益彰。”
“多谢。”雷春光满面,咧开的嘴巴一直没有合拢过。
“你算是咱们六人之中最早定下来的。”黑炎忍不住调侃道,“是什么让你下定决心,甘愿放弃整片森林只择其一的?刚才进门时我还瞧见不少伤心欲绝的泪人儿呢。”
“你少诬蔑我!”雷涨红了脸,慌忙对着已经出现晴转多云现象的未来老婆大人陪罪。“小露,别听他瞎说!自从有了你,我就再也没看过旁人一眼。而且,我比黑炎那个没节操的家伙专情多了,绝对不会有出轨行为的!”
“你才是胡言乱语,”瞥了一眼身边的人,黑炎口气不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出轨的?”
“我只是提醒一下,以免有人上当受骗。”雷一副实话实说的样子,“虽然你我算得上是朋友,但那位却是我未来的小舅子,我可不会坐视不管的。”
小舅子?
――周边众人尽皆一愣。本来黑炎打破惯例第二携伴参加宴会已足够让人跌破眼镜了,原来那人竟是驭雷宫未来王妃的兄弟,怪不得……一时之间,四面八方的目光均投注在曜晶身上,羡慕、嫉妒、不屑、仇视……比比皆是。
曜晶依照惯例一概视而不见,正待上前与露琳打声招呼,忽地感到身后一股冻彻心脾的冷意直逼而来,侧身避过之后见一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高大男人正大踏步行至雷跟前,微微点头示意后便即转身离去。
这个人没有心――曜晶一眼便看穿了这一点。在这个人心中没有所谓的情感可言,他比自己更为冷漠地面对着这个世界。
“无星,你不喝一杯再走?!”雷冲着远去的背影大声道。
“不用。”僵硬地吐出如冰渣般的两个字,冰之魔王无星头也不回地带着足以冻死人的表情迈出了驭雷宫的大门。
“他肯来就不错了。”瞧了眼有点失望的雷,寻宽慰道,“你也知道他的为人,一向就是那么冷冰冰、硬梆梆的。”
“对嘛,”媚柔在一旁帮腔,“如果那个臭脾气真留下来的话,”她作势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那我们这儿就有一半人要被冻死了。”
此语一出,四周哄然而笑,喧嚣热闹的气氛再度重现。
黑炎微一侧身,将自己手中盛着玛瑙色蜜酒的水晶杯贴近曜晶唇边,若无其事地挡住曜晶略带思望着门外的目光,脸上挂着一抹温柔的微笑:“喝喝看,很好喝的。”
曜晶调回视线,一接触黑炎的眼睛,就知道他在生气。他疑惑地接过酒杯,想不通黑炎究竟在气些什么。啜了口杯中的醇酒,口感相当不错――他给了对方一个温和的眼神:“谢谢。”
这一眼让黑炎原本不甚舒服的心情一下子舒展开来,对于方才曜晶直瞅着无星瞧的事也不再耿耿于怀。
“晶,你要不要过去跟他们打声招呼?”黑炎喜孜孜地道。
“嗯,我有话对露琳说。”曜晶奇怪地瞧了瞧黑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间又高兴起来。“你……”
“知道了,”黑炎举起双手,“我会回避的。”
※※※
“恭喜。”伫立在驭雷宫大厅后侧长廊的栏杆旁,曜晶对着身边的绝色美女淡淡道。
“谢谢。”露琳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曜晶,试图从他的脸上探出一些情绪波动,无奈仍以失败告终。“我竟会同意嫁入魔界,这是我以前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她幽幽道,“虽然不知道天界会给我什么样的罚,但是,我……绝不后悔。”后面这四个字声音虽轻,语气却极为坚决。
“这么爱他?”曜晶的眼角悄悄染上一丝关切,只不过露琳始终不曾发现。
“……是的。”
“幸福吗?”
“……是的。”
“……那就好。”
“你……”露琳犹豫地开口,“他对你好吗?”
“很好。”
“你觉得……幸福吗?”
“幸福――我的生活中,有这个词吗?”微扬的语音带着些许自嘲。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不是。”曜晶抬头仰视着一望无垠的夜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干。”
“你……不后悔吗?”
“……”曜晶的思绪仿佛被吸入遥远的彼方,过了许久方始回转,对着露琳静静一笑。“不,我……不后悔。”
露琳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刚才,晶……笑了?
――那个一向冷颜冷面,说话非讽即刺的人居然真的笑了?而且,还笑得如此地……温柔。
※※※
“你是说,露琳已经答应了雷的求婚,与雷一齐去了魔界?”原本俊秀的脸上勾起一抹狞狰,多少显得有些阴森。
“是的,这件事在地界也引起了很大的轰动。”火炙貌似恭敬地垂首应答,暗地里却大叹倒霉。四大天使长中他最不愿应付的就是面前的火天使长。都怪金骁那个笨蛋,一起下界巡视,好端端地逛个街也会走失,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事先约定在这近效的山丘上等。可谁知偏偏碰上了日焰,如今再后悔约会地点过于荒凉为时已晚,算算时辰也快到了,那个笨蛋怎么还不来――内心的焦急当然不会形之于外,火炙一派镇静地面对着日焰。“日焰大人,请您莫要太过介怀。”
“介怀?怎么会呢?”日焰直直盯着眼前褐色头发的纤弱美少年,露齿而笑。“我早已想通了,人类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一段旧的恋情逝去,才可能开始一段新的恋曲,你说对吗?”
“……”火炙屏息不语。
日焰顺势欺身上前――对露琳出手,有大半是因为曜晶的缘故;而对于眼前自己早就中意,却碍于情势一直隐忍不发,只在暗中观望,日思夜想又垂涎三尺的少年――显然后者更能牵动他的欲望。难得今天猎物自动送上门来,更难得现下四顾无人,天时地利皆站在自己这边,如此良机,焉有放过之理?他轻佻地伸出手欲碰触对面人儿飞扬在风中的发丝,却被火炙机敏地闪身避了开去。好!我就看你能避到什么时候?
“小炙!原来你在这儿,害我好找啊!”突如其来的大嗓门令日焰瞬间僵住了身形。
火炙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刻般高兴看到金骁的出现,他三蹦两跳地跃至金骁身边,与之并肩而立。二人之气相互激荡,无形之中力量增强了一倍。
眼见快到手的猎物就这么飞了,日焰悻悻道:“本天使长还要暂留人界一段时日,你们回去告知罗纳一声。”他挥了挥衣袖,青光一闪,人已走远。
“呸!”火炙恨恨地冲着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
“小炙!”金骁粗手粗脚地捧起火炙精致细腻的脸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你没有被他怎么样吧?”
“谁会被他怎么样?”火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就揍他了。”
“我看到他对你动手动脚了,他还想摸你的头发!”大手揉着火炙本就不太柔顺的发,金骁愤愤不平。
“会对我动手动脚的只有你!”火炙不耐地拍开他骚扰自己的手,“回去了。”
“我喜欢你嘛。”金骁干脆上前勾住火炙的肩膀,巨熊般的身躯有一半攀挂在他的身上,“我从……”
“七岁就开始喜欢我了是吧?”火炙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这话我从七岁起听到现在,来来去去就那么两句。你说得不厌,我听得都烦了!”
“那我改点新词好了。嗯……”金骁想了想,趴在他耳边一本正经地说,“我会保护你的――怎么样?”
“保护我?”火炙竭力忽视从耳根传来的阵阵燥热,“你把我当女人啊?”
“没有,没有。”金骁赶紧否认。“虽然你长得比女人还漂亮,但是我绝对不会把你当女人看的。”他保证。
火炙火冒三丈,使力踩了金骁一脚:“你想跟我打架吗?”
“哎哟,好痛!”金骁捧着左脚直跳,委屈地道,“你干嘛那么凶?”
火炙冷哼:“谁教你是个只长身板,不长脑子的笨蛋!”
“小炙,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啊!”不在乎火炙的冷言冷语,金骁依然热切地凑上前去。他感慨道,“不过,我以前真没想到日焰……大人……是那样的人。”
“你还称呼他‘大人’?”火炙不屑,“所以说你没脑子,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
“咦?”金骁愣了一下,突然叫了起来,“难道他以前就……企图对你图谋不轨?”
“少在我耳边大声嚷嚷。”火炙慢条斯理地掏了掏耳朵,“他以前顶多只是看看,说到动手今天还是头一遭。”
金骁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来人界你才会叮嘱我说要两个人在一起别走散呢!我还以为你终于肯接受我的……”他瞧了瞧火炙的脸色,识趣地闭上了嘴。
火炙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倒还记得我说过什么!走个路也会失踪,你白痴啊!”
“谁教你不肯让我牵着你的手?”金骁只敢小声抗议,“你明知道我很不习惯那种热闹街市的。”
“这么说,”火炙危险地眯起双眼,“这还是我的错了?”
“不是,不是。”金骁拼命摇头。“全是我的错,是我不对,都怪我才会让你遇险的。”
“知道就好。”火炙得理不饶人,“我看你需要好好地反省反省。”
金骁垂下头,想了想,再想了想,忽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愈笑愈乐不可支。
“你笑什么?”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火炙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反省过了。”金骁洋洋得意,“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什么办法?”
“喏,你一个人呆着实在不太安全。从现在开始,我准备时刻陪着你,吃饭、上街、走路、睡觉都在一起,这样,日焰大……就无机可趁了。你说这个办法好不好?”
“实在太好了。”火炙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那我上茅房你跟不跟?”
“跟!”金骁毫不犹豫地说。
“那洗澡呢?”
“跟!”金骁脱口而出后又急忙改口,“当然,如果……你不喜欢,我也可以在外面等。”
“等你个头!”火炙忍无可忍,一把扯过金骁的耳朵大声吼完,甩手就走。
“干嘛又生气了……喂!别走那么快,小炙,你等等我啊!”一手捂着耳朵,金骁还是又叫又嚷地追了上去。
第七章
水都。
水魔王的寝室中一片紫色,充满着浪漫气息。
媚柔慵懒地靠在华丽的椅背上对镜梳妆,身后一窈窕秀丽的侍女正在替她梳理着一头垂及腰间的红棕色秀发。
“怎么了?采瑾,你有心事?”媚柔柔如秋水的眼波溜了溜,和声询问着自己最为贴心的侍女。
“吾王,”采瑾缓缓整理着主人柔顺光亮的直发,手不停歇地道,“前日我见到了火之主的新宠,他……远远及不上以前的那些人呢。”
“你也这么觉得?”媚柔挑了挑眉,“如果不是雷说出口,任谁也想不到他竟会是天界第一美女露琳的弟弟。”
“是呀。”采瑾附和,“听洛兰姊说,火之主其实早已厌倦了他,只是碍于雷之主的面子才不便马上甩了他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媚柔微微颔首,“我还以为黑炎这回转了性呢。”她眼珠一转,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思。好吧,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如何?”
“多谢吾王。”采瑾大喜过望,匍匐于地。“采瑾定当铭感于心,涌泉相报。”
“起来吧。”媚柔悠悠道,“机会我可以给你,至于抓不抓得住他的心,就看你自己了。”
“是。”
※※※
炎之殿。
寝宫。
“嗯……”曜晶双眸尚未睁开,黑炎的唇已堵了上去,懵懂之间便被夺去了呼吸,任由对方湿滑的舌长驱直入、攻城掠地,直到差点喘不过气来才突然得到释放。
“呼……”曜晶大口吸气,顺便一把推开兀自赖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的人,勉力试图坐起来。昨晚过于激烈的运动让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快散架了――自从第一以后,这家伙倒真是老实不客气地鲸吞蚕食,仿佛永不知餍足,真不知他哪来的那么多精力。打了个呵欠,曜晶用被子裹住自己赤裸的身体,半仰起身。
“等一下。”黑炎伸出手臂搂紧了他的腰,“再睡一会儿,这儿不是天界,毋须日日早起吧?”他促狭地眨了眨眼,“何况昨天你也累了,咱们一齐补个眠如何?”
“你确定你只是想补个眠?”盯着不知何时袭上自己胸口的手,曜晶冷冷道。
“当然。”黑炎面不改色地抽回手,“快睡吧,我陪你。”后面三个字说得甚是温柔。
曜晶瞥他一眼,重又躺了回去。黑炎心满意足地拥着他,瞧着怀中人白皙的额头,轻阖的眼睑,微抿的薄唇,满心的爱怜之意快要溢了出来。他低头吻上那微带卷曲的浅褐色发梢,终于对自己承认――看来,我是该好好考虑一下你的提议了,晶。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启禀吾王,水之主前来探访。”洛兰柔媚的声音响起。
“先请她在偏殿稍候,本王随后就去。”
“是。”
“晶,”黑炎披衣而起,俯在曜晶耳边低声细语。“媚柔来了,我出去看一下。待会儿等你起床后,咱们一起去碧落潭,顺道到雷那儿走走可好?”
“唔。”曜晶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黑炎亲昵地在他额上落下一吻,方始恋恋不舍地离去。
※※※
偏殿。
媚柔端坐在椅中,身后垂手侍立着的正是秀美端丽的采瑾。
“媚柔,”黑炎风度翩翩地走来,摆出最完美的姿势在对面落座。“今天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哪里。”媚柔娇艳一笑,“本王只是闲来无事,想到走走而已。”
“哦?”黑炎戴上平日的假面,静观其变。
“你们以前见过面吧?”媚柔状似无意地指了指自己的心腹待女。“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本王最得力的臣子――采瑾。”
“采瑾见过火之主。”采瑾含羞带怯地走上前去,对着黑炎盈盈一礼。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此女企图,昭然若揭。若是换在往日,倒可逢场作戏一番,以前即使有固定的伴,黑炎也不会拒绝美人的邀请。但是这一不同――因为他绝不愿只为一夕贪欢而失去目前的恋人。只要一想起自己疼到心坎里去的那个犟脾气小子,就无心再多看别人一眼。当初如露琳般的国色天香都不放在眼里了,何况区区一个中上之姿的贵族少女?
“不必多礼。”黑炎客气地摆了摆手,不动声色。
媚柔疑惑地瞅了瞅黑炎,心下纳闷。这家伙不是来者不拒的吗?难道他当真转性了?她心念一动,干脆挑明了说:“我这位爱臣一直对你倾慕有加,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想见一见心上人,我这做主子的也不能太不近人情哪。”
“能得美人青睐,本王感荣幸。”黑炎搬出一贯的社交辞令。
采瑾低垂的俏脸飞上两朵红云,喜色满面。
“我看你也挺中意嘛。”媚柔满意地道,“那我就暂且把她留在你这儿,不妨让她多陪你聊聊。”
“你这么放心留下她?就不怕我把她给吃了?”黑炎邪魅一笑。
采瑾瞧得心醉神驰,整个儿呈现缺氧状态。
媚柔暗暗骂她不争气,表面却神色依旧:“如果你想吃的话,那也无所谓。我想,”她瞟了一眼兀自怔愣的采瑾,“她会很乐意的。”
“如此说来,我该对你道声‘谢谢’喽?”黑炎似笑非笑。
“岂敢。”媚柔笑语嫣然,“若真喜欢的话,送给你也无妨。不过,她毕竟是本王最疼爱的侍女,我可不许你亏待了她。”
“你的意思是――”
“起码得让她跟雷的小舅子同等待遇吧?”
“你想拿她和晶相提并论?”黑炎眼中不复笑意,他转眸望向采瑾。“你认为你能及得上晶?”
乍听思慕已久的心上人开口相询,采瑾激动得连声音都颤抖起来:“采瑾……自认……比起曜晶更能……”
“住口!”黑炎的目光骤然间化作利剑插入采瑾心头。“‘曜晶’也是你叫得的?难道你家主人没有教过你规矩和礼数吗?”
三言两语将一颗飘扬的心霎时送入了地狱。采瑾面色煞白,直吓得低下头去,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只差没掉下来。
“黑炎!”媚柔离席而起,“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请你少管闲事。”黑炎沉下脸,“我黑炎想要什么人不需你水魔王操心。”
“你……”媚柔愤然作色。
“我回来了!”鲁莽地打断了她的是从外面直冲进来的银发少年。“嗨!黑炎,我来找曜晶玩,他人呢?”
“你不会用正常一点的方法进来吗?”黑炎蹙眉,“晶正在寝室休息,你别去……”
――“打扰他”三个字未及出口,木言已从侧门跃了进去。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又蹿了回来。
“他不在。”
“什么?”黑炎一下子会不过意来,稍稍一怔后跳起来大叫,“不在?!”
“对啊,”木言点头,“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这……”黑炎想了想,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他该不会是……误会了吧……”
“误会?”木言转眸四顾,看见媚柔和采瑾后立刻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肯定是你美人在抱,乐不思蜀的模样被他给瞧见了,才把他气跑的……”
“你胡说什么?!”黑炎怒目而视,“来人!速传凛风、翠烟入内觐见!”
“是。”
须臾。
“凛风、翠烟叩见吾王。”阶下一骠悍、一斯文的青年同时恭敬行礼。
“你们二人一直驻守在殿门之外吗?”
“是。”
“可曾有片刻离开?”
“不曾。臣等不敢有丝毫怠惰。”
“那么,你们可曾见过曜晶大人?”
“曜晶大人?”凛风、翠烟互觑一眼,明显一怔。
“说!!”黑炎厉声喝道。
“是!”白眉紫发的凛风慌忙道,“方才……曜晶大人动用了晶石之力硬要出殿,臣等一时抵挡不住……”
黑炎怒极反笑,煞气毕露:“此等大事,尔等竟敢匿而不报?”
“臣惶恐,臣不敢!”翠烟秀气的脸上布满惊惶,他急急辩解。“臣二人本想直接禀明吾王,但是……洛兰大人说,她会替我们通传,所以……”
“洛兰当时也在?”黑炎眼光一凝。
“是。”凛风道,“以洛兰大人的身份地位,臣等自不会有所怀疑,谁知……”
“哼,”黑炎自鼻孔中重重地哼了一声,“曜晶大人出门之时,神色如何?”
“启禀吾王,”翠烟不敢抬头,“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看不出有何异常,只是面色比平日更为苍白。”
黑炎心中一紧,再无怀疑――那小子定是对自己误会甚,才会离殿而去。如果这个误会不尽快解开的话……他倒吸一口冷气:“你们可知曜晶大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南去了。”
“往南?”木言插话,“那不是驭雷宫的方向?”
“不,”黑炎摇头,“晶不会去驭雷宫,我知道他去了哪儿。万一,他……”
“你放心,”木言道,“若他回来,我会好好留住他的。”
“好,拜托你了。“黑色的火焰裹住了黑炎的身躯,”凛风、翠烟,传本王之令,全殿上下即刻缉捕洛兰,若遭抵抗,格杀勿论!“
“是!”火光中,人影倏忽不见。凛风、翠烟早已大汗淋漓,当下赶紧起身传达君主的命令去了。
“嗯,”木言满意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翘高了双腿。“这还差不多。”他乜目溜向媚柔,幸灾乐祸地道,“这下你可惨了。你最好祈祷曜晶没事,否则,以黑炎的个性,绝对会迁怒到你的身上。还有你身边的这位美人,趁早劝她断了妄念,免得丢人现眼。”
“你……”媚柔脸上阵青阵白,偏偏又反驳不得――刚才的情况,只要不是眼瞎心盲,谁都看得出黑炎对曜晶的袒护和挂牵。
“没话说了吧?”木言打了个哈哈,“依我看,咱们魔界就快有第二个王妃了。”
“不可能!”媚柔断然否决。“就算黑炎现在正迷着曜晶,那也只不过是一时之宠,你何时见黑炎对谁动过真心?”
“你又何时见他如此紧张过一个人?甚至连洛兰都要杀了。”
“那只是因为洛兰背叛了君王。”
“洛兰对黑炎的伴做这种事也不止一、两了,以前黑炎可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说什么‘有人嫉妒才能显出魅力’的风凉话。为何唯独这一却截然不同――聪明如你,不用我说也该明白了吧?”
“……”媚柔不语。的确,洛兰之于黑炎如采瑾之于自己,算是身边的重臣。若只是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又怎会下此杀手?可见黑炎这回是当真动怒了,难道那个其貌不扬的曜晶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真有那么重要?
“采瑾,”媚柔思忖良久,“你呐,算是上了你这好姊姊洛兰的当,这回恐怕不得不死心了。”
“吾王,”采瑾隐忍已久的泪水终于滑落。“也许……火之主只是……”
媚柔挥手制止了她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既然你还不肯死心,那咱们就在这儿看到底罢。”
“多谢吾王。”采瑾擦了擦滚至腮边的泪珠。
媚柔摇头叹息――傻孩子,只怕到时候你会伤得更重。
※※※
风,从耳际飒飒吹过,沁凉入骨,却又怎及得上心中的寒意?
自黑炎的体温从身边骤离,曜晶便睡得不甚安稳,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令他猝然惊醒。
“谁?”
四周一片寂然,悄无声息。
曜晶使力撑起身,穿衣着装后忍着浑身酸疼慢慢行至门边打开――奇怪,左右空无一人。他按捺住疑思杂虑,转至相距不远的偏殿侧门。既然已经起身,不妨前去看看今天的客人――尽管他对媚柔谈不上有什么好恶之感。
“能得美人青睐,本王感荣幸。”
短短一语,凝住了曜晶即将伸出去的脚,全身上下的肌肉霎时僵硬。
“你这么放心留下她?就不怕我把她给吃了?”
一瞬间心头剧震,曜晶面上血色尽褪。
“如此说来,我该对你道声‘谢谢’喽?”
殿内谈笑风生,殿外却是冰雪连天。曜晶不再迟疑,咬了咬牙,断然绝裾而去。此刻,他早将身体的痛楚抛到了九霄云外,闯出殿门后憋着一口气往前狂奔。
周围的树影不住倒退,心中的伤痛怎么样也无法平抚。虽曾预料到迟早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亲耳所闻之时,心口依然……痛如刀割?一直告诫自己,不可陷入太,如此方能进退自如,淡然之。只可惜,情之一事,向非人力所能掌控,犹如涓涓细流凝成江河,一点一滴的累积,如今已汇成滔滔之水,流出去后再难收回。
――对面有人。
脑子发出警讯,脚步嘎然停止。冷眼望去,赫然发现周边熟悉的场景和面前似曾相识的人。景地是平日与黑炎去碧落潭闲逛时必经的休憩之所,至于人嘛――
“冰泠。”压抑着细细的喘息声,曜晶不免有些讶异。
“哼,怎么样?被抛弃的滋味不好受吧?”美丽的少年显然为落井下石而来。
“……”
“我可不会因此而同情你的。”冰泠假笑,“我来找你是为了算上一的帐。”
“你?”曜晶瞥了瞥冰泠身后那一大堆人――果然,都是熟面孔。“不是你们?”
“我一个人足够了!”冰泠大声道,“他们只是来观战的。”
“观战?你打算在这儿开战?”
“当然――不是。”冰泠拉长了声音,他眼珠一转,“地点我已经选好了,就看你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
若是换作平日,曜晶只怕早已掉头而去。但此刻,他的心情恶劣至极,刚刚才受了怆,本想找个幽静的地方独自舔伤口,却偏偏又被人骚扰――胸中燃烧的炙热火焰无发泄,当下不发一语地随着冰泠一伙往与碧落潭背道而驰的方向走去……
※※※
“就是这儿了。”冰泠掩不住得意地斜睨着曜晶,“这儿便是你的埋骨之。”
曜晶驻足而观。
好一个青山翠谷。藤萝丝蔓爬满山壁,蜿蜒而上;遍地鲜烂漫,争奇斗妍。若非亲眼目睹,实在难以相信魔界也会有如此明丽的景致。山风徐来,居然带有几许春天的暖意,令人昏昏欲睡,恍若梦中。
曜晶猛然一凛,立刻提气凝神,暗暗戒备:“也许会让你失望,不过我并不准备这么早死,我要回去了。”
“回去?”冰泠嘲讽道,“难不成你还想着回天界?真是可惜啊,堕落天使好象没有这个资格了吧?”
“我是想回炎之殿。”曜晶轻描淡写地道。
“炎之殿?”冰泠大笑,“你不是在跟我说笑话吧?火之主对被自己抛弃的人从不会再看上第二眼,你就算回去了,也绝对进不了炎之殿的大门。”
“谁说我被抛弃了?”曜晶静静道。
一片死寂――对面一直窃窃私语、骚动不止的人群忽然完全沉寂,只余下暖风熏香,依然催人入醉。
“难道,你并没有被抛弃吗?”片刻,一个身材高挑,苗条娟秀的女子试探着问。
“少听他胡说!”冰泠怒叱,“死到临头还嘴硬!”
“是洛兰告诉你这个消息的吧?”曜晶好整以暇地道。走了快半个时辰的山路,心情终于不再如初时那般浮躁。情绪一旦稳定,众多疑团便纷至沓来,从敲门声开始,到听见那一席对话,接下来又碰上冰泠――这一切也未免太巧了吧?是谁敲的门?冰泠的消息又从何得知――整个炎之殿中想做、也敢做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
冰泠的面色变了。
曜晶苦笑:“看来咱们都上了当。”――如今再回想起黑炎方才的态度,其中戏谑的成分远比真心为多。
冰泠瞪着他:“什么上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对啊,这种事她又何必骗我们?”
“再怎么说,她也是咱们地界的人,没道理会帮你吧?”
“那么,她曾经帮过你们?”
“……”
众人面面相观,其中大多数人均在得到黑炎宠幸时或多或少吃过洛兰的苦头。只是因为黑炎并不当一回事,大家也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了。
“那……可是,洛兰撒这个谎对她又有何好?”
“她只是想借刀杀人罢了,万一到时候黑炎追究起来……”
“大胆!你又直呼王的名讳!!”冰泠大为愤慨。
“好吧。”曜晶爽快地改口,“如此一来,火之主若要追究责任,洛兰也有了脱罪的藉口。就不知到时候各位所敬慕的王会相信哪一方的说词?”
洛兰是炎之殿的重臣,莫说自己现在已非火之主的枕边人,便是尚得宠时,火之主也是重视她甚于自己――人人心中俱如是想。虽然十分悲哀,但这毕竟是事实。黑炎对臣子远比对自己的床伴要看重得多,也许这就是洛兰宁愿选择当他的侍从而非情人的理由。
冰泠低头寻思了半晌,忽地冷笑:“你扯的好谎!我差点被你骗了!”
“何以见得?”曜晶挑眉。
“谁都知道王换情人如换衣物,从不留恋任何一人。死一、两个情人对他而言根本无关痛痒,连问都懒得问了,又怎会去追究什么责任?”
“所以我才说是‘万一’。”曜晶只觉嘴里刚吞进一把沙子,涩得难受――冰泠的话无疑是戳中了他隐藏于内心最的痛。
“我只信事实,不信荒谬之论!”冰泠口气激烈,全身笼罩于绿雾之中,大喝道,“接招吧!!”
曜晶微微偏首,一缕如疾箭般的风贴着耳际刮过――原来是风之一系的魔族。冰泠的引风之术相当高超,几乎可与露琳一较长短。
“你是木言的属下?”躲开冰泠接二连三的攻击,曜晶利用颈间的晶石筑起一道屏障。
“吾王的名讳岂是你这等卑贱之人所能称呼?!”冰泠气忿交加,攻势更是连绵不绝。
“朋友之间互相称呼名字很平常吧?”
――此语一出,连原本犹豫不定的人也不再相信曜晶的话。试想,高高在上的风之主又岂会与一个堕落天使交朋结友?
曜晶只守不攻,几个闪身退避之间,脑中由原本的怀疑,逐渐趋于肯定――谷中有一开满红之地,此之,殷红似血,耀人眼目,最为艳丽,亦最为诡异。冰泠每出招,均欲将自己逼入影丛中,以此推断,此必有蹊跷。
冰泠有些急躁,为什么事情没能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他心知单凭自己的力量绝难与王的力量匹敌(尽管对方所佩戴的仅是王的一件饰品),所以才听从洛兰的建议,设下陷阱引曜晶入彀。但是看目前的情况,对方竟然并不上当,这下可真的快一筹莫展了。
一团桔色的火焰忽然自空中飘来,轻悠悠、不带一丝声息地潜向曜晶的背心,又快又狠。曜晶以脚为轴,作了个九十度的侧转,让火焰从胸前晃过。谁料桔火突地从中炸开,分成十几个小火团再冲着他飞去。变生猝起,曜晶不及运力将之弹开,只得向后飘然而退,心中才呼不妙,双足已踩上血色丛。脚下的土地一感受到重量立时豁然分崩,尚未站稳,整个人便跌入凭空裂开、不可测的黑洞之中。影一阵摇移,重又归于寂静。地上的大洞仿佛从未出现过,几秒钟前发生的事也似乎根本不存在。红娇媚,枝枝相依,显得愈发灿烂。
“谁让你插手了?!”望着助了自己一臂之力的冷艳女子,冰泠并不领情。“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哼,”洛兰不屑,“如果你自己能够解决,我又何必出手?早逃命去了。”
“逃命?”冰泠一怔,这才瞧见洛兰秀发蒙尘、满身污泥、狼狈不堪的模样。“谁敢要你的命?”
“凛风和翠烟。”
“为什么?”
“当然是吾王的命令。”洛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啊?!”众人瞠目结舌,异口同声。
“火之主要杀你?”冰泠压根不信,“别开玩笑了,谁不知道你是王跟前的红人。”
“还不是为了那个堕落天使。”洛兰咬牙切齿地说,“我跟在王身边那么多年,也算是劳苦功高,可是吾王……为了他竟然狠心杀我!哼,我就算死了,也要先看着他死才甘心。”
“什么?!你不是说火之主已经抛弃了曜晶吗?所以……”
“我不这么说,你敢下手引他上绝路吗?”洛兰目中隐约射出妖异的光芒。
“你……”冰泠面上阵青阵白,“真是卑鄙!”
“卑鄙?”洛兰直笑得枝乱颤,“少天真了!你,”她用手指着冰泠,“还有你们!全都是我的情敌!也不用脑子想想,我怎么会那么好心地去帮助自己的情敌?好大一群笨蛋!”
“你……”冰泠气得说不出话。
“哈哈哈,你们就等着吧!这件事,谁也跑不了。我若死了,有那么多人一齐陪葬倒也不错!哈哈哈哈……”她扭曲着脸,狂笑着消逝于桔火之中。
一股温暖的风从谷底掠过,却吹不走冻彻心脾的冷意。只要一想起火之主对敌时的严酷手段,还有谁能不胆战心惊?
“哎呀!”一人大叫。
“什么?!”众皆惊呼,有几个人甚至忍不住跳了起来。
“咱们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曜晶好象是雷之主的小舅子吧?”
“……对呀!是有这么一回事。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这下惨了。看来咱们这一定会死无全尸,形神俱毁,连转生都不可能啦!”
“哇!我不要……”
“怎么办啊?冰泠,你快想想办法吧!”
“快走!”冰泠厉喝。
“什么?”
“我叫你们滚哪!”冰泠神色不耐,“我现在已经很不爽了,谁还有空听一堆乌鸦在耳边聒噪?快滚!”
“喂,你太过份了!”
“是啊。归根究底,这件事还是你策划的。我们都没怪你,你反而……”
“那又如何?”冰泠目露凶光,“我看我还是在火之主到来之前先让你们全部闭上嘴再说!”――论力量,冰泠无疑是在场众人中首屈一指的。
“哇!!”惊弓之鸟们大喊一声后登时作鸟兽散,一瞬间不复踪影。
冰泠这才放松了紧绷的肌肉,慢慢地坐了下来,此时此刻,他连挪动身躯的气力都没有了。
第八章
这是什么地方?
洞的底部并非伸手不见五指。
曜晶扶着洞壁缓缓站立,身上的衣物在从洞口滚落时被带刺的藤蔓勾得七零八落,已不能再称之为衣服,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也到皆是划伤的痕迹。曜晶蹙起双眉――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不解。这点小伤他并未放在心上,但是这个怪异的洞却令他不敢掉以轻心。从刚刚跌进洞口,他便察觉了一件事。在这个洞中没有办法使出任何力量,黑晶石的能力以及他自身潜在的水之一系的能力全都无法使用――这也就是导致他此刻如此狼狈的原因。也许,答案就在那里――他毫不迟疑地往洞中唯一的一条羊肠小道走去。
穿过通道,眼前赫然一亮,出现一片海。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团锦簇,香气四溢,中人欲醉。好想睡――念头方起,曜晶蓦然警觉,右手握紧左臂伤,伤口一痛,神智立刻清醒不少。
啪!啪!啪!
悠然的语音随着清脆的击掌声响起:“我道是谁竟敢来我这梦境作客?原来是曜晶大人,果真胆识过人呐。”
“梦境?”
“怎么?你不知道?”优雅隽秀的梦之魔王故作惊讶,“梦境便是本王的练功之所。除了梦之一系的魔族,还没有其他人敢来这儿――即使是梦系的魔族也未必能全身而退。目前除了本王,没有人能在这里呆上半个时辰还活着出去。”
望着徐徐进逼的人影,曜晶冷静地道:“如此说来,其他族系的人不敢进入此地,是因为会失去力量,任凭宰割?”
“这只是一小部分的原因,”寻解释道,“最主要的是,因为在梦境中会梦见许多很有趣的东西。”
“有趣的东西?”
“不错。”寻微笑,“那些东西会令人陷入快乐或痛苦的迷幻渊,直至疯狂而死。如今堆积在这里的白骨,无一例外。”他补充道,“就连黑炎也绝不会擅自进入梦境的,正如我不敢轻易闯进幽火一样。”
“幽火?”曜晶微微一怔,继而恍悟。“那是黑炎练功的地方吧?”
“聪明。”寻再鼓掌,“只不知聪慧如你,又因何让自己落入如此境地?莫非是思念过度,宁死也要见本王一面?啧啧,没想到你对本王痴情至此,当真令人感动。”
“我只是路经此地,一时不慎失足而已。”对于寻的自我陶醉,曜晶恍若未闻,依然一派镇定。
“失足?哼,你以为本王呆在这儿多久了?”
“既然梦之主早已知晓,又何必多问?”曜晶哂笑。
“我看你跟黑炎之间是出了什么问题吧?”寻不怀好意地道,“不如趁机甩了那个心的家伙,跟我交往如何?”
“抱歉,我无意调换交往的对象。”曜晶很直接地拒绝了对方。
“你可真是执迷不悟啊。”寻一脸可惜的样子,“我可是好心给你个活命的机会,考虑一下如何?”
“你明知我不会答应,所以才这么说的吧?”曜晶反问。他半讥讽地道,“我不认为我有什么能吸引梦之主的地方。“
“怎么没有?”寻用色色的目光扫视着曜晶的全身上下,“你虽然长相普通,但是身材不错,肌肤又白皙细腻,看上去质感很好,现在上面新添了几道红艳艳的口子,就更漂亮了。”说着说着,他已馋涎欲滴,活脱脱一副色狼相。“不知道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只可惜曜晶并不是会轻易上当的人,他既没有惊慌失措,也不曾惶惑恐惧,只是静静地任其打量。他很清楚自己此刻的模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如果这样还能“吸引”某人的话,那么那个人不仅是眼光、就连脑子也一定有问题。
曜晶的反应让寻对这个恶作剧逐渐认真了起来。他倏然出手,一把扯住曜晶的上衣用力一撕,本就破败不堪的衣物登时犹如片片柳絮四散飞去――看你这回怕不怕?
曜晶倒真没料到寻会突然出手。在极近的距离,又失去力量的情形下自然难以抵挡对方的袭击,只能眼睁睁地瞅着自己的衣服化为飞蝶,乃至裸露出整个瘦削匀称的上半身。
“你干什么?”心中虽惊,语音却并未有丝毫颤抖。
“干什么?男人在这种时候想做什么,你还不清楚吗?”寻狞笑,“当然是做黑炎经常对你做的事喽。你放心,只要闭上眼睛,什么人不都一样?忍一忍就过去了,不会耽搁你很长时间的。”
什么叫“忍一忍就过去了”――曜晶暗啐。
“对不起,我有要事,恕不奉陪。”
“只怕你今日是陪也要陪,不陪也得陪了。我梦之魔王从不会无条件放过一个人。如果你还想再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就乖乖答应我的要求。”寻威胁道,“现在你能这么安逸地站在这儿,全是托本王的福。一旦本王撤去置于周围的护体屏障,那么……”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曜晶沉声道。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眼见对方即将妥协,寻奇怪自己竟然感到些许的失望。
“是的。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打赌?”寻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急不可待。“不妨一说。”
看来自己这一招是奏效了。曾在闲聊时从黑炎了解到的情况终于帮上了忙――梦之魔王的好赌成性在地界堪称一绝。
“你说从未有人在梦境中呆上半个时辰还能不发狂至死的,是吗?”
“当然。”非常肯定而又傲慢的回答。
“那么,”曜晶抬眸直视着对方,“我们就以此为注吧。你撤去屏障,半个时辰之内,我若出声讨饶,便任凭置。”
“好。”寻暗暗为之激赏,一口应允。“如果你能撑过半个时辰,我必亲自护送你安然出洞。但是,”他盯着曜晶的眼睛,极慢极慢地道,“如果你中途撑不住又不肯求饶的话,本王绝对不会出手相助的。”
“我明白了。”曜晶平然一笑,“开始吧。”
――炎,若我过不了这一关,往后的日子,你是否会偶尔记起我呢?
※※※
碧落潭。
当黑炎火烧屁股地赶到这里,却连半个人影也不见时,他真的快急疯了。
那小子究竟跑哪儿去了?难道他当真去了驭雷宫――不,以自己对曜晶的了解,他能肯定,晶绝不会让任何人窥见自身软弱的一面,包括他的亲姊姊在内。虽然有不被依赖的无奈感,不过他就是拿那小子的倔脾气毫无办法。会不会……脑中灵光一现,他急速返身往回奔去。对啊,自己是用瞬间移动过来的,晶却或许还在半途,最有可能的地方――自然是那一片树木苍翠、幽静无人的松林。
林子里果然有脚印的痕迹,然而却杂乱无章。尽管如此,黑炎还是一眼认出了曜晶的足迹。虽然尚未见到想见的人,但总算是有了一点线索。黑炎心中喜忧参半,空气中隐含着险恶的气味,令他甚为挂牵曜晶的安危,却又因为不知道对方究竟想把晶引至何,只得勉强按捺住满心的焦躁循着足印向前而行。
时间不停地流逝,黑炎额上的汗珠滴滴滚落。崎岖的山路,蜿蜒的石径,漫长的路途令黑炎愈走愈感心惊。这条路……难道……思及此,他心急如焚,火光乍现之时人已消失不见。
如梦似幻的丛中呆呆地坐着一个人――楚楚可怜的少年维持着双手托腮的姿势已经快半个时辰了,直到黑色的火焰挟着无边的担忧与愤怒而至。
“晶呢?!”黑炎大喝。他的怒火已沸腾至顶点,虽然恨不得当场毙了面前跪叩在地,簌簌发抖的少年,倒还没有忘记找出晶的下落才是当务之急、至关重要的事。
“他……”冰泠面色惨白,整个身子如风中残叶般哆嗦个不停,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得用眼神示意――明明已经抱持着必死的决心了,为什么在面对被激怒的君王时还是会感到喘不过气的压力与 无比的恐惧呢?
顺着冰泠的眼光看去,黑炎的脸色也跟着一落千丈,他用力揪起冰泠的衣领,厉声道:“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大……大约……”
“快说!!”
“半……半个……时……辰……”冰泠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嘴巴,上下牙却依然止不住地打架。
半个时辰。
――来不及了吗?
霎时,黑炎只觉手足冰冷,胸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令他痛彻心脾。
“不!!”他狂吼一声,一把将冰泠扔了出去,迳自冲向那一片血色丛。
“王!!”被抛至一边的冰泠忍不住怆然惊呼,就在这一刻,他彻底地死了心。往日冷漠无情,视众多情人如无物的火之主如今为了某人竟然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
血红的枝再度摇移,地面崩裂,轰然洞开,两道人影自地底冉冉升起――若不是黑炎刹车刹得快,三个人铁定会撞得人仰马翻。
“晶!!”黑炎狂喜无限,伸手便待拥之入怀,却在瞧仔细曜晶的模样时僵住了身形。
浅褐色的发丝散乱,与平日不同的娇艳双颊,红肿破皮的嘴唇,以及急促紊乱的呼吸……更别提此刻他正闭着眼睛、慵懒无力地倚在寻的怀里,甚至连套在身上的那件衣衫都不是自己的――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只指向一个答案,一个让黑炎妒火狂燃、怒不可遏、气炸胸肺的答案。
一旁的冰泠也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张大了嘴,久久难以合上,显然是想到了同一件事。
由于方才心力、体力均损耗过大,从地底上来时感到一阵晕眩,曜晶不由自主地阖上双眸,全凭寻适时伸出援手,才得以站稳。虽然全身象灌了铅一般地沉重,只想着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觉,却还是没有错过黑炎那一声充满惊喜的呼唤。几乎在声音到达耳际的同时曜晶便睁开了眼睛,止不住地心情飞扬,唇角眉间漾开丝丝笑意――他还是来了。
“炎。”敞开心扉的笑颜并未得到预期的回应,反而点燃了导火线。
“少叫得那么亲热!”黑炎快气疯了,在自己为他的安危担惊受怕、惶恐不安的时候,他却跟寻……怪不得能毫发无伤地由寻亲自护送着离开梦境呢,原来――黑炎咬牙切齿地道,“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
“什么?”曜晶的笑容立时冻结,微张着嘴,愕然注视着黑炎,浑然忘却了寻的手臂依然支撑着自己身体的事。
黑炎却是愈看愈恼,一时间妒意勃发,胸膛不住起伏――这辈子还是第一这么生气:“我问你,你是怎么上来的?”
“我……跟梦之主交换了条件,他答应……”虽然有所不解,曜晶仍是据实相告。
“好一个交换条件!”黑炎怒极反笑,他猛然打断了曜晶。“你不是一向很高傲的吗?如今居然自甘下贱!”
“自甘下贱?”无意识地重复着黑炎的话,曜晶先是一愣,待瞧清楚黑炎鄙夷的目光后,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以为我……”
“哼,”黑炎此际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冷笑着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投怀送抱,从今以后,干脆跟着那家伙过好了!”
“你!!”曜晶面色煞白,一瞬间,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好半天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啊,那就……如你所愿!”
“!!!!”黑炎勃然大怒,史无前例的狂涛骇浪直直冲着曜晶席卷而去,连身于波涛之外的冰泠都被吓得战战兢兢、不寒而栗。
“你可真是水性扬、朝三暮四啊!”黑炎气得口不择言,一字一句均如利剑刺入曜晶已开始淌血的心。“只不过是个堕落天使罢了,还以为自己有多高贵?象你这样的货色,本王要多少有多少!只要本王勾勾手指……”
啪!
清脆的击掌声打断了黑炎的胡言乱语,当场震住了三个人。
黑炎捂着辣辣作痛的左颊,狠狠地瞪着不知何时甩开寻的扶持,迈步走至自己跟前的人。寻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冰泠则是瞠目结舌、胆战心惊地望向曜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不要命了。
一片死寂。
良久。
“你竟敢打我?”黑炎用力拧住曜晶纤细的手腕,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打了你又怎么样?”曜晶仰起头,墨色的眼珠直直迎视着黑炎凶狠的目光。
“你!”黑炎扬起手,却因为瞅见曜晶强忍着痛楚的模样而迟迟无法下手。
“呵呵呵……”曜晶忽地扯开嘴角笑了起来。此刻,他心中的伤痛早已超越了肉体的疼痛,即使手腕折断了,他也毫不在乎。一开始低低的笑声渐扩大,最后变成不可抑止的大笑――曜晶啊曜晶,你还在奢望着些什么呢?以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真心相待……少做梦了!
“哈哈哈哈……“他边笑边喘,边喘边咳,直咳得弯下腰去,也咳得黑炎倏然放松了手劲。即使被背叛了,愤怒的心情依然逐渐为怜惜与疼爱所替代,扣着对方的手臂亦转成轻柔的拥抱。疯狂般的笑声让黑炎听得心头发毛,似乎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正从手中渐渐失去,而自己却无力挽回。
“放开我。”曜晶终于停止了大笑,冷冷地挣开黑炎的怀抱。“抱着我这种下贱货色,不怕脏了火之主的手吗?”
冰冷的语调,陌生的眼神――即使在相识之初,晶也从未以这种眼光看过自己。这一瞬间,一股压抑不住的惶然之情渗入黑炎心头。
“我是什么?”曜晶努力支撑着亟欲倒下的身体,咬牙道,“对于高高在上的火之主来说,我究竟算是什么?”
“晶……”曜晶绝望的神色令黑炎感到惊慌失措。
“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水性扬、朝三暮四的淫荡之人罢?”他凝视着黑炎,“既然你不想要,我也不会纠缠不清。”吸一口气,他决然道,“从现在起,你我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说至此,只觉心中一阵激荡,身躯一软,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地溢出口外,整个人无声无息地倒了下来。
“晶!!”
触目惊心的猩红色令黑炎心中大痛,急急伸出手臂如抢一般将曜晶搂入怀中,同时一脚踹开亦准备出手相扶的寻,逼得他连退好几步,大吼道:“你少碰他!!”
“别那么激动。”寻淡淡道,“我们刚才什么也没做,你误会他了。”
“我知道!”黑炎拥住怀里的少年,心中追悔莫及。是啊,如此孤傲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出出卖身体以换取性命这种事――自己应该是最清楚的,不是吗?却硬是被嫉妒蒙蔽了双眼,直到看见心爱的人凄楚绝望的眼神才霍然清醒。如今,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怀中苍白憔悴、黯然惨澹的容颜便是对他最大的指责。明知晶是那么敏感而又倔强的人,却偏偏说了最不该说的话――自己刚才的那番言语,想必是伤透了他的心吧?黑炎紧紧咬着牙,恨不能当场揍自己一顿。
“现在后悔太迟了吧?”寻兀自在一边说着风凉话。“你的宝贝情人可比你聪明多了,我原本还真有点羡慕你,现在却有些同情他了。”
“你能不能闭嘴?!”黑炎心烦意乱地搂紧怀中人正准备赶回炎之殿,却听得一声细微的呻吟,慌忙放松了手劲,俯首察看。只见曜晶仍然昏迷未醒,但脸上却现出痛苦之色――不对。黑炎即刻伸手飞快地解开曜晶的衣扣,赫然瞧见满身纵横交错的伤痕,立时杀气四溢。他冷冷地盯着寻,步步进逼:“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缓缓的语调透出浓浓的杀机。
寻赶紧举起双手:“好,我会说清楚的。你别一副找人拼命的样子行不行?”
黑炎不为所动,默然而立。
寻只得苦笑一声,娓娓道来:“事情是这样的……”他把梦境中发生的事从头至尾,巨细靡遗地通通诉说一遍,末了,耸着肩道,“总之,最后是他赢了,所以我当然只能遵守诺言亲自送他出洞。至于这件衣服――就当赔给他的,谁教我扯烂了人家的上衣呢?”
“你!”若不是顾虑着怀中疲惫不堪的人儿,黑炎早在听到一半时就一拳揍过去了。
“喂,”寻大觉冤枉,“少这么凶地瞪着我,要找害他的人就该找你的心腹臣子才是。还有,”他补充,“曜晶下唇上的口子是他为了在梦境中保持清醒自己咬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倒是撇得一干二净。”黑炎对那件包在曜晶身上的长衫愈看愈不顺眼,当下单手脱去自己的黑色外袍,三两下便把寻的衣服扔在地上,立刻用自己的袍子裹住曜晶伤痕累累的躯体,小心翼翼地避免碰触到晶身上的伤口。做完这一切后,他慢条斯理地走到寻的那件衣服上用力地踩了好几脚。
“呵呵呵……”如此幼稚的举动招来寻的讪笑,“你吃醋的样子真可笑。没想到咱们地界的情场杀手一旦坠入情网就变成傻瓜了。”
“哼,我没空听你瞎扯。这件事,咱们过后再算。”黑炎迳自抱着曜晶踏入火焰之中。
直至黑炎去远了,冰泠才敢吐出憋在胸中许久的一口气,这才发现汗水早已湿透衣衫。经历了方才的狂风骤雨,他倒真有几分佩服起曜晶的胆量。毕竟,敢当面承接火之主怒气并予以回击的人,这辈子他也只见过这么一个。
“都出来吧。”寻对着冰泠的身后懒洋洋地道。
树丛掩映闪现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纷纷对着寻恭敬地行礼,数一数正好十六个人,一个不少。
冰泠讶异地望着他们:“你们……没走?”
“我们……不放心,所以……又回来瞧瞧。”其中一人摸了摸脑袋,吞吞吐吐地说。
“看不出你们还挺讲义气。”寻瞧得有趣,“放心吧,黑炎若要算帐的话,绝不会漏了任何一个人的。”
“?!”
“既然本王能发现你们的踪迹,黑炎又怎会一无所知?”寻笑得狡猾,“只是他目前正忙着安置他的宝贝,暂且没空理会你们罢了。待到曜晶没事的时候,他自然会找你们一一清算的。”
说罢,他悠哉悠哉地转身往梦境走去,边走边说:“三日之内,你们最好一齐上炎之殿自首,如此或许尚能有一线生机。”
――真的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再想一想梦之主的恶劣性格,均噤声不语。
半晌,才有一个细弱的声音怯怯响起:“他是让咱们一起去赌一把吗?”
“……”
第九章
不想醒来,不愿面对。
迷蒙之间,看见了自己已逝的父母的脸。小时候慈祥的笑颜、和蔼的言语转瞬即成了厌恶的眼神、唾弃的目光,刺得幼小的自己体无完肤。昔日的朋友成了今日的陌路,打骂、讽刺接连不断――这一切都可以咬牙忍受。终于,一直呆在身边安慰、鼓励自己的美丽姊姊也在某天露出了跟别人一样陌生、轻蔑的眼光――刹那间,世界碎成了一片一片,完全崩毁……那时候,自己发誓――这样的锥心之痛绝对绝对不要再尝第二了。所以,凝固了表情,封闭住情感,用尖锐的言词、冷漠的态度筑起一道高墙,远离人群,同时――困住了自己。
百年的时光悠悠而过,虽然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寂寞,但是十分平静。然后,你出现了。我的铜墙铁壁被名为“温柔”的东西所溶解,冰封的心开启了一丝缝隙,寒雪快要化为暖春……可是,你突然笑了。你在笑什么?为何你的笑容看上去如此地冷酷、如此地……遥远?你的眼光仿似当年的姊姊,充满了鄙视与不屑。于是,我豁然明白,你离去的时候到了。我……即使伸出手也抓不住吧?即使想挽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好痛,比众叛亲离、比流落街头、比遭人毒打、辱骂的那一段日子更要痛上千百倍……就好象被人直接捏住了心脏,我喘不过气,如果能就此死去……算不算是一种幸福呢……尚未恢复意识的天使紧闭的眼眸内缓缓溢出一道透明的液体,迅速绞痛了俯在床沿痴痴观望的魔王的心。
――一切都是我的错。瞅着躺在床上的恋人那紧抿的双唇,以及在睡梦中兀自蹙起的眉峰――心,被无尽的悔恨所吞噬。
“晶!晶!!”熟得不能再熟的低沉男中音一直在耳边不断回响,听惯了的冷静优雅、高高在上的语调,如今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慌乱急促,甚至带上了些许哽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略微颤抖的语音泄露出说话人内心的苦痛与切的后悔,从来不曾对人低过头的魔王口中吐出一连串的歉语。“只要你肯醒过来,无论你怎么打我、怎么骂我都可以……求求你、求求你睁开眼睛……”
曜晶张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距离极近的脸。应该是很熟悉的面容,此际看上去却又显得有些陌生――凹陷的脸颊,红肿的眼皮,青白的面色――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张极其狼狈而憔悴的脸,完全不复以往的洒脱与意气飞扬。
“晶!你醒了!!”黑炎大喜若狂,正待用力搂住,及时省起曜晶目前的身体状况,忙不迭缩手。“你……伤口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喝水?饿不饿?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吩咐下去……”
曜晶呆呆地瞅着黑炎,面前这个手足无措,竭尽全力试图讨好自己的男人真的是君临地界,一向趾高气昂的火之魔王吗?
“不用了,”淡淡的一句话立刻封住了黑炎的喋喋不休,“我什么都不想吃。”
“晶……”
“……我睡了多久?”
“整整……三天。”黑炎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心上人苏醒后的模样,目不转睛。“你的身体……”
“不碍事。”曜晶迟疑地瞧向黑炎,睡梦中传入耳际的低声细语不会是自己的错觉吧?他好象听见――
“对不起。”
――果然不是幻觉呐,曜晶悄悄地吐了口气。
“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这件事全是我的错。”黑炎吸一口气,将脑中酝酿已久、积压于胸中的言辞一一倾吐而出。“是我嫉妒得失去了理智才会对你说了……说了那么……残忍的话……”他的声音逐渐扩大,并且激动起来。“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可是、可是我一定要告诉你!我……”
“别说了!!”曜晶蓦然转头,第一避开了他的视线,硬生生切断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急切告白,心乱如麻。
“……”
“什么都……不要再说……我……不想听。”――后面三个字语音虽轻,语气却甚为坚决。
“我……我明白了。对不起……”
肉体的伤痛也许可以很快愈合,心灵的伤口却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复元――更何况这一刀是自己捅的,又正正插在了晶的心口上。黑炎握紧双拳,心痛如绞。
“黑炎,”推门而入探头张望的人可爱的脸庞上隐约显现担忧之色。“曜晶还没醒吗?”
“是……木言吗?”曜晶试探着问。
“嗨!”下一刻,风之魔王已立在床头,望着曜晶绽颜而笑。“欢迎回来。”他兴奋地道,“太好了,我还真怕你一睡不起呢!说起来这都得怪某个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吃醋的家伙,你可别轻易放过他哦!”
“你……”被当面数落的黑炎欲待发作,却又自知理亏,当下只得摇头苦笑一声。
“有了!”房内的沉闷气氛已被木言三言两语一扫而空,他自怀中摸出一张纸递给黑炎。“呐,既然曜晶醒了,你就把这个拿去照方抓药,熬个半个时辰再端来给他吃。”
“……”黑炎默默接过药方,张口欲言,最后却仅是恋恋不舍地瞧了曜晶一眼,便即离去。
“唉……”望着他落寞的背影,木言忍不住摇头叹息。不过,当他转身面对着曜晶时,又换上了一副兴高采烈的面孔。“你放心,地界的药材虽然和天界有所不同,但是一样很管用。况且你又是水之一系的天使,自我愈伤的能力超强,那些小伤,过不了多久就可以痊愈了……”
曜晶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静静地聆听着。
“呃……这个……”木言忽然吞吐起来,“我想说……那个……就是……”数度欲言又止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伤好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是啊。”对上曜晶疑惑的目光,木言一迭声地道,“譬如,是原谅他还是不原谅他?是离开他还是留下来?如果要离开,准备上哪儿?如果留下来,又准备怎么做?要是……”
“等一等。”曜晶听得头昏脑涨。“我才刚醒,什么都还没想过。”
“那么,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木言正色道。
“什么问题?”
“你决定原谅他吗?”
“我……不知道。”
“你还在气他对你说的那些话?”
“不是。比起那个,我更不能原谅的是另一件事。”
“我可以理解。”木言了然,“你不能原谅的是他不信任你这件事吧?”
“……是的。”
“说起来,那个家伙也真是活该,”木言落井下石地道,“这就叫做‘自作自受’。如果他一开始不对媚柔说那些无聊又暧昧不清的浑话,你也就不会跑出去了,后面的那些事更不会发生。事到如今,他当然该负全责!谁教他既好色无耻又轻薄浮夸,说话苛刻又翻脸无情,外加残酷阴险兼没人性――如此性格,简直恶劣到了极点!这种人渣,就算是跪在你面前求饶,你也千万不要放过他!最好连揍带骂再踹上几脚!罚他每天给你端汤喂药,侍候你洗漱沐浴,夏天打地铺,冬天睡走廊,天天用鄙视的眼光看他,让他匍匐在你脚下,做一辈子的奴隶……”说着说着,他已完全陷入妄想空间,幻想着黑炎小媳妇的模样,木言陶醉不已。
一旁的曜晶却被这一场措辞激烈、声情并茂、唾沫横飞、慷慨激昂的演说搞得耳鸣眼、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你……真的这么想整他?”
“是啊……”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木言赶紧咳嗽两声以示掩饰。“当然,如果你愿意看在他三天两夜没阖眼,不眠不休照顾你的份上给他减刑的话,我也绝对不会有意见的。”
-――好小子,说了半天,原来这才是正题。
“他……真的……”
“是啊。说实话,你的伤并不严重,按理早该醒了。”木言述道,“当我跟他提及也许是你下意识地封住了眼、耳、口、鼻,不想听也不想看,所以暂时醒不过来时,他就一直陪在你的身边,连一步都不肯离开了。我一劝他,他就嘟囔着什么‘万一晶醒来了,没看见我会更伤心的’――真是没药救了。”
“!!”
――说什么呢?口没遮拦!心里虽作如是想,脸却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哈!”木言象发现了新大陆般大叫道,“你脸红了!”他感叹,“没想到你这么冷静的人也会脸红啊!”
“你瞎说什么?”曜晶板着脸抵死不认,只是颊上的红晕却一直爬上了耳根。
“哎呀,”木言的眼睛弯得象两个月牙,“你不知道他抱着你冲回来时的样子,那才叫狼狈呢!两眼发直、面如土色,连说话都语无伦……哈哈哈,实在是太可笑了……哎哟!”一语未罢,整个人已跳了起来。
“你很开心嘛!什么事这么好笑?不妨说来听听。”收回右脚,黑炎稳稳地端着手里的药,慢条斯理地说。
“啊,没有啦!”木言一边揉着自己的屁股,一边退避三舍。“没、没什么……”
“哼。”黑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小子,什么不提,专拣自己的糗事讲给晶听――阴沉的面孔在转向曜晶时骤然放晴,伸出手迟疑地抚向晶的后背,见他并未抗拒,这才小心地触及他的身体,轻轻地连人带被扶他起身,让他舒适地倚靠在自己怀里。另一手则将药碗送至曜晶嘴边,柔声道:“这药有点儿苦,慢慢喝。”
曜晶抬眸瞥了他一眼,正巧窥见他目中隐忍的苦楚与悔意,以及一大片浓浓的情,立时被震得胸口一痛,急速收回目光后不禁发起呆来,连口中的药水溢出唇外也不自知。
“晶!晶!!你怎么了?!”回过神后对上的是一双忧郁的紫色眸子,其中充满关切。
“……没什么,我没事。”
“那就好。”黑炎安心地舒了口气,轻柔地替他抹去嘴边的残渣,扶着他重新躺下,随手将空碗往一旁呆站着的木言手里一塞,头也不回地道,“走吧。”
“啊?”木言怔了怔才会过意来。“喂!我只不过多说了两句,你又何必急着赶人?好歹我也是曜晶的朋友,多住几天会怎么样啊?”
“朋友?”黑炎以目示意瞄向曜晶。
“是的。”――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肯定回答。
“呐,”木言得意洋洋地拿眼白对着黑炎,“这可是曜晶亲口说的。你别想象几天前赶跑媚柔和露琳一样把我也轰走。”――言下之意是本魔王赖定了。
“露琳?”曜晶捕捉到了这个名字。“她来过?”
“对啊。”木言这才省起,“你还不知道呢。黑炎抱着你赶回来的时候正巧撞上雷和露琳来访,当时的场面乱得一塌糊涂。露琳又哭又闹,一个劲儿说要把你带回驭雷宫,”说至此,他冲着黑炎努了努嘴,“把这家伙气得面色铁青,差点没跟雷大打出手。全亏本人从中斡旋,好说歹说,才得以劝走露琳。不过,这几天她倒是每天都会过来探望你一,今天……就在你清醒之前她才刚回去。”
“是吗?”曜晶挑眉,锐利的眸光射向黑炎。
“……是的。”静默半晌,黑炎忽地执起曜晶的手,定定地望进黑色的眼瞳内,不容他再规避。“你不会想跟她走吧?”
“我……”
“听我说,”一字一顿的话音给人以十足的压迫感。“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是绝对不会放你离开的。”
――百分之百强硬的口吻下掩盖着一颗惶惑不定的心,曜晶敏锐地觉察了这一点。没想到纵横地界,对什么事都毫不在乎的火之君王也有畏惧的时刻。更没想到的是,令他畏惧的原因仅仅在于自己――一个堕落天使的去留。我什么时候变得身价百倍了?曜晶自嘲,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已将心中所思脱口而出。
“不是……”
“什么?”黑炎将耳朵侧过来贴近他的唇畔。
“不是你……先放开了……我的手吗?”
细若游丝的话让黑炎如遭雷殛。他紧紧地、犹如握着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一般握住曜晶的手,诚挚而极其郑重地保证:“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绝不会。”
――这是火之魔王的誓言,只给予水天使长曜晶。
可惜这个令见证人木言感动得无以复加的镜头并未能持续多久――煞风景的敲门声破坏了良辰美景,同时也唤回了被吓了一跳的曜晶的神智。他用力自黑炎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进来。”黑炎努力控制着想杀人的冲动,一脸阴森地瞪向门口。
凛风战战兢兢地推门而入,抬首便见一双由浅转的紫眸正以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盯着他。
“启、启禀吾王。”――这种随时随地将人大卸八块的眼神实在恐怖,凛风觉得一股阴风“嗖嗖”刮过,从头顶一直冷到脚底。
“什么事?”黑炎神情不耐。
“水、水之主到访。”
“媚柔?”黑炎语声冰寒。
“是、是的。还、还有,”凛风汗湿重衣,君主的逼人气焰令他险些站不住脚。“冰、冰泠也来了,他和一些以前曾得过您恩……”
“他们来干什么?”黑炎赶紧从中截断,不希望晶听到任何关于自己以前的风流韵史。
“说是……来自首的。”
“自首?”黑炎面上划过一道诧异,随即归于沉寂,“来得正好。”他吩咐,“你 把他们全带到大厅去,本王片刻即至。”
“是。”凛风如蒙大赦,慌忙躬身一溜烟地跑向前厅。
黑炎则回过头俯首凝视着曜晶,柔情满目:“晶,你放心,这我一定会理得干干净净的。”他行至门边,又冲着曜晶莞尔一笑,“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好诡异的笑容――木言只觉头皮发麻,他在暗中嘀咕了半天,终于憋不住吐出口:“他说的‘理得干干净净’的意思,会不会就是……‘杀他个干干净净’呢?”
“……”
※※※
黑炎杀气腾腾地迈入殿内大厅,踱到正中央的巨大晶石椅上落座,慢吞吞地打量着厅内波涛暗涌的情势。
左边端坐着千娇百媚的水之魔王,一旁侍立着那个挑起整件事端的小丫头。右边高高矮矮地站了满满一排,当先的正是轻盈纤美的冰泠。
黑炎淡淡扫了一眼媚柔:“你来干什么?”
他言辞之间极不客气。谁教他只要一瞧见她和她身后的那个女人,便会忆及当日的情景――自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我是来探望曜晶的,”媚柔倒是毫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迳自说道,“不知他是否安好?”
――她真正关心的是这一点。早知道黑炎是个爱迁怒的人,又曾亲眼目睹他当日对曜晶万般呵护、关爱备至的模样,心中已是有数。若此曜晶有个三长两短,那么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家伙势必会……光想就够人发怵了。
“不劳牵挂,晶他安然无恙。”
这话算是给了媚柔一颗定心丸。安下心后,她暗暗可怜起今天千求万恳一定要跟来的贴身侍女。唉,采瑾呐采瑾,这回你是没指望了。
见她已神游物外,黑炎不再理会,直接将凌厉的眼眸横向右侧。以冰泠为首的一大堆人立刻很自觉地五体投地,其中一部分人在君王冰冻似雪的目光中开始瑟瑟发抖。
“你们都是在本王身边呆过的人,不会不知道本王的规矩吧?”虽然眼前这些均是自己曾宠幸过的人,但此刻黑炎眸中只见一片冰寒,更无半点怜悯,冷静的语气中隐含着森森煞气。
“我、我等……知、知、知罪。”扑面袭来的寒气砭肌刺骨,令人直打冷战。
“很好。”黑炎唇角泛起一抹嗜血的微笑,“那么……”
“且慢。”
“等、等一下!”
几乎是同时响起的两个不同声音话中的意思却完全相同。
“晶!”黑炎扶案而起。
伫立在大厅门口的正是他无时无刻不念兹在兹的人,至于对另一个搀扶着曜晶的人,他根本连眼角都没瞥一下。
“你怎么来了?”杀气尽褪,眼里只剩下曜晶的黑炎当即由索命的煞神化身成温柔的情人,疾行上前将他从木言身边纳入自己怀中,温言相询。“身体……撑得住吗?”
“没事。”曜晶不着痕迹地退离他的怀抱,缓缓走至一旁,在位于厅内右侧、媚柔正对面的石椅上坐了下来。
瞧了瞧空空的双手,内心的失落让黑炎满怀空虚。涩涩的眼光追随着心爱的人的身影,冷不防却被一道人影挡住了视线。
木言笑嘻嘻地望着他:“我说,看在我医治曜晶的份上,不知是否可以向你讨个人情?”
黑炎不悦地蹙起了两条俊挺的浓眉:“什么人情?”
“冰泠本隶属于风魔谷,可否交由我来置?”
“……这件事晶才是直接的受害者,”黑炎沉吟,“只要他没同意,我没意见。”
――此语一出,已是将所有权力移交于曜晶手中。这下子匍匐在地的人们好不容易燃起的一丁点希望的火苗就此湮灭,心更是一古脑儿沉到了水底。君王当真如斯宠爱曜晶,竟连生杀大权也这么随随便便地一并奉上,看情形咱们这回是大惨特惨,一路惨到底,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看他们不顺眼,”集众人目光于一身的曜晶依旧神情安然、声色不动。“想必他们也一样。”他冷冷道,“轰他们走,我不想看见他们。”
果然……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黑炎的嘴角再轻扬――只是这一的笑容不再带有杀意。
“如你所愿。”他侧首瞧向愣在原地的一大群石像,面色一沉,“没听到曜晶大人的话吗?还不快滚!”――如此地网开一面,在炎之殿可谓绝无仅有。
“石像”们如梦方醒,纷纷解冻,匆匆叩首起立,忙忙乱乱地急急遁去。冰泠在曜晶跟前略作停留,微微一揖。这一顿一揖之间,无疑已承认了曜晶的地位,同时斩断了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那团乱麻。
“冰泠叩见吾王。”跪叩在木言身前,冰泠恭敬地施礼。“多谢吾王。”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木言眯着眼不怀好意地盯着黑炎,“要谢不妨去谢谢火之主。没想到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有朝一日居然也会给人留下一条生路,真是千载难逢啊。”他“啧啧”地赞叹不已。
冰泠一怔,继而恍悟。不过他可万万不敢过去道谢,装作没看见黑炎难看的脸色,他当机立断地冲着自己的君王再叩首,然后飞快地――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
“我只是不想在晶的面前杀人罢了。”黑炎表情一片空白。
“我明白,”木言不怕死地道,“你变成好人了。”
“你这是在侮辱我吗?”黑炎极度憎恶地道。好人――那是什么玩意?他现在可以确定某人是浑身的骨头在发痒了,“别再提这两个字,否则――”他目露凶光。
大事不妙,这回踩中老虎尾巴了。木言暗中咋舌,他眼睛四一溜,很干脆地退到了曜晶身侧,干笑几声:“哈哈哈,只是开个玩笑,你又何必当真?”
黑炎一下子泄了气(其实他一看到曜晶就已经没气了),满含威胁、寸寸进逼的步伐也被迫嘎然停止。
“你怎么知道我会放他们走?”曜晶抬首,目光灼灼,一字一顿地问。
“因为我了解。”承接着曜晶审视的眼神,黑炎道――因为我了解你的个性,因为我明白你的为人,因为我……喜欢你――请你相信,我再也不会伤害你。
“了解?”墨黑的潭漾起极淡极淡的波澜,尽数收入了全神贯注注视着的魔王的眼底。那如薄雾般的哀怨凄楚让黑炎的心跟着抽痛。“我不认为一个了解我的人会说出三天前的那些话。”
“对不起。”黑炎率直地致歉,摆出一副“只要你肯原谅我,要我说多少遍都没问题”的架势。
――真是病入膏肓了。一直在旁作壁上观的媚柔受不了地摇头,身后忽地传来阵阵细微的抽噎,采瑾正泪流满面,掩面而泣。令人捉摸不透又高不可攀的君王如今竟为了一个小小的堕落天使(而且还是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平凡无奇、其貌不扬的人)如此地委曲求全――其中缘由,再笨的人也该明了了。多年来的痴心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过大的打击让她再也忍不住痛哭流涕。
媚柔离座而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转眸一笑:“既然曜晶大人贵体无恙,那么,本王也该告辞了。”她临行前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木言,“你这去人界竟然带了个危险人物回来,难道不怕你这王位坐不稳吗?”说着,扯着采瑾的手腕施施然迈出了大厅。
“危险人物?”黑炎疑惑地望向木言。他这几天为了曜晶的事夜不成寐、忧心如焚,自然无暇顾及别人的闲事。
“嘿嘿嘿,”木言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没什么大不了的……”
“能够威胁你王位的人只有一个,可是他早就已经死了。”黑炎边思索边道,“难道……”他眸中精光一闪,“他还活着?”
“呃……啊……那个……今天天气不错嘛。哈哈哈……”木言眼珠乱转,只管上看下看、左顾右盼。
“原来他真的没死。”黑炎狡诈地一笑,“你把他带回来有什么企图?不会是准备再杀死他一吧?”
“怎么可能?!”木言终于跳了起来,他对着黑炎怒目而视。“不许你提什么死不死的!阿巽他可没那么短命!”
“哦?”黑炎丝毫不把他的怒气放在眼里,悠悠道,“那你打算怎么做?将王位拱手相让?”
“这是本王的私事。”木言咬牙切齿、寸步不让地顶了回去。“况且,即使风魔谷真的易了主,也算不上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二十年前不是刚换过一吗?”
“这的确算不上是什么新鲜的大事,”黑炎耸肩,“我只是不希望你出什么意外。”
这话木言听了,只觉毛骨悚然:“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我来了?”
“本来就算你们要斗个你死我活、天翻地覆都不干我的事。但是,”黑炎瞄向正以担忧的眼光望着木言的曜晶,续道,“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有人会难过的。”――我只是不愿因为你的事徒惹他伤心罢了。
“原来如此。”木言恍然大悟,他拍拍胸口,夸张地喘了口气。“吓死我了。你这么关心我,我还以为你对我心怀不轨呢!幸好……”
“什么?!”黑炎不屑地吊高了眉毛,斜目而视。“就凭你那尖嘴猴腮的样子――送给我我都不要。也只有紫巽那个笨蛋才会被你迷得晕头转向。”
“不准叫他笨蛋!!”木言霎时气红了脖子。
“哼……”黑炎撇了撇嘴。
“我想去驭雷宫。”平稳的语声忽然从中切入。
――咦?!!!!黑炎的心脏蓦然紧缩凝固,完全失去了运作的机能。
“七天后我会回来。”很肯定的语气。
――扑通,扑通,原来心脏还在蹦跳,只是象擂鼓一样,比平日重了许多,也急了许多。手心里,满把冷汗。
他长吸一口气:“你的身体……”
“没什么大碍了。”
“那么,我、等、你。”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吐出,字字重逾千斤。
“好。”――希望这一你能相信我。
“正巧,”木言伸了个懒腰,若无其事地说,“我也想回风魔谷了,不如咱们结伴而行。我送你到驭雷宫,顺便再给你开几帖药吧。”
第十章
时间,在静止中悄悄流逝。
驭雷宫的午后显得有些燥热。魔界的天气正如魔王的脾性一般总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从清晨至午时连一丝风的影子都看不见。
曜晶趴坐在窗台边,单手托腮,看似正在观察半空中怪异的云层,其实眼瞳所触之地一片空洞,显示出他正于发呆的状态。
第三天了。
曜晶从心里叹了口气,本想离开一段日子好好思索一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未料到心中千头万绪,纠葛难解,闲愁才起,相思已生。在驭雷宫度过的两个夜晚,竟然卧不安寝,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养成了在温暖怀抱中安睡的习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另一个人的身影已植于心――直至满盈?少了他的晨昏相伴,日子虽然过得十分平静,但是另一种让人窒息而又极度苦闷的情绪却时时刻刻萦绕在心,挥之不去,避之不开。才三天的时间,就压得人快喘不过气来。
渴望――那绝对是一种期盼而渴切的心情。你想要什么呢?曜晶自问。小时候,你想要的是父母的关心、姊姊的疼爱,结果……他苦涩一笑。而后,你只想得到权力与地位,因为唯有如此,才能捍卫自己的尊严,不致遭人践踏――这一,你办到了。不过,自古以来有得必有失,从那时――也许更早开始,你就已经丢弃了自己的情感。快乐是什么?悲伤是什么?愤怒是什么――你不是很久以前就扔得干干净净了吗?为什么在遇到他以后,这些本已被舍弃的东西会再度尽数返回?时至今日,你还想要什么呢?
曜晶又叹了口气,不经意间将声音送出了嘴巴。这个问题三天前木言也问过自己,就在至驭雷宫途中的一个长着一大片摇曳生姿的萋萋芳草之地。
“好好想一想,你究竟要的是什么?”
“那么,你想要的又是什么?”记得当时自己曾如此尖锐地反问,只因看出了木言隐藏于眼底的淡淡哀愁与浓浓心事。
“我啊……”木言仰天一笑,如是回答,“我想要的东西也许这一辈子都不再可能得到。但是,我……”他清眸流转,那一瞬间的眼神牢牢印上曜晶心版。“绝对绝对不会后悔。”之后,他又恢复成一贯的乐天开朗,“所以,你也千万别做后悔的事哦。以前我曾为了一件小事就说出要跟某人绝交的话,结果不到一天就后悔个半死。想去找他却又拉不下脸,当他先跑来跟我讲和的时候,我简直开心得飞上了天……”他目光温柔无限,渐渐沉浸在了过往的美好回忆之中。
“那个人……是紫巽吧?”
“是的。”木言直认不讳。“‘杀友弑父’――很多人都以为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可是,”他定定地注视着曜晶,“我从未把他当成朋友看待过――从来没有。”
“……我明白。”
“谢谢。”木言发自内心地笑了,“能有你这个朋友,真好。”
“……”
“放心吧,我没事的。”被称为“风之魔王”的少年的语中有着看开一切的云淡风轻。“无论如何,想做什么还是趁着能做的时候尽量去做吧。”
――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吗?
对啊。曜晶一跃而起,自己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所谓当断则断,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瞻前顾后、裹足不前?不管受了多么大的伤害,也不管能不能原谅对方,最重要的是看清楚自己的心。而且,他也绝不是胆怯退缩的人。
匆匆推开房门,迈步而出,迎面碰上前来探视的露琳。说来有趣,自己的这个姊姊仿佛想将堆积了百年的亲情一下子全部放送出来似的,急切地想跟他建立起良好的姊弟关系。且不提初至驭雷宫时所受的热烈欢迎,单单是每天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便令他受宠若惊。瞧她那么拼命的样子,说不感动是假的,不过,一时之间接收到过多的热情倒也真让人有些消受不起。
“晶,你要出门吗?”见他行色匆忙,露琳面带讶异。
“是的。”
“需不需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曜晶轻快地道。下定决心以后,心情显然不再如几天前那么沉重。他露齿一笑,“我会照顾好自己。”说完,在露琳愕然的目光下轻松地迈出了驭雷宫的大门。
露琳愣愣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再抬头瞧了瞧灰蒙蒙的天空,不禁喃喃道:“怎么回事?要变天了吗?”
※※※
碧落潭。
潭水依然碧绿,苍山依旧青翠,唯独少了陪伴在身边的人。
整整三天未曾阖过眼,按理本该十分疲累,沾枕即睡的,无奈躺在床上却怎么样都睡不着。身侧的空虚令人寂寞难耐(寂寞?奇怪,从何时起我也变得多愁善感了),脑海里充塞着那个人的身影。他微笑时的双眸,他思时的模样,他生气时的表情,甚至连他揍人时的姿态……都是那么地迷人――当真是走火入魔,毒至心肺了,而唯一的解药就是那个被自己疼到心底也怜到心底的人。火之魔王靠在离潭边不远的一株弯柳上微微苦笑,想不到常年徘徊丛,所经之无不手到擒来的自己居然会栽得这么莫名其妙却又心甘情愿。仅仅三天,思念已汹涌如潮、泛滥成灾――好想见上一面。但是,自己说过要等他回来,若这个时候跑去看他,他会不会误会,以为我不信任他呢?晶,这些天里你是否也曾念起过我?你还愿意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吗――我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还记得第一见面时,碧落潭边,你那冷冽而清澈的黑眸,犹如夜空中坠落的星子一般熠熠生辉,令我迷醉……
“哗啦”,潭中水四溅,打断了黑炎的冥思,放眼望去,水潭中央突兀地多了两个人(好熟悉的一幕)。此二人一高一矮,一苗条端丽,一粗壮憨厚。
“啊!!”直到上了岸,高个儿的粗壮男子才发现身侧有人,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怪叫,眼珠子瞪得差点没掉出来。“你、你、你怎么跟来了?!”
“谁说我是‘跟’来的?这地方又不是你家开的,你能来,我为何来不得?”看似纤细精致的少年双手抱胸,一副傲慢的口吻。
“我……我是被罗纳大人派、派遣下来的,你、你……”接下去的话被眼前的人恶狠狠地一瞪,吓得尽数吞回了肚子。
“哼,也不知罗纳大人是怎么想的,居然派个路障到地界找人!就凭你的方向感――哈、哈!”火炙很不屑地冷笑两声。
“可、可是……你、你这么做,不就是擅、擅自……”金骁涨红了脸。
“就算是擅自离界、违令不遵又怎么样?”火炙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大不了降我的级,反正炽天使的头衔我早就腻了!”
“骗、骗人!当初升上炽天使的时候,你明明很高兴……”
“你懂不懂什么叫做‘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火炙不耐地道,“我现在不想干了行不行?”
“不行。”金骁面红耳赤、汗流浃背地硬是顶住了火炙射来的“必杀目光”,“这里很危险,你、你快回去!”
“我才不回去!放你一个人在这儿瞎转,只怕过个三年五载你都找不着人。”
“哪、哪有那么夸张?总、总之你快回去啦!”
“我说过了,我不回去!如果你听不懂,那我就再说一遍!”火炙毫不客气地一把揪住金骁的耳朵大吼,“我、不、回、去!!”
如果换在以往,金骁哪儿还敢吭气?可是这一,他破天荒地捂着耳朵一反常态地吼了回去:“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地方有多危险啊?!搞不好我们都不能活着回去!!”
好小子!竟然敢吼我――想造反了啊?!
“废话!不危险我还跟个屁啊!!”气极之下,不由道出了一直埋藏在心里的真心话。“你这个笨蛋!搞不清楚别人想法的是你吧?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
冲口而出的言语令两人同时怔愣。霎时,一股不可遏止的热气迅速窜上火炙白玉般的脸庞,并且飞快地向耳根延伸。瞧见火炙难得的羞窘模样,金骁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就此整个儿呆怔,久久回不过神。
――真有意思的一对。瞅着化成泥塑的两个人,黑炎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不错。刚想着如何才能见晶一面,机会便自动送上了门。他咳嗽一声,打破了凝聚在二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请问二位特意来此是为了找人吗?”
他自认问得十分得体又彬彬有礼,可是为什么对面的两个人活象见了鬼似地直盯着他看?
火炙与金骁对视一眼,长年来的默契让彼此心意相通。互相用眼光交换了内心的疑惑后,火炙首先开口。
“你是谁?”
“黑炎。”很坦白的回答。
“啊?!”金骁惊呼,“你就是火之魔王?”
“是啊。”黑炎尽量“和善”地笑着点头。
“小炙!”一旦确定了对方的身份,金骁赶紧将火炙掩藏在自己身后,不让黑炎多瞧上一眼――火之魔王的风流好色名闻天下、人尽皆知,偏偏火炙又长得人见人爱(金骁语),也难怪他会草木皆兵、如临大敌了。
“小炙,”金骁对着身后的人低声道,“待会儿我一出手,你就赶快走,我一定会拖住他的。”
“你想去送死吗?”火炙冷冷道。
“我、我不会有事的。”
“……”火炙轻轻嘟囔了一句。
“什么?”金骁凑近侧耳细听。
“放屁!”火炙勃然大怒。“说什么‘不会有事’?!你死了我怎么办?!想把我一个人丢下先跑去转生?门都没有!”
“小炙……”
“闭嘴!”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这个笨蛋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咬了咬牙,火炙终于决定豁出去了。他板着脸道,“你少罗嗦!总之要生要死这辈子我都陪着你了,再说废话我就先揍扁了你!”
他话里既未提一个“情”,也没说半句“爱”,但其中的生死与共、祸福相依之意已表达得非常清楚明了。语气更是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之地――再听不明白的就真的成了傻瓜。
金骁显然与真正的傻瓜尚有数墙之隔。只不过,平时只可能出现在梦中的情景有朝一日居然在现实中乍然成真――这个巨大的惊喜令他一时难以消化,连带神情也跟着恍惚起来,目前暂时进入痴呆状态,生怕这只是一场好梦。
“怎么?”等了半晌不见回音,火炙早已横眉立目。“有我陪你一起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语中大有“你若敢说一个‘不’字,我就让你满地找牙”之意。
“当、当然满意。”――此种回答,纯属条件反射。
“哼,这还差不多。”火炙高傲地拿鼻尖对着金骁。
金骁这才有了真实感。没错,这的确是小炙会说的话,连告白都是那么地穷凶极恶。不过,所谓各入各眼,他还就是爱死了火炙的这种害羞而又别扭的个性。原以为一辈子都追不到的人,刚才却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地亲口道出了自己梦寐以求、期盼已久的话……哈哈哈!金骁再也忍不住地咧开了大嘴,愈笑声音愈大。
瞧这家伙一脸的傻相,笑得也忒没形象了吧?见他一时半刻停不下来,火炙索性不再理会,撇过头去,迳自把眼光转向一直旁观的黑炎身上。
“你方才明明有很多个机会,为什么都没有出手?”
“我并不打算跟你们动手。”黑炎悠悠开口,“所以你们根本不必那么着急。”――这“着急”二字咬得特别重,显然是指方才火炙的急切告白。自己的出现反倒促成了他人的好事,黑炎心中多少有些不爽,兼之酸葡萄心理的作祟,自然免不了要刺对方几句。唉,如果晶也能这么对我说……
火炙脸一红,心知被人看了笑话,但是周身的防备却并未因此而放松半分。金骁亦讶然地止住笑,奇怪地问:“那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黑炎摆出了最为温和的笑容,这辈子可是第一对人这么“亲切”(当然,晶不包括在内)。
“我什么都不打算做。只是,如果二位来此是为了找人,本王倒可略尽绵力,当个向导。”如此一来,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前往驭雷宫了。嘿嘿,这真是一石二鸟、两全其美――黑炎暗暗沾沾自喜。
难以置信的四道目光齐齐射向黑炎,仿佛想将他从头到脚穿个洞。
“我不信!”金骁脱口嚷道,“地界的火之魔王怎么可能那么好心?你休想蒙骗我们!”
什么?黑炎闻言怒从心起,再瞧瞧火炙,亦是满面疑云,纤长的身躯绷得笔直,蓄势待发。
看来本王还真是失败。有生以来首想做一件“好事”,竟如此一波三折、困难重重。难道是我的态度不够“诚恳”?还是因为我的笑容看上去不够“和蔼可亲”?哼,若不是看在晶的面上……就在双方各怀心思、举棋不定之际,远的枝叶无风自动、作响,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黑炎的眼睛蓦然一亮,而后弯了起来。他当然知道脚步声的主人是谁,霎时,心情和嘴角同时大大飞扬。
沿途经过碧落潭,突然瞧见伫立于潭边的三个人,曜晶倏然驻足。
“火炙?!金骁?”
“火炙、金骁参见曜晶大人。”虽然从未想过会如此轻易地找到想找的人,但他二人检索本就有备而来,讶异之情自然远不如曜晶为甚,当下跨前一步躬身行礼。
“罢了。”曜晶一向是个很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面对黑炎时除外),一惊之后,迅即复元。“你们是来找我和露琳的吧?”
“是。”金骁禀道,“是罗纳大人派我前来……哎哟!”在被火炙狠狠踩了一脚之后,他慌忙改口。“呃,不、不是。是、是罗纳大人派我、我们前来传达神喻……”
曜晶看在眼里,也不拆穿,只颔首道:“我明白了,我带你们去驭雷宫。”
金骁大喜:“多谢曜晶大人。”
“不必。”曜晶随意挥了挥手,“我如今已非天使,‘大人’这个词可不必再提。”
“啊?!”
金骁着实吓了一跳,张开了嘴,一时说不出话。相比而言,火炙倒是勉强保持了镇定――毕竟,这也并非是不可预料之事。
“那您……不打算回天界了?”
听闻此言,静默无声的黑炎立刻竖起了双耳。
“我可以回去吗?”曜晶的眼光不经意地掠过身边的人,“从没听说过哪个堕落天使还能重返天界的。”
“是您不想回去吧?”在天界敢跟曜晶针锋相对的人少之又少,不过眼前却有一个。
“不管我想不想回去……”瞥了一眼正竭力拉长着耳朵的那个人,曜晶似笑非笑。“反正都不可能回得去了。”
黑炎终于松了口气,却又觉得有些失望。
“……”
虽猜不透曜晶是为了什么才不愿意回去,火炙都不准备再多管闲事、追根究底。天界与人界所发生的一切均逃不脱神的法眼,然而魔界的情况却另当别论――幸亏天神睿智,早有先见之明,下达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指示――二取其一,大家都不用太累。只是要想顺利达成此一神喻倒也颇为不易。
“你们应该已经得知露琳订婚的消息了吧?”
“是的,”金骁抢着道,“这个消息很是轰动。魔界的人老喜欢把它拿出来炫耀,说是他们的魔王征服了天界第一美人的心。”
火炙颇为不屑:“依我看,事实恰好相反吧?”
“哦?”曜晶哂笑,“这种事有什么可争的?”
“对啊。”金骁连连点头,“喜欢就是喜欢,本来就无关胜负嘛。象我和小炙……哇!”他眉飞色舞欲待继续下去的长篇大论被火炙的“无影脚”和“必杀目光”硬是逼得吞了回去,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下。
“说得好。”曜晶唇角忽地泛起一缕淡淡的笑意,“感情若是冠上‘征服’二字,那就毫无意义了。”
火炙听得一怔,瞧得更是一愣。
金骁呆了半晌,才喃喃道:“曜晶大人,我……觉得您好象……变了……”
“变了?”曜晶抬眉。他故意忽视一旁的炙热眼神,不肯稍稍回头。
“是啊,”金骁说出了自己和火炙的共同感受,“总觉得您……似乎变得温和多了,不再象以前那样――”他赶紧捂住了嘴巴。
“象以前那样浑身是刺吧?”曜晶吐出了金骁没有说出口的话,语气中满含着自嘲。
“曜晶大人,”火炙立刻道,“金骁他不是这个意思……”
曜晶微微一笑:“我知道。”
――这一笑,可当真唬住了两个跟他认识了已逾百年之久的人。
一阵阵淅沥沥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天空中渐渐飘起了极细极细的沁凉雨丝。
“我正有事找你。”曜晶侧首凝视着一直默默无言伴在身边的人。“关于我们约定的日子,我想稍作更改。”
兴奋喜悦的心情登时沉滞,黑炎心头涩然,勉强问道:“你想……如何更改?”
曜晶伸出右手。不多不少,正好三个手指。
“三、三十天?”黑炎失声惊呼。
曜晶摇首,面沉似水,平静无波。
“不会是……三百天吧?”黑炎嘴角抽搐,他一路想下去,更是脸色灰败。“难道是……三年……”
后面两个字淹没在轻风细雨之中,几不可闻,但曜晶却仍是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由地叹了口气,为什么平时很聪明的人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个劲儿往牛角里钻呢?
“三天。”他给了非常明确的答案。
“三天啊……”黑炎有气无力地应道,等他搞明白这句话的涵义之后,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三、三天?!”
“怎么?”曜晶斜睨着他,“你有意见?”
“没有。”当机会前来敲门的时候,黑炎从不会让它轻易溜过。他强抑着内心的欢喜与激动,一字一顿地道。“我当然――举双手赞同。”
见他一副想扑过来的样子,曜晶撇开头去,对着兀自呆愣的两个人说:“走吧。”当先开路而行,与黑炎擦肩而过之时,又轻声添上一句。“一起走吗?”
“好。”黑炎飞快地绽开了大大的笑容疾步跟了上去,一面默默念起咒语,小心翼翼地替曜晶遮住了愈渐密集的雨丝。
火炙、金骁再对望一眼,由疑惑到肯定,二人几乎在同一瞬间明白了曜晶不愿返回天界的真正原因。
“原来……”金骁恍然大悟,忍不住又待大声畅所欲言,无奈只崩出了两个字便被火炙扯住了耳朵,用力拖着尾随而去。
※※※
数日后。
夜。
炎之殿。
寝宫。
黑炎开始焦躁不安。
晶虽然回来了,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依然不曾有多大进展。他知道晶还没能原谅自己那日的言行――这本不算什么,因为他可以等。无论多久,即使是一辈子也无所谓,只要晶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肯留在他的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现在,他只觉得晶离自己愈来愈遥远,而这所有的事全是因那个该死的神喻而起。
“神希望能与地界签订契约,千年之内互不侵扰,不动干戈、和平共存。请各位魔王磋商之后,再予以答复……”金骁一本正经地宣读了神喻之后,不忘说出众人最关心的事。“各位若能达成神喻,天界将不再追究曜晶大人和露琳大人的责任,从此之后,你们二位便可脱离天界,自由生存。”
自由――黑炎没有、也绝不会忘记曜晶听见这两个字时眼中所射出的光芒。自那时起,晶的态度就变得不太一样,他是不是已打算弃我而去?一股无力的、切的惶惑之情紧紧抓住了黑炎的心。明日便是重要的会议了,雷已联络好其他各位君王,准备在驭雷宫进行商谈。那么,自己究竟该投赞成还是反对票呢?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让他离开我的――黑炎发誓。
曜晶轻轻推门而入。这些天两人虽同榻而卧,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很明白自己心中的那一道伤痕尚未完全愈合,对于黑炎表现出来的歉意、柔情与殷殷呵护依然抱持着冷淡与不信任的态度,何况,还有那个神喻……如果能顺利的话……
“在想什么?”黑炎端坐在床沿,静静地注视着他。
“没什么。”曜晶趋前,刻意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在床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一模一样的反应。这几天,同样的情形不断反复上演。每上了床,晶均会退到最里侧,直至身躯缩得不能再缩,竭力避免与他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
“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黑炎语音微颤。
“……不是。”曜晶顿了一下才回答,“我听说,你们明天……”他没有再说下去。
“是露琳告诉你的吧?”那个饶舌的丫头!黑炎暗忿。
“你……决定怎么做?”
“我?”黑炎苦笑,“当然是――”他嘎然而止,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你说。”
“你能替我解开这根链子吗?”
黑色的晶石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晃动,黑炎只觉自己的头也跟着晃动起来。
“原来如此,”他咬着牙道,“你已经决定离开我了?”
“我……”
“不用说了。”黑炎的情绪逐渐激昂,“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不过,”他瞪着曜晶,一字字道,“我是绝对不会放你离开的!绝、对、不、会。”
“你……”曜晶的面色亦沉了下去。也许是这几天两人之间的气氛过于沉闷,令人有憋气的感觉,他的口气也变得生硬起来。“既然不肯就算了。一旦签订了契约,我想罗纳不会介意帮我这个忙。”
“签订契约?”黑炎冷笑,“你可别忘了,要想签订那份鬼东西,必须经过咱们地界六魔王的一致首肯,少一个也不成!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去签那份什么狗屁契约吗?!”
“几天前你在驭雷宫并不是这么说的吧?”曜晶的火气显然亦呈上升趋势,“难道你想反悔?!”
“那又如何?!总之,你别想再打离开我的念头!否则――”
“否则怎么样?!”曜晶怒目而视,“这根锁链拴得住人,可拴不住心!”
“好啊,”黑炎气极反笑,“终于说出真心话了。也好,那你就给我听着,不论你的心在哪儿,你的人都只能在这里!如果你想飞,就得有折断双翼的准备!!”他口气激烈、神情险恶。
“你……无可理喻!”曜晶面色寒白,横眉冷目。“我最讨厌的,就是不守信诺的人!”――这句话说得特别大声,余音袅袅,久久不息地回响在黑炎耳边。
屋子里一片寂静。
啪!紧绷的弦突然断裂,所有的事都失去了控制。黑炎一把扯过曜晶,狠狠地把他抛在床上,用浑身的力量压制住他竭尽全力的反抗。霎时,咒骂、喘息、挣扎、扭打之声满室激荡,直至裂帛声响起――二人同时静了下来。
两双闪闪发亮、灼灼逼人的眼眸对撞在一起,迸出数道火。曜晶身上的衣衫被黑炎扯得七零八落,片片散在床上,裸露出白皙的肌肤,身体虽然被压得动弹不得,目光却仍是不肯示弱半分――久违的美丽景观――黑炎眼中欲望更沉,紫眸内雾气氤氲,他猛地俯下头,用力捕捉住曜晶的唇,饥渴地舔舐,试图撬开他紧紧闭合的嘴巴。顺着他的唇角一路啃噬过脖颈、肩窝,烙下无数红印,直至胸前那两朵盛开的红樱……曜晶狂乱地摇着头,极力避开他的探寻,用尽全力抗拒。挣扎之间,锦帐上的围幔滑落下来,将两人包裹其中,遮住了一床春景……只听得帐内风起云涌,黑炎略带喘息的声音恶狠狠地响起:“你休想离开我!休想!!我这就让你明天下不了床,看你还怎么跑?!”
“混帐!”曜晶怒骂,“放、放开我!唔……”后面的斥喝声显是被某人趁机吸进了嘴里。
“……我不会原谅你的……”
黑暗中,两双隐藏着满怀恨意的眼睛正窥视着这一切,互相交换着诡谲的眼神。一场阴谋,正在悄悄地进行。
第十一章
晨。
曜晶悠悠转醒,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了伫立在床前的人,顿时张大了双眸。
“洛……兰?”
“曜晶大人,好久不见。”洛兰言笑晏晏――那种笑容令人打从心底毛骨悚然。她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曜晶一番,眸中透出阴冷的光芒。“看你的样子,怎么有气无力的?是不是昨夜承受了吾王太多的恩宠,有些消受不起呐?”
曜晶的身体看似十分虚弱,但黑色的双眼依然熠熠生辉,锐利无匹:“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没有一丝的惊慌失措,他的语气非常镇定。
“我当然知道。”洛兰咬牙切齿,盯着曜晶的目光犹如烈焰,亟欲将他烧个尸骨无存。“我绝不会忘记是因为谁才让我失去了栖身之所,亡命天涯的。”
“你难道不怕黑炎……”
“少拿吾王来吓唬我!”洛兰凌厉一笑,“他一早就已去了驭雷宫!哼,吾王对你可真不错啊,一副后悔心疼的模样,临出门前还一步三回头呢!只可惜,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再也看不见他心爱的人了!!哈哈哈哈……”她仰天狂笑。
――事情真的很不对劲。就算黑炎不在宫中,但还有凛风、翠烟及一众下属,怎么他在这儿跟洛兰扯了半天,外头居然连半点动静都没有?亏他还特意抬高了嗓门。
“我说,曜晶大人哪――”洛兰娇滴滴地说,那种嗲劲让曜晶全身的汗毛集体倒竖。“您就甭想有人会来救你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曜晶抬首,缓缓问道――事到如今,他已能肯定眼前发生的一切均在洛兰的计划之内,这绝对是事先设计好的。
“我只是留了一个影子在这里。”洛兰伸手一招,房梁上落下一绺鲜艳的红发。“你现在明白了吧?”
“还有一点不太明白,”以头发作为分身,自然可以在任何地方监视这里的一举一动,但是――“外面是怎么回事?”他绝不相信只凭洛兰一个人的力量就能摆平炎之殿所有的人。
“你果然聪明。”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悠然响起,曜晶的脸色真正变了。
“是你?!”
“想不到吧?”从屏风后面悠哉悠哉晃出来的男人眯着眼睛笑道。
“的确想不到。”曜晶承认,“谁会想到天界的火天使长大人喜欢做这种趁虚而入、偷鸡摸狗的勾当呢?”他讥讽道。
“你趁现在尽管说吧,”日焰阴狠地笑着,望向曜晶的目中寒芒闪动。“待会儿可就没机会了。”
一道青色的火焰突如其来,闪电般袭向曜晶。曜晶早有防备,当下勉力侧身避过。正自喘了口气,鼻子里却忽地飘进一缕异香,心中才呼不妙,人已失去知觉,软倒在床。
※※※
人界。
曜晶再度苏醒的时候,发觉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寒冷的山洞之中。山洞颇为宽敞,只是十分幽暗,好一会儿后才能看清面前的两个充满恶意,想把他大卸八块的人。一阵冷风飕飕吹过,令只着一席单衫的曜晶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怎么?现在开始害怕了吗?”日焰嘲弄地道。他以一种猫捉耗子般的目光睨着这个自己从百年前就一直欲除之而后快,却又苦无机会下手的人――正确地来说,是他最大的敌人,也是――仇人。“你杀了我哥哥的时候,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吧?”他满眸仇恨,“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多久了吗?”
“……”曜晶不语,只冷冷望着他。
“少跟他说废话!”洛兰不耐地道,“要动手就快!免得夜长梦多。”
“急什么?你不是说想让他受尽折磨而死吗?”日焰诡异一笑,“而且,那玩意好象还没发作,你给的东西真的有效吗?”
“你不相信我吗?”洛兰怒道,“那可是……”
曜晶听着他们的争论,整个脑袋开始发晕,倏地,他浑身一震,只觉一股不可遏止的燥热迅速游遍全身,令他险些呻吟出声。赶紧用力一咬舌,尝到的血的味道后,神志才略显清明,他努力控制着生理上的反应,语声暗哑:“这是……什么?”
“看来很有效嘛。”乜目瞅着曜晶,日焰邪笑。
“当然。”洛兰冲着曜晶投下一个嗜血的眼神,一双秀美的眼睛弯得象两柄小刀。“这是地界研制出来专门对付天使的药,你也应该有所耳闻吧?”
“醉?”曜晶心中一紧,喘息更剧,面上浮起两朵艳丽的红云――这下子可真的惨了。
醉――一种极为强劲而厉害的淫药,其性质类同于人界的春药,只是它在人类身上却毫无作用。不过,一旦用在天使身上……
“这种药曾在万魔祭中给好些天使用过呢!”洛兰忍不住内心的得意,“当时他们的反应,啧啧啧,简直是……”她夸张地摇头叹息,“虽然你已经算不上是天使,可是这药对你还是一样有效。只要曾是天使体质的人,全都经不起‘醉’!这回我可以好好地欣赏一下高傲的水天使长大人在其他男人身下宛转呻吟的模样了!看到时候吾王还会不会要你!!”她恶毒地说。
“就让我来帮洛兰小姐达成这个愿望如何?”日焰缓步上前,谦和有礼地问道,然而,他盯着曜晶的眼神却充满淫逸之色。“你放心,这也是我哥哥的遗愿,本人定当尽心尽力。”
“哼,”曜晶扶着一边的石壁,吃力地站了起来。“我不会后悔杀了月炬的。他竟对一个孩子居心不良,完全是……咎由……自取……”一开始完整的句子说到后来成了断断续续。
“你!!”日焰目中杀气四溢,眼见得要一掌劈了过去。
“等一下!”洛兰急忙阻止。“他如此说,无非是想激怒你,好死个痛快。咱们可万万不能中了他的计,就这么便宜了他!”
“说得有理。”日焰狞笑一声,慢慢放下手掌,转而摸向曜晶的脸。“待会儿咱们就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曜晶用力偏开头,冷哼道:“咱们?你们是……什么时候……”他面上突然现出一片痛苦之色,弯着腰再也接不上话。
“那是因为我在人界偶然碰上一位身负重伤的小姐,所以就好心地救了她一命。多亏了洛兰大人的帮助,我才能顺利捕捉到我一早想要的猎物。哈哈……”
“我会身负重伤、遭人追杀,这全都拜你所赐!”提起旧事,洛兰愈想愈恨,她猛然扯起曜晶的发,抬手一个耳光便向他的脸颊狠狠抽去。
啪!
的确是一记重重的撞击声,只不过不是从曜晶脸上发出来的,而是洛兰被斜斜震飞,撞上石壁所发出的声音。一团黑色的火焰挟着雷霆万钧的怒意,席卷了洛兰全身,让她连一声惨叫都不及发出,便已形神俱毁、烟消云散。
日焰吓得往后跳了好几步,这才看清蓦然出现在另一侧的黑色身影。
“你是……黑炎?!”他惊疑不定。
“不错。”黑炎余怒未消,面前的家伙竟想对他的晶做那种事,还胆大包天地伸手去摸,真是个死一万都不嫌多的混蛋!
“这、这是怎么回事?”日焰神色间有一丝慌张。“你、你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黑炎冷笑,“你们既然敢明目张胆地到炎之殿掳人,本王自然也只能跟着走一趟了!”他目光一转,瞧见曜晶时满身戾气登时化作一汪春水,关切地问,“晶,你没事吧?”
“没事。”曜晶挺直了身体,眼神冷静、表情怡然,哪儿还有半分中了迷药的样子?
“你、你们……”日焰张口结舌,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是彻头彻尾地被人耍了。
“这就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黑炎不无讥诮地道,“是洛兰太过自信,还是你们当真以为本王和晶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
“……”日焰哑然,隔了半晌,才道,“那昨天……”
“昨天夜里只是一场戏罢了。”曜晶淡淡道。
黑炎狡狯地笑道:“虽然咱们的演技都很不错,但要骗过火天使长大人还是极为不易的,况且,晶又是个害羞的人。所以演到一半,我们就……”
“你们就利用了那个围幔?!”脑中灵光一闪,日焰叫出了声。
“真是一猜就中!”黑炎赞赏,“如果你能早一点想通就好了。”他露出一脸可惜的神情,“现在会不会太迟了些?”
“……”
“另外,再加上一点点幻术和障眼法――”曜晶平静地补充,“这就是全部。”
“你们……为什么……”日焰咬牙。
“你还是自己去问问你们的神吧。除了签订契约以外,这家伙还提出了另一个额外的附加条件。”黑炎毫不客气地说。
“你应该清楚吧?”曜晶凝然道,“人界中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逃不过神的眼睛,你的所作所为神一直看在眼里。只不过天使长之位乃属天界要职,想撤除你的职权,必须要事实俱在才行。”他瞧向日焰,“何况,天界中受你蒙骗的大有人在吧?”
“哼,呵呵、哈哈哈……”听到这里,日焰不禁大笑起来。“说得好啊,好一个‘事实俱在’!分明是你们栽赃陷害,嫁祸于人!我什么都没做!”他用眼角瞄着曜晶,“你以为他们会相信谁的话呢?”
“我根本不用说话。”曜晶安然不动。
“什么?”日焰愕然。
“你真是太令我们失望了。”从敞开的洞口中慢步走入两个人,一左一右,一男一女。女子英姿飒爽,男子高大英挺。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霖的目中带着些许同情,但更多的是厌恶与鄙夷。
日焰脸色惨白,面对着地、风二天使长的围堵,他明白一切全完了。为今之计,干脆孤注一掷――一道青色的焰火炫亮了人们的眼睛,以奇快无比的速度奔向曜晶胸前――既然你不让我有好日子过,那么,无论如何,我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狱!
地气与风刃同时攻向日焰,却已来不及阻止那一道迅猛如雷的火焰,霖不禁失声惊呼――
黑炎大骇之下,飞扑而至,横身一挡,堪堪拦在了曜晶身前,却再也不及运力。瞬间,淡青的火苗旋射而来――
水四溅,巨大的水柱冲天激起,层层裹住了黑炎与曜晶,不但将火焰完全阻隔在外,并将之快速地反弹回去。
日焰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团火焰没入自己的左肩,同时全身亦被罗纳与霖放出的利气割伤。地、风二天使长齐心协力,快速送出一长串咒语,把日焰牢牢困在其中,用咒绳加以捆缚。
“这、这是怎、怎么……回事?”委顿在地的日焰的目光仍然停顿在自黑炎身后转出来的曜晶的脖颈上。“你的力量……这根链子……”他语无伦。
“你说这根链子吗?”曜晶慢条斯理地解下白皙颈项上的黑色项链。
“你、你们换了项链?”日焰强忍痛楚,扭曲着脸道。
“没有。若是换了链子,怎么瞒得过洛兰的眼睛?”黑炎淡然而叙,“我只是解除了上面的咒语,否则,又怎会放心让晶去冒险?”
――原、来、如、此。日焰这才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罗纳冲着黑炎友善地点头示意:“这多谢了。”
“不必。”黑炎懒洋洋地道,“我不是为了你们才这么做的。”的确,依他的个性,根本不会那么麻烦地去找寻证据,更不屑搞什么生擒活捉。若不是事前与晶有约,对这种敢打晶主意的人,他早就一把火教他魂飞魄散了。
“我明白。”罗纳扛起日焰,笑道,“那么,我们走了。关于契约的事,就有劳火之主多多费心。”
“哼。”黑炎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
罗纳与霖同时望了曜晶一眼:“保重,再见。”语音未落,人已不见。
曜晶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但是在看到面前暖暖的笑颜时重又收了回去,用力推开靠得极近的魔王的脸,扭头便走。
他在生什么气?
黑炎纳闷,难道刚才自己又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
“啊,”他急急跟上去解释,“我不是故意对你的伙伴那么冷淡的……”
“他们不是我的伙伴,”曜晶瞪着他,“而且我也不是为了这个才生气的。”
“那……那是为什么?”黑炎如坠云雾。
看着兀自一脸茫然的魔王,曜晶终于爆发了:“你这个笨蛋!!”
黑炎大大地吓了一跳,从没见过晶如此愤怒的模样,他现在的表情只能用“气炸了”三个字来形容。
“你有没有脑子?!”曜晶火冒三丈。不轻易动怒的人一旦发起怒连眼睛都燃烧了起来――生平头一回这么火大,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会那么地生气,那么地――失控。不过,刚才他冲过来的时候,自己的心脏真的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差点无法呼吸。“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能保护自己!你还跟着瞎掺和什么?!从那么远的地方扑过来,想送死吗?!你……”
后面的话,全消失在了黑炎堵上来的嘴中,曜晶开启了双唇,任黑炎的舌在自己口中长驱直入、纵横驰骋。情难自禁――满怀的激情犹如岩浆迸射而出――现在回想起来仍是怕得有些颤抖,如果当时我来不及出手,如果这家伙就这么为了救我而……曜晶紧紧地反拥住黑炎,用全身心去感受对方带给自己的无限情潮。不能失去,不愿失去……
唇舌交缠。
久久,久久。
满怀着狂喜的心,黑炎不舍地放开曜晶被吻肿的唇瓣,声音低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可是……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有想……”――方才晶的话虽说得粗鲁,但听在黑炎耳内却无异于天籁。原来……他还是关心我的。
“大傻瓜。”
曜晶定定地注视着他。炙热的拥抱消除了心头的恐惧,唇边漾起如水的微笑,直把黑炎瞧得痴了。他叹息,弯下头去,轻轻顶住曜晶的额,眼对眼、鼻对鼻地情道出藏在心中已久的三个字。
“我爱你。”
“……”
“能原谅我吗?”他细语绵绵。“原谅我那一天的口不择言、胡言乱语?我知道我伤你很,但是……”
“我……已经……忘了……”曜晶艰难吐出。
“那么,”黑炎目中柔情盈然,“愿意一辈子陪在我身边,让我照顾你、保护你吗?”
“……我能保护自己。”曜晶小声嘀咕,“而且,你……不信任我……”
“错过一的事,我不会再错第二。”
“你……情人太多……”
“遇到你以后就连一个都没有了,往后也绝不会再有。”
“那么,我……可以任性吗?”
“……当然。”黑炎眼中盛了满满一瓢浓浓的疼宠。
“我……可以依赖你吗?”
“当然。”
“我……能够自由地笑,也可以……痛快地哭?”
“当然――可以。”黑炎一把将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曜晶揽入怀中,搂得死紧。他叹息般地道,“想哭就哭吧……”
一滴、两滴……颗颗晶莹剔透、圆亮盈润。久违了百年的泪水从曜晶的眸中掉入黑炎的心湖,让他尝到了一种柔柔的、甜甜酸酸的、非常非常……幸福的滋味。拥住了怀中的人,他已别无所求。
※※※
轻轻吻上对方的唇,一切都象第一般小心翼翼,互相试探着彼此的反应,由上而下――炎之殿的寝宫风光旖旎,春色无边。
曜晶在黑炎温柔的挑逗下不经意地脱口吐出一声声压抑不住的呻吟,由低吟浅唱渐渐转向高亢激昂,在激情与快感中释放了自己。结合的那一瞬间,两颗心碰撞在一起,最后的心锁,也已悄然打开……
“晶。”
“嗯……”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随意用鼻尖在挨着自己的宽厚胸膛上蹭了两下,曜晶昏昏欲睡。
凝视着爱人困顿慵懒的神情,黑炎眼底漾起无尽的爱怜。难为他了,这些天为了完成引君入瓮的计划,晶每晚都缩在角落里睡觉,看他翻过来、覆过去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有一天能够睡得舒坦。自己也是一样――夜夜同榻而卧,心上人近在咫尺,却衣不能触、肌不得亲――这绝对是一种难以承受的酷刑。每日每夜身心均备受煎熬,耗尽了每一寸、每一分气力才能勉强克制住不伸出手去将那单薄的躯体圈入臂中好好呵疼――他的忍耐早已超出了极限。所以,今天才一解禁,就……
“唔……”曜晶挪动着翻了个身,在黑炎胸前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安稳地沉沉睡去。
望着怀中少年如孩童般纯真的睡颜,黑炎心满意足地咧开了嘴。旁人眼里平淡无奇的面容,对他来说,却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算了,”溢满爱意的紫眸眯成了两弯水潭,呢喃般的细语随着凌晨沁凉的晓风四飘散。“这件事,明天再说吧……”
拉紧了温暖的锦被,将他和自己团团包裹其中,发丝纠缠,身体交叠。在心爱的人额头上落下轻柔一吻,一阵阵甜蜜的感觉如潮纷涌而至。
“晶,愿你――有个好梦……”
※※※
翌日。
当神清气爽、心情舒畅的黑炎和行动略显迟缓、神色稍带懊恼的曜晶匆匆出现在驭雷宫的时候,已过午时。
环顾四周,大厅中该来的人已到半数。
柔媚绝艳的水之魔王微微含笑示意;双色眼瞳的梦之魔王望着他们的目光隐约透出揶揄之色;性格急躁的雷之魔王不停地在大厅里踱来踱去;他未来的妻子――仪态万千、清丽脱俗的风之炽天使正在一旁翘首以待――直到瞧见曜晶与黑炎相携而至的身影,才宽心地舒了口气。
“怎么这么晚才来?”雷的神情颇为不耐。
“不算太晚吧?”黑炎安抚地拍了拍兀自板着脸的曜晶的肩,悠悠笑道。
“的确不晚,”寻的语气中满含调侃,“依我看,晨间的太阳犹未升起,天色尚早,二位不妨再回去补个眠如何?”
――幽的地界何来什么“晨间的太阳”?
“噗哧。”媚柔忍不住笑出了声。
曜晶面沉似水,瞥向黑炎的眼中泄出几许嗔怒。若非某人昨夜太不知节制,又怎会害他今日差点下不了床?
“没关系,”看见自己的弟弟受窘,做姊姊的当然免不了要帮衬几句。“来了就好。”
“对啊,”黑炎赶紧附和,“不是还有人比我们更晚吗?”
曜晶清眸一转:“木言还没到么?”
“这个……”雷沉吟,“的确有些奇怪。以往无论遇到什么事,这家伙总是第一个到场。不过,风魔谷最近好象有事发生……”
“该不会是易主了吧?”寻怀疑地说。
“启禀吾王,风之主到――”厅外有人高声禀报。
“嗨,大家好啊。”一张粉红色的软榻首先被抬了进来,上面躺着的正是喜好热闹的银发少年。虽气色欠佳、面容憔悴,但是他浑身上下洋溢着的那种东西只能以“幸福”命名。曜晶蓦然发现,一直缠绕在木言身上如丝般连绵不断的忧愁与哀思均已不复存在,风之少年的眼角眉梢生机盎然,焕发出从来不曾见过的夺目光彩。看样子,这一切的变化都该归功于他身边的那个人吧――那个从迈进大厅后便一直默默陪伴着他、有着一头灿烂金发和一双温柔青眸的挺拔男子。曜晶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这个令木言释去重负,笑得如此开怀而又自在的人就是――
“紫巽,”黑炎漫不经心地打着招呼,“好久不见。”
“是啊,”媚柔接口,“有二十年了吧?”
“是二十二年。”寻纠正。
“原来你真的还活着……”雷感叹。
“好久不见。”紫巽沉稳的声音缓缓响起,高大的身材配上方正的脸,看上去十足是一个稳重可靠的人。然而,他平静的表情并没能维持多久,在见到木言强撑双臂,试图坐起的举动之后便立刻崩裂,散成了片片担心与怜爱,慌忙过去半扶半抱着自己好动的恋人,在他耳边频频叮咛嘱咐,哪里还有半分稳重冷静的样子?
“一点都没变,完全跟以前一样。”寻嗤笑,“你那么宠他,就不怕把他给宠坏了?”
“不会。”紫巽凝视着木言的目光柔情四射,“我还想更宠一些。”
脊背上一阵战栗,寻冷眼瞅瞅他们,再转首瞧瞧那边正整个儿“贴”在曜晶身上低声赔着不是的火之君主,不由地大大摇头叹气:“我看你们全都没得救了,泥足陷啊!慎入、慎入。”
“只有吃不到葡萄的人才会说它酸。”木言不屑地说,他冲着曜晶莞尔道,“恭喜你们和好如初。”
“彼此彼此。”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各自会心一笑,分别看傻了身旁的人。眼见厅中春意盎然,气氛愈渐火热,厅外忽然飘进一股沁肌砭骨的寒气――所有的人都到齐了。
“这件事,我没意见。”媚柔首先表态。
“虽然少了热闹可瞧会有些无聊,”木言靠在紫巽身上打了个呵欠,“不过,曜晶是我最好的朋友,本王当然站在他这一边。”
“偶尔过过太平日子倒也不错,”寻笑得促狭,“谁教咱们地界的二位君王太不争气?作为地界的一份子,本王便好心地拉你们一把如何?”
“多谢你的‘好心’!”雷没好气地道,他转向冰之魔王,神色凝重。“无星,你意下如何?”
“……”
良久,无星方始冷冷开口:“契约书在哪?”
雷当即喜动颜色,黑炎亦暗暗松了口气,他从怀中掏出契约,默念咒语解开上面的束缚,任其展开飘浮于半空。六位魔王齐齐伸手,同时在神的印鉴之旁留下了自己的印迹。
这一日,天、地二界的和平契约正式成立。其后千年,恶魔与天使之间勉强算得相安无事(虽打架斗殴时有发生,倒也并未闹出过人命)。当然,由于天、地二界的英明决策,争端急遽减少,人界也因此受惠,免却了不少灾祸,实乃可喜贺,人人额手称幸。
尾声
“晶!!”
当黑炎惊慌失措、气急败坏地赶到碧落潭时,只见少年正站在水潭中央,从容地抬眸凝望着他――此情此景,与初遇之时何其相似!上一,你为救姊姊而来;这一,你……黑炎心头一阵恐惧,什么也顾不得地冲下水去,一把扑住潭中尚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少年,死命搂住,口中一迭声道:“晶!晶!!你别离开我!别离开……千万……不要……”微颤的语音泄露出连日来的忧虑、痛苦与挣扎。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离开你了?”曜晶莫名其妙地瞅着他,目光触到日渐消瘦的脸庞,心不自觉地跟着抽痛。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原本洒脱随性、狂放不羁的火之魔王变得战战兢兢、疑神疑鬼,整日里提心吊胆,莫说白昼时象影子一样紧黏着不放,到了晚间更是如八爪鱼般非得将自己团团困在怀中,从头缠到脚,如此方能安然入睡。
――自从签订契约的那一天自己拒绝接受“血咒”之时起,炎又开始焦虑担忧、紧迫盯人,就连上个茅厕,他也如影随形。原本只是想等一段时间,考虑仔细后再作决定(毕竟怎么说这也算是终身大事),如今看来,已完全没有必要。自己的心意再清楚不过,而对方的态度亦十分明确(目前的黑炎已整个儿陷入“间歇性精神恐慌抑郁狂躁综合症”中不可自拔),既然如此――
“我只是出来透透气,”他乜目睇着黑炎,“每天被人监视,总需要喘口气吧?”
“……”黑炎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受不了了。”听见曜晶的宣言,他的脸瞬间褪去了颜色,惨白如纸。
“所以,”曜晶嘴角勾起了一个小弯,随即愈来愈大,眼眸映满暖暖情与盈盈笑意。“我决定答应你的要求。”
“?!”这句话的冲击力非同小可,面前的人登时呈现出脑筋短路的现象,只是傻傻地一个劲儿盯着他直瞧。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曜晶怀疑地吊高了眼睛。
“什……什么……意、意思?”听到这种结结巴巴的回答,就知道他一时半刻还回不过神。
“这个意思。”见黑炎仍是一副迷迷茫茫的模样,曜晶懒得再作解释,干脆踮起脚,一把勾住他的脖颈,一口气堵了上去。
这、这、这、这是什么?!!!!哇!!!我、我不是在做梦吧?!晶、晶他竟然主动……好痛――直到唇上传来阵阵刺痛,黑炎才有了真实感,他立刻用尽全力反搂住怀中少年纤瘦的身躯,力道之大恨不能将他揉入自己体内。
魔王唇上沁出的血珠被天使缓缓舔舐,慢慢吞咽,一连串轻柔的咒语自二人纠缠的唇齿之间溢出……四周山风簌簌,一片寂籁。
“我爱你。”
结束了激情狂猛、天旋地转的一吻,墨色的眼睛直直凝视着沉的紫眸,毫不规避地敞开心扉。
“我也是,”长着一双漂亮的紫色眼眸的魔王一霎不霎地望着自己一生中唯一重要的天使,许下终其一生都不曾改变的诺言。“我会爱你一辈子。”
黑色的池塘水光盈然,在尚未掉落之前,爱人的双唇已轻轻吻去眼角的泪水。安心地阖上双眸,任其在自己的眼角周围辗转吸吮,耳边不期然地回响起一个月前姊姊的问话:“你觉得……幸福吗?”
――是的。
我觉得……很幸福……
伸出手,牢牢地握住彼此。
幸福,尽在掌中。
――全文完――
番外――风之羁绊
(上)
遥远的时代,万物伊始,一切方生,天、地、人三界分别存在于各个元之中。天界的统治者为“神”;地界的统治者是“魔王”;人界则于天与地之交界,那里居住着成千上万的人类,是一个充满精灵与魔法的世界……
※※※
地界(即魔界)。
风魔崖。
青色的光芒自惊骇错愕的眸中激射而出,望着眼前一脸冷酷、毫不犹豫将自己推下万丈悬崖的“最好的朋友”――也是自己自相识之初便衷心爱慕着的人,青年端正英俊的面庞上溢满不可置信之色。同时,人,已向后急速坠入渊……利刃般的风从两耳飕飕刮过,那离自己愈来愈远的无邪童颜仿佛犹如戴上了面具的人偶一般如此陌生――心,好冷……
“再见。”直到最后一根金发消失在眼界,伫立在崖边的银发少年才微微一笑,再度展开天真可爱的笑靥,喃喃道,“你也别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傻……”一阵浓雾笼住了他纤细的身形,低靡的语声渐不可闻。
此后,那一双青碧色的、饱含惊悚与恨意的眸子却一直缠绕着少年,每一阖眼便清晰可见。
――我恨你。
银发的少年猛然惊醒,窗外漆黑如墨,无半点星光,凉风袭来,才发现衣湿透体,早已一身冷汗。
缓缓地用手盖住面颊,疲惫地叹了气。为什么?为什么直到今日还不能忘却当时的情景?忘不了那双泣血的眼睛――我知道,你恨我。
轻轻地起身,挪至卧室中央的纯白色大圆桌旁,提起桌上的银壶替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口气一饮而尽。呆立半晌,木言才慢慢自怀中掏出一方由黑色丝巾覆盖着的圆形物体,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赫然而现。此球仅手掌般大小,甚是玲珑可爱,然而,对于木言来说,此物却是其珍之如命的东西。因为这里面,有他的存在……
小小的水晶球里有一个芳草青青、碧水悠悠的山谷,谷内搭筑着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那个人――那个金发青眸,笑起来温暖情的人就居住在这间茅草屋内。二十二年了……自从自己在二十年前执掌风魔谷后,便日日凝视着这个水晶球,夜夜不得安枕。远方的你,如今……还好吗?今日的王位,是背负了“杀友弑父”之名才得以牢牢稳坐。想要的权力与自由终于到手,但是,为什么我的心……仍是如此地寂寞空虚?好想回到与你相识相交的那一段日子――那一段有你陪伴、甜蜜得如同沐浴在阳光下的日子……只可惜,幸福永远是虚幻而短暂的,我还是不得不亲手杀了你。是我扼杀了你心中的爱火,是我让你封闭了自己,是我使你变得不再相信任何人……痴痴地凝望着从屋中转出,面无表情、冷漠阴沉的金发男子,木言心如刀绞。当年朝气蓬勃、温柔和煦的青年已经死去,余下的只是一副既没思想也无情感的空壳子。我很明白,这一切,是我的罪……
※※※
窗外。
一轮新月。
人界的冬季,山谷的风吹得特别凛冽刺骨。
紫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二十二年前的夜晚,同样的月色如钩……而我,就在那一夜――死去。那张绝情的冰丽容颜直到如今仍是记忆犹新,地烙在自己的心版。杀了我,你高兴吗?为了登上风之魔王的位置,你狠下心铲除了所有的绊脚石,包括你的父亲,也包括――我。可是,你知道吗?我是绝对不会跟你争的,只要你开口说一句,我哪一不是按你说的去做?为什么,你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原来……在你心目中,我根本连一点儿位置都没有……紫巽仰身抱膝而坐,任冰凉的月光洒落在自己麻木空洞的脸上。绵绵不绝的痛苦已经足足啃噬了他二十二年之久,却仍是挥之不去、斩之不断……
初相遇是在春风正柔的日子里。你站在清风中笑得灿烂迷人,第一眼见到你,我就丢失了自己的心。那一年,你十九,我二十。此后,我费尽心机讨你欢心,想方设法与你结交,只是为了能够多看你一眼,多跟你说几句话――终于,我们成了地界公认的“最好的朋友”。悠悠百年一晃而过,那段岁月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只要能够呆在你的身边,就算是以“朋友”的身分,我也甘之如饴。但是,你连这个机会也不肯给我。
“你的力量太强大了,”你微笑着约我来到风魔崖边,微笑着以风之束捆绑了我的身体,然后再微笑着将我推下悬崖。“对不起,我不得不杀你。”
――多么甜蜜的笑容,多么冰冷的言语。这一刻,我坠入了地狱。那一年,你一百一十九,我一百二十,正是我们相识一百年的纪念日――那一天,你杀了我。所以,我死了……
阵阵寒意随风袭过,命运的齿轮再度开始缓缓转动,推开了记忆之窗,同时也开启了未来之门……
※※※
古朴的城镇,热闹的气氛。
街头巷尾,鸡犬相闻。
孩童的哭闹、父母的斥喝、小贩的叫卖……种种喧嚣之声不绝于耳,来往的人潮充塞了整条街道――这,就是自己打出生以来第一踏上的土地,也是那个人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地方――人界。
银色的蓬松丝发随意地披散在腰际,雪白粉嫩的面颊诱人遐思,如扇般卷翘的睫毛下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熠熠生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嘈杂景象,少年脸上尽是新奇之色。
原来人界是这个样子的。木言灵活的眼珠子左溜右转,仿佛浑然不觉周围落在自己身上的众多炙热视线,那惊叹的目光无不显示出对他出色外表的艳羡、赞赏,当然其中亦不乏某些含有其它色彩、不怀好意的眼神。
“这位小哥,”果然,面前立刻多了个肥头大耳、笑得象只肉包子似的搭讪者,后面还跟着一大串五大三粗、歪眉斜目的汉子。“看你好象是外地来的,不如就由敝人替你领路如何?”
嗯,说得倒挺斯文有礼。只是从眯成了缝的绿豆眼中透出的丝丝猥亵光芒和那快淌到下巴上的口水泄露出了他真正的企图――整个儿一发情的公猪!木言不屑地拿眼白部分对过去,瞧瞧旁观众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便知道对面这个满脸淫秽的家伙必定是当地一霸。
“嘿嘿……”偏偏有人根本看不懂别人眼内的拒绝与鄙视,兀自涎着脸贴上前,两只又粗又壮的肥手直往美少年的脸上摸去。
木言头一偏,轻而易举地闪开了伸到颊边的手,同时往旁滑开一步。银色的发丝随风飞舞,映着绝丽的脸庞炫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当下迷倒一大片。
“抱歉,我还有事,恕不奉陪。”甩下话转身欲走,却发现已被团团围住,冷眼瞅着周边的彪形大汉,木言嘴角泛起一丝奇特的笑意――在魔界,只要有人看见他的这种笑容,早就有多远闪多远了。
不知大祸将临的肥手再度搭向美人肩头,却在触及的刹那发出“嗷嗷”的痛呼,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正紧紧地扣着他的腕脉。再抬头一瞧那人的脸,当场吓得失了血色,赶紧带着手下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显见得已在此人手中吃过不止一的苦头了。
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出来打抱不平。木言挑了挑眉,眯起眼睛,侧首而望――这一望,再也收不回视线。
※※※
他原本并没有打算多管闲事,只是偶然远远地瞥见了一束耀眼的银发,不由得心头一紧。虽然明知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却还是忍不住上前出手相助,只因为这个少年的头发和背影象极了那个人。因此,当少年缓缓转过头的时候,他心中的震惊绝非言语所能形容。
熟悉的容颜依旧,只是彼此都觉得对方消瘦了不少。木言张了张嘴,平时的伶牙俐齿一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阿……巽?”
“你认错人了。”抢着答话的并非紫巽,而是伴在他身边的一名状甚亲密、长相甜美的女子。“他不叫‘阿巽’,他叫‘黎’。”
木言认得这个跟自己有着相同银发,名唤“沙莉”的少女。她经常出入紫巽的小屋,单纯的心思不难窥穿。木言也肯定紫巽早就了解沙莉的意图,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罢了。
“阿巽,”斜睇着面无表情的金发青年,风之魔王展开了如春日暖阳般明媚的笑颜。“好久不见。”
“你听不懂吗?”少女显然有些恼怒,白玉般的双颊染上了两朵彤云。“我跟你说他不是什么‘阿巽’了!”
“对不起。”紫巽神色不变地望着眼前的少年,慢慢道,“你真的认错人了,我的名字是‘黎’。”
“……那么,阿巽,”静默了一会儿,木言再度弯起了双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还记不记得二十二年前发生的事呢?”
“二十二年前?”紫巽淡淡道,“我只记得我在草地上醒过来以后的事,之前的就全不记得了。”
木言怔住。而后,他用一种非常吃惊的表情瞪着紫巽:“阿巽,难道――你失忆了?!”
“是的。”紫巽直言,“我的确丧失了一部分的记忆,所以……”
“所以你连我也不记得了?”木言狡黠一笑――好吧,如果你想演戏,我一定奉陪到底。“那就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木言,你通常都称呼我‘小木’,而你的名字是紫巽。至于我们的关系,当然是――”他刻意拉长了声音,然后轻声吐出。“情侣。”
!!!!
他在说什么?!!紫巽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个曾经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的男人,一时之间只觉头晕目眩、身幻境,连半个字也吐不出口。
“瞧你都高兴得说不出话了。”木言很满意他的反应,“放心,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想起来?想什么?想你是怎么把我推下悬崖,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的吗――紫巽心头五味杂陈,嘴巴里涩涩的,犹如吞进了一大把沙子。
“你胡说!!”同样惊骇万分的沙莉回过神后大叫起来,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如此残酷的“事实”。“黎怎么可能和一个男人是、是那种关系!!”
“你不是他,”木言慢条斯理地顶了回去,“你又怎么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哼!”沙莉反唇相讥,“看你的模样,二十二年前还没出生呢!”
“没办法,谁教本少爷是天生的娃娃脸呢?”
“反正我就是不信!!”沙莉气急,用力嚷道,“你有什么证据?!”
“这个嘛……”木言翻了翻眼珠、摸了摸下巴,忽地踮起脚,猛然勾住紫巽的脖颈,当众吻了上去。
“哇!!!”
四周立刻惊起一片尖叫与抽气之声。木言得意洋洋地放开已经呆若木鸡的人,露出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
※※※
“……这我特地到人界,是为了一个新近结交的名叫‘曜晶’的天使朋友来打探消息的。只是没料到竟然会碰上你……”
他究竟打算干什么――冷眼观望着滔滔不绝、喋喋不休的风之魔王,紫巽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跌宕起伏、动荡不定。
“依你所说,我也是地界之人?”他冷然道。
“当然,而且你的能力还在我之上。”木言说得轻轻松松且毫不在乎。
――这绝对是一种刺探。紫巽直视着木言灵动的双眸:“你说,我们是情侣?”
“是的。”木言面不改色。
“既然如此,我又怎么会……流落到人界呢?”紫巽表不解。
“咳咳,那是因为……”木言有点尴尬地一笑,“你知道,感情再好的情人偶尔也免不了产生口角。那天我们只是小小地争了几句,你就生气地跑了出去。天黑路滑,风魔谷的地势又崎岖不平,你一个闪神,就掉下了悬崖……”
“……”
分明是自己把人推下去的,却可以如此理直气壮、毫无愧疚地睁着眼睛说瞎话――所谓的“舔不知耻”指的正是这种人。什么“生气地跑了出去”?每吵架的时候,先闹脾气的不都是你吗?
“我还以为你死了。当时,我真的……非常、非常……伤心……”两行清泪忽然顺着面颊滚落,迅速掉入尘土之中消逝不见。木言仰起头,眼中哀思无限。
果然逼真――如果是二十二年前的自己,一定会被他天衣无缝的演技所骗吧?可是如今……我再也不会上当了。紫巽咬着牙,暗暗发誓,绝不承认在瞥见晶莹的泪珠滑过隽秀脸庞的那一瞬间自己内心漾起的一丝小小涟漪――仿佛被针轻轻扎了一下的微微的疼。
“你怎么还赖在这儿不走?!”提着竹篮自谷外匆匆而至的少女气势汹汹地高声质问。
“哇!好香!”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少年一跃而起,飞快地抢过竹篮,殷勤递到紫巽跟前。“阿巽,一起吃吧!”
“什么‘一起吃吧’?!”沙莉叉着腰、跺着脚,七窍生烟。“还给我!!这是我的东西!”
“难道你不是带来给阿巽吃的?”木言诧异。
“我是拿来给黎吃的。”沙莉故意将“黎”字咬得特别重,“没有你的份!”
“何必那么小气?”奈何眼前嬉皮笑脸的少年的铁皮功早在一百年前便已练得炉火纯青、刀枪不入,“你别忘了,阿巽可是我的亲密爱人,所以,送给他的东西就等于是送给我的。”说着,还老实不客气地捞了一块鸡肉丢进自个儿张得大大的嘴巴里。
“‘亲密爱人’?!少自作多情了!”沙莉不屑,“黎根本什么都没承认!”
“他失忆了嘛!”木言大度地说,“阿巽,你不用担心,我会原谅你的。”
原谅???
听闻此言,紫巽终于忍不住露出苦笑。要乞求原谅的人似乎不应该是我吧?原本早就打定主意在人界过一辈子心灰意冷的生活,再也不跟地界扯上任何关系。谁知当年将自己伤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人竟会如此突兀地出现在面前――这真的是巧合吗?还是因为你终于得知了我仍活着的消息,是以特意赶来人界,别有所图呢――你,终究是不肯放过我吧?
“阿巽!”
“黎!”
从怔忡之间霍然清醒,映入眼帘的是两张放大的脸,一样的银发,不同的容颜。紫巽左右望了望,表情一片空白地慢慢起身,然后头也不回地迈入自己的小屋用力甩上门,将所有争论吵闹均抛置于外。此刻,他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一切,等醒来以后再说。
※※※
半个月了。
紫巽数着日子。
纠缠自己日久的风之魔王终于在今晨匆匆赶回地界去了,说是“有了消息,要回去告知曜晶一声”。又留下一句“不用太想我,很快就回来”之类的话,然后还恋恋不舍地在“情人”的面颊上印了一吻,方始离去。
奇怪,怎么又睡不着了?
这半个月来(从两人偶遇的第一天晚上开始)木言硬是挤在紫巽不太宽敞的单人床上睡觉,而且非得窝进他的怀里才肯罢休。每天兴高采烈地跟着他外出打猎、采药、上集市,外加与沙莉斗嘴……可说是如影随形(除了昨天下午不知所踪以外),紫巽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可是说也奇怪,困扰了紫巽二十二年的失眠症倒是不药而愈,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会在一个杀了自己的凶手身边睡得如此安稳?
平日二人相,紫巽的话并不多,表情也一直平淡如故。这倒是让多话而又爱凑热闹的风之魔王有了用武之地。他从小时候的事谈起,说到二人是如何认识、结交,进而成为他所谓的“情侣”。
“还记得我们一起去风魔谷外看满月的那一天吗?咱们还许了愿呢!可是你都不肯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怎么可能忘得了?那时候我只希望能一辈子伴在你身边,做你的“好朋友”。只是,就连这个也成了奢望……
“回来的路上,我不慎扭伤了脚,”木言莞尔,“最后是你背我回去的。”他有点羞涩地道,“虽然地界终年不见日光,但是那时洒在身上的月光就象阳光一样地温暖。”
――温暖?真是可惜啊,我现在已经连半点都感受不到了。
“真想得到幸福啊……”木言感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凄美中又带着点儿绝望,仿佛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抓住那虚无飘渺的东西。
――只可惜我们再也得不到了,我……无法原谅你犯下的过错。杀了我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肯放过?那是一个如此宽厚而又慈祥的长者……
紫巽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时值午夜,却依旧了无睡意――他这回去究竟有何用意?是不是忙着去部署些什么呢――紫巽绝不相信木言只是单纯地来替他的一个“新近结交的朋友”打探消息。且不论这个朋友存不存在,即使存在,就风之魔王以往的所作所为来看,也绝对称不上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朋友”千里迢迢地赶至人界探听消息?
“嗨,我回来了。”外面传来的一个熟悉而又柔和的声音打断了紫巽的凝思,“阿巽,睡不着吗?”
紫巽睁大眼睛,自己一直牵挂着的人正静静地伫立在窗外。月光照亮他银色的发、清瘦的脸庞,映出眼中满满的思念。
紫巽转开头,拒绝瞧他双眸内透出的虚情假意,只管紧紧锁住自己的心。不愿再一被同一个人所欺骗,也不愿再一品尝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木言眼中希望的火渐渐熄灭,黯然神伤――是啊,事到如今自己还在奢求些什么?祈盼得到他的原谅吗――你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
轻轻推开门,除去外衣,默默躺在他的身边。二人衣着相贴,肌肤相触。只是,心――却背道而驰。
一阵冷风自屋外掠过。寒意,直达心底。
※※※
匆匆数日,一晃即过。
紫巽和木言的关系依然没有太大的改善。紫巽持续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木言也依旧跟前跟后,只是明显地减少了言语,多数时间仅默默地望着紫巽,露出一脸甜蜜到恶心的笑容(沙莉语),仿佛只要能够呆在他的身边,可以天天见到他就已心满意足。
紫巽发现自己最近做事的时候愈来愈不能专心,不是因为木言对自己的注视,而是因为自己对木言的牵念。二十二年不见,那曾被自己痴痴爱恋的容颜丝毫未变,就连性格也和以前一模一样,只是浑身上下多了一股更为沉的忧郁,反而使他魅力倍增――紫巽无法收回自己在少年身上逗留的目光,犹如吸毒一般,明知不可为,却怎么样也无法遏止。危险!他有一种即将踏入陷阱的感觉,如果这一再陷下去的话,那可当真要万劫不复了。
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了紫巽摇摆不定的心神,木言突然抬头冲着他粲然一笑,吹弹得破的双颊登时现出两个的酒涡,煞是可爱――好一张天真无邪的笑颜。不过,紫巽毕竟是和他青梅竹马共同度过百年岁月的“老朋友”,当即知晓这灿烂耀目的笑容后面必定埋藏着某种企图。果然――
“阿巽,我考虑了很久,也许……”木言首吞吞吐吐地道,“回到熟悉的环境后,你就会想起以前的事。所以,你能不能……”
“跟你回地界?”紫巽直直望进对面忐忑不安的眼瞳,干脆替他把后面的话说出了口。
“是啊。”木言笑逐颜开,“这么说,你同意了?”
“对不起,”紫巽慢条斯理地说出了一句令木言的心脏瞬间冻结成冰的话。“我要和沙莉成婚。”
“成、婚?”木言一个字、一个字极轻、极慢地吐出,错愕得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
“是的。”瞧着少年的面庞一点一点地褪去了血色,紫巽的心猛地抽紧,他蓦然转首他视,“你跟我提的那些往事,我全忘记了。不管我们以前如何,现在仍是陌生人。而且,我不希望惹沙莉伤心。你知道,这段日子,你让我们很困扰……”
“我、明、白、了。”连退三步,少年神色惨然。明知他所说的“成婚”只是个一戳即破的谎言,木言却再也无力继续追寻下去――每天撑着一张笑脸的日子也是很累的。不如就此放手,各自回归孤寂――我只是想陪在你的身边啊!我是多么地……少年握紧了双拳,定定地凝视着金发青年侧转的刚毅而冷峻的脸庞,决然道,“真不好意思,这些天打扰了。我想我的确该走了,就此告辞。”
紫巽只是僵直着身子微微点了点头,不敢去看木言凄楚的表情,他只怕一转过头,就会忍不住开口留住对方。
等了半晌,木言终究是失望了。难道你连回过头来看我一眼都不肯么?原来你竟憎我至此!他咬紧了牙关,缓缓背过身去――这一走,再无相见之期,木言心中明白,从此之后,自己必将寂寞一生。不过,我绝不会为我曾经做过的事而后悔!!
“救命啊――”一声凄厉的呼喊忽然从谷口传入,滞住了木言前行的步伐――是沙莉的声音!他霍然转身抬首,正巧撞进紫巽眼内,二人目光交汇,同时拔足飞快地掠向谷外。
少女的衣衫被扯落了一大半,发散袂乱、眸中带泪,浑身惊恐地颤抖不已。一个身材魁梧、碧发红瞳的男子正以一手箝制住少女挣扎的双手,庞大的身躯压在少女身上――整个儿一活脱脱的强暴画面。
“住手!!”木言厉叱,眼前的场景令他怒不可遏,飞扬的火焰从心底一直窜上双眸。
“谁?!”正在施暴的男子傲慢地回过头,一瞧之下登时瘫软了身子,当下慌忙跪叩在地。
“留……留青……叩……叩见吾王。”
“你叫留青?”木言冷冷道。
“是。”
“你认得本王?”
“是……是……留青……曾……曾在……万魔祭中……拜睹过……吾王的……尊……尊颜。”
“哼,”木言不怒反笑,他缓步上前,一把拉过抓着衣襟、尚在呆愣之中的沙莉,护在身后。“既然如此,那你也该知道本王生平最痛恨的是什么事了?”
“……是……是……以暴力……欺人……”
“你可知道,你已犯了本王的大忌?”
“留……留青……知……知罪……”
“很好,你可以死了。”
“等……”紫巽的话尚未说全,木言已挥了挥手,一道利风如刃贯穿了留青的胸口。霎时,高大的躯体如青烟般灰飞湮灭。
“看在你悔过的份上,本王就保留你的魂魄,让你得以转生吧。”凝望着青烟逝去的方向,木言喃喃道。
――果真如以往一般干净俐落、心狠手辣。他这么急于死留青,会不会是想杀人灭口?这一切,是不是他安排的又一场戏?猜忌一旦存于心中,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紫巽斜目睇着木言,心头疑窦丛生。
“你……你杀了他!!”一旁传来沙莉惊悚的尖叫。
“怎么?我不该杀了他吗?”木言冷笑着瞪向沙莉,“难道你忘了他刚才想对你做什么吗?”
“我……我……”沙莉被木言盯得毛骨悚然,“你……你……不是人……”
“我本来就不是人类,而是魔界的帝王。”
“那……那么……”沙莉战战兢兢地将视线转向紫巽,“黎…………黎他……”
“我早就跟你说过,”木言哂笑,“阿巽是我失散了二十二年的情人,是你自己不相信的。”
“他……他也是……”沙莉止不住地牙关打战。
“当然。”木言挑了挑眉,施施然地道。
沙莉望了望木言,又瞅了瞅紫巽,目中的恐惧愈来愈盛,终于忍不住惊叫一声,掩面狂奔而去。
木言瞧着她离去的背影,不无讽刺地道:“你的未婚妻跑了。我看你在这儿也呆不了多久,不如换个地方如何?”
――原来你这才是你的目的。难道你真的连个丧失记忆的人也不肯放过?
“我跟你去地界。”低沉的声音充满了决心。
木言怔住。须臾,露齿一笑:“好啊。”
――既然你如此心积虑地想把我逼回地界,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但是这一,我绝不会再坐以待毙。
(下)
风魔谷旧貌如昔,谷内依然清风徐徐,芳草依依。只是房屋的摆设全凭木言的喜好换成了白色,因为他认为白色的东西看上去比较洁净。紫巽却觉得,双手沾满了血的人,再怎么洗也干净不了。只不过,不知是气候的关系,还是长年未归、一时不能适应的缘故,总之,紫巽一回到风魔谷就开始生病,而且是生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病。病得他以为自己也会赶着去转生了。
――是谁的手?凉凉的、非常温柔地抚着自己的额头?好舒服。模糊中依稀听得有人在耳边柔声轻唤:“阿巽,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一定会治好你……”坚定的语气溢着满怀的关心与怜爱。
一滴、两滴……是谁的泪,那么热、滚烫滚烫地,直直渗入了自己早已干涸的心田。伸出手,紧紧握住,嘴里吐出了一个自己爱了千遍、恨了千遍,永远也忘不了的人的名字。
“小木……”
“他快醒了。”
随着一个柔和的语声,紫巽张开了眼睛――不对,这不是那个人的声音,他的声音应该更为动听。
一张陌生的娟秀脸孔映入眼帘,一位长发凤目的女子候在床前盈盈而立。看见紫巽醒来,她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紫巽大人,您终于醒过来了。”
“你是谁?”紫巽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暗哑之极,嗓子涩得难受。
女子赶紧端上一杯清水,小心翼翼地扶着紫巽喂他喝下,才道:“属下是吾王身前的近侍月珑。”
“木……你们的王呢?”
“吾王两天前便动身去了炎之殿,要暂居几日才回。”
“……”沉默了半晌,紫巽再度开口。“我睡了多久?”
“整整两天。”
“……”
原来昏迷中的一切全都是我的幻觉。是啊,把病得快死的人独自抛下,自己却跑去炎之殿天酒地,这才象风之魔王木言会做的事――到了这种时候还抱持着些微希望的我,真是难看得可笑!你就这么放心把我丢在这个华丽的牢笼里不管不顾吗?你一定以为我不可能再醒过来吧?还是你认为一个失去了记忆的人即使苏醒过来,也不可能对你构成威胁呢?你带我回地界,是想将我囚禁终身,还是想――再杀我一?一股沉的、潜伏已久的巨大恨意自心底直击而上,卷起了滔天狂澜――等着瞧吧,还债的时候到了。也许你会觉得有点惊讶,不过,这是你欠我的。
※※※
三日后。
木言回到了风魔谷。他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在迈入正殿大厅的时候,既没有在意为何月珑并未守在紫巽身边,也没有留心一厅诡异的气氛,只是拉着身体已然恢复、气色上佳的紫巽的手,兴奋地道:“太好了!你的病完全好了!走吧,咱们上风魔崖去玩!”
――就这样,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风之魔王连拖带拽地把紫巽拉出了大殿。
※※※
风魔崖。
微风拂面,月色荡漾。
木言吃力地撑着身子,努力不使自己倒下――对于浑身被强力咒语所束缚的他来说,这绝非易事。
“为……什么?”颤抖的樱色唇瓣溢出细不可闻的三个字。
“为什么?”紫巽倒是听得一清二楚。“难道你忘了二十二年前在这崖边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没有失忆。”这句话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而非疑问。
“你总算明白了。”紫巽青色的眼眸紧紧逼视着木言,“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木言默然。他说得没错,刚才的手法,和自己当年制住他的动作一模一样。
“你就是这样用风之束捆住我,毫不留情地将我推下了悬崖。”紫巽娓娓道来,阴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崖顶听起来显得格外冷漠。“谁都知道只要落下此崖,便绝无生还之理。若不是我侥幸被风吹入人界,如今早已尸骨无存了吧?”
“所以……你也准备把我扔下悬崖吗?”木言咬牙道。
“我本来已决定忘了它,就在人界了此一生。”紫巽静静道,“权力在我眼里从来就不算什么,我也绝不会跟你争夺王位。”他的语声渐渐扩大,神情也逐渐激动,“可是,为什么已经过了二十二年你还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你还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是你逼我的!如果你打算让我再死一,那么,在此之前……”
“不如先杀了我?”木言冷冷截断了他的话。
“……没错。不过,就这么杀了也太便宜了你。”紫巽眼中掠过一丝狠厉之色,他嘴角忽地挑起一道弯弧,脸上的笑容非常、非常柔和,柔和得令木言全身的汗毛为之倒竖。“你不是说我们是‘情侣’吗?干脆让它变成事实如何?”
刹那,木言的面色剧变。
※※※
风魔谷。
寝宫。
从自己爱恨了百年之久的少年的体内退出,紫巽仔细地打量着身下已然陷入昏迷的人。一开始拼命挣扎、用尽全力推拒的少年在知道无法改变对方心意的一瞬间,完全放弃了抵抗。
“你……当真要这么做?”木言喘着气,惊惶不安的眸子与紫巽对撞。
“这是你欠我的。”压抑着勃发的欲望,紫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柔韧的躯体,温润的肌肤,躺在床上的是自己渴望已久,却从不敢轻易碰触的宝贝。原本只想暗暗地观望、好好地珍惜,没料到却遭受了无情的背叛、冷酷的攻击――恨意一旦萌生,便如滔天骇浪,怎么止也止不住。
“我、恨、你。”
听到这句话后,木言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喊过一声痛,只是默默地打开了身体,掩去了表情,任对方予取予求。看着少年毫不反抗、施舍般的模样,紫巽的怒火更炽,不但烧灼了双眼,同时也烧毁了理智。没有一丁点的温柔,完全是暴力的掠夺与肆虐,不知道撕裂了对方多少,也不知道在对方身上留下了多少伤痕,更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痛?痛得仿佛被活生生地割成了两半。一半是切的恨意,那么,另一半呢?究竟是什么……
抚向木言在昏睡中兀自紧蹙的眉峰,少年遍布青紫的赤裸身躯立刻蜷成一团,不由自主地露出极端惊惧的表情。
“不……不要……求求你……放过我……父……亲……救……”随着断断续续的惊悚哀肯,两行如水晶般易碎的泪水滑下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转瞬即逝。
紫巽伸出手,轻柔地将尚未转醒的人儿拥入怀中,安抚地轻拍着那紧绷的身体。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温柔,少年停止了颤抖,依偎着身旁健壮温暖的躯体缓缓舒展了眉头,沉沉睡去。
――那一天之后,紫巽便没有再碰过木言。
※※※
“既然你已经做了想做的事,为什么还不杀了我?”某日,木言靠在枕上慵懒地问――因为背负着一身咒束,所以即使过了一个星期,身上的伤还是未能痊愈。
“那是因为……”瞧着少年明如秋水的目光,紫巽慌乱之下终于找到了一个藉口。“我还没有找到王印。”
“王印?”木言稍带嘲讽地笑了,“我倒是忘了,没有拿到王印就算不得真正的王。不过,你不是不在乎权力与地位的吗?”
“我才觉得奇怪。”紫巽反唇相讥,“王印本就该存放在魔王的体内,如此方能称之为王。但是,上我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地检查了一遍,你的身体里根本什么都没有。”他故意将“仔仔细细、从头到脚”这八个字咬得特别重。
木言的脸有些发红,他咳嗽一声:“月珑呢?难道你……”
“放心,”紫巽嗤笑,“她现在正好好地呆在她自己的房间,虽然她直到如今也不肯归顺于我,不过我可不象某人那么心狠手辣。”
“怎么?”耍嘴皮子的功夫木言向不落人之后,“我把你从悬崖上推下去,是不是伤了你的心?”
“你少提这事!”紫巽恶狠狠地一把箍住木言纤细的脖颈,咬牙切齿地道,“快说!王印在哪儿?!”
“我……不会告诉你的。”木言艰难开口,“就算你再强Jian我一百……我也绝不会说!”
紫巽倏然放松了手劲,木言趴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
“王位对你来说当真那么重要吗?”紫巽神情黯然,“为了王印你可以连命都不要?!”
木言不语。良久,才幽幽道:“我把它和我的心放在了一起,我的心在哪儿,它就在哪儿。你慢慢找吧。”
紫巽冷笑:“哦?你也有心吗?”
木言闭上眼睛,干脆摆出一副不理不睬、充耳不闻的样子。
紫巽见状不禁心头火起:“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境?!”
“我当然知道。”木言张开眼,仰起下巴。“不就是阶下囚吗?你就趁此机会把我关进牢里好了!虽然我的身体还有点痛,头也晕得很,不过没关系,只要你狠下心,又何必在意我的死活?”
“你!”紫巽被堵得说不出话,徒然瞪着眼睛却毫无办法――这分明是顺着杆子往上爬!看样子这家伙真是完全掌握了自己口硬心软的弱点,知道自己气也气不久、恨也恨不长的个性。哼,真不愧是交往了百年的“朋友”,自己的一切都被他给摸透了――这一,我绝不会再让你牵着鼻子走!他恨恨地起身,甩门而去。
※※※
傍晚。
新月初上。
风魔谷的寝宫中亦燃起了满室烛火。
自从上午愤而离去后,紫巽一直没有回来,少了斗嘴的对象,木言只能百无聊籁地躺在床上。对于好动的风之魔王来说,几天的沉闷生活已快让他憋出病来了。
――看来阿巽对我算是余情未了。那么,我们之间是不是还有希望呢?从少年时起,阿巽就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就算生气,也气不了多久。每两人有了争吵,先低头的总是他。想不到过了二十二年(而且当初自己还伤他伤得那么),他的脾性还是没变,连报复一个杀了自己的凶手都如此不干不脆、拖拖拉拉地狠不下心。
啪!
响亮的开门声惊动了陷入冥思之中的木言,他霍然抬首,一双阴郁的青眸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什么事?”木言被他瞧得心头发毛。
“刚才我在地牢里发现了一个神秘的洞窟,”紫巽一霎不霎地盯着木言,“知道我看见了谁吗?”
“……”木言霎时手足冰冷、脸色惨白,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看见了……”
“住口!”木言蓦然坐起,浑然忘却了身上的疼痛。“别说了!!”
“你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
“我、不、想。”木言一字一顿地道。
“那么,我把他放了也无所谓吗?”
“你……”木言大震,“你……你放了……他?!”
“没有。”紫巽望着木言的眼光带上了些许鄙夷,“他希望我带你去见他,我已经答应了。”
“你……你……答……答应……”木言已几乎稳不住摇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觉得你应该亲自向伯父道歉。”
“道……歉?”木言喃喃道。
“是你把他关进洞窟的吧?他可是你的……”
“我知道他是我的什么人,不劳你提醒。”木言忽然静了下来――完完全全地冷静。“这么说,你打算把我交给他置?”
“他现在就想见你。”
“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木言神色惨澹,他用尽了全身的每一分气力才能伸出手去,冰凉的手指触及紫巽温暖的面颊,然后轻轻垂下――永远放手。
※※※
这是一个很冷的洞窟,位于地牢尽头。
紫巽将木言抱至洞中,轻轻放下。一个衣衫褴褛、满头满脸白发白须的老者正端坐其中。
木言慢慢起身,对着老者盘膝而坐,面上一片空白,完全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我明早再来。”紫巽冲着老人恭敬地一揖,又望了望木言,才返身走出洞窟。
“阿巽,”就在洞门即将阖上的刹那,木言柔声唤住了他,十分温柔、非常灿烂、又无比绝望地一笑,“保重。”
※※※
紫巽在寝宫中踱来踱去,无论如何都定不下心神。方才木言的那一笑令他整个人烦躁不堪,脑子里混乱之极,片刻也不得安宁。
“来人。”
“是。”
“去把月珑带过来。”
“是。”
――恭敬的应答、利索的行动。这就是弱肉强食的地界,只要拥有强大的力量,谁都能成为王者。
“吾王呢?”
月珑以愤恨的目光瞪着伫立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人。
“你倒是忠心耿耿,直到此刻还不肯放弃自己的旧主么?”
“月珑的王只有一人。”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愿意跟随着这么一个翻脸无情的人。就不怕他一时心情不好,把你也给杀了?”
“吾王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否则他又岂会在你生病的时候昼夜不眠地守在床边看护?!若不是吾王,你早就……偏偏吾王还不准我说!”
什么??!!!!
紫巽大惊,心神动荡、精神恍惚之间绊到了床脚,登时跌坐在床上,双手往下一撑――这是什么?枕下有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里面山青水秀,还有一间熟到不能再熟的简陋小屋。这、这是……
紫巽猛然抬首,厉声道:“这个水晶球是谁的?!”
“这、这是吾王的宝贝。”月珑被他凶恶的神情吓了一跳,不禁悄悄地向后挪了几步。
“宝……贝?”
“是啊,吾王从来没有让任何人看过里面的东西。”
“他……是什么时候得到这个的?”紫巽颤声问。
“很久以前就有了。”月珑想了想,“好象从吾王登上帝位开始就没有离过身。”
!!!!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没有失去记忆,原来……我生病的时候是你日夜守护在我的身边,原来那不是幻觉、不是梦!!可是……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甚至……也不许别人说?!那么,风魔崖上的一切你早就料到了?你明知我会出手,为什么……既不躲避也不辩解?而且……还任我……那么粗暴地对待……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一时间,千头万绪齐齐涌上心头,紫巽心乱如麻,头痛得似乎快要炸裂开来。他蓦然狂吼一声,手中的水晶球立时化成粉末,一枚粉红色、闪耀着无上光华的小小印章赫然现于掌上。
王者之印!!!
冷汗从紫巽额头滚落。
“我把它和我的心放在了一起,我的心在哪儿,它就在哪儿。”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哦?你也有心吗?”
混帐!!紫巽止不住地全身战栗,此刻,再回想起来木言在阴暗洞窟中的那一笑,一股寒意从头顶直达脚心――小木他……不想活了!!心思才转,人已跃起,劲风过,杳然无踪。只剩下月珑呆呆地立在房中,兀自摸不着头脑。
※※※
“吾儿啊,”紫巽前脚才走,“慈祥的长者”登时化身成狞狰的恶魔,“你终究还是逃不脱为父的掌心哪!哈哈哈哈……”猖狂的笑声响彻整个洞窟。
“……”
“不过我倒真没料到当年你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救人!”大笑的恶魔终于止住了得意的笑声,开始阴森森地步步进逼。
“我完全是按照父亲大人的吩咐去做,想必您早在暗中窥见了全程。阿巽只是运气好才会安然无恙,这一切与我何干?”木言的语气中饱含着讽刺。
啪!!
一记耳光重重甩上木言的面孔,少年的头被打得偏过一边,粉嫩的脸颊顿时高高肿起。
“你演的好戏!!风魔崖是什么地方?!从来只有人下去,没有人上来过!!要不是你在暗中捣鬼,他能活到今天?!”老魔王展露出森冷的笑容,“你以为用咒语锁住我就万事大吉了?只可惜目前你的力量已大为削减,连站都站不稳,还能封住我多久?!”
木言阖上眼,专心一意地积聚体内残存的气息,对于面前这个名为“父亲”的人的挑衅视而不见。
一把扯起少年的银发,强迫他仰起头,睁开眼:“我看你是太久没有得到为父的疼爱了吧?没关系,我保证你马上就会想起来的。”呵呵的淫笑声中猛然响起衣衫扯裂的声音。少年的眼瞳中首闪现出脆弱无助的光芒。
“这是什么?!!”瞧见木言身上尚未尽数褪去的吻痕,老魔王的面容极尽扭曲。冰冷枯瘦、不带一丝热气的手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疯狂游走,一粒粒鸡皮疙瘩爬满全身,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幼时的恐怖记忆牢牢攫住了木言的心,少年极度恐惧而又厌恶地僵直了身体,连一动都动不了。
“你是我的!我绝对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呢喃般的言语,布满血丝的双眼,口中吐出的阴冷气息纠缠着少年。“紫巽那个臭小子,我一定会杀了他!!”
“紫巽”的名字一传入耳际,木言立刻清醒过来,咬着牙强忍住浑身的颤抖和心头的惧怕,他用尽全力推开压制着自己的恶魔,踉跄起身。
“不错!阿巽是我救的!当时我唯一想到的只有这个办法――即使他会因此而恨我一生,我也绝不后悔!!今天既然来到这儿,我就没打算能活着出去!可是就算我死了,也绝不会让你动他一根汗毛!!”
真激烈而又直接的告白――不但震住了老魔王,也让适时赶到的紫巽听得目瞪口呆。而后,急起直上的狂喜层层淹没了他。但是,在看到木言青肿的面颊、以及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衣裳时,心头重又燃起熊熊怒火。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绝难相信自己心目中“和蔼可亲、宽厚仁慈”的长辈竟会是一个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的衣冠禽兽!
“小木!!”
“阿巽?!”木言诧异转头,神色间惊喜交集。蓦然,一缕触目惊心的艳红血迹顺着他的嘴角滴滴滑落,“快!他……他要冲破……我的封印了……”
金色的锐风化成条条锁链将老魔王紧紧捆缚,令他骤然失去了气力,颓丧地踣跌在地。
紫巽迅速抱起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木言,头也不回地绝裾而去。巨大的石门再度落下,阻绝了身后不甘心的凄厉呼喊与恶毒诅咒。
※※※
木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身上的咒语早已解开,整个人轻松了不少,昨天的内伤也好转了泰半,只是浑身上下依然虚软无力,丝毫提不起劲。他才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伫立在床前挂着两只熊猫眼的紫巽。瞧见少年恢复了神采的双眸,金发青年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驰下来。
“小木,你……还好吗……”
――以前每自己闹别扭不肯理睬他的时候,紫巽总是带着这种小心翼翼、可怜巴巴的目光望着自己。木言忽然觉得,从前的阿巽又回来了。
“我没事。”
少年努力地扬起唇角,才一开口,满目珍珠般的泪水已滚滚而落。见状,紫巽一下子慌了神,赶紧凑上前去笨手笨脚地替他抹去眼泪。谁知他的动作愈是温柔,木言却哭得愈发厉害。最后实在没辙了,只得一把将少年轻盈纤瘦的身子揽入怀中,干脆让他哭个痛快。
木言老实不客气地窝进他的怀里,象个孩子似地哭得一发不可收拾。积聚了百年无可诉的悲伤、恐惧与屈辱一古脑儿地倾泄而出,顺便趁机就着别人的衣服擦擦眼泪、擤擤鼻涕,小小地报复一下。许久,木言才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泣,抬起头来。
“阿巽。”
“是。”
“我……我在地牢里说的话……”木言吸了吸鼻子。
“我都听见了。”紫巽万分怜惜地抚上少年苍白的面颊,追悔莫及。“对不起,害你受苦了。这都是我……”
“不对,”木言摇首,正色道,“这不是你的错。我自小就习惯了演戏,而且,这种事早在我跟你认识之前就已经……存在……所以,你当然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紫巽听得怒火中烧:“我跟你认识的时候你才十九岁,难道他……”
“从我七岁开始,他就强迫我跟他做那件事。”木言面无表情地道,“在旁人眼里,我们是父慈子孝。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我天真无邪、开朗活泼。可是……”他霍然转头,避开紫巽溢满柔情的眼眸,浑身颤抖不已,“只有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脏!!和无邪、纯洁根本沾不上边!”他痛苦地阖上眼睛,“我父……他每天每天不停地蹂躏着我的身体!我曾试过逃跑,可是每都被捉回去。然后……是更残酷的对待……我恨他……也很……怕他……我……”
“小木,”紫巽用力搂紧怀中战栗的少年,仿佛想将自己对他的关心、爱怜、疼惜……一并传送给他,以期能驱散他眉间心上的阴影。“你很干净,比任何人都要干净。真正污秽的……是我!”一想起自己的愚钝令心爱的人历经磨难,他便心痛如绞。“我不但误会了你,而且还……不顾你的意愿强行……我也是一样地禽兽不如!!”
“阿巽,”木言直视着他,语气坚定,“你是强暴了我,我也的确非常痛恨这种行为。但是,你和他是完全不同的。是你让我了解了什么是‘温暖和幸福’;因为有你,我才能咬牙撑过百年生不如死的日子。没有人能跟你一样――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没有人能取代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我、明、白。”紫巽热泪盈眶,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青色的眸中情无限。“我爱你。我这辈子唯一爱的人就是你,我想……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永远不再分开。如果,你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隐藏了百年的爱意终于在今天能够光明正大地说出口,不再胆怯,也不再顾忌,只愿牢牢握住眼前人的手,永不放开。
“我……当然愿意。”晶莹的水光在明亮的眼中闪现,木言绽开了如般的笑颜。“你……不后悔?”
“绝不后悔。”
“那么,你这一辈子――就是我的了。”少年恢复了一贯的狡黠,露出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得金发青年心里直打鼓。“你说,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亏欠了我很多?”
“是的。”
“那么,是不是应该有所补偿?”
“当然。”
“那……以后我说什么你都得听我的。”
“行。”
“我让你往东,你不准往西;我让你上天,你不准入地。”
“好。”
“我说‘我爱你’,你要回答‘我更爱你’才行。”
“嗯。”
“我说你‘可爱’,你要夸我‘英俊’。”
“……”
“还有,不准你再想着那个‘沙莉’,一丁点儿也不行!”
“噗、哈哈哈……”
“你笑什么?!还有,我让你动手你才能动手,我没让你动,你什么也不许做。”
“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应该不包括这个吧?”
“什么‘这个’?唔……你干什么……嗯……快放开我……大色魔……”
“不放……我这辈子……再也不放开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