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葳-西琉皇朝五-皇帝镇魂歌

楔子

「让我们言归正传吧。」

坐在熟睡了的男人床畔,自言自语是种痴傻的行为,但想要一吐为快心情,止不住、停不了。

「往后,该怎么办才好呢?你会再醒来的吧?我想是的,你不会就这样丢下我离去,所以你一定会醒来。

所以在你醒来之前,我要先想好。嗯……首先,你得为这段日子的荒唐跟天下人道歉才是。弄得众人鸡犬不宁

,辜负我对你的期待。没什么比一个专制又暴躁的君主要糟糕的,你怎么可以那么恶劣?」

男人憔悴苍白的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脆弱而可怜。

于心不忍地伸出手去,抚摸那冰冷的脸颊,指尖逗留在干涸的唇上驻留片刻。起身去端了碗水过来,自己

先喝一口,再移往男人的双唇。

灌入。舔去溢出的水。重复。

不掺杂任何欲情的行径,就像是母亲为了赐与孩子无尽生命而奉献的奶水般,虔诚而纯洁。发愿祝祷着早

一日、早一刻,让这唇能重吐话语,这颊能再生蔷霞,这眸能再发散出魅惑人心的光彩。

结束后,满意地望着男人的薄唇湿润了起来,双唇也送出细细的沈稳呼息。

「抱歉,我不该这样斥责你。」

忏悔的以双手把住了男人伤痕累累的手掌,拉到自己的脸庞磨蹭着。

「这么晚才回来,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找不到来时路,我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回到你的身边,毕

竟是我自己斩断了和你的联系,要是说……那时候我的一脚己经踏入了黄泉,假装死而复活就能厚着脸皮回来

见你,胆小的我需要时间培养勇气才办得到。」

想起自己竟差点为此而铸下的遗憾,战栗着,打从心底觉得感激。「幸好、我还来得及,而你还活着。」

是的,为此感激上天,感激他的慈悲。

这美丽又可怜的,饱受自己折腾的男人,是无辜的。

天知道,所有的错都不是他造成的,他有什么地方错了呢?不过就是[痴情」两字罢了。

「请你原谅我,珐尔。原谅我诞生在这世上,原谅我出现在你的面前,原谅我成为你生命中的拖累,原谅

我霸占了你的生命,竟还有脸回到你的面前。可是我不能不回来,我的灵魂在你的心坎里呼唤我。」

我亲爱的。

我最亲亲的亲爱的。

你那不知羞耻又满身罪孽的无耻半身,可以回来了吧?你会接受我吧?我想你不会拒绝我才是。不,就算

你要拒绝我,我也会死缠烂打,绝对不会让你拒绝我的。

「呵呵,你也真是个失格的君主啊,和我不相上下。我们两人都失败了,谁教我们竟把天下放在私情之下

呢?不过,又有何不可呢?我们两个这样自以为是,小器又懦弱的人,来当什么帝王,反而是天下百姓的灾难

也不一定。没有非你我不可的道理吧?」

看开了。

拨云见日。

云淡、风也清。

「看你睡得这样舒服,实在让我嫉妒,我不让,我也要分一点你的温暖。抗议也没用,不许跟我狡辩。」

移动着身子,从床畔到床上,掀起覆盖住男人身躯的被子,钻了进去。

「不会太挤吧?这样地紧靠着你,连你心跳的声音也一清二楚,一想到这是你的生命、你的温暖,就算嫌

挤,我也忍耐一下吧。」

把头依偎在男人的肩膀边,一手环着他的胸口,一手则缩夹在彼此身体的间隙中,紧紧地与他十指交握,

假使生命力可以透过指尖流出,真想把所有的力量都给他。

「这样真好。」

愉悦地感叹,眨眨银瞳,嗅嗅男人的气味正逐渐地包拢、围绕。

「怎么……好象有与困了呢?哈啊……也对,我好象也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地睡过一觉了,从什么时候开始

,失去你的温暖之后吗?每回睡着,总是容易作噩梦,所以我就不太喜欢睡觉了。但现在……我想我会作场好

梦的。」

再三地打了几大呵欠,揉揉眼睛。

「可是我还有好多话想说,想要告诉你,刚刚说的只是我对未来的梦想,但其实我还有些计划,我们去星

之列屿的某座无人岛上,当然啦,你得负责把它买下,然后一年四季……有两季……旅……一季练……再……

静谧的房间中,壁炉燃烧出温暖的火光,催人入梦。

「……我不行了,让我睡一下……醒来再告诉你……晚安,司珐尔。」

「……忘记……说我……爱你……」

喃喃的梦活,从蜷伏窝在男人身侧的人儿口中逸出。

原本紧闭着眼的男人,缓缓地睁开,灰蓝眸子搜索片刻后,迅速落在自己的臂弯中这不是梦大大地松

了口气。无意抬起己经被压得麻痹的手臂,也不想惊扰那仍被囚禁于梦乡中的情人。

司珐尔悄悄把他楼得更紧,密不可分的身贴身,腿缠腿,然后在他的头顶上印下一吻,再合上双眼。

睡着了。

偷窥的月光与星子窃窃私语着:

「好一对无忧的睡脸,互倚互偎……」

「嘘,就让灯火都熄灭,好让恋人们能一起作场美梦吧。」

痛苦与哀伤落幕了。

晚风低吟着情歌,抚慰着大地。

第一章

没想到自己会有再踏上这块土地的一天,而目还是讽刺的站在皇陵前面。她该感谢司珐尔没有乱葬飒亚陛

下的尸首,终究还是允许他躺在这块自古以来历代西琉皇帝安眠的所,让她今日能得以祭拜亡夫。

筑越(西琉)晴绍万千感慨地,伫立于这宏伟的陵寝,心中的凄楚和这萧条寒冷的景致,恰是配合得天衣

无缝。

是啊,她该感谢司珐尔,但她无法不恨、不怨、不想那个男人。

他怎么可以如此对待飒亚陛下!

激动得红了眼眶,晴绍止不住那股想要冲进皇宫中,质问男人的冲动。问他,他怎么下得了手!

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司珐尔都不该下手杀了陛下,无论是在什么境中,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境,臣子

挥刀向君主,那是逆天;而情人挥刀向情人,则是逆爱,就算得到了西琉的土地,但这块土地上的子民难道就

会接受你司珐尔为名正言顺的君主吗?

尤其是

你施加在我身上的奇耻大辱,你怎能轻易就忘记?

你把我的夫君夺走,让我亲眼目睹你们交欢的情景,接着当面嘲笑我身为女子却无法把陛下的心拉向自己

,嘲笑我没有魅力也没有本事,逼得我咽下所有的苦头,抢走了我的天、我的地,残忍地推我坠落于绝望渊

中。

你怎能轻易就忘记,不惜践踏一名弱女子。也非要横刀夺爱的那份心情!

这一切,原本都打算宽恕、忘怀、退让的。

她认清自己的软弱,自己对陛下的爱,实在敌不过司珐尔的狂,而她也没有勇气与力量去抗衡司珐尔,试

问她怎么可能与一个超越生死,有恃无恐地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与前途,也要陛下舍弃王位,好选择他的疯

狂男人对抗?

为切断自己对陛下的迷恋,她献身给自己的敌人,以抛弃自己的方式,惨烈地在宁静中结束了属于她的小

小战争,划下爱的终点。

没错,她走过了如同地狱般的煎熬,并且活了下来。

信着伤口总有一日能结痂,会痊愈。也许等她白发苍苍时,想起年轻时的一段情爱,心中会是甜而不是

苦。只要知道陛下身边有那样的狂狮在,起码没有人能伤得了陛下,陛下可安泰地在司珐尔的呵护中度过一生

……她愿意死心,也可以死的。

然而,这……这是什么……这样的结局……这样的下场,谁可以接受?谁可以原谅?谁还能够宽容呢!

「陛下!」

望着那刻着「西琉第十五代皇 飒亚」的无情碑文,挤在最末端且最不起眼的小小角落时,晴绍再也控制

不住,双膝软瘫在石地上,抚着基石哀哀泣诉起。

「臣妾……臣妾真的是好难过啊……陛下……您怎么就这样离开了……您这样岂不是教臣妾往后……都无

法原谅自己……呜呜呜……陛下……请您再醒来责罚臣妾的不忠,责怪臣要背叛了您吧,陛下。」

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宅心仁厚的陛下,不可能会为了责骂她而从黄泉回来。她也明白,倘使有人能唤醒

陛下回魂,那也是亲手夺走陛下性命的狠心男子,而不是她。

在陛下眼中,她是可有可无的包袱,是逼不得己才迎娶的妻,她能怨谁吗?不能。先耍手段的人是她自己

,千方百计要进入西琉皇宫的也是她。陛下从头到尾都不曾把眼光放在她身上过,给她的永远是万般怜悯与同

情。

陛下的仁慈也是残忍,残忍到让人无法去恨陛下,因为晴绍知道最苦的还是陛下。那永远都把天下的重担

,默默一肩扛起的陛下,现在己经从这天底下消失,再也不存在了……

是的。就像现在西琉皇朝己被消灭,这块土地也成了「新西」王国的天下。

晴绍拭了拭泪水。「白娃,把水给我。」

「是,二夫人。」

虔诚的以干净的布专心一志地擦亮墓石,然后跪在墓石前方,取出念珠,晴绍闭上双眼为亡夫祝祷着。

「咦?这不是……前妃殿下吗?」

中断了祝祷,晴绍转过头去问道:「您是……」

「好久不见了,不知殿下可安泰?我是南夷露露,您大概不记得了吧?」

「露露殿下。」这会儿唤醒尘封己久的记忆,晴绍行礼说:「谢谢您的问候。您也是来探望飒亚陛下的?

「嗯……」沉重地一叹息,南夷露露转向墓石。「算是前来对故人致上一点敬意吧!我向来觉得人死不能

复生,就算对一块石头再怎么拜,也不可能对己逝者有什么影响。这回倒是打破了我自己的成见,想和陛下好

好地道别,您不介意让我也一起祝祷吧?」

「请。」

让开一小块空位,两名女子各怀着对前西琉皇帝的不同思念,诚心地祝祷着。半晌,露露协助西琉晴绍起

身后,问道:「我记得,当初陛下暂时远离朝廷之际,不是曾给你一封休书,让你回北狄去了?」

「是,蒙陛下恩奥,休书上并未对罪妾无法生育孩子一事多加责难,所以晴绍平安地回到娘家。只是娘家

兄长早己成亲,实无晴绍容身之,结果……真是羞于启齿,我现在己改嫁给北狄财政大臣筑越为妾,日子还

算安稳。」

「真是委屈你了,堂堂前王妃,也是领有公主封号的殿下,竟成为大臣的妾室。」南夷露露感叹着,这世

上对女子的苛求着实太严厉且不公平。

「不会的,夫君筑越的正室是家堂姊,她和我自幼情同姊妹,即使如今共事一夫,我二人仍相安无事、和

睦融洽。况目……现在的夫君待我很好、很温柔。」

最重要的,是她在夫君怀中,真正品尝并感受到被爱的喜悦,而非过去在宫内苑中的苦闷。也许她一辈

子都无法爱夫君像陛下那样,但她是爱夫君的,以一个贤妻的心,敬爱着。

「原来如此,那么我也能少点罪恶感了,想一想我似乎也是让您落入绝境的恶人呢。」露露吞回了「恭喜

」二字,在墓地前,要如何说恭喜她找到新生活呢?

「请千万不要这么说。得知陛下的不幸后,晴绍感悟到这世上的仇恨太多,体谅太少,要是不让欲望

与野心遮蔽了双眼,且让愤怒与嫉妒都消失,那么许多悲剧也许都不会发生。」从悲剧中走出来,晴绍才晓得

往往人生的悲剧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唉,也是。在我们眼前的也是一场悲剧。」露露不知道这是否就是西琉飒亚想要的,不过他就此撒手人

寰未免太不负责任了。「明明可以挽救的,要是肯接受我的援兵,就不会这样了。」

「咦?」晴绍不解地眨眨眼。

「哈,别理会,我这是自说自话,因为能给我回答的人,己经再也不会开口了。我只是纳闷、不了解,是

什么样的理由,使得陛下非选择这条路不可,他的行为是那样的矛盾,偏偏他又是个那般聪颖的人,走上绝路

的理由,我怎么也悟不透啊!」

「您到底是在说什么呢?愿不愿意与晴绍分享?」能多听听陛下的过往,也好,

想了想,南夷露露点头说:「既然陛下不在了,我想我说出来也无妨。倒是我这趟是顺道来的,主要目的

其实是去邻近的黑石矿区参与竞标。所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在路途上说给夫人您听吗?」

「那真是凑巧,我也是。趁着夫君要来竞标这开采出的新黑石矿,特地央求他带我来西琉的。那么,就

让我们一起前往矿区。」

「请吧,呃……该改口称呼您为筑越夫人了。」

以微笑化解尴尬,晴绍大方地让出前路说:「请,露露殿下。」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会是件多么奇妙而又无法预料的事,现在南夷露露与筑越晴绍还不知道。

黑石矿区,位居皇陵近郊,被名为七神山的数座巨山所环绕,其中一座最险峻的,也是至今无人敢靠近的

、仍在冒烟的尖山,据说曾是爆发过数造成无数死伤的可怕火山。谁也不知道它下一的爆发会是什么时候

,曾有企图预测的人,但每的预测都落空了。

除了不稳定的火山外,矿区的地形气候恶劣,造成过去西琉的君主迟迟不愿开发此地,甚至故意挑选此地

为皇陵重地,好劝诫子子孙孙保护这矿区。然而这样的祈愿,被一股外来势力所打破对黑石矿迫切需要的南

夷露露,投入大批人力,铲平阻隔在前方的小神上,拓平了一条能入矿区的道路,好把黑石矿顺利运出。

不过,许多危险依然潜藏在矿区中,威胁着在矿区里外工作的工人与奴隶们。

喷出大量火山灰云的矿区,经年笼罩着致命的烟雾,长期在矿区工作的人,几乎都会罹患上严重的肺病。

加上开采黑石必须入酷热的地底,一步出矿道外便得面临高山冰冷的气候,如此冷热交迫的困窘环境,谁会

愿意在此地工作呢?

所以,当年南夷露露是以极其高压的手段,强行征召百姓、平民与奴隶入山,才有办法拓垦出这矿区,而

在南夷露露撤出西琉后,这些人都获得释放,矿区也一度关闭。

只是,新西王国的新王上任没多久,这矿区又再度被开启了,这不再靠着强行征召的手段,替代的是供

给丰厚的酬劳,好让一些穷困的老百姓能自愿加入开采行列。

唯一的例外就是罪犯。他们被铐上手铐、脚镣,一批批的运送到矿区,替新王劳动,以补偿他们的罪过。

这些人在矿区中的地位是最低的,等同于免费的奴隶。

「喝,动作快,别拖拖拉拉的!」工头愤怒的挥动着鞭子,朝着辛勤工作的人们叫嚷着。「要是谁偷懒,

谁就别想领今日的工资了!」

「有什么了不起,再叫嚷下去,看我们全都停手不干了。」小声的,推着轮车往矿道内前进的人们中,有

人嘟嚷着。

「忍忍吧,我们还算好的,那些罪犯可是一毛钱都拿不到,还得做牛做马的干活儿呢!」劝说的人瞄了一

眼在前方,那一小群穿著象征罪犯的粗布袍,在冻死人的天候里,不住打哆嗦、赤脚扛东西的人们。

「谁教他们活该,犯了罪就该受惩罚啊!」另一人奚落地回道。「嘿嘿,你们说,今天工头会不会又去找

那家伙的麻烦啊?」

提起这话题,较心软的人都不由得摇头说:「别拿别人的灾难来取笑吧!」

「又不是我们在找他的麻烦。哈!」一耸肩,继续兴致勃勃地说:「我一直在猜想,为什么工头那么爱找

他的麻烦,你们觉得呢?」

「八成是那家伙又不回嘴,又不会倒下去装死吧?换成别人早就跪地求饶了,偏偏那家伙每就是站在那

边,让工头鞭打个痛快,谁都看得出来是工头故意找碴发泄,但他也绝不反抗。」

「该不会,他是个哑巴?」

「谁晓得……戴上那种铁面具,还能说得出话来吗?」

一伙人谈论得正热烈,完全没发现己经被工头盯上。忽然「啪咻!」的一鞭子挥了过来。「你们几个是皮

在痒了吗?闭上你们的嘴,别用舌头,用手脚快点搬运!」

众人立刻成鸟兽散。

哼,全是些爱嚼舌根的废物。工头喷火的眼四寻找目标,想看看还有谁敢偷懒的。恰巧他看到了那家伙

说他是全矿区内最显眼的人也不为过,毕竟整个头都被铁盗牢牢锁住,完全不见其面孔,而丑得吓人的铁

面具仅开三个小孔,小到连那面具底下到底真否有一双眼都无法确认。

这般怪异的德行,打从他第一天被送进矿区,就让工头非常看不顺眼。

比起一般罪犯而言,那家伙的确安分又不闹事,不仅是不言不语,工作也不曾偷懒过,偶尔还会看到他偷

偷帮些年老力衰的罪犯分担工作,把自己的粮食分给年纪尚小的罪犯。

或许就是这种行径,看在工头眼底很不是滋味。

罪犯就是罪犯,烧杀掳掠无所不用其极的使坏,成了阶下囚以后也不可能改其凶恶、卑劣的性格,偷懒或

是顶嘴反抗都好, 就是不该像这样「自命情高」, 想在地狱中假装自己是出污泥而不染的圣人吗?

偏就要揪出那家伙低贱的一面来!工头紧盯着「铁面人」的一举一动,不管他原本是盗贼或土匪,自己一

定会让他原形毕露的!

「您说的是真的吗?是陛下故意要让司珐尔谋反的?」晴绍整张脸都白了,她实在难以置信。

「我骗你有何好吗?根据我的研判,这一点恐怕连司珐尔也没想到,当陛下将他关入大牢后,他会恨陛

下入骨的理由就在于此 而让我觉得矛盾之也是这一点,陛下若想要让司珐尔当上王,何不干脆点让位?弄

得司珐尔谋反后,陛下明明有机会可以轻易杀了他,却给他机会逃脱,让司珐尔反咬自己一口。 这……聪明

如陛下,何必自掘坟墓呢?」

如果这是真的,晴绍黯然地想道:陛下用情竟这么地,到作茧自缚。

「您的看法又是如何呢,筑越夫人?」

苦笑着,晴绍说:「那是因为陛下他……既是爱着司珐尔,也爱着西琉皇朝吧!要抉择这两者中的一个,

诚实的陛下做不到,只好让自己成为一根被命运拉扯的绳子,断裂或牺牲。」

诧异地眨眨眼,露露倒抽了口气。「原来你……知道?」

「嗯。」晴绍现在能坦然地承认自己知道司珐尔与陛下之间的情事,都得归功于夫君让她走出阴影了。

「您真是太了不起了,夫人。」露露这会儿改以不同的目光看着晴绍。「我怀疑换成是我,能否承受得住

这打击,可是你不但熬过来了,还能继续过着人生,不得不让人敬佩。」

「请不要这么说。」叹息着,晴绍摇头。「我也曾为此,而对陛下作了很卑鄙、很过分的事。」

露露想也是,女人的嫉妒绝不是三言两语能打发的。可是今日晴绍夫人这样淡漠地看待这件事,想必历经

一番挣扎吧?

「这都是我的推测,您姑且听听看吧!」晴绍把话题转回。「原本打算远离宫廷的陛下,晓得了司珐尔并

没忘情宫廷,仍暗中计划要重回朝廷的事。他忧心着当司珐尔凯旋回朝后,朝廷中再没有人是司大人的敌手了

,而自己出一定会被司珐尔所掌控。是的,陛下一直受司珐尔的威胁,而这个国家的君主到底是谁?他或者

是司法尔呢?」

颔首,露露也同意这一点。从各方面来看,司珐尔都太突出,两天底下没有一个作臣子的光芒该高于他的

主子的。

「要是陛下能让出权力给司珐尔,让他去带领朝廷、统治天下也未尝不是个好方法。可陛下终究不是那样

软弱昏庸的君主,与其让司珐尔成为暗中君临天下的阴谋者,不如让司珐尔有光明正大的机会去挑战他所应得

的,因此陛下才会决定要和司珐尔正面交锋吧?」

露露佩服地说:「太了不起了,这样一来总算可以说通了! 您的一席话解开我长久的疑惑呢!」T   

晴绍再摇头。「不论再怎么样推测,真相都己随陛下埋葬在黑暗中。这一役,陛下输了

,而我们永远再也无法接近陛下,是冰冷的真实。」

「真实往往是最教人伤痛的。」露露想起自己最后与陛下的会面时,陛下那洒脱的微笑。当时,也许陛下

的心中就己经埋藏着……这样而无法诉说的痛苦了吗?然而他还能微笑以对?

露露不得不说:司珐尔,这又何尝不是你的错,你让陛下爱得这么,逼他到了死角,而你这枕边人竟还

不知道!

「好了,我们己经到矿区了。筑越夫人,很高兴能和你谈谈,希望下还有机会能再见到你。」

「是的,露露殿下,我也很高兴。能与认识并知道陛下生前事的人交谈,多少抒解我心中的哀伤,谢谢您

。」

两人短暂的一握手后,露露看着她下了马车。

随即一名年纪稍长的华服平庸男子,走上前迎接,并说:「夫人,你让我好担心,久久不见你回来,正想

派人去找你。」

「夫君,不好意思,我在路上遇到熟人,聊着聊着走慢了。」

「来,过来吧,你一定很冷吧?我派人替你煮了碗参鸡汤暖身。」男子拥着晴绍的腰,热切的目光可以看

出爱妻心切。

「多谢你,夫君。那么……」回过头,晴绍微笑地向露露额首致意。「再会,露露殿下。」

「再……」

露露也正想说出道别的话语,然而突然轰隆轰隆巨响,大地剧烈地摇晃起来,尖叫、高喊声随即传来,疯

狂奔跑过来的人、车、马儿,一下子便把他们推得东倒西歪,只听到有人高喊着:「喷火了,地底喷出火来了

! 快逃啊!」

露露当机立断地切了自己马儿的缰绳放它逃生,而自己则顺着人潮推挤,往矿区外头走去。

「呀啊!」

「夫人! 夫人!」

慌乱中,她听到晴绍的叫声,止不住被往前推去的脚步,露露勉强回过头,只见晴绍被人推倒在地上,眼

看着就要被数名不长眼睛的人给踩下去时,一抹粗布身影护住了晴绍,代替她被众人踩踏。

「呀啊!」

当时,晴绍闭上双眼,直觉自己会死在这儿,会被乱脚踩死。可是她预期的疼痛并未降临,她等了一阵子

后,怯生生地张开双眼,赫然倒抽口气,只差点没再昏厥过去。

吓、吓死人了。

瞪大双眼,晴绍望着自己鼻子前端不远,那骇人的铁面这、这到底是什么?她直觉想要尖叫,可是刹

那间她留意到自己正被这戴着铁面的人护在身下,狭小的空间中,那人以双臂、双腿撑出了一个小洞穴,好让

她不被踩到。

这……他为何要这样舍身帮助她呢?

茫然间,夫君高喊着:「夫人! 夫人你没事吧?」的声音传入了耳中。她连忙说:「我、我在这儿啊,

夫君!」

「夫人!」

罩着她的铁面男子被拖开,而晴绍惊魂未定地抚胸,夫君焦急地拉她起身,嚷道:「夫人你有没有哪里伤

着、哪里疼啊?我的天啊,怎么会这样呢?」

晴绍苍白着脸,细声回道:「我……我没事……幸好……」

「你这不知死活的罪犯,竟敢冒犯高贵的夫人,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看我怎么对付你!」

一旁,歇斯底里的怒骂滔滔不绝地传来。

粗布袍的铁面人正被三、四名挥舞着鞭子的人围在中间,只见毫不留情的拳脚与鞭子朝那人身上招呼着。

「你想让我被上头的人责骂是不是?去死!」

「啊……」晴绍心惊地看到铁面人被踢倒在地上,而那些人还不肯罢休地踹着。「快、快点阻止他们,夫

君。」

「什么?」筑越望了望那边。「那人无礼冒犯了你,被打骂也是应该的。看他那样子,似乎是身分卑贱的

罪犯,我要是出面的话,会让人误以为咱们是在干涉管理者的行为,我看我们还是走吧。」

「不、但是……」

「走吧,夫人……」

是他救了她啊!想要说的话,硬生生被中断,况且局面混乱的此刻,似乎没有人去注意到这段小小插曲。

晴绍他在夫君的拉扯下,逐渐随着人潮远去。她三番两地回头,总觉得自己似乎错失了什么很要紧的……

矿区的混乱,经过了半个时辰后才平息下来。

幸好这只是一无伤性命的小小爆炸,而少数受伤的人也多半是逃命时受到推挤所造成的。

当晚,离矿区不远的新王行馆,举行了欢迎各国使节的宴会,一方面是新王要尽地主之谊,一方面也是为

隔日即将投标,出售一批上万石的黑石矿,预先让众人有评估矿石水准与价格的机会。

流水般不歇止的奢侈筵席与笙歌艳舞,轻易让人遗忘了下午的惊魂,放纵于逸乐间。

第二章

拖着沉重的脚步,挂于脚踝上的铁链与铅球,每走一步就跟着在地上滚动,扯出刺耳的擦地声,仿佛是心

正一步步倾圮所发出的音。这颗心,还能跳动多久?要坚持到何时才愿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明天,是一条通往更多苦难的道路。

至今所承受的自己经超出所能负荷的,那又为何还在呼吸、还在喘、还在挣扎着呢?

在坚持着什么?什么都不想再抗拒,就让这身随着心腐坏下去吧!

「咳、咳咳!」

隔着面具,透过狭小的视野,总算看到休息的居所。那是个简陋、冰冷而且谈不上是给人居住的……废弃

矿坑洞。被采完了黑石后,留下黑漆不见光,不时会有冷风从四面八方灌入的现成牢房,御寒的东西除了身上

的粗布袍外,就是一条发散着霉味的毯子。即便如此,比起外头冻寒的天气,那儿依然是「家」。

扶着墙,佝偻着无不发疼的身子,缓缓地走入洞穴内。

里面同样挤着一个个身穿粗布袍,憔悴或疲累写满脸上,或坐或趴在属于自己的角落,被称之为罪犯的人

们。

远离最多人聚集的火堆,悄然而不引起注意地,走到洞穴内最黑暗的一方,好不容易能坐在自己的稻草铺

上,一股剧疼由腰部延伸到脑后,几乎要让人昏了过去。

「喂,你还好吧,铁面?」

有人递给他一块干瘪的黑面饼与一碗令人感激的热茶水。默默地接过后,放在地上,要是现在吃了东西,

被揍得痉挛的胃也会全呕出来的,不能浪费珍贵的食物。

「你啊,干么那样自找麻烦呢?我都看见了,你护着那位漂亮夫人,结果反而被工头们痛揍一顿吧?哼,

那些人也不想想,要不是有你挺身护佐那位夫人,现在她早成了肉酱。」

夫人?脑海中晃过一张熟悉的面孔。藏在面具底下的眼瞳晃动了一下。她看来过得很不错呢!像个生活美

满的甜蜜小妇人了,双颊红润,不再有哀凄的眼神与埋怨的神情。

「以后啊,能不惹什么事,就别去惹事了。管别人死活,不如先顾好自己吧!天知道,那些没长良心和眼

睛的工头们,就是看你不顺眼,爱找你的碴啊!」

粗嗓的汉子好心地劝着,可是见铁面人一点反应也没有,自讨无趣的摸摸鼻子又走开了。铁面人不会说话

,是这洞穴中人人都晓得的,有些人还猜测他该不会是被割去了舌头,所以连一点声音也没发出过。

不管被工头如何痛打,从不衰嚎也不哼一声的铁面人,是谁、或做过什么?无人知道。

在这个洞穴中聚集的人们,都有各自不同的过去,然而不管他曾是来自哪个阶级、哪个地方的,到了这儿

都是任人宰割的分。 要嘛,你认命地接受,不要的人可以企图逃跑,可是逃跑不成的话,等着自己的就是一

条吊住脖子,注定非死不可的索命绳子了。

好冷。真的好冷。

藏在面具底下的眼,如释重负的合上。

漫长的一天又过去了。

新西王国首任的王

在大批官员们的簇拥、跟随下,浩浩荡荡地前来视察矿区。

这近一年中,王到这儿视察的数,不超过三。第一是矿区重新开采之际,第二则是前几个月发生

过一小暴动时,主因是工头们日夜严厉的命人采矿,使一名年届六十的老翁不支倒地死去,本来王可以将此

等小事交给下属主理,但他亲自出面重整矿区的工作,让工头心生警惕而收敛,工人也因此心服口服的停止

暴动。

第三,也就是现在……开采并囤积将近三、四万石的黑石,有一部分准备出售给邻近各国,为彰显此

朝廷对标售的重视,不仅是财政、外事大臣嫉匠。王也亲临矿区?nbsp;

公开的叫价拍卖,将由出价最高金额者,全额获得他们所中购的数量,而剩余的量,再继续由其它国家竞

买。这种前所未有的竞标方式,可预期的是将直接捐注大量金银于新西王国的国库,奠定这新生国家的基础。

……真是大狡诈了。

各国使节们心中都是同一个想法:如此一来,为了得到黑石,只好自相残杀的各国群臣,岂不全成了在司

珐尔手掌心中跳舞的小丑?

……没办法,谁教我们国家没有这么多的黑石,根本不够应付啊!

各国使节也只得忍气吞声,绞尽脑汁,希望能观看局势,联合其它国家,制衡司珐尔这招巧妙的「坐看鹬

蚌相争,净收渔翁之利」的计策。

……可是,万一我们不叫价,被别国以便宜的价格买去了黑石,那该如何是好?

终归到底,想要联合他国,若没有建立互信,是办不到的。看穿了各国这种既想要鱼儿,又不敢断然牺牲

熊掌的心态,司珐尔可说早己胸有成竹,就等他们自投罗网地掏出腰包来。

「王上驾到。」

矿区连夜赶搭出来,那富丽堂皇的高台顶上,可俯瞰全矿区的中央,摆设着一张刻绘日月共治、狮虎齐鸣

图腾的金椅。

这是要给谁坐的,也毋须多问了。

成排成排走出来手持长枪的护卫,把高台封得滴水不漏,接着十数名手执七色王纹旌麾、银镂篝灯、三层

垂总御篷的女诗官也走出来,分列椅座两侧,最后在众人叩身行礼中现身的,正是登上王座未满一年的新西国

之王司珐尔。

面如白玉、唇如榴红,英汉眉宇底下一双荧荧雾蓝瞳眸,发散着逼人气势与傲人气魄的锐利神光。这位弑

主篡位的新君主,御驾亲临的瞬间,轻易地改变了全场散乱的气氛,静默与紧张蔓延着,目光焦点全在他一人

身上。

往昔曾接触过司珐尔的人,都不禁要说,如今这位曾有「天下第一美男子」封号的前将军,己经成了足以

一举撼动天下的「天下第一美帝王」了。

「本王欢迎诸位来到新西国,也请诸位不要拘泥于旧朝礼节,舍弃无用的虚伪赘言,让这即将举行的矿石

拍卖进行得热络且顺利,也不要忘记倘若诸位无法满载而归的话,还可尽情享受本王的招待,弥补诸位心中的

遗憾。」

底下响起了些许笑声。

可是多数的外国使节都明白,这趟要是不能标得黑石回乡,恐怕再如何接受「盛情」款待,都无法除去回

国后将面临的严厉责难,

这或许正是司珐尔企图提醒他们,并要他们好自为之,别想在竞标中透过结党而牟利的暗箭吧?

「那么,阵卿,你开始吧。」

「是,大王。」财政大臣站一步上前,朝着四周的使节与应邀前来观看的商贾们说:「现在,开始新西王

国头一的黑石竞标,请诸位看向左方,那儿就是一石的黑石,以石为单位作竞标,规矩就照文书上所记载的

,你们可以去确认品质,本国保证将给予同等质的矿石。请。」

对于这些无聊的公事,晴绍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她坐在夫君的身旁,眺望着高高在上的司珐尔,心中既

是愤慨也是感伤,司珐尔此刻越是耀眼,她就越是无法不想起在冷冰冰的墓地躺着的陛下。

索性起身……

「咦?夫人,你要去哪里?」

「呃,我觉得有点儿闷,大概是这儿人太挤,我到旁边走走逛逛。」

「不好吧,夫人,这矿区内充斥着低下的矿夫工匠……」

「我会让白娃陪我,你不必担心我,尽管专注在正事上吧!」三言两语打发分身乏术的丈夫后,晴绍转头

唤着贴身丫鬟。「白娃,我们走。」

「夫人?夫人!」

急归急 但这边的事也不能放下的筑越,只好眼睁睁看着晴绍离开位子,往矿区的方向走去。不过可庆幸

的是因为今日要竞标,有众多贵人到场,所以矿区休息并没开工,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人敢跑来危害他夫人才是

叹息着,筑越还是回到正进行的标售上这一趟他也是势在必得。

「夫人,您走慢点啊,白娃跟不上。」气喘吁吁的白娃,不解平日温柔、说话也慢条斯理的夫人,怎么今

日像着了魔般,走得又急又快,还不时东张西望,使得她纳闷地说:「夫人,您到底在找些什么呢?」

(没看到。该不会那日被打成重伤,才会没看到人影吧?)

晴绍对白娃的问活充耳不闻,心思全放在一件事上对,她今日本可选择在行馆休息,之所以坚持要跟夫

君再到矿场来,是想找到那天救她一命的大恩人。

(可这矿场这么大,要去哪儿才能找到他呢?他戴着那么显眼的铁面,应该很好找才是。)

白娃终于忍不住,拉了拉晴绍的衣袖说:「夫人!您到底是怎么了?」

「白娃,你帮我去问站在那边的男人,问他,知不知道一个戴着铁盔的男人在哪里?」

「夫人?是什么铁面人啊?」

「你别管,去问就是了。」

白娃嘟嘟嘴,碎声念着埋怨的话,还是乖乖听从夫人的意思,朝那名有着满脸横肉,看来就很可怕的胡面

大叔走去。过了会儿,又翘着张小嘴走了回来,禀报晴绍说:「夫人,那人说今日那铁面人是不会出来的,因

为矿场不开采的关系,那些犯人都不可以离开牢房一步。」

(什么?那……我岂不是真的无法再跟他道谢了?)

「不过夫人,我看那个大叔挤眉弄眼的样子,好象……只要咱们给他点好,他就会帮我们想法子呢!」

白娃见夫人一脸伤心的样子,于心不忍地悄声说。

晴绍双眼一亮,马上掏出自己的钱囊全都塞给了白娃说:「去告诉他,只要可以见到铁面人,这些都给他

。」

「夫人?这、这里面有很多银子耶!」

「没关系,去吧!就说我在这边等着,知道吗?」晴绍心急地交待,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只要竞标一结束

,她势必得回夫君身边。

白娃无奈地惋惜三声,携着那沉沉的钱囊,去贿赂大胡子。

那人二话不说地把钱囊收进去后,消失在一个矿坑洞内良久,久得让白娃以为他该不会是骗人,想偷吞那

些银子的时候,胡子大叔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名……哇,好恶心喔,怎么会有人罩着铁盔过日子?是他自己

罩的?不可能,那又是谁这么心狠手辣呢?那铁罩取不取得下来啊?

「啊。」

晴绍低呼一声,迅速地小跑步过去,白娃也急忙跟上前。

「这位夫人,铁面是罪犯,身为工头,本来我是不能让他随便离开牢房的,所以你别给我找太多麻烦,有

什么话快点说,说完就快走吧。」胡子大叔还算客气地说着。

「好,能让我私下跟他说两句吗?」晴绍诚恳地一问。

被美女一恳求,是男人谁不心软?胡子大叔耸耸肩,背转开身子,远离到几尺外去。

(终于见到了。可是我该说什么呢?先说谢谢,还是抱歉?那天明明看到他被人那样踢打,还无法替他说

话……)

(起初虽然被他的铁面给吓到了,但现在仔细一看,总觉得此人的什么地方让我觉得好熟悉啊!到底是哪

里呢?又说不上来。我在西琉认识的人里头,不可能会有罪犯啊!)

(他一定觉得我是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吧?把他叫出来,又不开口。)

一时间,晴绍心里千回百转的,也不知要从何说起。

「夫人,您怎么叫了人来,又不跟他说话呢?」白娃惊讶地推推晴绍的手肘,再转向那铁面人说:「还有

你,喂,你是不会说话吗?看到我家夫人,当然要先问声夫人好啊!」

铁面人一无回话,二无反应,白娃真怀疑他该不会是根木头假扮的人吧?

「那个……」幸而晴绍厘清了思绪,清清嗓子说。「我……那天承蒙恩人舍身相救,妾身感激不尽。」

「……」铁面人还是没有回答,一动也不动。

白娃气愤地鼓起腮帮子。「,你听我夫人道谢,不会说点什么啊?还有,夫人,您对他未免太客气了吧?

居然以「妾身」自居,在这种罪犯面前,根本不需讲究礼仪嘛!

「白娃,你别插嘴。去那边等着。」

「夫人!」

晴绍严厉的瞪了她一眼,让白娃不情愿地住了口。

她往后退开几步,听到夫人继续说着。「我想向恩人道谢,我能知道恩人的名吗?」

铁面摇了摇头,还是不语。

「恩人,您是否不能开口呢?」

没有任何反应的,铁面人望着她。

晴绍困扰极了,他如果一直不开口,自己又如何能问出……「要是有妾身能为你帮得上忙的地方,务必告

诉我,我夫君是北狄国的财政大臣,他很富有,说不定可以用金钱帮你赎罪,让你的待遇好一点。」

铁面人再地摇头,还朝晴绍行了一礼后,转身就要走。

「啊,请您等一等。」

晴绍恐他会走掉,竟忘情地伸手拉住对方的手臂,这一突如其来的举措,像雷电击中了铁面人,他惊惧

地甩开,接着便以出乎意料的速度,拖着脚跟快速地往矿坑中走回去。

也到这一刻,晴绍才真正看清了男人眼熟的背影,以及一瞬间闪逝而过,于铁面具底下所迸射的银芒。

不,不会有这种事的。晴绍极力说服自己,假如这是真的,那么她一定会疯狂的。这不可能是真的,她并

没有看到那面具底下的真相,这绝、对不会是真的!

聆听着财政大臣主持竞标事宜,新王司珐尔可说是万分偶然的,在百般无聊中注意到了那幕情景。

先抓住他目光的,是那徘徊在矿区附近的女子,形迹很可疑,接着当他仔细一瞧,认出了那是前王妃晴绍

后,一双蓝瞳沸沸燃起,狂怒的疑问飙出她在那个地方,想做什么!?

才要召唤贴身近侍去盘查的同时,更让蓝瞳内乌云密怖的景象,活生生地在他面前上演。他隔着遥远的距

离,却不放过任何细节,宛如要突破空间制锁的凝眸注视。从头到尾,无法听见却能看到北狄晴绍与铁面人一

来一往的种种举动,直到最后……铁面人甩开晴的瞬间。

从不为任何事所动的司珐尔王上,阴霾着绝色的冷艳脸庞,缓慢地抬起一手。

迅速而机灵,最忠心的近侍传靠了过来。

「毒牙。去替我办一件事。」

「王上请吩咐。」

「去把「他」带到行馆的……仓库,那间草屋去。」不需要指明「他」是谁,天底下唯一知道这秘密的两

人,除了司珐尔外,就是这长年来躲于暗,不为人知的心腹。

「属下遵命。」

绝不过问,绝不插手,即使知道也当作不知道,即使看到也当作没有看到,从投孝于司珐尔摩下的那一刻

起,就只奉命行事的沉默近侍,在收到命令后,无声地消失在人群中。

「那么,诸位可以开始喊价了,底价是三千银一石。」

场上,没有人注意到司珐尔瞬间曾变得凶恶而骇人的神色,也没有人发觉此刻王上正缩起那戴着戒玺、金

环与蓝宝石扳指的手,不耐烦的长指敲打着椅臂,宛若迫不及待要啃咬下敌人颈项的猛狮,蓄势待发。

而他的心思早己飘扬到那一日,在皇城中,自己高高地举起刀,挥下去的瞬间

铁面人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回到坑道中。

并不是她的碰触让自己心慌,而是与故人的接触教人难以忍受。曾以为早就舍弃的高傲与自尊,在她的指

尖碰触到的瞬间,弹跳迸裂,强而有力地回击着自己的心口,冲向喉咙。

那时,差点、险些就要喊出:「不要碰!」

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也不要任何人察觉,最好让他就这样腐烂在这地道中,永远埋葬住这样的自己,要

不……他会连仅剩的最后一分活下主的勇气都失去,而残存的道路里,将只有死亡才能解救他坑坑洞洞的、有

如身上这块破布般的尊严了。

自尊,多么可笑的言语。

都到了这样的田地,还谈什么自尊呢?没有尊严的活下去,就是敌人想赋予他的最高惩罚。

没有关系,我可以忍受这所有的一切!

一遍遍、一,他如此说服了自己,被践踏或被毒打都可以忍受,因为这是「他」施加给他的,既然天

底下只有「他」知道,那么就无所谓了。只要没有别人知道他真正的身分,那就随「他」高兴如何置自己都

好。

原本,我就是该死的人。

舍弃尊严地活下去,如果是「他」给他的唯-一条路,那么他会走的,走上这条布满荆棘、残忍无情,而又

冰冷孤独的道路。

我是这么打算的没错,却没想到我比我所想的还要愚蠢呢!我该不会还在赌这一口气吧?想活着证明什么

?还是想活着等待什么?为维持这身沧桑的皮囊,竟悄悄地藏起了自尊,连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还在乎别人的

眼光啊!

哈,哈哈哈哈。

酸楚的咀嚼着,这蚀骨铭心的疼。

乱了,不该;狂了,怎爱。

到底是要再接受多少的考验,上苍才会允许他,结束这逆风而行的一生呢?

才闭上双眼,肩膀上却被人拍了两下。

「铁面的,外头又有人在找你了。」

又是谁?他可有不去见的权力?

勉强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坑道口边,一见到来人,他下意识的转身想走。

「他要见你。」

传来的这冰冷话语,冻结了他所有的知觉。[他」要见他?为什么?有什么理由……不,他不想见[他」

,天底下他最不想再见到的人就是[他」!不要再来扰乱这颗累得不想再跳动的心了。

「跟我走吧。」

身后的人,无情地催促着。

铁面具底下,一口牙咬得死紧,要是能说出「不见」、「我不见」「我再也不想见他」,有多好。

可惜的是,怕在失去自尊的同时,也对等地失去拒绝的自由。

以慢得不能再慢的脚步拖延,默默地跟了上去,铁面人走出坑道,步上一辆藏在隐蔽角落的马车,被载到

了什么地方他不知道,可由车程来看,那并不是多远的地方。

「你就在这儿等吧。」

打开了一道木门,里头是简陋的仓库,没有窗、没有灯,漆黑一片的地上铺着干稻草,角落则堆放着干木

柴与粮草。铁面人一走进去,便听到门外传来以铁链上锁的声音。

无路可逃了。死心地坐在地上,他靠着墙角让黑暗将他吞没。

晴绍想了想,可以商量这问题的人,只有南夷露露了。

她拒绝相信,但无法不怀疑,要是这是真的,那么她务必、绝对要解救他!

「筑越夫人,听说你急着找我,是什么事?」刚回自己房间的露露,从仆人口中得到晴绍的传话,便赶了

过来。「你怎么会交代说,这是攸关生死的问题,要我尽速过来呢?我不懂。」

「露露殿下,请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哈哈,夫人,我看需要冷静的人是你啊!你晓得自己脸色有多吓人吗?不只发白,还发青了呢!来,这

边坐下,我先给你倒杯茶。」也不管这是晴绍房间的露露,反客为主地招呼着。

「不,我们没有时间了,要是我猜测的没有错,那么这近一年来,他不晓得吃了多大的苦头,光是想到这

儿……我、我的眼泪就控制不住……」说着,啪答!泪珠便掉下来。

「您别把我弄胡涂了,夫人,你在说谁啊?」

晴绍硬咽着,摇着头,两、三。是的,至今她还无法相信,或许真相太教人惊惧,震撼得她魂飞魄散

「夫人,您就说吧! 我可猜不出来您的心思。」

抓住露露的手,晴绍吞咽下泣音,颤抖地说:「也许……我想……我,看到了陛下!」

第三章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

一辈子,永恒,几盏茶也不一定,在黑暗中很容易遗忘了时间是什么东西。让他从冥想中惊醒过来的,是

一连串铁链拉扯的声音,这声音像来自地狱的铃声,这声音像来自地狱地铃声,昭告着命中注定的「煞星」降

临。

他将身子缩得更小,奢望着奇迹把自己从这草屋中变消失也好、融化也好,最好是让他再毋须

「咿呀!」门仍旧是无情地被推开了,而携着一盏灯,进入这草屋中的,当然不会有别人。

不想面对现实,而把目光定住在自己的膝盖下方,喀沙、喀沙,昂贵光亮的靴踏过地上稻草进入了视野,

接着是门再度被关上的声音。

寂。静。呼吸起起落落。心武装地束小,防备。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命令,可以不听。

「你听到没有?」

就连最低贱的工头都可任意使唤他,可是这现今掌控着天下万民生杀大权的「伟大」男人的话……面具底

下扬起嘲讽的笑,他可以不听他的。

「你以为装聋作哑,就可无视于我的存在吗?」靴子跨过两个大步,直逼他的眼前。「我劝你最好不要触

怒我!」

触怒,又如何?

生是「他」要命他生,死也可从「他」之命死。这样子,他还需要听从「他」什么呢?没了,早就没有他

该欠的了。他己全都给了「他」,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亏欠「他」什么,因此在「他」的面前,他是既不打算

匍匐也不会动摇,有的只是那依然在喘息的痴情,使地痛苦而不想见「他」。

知道自己仍在依恋那双眼瞳中曾有过的切切情意,知道自己会去寻找那双眼瞳中早消失的眷恋,知道自己

不由自主地会想软化并降格以求,求那双眼瞳的主人再回眸一眼也好的施舍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见「他」的。

进而撇开头去,明知这举动大概会挑起对方的反感吧!可在男人面前,他总是无所畏惧的。

「飒亚!」

耳朵在铁盔中一抖。被怒吼而出的这个名字,有多久没有听人这么叫喊了,想不到会有一日,他会这么厌

恶听到自己的名。

「好,我倒要看看你打算不说话到什么时候。」

猛力地被人从地上拉起,轻易地就被推到墙壁上,像只即将被压扁的壁虎般,整个人都被贴平于墙面上,

双手被牢牢反剪在背。

男人冰冷而低回的怒语,在铁罩外头激荡着。「你,打算作我心头上的一根刺、眼中的一根钉到什么时候

,西琉飒亚?你怎么这么命硬,我以为你会死在那矿坑中,也可省了我的事,可是你居然还能站在这边,站在

我的面前?然后,想运用你过往一样的挑逗手段,用你那不逊的态度来勾引我吗?嗯?」

一年来,男人都祈祷着他的死亡吗?那他还真是辜负了彼此一致的期望。

「但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脏污得像只阴沟老鼠,还敢摆出这种高姿态,只会令人作恶而己,岂可能挑

动我?能够替代你取悦我身体的女子多得是,现在我后宫内随便找一个妃子都比你要听话、顺从、柔软且可人

,你这番心机是白费了。」

麻痹的四肢从脚底结冻,到最后可不可以,赐给他没有痛苦的死亡。

「还是说,你那淫贱的身子,怀念起被男人的**弄得死去活来的滋味?所以才要这样的心机呢?那你就

直说好了,我可以仁慈地教你。身边没有男人的时候要怎么做,就像当年我教你如何学会手*一样!」

轰!巨响在耳中环绕,警告着,尖叫着,快逃亡

「你在降扎什么?不满意这根木棍吗?那你也只好屈就了,因为这儿除了这根木棍,实在没有能够硬到满

足你那不知羞耻的无底洞的东西。」

不。不要。住手。

杀了他、炸了他、煮了他都行,就是不要用这种手段啊……

求求你住手!!

「晴、晴绍夫人,你别开这种吓死人的玩笑了,你说你可能见到陛下?难道是看到他的亡灵吗?」

就连南夷露露也无法相信。

「不是的。」眠着唇,晴绍绞着手。「或许,这是非常无稽的揣测,我也没有确切证据,我甚至连他的脸

都无法看清,因为他脸上罩着铁盔,根本就看不到。可是我的直觉总是不放过我,要我想办法去弄清楚。」

「铁盔甲?」这很不寻常,但也许那只是个麻疯病患,需要采取这种特殊隔离的方式。露露慎重地说:「

总之,你先把来龙去脉告诉我好了。」

晴绍惆怅地点头,述说着那一日与今天两与铁面人接触的情况。

「我发誓,我真的在瞬间曾看到银色的眼。就算天底下的灰眸再多,但在西琉,只有纯正的皇室血统才能

诞生的银发眸是飒亚陛下才有的!」

「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悲哀地低下头,晴绍半泣地说:「我就是无法肯定这一点。但是,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去查出来,倘使那真

是陛下的话,司珐尔太过分了,怎么能让陛下戴着那种不人道的铁盔,还在最危险、最辛苦的矿坑中,受非人

的待遇!陛下是曾为天下之首、尊贵无比的人中龙凤,哪可能承受得住这种折腾呢?」

「我知道了,我来想个办法探探司珐尔的口风好了。」有同感的露露,对晴绍的「担忧」,是不信多过

于相信。

说陛下舍不得杀了司珐尔,她会相信。

可是说司珐尔会不忍杀了陛下有仇必报,凡是敌人一律铲除,决不会给予敌人半点仁慈的司珐尔,会真

的在篡位谋反的斗争中,给陛下活命的机会吗?

「晴绍夫人,我劝你别多存希望才好。况且,那人是陛下的话,未免太过不幸而使人感到命运之神对待人

的残酷啊。」

没有什么比无法战死沙场的战士成为敌人之奴要饱受耻辱的事了。真正的战士,都会希望自己能死在敌人

的手下也胜过被俘,也只有不够厚道的敌人,才会不给对方一个痛快的死亡,反而百般凌辱。

照理以司珐尔向来冷酷而懒得给予敌人喘息机会的性格来说,应该不至于这么做,也不会这么做才对。但

南夷露露也没忘记,天底下唯有在面对飒亚陛下时,司珐尔的人格会走向多偏激的路径,而跳脱常理。

留着前朝皇帝的命,只为「报复」?

或者,下不了手杀陛下,索性让陛下自生自灭?

这二者,都不是什么好的结局,露露也不免希望一切只是晴绍看错了。

「王上。」

见到主子离开仓库草屋的忠实心腹,立刻从埋伏的树丛里窜出。

「暂时别去管他。」

「要将他关在这仓库中吗?」

绝色的脸庞,一沉。

「不,他醒来后,就押他回矿区去。」

「属下知道了。」

跨着大步,司珐尔在临去前,不由得停下脚步,回望草屋,冷凝的蓝眸霎时灰黯,但旋即绷着脸,像要挥

去什么似的,踩着坚定的步伐离开。

毒牙再回到草丛内蹲伏,打算等到草屋内有了动静,再过主去。

万籁寂寥。

隐约的,仿佛自那里头传来受伤的小动物般暗暗鸣泣的声音。

喧哗时闹的行馆里,宴会仍在举行,

司珐尔避开了人群,回到最上层的、重重护卫森严的帝王寝室,立刻有两名奉命于此观察中陪侍的妾妃

迎了过来。

「王上,啊,您的衣袍怎么弄脏了?来,让臣妾为您更衣吧!」

「王上,请用热水盥洗一下吧。」

一左一右争相包围住他,奉上殷勤问候的妾妃,彼此争宠不让。

「都不必了,孤王要一个人独,你们都回自己的屋子里去。」袖子一挥,司珐尔没心情接受这软玉温香

的伺候,尤其是现在,有股无法形容的焦虑正啃噬着他冻结坚硬的心。

「是,王上。」两名妾妃惶恐地低头,匆匆离去。

他需要一点什么,来浇淋这把烧灼在喉咙的人。以眼睛搜寻到他所需要的,司珐尔毫不犹豫的走向茶

几,扣住晶瓷细瓶,凶暴地扯开了瓶塞,连倒入杯子里的时间都不愿浪费,直接对嘴把浓烈的酒灌入了口中。

咕噜噜、咕噜噜,大口大口吞着酒,可是火并未被熄灭,或者该说那把火烧得加旺盛了。

该死、该死的、你这该死的西琉飒亚!

耳畔,萦绕着……

说,你到底和那女人说了些什么?回答我!

虐待,侮辱,近乎凌迟的方式,严厉的责问着,形同拷打而又比拷打要更难以忍受的暴行,却逼不出半句

回答。

那家伙连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从头到尾,就连吭出不吭,没有哀嚎、没有求饶,更没有哭泣呻吟。可是那不可能不痛苦,以木棍毫不容

赦的穿透过去,鲜血淋漓的流下,翻搅着、抽插着,一又一,一遍又一遍地。

同样一个所,过去爱恋着、疼借着、小心翼翼不想伤害,却又饥渴地寻求契合,而从那儿品尝过最甜美

高潮,结合心灵与爱意(哪怕后来才知道这全是假的),有过最最极致且永生难忘的体验

今日,亲手,将它撕裂开来。

对待那具身躯,像对待毫不值得怜悯的一块腐肉。

践踏再践踏。伤害再伤害。

但那毕竟不是块没有生命没有呼吸没有痛苦的肉块,那不但会疼痛、会流血也照样会抖颤。

是的,自始至终,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毅力,坚持不肯发出一点声音的「他」,过程中只有那浮出青筋不

住痉挛的手脚,可以看出施加在体内的痛楚有多大,颤动得像一条濒死的鱼儿,反复地喘气着。

要是「他」跪下来向自己求饶的话,司珐尔不禁闭上双眼,也许就不会作到那么过分的地步了。连司珐尔

自己的良心(有吗?)都和残忍的本性扭打起来,声声质问: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当初之所以不杀西琉飒亚,不就是为了证明,就算他还活在世上,也无法再支配你的一切?他活着也像

死了,再无法左右你的半分情感了吗?那又为何才看到那女人和他交谈两、三句,就迫不及待地召唤他来,你

根本就无法忘情于那低贱的背叛罪人!

(我忘了,我早就忘了,我这一年来枕畔换过多少女人,每一个都比他要来得顺从多了!在她们的眼中,

我是天,是一切。)

你在对谁说谎?自己欺骗自己有什么用?你真忘了地,那么此刻发抖的手指是怎么了?方才在小屋中

差点失去理智的,想要解开那封印的铁盔,想再看一眼那铁盔下的眼瞳,想再确认一他表情的,又是谁?

(我己经是新西王国的王了,我不再需要西琉飒亚,他在我眼中根本什么都不是了!我有天下,我可以随

意地要他死、要他活,他都不能反抗,这种没有一点价值的人,我怎么可能在乎他!)

你就是在乎。所以你才会强词夺理地想说服自己。你越是否认,那事实就越是明白。你要放任他继续威

胁你吗?认输吧,只要有他活着的一日,你就不能脱离他的影响。索性,这一就真正杀了他吧。

(杀了他?便宜他?给他痛快?)

留着他,你只会不断地受他的迷惑,像月在无形中影响潮汐一样,他活着一天也影响着你一日。

(不,我不要认输,我绝对不要认输。)

(我会克服自己对那贱人的迷恋与渴望,我会切断勾起回忆的绳子,就像这一年来,我追杀、被逐他的兄

弟、斩杀无数曾站在他身边的将领,把我的王位架在天下的顶端,不容许任何人违背我的意思,得到我所应得

的一切是一样的。)

(西琉飒亚不算什么,他不可能有脸告诉晴绍那女人真相,我也不会让他有机会逃亡,我不要改变初衷,

我要他活着像是死了,似一具活死尸般地为我卖命。至死方休!)

再一地,司珐尔举起酒瓶,想浇熄残存心头的火苗,无意间……

一抹醒目的红指印,在雪白的瓶身上,刺着眼。

愕然地放下酒瓶,他翻开自己的掌心 半干斑驳的血迹肮脏地渗透到皮肤中。他不晓得。一点都不晓得自

己手上己经沾了这么多「他」的鲜血,他只是不断地想要从「他」口中逼出来,一点暗哑的啜泣也好,哀求也

好,只是盲目到失主了控制。

「喝啊啊啊」

司珐尔先是摔了酒瓶,接着掀了桌子。

咚、咚、砰、砰!

站在门外的侍卫们都被那阵阵巨大的声响给吓了一跳。他们才想打开门去探看究竟,里面的王上一声:「

谁都不要过来!」又使他们却步。没人有胆量,冒着生命的危险去碰触那扇门。

隔日,南夷露露求见了司珐尔王上。

青白着一张没怎么睡好的脸,司珐尔坐在高椅上,不悦地俯视她说:「一早便说要求见孤王,露露殿下你

很好兴致嘛。」

「哪里,昨天多谢您的拍卖,害得敝国得缴交数万银才换得些许黑石矿,我心情怎么会好得起来呢?但我

发现王上似乎也没有高兴起来啊?」讽刺地回道。

「孤王没心情陪你谈笑,有话快说吧。」

唤人送上一壶酒,司珐尔难得的,让人窥见了他的恶劣心情。

「一大早就喝酒?对身子不太好呢。」

「你也要来一杯吗?」持着金杯,司珐尔眯起一眼,冷笑地说。

看样子,司珐尔该不会是宿醉中吧?到底喝了多少酒,竟能让这千杯不醉的男人,有这般混沌的眼神?露

露狐疑归狐疑,还是摇头说:「多谢您的赏赐,我看我还是免了。」

喝干手中的酒,径自斟着下一杯,司珐尔旁若无人的态度,宛如他根本不关心露露要说些什么,或许天要

塌下来,他也不想管吧?

「奇怪了,我到西琉来这么久,怎么不见您那位最忠心的左右手,宓勒大人呢?」

提起这事儿,司珐尔的脸色更难看,哼地说:「他走了。」

「走了?难道死了?」讶异地瞪大眼。

「就当他是死了吧!」

想起自己正需人才整顿百废待举的朝廷之际,宓勒却辞官回乡,理由是他己对人生心灰意冷,想要寓居老

家,种田种菜酿美酒过日子。莫名其妙的家伙。司珐尔懒得留一个失去斗志的人在身边,于是准了他的奏呈。

「你就是要来问我宓勒的事吗?」耐性不再的司珐尔,挑眉一瞥。

「不。这是顺道问的。」

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多余的耳目后,露露清清喉咙问:「王上,您真的杀死了西琉飒亚吗?」

手一顿,蓝瞳阴黯:「你……说什么?」

「有人似乎看到了飒亚陛下。」察言观色,露露知道司珐尔不可能会说实话,此刻只能看他的脸色来判断

了。

「怎么,那家伙有通灵眼不成?」擒笑,再饮。

「在您的矿区,一名铁面男子。」故意不说出全部,刺探着。

「噢,这是在说什么呢?孤王完全听不懂。」蓝眸回击,平静无波。

露露也掀了掀眉,迂回得不到效果,直接攻击又如可?「还要我说得再仔细一点吗?那铁面男子,是理应

不该活于这世上的飒亚陛下,对吧?」

哈哈哈地放声大笑,司珐尔摇着头说:「露露殿下,你怎会一大早就在作梦呢?西琉飒亚的人头是我取下

的,人也葬在黄土里了,这样你还会说他活生生在孤王的矿区中走动吗?莫非是那个什么铁面人自己告诉晴绍

的?我看是你们都疯了吧,竟相信一名罪犯的话。」

「王上,我还以为那铁面人是哑巴呢!这么说来,他不是哑巴也没被割去舌头,的确是能讲话喽?而且您

居然晓得这件事是晴绍夫人通知我的,您怎么会发现的呢?」露露眼一亮,紧咬不放。

「……」司珐尔冷峻地、狠狠地盯回去。

「您以为,铁面人告诉晴绍他是飒亚陛下,接着我再跑来质问您吗?王上,这回您可是大意失足了,铁面

人一句话也没说过。请告诉我吧,王上,那铁面人真实的身分是什么?再继续假装您不知道铁面人是谁,就太

难看了。」露露甘冒着触怒司珐尔的危险问道。

倏地起身,司珐尔命道:「来人啊,把南夷露露殿下请出去。朕不想再看到她了。」

「王上!」尚未被撵出去之前,露露把握机会大吼着。「您这么做是错误的,您要是错待了那人,未来您

会后悔一辈子的!」

「来人啊!」继续咆哮道。

「您想一想,到底当初自己是怎么坐上这王位的?难道您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为何当初陛下有机会可即刻

杀了你,却没有杀你的理由吗?这当中的疑点是多么显而易见,难道说你一双原本锐利的眼眸,己经被表象所

蒙蔽,而变得无比昏庸了吗?你快点想想这全部的经过,就会知道自己正犯下的大错!」

一边被两名士兵往外拖去,露露仍激动地叫嚷着。「如果他真的活着,那么您应该要感谢而非痛恨他的恩

惠,您应该要疼惜而非凌辱他的慈悲,在临终前的一刻才不会痛恨自己的无知啊!」

「派人看守她和筑越等人,让他们立刻收拾行李,把他们都送回自己的国家去!」

「王上!!您正在把真相往门外推啊!」

「砰!」门被无情地关闭在露露的眼前。而始终等候在门外,希望得知消息的晴绍,见到她被架住,也慌

张地迎上前说:「露露殿下,您问出来了没有?您怎么了呢?」

「晴绍夫人,我想你猜测得没错,那人真的是」

「住口,不许再交谈了。」严厉的士兵们隔阻开两人,并说:「您就是筑越夫人吧?奉王上之命,从现在

起您不许踏出自己的行馆房间一步,请即刻和您的夫君整理好行囊,由本将直接护送您们到港口。」

「什么?不,我还不要离开。」晴绍也被两、三名士兵团团围住。

「恐怕不容您拒绝。」

「放手啦!你们竟对待外国使节如此无礼,身为南夷国的公主,我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往反方向被带

走的露露,仰着脖子大叫着。

「露露殿下!」

晴绍哽咽着,一方面知悉了自己猜得没错,一方面却面临马上要被逐出西琉的困境,让她六神无主。要救

陛下,一定要救,可是要怎么救呢?有谁能把陛下从司珐尔的手中拯救出来?

同一时间,隔一扇门。

司珐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怎么会……竟让那该死的女人套出了话。

要是让外界的人晓得皇帝还活着,那么,无疑的,会有蠢蠢欲动的西琉皇朝残党,开始想要兴风作浪吧?

为了新西王国,必须要立刻杀了西琉飒亚!

可是,南夷露露最后说的那些话,就像是挖出了他心头一根隐隐作痛的刺,什么意思?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王位是怎么得到的,还要他想想当初的情况,难道这其中有什么是他被蒙在鼓里的?

当初被关入天牢后,一心只想着杀死那背叛自己的贱人,藉此熬过种种酷刑,岂有心思去考虑旁的事。

他还记得是宓勒打开牢房的大门,将他救了出去……

「宓勒?你是怎么进来的?」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走吧,司大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己经安排好马车,可以送您到南方,

我们的阵地去。」

「阵地?」

「起义的资金有着落,人马也都到齐了,就等着您过去指挥呢!」

「好,我们走。」

现在想想,一切未免太过简单顺利了点。他一直认定是宓勒想尽办法安排一切,可是宓勒再有本领也不可

能通天,如何于风声鹤唳的时候,做那么多……要是某人暗中透过宓勒的手来帮助他呢?那个「某人」,有办

法释放他,替他搜罗资金的人,会是

「来人啊!」

「王上,您有何吩咐?」

「毒牙,立刻去把宓勒给我找出来,带到这边,说我要见他。」

如今,他只能依靠宓勒这条线索,查清一切。

第四章

飒亚己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草屋中起身,又是怎样搭上马车,被载回矿坑的。浑浑噩噩的脑中,男人的

无情话语仍在反复地折腾着他,而男人亲手在身体内留下的伤痕,始终、一直打击着他破破烂烂的躯壳,椎心

的苦几欲令人想高喊着:

让我死、让我死!

不。他不会自杀的。

飒亚茫然地想着:唯独自杀我绝不做。

并不是还怀着对生命的眷恋,还奢望着明日会有逆转、等待着万-……

只是,能杀了他的,只有司珐尔。他只给予司珐尔这项权力,就连自己,他都不允许。只要司珐尔没有下

手杀他,那么他就会活到上天眷顾,赐予他断气的一日。

悄悄地在冰冷的河边擦拭掉血迹,把破烂不能再穿的粗布袍换掉,摇摇欲坠地摸回了洞穴,飒亚几乎是一

倒头就晕昏、睡死。可惜的是当黎明升起,迎接他的并不是晨曦,而是无情的鞭子,以及叫喊。「还在偷懒,

这个懒人,快起来!今日要重新开工,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撑起没剩多少力气的身体,飒亚才一动,整个人就像要碎裂开来似的。

「还慢吞吞的做什么?」

雪上加霜的,工头还一脚踹过来。

「喂,工头,我看铁面不太对劲,该不会是生病了吧?你再这样踢打下去,万一他死了怎么办?上回弄死

一个老头子,不是让你们被上头的人狠狠责罚了一顿?我想你最好别欺人太甚了。」不知是谁,好心地劝阻。

「你算哪根葱,居然敢教训我?告诉你,你们这种罪犯和那些雇工不一样,是没有享受好待遇的权利的。

你们要是死了,还省了国家一份粮食呢!去!」说归说,工头总算没有继续毒打飒亚,只说:「限你们即刻出

来,要不我就拿冷水泼你们!」

「铁面,你不要紧吧?」工头走之后,有人拉了飒亚一把。

「……谢谢。」心中的言语,无意识地道出。

「哇,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真当你是哑巴呢!」

意识不清的摇着头,飒亚靠他的帮助起身,扶着墙往外走去。

「我看你真的很不对劲,今天就做点较轻松的活儿,别再下去坑道里了。你放心,我会要几个兄弟一起帮

着你的。」

嗡嗡嗡嗡,其实好心人的话,飒亚听在耳中都成了鸟鸣般的杂音。现在随时都可能失去意识,撑着他的仅

是一口气,一口与生俱来的傲气。

也许,真的大限将至了。

「快点,上工了、上工了!」

吆喝声,逐渐遥远。

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

「让开,全都给我让开!」鞭子一挥,将阻挡在前的人群驱离,高大剽悍的骏马在矿区道路上横冲直撞,

吓得众人纷纷仓皇走避。

「王上!王上您这样很危险,您在找谁吗?或是要做什么?吩咐小的去办就好。请您不要这样!」一名冒

死上前的工头,畏惧地说着。

蓝眸冒火地一瞪。「去!去把那名铁面给我带过来。」

「铁……铁面是吗?」

「没错,就是铁面,快去!」鞭子一挥舞,工头就像是火烧屁股似的,拼命地往坑道跑去。

恰在此时……

小小的骚动也在坑道口发生。

有人倒下了。众人围观着,大伙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铁面?喂,该不是死了吧?」

有人摇晃着那毫无反应的身躯,摸着面具上的洞口,也探不到鼻息。

「要怎么办?去通报工头?」

工头挤过围观的人群,大喊着:「这、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把他怎么了吗?我的天啊,真该死,什么时

候不好倒下,偏偏挑在王上驾临的时候。」

「工头,我看是没救了吧?我实在摸不到他的呼吸啊!」

「这可怎么好,王上正急着要找他呢!」

「王上?」此言一出,众人惊恐地倒退开来,谁都不想成为被诬指的凶手,毕竟铁面会倒下是谁也没料到

的。真要怪,也只怪工头平时日夜不停地虐待他,才会这样。

「啊啊,过来了,王上驭马过来了!」

马背上的男人像是把遏止不住的狂火,迅速地飙到矿坑口,众人如潮水退散,而躺在地上的孱弱身躯就这

样映入那双骇然的瞳眸中。拉住了缰绳,跳下马,司珐尔绷紧脸,走到不醒人事的飒亚身边,蹲下。

太迟了吗?

恐惧如同刀架在脖子上。司珐尔脸色铁青地探出手,发着抖,扣住那虚软无力的手,压住脉搏。

细微的,但的确是在跳动着。

如释重负的瞬间,他立刻高声呐喊。「去备马车,动作快!」

你不许死,在我还没有弄清楚这一切之前,你不许死,飒亚!

然后

尊贵无比的王,竟在众目睽睽下,抱起了身分最低贱的罪人,宛如那是弥足珍贵的重宝,离去。

整整三天。

徘徊在生死关头的罪人,据说是积劳成疾,加上股间的撕裂伤引起的高烧、失血,使得身体再也禁不起任

何折腾,随便轻举妄动都会要命。

回到别馆中,先让御医诊治完,司珐尔再命人找来工匠。当工匠打开那具被封死的铁面时。他简直难以相

信那是他所认识的飒亚。

面色苍白如灰。狼狈的毛发。嘴唇比枯叶还黄、还干。往昔的风采一丝一毫都找不到了。别说是耀眼的俊

容被糟踏到令人心寒的污秽,就连一双眼瞳下方也都满载疲惫的黑痕。

当他命那些女侍官替飒亚净身时,一名女官才露出一点恶心皱眉的表情,立刻就让司珐尔勃然大怒,驱出

行馆不说,往后也不许她在宫廷任职。此举让其余的女官吓得双后抖颤,戒慎恐惧。无奈其中一人在替飒亚清

理颜面时,一不慎又刮伤了他的下颚,留下刀痕,

「够了、够了,下去,你们这些笨拙的女人,全都给我下去!」

无法容忍的,司珐尔决定自己动手,在关闭起寝室的门扉后,他解开飒亚身上的衣袖,一不忍卒睹的

伤痕显现,青紫色的鞭痕与淡粉红色的瘀伤,或新获旧,横陈交织,体无完肤。

这些,道尽了这近一年来他所过的日子。

司珐尔取过犀布,擦拭着。

他还没有决定飒亚是有罪或无罪的,这么做也并不是为了自己的良心能安,他不晓得自己该不该只听了南

夷露露的话,就想为飒亚翻案。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大前提是要让飒亚熬过这一关。

死了,就全完了,结束。

日与夜,过去。晨与昏,交替。

在司珐尔的寝室中,一名罪人挣扎在永睡与苏醒的缝隙间。

为了不让自己太过陷入,司珐尔除了当日曾亲自为飒亚净身外,其余的日子一步也不肯踏进屋内。他决心

要等到宓勒前来,将一切问清楚之后,再决定怎么发落飒亚。

每日,他只问负责看护的女官,飒亚是否清醒了。到第三天,总算有了音讯。女官禀报着:「罪人己经醒

来,不过只有一会儿,奴婢也请示过御医,御医表示清醒过来就是复原的迹象,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

「很好。告诉御医,用尽宫里所有最上等的药材也没关系,绝对要使他恢复健康。还有,去问问有什么补

品是他可以吃的,并替他准备。」

「是。奴婢遵命。」

很好。接下来,就只等着宓勒的……

司珐尔走到偏厅窗口,眺望着不断冒出灰烟的神山群。怎么搞的,最近的烟似乎比过去来得更浓、更烈?

前阵子也有过小爆炸,这应该不是象征新灾厄的降临吧?

怎么会如此风波不断呢?简直教人心力交瘁。

司珐尔有许多年的辅臣经验,打点国家大事可说是驾轻就熟的。可是这一年来,当他日理万机为天下而忙

碌时,却不再像过去替飒亚工作时那样热诚而且如鱼得水。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这一国之王的?)

有时,夜在寒冷无人的书房中审阅奏章时,他都不免要自问。

这个天下,没有自己在乎的人,没有需要传承王位的子嗣,也没有他信赖的朋友与可靠的臣子。

为了什么自己会想要这王者之位?就只为接受天下人的膜拜或敬畏那太可笑了。他是知道的,像他这样叛

变自己君主的人,是不可能真正赢得天下人心的。要说天下人此刻跪在他的面前,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畏惧他而

非尊敬他。

(我这是怎么了?伤春悲秋不适合我,多愁善感更是难看!)

司珐尔霍地转身,重回案前,翻开了奏折。

(一定是屋檐底下有那人的呼吸在,才使我的心骚动不安。我那坚定的信念到哪里去了?就算输给一个罪

人也没关系吗?振作一点,司珐尔,你要振作一点!)

竭力把奏折里的字一个个装进脑中。

转眼又过七日。

飒亚的身子己经逐渐硬朗,清醒的时间也变多了。在细心照顾与调养下,虽然不能算是完全恢复过往的神

采,但那双曾经黯淡的银灰瞳里,开始闪烁着点点星光;那灰白的双颊有了血色,透明的肌肤不再贴骨,甚至

连鞭痕都淡化不少。

「你又起身了?那就披件衣裳吧! 要不你着了凉,被责骂的可是我们这些人啊。」年纪大得足以当飒亚

***老妇,是这几天才来的。

不知怎地,王上就是不满意那些年轻、手脚笨拙的女官,所以到最后才会派出最老资格、也最天不怕地不

怕的女官来服侍飒亚。

「来吧,披着。」

不像其它人不知拿飒亚如何是好,女官对待他既不是阿谀奉承,也不是鄙视他为罪人,仅仅是以照料着病

人、儿子般的体己态度对待他。

「我说你啊,不想讲话可以不必说,不过要是真有哪里不舒服,就算不愿开口,也一定要拉拉这个铃,召

唤我过来喔。还有,餐盘呢?噢,在这儿,嗯,都吃完了?那很好。想不想吃些什么甜点、糕饼呢?」

飒亚摇了摇头。

「不想啊?可惜,行馆的御厨所做的糕饼是天下一品呢。」老妇把餐盘递到外头去交给别人后,又回过身

。「我来帮你梳梳头吧?看看这头发这么长,不梳个就髻,显得多懒散。」

安静的飒亚由着她把自己当成娃娃般打理,银发眸中不见一丝波动。

过了片刻。

「来,瞧瞧,可喜欢?」

一块方镜被塞到飒亚的手心。他可有可无地看了一眼,只见方镜中映照出一张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

是谁呢?飒亚想了想,原来是一年不见的自己。真是奇妙的感觉,虽然是自己的脸,却因为太久没看,差点忘

了。

「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慢慢休息吧。」

门关上,代表自己依然是遭到囚禁的罪人。飒亚起初也不明白,应该死在坑道的自己,怎么会又活了回来

。尤其是身在行馆这一点,始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没有人愿意告诉他原因,而他也不想开口说话,于是

就莫名地留宿在这栋奢华的寝室里。

柔软的床铺,美丽的纱幔,宜人的熏香。和过去所的洞穴有着天壤之别,却一样是不得自由的牢笼。

双腿上仍然挂着铁链,而门外不用想也知道有人看守着。

(为什么?我不懂,司珐尔,你将我换一个牢笼的用意何在?这是新的折腾我的法子?让我在久别的舒适

中沉浸片刻,再把我仍回又脏又臭的洞穴中吗?)

唇色嘲讽地勾起,飒亚闭上双眼。随遇而安吧!他对生命己经没有什么期待了,什么都不需去思考了。

经过这段日子,司珐尔苦涩地吞下失败的滋味。他承认自己输了,站在这扇门的前面,自己竟有一丝怯意

,他不知该如何开启这扇门。自己都无法接受,为什么才七日而己,就忍不住地想跑来这儿,看看他。

绞尽脑汁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迟迟没有宓勒的消息,干脆直接来盘问飒亚不就得了?

(说谎,你比谁都清楚,如果飒亚肯说,他早就跟你说了。)

有太多、太多的机会,飒亚可以告诉他实情(假如有的话),在他们俩互不相让的决战之际;在他挥刀向

他之际;在他命人为飒亚封上铁罩之际……只要飒亚想,可以说的机会多得是,他却不曾说过任何话。

飒亚不会说的,没错。

(孤王要来看看一名罪人是否活着,何需任何理队,就当是来确定他有如女侍所言,身体日渐有起色,这

又有何不可?)

一咬牙,司珐尔命人为他开启了门。

屋内灯火黯淡,夜己,人儿早也就寝。越过大半的屋子,司珐尔缓缓走向那座寝床,不发出任何声响地

靠近。淡粉色的纱幔为篱,区隔他和他,探索着那张熟睡中的脸庞,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流动着。

(的确,看来是好多了。脸色也变红润了,微微开启的唇就像是上等的丝绒、瓣……)

司珐尔一惊,对浮现脑海的瑰丽言词感到羞耻。

(孤王怎会对一名罪人想着这种垂涎美色的话语,他是否无辜,还未有定论,就急着想要跳上这张床了吗

?)

「喀啦!」在怔仲间,司珐尔没留意到脚边的铁链,一脚踩踏到。

赫然被惊醒的

灰眸对上蓝瞳;错愕对上讪然。无话与无语间,尴尬挥舞着彩带扮丑。

司珐尔可以就这样转身离去,飒亚可以就这样闭上眼睛继续装睡,可是两人的眼眸离不开对方,就像是被

牢牢黏住的磁石,各有各的情,各有各的愁,不知该如何才能不看对方。

要是你没有背叛我……

如果我没有策反你……

一眼宛如沧海桑田;一眸有如日月星辰。一切都不该发生而发生了,无法挽回的又要如何挽回?

率先扯开视线的是飒亚,长睫遮掩起了银芒,也巧饰心慌。

这个举措,千不该万不该,诱惑又挑逗的,等同于在饥饿了许久的禽兽面前摆上香喷喷的猎物是一样的道

理,点燃火药的引信,一发不可收拾。司珐尔被一股盲目的欲望所吞噬……

(我不要再抗拒了。没错,我是恨地,我恨他很得入骨,我也恨他恨得要命,我恨无论何时何地他的银瞳

总是勾引着我,而我又像是最愚蠢的蝶扑火而去。但我是王,我现在拥有天下,为什么我不能拥有一个罪人!

?嘲笑我、鄙视我、唾弃我是只低等的禽兽,轻易就被欲望所蒙蔽好了,我就是要他!)

不发一语的,司珐尔掀起了垂幔,打破那微薄得再也无法隔绝两人的纱,一膝移上床。

男人化成了一匹野兽。

以自己凶猛的角穿透着柔弱而无助的牲口。

强取。豪夺。

其实是没有力量抵抗的双手,在象征性的推了两下后,便放弃地瘫下。

野兽的牙,尖锐的啃食;舌,饥渴的舔舐。

颤抖得有如秋风落叶,身子犹存过去残酷的记忆,不能自己的瑟缩着。

可是野兽并未如预期的,残暴。

占有的手,抚摸过每一寸。的、浅的,红痕随着嘴唇所到之,绽放。在碰触到那尚未愈合的伤口时,

要是小心翼翼,施以最火热的疼惜,纾解开那迟迟不肯开放的秘境。

事到如今,除了堕落到忘我的呻吟,还有什么能做的?

摇晃。摆荡。

不同于以往的是那唇再也不肯呼唤野兽的名,那颗心始终把自己隔离于身子之外,而眼瞳是消极的闭紧,

倘流出眼角的泪,被汲取之后,仍不断地流着,停不了、止不住。

虽说情到无怨尤,但他是怨的,怨这野兽似的男人,不肯让他解脱。

结束之后,司珐尔并没有沉醉在那具身躯所带来的快感中,也没有以前定会赖在床上拥君入睡的意思,他

抬起掉落于地上的衣袖,迅速套上。

床上的人儿拉过了被褥,遮住羞耻。

「孤王决定好要怎么置你了。」

背对着,司珐尔冷声诉说,不管他爱听或不听,回答或不回答。「现在我正在查清一件事,如果宓勒告诉

我,你就是支持这整桩叛变谋事的幕后黑手,那么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相反地,如果事情并非如此,那么你

罪人的身分不变,也依然是我的囚犯,我会囚禁你的,在我的床上。以后,未来,直到我厌倦为止,你都会是

我的。」

顿了顿,司珐尔下定决心地回头说:「你不打算自己说出来吗?飒亚。是不是你派人派宓勒解救我,并

给予我大笔资金好谋反?」

「……」

「哼,你果然不说。」耸肩,早料到这一点,司珐尔点头说:「反正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你说或是宓勒

说,都一样。」

走到寝室门边,司珐尔最后望着那背转过身的人儿,欲言又止。

(我能相信,你其实仍爱着我吗?飒亚。在刚刚分享过的一刻中,你的温暖,仿佛在告诉我这一点,即使

你不肯看我,但我希望这会是真的。)

(你能明白吗?我多么、多么希望这是真的。使我真的能「相信」,天底下还有一份爱是不会变的,我并

不全然孤独于这天下的!)

到底,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的,司珐尔离开了。

飒亚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后,才缓慢地起身。他揪着心,默默地掉着泪。

(于万不要去问宓勒,司珐尔,你不必知道的。)

(尽管把我当成罪人就好,为什么要去问这种事,问了又能怎样,你打算怎么给我交代?你还要再教我更

痛苦吗?我要的并不是补偿与赎罪啊!)

(我己经接受了战败的事实,这就够了,不要再)

现在他唯一能祈祷的,是宓勒会遵守当初和自己的约定,绝不会告诉司珐尔真相。

否则,他会无地自,他会无法再苟活于世上的!

「王上,我把宓勒大人带到了。」毒牙在二十日内,将远离新西王国,跑到月之海上去钓鱼的男人给找到

,可说是奇迹中的奇迹。

「那他人呢?」

终于,是揭开谜底的时候。

「他说在见你之前,不先去祭拜前皇帝陛下不行。所以现在人在西琉的皇陵,等一下就会来晋见。」

那笨蛋,去拜一个衣冠冢有何屁用!司珐尔昨了咋舌。「去帮孤王备马,我等不及,直接到皇陵去找他好

了。」

「是。」

短短的路程,在司珐尔的矫健爱马蹄下,须臾便抵达

遥遥就可看到一名正在跪拜的白衣男子,而司珐尔大声的一吼,让那人惊讶地跳起。

三步并作两步的,司珐尔冲到宓勒面前,冷声问着:「你给我老实说,当初是谁给你机会把我放出大牢的

!?」

「王上,恕臣久未请安,不知您最近别……」宓勒眨眨褐眸,想拖延一点时间,好弄清楚状况。

「废话少说,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接受西琉飒亚的帮助,来让我脱困!?」急切地想获取答案的司珐尔

,逼瞪着他。

宓勒吞咽下一口口水,虽说飒亚陛下己死,不过约束就是约束啊!

「你不要沉默不语,给我说!」

「您……怎么会突然问这么奇怪的事呢?」先打哈哈再说吧!宓勒怀疑是谁对司珐尔嚼舌根的,照理说知

道此事的人就他、陛下,还有那个平满吧?

「不要想扯开话题,只要回答我,是谁援助你的。否则凭你一人,如何能顺利地逃离追捕,甚至进入警备

森严的大牢将我救出?你不会说这些事全是你一个人就能办到的吧?」宓勒越是不说,司珐尔心中的怀疑也越

,同时恐惧也越。

他跟飒亚说大话,说他会给飒亚一个交代……

可是倘使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自己曾加诸在飒亚身上的种种酷刑,那些到底要如何偿还才能还得清?

「既然您都能预测到这里了,请不要让臣做个不守信用的小人吧!」在勒决心以敷衍替代正面回答。

轰!

司珐尔脑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飒亚怎会如此……

我来做你的阶梯吧!

踩着我,尽管踩着我,通往你想通往的任何地方。

那一夜,两人亲密的对话猛然回溯到眼前。司珐尔低喃道:「我想通往的地方?你所说的是……王位?」

他一直以为,所谓的阶梯,是指飒亚的爱,飒亚给予他的相信,却没有想到是飒亚的君主之位啊!他从来

就不想要君主之位!不,他会想过,只是他早放弃那个想法,而打算作飒亚最忠诚的……

「可怜的飒亚陛下。不过我想他己经成仁得仁,死得其所。只要王上您好好地治理天下,相信在九泉之下

的陛下也会欣慰。」

于震撼中的司珐尔,懵懂地听过,也懵懂地回道:「他没有死。」

「是这样啊……啊啊!?」

司珐尔悔恨地以十指插入自己的头发中,低咆着。「天杀的,我怎么会如此愚蠢,没有发现到他的想法,

竟一直都把他当成罪犯,让他在那种地方吃那些苦头,我究竟做了什么!?」

宓勒扣住了他的手臂嚷着:「您说的是真的吗?王上!」

「不要叫我王上,我不配。天啊,飒亚、飒亚,我对你做了什么?」恨不能自己把自己吊死。

「您先别急着自责啊!您是说真的吗?飒亚陛下真的还活着?」

司珐尔不耐地点头,指着身后几里外的行馆说:「在那儿,在我的别馆里,差一点就没了小命,可是现在

被救回来了。」

「噢,我的天啊,那么……我得马上去见他。」冲去牵回自己的马儿。

随即,司珐尔也跃上了马背,他不知要如何跟飒亚纤悔,但他会找到法子的。

喝啊!鞭子重重击上马臀之际,大地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那不是普通的小震动,而是剧烈到连马儿都站不

住的天摇地动。接着几声巨大的响声,天空转为一片黑暗,虽是白昼却宛如黑夜。

七神山中的央山,史无前例的大爆发。

第五章

天崩地裂,风云变色。

无数燃烧的石块,被火包围为颗颗巨大的殒石,四散、撞击、坠落。

哀嚎声此起彼落。

路不再平坦,森林成为火海,鸟兽纷纷逃窜。

驾驭不住缰绳,失去理性的马儿高高抬起前蹄,嘶鸣着,拒绝前进那危险的地带。马背上的人狠狠地摔落

到地面上,跌得七荤八素。宓勒还以为自己会被摔晕过去,可是当他从地面上爬起,看到司珐尔仍不放弃,靠

着双腿也要前进时,也不免要说:「放弃吧,王上,前面的路根本被这些灰尘遮掩住,看都看不到了,要如何

才能前进呢?」

司珐尔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劝告,逆着风,和那些供命逃亡的人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在晃动的地表上,戮

力前行。

「王上!」

怎么会这样呢?宓勒边与呛鼻的灼热空气对抗,半爬半走地,跟随着前方那若隐若现的背影前进,脑海中

只是不断地疑问着: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阻止他们?若是上天的旨意,要灭亡这块土地上的人们,让这对异

命鸳鸯葬生于此,那么好歹也让他们死在一起吧!

原来陛下没有死。

原来当他沮丧地跑去海上钓鱼,放弃人生的时候,陛下和司珐尔仍在水火热的折腾当中,无法自拔!

他怎么会如此愚蠢,竟然连确认都没有,便傻傻地接受了现实,不多降扎一下呢?

可是想这些又有何用?做着死亡前的纤悔,也改变不了什么嘛!

每前进一步,情况只有更加恶劣。

焦味弥漫,空气里不再有供给人呼吸的纯净,而是毒。刺痛双眼的除了大量的火山灰尘外,还有那股几乎

要把皮肤给掀开、穿透的热,仿佛下一秒,头发就会被它所引燃。

再也无法前进了!

宓勒挣扎地呐喊着。放弃吧!不管是谁,要是现在没有离开那儿,都再无力回天了!即使是过去,也不过

是去替他收尸,不,怕是连尸首都找不到了吧!

然而,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宓勒绝望地看着那勇往直前的男人,义无反顾的身影,领悟到自己是跟不上去,也阻止不了了――倒下,

跪地。

「您就放弃吧!王上!」

这场惨绝人寰的上天试炼,以区区的肉身,能与之抗衡吗?

飒亚。飒亚。

一心急着这名字。

就算这副躯壳跟随着灰飞烟灭于此,也没有关系。

绝对要在一起。

踏在燃烧的土地上,心是无比的冰凉、恐惧,一想到不能再前进,就等于放弃生命中所有的所有时,那么

这双腿就还能走的。即使这双眼瞎了也无所谓,只要有腿能动,身能爬,手能匍匐,就要往前、再往前。

……飒亚,等着,我马上就赶到了。

紧盯着那座正在倾斜的屋宇,将它视为唯一的指针,迈进。

灿灿火红的岩浆像是条巨大的蟒蛇婉蜒过每一寸土地,坚硬的地面此刻脆弱得一击即破,无数条纵横交织

小小的细川融入了巨流,扩散再扩散。滚动的焰星浪祷,把天地万物都卷了进去,消灭。

山头流下的不再是霭霭白雪消融成的水,而是袅袅化为烟雾的生灵。

啾啾、啾啾啾。

鸟声唤醒了陷于毫无知觉状态中整整半个月的男人。他张开了双眼,眼前却是白茫茫的一片。愕然的,

想伸出自己的手查证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不听使唤。

「您醒了,王上。」

直觉地,朝着声音的来源,转过头去。

「您放心,现在看不到是暂时的,脚医说可能是直视刺眼的光太久,导致您目前的状态,但只要细心调养

,很快的就会复原。」

这声音是……宓勒?

「真是的,咱们俩还真是命大啊!普通人大概不只死了一或两喽。」喀啦!椅子被拉开,声音就在附

近。「您还好吧?应该不会不记得我们是怎么逃出七神山区的吧?」

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您的心腹率了一小队人马,死拖活拖的,总算是把您拖离那儿,然后也顺便把倒在路上的我,从地府的

门口给拎了回来。据说那时候您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还害得他们费了好大一阵工夫呢!」

火红的东西,在眼前闪逝。

「所以啦,眼睛受了伤,手脚也都被烫伤了,您现在全身上下都被纱布捆博着,像根大麻绳,这样也好,

您总得安分地――唉啊啊,您在做什么?您不能起身啊!」

现在不是躺在这儿的时候!

「您要去哪里,别乱动啊,您看您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想去哪里?您说,您到底是想……唉,好吧。我真

是输给您了,我知道了,我带您去就是了,不管您要到什么地方去。不过我猜得到,您想去的只有那儿吧?」

熔岩引发的熊熊大火,就在眼前,无情地毁灭一切。

「我去吩咐人准备马车,请您等一下。」

足足有七天七夜那么久,旺盛的火光就连数十里外的城镇,抬起头就能看见,而蔓延百里的烟灰飘散到了

许多地方。人们哀泣着、怨怼着,这都是动怒的天神,对于夺取天下的现任君主不义之行所采取的报复,或者

是来自历代西琉君主的诅咒。

直指向一切的最佳证据,就是那摧毁所有地表上的生物、动物与草树木的火山熔岩,在漫流到西琉皇陵

的边缘时,居然奇迹的止住了。华丽的皇陵只是蒙上厚厚的灰土,并未被岩浆淹没,不过皇陵再过去的地方则

残存着浩劫后最怵目惊心的景象。

看不见大地,只有余烟、焦砾,及无法踏于其上,一踩就会身陷入泥沼的――

「我只能带您到这边了,前头的路己经不见,就算想过去也不可能,别看现在表面上是冷却了,但那些灰

灰青青的泥流仍蕴藏着高热,很危险。」宓勒搀扶着眼不能见、脚步还不稳的男人,来到皇陵一带。

司珐尔扯着眼上的白布,不亲眼看一看,无法死心。

「您疯了,现在拿下来,万一以后都再也不能看东西,该怎么办才好?」

不顾一切,就算失去双眼,要是不能亲眼求证,他就算活着、四肢健全硬朗,也不能再让他拥有生之喜悦

于是司珐尔透过朦胧昏暗的砚线,看见了――

满目苍痍的景象。

那是不可能会有任何生物可以生存的恶劣情况,别说是生存,仅是要「存在」都是天方夜谭,大地只是虚

无荒凉,从千年神木到路边杂草无一幸免。

推开宓勒扶持的手,司珐尔步履蹒跚地跨前一步。

「危险,那很烫的!」

吱……脚底生烟。可是这和心头的疼痛相较,是算不了什么的。他一想到自己迟了一步,而没能回到行馆

中,眼睁睁地看着火神肆虐,吞噬了心爱的人那一刻,他就恨不能……

为何我还活着?为何我还在喘息着?我、我――

跪在坚硬的泥流余烬上,司珐尔将十指戳入其中,捧起一把黑活的沥浆。「飒亚!飒亚!飒亚!!」

你真的就这么走了吗?就这么抛下我……

我不信!我无法相信!我还活着,那么你怎么可能是死的?你一定还活着,我非找到你不可。飒亚!

哪怕是要将七神山全挖开,和那把万年燃烧不息的恶火作战,我都会找到你的!

「把他还给我!你们把他还给我,那是我的!属于我的!你们不高兴我拿走你们的天下。好啊,我可以不

要,我把它拿来和他交换,所以把我的飒亚还给我啊!你们听见了没有!」

疯狂了似的,跪在烫人的热地上,男人高声嘶吼着。

那不像人所能发出的声音,恰似野兽的哀歌,是痛失一切而无法挽回所有的憾恨,也是不甘心于命运作弄

的愤怒。

宓勒都不忍心再看下去,可是他又非看着不可,自己的责任或许就是看尽这一切,并牢牢地记载于心中。

谁教他没有能抚慰这可怜男子的话语,也没有能说服他的善意谎言。

连现在,宓勒也还不是非常想相信,飒亚陛下被淹没在那火山灰岩下。假如有奇迹的话,那就好了。

「我觉得,不要说会比较好耶!」

「难道就这样装作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有点残忍?」

「也许他并不想听到这消息啊!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平和的日子,干么要节外生枝呢?总之一切都结束了,

没什么好说的了。」

「嗯……」勉强地点头同意,叹息。「不过谁也没想到,那人还真是坚持啊,不顾众怒民怨,硬是要挖开

那座被熔岩给掩埋的山,别傻了,能找到什么?什么都被烧光,一切都荡然无存了。」

「也许他一点也不值得我同情,可是我还是得说……他的确是爱着陛下的。」

「爱难道可以成为脱罪的借口?」

「或许不能吧。不过人生中,能得几回真爱?而且千千万万的人当中,也不见得能遇到一个如此爱自己

的人。应该说,会变到这种程度,简直可说是仕人匪夷所思了吧?」

这场园的密谈,在没有察觉到己有访客来临的情况下,继续进行着。两名女子都同意这最终的结论,感

慨万千地沉默了片刻,话题回到原点。

「我说,他病重的消息会不会是假的?」

「嘎?有必要放出这种风声吗?」

「也对。」点点头,苦笑。「到底是相识一场,知道他快死了,我突然有种于心不忍的感觉。再者,一想

到他竟丢了王上的头衔,和成群的工人在山中镇日挖掘,只为了寻找到一点点证据,就会让我更难过,不知该

说什么才好。这么聪明的人,也会做这么痴傻的事呢!」

「常言论:得饶人且饶人。是他当初对陛下残忍无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可是陛下也不好啊。爽直点,不要做拐弯抹角的事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陛下有陛下的尊严,就算是……就算是……好吧,我直说好了,就算陛下是他的「

伴」,但陛下终究是陛下,你不可能要陛下抛弃尊严,真的只做他的女人就好吧?」

「讲起男人的自尊,真是天底下最大而无当的东西了。哈!」扬起细眉,樱唇嘲讽地说。「我一辈子也无

法理解这些打肿脸充胖子的男人在想什么。」

「殿下,您这句话太大声了,小心被人当成你在侮辱……」

「我是在侮辱啊,但不只侮辱陛下,我是在笑全天下的男人,个个都是为了自尊可以不要命的傻瓜。夫人

,您说难道不是吗?」

「南夷露露殿下,你在说什么?快跟我皇兄道歉!」有人插进了这原本是闺房秘语的对话中。

露露与晴绍,两人慌张地跳起来,因为除了西琉禧沙外,在他的身后还站着另一人。看来原本是打算到

园中散步的他们,歪打正着地听到她们两人的窃窃私语。露露暗中吐舌,心想:这下可好,不知道他们听到了

多少,希望不会太多。

「那是真的吗?」

站在禧沙身后的一袭白衣的男子,哀伤地蹙着眉。

晴绍与露露对视一眼,尴尬得无地自容。

「……他病重的消息,是真的吗?」

禧沙抢先拦阻说:「我们回房去吧,这儿风太凉,呐……」

甩开了禧沙的手,他摇着头,坚持地追问。「告诉我,司珐尔真的命在旦夕了吗?他不是获救了,为什么

会说他病重?我要知道。」

眼看是再也瞒不下去了,晴绍推推露露的手肘,露露只好说:「是的,收到的飞鸽传书是这么说的。不知

是真是假,但自从七神山爆发后,他的身体就不是很好,加上为寻找陛下「遗骸」,不吃不喝地,日夜在满是

灰土的泥泞中……倒下己有好几日了。」

白衣男子身躯一晃。

「您不要紧吧!」三个人全都上前去搀住他。

摇着头,他喃喃自语。「我……我得回去。」

「您在说什么?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地逃出,怎么可以回去呢?不可以,不可以,我不让。」禧沙死命抱住

他。「您就在这东蛮国和我一起住着,有智也大人的照顾,我们可以慢慢计划未来的!」

「就是啊!」晴绍也跟着劝阻。「您要让妾身的一片苦心付诸流水吗?要不是妾身及时派阿山去找您,现

在您早就己经……」

一想到当初绝望无助的时候,晴绍差点又掉下泪来。幸好,被遣送到港口,即将登船的那一刻,让自己想

到那号人物――阿山。前皇宫护卫长,于陛下失去双足的那日奉命送了封休书给她,然后承旨护卫晴绍回到北

狄,因为不愿在南夷露露手下工作,又不知该何去何从,此后一直留在晴绍身边,跟着晴绍由娘家嫁到新夫家

,再成为夫君的得力助手。

在晴绍的恳求下,阿山仗着孔武有力的灵活身手,突破那群押解的士兵,独闯禁地,直捣……

「当时千钧一发的努力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要使您不再受人拘禁,不是吗?」

飒亚为难地看着众人。

这条命是大家救的,他知道,所以为难。

无奈这颗心己经远扬,飘到那名正在等待着、召唤着他的另一颗心上。

「请……你们要谅解我的任性。」银瞳盈泌水泽,闪烁着。「就算知道是死,我也非回去不可。我不是不

感激你们给了我这条命,可是这躯壳己不是我能左右,我把它交出去很久了,现在我若是不赶回去,我怕往后

的日子……你们看到的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

地一躬身,那从出生至今未曾向谁低过的头,为了能获得重回男人身边的机会,在众人的面前垂下了

。傲慢成了谦卑,谦卑却绝不是乞怜的。这让众人又怎么能不动容、不掉泪呢?

「您就那么样的爱着他吗?」

觉悟,再一地。禧沙晓得以前曾怀疑过、怨过,甚至是鄙视过这段畸恋的自己,在这一刻自己让步了。

够了。太够了。不是这样的一躬身教他动容而己,是映写在那双银瞳中的挚爱,比任何的言语都要能强而

有力地传达一切。

唯有爱,直教人生死相许。

又何必给什么答案呢? 白衣男子默默地转身,飘然离去。

搭上一艘回乡的船。

归心似箭。

落幕了。

西琉皇朝史上的一幕。

日后众人聊起,也许在言谈中不免遗憾,不免惋惜,却又带着钦羡的向往,只因那不是普通人能有的体验

,而少数人更是有幸曾经身为那样辉煌年代中的一员,曾与那传说中的帝王与君主,接触过。

于灯火阑珊,也许,会有人在秉烛夜谈时聊到――

「虽然这是不能透露的秘密,天下人也以为陛下早就死在那场叛乱中,可是看到还活着的飒亚陛下回来的

时候,所有的人都吃惊得不能动弹呢!」

「对对,就是这样,大家都以为自己是白天见了鬼。」

「可是啊,陛下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一路地跑、往宫廷里面奔跑,所有的人都忘了要拦下他。可能谁去

拦下也没有用吧?毕竟当时陛下的神情,就像是……对,回家的人,陛下就像个回到自己所属之地,那样理所

当然,不许别人拦阻啊!」

「咦?接下来?这谁知道啊,陛下进了宫,一路走到以前他居住的寝室,然后就打开那道门啦。」

「门内发生了什么?哈哈,你这人还真好奇啊,我说,你认为谁能看得穿那道门,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吗?」

「别问了,问那么多做什么?反正都是早己过去的事,现在是新人新时代,咱们西琉有番新气象,就不要

提那些陈年往事。喝酒吧!」

一盏灯,熄灭。

急切的脚步声喀哒、喀哒地回响在晶亮的大理石地板上,穿越过一道道华丽的拱门,眼中却只有一个目标

来到一扇门前,半敞的缝中可听见里面有人咆哮着。

「拿开,我不吃,全都给我滚出去!」

「王上,您再不吃点东西会撑不住的。您要保重啊!」

「我无所谓,孤王要你们去查证的,到底查得怎么样了?据说在东蛮有人见到他,是真的吗?那是真的吗

!」

「启禀王上,目前还没有……」

「那就不要来烦我,走开。就算是孤王的一条命要丢到水沟里,那也是我的事,不干你们的事,给我滚!

劝说无效的一群人,垂头丧气地鱼贯步出房门,而在看到伫立于门外的人儿瞬间,个个都诧异惊慌。

「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银瞳的主人竟有些顽皮地笑了笑。

众人脸上窜过心领神会的默契,彼此相视一眼,散去了。

被遗留下来的人儿,先在门前做几下呼吸,颤抖的手紧紧交握住,似在祷告也似在寻找力量,最后挺了

挺笔直的背,抬起头,坚定无比地推开那扇门,并说:「慢着,你要丢掉的话,就给我吧!」

我回来了。

一步,两步,走了进去。

我回到你的身边了,司珐尔。

尾声

十年后

沙沙,蔚蓝的海水拍打在珍珠光泽的沙滩上,撞击出璀璨浪后,又缓缓地退去,潮来、潮往。

一名年龄不详的长发男子,半身打着赤膊,腰系薄布,手拎着一枝银色镖枪,在洁白如云的沙滩上留下长

串足印,来到岸边――

远眺时,宛如晶冻般可口的绿波轻柔荡漾,其实底下流动着危险暗潮。不熟悉此海域的人,一不小心就会

被浓、乱、密的海草给掳获,成为水中鱼儿的饵食,但对于早把这片海洋摸得熟透的他而言,海就是蕴藏丰

富食物的宝库。

「扑通!」划出美丽弧度窜入水中,修长的身躯没有一丝的赘肉,金褐色的肌肤与五彩缤纷的鱼儿们争奇

斗艳,也毫不逊色的闪烁着绮丽波纹。那自在悠游的模样,仿佛由人化身水中的生物,如瀑如云的黑发也飘散

在身后,既是他的翅,也像是他的羽。

扑噜噜噜,无数的泡泡从口鼻中窜出,享受过片刻的沁凉自在后,一双少见的灰眸迸出银芒,牢牢地盯住

了那正要钻进海底岩缝中的红色大龙虾。

(这家伙,上失手没逮到你,这会看你跑哪里去!)

势在必得的,双腿使劲一推,激起些许波动。

只见身手矫捷的男子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地就以手中的长枪准确刺入龙虾的背,捕获它。

(啊哈!)

得意地在水中转个圈,这回踢水,是为了往上升起……

「呼!」

破水而出的瞬间,先吐出掺杂着咸味的海水,再大大吸口饱满的空气,活过来了。男子扬高手中的镖枪,

望着那在热烫阳光下依然在枪顶活蹦乱跳的大龙虾,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哼,想躲过我的镖枪,你还早得很呢,笨龙虾。今晚就把你煮成一道「清蒸有眼无珠之愚蠢大龙虾」。

仰躺于海面上,任由海水承载他的身子。

这一刻的宁静是得来不易的。

飘着、荡着,突然他感觉有道视线正如影随形地追着自己。蹙起英挺的眉,利落地翻身,浮沉在起伏不定

的水中,只露出一双眼眺望着沙滩。

那儿,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虽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却穿着黑色长袍,和四周自然狂野的景致格格不入,凸现存在感――不,说不定

就算脱下那黑袍,那种存在感也丝毫不会削减才是。

(你看啊!让你高兴看个够,大爷我怕你看不成?)

穷极无聊的,以手拍打着周身的海水,就是不想游回去。不想游回那家伙的身边去。打昨日吵完架的余怒

,尚未平息,为了什么而吵架已经不重要,八成是些芝麻绿豆大的事,争执着谁对谁错的过程中,真正让他火

大而无法消气的,是对方不知悔改地想用「身子」来说服他的这点。

(别以为每耍那一招我就会乖乖听话,我可不是被你哄大的,哼!)

索性,再下水去捉点别的鱼儿来丰富晚餐的菜色吧!

正当他打算重新钻入水中时,岸边的男人有了动作。唰唰两下解开衣带,褪卸黑炮后,那副身经百战,日

夜锻炼,如同淬炼过后最精纯的钢,让人打从心底感叹造物主奢侈手笔的健美体态,傲慢的在光天化日下裸露

(天杀的,也不多少拿块布遮一下,没人要你在这儿表演裸舞吧!)

骂归骂,危机意识已在他脑海中升起,男人下一步想做什么,他心中已了若指掌,而他可不会束手就缚。

这种时候,还管什么懦夫不懦夫,先溜为快。

刻不容缓地大吸口气,毫不迟疑的下潜到海中,睁开银眸敏锐地找寻着能让他逃离追击的方向……既不

能游出外海,那就往天然山石穴那边游去好了。到了那儿,连接着小溪的洞穴,可以帮助他顺利逃脱,回到小

屋中。

一条竭尽全力窜游的「小鱼」,一名打定主意非缉捕他到手不可的渔夫。

追猎。脱逃。一个不费吹灰之力,一个却拼了命。

(去他*的。干么这样紧追不放!)

濒临界限,像要爆炸开来的心肺,主张着放弃的四肢益发沉重。可是眼看着步步进逼过来的黑影,说什么

也不能在此刻放弃?

挑起意气之争,或许也是为了调节生活逐渐僵化的方法。

(唔!不行了,非上去换口气不可。)

沿着光源,攀升。顺着脚踝,被拉下。强大的引力像海草般紧紧纠缠住他的脚踝,下一刹那就连整个人也

跟着失陷。

(哇,这混账,你不要抱住我!)

踹、我踹、我踹踹踹。可惜拳脚在水中根本发挥不了多大作用,犹似打着棉般软弱而无用。

看准他筋疲力尽的大好时机,男人轻而易举的搂着他浮出水面,然后一肩负着他,游往岸边后,扛起半是

缺氧而失神的「鱼儿」,上了岸。

甩甩头上的水滴,将他放倒在自己脱下的长跑上时,男人定睛瞧见那本该「无意识」的鱼儿,手中还紧抓

着镖枪不放,当然也包括那只早已气绝的大龙虾时,不由得笑出声来。

「呐,小可爱,你还要装死的话,我就把那只龙虾没收了喔!」

闻言,啪地张开灰眸,咳出一口海水,嘎哑的声音愤怒地咆哮。「你敢碰我的龙虾一根毛试试看!」

「我怎么不知道龙虾会长毛?」男人扬起眉,噙着笑。

「你管我。」猛地翻身坐起,也同样甩着头发上的水珠,厌恶的掐起一束长发,瞪着上头沾满了沙粒。「

都是你,害我现在满头都是沙,你放人下来的时候,不能挑个比较好的地方吗?」

「你屁股底下坐着我的长袍,我想我是仁至义尽了。」

白他一眼,故意拿起长袍,边擦着自己的头发边说:「你不是忙得连走出房间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干么移

尊就驾地跑到这海边来?」

想起来了,吵架的理由――亏他难得心情好,弄了顿大餐,结果男人居然有胆说不吃,理所当然触怒了他

。想到自己费在捉鱼、烹调的时间,他就很想将对方大卸八块,要知道他可是忍着「君子远庖厨」的耻辱,

大发慈悲地扮演着贤「夫」的角色。

「我不是道歉了吗?」

男人叹了口气,灰蓝眸不无苦恼地望着任性的「妻」,天知道自己并未说半句:「不吃」,只是实在放

不下手边的事,说了句:「晚点吃」,结果就遭到被娇妻拒于门外的待遇。对,这座岛上有两栋屋子,一栋是

他的,一栋是自己的。至于为何要分「屋」而睡,就是为了给那有着火爆脾气的「妻」一能够冷静下来或尽

情发泄怒火的地方。

不过,男人后悔了。

再三被拒于门外,并不是多大的打击。然而,寒冷的夜晚失去了温暖的抱枕,便孤独得教人难以忍受。早

已习惯的「存在」,一旦消失,才会体认到何谓「无可取代的宝物」。

改天非暗中拆了那座避难小屋不可。

「你道歉我就得叩谢感恩吗?」口气毒辣,但心中已经开始酝酿让步,不能太仗着男人对自己的宠爱,而

爬到人家头顶上,那有失公允。再说……知道他在乎自己在乎到愿意放下手边一切的事,就够了。

「飒亚「」柔柔的,性感的低唤。

撇开头,装作没听到,实际上是……怕现在接触到那双雾蒙蒙、水润润的蓝瞳,会掉下去而无法自拔。大

白天的就发情,太丢人现眼,纵使这边除了他们,根本没第三者。而且长年所遵奉的礼教,不是说扔就能扔得

掉的。

「飒亚……」

这一回,呼唤声之外,体温与揉合着阳光与海水的体味,一并来袭。弥漫充斥并刺激着鼻腔的动情激素,

令心跳、呼吸不由得急促。

「你――你该不是认定,只要用这招就一定能摆平我吧!?」嗔怒。

「我没有。」无辜地眨眨眼。

「你说谎」反驳。

「我真的没有说谎啊。因为每回被摆平的总是我啊!你用你那又紧又热的小穴,狂野带劲地扭腰,再加上

娇滴滴的淫吟荡喘,把我榨得一乾二尽,怎么能说是我摆平你呢?」男人厚着脸皮,大言不惭地说。

「司珐尔!」抡起拳头,如雨点撒下。

「哈哈哈哈,别浪费你的力气了,要用力气的话,我宁可你将他用在别的地方,好比……」啵!偷亲了一

下怒红的脸颊。」讨人欢喜的……」啾!转移阵地到殷红唇瓣。「这个地方。」

「啊嗯……」

强制绝决不粗鲁的长指锢住了薄薄腰步下方的昂扬。

老谋算的舌头,乘机溜入了湿润的舌腔,勾引着安分缩在编贝白齿内的舌,衔着、咬着、交缠着。令人

脸红的唾液声透过耳膜也化为增强情欲的要素,四唇间牵动的银丝一闪地消失在对方的口舌间。

「嗯……唔……」

随着指头猥亵的动作,灰眸底部泛起媚人水光,饥渴在那张俊逸秀脸上表露无遗,光是这样的表情就能挑

逗地男人情难自禁,想要立即压倒这具不知曾要过多少,却依然能牢牢束缚他,迷得他神魂颠倒的身躯。

「把腰抬起来,亲亲。」

耳语中,分离了双唇,翻转过那身躯,使情人四肢朝地趴在自己面前后,舌头缓缓地顺着那弓曲的裸背,

滑下。

反应是立即可见。「……啊……珐尔……」

缩起了陷在白沙中的五指,不禁被那冰凉舌头碰触的快感击溃。尤其是恶意的舌尖都留在脊椎底端的凹

,一再舔舐吸吮的同时,自有主张的下半身以惊人的速度冲向极顶边缘。

仿佛熟知这一点的男人,用指头压住了解放的出口,白牙则咬开了那片横阻两人之间唯一的障碍――薄布

。圆翘而饱满的双臂,登时一览无遗地呈现在那双焱火蓝瞳前,施以爱怜的抚触,探索仍羞涩封闭的蕾心。

「啊啊……」

指头和男人的舌双管齐下的逗弄,不一会儿,拿秘地已经被透明的水搅湿而不自觉地开启,欢迎而诱惑

的变动着。

「……行了……快点……进来……」

回过殷红的脸,抛却理智,为了感受到男人切切实实在自己生命中的存在,不知可耻与魇足,近乎正为男

人而饥渴的浪女般地索讨着。

「……珐尔。」

催促。挑逗。勾引。

蓝瞳暗了,浓稠得化不开的甜蜜,流窜过五脏六腑。低吼一声,咬住了眼前金铜色的肩,把沉重的、悸

动的、火热偾张的楔,打入那为自己所保留,天造地设,百分之百吻合的芯。

啜泣、喘息、高吟、低叫……

狂放五拘,再没有礼教道德伦常规范,这浓密禁忌的爱行,仅有海风、波涛、白沙与阳光为见证。

「为什么我非得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不可?我不依,我要回皇城去,立刻掉转船头,我要回去啦!」撒

泼的男孩,青涩的脸庞还不脱稚气,娇生惯养的身体受不了颠簸之苦,从上船至今不知瘦了多少。

「东宫殿下,这是陛下的命令,请原谅小的不能让您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小嘴一扁,眼看挂在眼角的豆大泪珠就要落下。

「殿下,您再忍忍,您瞧,前方的陆地就是那座岛屿了,就快到了。」耐着性子婉转地劝着,幸好这东宫

虽然骄纵,还不至于伶俐到刁钻的程度。要不然万一他威胁说要跳海自杀,那他们全船的人可都要束手无策了

「平七!你当真要把我丢在这种地方吗?」控诉着,一想到陆地接近,就意味着分别的时刻将来临,小小

心灵不由得慌乱了起来。

毕竟打从出生起,就享尽众人宠爱,身为西琉皇帝嫡皇子的自己,可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别提是

到这种人烟罕至的孤岛上,一下子面临被遗弃在陌生的环境中,身边连个可依赖的人都没有的境,要他不荒

也难。

「殿下。这是陛下的旨意,要您在这座岛上过段日子。您放心,等两个月的期限到了,臣会立刻过来迎接

您的。」苦口婆心地保证,平起又何尝不担心呢?要不是奉了圣旨,自己也无法可想……他也想留下啊!

「平七,你要是真敢把我扔在这岛上,我回去以后绝对不再和你说话了,你听到没有!?」

一扭头,踏着愤怒的脚步,裹着棉衣的皇子「登登登」地跑离船头。

平七长长地叹了口气。

「哈哈哈,坐为东宫的保母,还真是辛苦了,平七。」事不关己的摇着扇子,旁观这一切的褐眼男子调侃

地说。

「宓勒大人,您不帮我劝劝殿下也就算了,怎么还说起风凉话呢?」平七鼓起了双颊,这一刻原本早熟的

面具也脱落,让人注意到他也不过是年方二十,刚刚步入所谓「成人」阶段的男儿。

「嗳,殿下是归你管辖的,我只是搭顺风船去探望旧识罢了。」眨眨眼,如今已贵为西琉国主宰大官的宓

勒,并未改其轻佻的说话习性,常常冒出些奇怪的评论,使得朝堂上众臣又气又好笑。

平七提出一直放在心头的疑问。「您认识居住在那岛上的人吗?到底是谁住在那儿呢?为什么陛下要将东

宫寄放在那儿,还一放就是两个月,陛下不会担心东宫的安危吗?这座岛终年被隔绝在汹涌的海潮中心,一年

只有四机会借着潮汐平稳的时刻进出,感觉就是个很危险的地方啊!」

「你的这些问题,何不直接问陛下呢?」宓勒挑挑眉,笑道。

「那是因为……」想起自己接获这命令时,陛下的神情似乎既感伤又怀念,使得他无法问出这么多话。

「好吧,我心情好也不为难你,就告诉你吧。接近这岛上的人对东宫只有好,不会有坏的。一个呢,

是天底下最懂得权谋诈术又有绝世武功的奇才,想让殿下增广见识,那人将是最佳的开导名师。另一个呢……

」宓勒仰望天空,微笑不语。

「大人!您别光笑不讲话啊!」平七急着嚷道。

「帝王学是什么,你懂吗?」宓勒吊他胃口地反问。

「身为一国之君该如何治理国家,为天下百姓谋福的道理。」平七当然晓得,他怎么会不晓得呢?自从成

为东宫的侍读后,他也一起研习了那套着有十多万字的理论。写书的人是谁并不知道,但下令未来皇室继承者

皆须研读这套书的人,是陛下。

「你们现在所学的,都是出自一个曾经以自己的前半生去领悟这些道理的人,他所记载下来的点滴。而如

今东宫正是要去见他。」

「咦?前半生?」

平七实在太困惑了。据宓勒的说词,那应该是曾当过君主的人喽?陛下之前的君主……但飒亚陛下已经驾

崩十多年了,怎么会……还活在这世上呢?

想起自己在机缘巧合下拜见过的飒亚陛下,至今平七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和「亚哥哥」好好道别。爹也是…

…自从那场改变许多人的「大乱」后,决定一生不再占卜,专心研究医学,已经成为天下人口中的「神医」了

司珐尔之乱的落幕,也一样教人惊愕。谁也不会料到,正值壮年的新王会在推翻西琉后不到一年的时间中

,暴毙身亡。

关于司珐尔死亡之谜,众说纷纭,民间也有人谣传着其实司珐尔并没有死,葬在墓地中的只是他的衣冠而

已。毕竟,他的死来得太突然也毫无预兆,而从发布死亡消息到举行葬礼,都没有人能谒见他的遗容,没有看

到尸体就无法相信他的死,也是人之常情。

无论如何,这短短一年的「新西王国」就此消失,而在宓勒等大臣的同心协力下,复辟的西琉皇朝由现任

的禧沙陛下统领,开启了西琉历史的新页。其中有许多受新西王国所影响的改变,最明显的就是社会阶级不再

以单姓、复姓来决定,而贵族们也不再享有拥奴的特权。只要是有能力的人,付出心血都可以获得财富地位。

浴火重生的西琉皇朝,不但没有衰弱,反而更加欣欣向荣、活力蓬勃。

若西琉的历任宗主看到这一幕,相信他们也会原谅那因一时挫败而丢失皇权的飒亚陛下,而地下有知的飒

亚陛下也会更……感到无比欣慰才是。

「天下万物的吉、凶,都不是能以一时片刻的现象来论定的。是吉或凶,原本不过是存在于人心的假象罢

了。平七,爹付出很大的代价才弄清楚这一点,所以我再也不需要窥看天机了。」

这是爹对飒亚陛下的忏悔。

平七望着那样的父亲,也决心要投效朝廷,为父亲所犯下的过错赎罪,代替父亲守护这个西琉皇朝。好让

将来父亲到了九泉,也能不愧对于飒亚陛下。

「您说的到底是谁?平七我被您越说越糊涂了。」

宓勒哈哈大笑。「急什么,你会见到的,不过到时候你可别吓的下巴都掉了才好。还有,记住,陛下曾交

待过,在岛上所见闻的一切,必定要三缄其口,万万不能说出去喔。」

「是。」

「那么你快去安慰东宫殿下吧。他嘴巴上说不再理你,但现在你要是真的不管他,相信东宫会更沮丧,甚

至躲在棉被里哭喔!」

一提到东宫,平七马上抛开疑惑,点头离开。

宓勒一人独自在船头,遥望着已经近在眼前的小岛,呵呵地想着。

(等会儿平七要是见到飒亚陛下,八成眼珠子会掉下来吧?这也好,算是种意外惊喜,给那太过老成与城

府沉的平七一点刺激。)

(倒是令人担忧的,司珐尔大人那边……他恐怕不会乐见有个流着泪,乳臭未干的小鬼,跑来干扰原本只

属于两人的乐园。)

(不过,管他的……区区两个月,相信飒亚陛下会搞定他,排除异议收留这个可爱的小东宫,自己的小侄

子才是。)

再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他们了。他们可好?岛上惬意的生活,是否让他们提早发福了?呵呵,难以想象

着两人变老、变胖、变秃头的模样,不过自己倒是腰围渐宽啊!

有太多太多想要说的话,还真不知要从哪里说起好。每个人的近况、天下的局势,或是最近也终于登上男

蛮女帝之位的露露陛下……

不不,首先还是一句:「两位,别来无恙吧?」

风扬起的帆,呼呼地,朝着雪白色的沙滩前进。

在那星之列屿,有一座神秘的孤岛,上面住着一对平凡度日的爱侣。他们什么也不需要,财宝、地位、权

势、名声,都及不上这方乐园所能给予的幸福来得重要。

――执汝之手,与君偕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