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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穿越时空)――――千觞[第一部 上]
楔子
二十八岁前,我不信鬼神。
我,雷海城,孤儿。十八岁以全优的成绩考入特种刑警组,四年中通过种种苛刻甚至接近残酷的特种训练,成为M国国际重案组绝密任务的顶尖执行者。缉毒、暗杀……成为我生活的全部内容。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从我手底消失,一枚枚冰冷的政府勋章不断挂上我胸前。
二十五岁的时候,我厌倦了继续做杀人机器。
退伍,转行。
我了一年时间,就考到律师牌照,从此西装革履,挤身白领。
漂白的日子很平静,也很空闷,直到我遇到婷。
一个温柔内向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值得我用一辈子去呵护。
二十八岁那年,我决定跟她结婚。
我急需大笔钱。买市区最好的房子,把我的奇瑞换成现在最流行的敞蓬跑车。她从不问我的过去,也不向我要求什么。但我决定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于是我接下了一单棘手的案子。
案情不复杂。连环强Jian,受害者多达两位数,证据也充分。不简单的是嫌疑犯的背景。
我在看守所里像看蟑螂一样看着我将要做无罪辩护的嚣张家伙。这混蛋,即使被阉几十也活该。可是收了委托人填着惊人数字的支票,我没有立场捍卫正义。
我需要钱。正义和道德,不能当饭吃。
法官宣读无罪释放的刹那,法庭上像炸开了锅。我戴起金丝边眼睛,夹起公文包就走,后面有个女孩不顾亲人拉扯,声嘶力竭地追着我咒骂。
“姓雷的,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不是人!你一定会遭报应,你不得好死――”
我知道她也是受害人之一,而且,她的未婚夫,因为目睹暴行上去救她,被群殴致死。
我的神经早已被特种训练锻炼得坚韧如钢铁,根本就不理睬她。诅咒又有什么用?从开枪击毙第一个人开始,我就不信鬼神。只相信我自己。
当晚,我买了颗钻戒开车回到我和婷租住的小公寓,正式向她求婚。
看着婷一脸幸福地戴上钻戒躺在我怀里撒娇,我觉得为她做什么都值得。
翌日清晨,我起床打理好一切,在还赖床的婷额头落了个告别吻,出门上班。
今天的天气,好象有点阴沉。我把车钥匙插进启动时,突然有种久违的危机感袭上脖子,浑身肌肉绷紧。
倒后镜里有个人影闪动,是法庭上那个女孩。她正阴森地从远望着我,一脸疯狂笑意。
危险!我的脑细胞意识到这点时,一股强大的热浪在汽车狭小的空间里爆炸。碎片插入眼睛前,我看到自己的身体被炸得支离破碎……
一
满眼血光……
一盆盐水泼来,雷海城睁开被鲜血染红的眼睫,凝聚起视力。惊愕地发现面前竟是间布置得古色古香,雕梁画栋的巨大宫殿。儿臂粗的牛油巨烛烧得滋滋流泪,分不清白昼还是黑夜。
一双鞋面绣有金龙,鞋头镶嵌东珠的靴子,在雷海城面前停住。
“终于醒了吗?本皇还以为你有多硬气呢,才十五个男人,你就挺不过去想咬舌自尽了?继续!”
低沉的男中音,说得是雷海城能听得懂的中文。如果剔除言语里令人不寒而栗的歹毒讥讽,男人的声音相当悦耳。
雷海城大脑有数秒停滞。下一刻,身后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传来撕裂的剧痛。
“啊啊――”毫无心理准备,雷海城惨叫。也立刻弄清了自己的境。
他正在被男人强Jian。
手腕被绳索紧捆反绑,身后抓着他臀部剧烈顶动的人像拿个烧红的铁杵,胡乱挖掘着他的内部,几乎像要将他的内脏都捣烂。
湿嗒嗒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了一地,弄脏了他身下那片冰冷坚硬的白玉石。血泊里倒映出一个修长苍白的赤裸身躯,正以奇怪的姿势被后面的男人扭曲着,承受野兽般的侵犯。那个身体周身上下,连同披散的长发上,都沾满了鲜血和体液,空气里充满肮脏淫靡的气味。
这绝不是他的身体,可他确实清清楚楚感受到发生在这个身躯上的所有痛楚。
雷海城瞬间冷静,想到了一个以前从来都不会相信的名词――灵魂转移。
除了这,还有什么能解释他现在的情况?
“你好象还很享受,要不要本皇再叫多些侍卫来干你?”
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不满雷海城在惨叫一声后没了下文,冷笑着用鞭柄抬起雷海城下巴。
跟从前的他一样英俊冷酷的男人。雷海城看到男人轮廓俊朗的脸后下了这结论。绣着五爪金龙腾云图案的华服和头顶珠光耀目的八宝青玉冠都在昭示男人的王者身份。锐利逼人的眸子正带着鄙夷打量狼狈不堪的雷海城,慢慢地,男人目光越变越冷――
这个肮脏的贱人,怎么会露出如此冷静的眼神?
雷海城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镇定下来。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身体被炸得粉碎后会将他的灵魂送到这个地方,不过他很清楚自己眼下的情况糟糕透顶。
身后挺动的男人气息变得急促,几乎将雷海城下身凌空拎起,猛烈撞击着绽裂的地方,忽然紧紧抵住,低吼着注入滚烫的热流。雷海城选择了忽略。在特种训练营中,有比这更惨烈的拷问训练,就当被群疯狗咬了罢。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自己究竟身在何,又为什么会遭遇这种“礼遇”。
想开口问,才发觉自己满嘴血腥,舌头痛得像不存在。
看来,这身体原来的主人真的咬舌自尽解脱了,却留下他顶缸。
“肯说了?”男人看出雷海城想说话,森然笑。“如果你早点想通,也不用受这个罪了。可惜现在本皇的侍卫们还等着上你呢!”
又一个侍卫上前,将雷海城翻转身,拉开他血迹斑斑的双腿,擦了擦之前的侍卫射进去又溢出的Jing液,一挺身从正面插了进来。
由于这个姿势,雷海城看清了周围还围绕着二三十个男人,个个赤身裸体,抚弄着各自高耸的棒棒,饥渴地看着那个侍卫在雷海城身上起伏。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诡异恍惚的笑容。
雷海城厌恶地避开那些人野兽般的目光。
“不喜欢么?尘烟,为了让你爽个够,本皇叫来的可都是宫里最身强力壮的侍卫,还给他们都服了最烈性的催情药……”
果然是因为药性的缘故啊!雷海城释然,他才不信世上有那么多的GAY!换成要他去干个和自己有同样生理结构的男人,他想想就会起鸡皮疙瘩。
看这个自称皇帝的男人仿佛很欣赏这荒唐的场面,雷海城在放任自己晕厥前给他加了三字评语――性变态。
两天后,雷海城再度醒来。
白色的帐子,白色的墙壁。这种颜色让他想起了原来生活那个时代的医院病房。
不过,他大概永远也回不去了,再也看不到自己温柔的未婚妻婷。
他挣扎着起了床,光着身子走到妆台前,凝视铜镜里的人。
修长的四肢配上纤细柔韧的腰身,告诉他这还是具介于少年与成熟男子之间的躯体。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疤,布满了全身。凭雷海城的眼力,很快就分辨出有烫伤、鞭伤、刺伤、割伤……
还有些形状怪异的创口,连雷海城也辨别不出是用什么刑具造成的。
舌头还红肿,但伤口愈合得挺快,看来昏睡时有人给自己上了药。
“尘烟……”他记得那男人是这样称呼自己现在这身体的主人的。用还残留着明显绳索勒痕的手抚过那些伤疤。
究竟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堂堂一国之君竟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折磨个年轻人。
想到昏迷前那数十双血红的兽性眼睛,雷海城也不禁打个寒战,苦笑。
他看过寻秦记,也看过未来战士。里面穿越时空的主人公个个春风八面,怎么轮到他,就落到个有变态嗜好的皇帝手里。
一定要逃离这里!但不是现在。
昏厥后他也没逃过剩余人的轮暴,他现在动作稍微大点,撕裂的部位就钻心的痛。全身骨头像被人拆开过又拼拢,使不出半点力气,连弯动手指都费力。
以雷海城对自己体力的了解,要完全恢复体能,至少得半个月。但不确定这个身体,是不是能跟上他的意志。
不打没把握的仗。雷海城慢慢挪回床边,慢慢披起件单薄的长衫。然后坐下来,看着房门被推开。
一个模样乖巧的侍女端着饭菜站在午后阳光里,似乎想不到雷海城已经起床,呆了一下。
门外是高蓝的天,半黄的梧桐叶子落了一地,宁静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这里是秋天……是个别院……眼角倏闪而过的兵刃反光告诉雷海城院子里侍卫四伏,绝不是表面看到那样毫不设防。
他了然地在心里冷哼,抬头对那侍女微笑,咬字还不很清楚地问候:“你好。”
照进屋子的阳光落在他苍白脸上,染上丝淡淡红润。跟乌木般的头发一样黑亮的眼睛里,是侍女飘音从未见过的温柔平易。
“啊……”她微微张着嘴,脸随即红了。
“能告诉我,我是谁吗?”雷海城微笑更浓,“我醒来后觉得头很痛,不太记得从前的事情了。”
雷海城是个二十八岁的男人。即使如今的身躯还属于少年,但并不影响他发挥成熟男人的魅力。慢慢扒完一碗饭,他已经从飘音口中知道了自己想了解的事情。
那变态男人的确是皇帝。天靖皇帝冷玄。一个在雷海城古代史记忆里根本不存在的名字。
这个时代,有点类似历史课本上的五胡十六国。诸国混战,烽烟不断。其中以天靖、西岐、风陵三国势力最为强大,颇有点三分天下的局面,其他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国家散落于三强国周围,分别沦为三强国的属国。
冷玄原是老皇帝宠妃所出的王子,老皇帝在去年攻打西歧战役中积劳成疾,回朝不久病势,冷玄身登大宝,时年三十。
任何朝代的权力交替都伴随着血腥。天靖亦不例外。冷玄与嫡系太子的皇位争夺战里,朝中的重臣几乎被杀了一半。最后还是冷玄一派占了上风,将太子和另五个王子或暗杀或流放先后解决。
尘烟,本名武言,是天靖武丞相的小儿子。武丞相很不幸地把宝押在了太子一边,结果惨败,被登基后的冷玄满门抄斩。只有武言逃出,忍辱负重遁入烟之地,以尘烟的艺名结交了官场中人,在冷玄寿辰时被送进宫,以献舞为名意图行刺。
当然还是失败了。随后一个月就遭受了无数酷刑拷打。
飘音说完,用同情的眼光看着雷海城。说实话,当她第一天来被派来服侍这个奄奄一息的要犯时,也被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吓得手脚发抖,好几,少年上完刑被拖回屋后,她都以为少年会死。可天靖皇帝显然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尘烟,每都派了御医来救治,等尘烟稍微恢复点意识,又再拖去拷打。
雷海城不动声色地听完这段老套的宫廷斗争戏,对于冷玄的残酷手段并没有什么抵触。这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一向是他认同的世信条。只不过,在他二十八年的生涯里,始终都是赢的那一方。
除了这……
“姓雷的,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不是人!你一定会遭报应,你不得好死――”
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充满恨意的诅咒突然在雷海城脑海响起。
这算不算是冥冥中的惩罚,因为他违背良心替那个强Jian魔脱了罪,所以才被送到这鬼地方来受那些被害的女孩子曾经遭过的罪?……
雷海城素来不信鬼神的内心有了丝动摇,目光微显黯淡。
“你怎么了?”飘音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可怜少年的保护者,看见雷海城发呆,轻轻一推他。
疼!雷海城几乎跳了起来,却只是微微缩了缩,靠在椅背上喘气。飘音手足无措,愧疚地道:“对,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雷海城咬咬牙,把这笔帐算到冷玄头上。
冷玄怎么置尘烟,与他无关。但既然现在他成了这躯壳的主人,就不能再任冷玄肆意凌辱。
疼痛刚消退点,脚步声来到门口。两个带刀侍卫冷冷走了进来。
“皇上有令,提钦犯尘烟。”
飘音的脸色瞬时发白,看着那两个侍卫上来拉雷海城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我自己走。”
无视侍卫的惊讶,雷海城慢慢站直,颤抖着一步步走出门。
第 2 章
路通向盛开的御园。明净的秋天上空有列大雁向南飞去,落叶飞舞,带点凉意。
冷玄就坐在园中的六角琉璃凉亭里,品着刚从属国洛水进贡来的上等美酒,注视着雷海城在侍卫左右监视下,缓慢朝凉亭走来。
还是那个漠然的表情,修长的身体因为连月的拷打折磨越显单薄瘦削。细窄的腰似乎稍稍大力一握,就会被折断。然而冷玄略皱了下眉,感觉有点怪异。
说不上原因,但就是觉得这少年似乎与上有些不同。
雷海城终于走到凉亭石阶下,正视面前锦服玉冠的男人。凉亭周围,侍立着十多个侍卫,都用鄙夷不屑的目光看着雷海城。
雷海城不知道,在他昏睡的两天里,被几十名侍卫轮暴的事情早被当成笑料传遍宫中。他自然也注意到了来自周围人的恶意轻视,却淡漠如旧。
作为一个特种刑警,他久经训练的神经情绪根本就不会因别人的态度而受影响动摇。
“尘烟,看来你的身体恢复得不错,果然是天生做小倌的料。”冷玄被雷海城眼眸里的平静激怒了,故意把身体两个字念得很重,薄削的嘴角扯开丝冷酷微笑,等着欣赏雷海城羞愤欲绝的表情。
可雷海城并没有露出他预料中的难堪,“我不是尘烟。”
冷玄敛了笑,盯着他。
雷海城长长吸口气,直视冷玄:“尘烟确实已经咬舌自尽。我是雷海城,我被人所害,魂魄正巧进了尘烟的身躯。信不信由你,但我的确不是尘烟。”
移魂之说在雷海城的时代都是科研死角,对于古人更是匪夷所思。所以雷海城说完,侍卫都面面相觑。
冷玄紧盯着雷海城,目光凌厉如刀在雷海城脸上来回逡巡,如同一头随时会扑出狩猎的猎豹。
“你的意思是……尘烟已死,而你借他的身体活下去。”
“没错。”雷海城微笑。那一笑,本来淡漠苍白的面容猛然有了神采,风华动人。
“那……”冷玄放下酒杯,慢慢走出凉亭,伸手摸着雷海城面孔,眼中充满嘲讽。“你不就成了借尸还魂的――妖、孽!”
雷海城没有被同性抚摸的习惯,下意识地皱了眉头,正想转过脸,冷玄反手重重抽了他一个耳光。
身体本就虚弱无比,根本经不起打,雷海城鼻血长流,天旋地转摔到地上。随即被冷玄一脚踩住胸口,几欲闭气晕厥。
“尘烟,本皇该说你聪明呢还是愚蠢?居然想出用这种说辞来糊弄本皇,以为这样本皇就不会再对你用刑了?”
冷玄加重了脚上的力量,看着雷海城脸色越来越惨白,他冷笑着叫侍卫拿过酒杯,慢条斯理饮了一口。
“本皇还以为你经过上的特别招待会老实供出你的同谋。看来,你还没有学乖。今天本皇会让人再好好教你的。”
说着轻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他用力一踩――
“喀――”
雷海城巨痛中,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肋骨折断的声音。
半个月的体能恢复期,要延长了……
他咬紧嘴唇苦笑,傲气和尊严不允许自己在敌人面前吐出呻吟。
就知道,那个冷玄刚愎自用,怎么可能轻易相信移魂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想他雷海城,如果不是自己亲身遭遇,都会斥为无稽之谈。
今天,会是什么刑罚呢?
望见一群侍卫朝自己围上来,雷海城在心底叹气――古人确实没创意。
难道他来到古代再活一遍,真的只是为了应那个诅咒给人上?
衣服被剥了下来,身体被悬吊在棵大树下,只有脚尖沾地。服了催情药的侍卫一个接一个,从后面轮番侵犯。
才刚有愈合迹象的后庭再被撑得鲜血直流,混着滑腻的Jing液不停淌落,滴上雷海城脚下的泥土草丛。
说这种行为不痛绝对是骗人的。雷海城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指甲也掐进了掌心,努力克制住想狂叫的冲动。
冷玄,你给我记住!
他用力瞪着悠闲坐在凉亭里欣赏的男人,只有借着对冷玄的恨意才能支持自己不晕过去。
虽然他知道在这种折磨下,像上那样晕厥无疑是最好的逃避,但不想再在冷玄面前示弱。
暮色渐渐降临,残阳半落,红得就像他布满下身的血。
气息也逐渐微弱了,被吊了几个时辰的手臂已彻底麻木。身上寒气越来越浓,看见又一队侍卫走进视线,雷海城啐了口血痰,挑衅地望向冷玄。
“姓冷的,你就这么喜欢看男人干男人吗?你是不是有什么阳痿不举的毛病,非要看着才能竖起来?”
冷玄俊朗的面容像天空一样阴沉下来,慢慢走到雷海城身前。
比雷海城高半个头的他居高临下盯着少年。
少年秀气的脸流满冷汗,已痛得变了形。“冷玄,我再说一,我是雷海城,不是尘烟。你怎么逼我,我也供不出任何人。你给我个痛快吧!”
雷海城是真的想死了。如果回魂就是来承受这种无休止的可笑报应,那他宁愿放弃这重生的机会。
反正已经死过一回,没什么大不了。
可惜,冷玄再度把他的话当耳边风,眯起眼,笑容寒酷:“等你供出所有跟你策划寿辰行刺的同谋之后,本皇自然会给你痛快的。还有,本皇不喜欢男人。不过对付你这种下贱的男娼,找男人来压你是最好的方法吧。你那死鬼父亲生前总是一派道貌岸然的样子,口口声声要维护什么狗屁正统,拥护那个草包太子来跟本皇作对。本皇就让他的小儿子被男人上个够,让他做鬼都没脸见人。”
“你枉为一国之君,心胸如此狭窄――”雷海城眼里如要喷出火刀。
“你的精神还很不错嘛!”冷玄像猫逗弄耗子,拍拍雷海城的脸颊,手掌移到雷海城肋骨断裂残忍地按下去。
“……”雷海城死力咬住唇,封住痛叫。
“真是倔强,不过跟本皇斗,你选错人了。”
冷玄冷冷收回手掌,拿出洁白的丝巾擦了擦扔掉。对早等候在旁的那队侍卫道:“继续,这回你们都两个两个地一起上他,看这贱人还有没有力气骂人!”
雷海城胸口痛到死去活来,可长期锻炼出来的敏锐听觉还是一字不漏地把冷玄的话收进耳里。怒到极点:“你们这群衣冠禽兽!”
“那你就是只配给禽兽泄欲的下贱东西。”冷玄面不改色。
“呃――”
还想再骂个痛快,两个侍卫已走了过来,一拳打得雷海城几乎晕过去。昏昏沉沉间,双腿被站在身前的那个侍卫举了起来向身体两边打开到不能再开的角度。
另一个侍卫站到了雷海城背后,手指伸进血淋淋的后穴里掏了几下,等之前侍卫留在里面的Jing液流了出来,才握住自己赤红粗壮的男根插进去。
被之前几十个侍卫充分扩撑开的后穴已经松弛,这个侍卫的男根尽管要比先前众人都来得粗大,但推送了几,终于全根没入。
“呼……原来干男人真的比女人还舒服……”被湿热的肉壁包裹挤压着,侍卫忍不住抱住雷海城细腰猛插了一通,缓口气,从后边抱起雷海城双腿,要前面那侍卫也插进来。
雷海城的神智其实已经很模糊,仅靠一股绝不屈服的毅力在支撑。他知道,冷玄还在那边欣赏着他的狼狈模样。
二十八年来,没试过被人这么往死里整。他生平第一真正尝到了痛恨一个人的滋味。
总有一天,他会把这一切加倍还给冷玄!一定会!
前面的侍卫用手指硬生生扯开撕裂的穴口,顶入欲望时,那种非人类忍受的痛楚终于突破了雷海城此时能承受的极限。
“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久久回荡宫城上方。
第 3 章
冬意渐渐浓了。院子里的梧桐叶子一片片凋零飘落,飘音觉得屋子里那个少年的生命也好象梧桐叶一天天在她眼前枯萎。
每一被提去受刑的间隔越来越短,而每一受的伤都比上更惨不忍睹。看到少年每都是满身是血地晕死着被抬回来,飘音总在害怕,会不会永远都看不到少年向她睁开眼睛微笑了。
可少年还活着。会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她露出个让她流泪不止的微笑。
其他时候,少年都在沉默。不再跟任何人说话,包括她。
少年的身体,日益消瘦,脸色也苍白得可怕。
她听说,那都是被侍卫们折磨的。差不多宫里所有的侍卫,都在少年身上发泄过兽欲。
她不愿相信,可她亲眼看到,好几,看守这院子的侍卫会冲进来,把她赶出去,然后就有奇怪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等侍卫走后,少年总是赤裸的,像个被揉坏的布娃娃瘫在床上。
她想帮他,却无能为力。
看着又在床前哭得睡过去的飘音,雷海城无奈地伸手轻抚她头发。
女人真的是水做的,总是这么多眼泪。
说起来,该哭的人是他才对。原定半个月的恢复期早变成了过去式。冷玄对他的折磨变本加厉,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也许早就无法支持下去。雷海城是例外。
有仇必报!他吃力地抬起胳膊,上面密密麻麻,布满针扎痕迹。那是昨天新添的伤。
冷玄,似乎开始厌烦那种单调的“体罚”。最近几都没怎么叫侍卫来凌辱他,却搬出了传统的审讯工具,鞭笞火烧上夹棍……都弄得他像个血人,不过雷海城对这些传统器械的适应性极强,伤势看起来很重,恢复的速度却快多了。
尘烟的身体,也非常出乎他意料。虽然消瘦得厉害,但底子厚。雷海城感觉得到,尘烟生前也该练过武功,身体跟他的思维配合度十分默契。而且毕竟是年轻小伙子,什么骨折之类的,愈合得快。
年轻也有年轻的好。捡了个比原来年轻十岁的躯壳,也算对他这些日子来非人待遇的一点补偿吧。就不知道,这段日子被侍卫们滥上,会不会染上什么梅毒啊、爱滋病啊……
以前就算跟婷Zuo爱,他也都戴安全套,主要是不想让婷未婚怀孕,破坏了婚礼的纯洁神圣,其嘛,在那个性病泛滥的时代,做多点防御措施总没错。没想到在这里,居然沦为一群禽兽的发泄工具。
雷海城自嘲地笑了笑,更坚定了逃离的决心。如果他不尽快逃出宫的话,迟早会惹来杀身之祸。
雷海城绝不是傻瓜,也不会以为冷玄养着他真的仅仅是为了羞辱他。精明如冷玄,自然知养虎为患的严重性,当从雷海城嘴里再也掏不出什么时,留着雷海城这个饵,无非是想用来钓出背后的大鱼。
雷海城这么肯定,是有理由的。最近的刑讯中,冷玄已经不再希冀他会招出谁,而是拿了好几个名字来试探雷海城。
那些人,一定对冷玄皇位大有威胁。
正如冷玄所想,雷海城也信尘烟从获救到再入宫行刺,幕后必定有人策划操纵。冷玄大张旗鼓地对雷海城拷打逼问,大概是认定了总会有同谋来解救雷海城,好让他顺藤摸瓜,将政敌一网打尽。
院子里日夜潜伏的侍卫,也是为了捉拿同谋而设。
不过……雷海城眼神慢慢变寒。已经几个月了,尘烟背后的人还没有动静,是准备弃卒还是另有所动?冷玄也一定感到了挫败,才会开始沉不住气,对他用刑越来越频吧。
当冷玄失去了钓鱼的耐心,势必恼羞成怒。那时,尘烟绝无生路。
要逃!尽快!
雷海城慢慢握紧了拳头。
接连两天,都格外平静,冷玄竟然没叫侍卫来提他。雷海城抓紧了这段空隙暗中积聚体能。吃过午饭,看着外面阳光灿烂,他裹起条薄毯,出了屋子,坐在软软的草地上晒太阳。
院子的围墙很高。如果在从前,雷海城有把握在三秒钟内攀过去,不过以目前的身体状况,行不通。唯一通往外界的铁门加上两重铁索,钥匙由门内外的侍卫分别掌管,只有当冷玄来提人时打开。
纵然抢到了钥匙,雷海城也不认为自己这个元气大伤的身体能大摇大摆地走出宫去。何况,他身边没有任何武器装备……
雷海城轻轻呼吸着新鲜空气,合起眼帘。他突然强烈怀念起在特种训练营的日子,怀念起他的变色迷彩服、袖珍迫击炮、催泪弹、雪茄导弹……拥有哪一件,都能让他顺利逃脱……
FUCK!即使他前世杀过不少人,在强Jian魔那宗案子上违背了自己的良知,可被炸得四分五裂也够还债了吧!为什么还要把他的灵魂丢到这与现代科技文明完全脱节的古国?
那些穿越故事里的主人公,回到古代,不是左拥右抱,就是身负拯救民众、改变世界的大使命。他倒好,任人鱼肉蹂躏。
不过,不管他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现在的雷海城已经不想再去探究原因了。
既来之则安之!
一缕孤魂,无牵无挂,正好让他放开手脚去报复那个冷玄。
拂到脸上的风向忽然有点变。特有的警觉性让雷海城从冥思中醒来,睁开了眼睛。
一双黑琉璃珠般的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着名贵的纯白雪狐袍子,头戴小小一顶银冠。
少年的轮廓,令雷海城想起了冷玄。
“你就是尘烟?”少年开口,居高临下的口吻。
雷海城笑了,他想他已经猜到了少年的身份――冷玄目前唯一的儿子,太子明周。
不过,飘音没说过明周的年龄。雷海城还是有点意外,那个年纪跟从前的他相仿的变态男人,居然有这么大个儿子。
少年呆呆望着浸润在金黄阳光里的雷海城,他知道,这就是近来宫中传得沸沸扬扬被他父皇严刑折磨的主角。本着好奇,他才心血来潮想来看一看。
淡雅清秀的脸的确跟他想象中一样,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可那双眼睛里的微笑,却异常明亮。没有畏惧、没有恐怖、没有悲哀、没有卑微……平静而沉,宛如无波的海洋。
一个身受无尽凌辱的人,不应该有这种目光。
看到少年呆愣的表情,雷海城轻轻笑了,迎着阳光,出尘地俊美。
“我不是。”
“啊?”明周还沉浸在雷海城的笑容里,没听明白。
“雷海城,我的名字。雷霆的雷,大海的海,长城的城。”
“长城?是什么?”
雷海城一呆,随后想起可能在这个时代还没有长城存在,于是笑一笑,说:“是一种砌得很长的城墙。”他没打算跟小孩子多解释不存在的东西。
明周上下打量雷海城,“你说你叫雷海城,可我听人说,你是尘烟,还是来行刺我父……唔,皇帝的。”
雷海城淡淡道:“尘烟已经死在皇帝的酷刑下。我是个鬼魂,借了他的尸体活下去。”一瞥明周惊愕后转白的面色,突然起了恶作剧念头,龇牙道:“你还不快跑,小心我喝你的血。”
明周退了一步,脸色阴晴变幻,忽地笑了:“骗人,你要真是鬼,早从这里逃出去了。”
呵,不错的小鬼,有点胆量。雷海城闭起眼睛,不再说话。过了一会,没听到脚步离去,他疑惑地睁眼。明周还站在原地,看着他。
“你是个很奇怪的人。”少年突然说。“我听说你好多都被打得快死了,为什么你眼睛里没有害怕?”
他哪执行任务时,不是面对敌死我亡的局面?生死对于雷海城而言,本就平淡。不过倒有些惊诧于明周小小年纪,有敏锐的观察力。
“害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那害不害怕有什么区别?太子,你说是么?”雷海城笑着抱起了双臂。
“你怎么知道我是太子?”小孩子到底沉不住气,明周的表情顿时阴下来。
刚才谁差点把父皇说出口呢?雷海城好笑地在心里摇头,脸上却非常严肃。
“我是鬼魂,当然知道。”
明周愣了半天,指着雷海城,蓦然大笑:“尘……雷海城,你实在很有意思。本太子喜欢。”
身份被揭穿,他立刻不客气地摆出太子架子。年纪虽小,倒也有几分皇家气势。只有雷海城哭笑不得,他一个二十八岁的成熟大男人,谁要这小屁孩来喜欢?
明周就此天天来院子报到,缠着雷海城问东问西,雷海城实在没心情跟个小鬼罗嗦,对他懒得搭理。明周也不生气,每都叫人搬了不少山珍海味过来与雷海城一起吃,又找了许多宫里珍藏的伤药给雷海城。
高营养的食物和灵丹妙药,都是雷海城急需的,他没有拒绝。
院里的侍卫当然不是瞎子,对雷海城的态度明显改善。看得出,明周尽管还是太子,但在宫中已极有权势地位。一连十多天都来雷海城这里聊天,竟无人敢过问。
最让雷海城不解的是,这些天冷玄似已将他遗忘。
“奇怪,你父皇居然放我逍遥了十多天,难得啊!”雷海城咽下块炖得熟烂的黑熊掌,又舀起碗鱼翅。
生前都没来得及享受的美食,在死后品尝到了。还真讽刺!
明周饭量小,已经饱了,正剥着玫瑰松子,闻言笑道:“吴苏和密华的使者来上贡,父皇忙着接待,没空理你。再过段日子,风陵国的使者也要来访,父皇就更忙了。你别急――”
“噗――”刚喝下去的鱼翅全喷了出来,雷海城猛呛。
什么叫别急?说得他像个受虐狂,SHIT!
明周挂着满脸的鱼翅汤水,不知道该发怒还是该忍耐。转眼一思索,也发现了自己的语病,噗嗤笑出声,火气烟消云散。
第 章
又逍遥了数日,雷海城托了明周的福,伤势几近痊愈,体力也恢复了大半。趁着夜晚在房里抓紧练习自己熟悉的搏击、跆拳道、有氧格斗等,为逃跑做准备。
尘烟的身体虽比不上他以前的身躯强壮有力,胜在柔韧性和爆发力都很强,甚至因为曾练过轻功,十分轻灵敏捷,算是给了雷海城一个意外的惊喜。
他把潜逃的日期暂定在十天之后,也就是风凌国使臣到京,冷玄于宫内宴请的日子。
照常理,遇到国事访问,天靖皇朝自冷玄上下必定将注意力都放在接待使臣上面,不会再来留意他这小小犯人。那晚的侍卫兵力也将集中在宴会现场,对宫中其他地方的巡视会相对松懈。
他决定赌一把。
这几天,明周也没有再来。飘音说是被冷玄叫了去陪同接洽属国使节。雷海城点点头,心想这天靖皇朝对子弟的执政能力培养倒是从娃娃抓走,难怪能成为三大强国之一。
其时已过了冬至,院中草地枯黄,早晨地面都结上白霜。明周忒是有心,记着雷海城身上只有件单衣,不足御寒,便叫太子殿的侍女送了几件厚衣服过来。
“太子看样子好象挺喜欢你的。”
飘音照顾雷海城久了,也知道他不太会穿这种式样复杂的衣服,挑了件青黑色的为他换上,抿着嘴打趣。
雷海城脸皮抽搐,明周那小鬼看他的眼神的确带点超越年龄的暧昧。本来十三岁的孩子在古代已可算是半个大人,明周又生于帝王家,比同龄人更早熟,十二岁后就收了几个美人。而且就雷海城对古代史的了解,古时有龙阳之好的王族大有人在。
问题是,他没兴趣跟男人交往,更没有恋童癖。
“我最多当他是儿子。”雷海城说得恶毒,给冷玄带顶虚假的绿帽子出口恶气也好。
飘音闷笑:“你呀,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还要装大人样。”相日久,她越来越把这少年当成自己弟弟看待,打好衣结,又替雷海城梳理起一头乌木般的长发。
雷海城喜欢简洁爽利的短发,最初曾要飘音帮他剪了这头长发,结果飘音说什么身体发肤受诸父母,怎么也不肯为他剪。雷海城想了想这毕竟是尘烟的身体,也就作罢。
“好了。”飘音站在雷海城身后,看着他镜中倒影,不禁被这眉眼间日益焕发出男性英气的俊美少年迷住,脸红了红,忽然有点迟疑地轻问:“海城,如果你哪天离开了这院子,还会不会想我?”
雷海城内心大为震动,回头紧盯飘音:“你说我能离开这里?”
“嘘……”飘音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跑去门口看了没人在附近,这才闩上房门,低头思考了好一阵,咬咬嘴唇,对雷海城低声道:“反正动手的时间也快到了,你知道也没关系。海城,我其实是太后那边的人,奉命来救你的。”
太后?那不是冷玄的老娘?怎么会来救行刺自己儿子的要犯?雷海城没有露出喜色,只沉静地用眼神要求飘音解释。
“皇上的生母卢慧妃,多年前已经逝世。当今太后是先皇皇后。”飘音顿一顿,“太后的亲生儿子原太子冷麈,被皇上毒杀。”
雷海城一下子明白,略一沉吟,微笑道:“太后必定恨皇上入骨,所以才暗中指使人利用一切机会刺杀皇上。不幸,我就成了颗棋子。”
飘音点头:“你行刺失败,太后他们一直在想办法救你,苦于不能做得太明显,让你受了许多苦……后来,那些,那些侍卫实在太过分,太后也忍不下去,暗示皇上别用那种手段对付你,会影响皇室颜面,幸好皇上听了……”想到雷海城遭受的那些非人凌虐,飘音眼圈微红。
雷海城眸光一闪,以冷玄精明,一定知道太后对他置之死地而后快,这种情况下,冷玄还能隐忍不发,太后背后撑腰的人肯定大有来头,让冷玄也有所顾忌。所以,冷玄才会千方百计要自己招供,想借自己的口名正言顺除去心目中的大敌。
果然滥像电视里的宫廷戏桥段。
“那,什么时候救我走?”
有人营救好过他自己一个人赌命。雷海城倒并不担心出去后会被杀人灭口。如果太后那边想灭口,飘音早有多机会可以杀他,也不必向他暴露身份。
“后天。密华的使节先离京,皇上他们会在殿前宴行。宫内看守没那么严,到时会有人来院子带你走。”
雷海城微微一笑,真是柳暗明又一村。起身摸了摸飘音发丝,开心地在她脸颊一记轻啄。
“谢谢你。”
“……”飘音张大了嘴,半天没声音。等雷海城想起这个绅士吻不适合用在古代女孩子身上时,飘音的脸已经羞成块大红布。
“不用谢……”飘音声音似蚊子叫,女心彻底沦陷。
约定的日子转眼已到。正午侍卫换班,飘音在他们茶水里放了迷药,那几个侍卫半点没对个小宫女起疑,不出半柱香便尽数昏倒不醒人事。飘音在北墙边学了两声斑鸠叫,便有个三十来岁侍卫打扮的人跳进院子,朝雷海城恭敬地行了个跪礼。
“小人韩山见过武公子,请公子随小人出宫。”
飘音在一边,已经从个昏迷的侍卫身上剥下外衣配刀,同韩山一起,利索地帮雷海城穿戴起来,再戴上侍卫头盔,活灵活现是个年轻俊秀的侍卫郎。
“拿上腰牌马上走,一定得小心,千万别再给抓回来了。”飘音红着眼叮嘱。
雷海城点点头,韩山一记手刀斩昏了飘音,叫声得罪了,夹起雷海城跃过墙头。雷海城不想随便显露身手,倒乐得轻松。
院门外的四名侍卫也早被韩山打昏。韩山领着雷海城,大摇大摆在宫内穿行,不多时就来到了御园前。
今天宫内的侍卫大多调去了殿前仪仗戒备,为密华使节送行。路上偶尔遇到侍卫巡逻,见到同样装束的韩山和雷海城也没留意。只有一人对雷海城看了几眼,雷海城微低头,又戴着头盔,那人还没瞧出端倪,雷海城两人已从他们身边走过。
“那小子,怎么看着眼熟呢?”那人对着雷海城没入园的背景咕哝了一句。
“绕过这个湖,出了御园东门,就是东宣门。接应我们的马车就在东宣门外等候。”
韩山侧耳听了听风中隐约乐声,“宴行快结束了,咱们得快走。”带着雷海城加快了脚步,沿着波光潋滟的碧湖疾走。突然身后有个声音大叫――
“雷海城!”
在这里,只有两个人会叫他的本名。飘音已经昏了,雷海城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在叫他。
麻烦,还是来了!
他回头,看着朝自己急奔过来的少年。
“明周太子。”韩山变了脸色,他不知道明周在叫谁,但知道两人行踪已露。
明周已奔到跟前,气喘不停,指着雷海城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瞒着我逃走,快跟我回院子去。”
雷海城头痛地看着这个满脸占有欲的小鬼,还没说话,明周已经等不及,上来抓住他的手就拖。
“还不走?我今天想着好多天没见过你,特意跟父皇告了假,去你那里给你送好吃的东西。你居然逃跑!万一被父皇知道了,他抓到你,一定会治你死罪的。”
“太子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了么?”韩山阴恻恻地冒出一句,拔出雪亮钢刀。眼里杀气毕露,向明周砍去。
明周吓得呆如木鸡,雷海城及时揽住他后退,避开了刀锋,眉间染上薄怒。
“他只是个小孩子。”韩山这刀犯了雷海城不杀弱小的原则。
“武公子,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你让开!”韩山红了眼,明周已经看清了他的面目,不杀明周,他将再也无法在宫中继续潜伏。况且杀了太子,无疑替太后立一大功。
想到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他兴奋得周身发抖,连挽几个刀,砍向两人。明周这时才大叫一声,意识到眼前人要置他于死地,挣开了雷海城的手转身就跑,忘了自己本来便站在湖边,扑通摔进湖里。
“救、救命――”
他在水里拼命扑腾求救,竟是只旱鸭子。雷海城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就要跳下去救人。
韩山杀心已起,哪肯让雷海城去救明周,发力扣住雷海城手腕,横刀架上雷海城脖子,狞笑道:“武公子,这是天赐良机让我立大功,你别坏了我好事。”
“你做什么我不管。只是,我不喜欢人拿刀架我脖子上说话。你死定了……”
雷海城冷冷眯起眼,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让韩山猛打个哆嗦,色厉内荏地一送钢刀:“你说什么?啊――”
迅雷不及掩耳地,雷海城右腿飞弹,膝盖狠狠而准确地顶上韩山肚子。
伴随着肋骨爆裂的可怕声音,韩山立时像只虾米蜷曲起来,眼前仿佛有白光一闪,原来架在雷海城脖子上的钢刀已被夺走,刺进了韩山胸口,“突”地从背后穿出半截刀身。
“四秒钟,退步了……”雷海城对自己的节奏不是很满意,如果在体能巅峰状态,他确信自己可以将这一连串动作在眨眼间一气呵成。
他摇着头松开了刀,韩山尸体瘫然倒地,血才开始汩汩流出。
摸了摸脖子上被割出的血,还好,伤口很浅。他丢掉笨重的头盔和腰刀,蹬掉皮靴,扎入水中。
就这一会功夫,明周已经沉了下去。
雷海城在水里搜寻着明周身影,苦笑,好好一个逃跑的机会,偏让这小鬼耽搁了。
拖着喝饱了水的明周,雷海城湿淋淋地爬上岸。
把明周倒转身放在膝头,力拍后背,助明周呕出了一滩湖水,仍没有呼吸心跳。
他多年前学的人工呼吸和心脏复苏急救术,终于要派上用场了。可是盯着少年苍白的嘴唇,雷海城实在不想和个小鬼接吻。
唉,算了,当明周是个橡皮人好了。雷海城闭闭眼,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凑了上去。
“……”明周终于悠悠地吐出口气,还了魂。
黑琉璃般的眼睛由呆滞慢慢转动,看到血泊里的韩山时,明周浑身一颤。
“他死了,不用怕。”
雷海城想站起来,却被明周死抓着衣袖不放。
“雷、雷海城,是你救了我?”
废话!雷海城懒得回答。湿透的长头发贴在身上,极不舒服。他拧着水,明周猛地勾住他脖子,用力磨蹭着他脸颊。雷海城第一反应想起了自己曾经训练过的一条缉毒犬。
“海城……我喜欢你,我一定会报答你的,雷海城……”
雷海城忍不住笑:“好了好了,你放开我,让我站起来就算报答我了。”蹲久了腿酸。
“我不是开玩笑的……”明周微怒,眼神却无比认真,灼热地看着雷海城。
“我会想办法跟父皇把你讨下来。海城,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以后都会保护你,不让你再被人欺负。”
刚才还在水里拼命喊救命的小鬼,居然大言不惭要保护他这大男人!雷海城啼笑皆非。不过看到明周火辣辣的眼神,雷海城觉得不该再让明周陷下去。
“我对小孩子没兴趣。”他淡然笑。
明周咬着嘴唇,一脸不妥协地瞪着他:“我不是小孩子。我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美人了。”
突然一压雷海城脖子,吻住了他。
“我还知道,怎么跟男人做……海城,海城,跟着我,我不会让你觉得难受的……”
雷海城思维当机了好几秒,才弄明白他竟然给个小鬼强吻了,听到明周在他耳边低声呢喃,直泛胃酸,全身鸡皮疙瘩起立。
荒谬!“我不会喜欢你的!别胡闹!”
板下脸抓过明周双手,正要把这八爪鱼从身上拖开。明周望着他背后,惊叫一声。
“父皇,你怎么来了?”
遽然回头,对上冷玄居高临下的阴冷目光,雷海城有种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预感。
第一,在冷玄眼里看到轻蔑鄙夷以外的情绪――无法抑制的狂怒。
双臂被涌上来的两名侍卫擒住扭转身后,雷海城皱着眉头站起身。要躲开这两个侍卫轻而易举,不过望望冷玄身后的大队侍卫随从,雷海城放弃做无谓挣扎。
一记钩拳像铁锤一样击中他下颚,浓重的血腥味道即刻从口腔弥漫开去。
冷玄慢慢地收回拳头,笑声冰冷刺骨:“尘烟,你真的很大胆,潜逃不算,还敢对太子无礼。你说,本皇该怎么教训你呢?”
雷海城唯有苦笑。这世界,原来好人的确难做。
明周见血丝自雷海城嘴角滴落,大着胆子向冷玄道:“父皇,您错怪他了,是孩儿失足落水,多亏雷海城救了孩儿,求父皇开恩,免了他潜逃之罪。”
“你叫他雷海城?”冷玄不可思议地质问。
“父皇,尘烟已经死了,这人是雷海城。孩儿相信他说的是都是真的。”明周急着替雷海城开脱,没注意到冷玄目光越来越寒。他自幼就对冷玄又敬又怕,今天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已经鼓足了勇气,声音渐小,颤声道:“父皇,不如将他赐给孩儿,孩儿会好好看管他,不让他再乱跑的……”
冷玄冷厉地盯着明周,直看得明周背脊冷汗涔涔,再也说不下来。他才转移视线,托起雷海城下巴,森然一笑:“尘烟,本皇现在有些相信你是妖孽了。短短时日,就已经将太子迷住,听信你一派胡言。”
“父皇,我没有……”明周想分辨,却被冷玄抽了一巴掌,两眼含泪,颤抖着不敢再出声。
“拿人,送太子回去!”
叫人送走了一步三回首的明周,冷玄用力捏住雷海城下巴,几乎像要将之捏碎。
“贱人,敢勾引本皇的儿子,本皇要你生不如死。”
第 5 章
雷海城想过,倘若时光倒流,他还会放弃逃跑,去救溺水的明周吗?他不确定答案。接踵而来的一连串酷刑也让他无法再思考任何事情。
他匍匐在已经被他自己的血染红的玉砖上。发黑的眼睛看出去,只有模糊的人影在他周围走来走去。那些人说什么,笑什么,他也听不清楚。他甚至无法保持神智,分不清距离逃跑那天过了多久,只知道晕了醒,醒了再晕,有知觉的时候,总有腥臭的性器在他嘴里和下身抽插。
四肢被很多双手肆意拉扯着,摆弄出各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姿势。浑身刺鼻的血腥和Jing液味道令雷海城错觉自己在地狱里浮沉,但每当他堕入无边黑暗,立刻就会被撕心裂肺的痛楚再弄醒。
已经完全化身野兽的男人们不给他任何休息的机会,用尖刀割开他的皮肉,用蜡烛烧烫他的乳头、分身,用混着辣椒油的盐水灌进他的伤口,听他无意识地惨叫呻吟,然后哄笑。
血溅满了四周耸立的大理柱和雪白宫纱帐。
明周在囚禁雷海城的殿外求了两天,终于被冷玄叫侍卫带了进来。
他颤抖地看着被大堆人围住的雷海城。那张俊秀的脸已经染满血污,漂亮的眼睛还睁着,但目光却是呆滞空洞的,没有映出任何东西。
两个侍卫正一前一后,同时侵犯雷海城身体两端。丑陋的性器每抽离时,就会带出红白的液体……
恐怖得完全脱离了明周从男色春宫图里了解的范畴。
“海城……!”
心里像有什么柔软的地方被切开了,他扑向端坐一旁的冷玄,声泪俱下。
“父皇,求求你,求求你别再折磨他了。海城他会死的啊……父皇……”
“怎么会呢?”冷玄注视着明周,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还是第一在他面前掉泪,为了一个下贱的东西……
“你是太子,怎么可以随便为人哭呢?”他微笑着替明周抹着眼泪,无动于衷地看着雷海城像个毫无生气的破烂布偶,被男人们拎到半空中玩弄。
“他不是说自己是鬼魂么?既然是妖孽,当然不会死了,呵。”
“不是……父皇,求你饶了他……”明周止不住眼泪,从来没有此刻伤心。“无论如何,他都救过孩儿,父皇,求求你……”如果知道雷海城救了他,会遭到这种折磨,他情愿雷海城不要救他……
冷玄的微笑消失了,阴沉地笑:“你太天真了,以为他真会好心救你么?这分明是他故意安排的,为了让你感激他。”
这个卑贱的男娼,居然如此工于心计,懂得引诱利用他的儿子,可恶。
“父皇……”明周还在哀求,冷玄吸口气,扬眉道:“周儿,你若喜欢男孩子,父皇明天就着人送几个比他漂亮十倍的男孩给你。至于他,不知道被多少人上过,脏成这样,多恶心,会把你也弄脏的。”
“我不要别人,只要海城啊,父皇……”
“周儿!”
冷玄一声怒喝,扳转明周身子面向雷海城。“你好好看清楚,这个贱人有多脏?”
先前的两人已经逞足兽欲,现在换了另两个人贯穿了雷海城的身体。明周就茫然睁着哭红肿的眼睛,看着男人不断地轮换,将浊白的体液射在雷海城身体里外,甚至还有尿液……
几头高大凶猛的狼犬被拖进殿,带到已陷入半痴呆状态的雷海城身边。
“周儿,你看着,这人实在太脏了,只配给畜生上。”
冷玄按住明周剧烈抖动的双肩,不给他转身。
当狼犬在侍卫的牵引下,扑上雷海城时,明周闭起双目。
风很清爽,有淡淡的青草的香味,像婷常用的那个洗发水的味道……
雷海城睁眼,还是晕死前那个宫殿。地面和柱子的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雪白的轻纱也依然随风悠扬飘舞,纱后,是暗红的夕阳。
一切宁静安详得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雷海城就静静地仰躺在冰冷的地上,静静地望着宫殿天。
少年轻手轻脚地走近,半蹲着,伸手抚摸雷海城头发。
“……海城,对不起……”
明周低头,吻着手心里还残存血腥味的长发。“海城……海城……”
他低唤了许多遍,雷海城都没有回答,连眼珠也没有转动,仍旧静静地躺着。
“周儿,他该上路了。”冷玄走到明周身后,拉起了明周。
乌黑的发丝一条条从指缝滑落。明周木然看两个侍卫胡乱将囚衣套上雷海城伤痕斑驳的身子,又上了镣铐,架起他就走。
血丝沿修长的腿流下,在雷海城身后留下两道血痕,蜿蜒着通向殿外……
残阳似血。
“过几天,等父皇接待完风陵的使臣,就会下旨,将尘烟以火刑,烧死这妖孽。”
听着父皇冷酷不带丝毫感情的宣告,明周只觉那夕阳的光辉,红得似刀刃染血,扎痛了他眼睛。
“……谢父皇……”
这结果,是他以绝食相要挟,向父皇苦苦哀求来的。他救不了雷海城,所以只有帮他彻底解脱,不让他再承受无穷无尽的凌辱折磨。
沉重的镣铐拖过斜长地道,停在牢门前。狱卒开了门,侍卫像扔木偶般,将雷海城用力往里一丢。
“唔……”身体撞上坚硬的石墙,几乎散了架,周身上下的伤口同时叫嚣,切入神经的尖锐痛楚令雷海城逐渐凝聚起意识,咬紧唇,靠着墙慢慢坐在散发霉味的草堆上。
下体还在渗血,闻着飘到鼻端的血腥气,雷海城知道自己还活着。最后昏厥前那一幕幕情形在脑海里闪过。他喘着气,低声笑了起来――
身经各种特种训练,意志坚韧如他,竟然也要靠自我催眠,半封闭起自己的意识才熬过了那几天几夜。
冷玄!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在被狼犬奸辱的时候,他真的有了再度咬舌自尽的念头。可那时,他看到冷玄正用满含蔑视的目光不屑地瞅着他。
即使死,也要先杀了冷玄!
他突然觉得,他的灵魂来这里,才不是因为那个女孩的诅咒,而是为了杀冷玄!
不错,刺杀皇帝,改变这个时代的历史,才比较符合穿越剧情吧。如果他是编剧,也会这样写剧本。如果命运没有替他做这安排,那就由他自己来决定。
从此刻起,他再也不信什么因果报应。救了明周,却换来噩梦般的凌辱。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全是狗屁!
“我命由我不由天!呵……”他笑得咳出血丝。
“疯子,进了死牢还笑得出来!”送饭的看守嘀咕,将一盆米饭从牢门下面的小孔递了进来。
原来蜷缩在阴暗墙角里的十几个囚犯全都冲了上去,用手争抢着盆里米饭,拼命往嘴里塞,像极饥饿的狼群。
雷海城好几天水米未进,可惜走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盆饭很快被人分光,无奈地咽着口水。
“吃吧!”铁链声响,一只黝黑粗大的手掌捧着些米饭,蓦然伸到他嘴边。
雷海城愕然望着面前的男人。按他目测,男人至少比他高出一个头,身材十分魁梧,脸廓线条极,虽然穿着褴褛囚衣,头发蓬松胡子邋遢,仍有种令人敬畏不已的气势,仿佛头被囚的雄狮,散发着无形威严。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应该是个沙场点兵叱咤风云的狠角色,为何身陷囹圄?
见雷海城出神,男人低沉地笑了笑,“这里一天才给一顿饭吃,你不吃,就得饿到明天这时候。”
难怪那些囚犯见到饭,个个像饿鬼。
对男人褐棕色的眸子审视了几秒,确定那里除了带点调侃的友善外并无恶意,雷海城虚弱地用手抄起男人掌心的饭,狼吞虎咽,一口吃急了噎住喉咙,猛咳。
男人递过水碗,喂雷海城喝了大半碗水,看他缓过气,才又笑笑。“慢点吃,噎死了不划算。”
“谢谢!”雷海城靠着墙喘息。
那些囚犯吃完了,都陆续躺回原来的地方,有一个打量了雷海城片刻后,露出淫猥笑容。
“大个子,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照顾起人来了?不过,这新来的小子长得是不错,尤其是脸,够标致,嘿嘿。小子,要不要陪哥哥们乐一乐?”
妈的!要不是浑身伤痛,雷海城绝对会跳起来,一拳将这满嘴黄段子的家伙打进墙壁里。
“快刀王,你的皮又痒了,是不是?”男人轻描淡写地捏起拳头,发出轻微爆裂声,那人顿时噤若寒蝉,其余人也不敢吭声。
看来牢里的人都在这魁梧男人手底吃过苦头。雷海城决定跟这监狱大佬打好关系――在能自行走动前,他还需要这男人帮他抢饭。
这算不算靠男人吃饭呢?雷海城苦笑,仰头望着他。“我叫雷海城,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男人目中精光闪了闪。“齐大。”
还齐天大圣呢!起假名也不要起得这么敷衍好不好?雷海城暗中翻个白眼,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是齐大哥,久仰久仰。”
自从来到这个鬼朝代,他还没真正试过如何跟这年代的人正常沟通。想着电视和小说里的古人结交寒暄,都会说些“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之类的酸话,也不知道适不适用这个时空。
“啊?哈哈……”看到少年对自己随口起的名字说久仰,齐大一愣后大笑,伸手揉了揉雷海城头顶。“好说好说,哈哈哈……小兄弟,你很有意思。早点睡吧。”又拍了拍雷海城肩膀才含笑走到一边倚墙而睡。
那一掌拍到雷海城肩头刀伤,他痛得倒抽一口凉气,但知道齐大是无心之过,也就没出声。见众人都各自闭上了眼睛,他勉强将身体调整到一个还算舒适的姿势,强迫自己入睡。
几个昼夜没能合眼,他体力已接近崩溃,很快就陷入梦乡。
第 6 章
睡到半夜,身上各伤口传来的疼痛越来越明显,雷海城痛醒了。
此受刑后,他只是被简单地泼了几盆水,冲去身上血污,根本没有上药。一阵阵刺痛不断侵袭着雷海城,特别是后面被过度肆虐的地方,仿佛有无数根蘸了辣椒水的尖针在扎,灼烧的剧痛。
“……恩……”低碎的呻吟从雷海城嘴里逸出。他已经尽量压抑住声音,但睡在对面的齐大眼光一亮,走了过来。
“你发烧了……”粗大的手掌摸上雷海城冷汗涔涔的额头,烫得惊人。齐大皱眉,忽然去扯雷海城的囚衣。
“干什么?”雷海城大惊。一挣扎没能推开齐大的手,自己反而牵动了伤口痛得直喘气。
齐大将雷海城的囚衣褪到腰间,笑看雷海城眼中怒色:“检查你的伤口而已,放心,我对男人没兴趣。”
雷海城以前在学校军营跟男人一起冲凉也从来没觉得别扭,可自从受了侍卫们的凌虐,他对来自同性的碰触变得特别警觉起来。见齐大褐棕色的瞳孔里漾满调侃,他有些讪讪地转过了头,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
借着牢门外的火把,齐大看清了雷海城身上各种新旧伤痕,也不禁震惊。喃喃道:“天靖人果然阴狠毒辣,想得出这么多刑罚……”两根长指按住雷海城胸口一道血肉外翻的伤口,用力压――
“唔!”雷海城痛白了嘴唇。
“不把脓血挤出来,伤势永远好不了。”齐大冷静地把手移向另一伤口。掠过雷海城乳尖上明显的牙印,手停了一停,联想到雷海城下身衣服上都是血迹,有点了然,怜悯地看向雷海城,叹口气,没说什么。
雷海城双手紧揪着身下稻草,等齐大帮他理完了上身伤口,两人都已出了身大汗。
“你下面……”齐大顺着雷海城腰肢往下探,上身那么多伤,下面也铁定好不到哪里去。
雷海城一惊,抓住齐大已伸进他裤腰的手:“不用了,我自己来。”开玩笑!要他清醒着向人展示被男人蹂躏的痕迹,简直是奇耻大辱。
齐大的手缩了回去,却说了一句。“你喜欢自己弄?”
放屁!雷海城几乎就要挥拳而上,但想想自己现在根本不是齐大对手,只好忍住,眼眸沉黑,警告着对方。
“……你的眼神很特别……”齐大凝望他。明明还是个纤细瘦弱的少年,目光却蕴含着完全超乎年龄阅历的强悍、坚忍和隐藏得很,几乎难以被人察觉的杀气……就是这双眼睛,让他嗅到了同类的气息,破天荒地主动去接近个陌生少年。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你想活着逃出去,就得先把伤养好。”他微笑着替雷海城拉上囚衣,往雷海城身边一坐,不再言语。
雷海城动容,这个齐大,相识不过几个时辰,竟然已将他的内心看透!
幸好,齐大不是他的敌人。
松木火把噼啪得轻响,听到齐大半晌后发出均匀鼻息,雷海城精神也终于松懈下来,被睡梦召了去。
虽然叫天牢,其实地下,阴森潮湿,暗无天日。只有从送饭的数中,雷海城推算出他已经被关了四天。
伤口基本已停止流血,雷海城坚持不让齐大碰他下身的伤口,自己咬着牙草草挤了脓血,但终究够不着那内里,高烧持续不退。方便的时候更是痛彻心肺――
齐大瞧得心焦,无奈手头无药,也帮不上忙,只能撕了幅衣服蘸水帮雷海城敷下额头降温。那快刀王等人未见过齐大对人如此热心,雷海城又生得俊俏,不免越发往邪路上想,忌惮齐大的拳头不敢当面调笑,只在暗地里挤眉弄眼。雷海城清醒时全看在眼里,心想等筋骨好些定要将这帮龌龊家伙饱揍一顿。
“现在最要紧是尽快养好伤,出了天牢海阔天空。”齐大似乎看出雷海城心心里想什么,在给雷海城喂饭的时候低声劝告。
这几天下来,雷海城也大概知道了牢友身份。快刀王是天靖边界一响马头子,劫了属国贡品被弟兄出卖送了进来。另外的人有朝有野,有些同太子叛党余孽有牵连,或被指犯了私通敌国的大罪,只有齐大是数个月前新来的,听说是来宫中偷盗,结果失手被擒进了天牢。按天靖律法,等过完年后一并问斩。
雷海城根本不信,就凭齐大的气势,也不像个梁上君子。他也旁敲侧击试探过,却探不出半点口风。此刻盯着齐大好一阵,突然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齐大还是那个略带调侃的笑容:“等出了天牢你自然知道。”
你够拽!雷海城看齐大笑得笃定,似乎对出狱稳操胜券,心里实在好奇,但知道再问也是枉然,闭上了嘴。
众人还在咽着饭,牢外火光耀眼,涌进来不少侍卫,吆喝着叫看守开了牢门,将囚犯都拖了出来,引起一阵惊嚷骚动。
“要带我们去哪里?”
“不是要拖去决吧?……”
“安静,谁再罗嗦就割了他舌头。”侍卫头领拿着连鞘腰刀狠狠抽了几个人,压下了喧闹,指挥手下押着囚犯,鱼贯向通往地面的地道走去。
雷海城低着头走在囚犯队伍里,看一眼紧跟身后的齐大,对方也正好望向他,彼此交换一个疑惑的眼神。
出了天牢,众人被押着穿过宫中回廊,继续向前走。不明的恐怖越来越浓重,积压在众人胸口。
远灯火通明的大殿在视线中逐渐放大,巍峨耸立浓黑夜色。风里依稀飘来觥筹交错的喧哗,丝竹悠扬,鼓乐动天,华靡得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雷海城突然想起,今天是风陵国使臣到访之日。
时天下纷乱,烽烟四起,群雄逐鹿,诸国争霸。几十年的战火铁蹄洗礼下,以东边的风陵国、西边的西岐国及中间的天靖国三足鼎立,分庭抗礼。其余十多个小国邦弱民嬴,只能分别依附这三大国,称臣岁贡,仰其鼻息,以求生存。
三大国的当权者均是枭雄人物,野心勃勃,无不梦想开疆拓土,吞并其他两大强国,一统天下,成就帝王不世霸业。然三大国间兵力相仿彼此牵制,谁亦不敢轻举妄动,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局面,多年来,尽管暗中较量波涛汹涌,表面仍风平浪静。
直至天靖四十七年,冷玄之父苍皇好大喜功,罔顾朝臣劝阻,一意孤行发兵攻打西岐,打破了三大国之间的平衡。
交战经年,苍皇病逝。众皇子夺位,朝中大乱,最终冷玄凭着铁血手腕镇压了异己坐上皇位,但天靖国朝廷元气已伤,不得以割西疆两城与西岐,停战休养。
与此同时,远离烽火纷飞的风陵国却借此良机操兵练马,国力隐隐然凌驾天靖之上。根据天靖潜符风陵国的密探传报,风陵国正图谋攻打天靖。
在这个危机破冰的时候,风陵国派使臣出访天靖,用意非常值得究……
雄伟华丽的大殿中,冷玄高踞主位,金袍珠冠,蟒龙玉带缠腰,尽显皇气逼人。右手边的白玉台阶下,以太子明周为首,天靖朝臣按官职高低依就坐案几后。
冷玄一手握杯,面色平和,还微带笑意,然而自宴会开始,各种猜测就在冷玄头脑里盘旋。风陵使臣此行,是为刺探天靖虚实?以友好的假象麻痹天靖君臣?或是示威?……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刚经历了朝堂动荡的天靖,绝不宜贸然开战,而这也是天靖朝中有识之士的共识。
是以尽管殿上歌舞曼妙,天靖朝臣这边的气氛仍有些沉重压抑。
反观大殿左侧的风陵使臣一行,神态却轻松得多。
一曲羽衣霓裳舞罢,千娇百媚的舞姬翩然退场,清脆的掌声从风陵使臣中响起――
“好曲,好舞,好佳人。”
为首的贵公子鼓着掌,身穿风陵国贵族最喜爱的月白色服饰,面如冠玉,眉眼轻盈风流,双手举杯起身向冷玄遥敬。“冷陛下,传闻贵国专以美人名闻天下,符青凤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谨以杯酒谢过陛下款待之恩。”仰脖一饮而尽。
他态度恭敬,神态语气间却十分轻佻,尤其说美人两字时,一双桃眼更微微挑起,流露出几分轻蔑,显是讥笑天靖只以美人出名,不足称道。
天靖的朝臣中不少人都面现薄怒。冷玄神色如旧,淡然道:“符丞相过誉了。” 暗中心一紧。风陵此派出了风陵四相之首的符青凤率众来访,看符青凤如此张扬,风陵国摆明了是为挑衅而来。
符青凤坐回案后,扫视天靖群臣表情,兀自不紧不慢地笑道:“冷陛下,小臣说的乃是真心话。想西岐国今得贵国相赠两百佳丽,艳福无边。敝国臣民都羡慕得紧。”
此言一出,天靖群臣尽皆色变。
为与西岐休战,天靖皇朝除了割让与西岐接壤的边境两座城池,还自民间征了两百名貌美子当附礼才换来西岐退兵。说起来还是天靖国史上第一割地求和,朝中上下都引以为耻闭口不谈。符青凤却偏偏挑开了众人心里的伤疤。
一时间,自冷玄以下,众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却有一人满不在乎地笑道:“我朝多得是美人。符丞相若喜欢,小王我回头就在府里挑几名最上等的送给你,哈哈哈……”
说话的男子就坐在明周旁边,三十来岁,穿着红黑相间的锦缎华服,黑发高挽,束王侯冠,面目俊美中透着股纵欲过度的颓废,群臣认得他是苍皇最小的弟弟澜王冷寿,素来纵情声色犬马,不爱过问政事。但手握天靖三分之一兵权,举足轻重。苍皇众子争夺皇位时,都抢着拉拢冷寿,结果还是冷玄赢得他暗中支持,因而登基后大加封赏这皇叔,赐天子袍,供双俸禄,地位之尊崇,朝中无人出其右。
“那就先谢过澜王了。”符青凤一时也吃不准这澜王是真的听不懂他话里讥讽还是藏不露。澜王笑道:“好说好说。”
三言两语,倒把原先一触即发的尴尬气氛冲淡了。
符青凤挑衅未成,轻咳一声道:“冷陛下,小臣今奉命前来,还有件薄礼献给陛下。”
冷玄目光微凛。符青凤入城时,已献上了几大车的风陵特产作觐见礼,却是什么特别的礼物要在此刻拿出来。
符青凤微笑着拍了两下手掌,一直坐在他身后的一名颀长男子立时起身出殿。天靖群臣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看那男子拿什么礼物进来。不多时,突听一声惊天狂吼,震得殿上灯火微暗。乐师们都停了手里丝竹。
众人面面相觑间,那颀长男子领着八名风陵侍从返回。八人肩头各挎着条碗口粗的铁链子,吃力地将一个硕大铁笼拖进殿里。
笼中,便是刚才巨吼的来源。
一头体态庞大的白虎全身虎毛倒竖,利爪张舞。大如铜铃的眼睛血红可怖,似要随时冲出笼外扑噬。
“吼――”又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不少已呈僵硬状态的天靖朝臣被吓醒,文官们个个腿脚发软,连些武将也变了面色。明周唬得浑身一颤,刚想叫,望了望冷玄,又勉强把惊呼压了下去。
冷玄目光阴沉从自己臣子脸上一一掠过,十之八九都是副惊恐模样,丢尽颜面。
符青凤一合手里泥金扇,笑容可掬地指着白虎道:“此虎产自我风陵大行山,乃虎中之王,气盖万兽。我皇上月狩猎时,围捕七天七夜,终于擒获。听闻冷陛下也喜欢狩猎,特吩咐小臣带来献给陛下。”
对颀长男子使个眼色。“打开给陛下过目。”
没等众人反应,那颀长男子已“哗啦啦”抽掉了锁住笼门的铁链。白虎一声狂吼,快如闪电,窜出铁笼。
“护驾!快杀了白虎!”一个须发半百的武将大喝一声,拔刀而起。盖住了群臣惊慌失措的叫喊。原在金殿走廊两侧侍立的侍卫如梦初醒,纷纷冲上前,手持长矛银铛,将白虎围在了殿中央,却谁也不敢接近白虎三丈之内。
一头白虎,百名侍卫,僵持不下。
众人屏息凝神,殿上静得连根针掉地也能听见,只听符青凤“豁啦”打开扇子,潇洒地摇了几下,轻笑道:“冷陛下,你的侍卫怎么见了白虎怕成这样,连动都不敢动?”
“放肆!”那武将卢长义,官拜天靖左军都统,正是冷玄的亲娘舅,瞪视符青凤:“你放出猛虎,究竟是何居心?”
符青凤仍在笑,却暗藏锋芒:“我皇费了不少心血,才为贵陛下准备了这份礼物,大人这么说,是指责我皇么?”
“你――”
“卢都统,你退下。”
冷玄终于发话,自己娘舅出身行伍,向来有勇无谋,若论逞口舌之利,哪是符青凤对手?况且白虎是风陵皇所赠,万万杀不得,否则正中符青凤之计,授了风陵国把柄,让风陵有借口对天靖宣战。
这个暗亏,吃定了。
他压制着怒气,沉声喝令侍卫将白虎赶回笼中。回头对符青凤道:“还请符丞相回国后转告风陵皇,他的礼物,本皇喜欢得很,日后必当好好回谢。”
“还是陛下明理,小臣定当转告。”
两人言来语去,针锋相对。突然白虎一声咆哮,紧跟着侍卫中有人爆出惨叫,惊心动魄。
原来就在两人说话当口,侍卫们逐渐缩小包围,用兵刃指着白虎想将它逼回笼子。有个侍卫心切,离白虎稍近了些,长矛还没碰到白虎皮毛,白虎已被激怒,尾巴一甩,抽掉了长矛,随后扑到那已吓呆的侍卫身上,张口咬碎了他喉骨。余人魂飞魄散。
符青凤等人来天靖途中,将近都城的几天内,故意不给白虎喂食。白虎早已饿得凶性大发,尝到血肉味道更一发不可收拾,虎身微挫,又扑倒了两个离它最近的侍卫,尖利的虎爪扒开胸膛,嚼食起内脏。
在场的武将和一干侍卫虽有一身武艺,但几曾亲眼见过老虎吃人?都吓软了手。有几个文官更当场呕了起来。明周终究是孩子,叫了声父皇投进冷玄怀里,不敢再看。
连符风这边的人也露出些许畏惧,只有那颀长男子神色不变,径自走回座位上喝酒吃肉。
不消片刻,白虎已将几人内脏吃得一干二净,抬起沾满血肉碎沫的巨大头颅,冲着周围一阵狂吼,凶暴异常,似乎想物色下一个扑杀的猎物。
“这畜生也着实太凶狠了……”澜王仿佛也被面前的惨相震住,半天才呼出口长气。
天靖群臣的惊骇表情落在符青凤眼里,他嘴角终于扬起个得意笑容。与那颀长男子对望一眼,转头对天靖群臣皱眉道:“这白虎被勾起了兽性,倒是麻烦。此兽性格比同类更为残暴,一旦尝了血味,如不饱餐人肉,绝不罢休。当日捕捉它,敝国也损失了十数条勇士性命,才将它诱入陷阱擒获。”
像是印证他的话,白虎仰首又发出阵吼啸,将侍卫们吓得各自后退一步。
渗着血腥的恐惧弥漫开来,谁也不怀疑符青凤所言,都在想着如何才能擒住白虎归笼。十数条勇士性命……
“冷陛下,看来贵国竟无一人有敝国人的勇气,敢与白虎对峙啊,呵呵!”符青凤清笑着打破殿中死寂,面带不屑。
冷玄摸着怀里明周仍在微颤的身躯,抬头冷冷望住符青凤。
冰冷的气息让符青凤不太自然地收了笑。
“我天靖皇朝素来开化,爱护臣民,岂会为了捕猎逼自己的臣子以身做饵?”冷玄淡淡地反驳了回去。
符青凤当然听出冷玄是在含沙射影,讽刺风陵国君野蛮凶暴,不爱惜臣子,他僵着脸正要回击,冷玄已寒声吩咐身后护卫,去天牢将在押犯人都提来。
白虎势必要擒住,又不能让群臣和侍卫上去送死,就用天牢的死囚来喂饱白虎罢。他的心目中,那些待决的死囚自然已算不得人。
略带嘲讽地看着众人听到他的命令后,或惊、或呆、或兴奋,冷玄命乐师们重新奏起乐,举起酒杯。
“今天是两国会晤的大好日子,众卿,别让头畜生坏了兴致。”
“皇上说的是。”在冷玄威严洪亮的声线下,群臣的胆气也壮了起来,纷纷举杯敬酒。
丝竹靡靡,酒香飘溢,白玉石砖上,肠穿肚烂的尸体还流淌着暗黑色的血,映着白虎咆哮,烛火摇红。一切,荒诞诡异不似人间。
第 7 章
雷海城一行被赶入大殿,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副令人头皮发麻的地狱场景。
看着白虎身边的断肢残骸,雷海城还以为来到了古罗马的野兽竞技场。冷玄轻描淡写地叫侍卫把囚犯扔进包围圈喂虎,命令一下,十多名囚犯中有几个竟然当场吓得尿湿了裤子。
侍卫毫不怜悯地抓起囚犯队伍前面的两人丢近白虎。几声惨叫功夫,两人已被白虎撕成碎片。
人性的阴暗暴虐嗜血也在此刻显露无疑。天靖群臣自身无了性命之忧,便都恢复了神气,见到囚犯被白虎撕食,非但没有露出同情,反而围观指点,甚至有人拍掌嬉笑叫好。
“那个头缺了半边的不就是原来五王子的太傅吗?看,脑浆都流出来了……”
“哈哈,那边那个死囚的心还在跳呢……”
形形色色的声音在雷海城耳边飞来飞去,他想起了受刑的时候,那些侍卫也是同样围观着,议论着,哄笑着……
因高烧而潮红的脸变得越来越苍白,雷海城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握起双拳……
“怎么了?”站在他身后的齐大轻声问,他看不到雷海城的表情,只见到雷海城的背脊不停在发抖。他直觉地嗅到,一种仿佛被压抑了很久的强大情绪就将从雷海城体内炸开。
又几个囚犯哭喊着被侍卫扔到白虎利爪边,人群正等着那刺激一刻,听到一个即使饱含愤慨怒气依旧清朗好听的声音大吼一声。
“禽兽――!!!”
这声音显得如此突兀,以至满殿俱静,只有数声凄惨叫声,几个囚犯亦遭虎吻。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一个纤细修长的少年,满是干涸血迹的囚衣和手脚上的粗重镣铐表明了他的身份,但少年漆黑眼睛里发出的光芒,锐利得让大家都忘记了他是个囚犯。
人群有片刻静默,然后侍卫中响起窃窃私语和不怀好意的淫亵笑声,因为他们中很多人都认出了这少年曾经被他们肆意玩弄过。
天靖群臣里也有人哎哟叫出声。“这不是欢梦亭的红牌小倌尘烟吗?失踪了几个月,怎么跑这里来了?”大概省起场合不对,那官员很快噤口。可已经有数人附和着点头。“对,对,佟大人,是他没错……”
欢梦亭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男妓馆,京城里几乎无人不晓,天靖群臣中更有不少人是欢场常客,望向雷海城的目光顿时皆带上了鄙夷嫌恶。
“……海城……”明周从冷玄怀里抬头,看到雷海城转身面向他,想到雷海城迟点也要葬身虎腹,眼眶发酸,胸口痛得发涨,叫了一声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雷海城的视线根本没落在明周身上,只盯着高高在上的冷玄,再转向众人,一字一句,清晰得传遍整座大殿。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囚犯中有人是你们的至亲之人,譬如你们的父母、妻子、儿女,你们能忍心看着他们被拿来喂虎,还能笑得出来吗?你们自己想一想!”
他声音年轻,可几年的律师不是白当的,抛开口才,言语抑扬顿挫间,已经自然而然有股令人全神贯注聆听的魔力,如金石掷地,直击人心。
众人真的低下头仔细思索,不少都面露愧色。
符青凤一直在旁边看热闹,此刻也不禁一收折扇,惊奇地打量起雷海城。
冷玄也微震,不过他是惊诧雷海城三言两语居然把天靖群臣大半说得低下头去反省,冷哼道:“一群死囚而已,死何足惜?”
“那请问,天靖国可有哪条律法规定用老虎来死犯人的?即使死囚,或斩或剐,也应当按律法置!不能随心所欲,滥用私刑。否则法之不法,跟一纸空文有什么区别?天下若法令不行,上位者又将如何取信于民?又将用什么为准绳让百姓遵从?”
雷海城侃侃而谈,毫不退缩。他很清楚跟帝王谈现代的法治概念不啻对牛弹琴,只是面对专心聆听的观众,律师的职业习惯根蒂固,忍不住就开始辩论起来。考虑到听众是群古人,他已经尽量把现代严谨的法理知识浓缩简化,还说得文绉绉的好让众人容易听懂。
这番话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对于这个皇权至上,皇命等于法令的“人治”时代,雷海城所说的法治理论,众人前所未闻,但一群文臣毕生都在致力于研究治国之道,一听后就觉得精辟入木,不住点头。正是历代人摸索了良久,却给雷海城一句概括。连那形容慵懒的澜王也在玉案后慢慢坐直了身子,眼中若有所思。
“说得好!”符青凤爽朗地大赞,目光炯炯,毫不掩藏欣赏。“想不到天靖皇朝居然还有如此人物,青凤见识了。”
呵!原来古人这么容易唬,几句话就震住了?雷海城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众人脸上或多或少的崇拜表情,把还没说出来的长篇大论收了回去。
风陵使臣一行中的颀长男子在符青凤耳际极小声地了说了几句,符青凤点头,起身朝冷玄一揖道:“冷陛下,这位少年颇有学识,想来不会是作奸犯科之徒,不知陛下可否赏我风陵国一个薄面,免了他的死命?”他既动了爱才之心,又见雷海城年轻文秀,料想犯的多半是文字狱,仗着风陵国势为雷海城求起情来。
冷玄冷冷一笑:“符丞相,他是行刺本皇的要犯,绝无赦免之理。”
“啊?”符青凤没想到雷海城犯了弑君大罪,不禁愕然,行刺皇帝放在哪国都是死路一条。他惋惜地看了雷海城一眼,摇摇头坐了回去。
见符青凤不再出头,冷玄厉声喝道:“来人,将这妖言惑众的钦犯拖下去喂虎。”这个下贱男娼,勾引他儿子还不够,竟然还敢在群臣和风陵使臣面前与他顶撞,实在猖狂绝顶。
“父皇!”明周抓紧冷玄衣袖,望见冷玄面上毫无圜转余地,他背转身不再看雷海城,眼泪簌簌掉落。
数名侍卫向雷海城围上来,雷海城冷冷地站着,身后齐大却低声骂了一句,声音极轻,只有雷海城听清楚。“混帐东西!”
褐棕色的眸子微微收缩,双手暗中握紧了手镣――
“且慢!”
侍卫正要伸手去抓雷海城胳膊,被澜王大声喝止。
“这么漂亮聪明的人儿,拿去喂虎,暴殄天物啊……”丝毫不理会周围人诧异的目光,澜王像评价珠宝古董似地对雷海城左看右看,啧啧叹息。
天靖群臣中有人相互一望,笑容暧昧,彼此心照不宣――澜王天性好色,据说还男女通吃,在节骨眼上出言阻拦,八成是看上这美少年了。
冷玄缓缓提醒:“寿皇叔,他图谋弑君,罪无可恕。”
他并不想惹位高权重的澜王不快,倘若冷寿看中的是任何其他一个囚犯,他都愿意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冷寿,但是雷海城绝对不在此列。
说不清为什么,面对今天语惊四座的雷海城,冷玄心中的不适越来越重。虽然雷海城还是他的阶下囚,他却已经隐约感受到了来自雷海城身上的强烈威胁。他还没有理清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可杀机既起,再无迟疑。
似乎预料不到冷玄会回绝如此斩钉截铁,澜王一时间竟有些错愕,对冷玄强硬不容质疑的表情审视片刻,脸色数变,最终长长叹了口气。
“可惜啊可惜……”他恢复了最初的慵懒模样,朝雷海城摇着头,一脸爱莫能助。“好好一个美人,待会变成堆碎肉,实在叫本王我心疼。”眼珠左右一转,忽然指着站在雷海城身边的侍卫道:“你,把腰刀给他。反正是个死,自己抹脖子总好过被老虎撕来吃了。”
他这番话,表面好象是怜惜雷海城的容色,想留个全尸,但明眼人都看出了澜王摆明是跟冷玄抬杠。不但冷玄竖起了双眉,符青凤也嗅到了天靖皇朝两个最有权势的男人之间的火药味,眉眼浮上层几乎不为人察觉的喜色。
殿上,最吃惊的人自然是雷海城。他并不认识澜王,但听到冷玄称呼此人为寿皇叔,这么个身份显赫的皇室中人,与他非亲非故,为何要来袒护他?
凝视澜王,忖度着对方用意。澜王也正用同样研究的目光打量雷海城。唯一不同的是,澜王眼里除了探究,更多怜悯。
怜悯……雷海城蓦然觉得太好笑。在前世,当他向即将成为他手下亡魂的人拉下扳机时,他一般都会施舍给那些人一个怜悯的冰冷微笑,然后在那些人惊恐绝望的神情中结束他们的生命。未曾想到,灵魂进入尘烟躯体后,他却数度成了被怜悯的对象。
他雷海城,绝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也不需要旁人居高临下来可怜他
骨子里的骄傲如潮水,喷涨而出。雷海城冷冷仰起头,长发倾飞如墨泉流泻,竟为苍白俊秀的面庞染上英气肃杀――
“多谢阁下好意。只是生有何欢,死亦何惧?雷某不是懦夫,即便死,也要同白虎一搏,绝不会束手待毙,更不会自杀。”
他还要留着命,杀冷玄!f
“好!好!”碰了个大钉子,澜王非但不气恼,反而掌击玉案,“好一个生有何欢,死亦何惧!好气魄!当浮一大白!”
真个替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一掷玉杯朗声笑看雷海城。“本王倒想见识下你如何同白虎相搏。来人啊,快给他把刀,让他跟白虎斗上一斗,看看哪个厉害,哈哈……”
之前被澜王指到的侍卫摸着自己的腰刀,皇叔的命令不敢违抗,可皇帝冷玄面色阴冷,一言不发,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刀递给雷海城。
正在左右为难,风凌国那颀长男子一直注视着雷海城,这时自怀里摸出把匕首递给了符青凤,低声说了一句,众人隔得远都听不真切,却见符青凤拿了匕首向雷海城走去。
“这位兄弟,这匕首送给你。”
雷海城大感意外。符青凤一笑道:“我那随从对阁下的胸襟胆略钦佩得很,阁下就收下吧。”
“那就多谢了。”雷海城朝颀长男子拱手道谢。既然对方如此有诚意,他再推辞倒显得矫情了。
那男子微微颔首当回礼。他似是生性十分沉默寡言,除了偶尔会跟符青凤交流寥寥几句,整个宴会都没跟人说过话。样貌也平淡无奇,只有跟雷海城对视时,细长的眼睛神采飞扬,衬得他平淡的容貌也出色起来。
从符青凤手里接过黑黝黝看似不起眼的匕首,刀鞘一除,一股森寒自刀锋散开。雷海城接触过各种杀人武器,匕首也是其中的一种,微一凝眸,已知道是柄上好的匕首。他目注符青凤:“你不怕我真的拿它杀了贵国的白虎?”
“白虎终究是牲畜,怎比人命珍贵?何况是阁下这样的少年才俊?”符青凤说得甚是真诚,下一刻却打开折扇,潇洒地扇了两下,瞟了眼主位,耸耸肩:“再说,现在白虎已经送给了冷陛下,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了,哈哈。”
雷海城也笑了笑,这姓符的家伙够有个性,他喜欢。
高冷玄终于按捺不住,冷笑道:“尘烟,你以为,就凭你那身体,能杀得了白虎?”
这个自称雷海城的妖孽,到底有何魔力,让他的爱子、皇叔都为之动心?现在居然连风陵国的使臣都无视他的存在,当着他的面跟这妖孽结交起来。
什么事情,仿佛只要牵涉到雷海城,就会变得渐渐不受他的控制,这绝对是他不能容忍的。
“把他拖下去!”冷玄大喝,借以掩饰自己都觉察到的心浮气躁。
雷海城猛然一个回头,目光里的明锐光华亮得令人不敢攫其锋芒,将两个正打算把他押进包围圈的侍卫震住,手足无措。
视线越过众人,像针牢牢钉住冷玄:“如果我杀了白虎又如何?”
被他气势所撼,冷玄原本的轻蔑也不禁开始动摇,又见群臣和风陵使臣等人上百双眼睛都瞧着他等他作答,骑虎难下,只得道:“你若能杀得白虎,本皇就赦你无罪。”
“还有这里剩下的七个人,全部要放。”雷海城一指齐大等人。
冷玄呆了一呆才意识到雷海城竟然得寸进尺地在跟他谈条件,他出生至今,真的还没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家伙,敢跟皇帝讨价还价,不禁脸色铁青。
“你不敢跟我赌么?”雷海城没放过嘲笑冷玄的好机会,在满殿灯光烛影中放声长笑,执意挑衅冷玄极限。
明明只是个少年人,众人眼里却看到了充满成熟男性强大自信和致命诱惑的笑容,宛如夜恣意盛放的魔魅之,放肆张扬,让人完全忘却了雷海城的死囚身份。
即便冷玄,面对雷海城如此笑容,思绪也不由有刹那迷惘,但触及雷海城嘴角的嘲弄,他很快清醒,十指重重握住了龙椅把手。
可恶,竟敢当面挑战他的威严。不过,如果想用激将法来跟他周旋,就失算了。能在皇位争夺中铲除异己,最后登上宝座,冷玄本身并不是个会轻易被人激怒牵着鼻子走的人。
他恢复了属于帝王的沉着,冷然道:“尘烟,你只是个卑贱男娼,根本没有资格跟本皇谈判。不过――”
目光落在雷海城身上,包裹在沾满血迹的囚衣里的纤瘦身体一直轻微颤抖着,苍白的脸颊也透着病态的嫣红……
他很清楚,施加给雷海城的酷刑,绝不是三天两头就能治愈的,更何况天牢里不可能给死囚提供任何药物。雷海城没因重伤病死天牢,今天还能强撑着站到这里,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只怕叫个三岁小儿上去轻轻一拳,都能把雷海城打趴。想杀白虎?哼,痴人说梦!虚张声势!
转念间,冷玄反而笑了,轻蔑地挑起眉:“难得你有这胆量,嘿,本皇便给你个机会。如果你能杀了白虎,本皇就放你们八个人出去。”
有文武百官和风陵使臣在,他乐得做个高姿态,显示一下皇帝的泱泱大气。
“君无戏言!”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雷海城毅然回头,迈着不是很大的步子,一步,一步,很慢却很坚定地朝着被侍卫们包围的白虎走去。
“……雷海城……”经过齐大诸人身边时,他听见齐大在喊他,雷海城没有停下脚步,只用微笑阻止了齐大似要跨出的脚步。
这是他和冷玄之间的赌约,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海城……”另一个声音轻轻地迟疑呼唤,他知道那是明周发出的,但依然头都不回,按着自己的节奏往前走。
第 8 章
所有的侍卫就怔怔地看着少年带着周身伤痕,拖着沉重的镣铐慢慢走来。
少年的腰背,挺直如标枪。黑亮的眼睛,发出越来越眩目的光华。神态不像个死囚,反似个驰骋疆场的大元帅,来检阅他的千军万马。
有一个人的脚步悄悄后退了,无言的敬畏很快传染开去,侍卫们不知不觉地向两边后退,空出中间一条路。
殿上众人鸦雀无声,只有压抑的呼吸此起彼伏。雷海城的脚镣声因而响得分外刺耳,令众人紧张得无法移开目光。
在距离白虎丈余的地方,雷海城停了下来。
匕首从囚衣上割了副布条,将匕首横咬口中,雷海城双手拢起满头长及背心的黑发,用布条在头顶束成一把。
他每一个动作都十分缓慢,但又流畅得无懈可击。黑眸始终牢固地盯着白虎,用气势压制住它的蠢蠢欲动。
斗兽,不光要靠技巧和实力,还要拼气魄。
越是凶猛的野兽,对人的心理变化也越敏感。如果人在猛兽面前流露出胆怯,下场就是被猛兽扑杀。只有表现出比猛兽更强大更不可战胜的气势,才能让猛兽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雷海城从前训练最凶残的狼犬,一种拥有一半野狼血统的巨型犬时,从资教官得到的告诫。后来,他也用自己的血和伤疤证实了这条真理。
现在的他,更需要最大限度地运用气势来削弱白虎的暴戾再一举搏杀。因为雷海城知道,凭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绝不适宜跟白虎缠斗。
撇开身上数不清的大小伤口不提,光是持续数日不退的高烧,已经让他虚弱到两眼时不时发黑,后背流满冷汗。
即使简单的站立,他都几乎了所有的力气来维持着身板笔挺,不给人发现他其实随时都有可能会晕过去。
任何微小的疏漏,他都将葬身虎腹。
一人,一虎,就在数百人的屏息注视中,无声对峙。
忽然,又一阵昏眩袭上雷海城,SHIT!他暗中咒骂。
白虎在雷海城强大的无形压力下不敢动弹,一直虎目圆睁,挫着虎身在等待机会。
倏地,雷海城身体微微抖了下,原本坚若金汤的气势出现丝裂缝。身为万兽之王,白虎狂吼着,抓住猎物的空隙凌空飞扑上去。
雷海城仿佛被白虎凌冽的攻势吓呆了,动也不动。
“雷海城!”明周完全不顾冷玄正瞪着他,尖叫起来。
眼看白虎的前爪就要碰上雷海城,许多胆小的官员都闭上眼睛。雷海城猛然往后一仰,柔软的腰肢弯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整个人几乎跟地面成一直线。白虎庞大的身躯就从雷海城身上掠了过去。
白虎落地,没扑中猎物更加凶性狂发,掉转虎身,咆哮着又扑向雷海城。
飞快站直腰,雷海城在众人惊呼中不退反进,迎着白虎的血盆大口冲上前。瞄准白虎咬落的瞬间,把手上铁链送进白虎嘴里,翻身一跃骑跨在白虎身上。双臂一缠,竟用手镣将虎嘴勒住,似给白虎上了副口嚼子。
双脚也用力下压,以脚镣把白虎上半身牢牢按在地面。
一副妨碍他正常行动的粗重镣铐,居然被他变成了绝好的武器。
白虎后肢狂跳,想将骑在它背上的人掀落,突然间迸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围观的侍卫们和人群却欢声雷动――
黑黝黝的匕首,已有大半插入白虎颅颈衔接。
雷海城双腿狠命夹紧了虎身,一手揪住虎头皮毛,匕首沿着白虎脖颈一路用力切,割下了虎头才跳下虎背。
无头的虎身脖子中鲜血狂涌,还向前冲了几步方轰然倒地。
四肢抽搐了数下,腹部自胸口至肚脐也开始渗出血,“哗啦”爆开条长长的口子,流出了肠子。
侍卫们的喝彩声转瞬被惊恐替代,他们都记起来了,白虎最初从雷海城身上飞过那一扑――
原来那弹指间,雷海城已经用匕首划过了虎腹,给予了白虎致命一击。
这过程中,需要多大的胆略、多精确的计算和速度,才能当机立断,将白虎的突袭转变成自己最有利的进攻契机?
没有人知道。r
但所有侍卫看向雷海城的眼神已经变了。震惊、钦佩、惭愧……种种表情都有,最多的还是后怕。毕竟他们中不少人都曾在少年纤瘦的身子上发泄过欲望。
雷海城根本没看他们,一手握匕首,一手提虎头,昂首走向冷玄。
原本就血迹斑驳的囚衣溅满了虎血,几成血衣,连脸颊和头发上也沾了几点。他也不擦拭,噙着笑穿过两边畏惧退缩的人群,笔直前进。
周身浴血的英姿,比血光更耀眼的笑容,令殿上灯火黯然,众人寂然,也让冷玄失去了思索的能力,只能端坐着看雷海城的身影越走越近,走过整个金殿,走上通往他宝座的白玉丹犀台阶……
很久很长的岁月里,那一个张狂笑容就清晰地映在了冷玄脑海中,怎么也磨灭不掉……
明周看着雷海城,他想扑到雷海城身上大叫大笑,可雷海城浑身上下散逸出来的狂烈气息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完全不像他认识的雷海城……
“……大,大胆!”
当雷海城已经挺立在冷玄皇位前,天靖群臣中终于有人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个曾经意图谋刺皇帝的少年竟已堂而皇之地走上主位,距冷玄不足半尺,不由面如土色。
侍卫们疾奔过来,围在台阶下,见到雷海城手里匕首,谁也不敢再踏上一步,没有人愿意跟白虎一样下场。
“……你……不是尘烟……”
跟雷海城对视良久,冷玄艰难地开口。无论他怎么不愿意承认移魂之说,他都无法再将雷海城和尘烟视为同一人。
“你现在终于肯相信了?”雷海城笑了,笑容背后的恨意强烈得令冷玄如坐针毡。
“太迟了,冷玄。”将还在滴血的虎头扔到冷玄脚边,雷海城用只有冷玄父子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冷玄,你记住,你给我的耻辱,我一定会跟你讨回来。”
不过不是此时此地。虽然现在一刀就可以宰了冷玄,但以他的伤势,逃不出侍卫包围。
他才不会为了冷玄把自己的命赔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冷笑一声,转身走下台阶。
冷玄的脸色由铁青变苍白,现在,雷海城说什么,他都不会怀疑。
望着雷海城背影,冷玄眼中蓦然闪过丝阴狠,抬起了手――只要一声令下让侍卫将雷海城乱刀砍死,就可以高枕无忧。他已经顾不上理会之前的赌约了。即便被群臣笑话他身为帝王言而无信,也总比留个心腹大患强百倍。
刚要下令,一个清朗的笑声响起:“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天靖有如此英雄人物,青凤不枉此行。”
符青凤夸着雷海城,一双水汪汪的桃眼儿却直望冷玄,折扇轻摇,嘴角含着不屑冷笑,显然已看破了冷玄杀机。
冷玄一窒,倒想到了被杀的白虎,他原是认定雷海城无法杀死白虎才放心与雷海城打赌,不想雷海城竟真的取了白虎性命,却要他如何向风陵国交代?
瞧见符青凤眼里满是得色算计,冷玄连苦笑也笑不出――真不该一时冲动,跟雷海城打那个该死的赌,结果反而帮了风陵国一个大忙。
长吐了口气,看到雷海城和其他七个死囚朝殿外走去,他做个手势,示意侍卫放行。
他现在该做的,是如何应对符青凤,阻止风陵和天靖之间可能爆发的战事。至于雷海城,已无暇顾及。
何况,他看看符青凤和澜王,两人都对着雷海城背影望得入神。如果他现在下令截杀雷海城,别说自己的文武百官会腹诽他出尔反尔,单是符青凤和澜王就不会让他如愿。
第一,冷玄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雷海城一行人在一名侍卫带领下绕过重重宫殿,走了大半时辰,终于出了宫城。
此时已是夜,万籁俱寂。天空星万点,寒风呼啸,刮得宫城脚门哨楼上悬挂的风灯乱晃,火光忽明忽暗。
众人身上只有单薄囚衣蔽体,被冬夜里寒气吹着,着实打了几个寒战。
雷海城却敞开了衣襟,仰天呼吸。
凉爽、干净的空气,真舒服……
自从灵魂来到这时代,无时无刻不在痛苦和屈辱中挣扎求生。直至眼下,才得以摆脱冷玄的禁锢,可以呼吸到一口自由空气,也才觉得自己是真正重新活了过来,再世为人。
再度吸气,他睁开眼。漫天星光下,对面的齐大正了然地含笑看着他,两人对望片刻,不约而同放声大笑,声飘四野。
其他的犯人们一直惊魂未定,出了宫才意识到自己从白虎口中捡回条性命,对雷海城感激万分,在雷海城脚边跪了一圈叩谢他的救命大恩。
“各位快起来吧!”雷海城忙着拉他们起身。本来只不过打算救齐大一个而已,但想想一个是救,七个也是救,不如一起救。反正天牢里的都是跟冷玄作对的钦犯,放走他们也能让冷玄头疼上好一阵子。
快刀王站在最外面,对雷海城打量了半天,忽然走上前也扑通一跪,双手左右开弓,扇了自己几个嘴巴,两边脸颊顿时肿得老高。
“雷少侠,我王如峰的嘴巴向来贱,喜欢胡说八道,之前得罪了少侠你,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雷海城一呆,心想这人倒是爽直,是条汉子,微笑着去扶王如峰:“只是几句玩笑,又不会掉块肉,王兄不必介意。”
王如峰却又连磕了三个响头,谢了救命之恩,才肯起身,道:“雷少侠只管叫我名字就是,千万别再叫我什么王兄,折煞小人了。姓王的这条贱命都是你救的,上刀山,下油锅,但凭少侠吩咐。”
真像武侠连续剧里的情节对白,雷海城有点好笑。齐大在旁咳嗽一声道:“大家有什么以后再说吧,咱们得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换掉囚衣,把手脚上的镣铐除掉。不然走到哪里,都会被当成刚越狱的江洋大盗。”
“齐大哥说的是。”被他一提醒,雷海城也觉得衣服上血腥刺鼻,呛了几下,忽觉天旋地转,晕眩连波侵袭。
身体强自支撑到现在,早已超负荷,终于软绵绵倒下。
“小心!”众人都叫了起来。
齐大反应最快,抢在王如峰之前托住了雷海城。摸摸他热炭似的额头,皱起了眉头:“烧得太厉害了,得找大夫。”
将雷海城轻松地横抱起来,抬头望了望星辰辨了方向,迈开大步。“跟我来。”
第 9 章
清幽的香在微风中流动……耳畔叽叽喳喳的,鸟雀啁啾……
雷海城翻了个身,从睡梦中醒来。
很雅致的房间,阳光将古味十足的木制家私都罩上层柔和的淡红色。书桌上陈列文房四宝,墙面挂着几幅泼墨山水字画还有柄长剑,看得出房间的主人能文善武。
透过卷起一半的细竹窗帘望出去,屋外是园半角,假山绿荫,曲径流水,十分幽静。
只是,他怎么会来到这里?……
雷海城收回巡视的目光,摸了摸自己额头,烧已经退了许多。手脚镣铐也不见了。身上的囚衣换成了宽松的袍子,质地很柔软,袖子只到手肘以下,估计是这个时代的睡衣。
长长的头发披在雪白的枕头上,闻着有皂角香味。雷海城并不打算浪费无谓的脑细胞去想是谁在他昏迷时候帮他洗澡洗头换衣服的,只是打个呵欠,裹紧了棉被闭起眼。
很久,没这么舒服地睡个好觉了……
再睁眼,是被明显的饥饿感唤醒的。雷海城一把掀开棉被坐起身,低头在床脚边找鞋子。
“找什么?”耳边突然响起人声。
雷海城全身肌肉猛地绷紧,顷刻又放松,是齐大的嗓音。
“我鞋子到哪里去了?”他笑着抬头问齐大,忽然愣住――
面前的男人一身天青色织锦衫子,外罩墨黑滚金边长袍,腰系金色缎带,将高大的身躯衬托得越发伟岸。头发黑如檀木,在头顶梳了个发髻,束着同样的金色缎带,极是飘逸潇洒。
男人的脸线条英俊硬朗,剑眉飞扬,鼻挺唇薄。如果披下头发,把衣服换成西装,再拿副墨镜,像极了雷海城以前看的男士时尚杂志上那些封面西方男模,放到黄金档电视剧场,绝对能当上偶像明星。
他知道齐大不丑,可是也不要刮掉胡子后帅成这个样子,叫雷海城着实有点嫉妒。
从前的他当然不会有这种情绪,因为他也有着跟齐大相似的身高和充满成熟男人味的阳刚长相,但偏偏进了尘烟的躯壳,足足比他原来矮了近一个头。
尘烟的容貌,以雷海城的标准来衡量,也过于俊美,不够MAN!
幸好尘烟的身体够年轻,而且四肢修长,应该还有长高的趋势,而且雷海城前世看健康杂志上也说过男性的骨骼发育会持续到三十岁,他暗中下定决心,说什么也要练出副跟以前一样的好体魄来。
“不认识我了?”齐大好笑地看着发呆的雷海城,递了双崭新的软布鞋给他。
“你要是把个头缩小个几寸,也许我真的认不出来了,呵呵……”雷海城揶揄着穿上鞋,肚子已经开始大声抗议。
看到书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菜粥酱菜和一双筷子,当是他睡觉时齐大端来的,他不客气地坐下大吃起来。
“你睡了两天,多吃点。”齐大坐在雷海城对面,笑看他狼吞虎咽。“本来想叫厨子准备些鸡鸭鱼肉,不过大夫说你得吃清淡点的东西,等你身体调理得差不多了再开荤吧。”
雷海城没意见,喝完最后一口粥,抬头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还在京城。我的别院。”
“哦?”雷海城挑眉。e
齐大笑一笑,端过手边的清茶给雷海城漱口用。缓缓道:“既然已经出了天牢,我也不再瞒你。我叫湛飞阳,飞翔的飞,太阳的阳,是西岐人,官拜西岐狼营主帅。天牢里人多耳杂,不便明说,雷兄弟莫见怪。”
雷海城早料到齐大非池中物,听他吐露身份,并不觉得如何惊讶,他也不知道狼营主帅到底在西岐算什么官职有多大权势,只点点头,笑道:“难怪你长相不太像天靖国的人,原来是西岐人。”也怪不得齐大一直对越狱胸有成竹,想必暗中早安排了人进天牢营救,只不过冷玄突然将众死囚提出去喂老虎,倒让他和齐大提前脱困。
湛飞阳原以为表明身份后,雷海城会露出敌意,毕竟两国刚交过战,不料雷海城毫不在意,他反而愣了一下,随即朗声大笑:“雷兄弟,你果真非常人。我是西岐大帅,潜入天靖京城,你就不问我来意,不怕我对天靖国不利吗?”
“我不是天靖人。”雷海城淡淡道,“天靖存亡,根本与我无关。”
湛飞阳以为雷海城是因为在冷玄手底受尽折磨才这么说,微微颔首:“不错,天靖皇帝对雷兄弟你肆意折辱,这种国君,不值得雷兄弟为他尽忠。”
他瞧了雷海城一眼,诚恳之至地道:“雷兄弟,湛某虽与你相识无多,但也算生死共患难,想跟你结为金兰兄弟,不知雷兄弟意下如何?”
雷海城微愕,吃不透湛飞阳用心,不知道该不该应承。正在踌躇间,便见一抹失望神情从湛飞阳眼底掠过,确是装作不来的难受。想起湛飞阳在天牢里对他照顾周到,关怀发乎内心,雷海城不禁为自己揣测湛飞阳的用意汗颜。学着古装戏里的古人抱拳道:“湛大哥见爱,海城求之不得。”
说实话,一个人掉到这乱七八糟、举目无亲的时代,多个朋友也不坏。
湛飞阳转忧为喜,笑着一伸长臂,捶在雷海城胸口:“这才是好兄弟。”见雷海城皱眉,忙道:“我高兴糊涂了,忘了你身上有伤。”
“无妨!”雷海城早习惯了湛飞阳的粗犷性子。
两个都是豪爽之人,说要结拜,也不讲究什么采办三牲烧香祷告的文缛节,斟了两杯茶水敬过天地,便算礼成,叙起年岁,湛飞阳刚刚二十有六。
“那我二十八,快叫我雷大哥。”
湛飞阳刚端起茶盅喝了口,闻言喷了自己一袖子,上下端详雷海城,笑道:“雷兄弟你莫开玩笑,你若有二十八岁,我岂非要变成半老头子了,哈哈……”
“我说的全是事实。我其实是生活在另一个时代的人,死后灵魂不灭,进入现在这个身体。而这身体原来的主人尘烟,已经死了。”
既已跟湛飞阳义结金兰,雷海城不打算隐瞒自己的真实来历,当下将自己灵魂穿越到天靖宫中后发生的事情都说给了湛飞阳听。
至于自己的前世,很难跟古人解释清楚,他干脆一言带过。
湛飞阳原本还当雷海城说笑,但越听越心惊,呆了半晌,方吁口长气:“无怪乎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觉得你身上有种特别的气息,与你的年龄格格不入,却原来是移魂的缘故……”
雷海城双眉一扬:“你相信?”移魂之说惊世骇俗,湛飞阳信得如此快,倒出乎他意料。
“雷兄弟说的,我自然相信。”湛飞阳毫不迟疑,又对雷海城看了好几眼,拍拍脑门道:“这可有点麻烦了,按理该叫你声大哥,不过你现在的模样这么年轻,我实在叫不出口。”
“你我以姓名相称不就行了?”见个大男人为个称呼烦恼,雷海城忍不住好笑。
窗外天色已近黄昏,薄暮夕阳自竹帘缝隙里斜斜照落,在雷海城微笑的侧脸洒上淡红余辉,面容之俊美,令人怦然心动。
湛飞阳也不觉瞧得目不转睛,想到眼前这钟灵毓秀的人曾身陷天靖宫中,受到无数非人虐待,心头没来由一阵痛。“海城,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定会攻下天靖,帮你报仇雪耻。”
“我的仇,我自己来报。”雷海城甚是感激湛飞阳义气,不过自己的仇不欲假手他人。“冷玄是我的,你可别跟我争。”
湛飞阳也了解雷海城虽然外表看上去是个少年,脾气却绝傲,当下笑道:“好,即使他日我西岐大军攻下天靖,我也会留冷玄一条狗命给你出气。
两人谈笑风生,竟将天靖视若无物。
又聊了阵,天色全黑。湛飞阳点起灯烛,不久便有两个家丁装束的精悍男子送来饭菜,收拾起之前雷海城吃过的碗筷,对湛飞阳躬身一礼随即告退,动作十分利落。
“我几年前就在京城买下这块地,开了个绸缎庄落脚用。一年会来住上数日,这里的仆役均是我帐下兵士,驻扎在京城当耳目。海城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他们去办。”
湛飞阳已全然当雷海城自己人,对他毫无避忌。陪着雷海城吃完饭,刚要告辞却一拍自己大腿:“我真是糊涂了,居然忘了把药给你。”
浅绿色的药膏盛在小木瓶里,雷海城接过一闻,气味类似云南白药。
“这药膏是用来擦那……里面的,我想着你不喜欢别人替你那里上药,就叫大夫把药膏留下。”湛飞阳说得吞吞吐吐。
雷海城脸一红:“知道了。”
他等着湛飞阳离去后再自己上药,谁知湛飞阳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仍没走。
“还有什么事?”很少见湛飞阳这么婆妈。
湛飞阳听到雷海城问,反而把拉开的房门一关,走回雷海城身边,小心翼翼道:“这个,我想你自己可能不太方便上药,我来帮你?”
“……”雷海城大窘,但想想湛飞阳说得也有道理,况且那羞于启齿的伤内里一直肿痛得厉害,不宜再拖延医治。
再者,两人已结为金兰兄弟,就当肝胆相照光明磊落,他若再一味扭捏,不免将对方看轻了,便把本来拒绝的话吞回肚子里,往床上一趴。
“那就劳烦你了。”
闭着眼睛,任由湛飞阳帮他褪下贴身衣裳。后面微微一凉,一根手指蘸了药膏在入口涂抹一番后,慢慢伸了进来,旋转着将药膏抹上内壁,退出后又蘸了些药膏再度伸入。
雷海城忍受着那根手指在他红肿甬道里进出的怪异感觉,极力想转移注意力,可被侍卫们侵犯的恶心感已经印脑海,稍被碰触,就不受控制地泛上胸口。面颊不知不觉间已发青,他双手抓紧了枕头,低声道:“你,你出去……我自己来。”
在他体内滑动的手指停了停,然后缓慢往外抽。
雷海城刚松了口气,忽然屏住了呼吸――
指尖不知道摩擦到哪一点,带起股令他脊髓酥麻的快感。
“啊……”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叫床声是他嘴里发出的,可后面已自动收缩,夹住了湛飞阳的手指。
“你夹这么紧,我怎么出去?……”很无辜的声音,雷海城却想象得到,湛飞阳脸上一定有笑谑。
混蛋!雷海城涨红了脸,回头就想臭骂。湛飞阳手指在刚才引起快感的地方又轻柔按摸了几下,顿时把他没出口的喝骂全变了呻吟,甚至连前面蛰伏的欲望也因为后庭的刺激半抬起头。
雷海城是个成年人,理所当然看过成人光碟,也曾经出于猎奇的心理,租过GAY片。不过看到屏幕上两个男人上演肉搏大战,毫无美感,他就倒尽了胃口,从此对这类光碟敬谢不敏。印象中也对GAY没什么好感,以为GAY片里男零号那种如痴如醉的表情全是装出来的。等到了天靖,受侵犯时只有屈辱和疼痛,自然更谈不上会从中享受到什么。
所以当他现在发现原来男性体内被碰触同样可以引发快感时,所受的冲击绝对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在身边爆炸。
难道他,已经被冷玄折磨成性变态了?……
眼神呆滞了好几秒,下身蜂拥涌起的剧烈快意让他无法再思索其他,恨恨咬起牙。“FUCK!”
手却已经不听大脑指挥地径自探进两腿间,摸住被忽略许多的欲望抚慰起来。
记得婷曾笑话说,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这话真他妈没错!
第 1 章
“你说什么?”湛飞阳听不懂英文,但望见雷海城染红的眼角,他褐棕色的瞳孔也浮起层沉光泽,慢慢倾低身子,伏在了雷海城背上。
罪魁祸首的手指终于从还在蠕动的地方抽离,整只宽厚粗大的手掌却伸了过来,缓慢抚摸起雷海城越来越肿胀的欲望,直到扬起漂亮的弧度。
“……你这话儿,比起同龄少年,倒也雄伟。”
湛飞阳凑在雷海城已经变成粉红色的耳根子后轻轻调侃,他的嗓音也起了沙,长着薄茧的指腹在有着丝绒质感的头部不停轻柔打转,激得雷海城大腿内侧肌肉一阵阵痉挛,腰都快化了。
“你,你不是说自己对男人……没兴趣的吗?……”挣扎着从牙缝里挤出质问,雷海城觉得自己上了大当。
“我要不这么说,你在天牢时根本就不会容我近身吧?”凝视雷海城似乎气得快要吐血的表情,湛飞阳终是低笑:“海城,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让你享受点,别老记着那些不舒服的经历。”
“那,那还真是多,多谢了……”雷海城喘着气,欲望前端已开始流下欢愉的眼泪。
老实说,灵魂到了这里好几个月来,他还没有理过自己的生理需要,是该宣泄一下。而且湛飞阳的指技确实不错,弄得他快要爆发。
可要他在个男人手里爽到泄出来,实在丢脸。
要死,不如就一块死!
已经被雄性荷尔蒙和男人幼稚的好胜心冲昏了头脑,他瞪着身上的湛飞阳:“既然你这么好心,做大哥的也得关照你。”手一伸,钻进湛飞阳裤腰,擒住了同样火热涨大的器官。
呵,早已一柱擎天!这让雷海城多少消了点怒气――起码不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出其不意被掌握了要害,湛飞阳诧然抽口气,看到雷海城一脸报复得逞,他暗哑地笑了起来。
“……海城,海城……你这个样子……真会叫人忍不住……”用力将下身压近雷海城,磨蹭着……
“唔……”汗水和浓郁的男性体味在两人耳鬓厮磨间交换,被本能俘虏的两个男人彻底抛开了理智这多余物,相互套弄着对方的昂扬,追逐起原始的快感。
濒临喷发的刹那,湛飞阳突然放开雷海城的欲望,转而张开双臂,将雷海城紧紧锁进怀里。
炽热的体液染湿了两人衣服。谁也没有说话,只大口呼吸着充满麝香味的火辣空气。
半天,雷海城的呼吸终于平缓下来,一拳把还紧抱着他的人打到里床。
“你好狠!”湛飞阳摸着发黑的左眼圈苦笑。“你分明也很舒服的……”
“想不想我把你的右眼也打肿?”雷海城威胁,不过明显戏谑的成分居多。
欲望得到释放,心情其实还挺舒畅。以往他会点根烟,然后把婷搂在胸前,亲她的头发说爱她,但对湛飞阳就免了。
看在湛飞阳的确很卖力地取悦他的份上,雷海城决定不再跟他计较。
“呵呵,心情好了许多吧?”
同样是男人,湛飞阳非常明白雷海城心里在想什么,摸了下雷海城汗湿的头发没再遭拳击,他笑了笑,脱下自己的黑色长袍将两人身上粘到的体液擦拭干净。
一件昂贵的袍子就此报废。
“海城……”他双手往脑后一枕,躺到雷海城身边,语气低沉,出奇地认真。“不瞒你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被你吸引了。不管你以前遭遇过什么,我都想让你知道,男人之间也有快乐,绝不是你记忆里那么恐怖。”
“……”雷海城觉得自己嘴角在抽筋,前世怎么也是个冷俊杀手,律师界精英,虽然也曾有同性受他出众的外貌气质吸引向他暗示过,但被他冷冷一瞪就吓退半条街,没试过碰到像湛飞阳表白得这么淋漓尽致、直白露骨的。
谁说古人保守?绝对误导!e
“我喜欢女人。”他干脆地回答。这种场合下,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方法。
湛飞阳失落地叹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海城。”又悠悠叹了口长气,不再说话。
房间里一下寂静,气氛甚至显得沉重。雷海城心口不自觉有点闷,忍不住侧头看向枕边――
红烛颤动的火光里,湛飞阳褐棕色的眸子正瞬息不眨凝望着他,看情形已经注视了他很长时间。
“你……”
四周的空气变得暧昧起来,雷海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别说话……”似乎不想再从雷海城口中听到拒绝,湛飞阳用手指轻点住雷海城嘴唇,慢慢摩挲着。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情欲的气味……雷海城脸皮微微发烫,转头避开了手指,可湛飞阳整条胳膊伸了过来,揽住他脖子,把头埋进雷海城肩窝,呼吸。
呼出的气,热度惊人。身为男人,雷海城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海城,海城……海城……”
湛飞阳反复低唤,嗅着雷海城肩窝、锁骨、脖子,让雷海城错觉身边人是头野狼,正在研究该从哪里咬开猎物。
也对,狼营主帅嘛!
“好痒!”他哈哈一笑弓起肩膀。
湛飞阳抬头,看着雷海城满脸笑容,用力一闭双目再睁开,终于把内心的欲望压了下去。
握住雷海城手腕,他恢复了平素调侃的笑容,眼神却认真得不容置疑:“雷海城,你既然不喜欢男人,我不会强求。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当然,你也不用来理我。”
“……湛飞阳,你还真是牛脾气。”
“雷兄你过奖了。”
两人就并排躺在床上,面对面僵持着对望半晌,突然觉得这情形实在滑稽,忍俊不禁齐声大笑,将原先的尴尬一扫而空。
湛飞阳果然说到做到,之后数日都对雷海城以礼相待,只尽手足情义,再没有什么逾距举动。等雷海城高烧褪尽,两人商量起行程。湛飞阳力邀雷海城同返西岐。
“我离开西岐也有段时日了,得回去复命。天靖人阴险毒辣,虽说皇帝赦免了你死罪,但多半他还会再想出什么诡计来害你。京城不宜久留,海城你就跟我去西岐,彻底养好了伤,再找天靖皇帝报仇。”
雷海城点头,他可比湛飞阳更了解冷玄,那个男人一定会不择手段将他置之死地。他的体能还远未复原,一个人留在危机四伏的京城绝不明智。本来就打算过几天离开京城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调理锻炼,见湛飞阳盛意拳拳,欣然应允。
他在这时代本就是无根浮萍,来去随心。
湛飞阳听他答应,立即着手安排起程。他手下人效率极高,不出个把时辰已在庄子大门外备好了车马,老板伙计一齐将两人送出门口。
绸缎庄对外的老板是个外表殷实富相大腹便便的员外,自称刘富,雷海城料想多半也是假名,但湛飞阳既然没多介绍,雷海城也不过问。
见湛飞阳正和刘富等人低声交代事宜,他淡淡一笑,背负双手走到路边,仰望万里长空。
各人有各人的隐私空间,这是雷海城奉行的生活原则。
快刀王如峰和那些囚犯一行赫然也在人群中。众人那晚随湛飞阳一起回到绸缎庄,几天住下来好吃好睡,都恢复了点气色。见雷海城两人即将远行,众人也纷纷告辞,大家死里逃生,只想从此远离京城隐姓埋名过安稳日子。
湛飞阳也不勉强,叫刘富准备些盘缠分给众人上路。众人千恩万谢,陆续走了。
王如峰留到最后一个,谢过湛飞阳后跑到雷海城面前,一揖到地:“雷少侠,大恩不言谢,姓王的本该跟随少侠听候你差遣,不过挂着寨子里老婆孩子,就此别过。雷少侠日后如有吩咐,我云潼关连环寨上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雷海城对这直肠子的山寨大王倒有几分喜欢,笑道:“他日若有闲暇,海城也会去拜访王寨主。”
王如峰听雷海城这么说,显然已将他当做朋友,不由大喜,又拜了一拜,跨上刘富准备的马匹绝尘而去。
送走众人,湛飞阳和雷海城才坐上马车,出了绸缎庄后一路西行。
赶车的两人就是几天来送餐的仆役,雷海城后来得知两人是堂兄弟,均为湛飞阳的近卫,一个叫呼延傲雪,一个叫呼延惊霜。
两个三大五粗的汉子,取的名字却端得风雅,雷海城好奇之余问多一句,才知道是湛飞阳替两兄弟改的名。
西岐人好战尚武,素来瞧不起天靖和风陵国的弱质文人,但对这两国的文学诗赋十分推崇。湛飞阳亦不例外,读到首好诗兴之所至,便将自己手下的名字大改特改,也不管名字跟那人是否相衬。让雷海城笑了半天。
呼延兄弟赶车的手势极稳,雷海城在车厢里半点不觉得颠簸,兼之第一体验这种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古代交通工具,倍觉新奇。掀开了车厢侧边的布帘,欣赏起沿途街市景色,他对古人的了解除书本外,无非就是一些古装剧,这回算是亲眼目睹了古代百姓的市井生活、吆喝叫卖,不禁看得津津有味。
看了半天,觉得始终有道火热的视线粘在他身上,他皱起了眉头――除了同坐一车的湛飞阳,还会有谁?
真是个固执的家伙!雷海城干脆闭起了眼睛。不多久,湛飞阳的呼吸越来越靠近他耳朵。他无奈睁眼,面前自然就是湛飞阳放大的面孔。
“湛飞阳~~~”他瞅着男人还留有淤青的左眼,拖长了声音警告。他没理由阻止人家爱慕他,但不代表允许对方得寸进尺。
“……麻烦了……”没头没脑的一句,雷海城莫名其妙。
又对雷海城的脸看了好一阵,湛飞阳才坐回原先的地方,眉心锁。“海城,我们都疏忽了,出发前应该先帮你乔装一下的。”
雷海城一凛,顿时领悟了湛飞阳的担忧。“你觉得冷玄会叫人拦截我出城?”
“我若是冷玄,有你这个隐患,一定食不知味,寝不安宁。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尽快将你除去才安心。”湛飞阳缓缓摸着自己下巴,目光闪动。“如果放任你离开了京城,天下茫茫再要抓你,谈何容易。”
“哼,那他倒不用担心,我迟早会去找他算帐,还怕见不到面吗?嘿!”
雷海城挑眉,笑容张狂得令人目眩神摇。湛飞阳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冲动之下,正想去抱雷海城,车轮蓦地缓了,原来已到西城脚。
“齐大爷!”呼延傲雪隔着车帘低声叫湛飞阳的化名。“城门官要来搜查。”
雷海城跟湛飞阳对望一眼――担心的事情果然来了。
听到数人脚步声接近马车开始盘问,雷海城慢慢捏起了拳头――
“别冲动,你伤势还没痊愈。”觉察到从雷海城身上逸出的杀机,湛飞阳忙抓住他的手低声道:“让我来应付。”
这时车外城门官的声音大了起来:“让开,上头最近要捉查要犯,所有出城的人都得过了军爷这关才能走。” 一把推开呼延两兄弟,就来掀车帘。
湛飞阳眼一眯,突然揽过雷海城细韧腰肢,伸手拔下雷海城绾发的银簪,黑发立时如云披落。
对不明所以的雷海城笑了笑,湛飞阳低头亲了下去――
车帘掀起,城门官就看到幅叫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一个英俊男子正和个美少年亲得如胶似漆……
男风在天靖并不罕见,京城里的有钱人家也喜欢蓄养几个小倌卖弄风月,但像这样大白天里旁若无人地亲热的,城门官还是首碰到,尴尬地假咳两声,那英俊男子总算抬起头来,神情不悦,似乎怪他扰了好事。
“什么事?”湛飞阳明知顾问,他本来已气势逼人,沉下脸更显威严。
那城门官何等势利眼,见湛飞阳气度非凡,非富即贵,即刻堆上笑容道:“这位公子,本官也是奉命行事检查出城的人,还望公子见谅。”
湛飞阳做戏做全套,仍将雷海城牢牢按在胸前,摸着雷海城的长发,对城门官斥道:“看完了就快走,别吓坏了我的宝贝儿……”
唔!大腿被雷海城发狠拧了一把,他苦笑。就知道雷海城会气他用这招来蒙混过关。不过……刚才偷到一吻,赚到了……
“是,是。”城门官点头哈腰,眼睛却忍不住朝男子怀里的美少年直瞧。少年的脸被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大半,看不真切,可总觉得跟他手头画像里的人像有些相似。待要叫那少年转过头来给他看个清楚,却又忌惮湛飞阳气度,嗫嚅着不敢开口。
正在犹豫,城楼上又下来个年过半百的武将,领着队兵士走近马车。
“查这么久,出了什么事?”
城门官见是自己顶头上司,不敢怠慢,指着画像悄声道:“袁大人,你看这要犯,可跟车里的少年有点像?”
“哦?”那袁大人抓过画像,对雷海城仔细打量起来。
湛飞阳表面泰然自若,手却已慢慢伸向身后坐垫下去拿兵器。万一混不过去,也只好硬闯了。忽然听那姓袁的武将对城门官道:“哪里像?你看眼了。放行!”将画像扔还给城门官,走回城楼。
城门官张大了嘴,眼睁睁看着马车出了城门,实在想不通一向细心的上司今天怎么转了性。
袁武将伫立城楼上,等马车驶远才冷冷一笑,吩咐身后近侍:“你们两个立即去禀告主公,他要找的人已经出现了,请主公定夺。其余人改换便服去追那辆马车,跟住它,等主公下一步命令行事,切莫打草惊蛇。”
“是!”
片刻间,数骑已冲出城门,沿着马车留下的车轮碾痕前行,扬起阵黄土。
延伸到远的地平线上,长草半掩落日,鸟雀掠翅归巢,又一个萧飒冬夜即将来临。
第 11 章
“湛飞阳……你给我说清楚,谁是你的宝贝儿?”
确定马车已驶出西城门兵士的视线,雷海城才坐直身,咬牙切齿。要是早知道湛飞阳的解决方法是这种馊主意,他宁可与兵士放手厮杀。
“海城,你别这么恐怖地看着我好不好?虽然我们四个人凭本事也能硬闯过关,但泄露了行踪以后更麻烦。”湛飞阳忍住想大笑的冲动,一本正经解释。
雷海城当然也知道这层厉害,所以之前才一直忍着不出声,任湛飞阳去跟城门官周旋。问题关键是。“你居然用这么恶心的字眼来称呼我一个大男人?”害他周身起了鸡皮疙瘩。
“你皮痒了不成?”他学着湛飞阳在天牢里恐吓快刀王等人的语气将指关节捏得噼啪轻响。
湛飞阳却“噗嗤”一笑:“其实我也不想的。只不过如果换成海城你来亲我,叫我宝贝儿的话,也太假了,骗不过那城门官。试想哪家公子会搂着个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魁梧男人当小倌疼爱呢?哎呀――”
一记老拳飞来,他左眼再变黑。
“算你能说。”拳头揍了出去,雷海城怒气也终于消了大半,哼道:“等我个子高过你了,有你好看。”
“你说什么?” 湛飞阳耳朵尖,一下抓到雷海城随口发泄的话头,满脸调侃。“原来海城你是想来抱我,呵呵,不用等你长高,我现在就可以任你摆布,哈哈哈……”
雷海城瞪他一眼,决定不再跟这越来越油腔滑调的家伙做口舌之争,扭过脖子去看车外风景。心里却微微起了波澜――
瞧湛飞阳的样子,根本就未曾对他死心。他似乎,不该答应这趟西岐之行的……
路上雷海城不再说话,闭目养神。湛飞阳也就收敛了嬉笑,只叫呼延兄弟俩快些驾车,赶在日头下沉前,马车到达个小镇林和。
四人找了家干净客栈投宿,呼延兄弟自去喂马准备第二天车上的干粮。雷海城和湛飞阳各自回房洗了风尘才叫上呼延兄弟去客栈前堂用餐。
从天靖京城出发前往西岐,若走最快的路线,必经林和镇。原是个荣市集,但自年前天靖与西岐大战后,虽然停了兵,两国间局势依然紧张,往来经商游历的人大不如前,林和镇也日渐萧条。眼下又近年关,更少客人路过。客栈里竟就只有雷海城他们四个客人。
正等着厨子上菜,客栈外传来马嘶,几匹马停了下来。小二欢天喜地迎上去,带着三个男子入店,坐在了前堂另一侧。
“那些人,路上一直跟着我们。”雷海城压低了嗓子,不动声色,唯有嘴角带上丝难以觉察的冷笑。
拜冷玄给予的连番折磨所赐,他现在对危机的直觉敏锐度比起在特种营中更上一层楼。即使欣赏沿途风光,也没有忽略任何风吹草动和可疑的人影,更别提三匹时紧时慢跟随车后的高头大马。
这么滥的跟踪技术,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地跟着他们进客栈。雷海城倒起了兴趣,想看看这几个笨蛋到底玩什么样。
湛飞阳微惊后立即镇定,仅用眼角余光一扫那三人。夹起筷跑堂刚端上的牛肉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你看他们是什么来路?”
“这三个人不足成事,应该只是通风报信的小喽罗。”雷海城也轻描淡写地夹了块红烧猪肚,他对自己评价对手的眼光向来自信。
“哦?那目的呢?”
“一是受冷玄暗中指使,二嘛,就是剪径的强盗,大概看中你齐大爷潇洒多金,想绑了卖个好价钱,或是捉回去给女大王做压寨郎君。”
雷海城最后不忘调侃,看湛飞阳差点被刚吞到一半的茶叶蛋噎个半死,他大笑,总算报了一吻之仇。
而湛飞阳直到此刻,也终于醒悟,千万别再被眼前人少年的外表蒙蔽,要牢记那躯壳里待的,是个恶劣起来比他有过之无不及的成熟男人。
他想他以后都不敢再随便调侃雷海城了。
翌日天方破晓,呼延兄弟就驾起马车,迎着鲜红旭日,踏上通往下一站的官道。
雷海城掀开侧面窗帘,闻着灌进车厢里的冬日冰冷空气,半天收回目光,淡淡道:“那三人在后面。”
“要不要我去解决?”湛飞阳拿起长剑。
“不用,我想看他们究竟有何用心?”雷海城悠闲地靠在车厢背板上,把玩旋转着那柄黑黝黝的匕首。眼神沉静――
没弄错的话,后面的三个人从他们出城时就跟上了,多半是冷玄派来的,但既然当时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为什么不在西城门就把他拦下来?
冷玄,又在耍什么招?
他冷冷笑,锋利的匕首在十指间盘旋自如,刃身雪亮,映出他隐藏在眼眸远远超越了年龄的沉寒酷,还有男性与生俱来的好胜……
几个小角色暂时不忙解决,就当给枯燥的长途跋涉做调剂好了。他倒很好奇,冷玄会布下什么陷阱来对付他?
找个强大的对手来斗智斗力,才有意思。
雷海城觉得,自从他转行律师漂白双手后,心里蛰伏的那头嗜血猛兽,终于要在这异世,从沉睡中复苏了……
将近中午,四人也不停下打尖,就在车上随便吃了些干粮清水,继续赶路。又驶出大半个时辰,沿途景致越来越荒凉,丘陵连绵,人烟稀少,官道渐到尽头,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江横呈眼前。
江面辽阔,有鸬鹚水鸟剪翅斜飞,芦苇荡绵延两岸,似无尽头。大风吹得水面涌起一个接一个浪尖,满天芦飘扬如雪。
“渡过子元江,再走上半月,就可到达西岐东边国境。如果不从这里走捷径,绕道经天靖属国吴苏再入西岐,又得多上半个月行程。”
湛飞阳边解释,边取了长剑和随身细软,跟雷海城一起下马车。一张望,见前方有个摆渡亭,拴着条乌篷木船,便朝前走去。
呼延兄弟向两人行了一礼,掉转缰绳,驾着空马车原路驶回。
“他们不跟你我回西岐?”雷海城有点意外。
“你有办法把马车也弄过江去?”湛飞阳嘻嘻一笑,随即正色道:“过了江,京城的势力会相对弱些,我们无须马车,到前边镇上买两匹马赶路比坐车快多了。”
雷海城点头,心想湛飞阳熟悉路途,听他安排应当没错。也不跟湛飞阳辩解如在他的时代,莫说一辆马车,便是飞机火车也能渡过海去。回望身后,却见不到那跟踪的三人形迹,皱了皱眉――
摆渡亭里两个艄夫正蹲着抽水烟闲聊,见两人走近,其中一个年长的站起身问:“两位爷要过江?十个铜板一人。”
“马上走。”湛飞阳扔了块碎银给他。
两个艄夫眼都直了,忙不迭解开系船的绳子,等两人上了船,吆喝着将船撑离岸。
两根竹篙此起彼落,木船不一会已到江心。江中无阻挡,波浪更大。船身被江浪拍打着左右摇晃。雷海城盯着那两个分立船头船尾的艄夫,突然一拍身边湛飞阳肩膀:“喂,你有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咦,你的脸怎么青得像鬼?……”
“……”湛飞阳嘴唇蠕动两下,呕吐起来。
“你,你晕船?”雷海城一跳避开,看到湛飞阳虚弱得点了点头,雷海城几乎气昏。
“妈的,你不能坐船还走什么水路?老子这非给你害死不可!”粗口都爆了出来。
那两个艄夫,面对江上风浪,马步扎得文风不动。牙齿也很白,不像经常抽水烟的。
中计了!
“我想可以让你快点离开天靖……呃……”
湛飞阳还在吐,望着雷海城背后蓦地惊叫:“小心!”
不用他提醒,雷海城已经拎起湛飞阳衣襟,在身后劲风袭来前跳入江中。
两声落水轻响紧随,那两个艄夫也追着雷海城跃落水里,各自从裤腿里抽出兵刃,身法轻灵如两尾大鱼,向雷海城快速游来。
若只有雷海城一人,他相信凭自己的水性要逃脱绝不成问题,但偏生手里还拖了个湛飞阳。
怎么也想不通,这威风凛凛的魁梧男人居然也是旱鸭子一只!吃了几口水后已经半昏半醒,只知道紧抓住雷海城不放,让雷海城游也游不快。
狼狈不堪地躲过袭来的分水刺,却躲不过后面的一记铁鞭偷袭。背上火辣一疼,周围的江水立即变红。雷海城忍痛,用力蹬水,托着湛飞阳的脑袋浮出水面,奋力游动,江面劈开条血线,直冲对岸。
那两个艄夫似乎想不到雷海城受了伤,还有如此爆发力,竟被他落在身后。
眼看江岸在即,雷海城将湛飞阳用力抛上岸,自己正要爬上去,脚上猛然一紧,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整个人沉了下去。
“海城!”湛飞阳大吼,伸手去抓,却抓了空。
下一刻,雷海城已被卷到江心,乌黑的长发在水面散了开来,很快便被江水吞没。
一缕血红,从湛飞阳眼前,急遽随迅疾的江水消失下游,只剩那只无人驾驭的乌篷木船,随波逐流。
脑海瞬间空白,他死死盯着奔流不息的大江,褐棕色的眼珠仿佛快渗出血来,浑身颤栗。
“雷――海――城――”z
像野狼濒死前发出的凄烈狂嚎,撕裂了长天。
第 12 章
纵使隔着江水,雷海城依然听到了湛飞阳的狂吼。如果可能,他很想扯住湛飞阳的衣领对吼回去――
他落在现在这地步,还不都是湛飞阳一手造成的?!要不是看见湛飞阳真的快淹死了不像在使苦肉计,他简直要以为湛飞阳跟人串通起来害他。
不谙水性,还敢渡江,这匹笨狼怎么当上主帅的?还是这异世的人都没有练习游泳的概念?
上是明周,这回是湛飞阳。雷海城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命里五行犯水,怎么每能脱围时,总会为了要救身边的旱鸭子把自己赔了进去?
倘若能逃出生天,他决定,以后见到江河湖泊一定退避三舍。
不过眼下的情况已极不乐观。
缠住他脚的皮索很牢固,握在一个浑身穿紧身水靠的人手里,拖着他不住往下。另一个同样打扮的人也手持皮索,套住了他的腰。
真正伏击他的,其实是这两个一早就潜入江中的家伙。两个艄夫只是引他和湛飞阳上钩的饵。
胸口被水压得越来越闷,求生的本能却在生死关头特别强烈。雷海城扯住腰间的皮索猛力拽,将那人拖近身边,匕首飞快插进那人心口。
那人压根儿没料到雷海城强弩之末,还有力气反击,哼也没哼便已一命呜呼。
雷海城拔出匕首,血大量涌出,眼前猩红一片,他凭着之前判断的方位割断了腰间和脚上的皮索,双足一踩水,想冒出水面换气。头顶刚露出江面,大腿一沉,被人紧紧抱住又拖了下去。
透过血红的江水,他勉强看清是那个年长的艄夫。
阴魂不散!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劲贯右臂,匕首朝那人脊背猛插下去,直至没柄。
憋到现在的一口长气再也守不住,江水从口鼻冲入,冰凉彻骨,意识渐渐模糊消失……
冬风阴冷如刀锋,刺割着肌肤。阵阵寒意终于让雷海城缓缓地睁开了酸涩的眼皮。
他还活着。
身下是片泥泞松软的浅滩,一半斜伸入江中。显然,他是被江水冲上这小浅滩,捡回条性命。
抹了抹口鼻沾染的泥沙,他试着站起,才发现那艄夫的尸体仍紧抱住他大腿,也一起被冲了上岸。
真是个尽忠职守的好杀手!雷海城啐掉满嘴沙,拔下还插在尸体背上的匕首,蹬掉了那具尸体,坐在浅滩上喘息,顺便理下头绪。
面前白茫茫的只有大江奔腾,按照这水流的速度和天色来看,他少说也被冲了几十里。
雷海城不以为凭自己目前的体力能支持双腿走回那摆渡亭,而且湛飞阳是否还在原地逗留也是个未知数,遇到那三个跟踪者的概率倒相对大很多。他回去无疑自投罗网。
但留在这里也不安全,如果他是那两个杀手,一定会循着下游找到尸体才罢休。
得尽快离开江边,他收起匕首,将艄夫尸体上的杂碎东西都掏了出来,然后把尸体推进江中,免得搁在浅滩上让人起疑。
搜出来的东西有几块金锭碎银、一个类似发射袖箭的圆筒,不过最引起雷海城注意的是块椭圆腰牌。
黄金质地,是个有钱的主。腰牌正中锩刻着三个字,虽然这字体跟雷海城熟悉的港台体字有些许出入,但详了一下,应该是“澜王府”。
澜王冷寿?雷海城捏着腰牌,有点错愕。在绸缎庄的几天里,他也向湛飞阳大致问过那晚金殿上的人员情况,得知那个寿皇叔是天靖国冷玄之下最有权势的澜王。
他一直以为追踪的人和杀手是冷玄派来的,眼下看来,却想错了方向。怪不得那几个杀手只用皮索来对付他,显然志在生擒。若换了冷玄的手下,恐怕一上来就是杀招。
只是澜王捉他,究竟有何企图?
雷海城愣了片刻,知道暂时找不出答案,不再浪费时间,收起那些东西。举目四望,远十来间低矮茅舍映入眼帘,隐约听到犬吠。
他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疼,衣服也得借火烤干,如果再有碗热乎乎的米饭祭下五脏庙,就更好了。
暮色降落时,雷海城走到那个小村庄路口,敲开了一户农户半掩的柴扉。
应门的是个稚龄童子,头扎冲天辫,怯生生地转动眼珠,望着一身拖泥带水的陌生少年。
“小弟弟,我不是坏人。“雷海城露出最温柔的笑容,“我乘的船在江里翻了,能让我借个火烤下衣服吗?”
童子看着雷海城的笑容,已经忘了说话,身后一个老妪颤悠悠地念了声阿弥陀佛,“进来吧,小哥,冻坏了身子骨就麻烦了。”
“谢谢大娘。”
老妪姓温,老伴早已过世,儿子也在年前被征了兵攻打西岐,战死疆场。儿媳迫于生计改嫁异乡,只剩下老妪与孙儿相依为命,靠同村人接济,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
这村子还有几户人家与温大娘家境相似。雷海城几天下来,已跟村民很熟,从村民口里得知,此地位于子元江下游,离他落水的地方相距几乎有百里之遥。这里虽有大江流过,奈何土质贫瘠,庄稼收成一向不好,村子原有几百户人家,渐渐都迁移别谋生,只剩下些孤老不愿背井离乡,还守着这片土地。
他将从尸体上搜来的金银都给了村民,让他们拿去市镇兑换成铜钱分到每户人家帮补生计。腰牌上刻有字样,就没有给村民以免为他们惹来是非。村人民风淳朴,受了他的财物个个感激,均对他十分恭敬。
雷海城见这里山高皇帝远,正好安心在温大娘家住了下来养伤调养。
他背上被铁鞭抽的伤口只是皮肉伤,很快结起疤。一天洗完澡后心血来潮脱光了衣服数伤疤,新旧重叠,长短浅,没一千少说也有八百,在肚里将冷玄臭骂一通后反而哈哈一笑。
他一直嫌尘烟的身体过于纤细,这些纵横交错的伤疤倒替他增添了不少阳刚之气。套用以前教官鼓励他们的名言――伤疤嘛,就是男子汉的勋章。
平时除了帮温大娘祖孙劈柴火,捕鱼打些野鸭做口粮,雷海城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锻炼身体恢复体能。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体力提升到巅峰状态,他参照从前在特种营的训练课程再加以调整,给自己订了份堪称魔鬼式训练的详细计划。每天去村边的山林里练习马拉松长跑,爬树攀岩,跳远跳高……风雪无阻。临睡前还要做上五百个俯卧撑。
遗憾的是没有枪支可以练习射击,雷海城只能制了弓箭练射箭。他还将搜来的袖箭筒拆了开来细加研究改造。每日里忙着锻炼,研制防身武器,时光过得飞快,不经意间竟已在这小村落住了两个多月。
日夜挥汗苦练果然立竿见影,原来略嫌瘦弱的四肢身躯渐渐现出健美流畅的肌肉曲线,肩背胸腔厚实了许多,光滑的小腹也多出了雷海城满意的六块腹肌。美中不足的是个头仅高了几公分,离雷海城的目标还差得远,但想想才两个月时间,人毕竟不是庄稼,没可能疯长。
这段日子虽然锻炼得辛苦,对雷海城而言,却算得上是他来到这异世后过得最平静充实的时光。夜晚躺在床上时,他也曾不止一地想起未婚妻婷,想到婷或许仍沉浸在他遇害的悲恸中,难免伤感,但也改变不了他原本的肉身已毁灭的事实,雷海城唯有暗中祝福婷能尽快找到个值得托付的新男友。
他自然也有想过湛飞阳,不过并没有兴起去西岐寻找湛飞阳的念头。内心,其实对湛飞阳的示爱有些别扭,现在分隔两地,雷海城反而如释重负。
湛飞阳是他在异世结识的第一个好朋友。也正因此,雷海城不想让两人之间搀上太多复杂的情感,坏了两人的朋友情谊。
严格说,雷海城是个能将自己真实情感收敛得极的人。孤儿院的经历使他养成了冷漠性格,绝不轻易允许人踏进他的领域。而后特种营的训练更要求他练就钢铁般的神经,随时随地对周围一切人,一切事物保持戒心。
即使退了役,转了行,与人接触沟通的机会大大增加,雷海城也已经习惯了跟人微笑握手的同时,跟对方拉开距离。
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始终觉得,只要他和湛飞阳彼此心里还当对方是朋友,见不见面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爆竹一声辞旧岁,鞭炮碎纸屑铺了满地,艳如红雪。
雷海城在村子浓郁的火药和腊肉味里,迎来了异世的首个新年。
“雷公子,大过年的,你都没件新衣裳,我过意不去啊……”过年前温大娘用雷海城给的钱扯了点布,替自己和孙子都做了新衣裳,见雷海城两个多月来都穿着同一件衣服,她把剩下的布搬出来,想帮雷海城也做身新衣,却又不够布。
雷海城心头倒一动,想了想,道:“温大娘,可以的话,麻烦你去村里其他人家把他们派不上用场的碎布料讨些来,我自己会做衣服。”
温大娘去了。村里人都受过雷海城的恩惠,听说是他要碎布料,个个亲自送上温大娘家中。
收齐大堆碎布料,雷海城了三天时间,设计拼凑,又请温大娘代缝,做成两套衣裳。
以温大娘看来,这些衣裳非但式样古怪,而且色彩斑斓,看得她眼缭乱。
“这种衣裳,就叫迷彩服。”雷海城微笑。
初四的清晨,雷海城迎着零星飘舞的雪,背起简单的行囊,告别了温大娘祖孙,踏上返回京城的道路。
春节这种一年到头最喜庆的日子里,人的精神总会轻松许多,也意味着警觉性相对麻痹。对雷海城来说,正是出击的好时机。
在猎物欢快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才比较过瘾。
他噙着冷笑,迎风雪疾奔。雪势起初甚弱,渐渐随着寒风越下越猛,大如鹅毛。
这里到京城大约百余里路,春节时分又逢下雪,一路上都几乎见不到人迹。正方便了雷海城一个人霸占了整条官道,奔走无忌。
他这两个多月来,每天都会跑上两圈马拉松,此刻奔了廿几里路,筋骨毛孔舒张开来,酣畅之极。奔得性起,索性扯下束发的布带,任寒风扬起满头长发。
风雪自他双耳呼啸刮过,如有千军万马在身后呐喊呼唤。放眼望去,白山黑水,巍峨沉寂,天地苍莽,大道无情,唯他一人昂然独行。
整个世界,仿佛只为他一人存在。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气自雷海城胸中澎湃升腾。这瞬间,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一缕来自现代社会的孤独灵魂,竟觉得自己本来就是属于这异世的古人。
风萧萧,易水寒。燕赵气概,侠骨风流。白雪连山鸟尽飞,虽万千人吾往矣!也不外此时意气!
“哈哈哈……”满腔热血沸腾汹涌,雷海城一声长啸,全力发足狂奔。
啸声清如龙吟,在寒风暴雪中破空飞出,回旋于云霄苍穹,绵延不绝。
官道岔路口,一队车马正踏雪踯躅前行。听到雷海城这声豪气冲天的磅礴长啸,马上的骑士尽皆动容。
为首那人脱口高赞一句,“好气势!”策马朝着前方风雪中飞奔的矫健身影追去。
其余人也都紧随其后,均想见识这豪迈人物。
“壮士请留步!壮士――”
听那声音喊到第二句,雷海城才意识到所谓的“壮士”是在叫他,也立即发现自己怎么学起武侠故事里的人来,边走边叫,不由好笑。止了啸声,就在官道中央遽然停步,转身,注视着数骑骏马向他驰近。
“壮……”
骏马停在雷海城身前,为首那人刚叫了半声,便惊讶地微张嘴,没了下文――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那令人血脉贲张,想随之拔剑与风雪同舞的长啸,竟出自一个比他还年轻的少年。
乌黑长发如有生命,飞扬脑后。少年鬓似刀裁,玉面朱唇,眉宇若远山悠然,任风雪扑面,负手伫立凝望着他――
一双沉静得叫他完全忘记眼前人年龄的眼睛,邃如海,无悲、无喜、无惧……只映着飞雪飘摇,静静地等待他开口。
四周突然间仿佛万籁俱寂,落雪、天地……都被消融湮灭进了这双眼里……
他和身后的骑士均缄默着忘了言语。
第 13 章
无聊!雷海城目光一掠,已打量完这个冒冒失失追上来叫住他又不说话的人。二十上下的青年,裹在雪帽下的容貌温文尔雅,身上锦衣玉饰,价格不菲,再看青年身后一群随从和七八辆大马车,多半是个世家子弟。
不过,这些人的衣服样式却跟他见惯的天靖人装束有些不同……
双眉微微一扬,他转身,没必要为群不相干的人耽搁行程。
“这,这位小兄弟,请慢走。”
看到雷海城迈开步伐,青年倒记起了自己追上来的目的,一跃下马,牵着坐骑跟在了雷海城身侧继续攀谈。称呼却从壮士变成了小兄弟,实在是难以把壮士这粗豪的形象跟个俊美少年搭上边。
“在下纪悠,是洛水国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小兄弟?”
“雷海城。”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回答,摆明了不想跟人再说。
纪悠却一点也不泄气,笑道:“原来是雷兄弟,在下是洛水的生意人,正准备前往天靖京城做些买卖,瞧雷兄弟你的装束该是天靖人,你如果也要去京城,那咱们刚好顺路,不如一起同行可好?”
“没兴趣。”相对纪悠热情的长篇大论,雷海城依然只吐出三个字。漠然的态度令跟在纪悠身后的随从骑士都有点色变。
“公子……”一人凑到纪悠耳后轻声嘀咕。y
雷海城根本不用听就猜得出那人说什么,无非是说他来路不明,不宜接近。
纪悠没等那人说完就竖起眉毛:“去,去,公子我交朋友,什么时候轮到你罗嗦?”转头对雷海城绽开笑脸。“雷兄弟,我绝对没恶意,你我结伴同行,有说有笑,总好过雷兄弟你一个人走。”
真是个热情过头的家伙!雷海城再度微蹙眉,虽然他可以自顾自继续奔行,但瞧纪悠一副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架势,八成会骑着马跟在他后面唠叨不停。
幻想着那滑稽画面,他忍不住心底暗笑,略一思量,对纪悠颔首道:“那也好。”
在不确定京城有没有撤消对他的缉捕前,跟在纪悠的商队里进城,是个不错的掩护,不用等半夜三更再去冒险攀越城楼。
纪悠听他答应,大喜过望,忙叫随从去车队后挑匹马给雷海城。
像这种走远途的商队,一般都会多带几匹马以备替换途中病死或走失的马匹。那随从很快牵了匹黑马过来,雷海城也不客气,翻上鞍背一夹马肚,纵马而行。
骑术也是他以前训练的内容之一,要驾驭的都是性子极为狂烈暴躁的野马,远非这种已被驯服的脚力所比。因此黑马初时尚不乐意被个陌生人骑坐,跳了两跳,但被雷海城几下拨弄,便乖乖听命。
纪悠策马跟在雷海城身边,也不管雷海城爱不爱听,一个人天南海北聊得起劲。雷海城见纪悠确实没有特别企图,纯粹是想他和他结交,也就不似先前冷漠。
跟着商队车马累赘,速度反而比雷海城原先预计的慢了,天色全黑只走完大半路程,离京城还有几十里路。
入夜时,风雪已停息下来,路面积雪数寸,马车无法再行,商队便把车马拖到路边,扫清了片空地,搭起帐篷过夜。又架起篝火,烹水煮食。严寒空气里不多时飘出食物香味。
雷海城独自坐开一边,自己生了堆火取暖。他看得出这商队其余人都对他怀有戒心,只是忌惮着纪悠不敢造,他乐得清净。
“雷兄弟,你怎么不吃东西?”纪悠一屁股坐到雷海城边上,硬将条烤羊腿塞进雷海城手里。自己手里将个刚烤熟的番薯翻来覆去,吁吁呼烫:“好烫的番薯,啊,烫死了!”
雷海城冷眼旁观,见纪悠大呼小叫,倒不禁想起刚跟婷认识的那个冬季,两人并肩坐在结了冰的河边长凳上吃烤番薯。婷怕烫,也是捧着番薯又叫又笑……
“呵……”他无意识地笑了起来。
纪悠吃惊地看着一个温柔无比的笑容从雷海城淡漠的脸上漾开,简直比看到铁树开还希奇,忽然大叫一声,把那边的随从都吓了一大跳。
番薯飞上半天高,纪悠龇牙咧嘴,连连挥手。光顾着看雷海城笑,居然忘了自己还拿着个烫手番薯,正要把烫红的手指伸进嘴里吮,却被雷海城抓住。
“怎么这么粗心?”雷海城笑着摇头,婷喜欢吃烤番薯,却经常被烫伤手指。他低头朝手指轻轻吹着气。
“……那个……雷兄弟……”
纪悠呆了片刻,才试探着问:“你没事吧?雷兄弟?”
雷海城一怔,猛然从回忆的幻觉里回到现实,发现周围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往日已矣不可追,拾起前世与婷的记忆只是给自己徒添麻烦惆怅。或许,将前世情感尘封才是最好的抉择……
冷冷注视着眼前跳跃的火焰,雷海城蓦然放开纪悠的手,钻进自己的小帐篷里。
帐篷外一阵静默后,众人又恢复了谈笑。慢慢地,声音低了,篝火也暗淡熄灭。
雷海城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却无睡意。听众人鼾声起伏,竟有种难言的寂寥泛上心头。
长久来,他一直将报仇当成了支持自己在这异世活下去的动力,没入地想过其他事情。可适才回忆破碎的一刹那,他却惘然若失。
报仇之后呢?他这缕孤魂又当如何?该何去何从?……
“谁?”他霍然弹起,隔着帐篷扣住了外面黑影手腕。
“是我,雷兄弟……”
纪悠?雷海城松手。纪悠挥着捏痛的手腕钻进帐篷,手里还捧了食物。
“我想起你之前什么都没吃,饿坏了肠胃等年纪大了就有苦头吃了。快吃吧,羊腿、牛肉、馒头,随你挑……”
纪悠掀起半角帐篷门帘,透进些雪光当蜡烛,絮絮叨叨地把食物一样样放到雷海城面前,笑眯眯地望着少年黑夜里越发光亮的眼睛。“不够的话,还有番薯。”
他算是彻底输给这热心又罗嗦的家伙了。雷海城颇觉无力地一摇头,拿了个馒头吃起来――很热,应该是重新烤热的。
雷海城眼里的冰略有融化。
纪悠很好耐心地坐对面看着雷海城将食物慢慢吃完,才用包食物的布将吃剩的骨头包了起来,临走前突然回头,对雷海城神秘兮兮地笑道:“雷兄弟,你老实说,先前你是不是想到了心上人,才帮我吹手指的?”
就凭雷海城当时那一脸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笑容,他敢打赌少年绝对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是又怎样?”
雷海城好笑,是不是都与纪悠无关吧?不过被纪悠一搅和,他之前的沮丧失落情绪倒消失了,打个呵欠赶客。“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纪悠再度呆了片刻,然后露出满脸惊喜。“你居然一连说了十二个字!我还以为你只会说三字经呢。”
三字经?!雷海城愣了愣,随即醒悟到纪悠指的是白天他一直用三个字来应对,不禁一笑――这纪悠,有点意思。
“雷兄弟?”纪悠看着雷海城一笑再笑,完全不像白天冷漠,有些意外。
“叫我雷海城就行。”既然无法拒绝这小鬼的热情,雷海城决定不再拒纪悠千里之外。
瞬息间,也想通了。除了报仇,他也同样可以在异世认识新的朋友,开始新的生活,不是么?
若生命是一局棋。他已经下完了前世那一局,无论结局好坏,都没有必要再为那结局执着。
现在应该重新开局,轰轰烈烈地为自己下一局比前世更精彩的棋。
一夜冬风,百里冰雪。
翌日,朝阳洒遍沿途凝结着冰棱雪珠的树木草丛,商队收拾起帐篷,取出随车的干草喂饱了马匹,络绎启程。
阳光完全跃出云翳时,西城门已清晰在望。
将近京城,进出城门的人也开始多了些。雷海城凝眸望去,却不见有兵士逐个盘问过客。
莫非冷玄已经撤了捉拿他的命令?
商队车马众多,极是惹眼。近城脚就有兵士先走来问话。纪悠那些随从中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下了马,他向来负责打点杂务,跟那兵士报了人数货品,又往兵士手里塞了锭雪银。那兵士草草看了几辆马车,便挥手放行。
雷海城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和纪悠并驾齐驱在队伍最前端,过了城门,才问纪悠:“你正常营商,为什么入城还要孝敬银子?是不是因为你是洛水商队?”
纪悠耸耸肩:“我们洛水当天靖属国十几年,孝敬的何止这些?这也不是只针对洛水一国,凡属国商人要在天靖国内做买卖,入境前就已经先交足了赋税。这些看门的,无非顺便揩油罢了。”
“这些看门狗,也就是看准我们属国好欺负,才敢明目张胆勒索。”那中年男子跟在后面,忍不住悻悻插话。
“老唐,算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纪悠安抚中年男子,眼珠一转,透着股子精明的商人相。“反正被敲诈多少,我们狠狠地从天靖再赚回来就是了。海城,你说是不是?”
雷海城淡淡一笑:“没错,羊毛出在羊身上。”
“羊毛出在羊身上?”纪悠低声重复着这句话,不住点头。“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他再看向雷海城时眼神带着惊奇:“海城,听你这么说,你对做买卖也挺在行的吧?”
“我不会。”雷海城回答得干脆。
纪悠呵呵笑了两声,明显不信,不过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商队入城后,又行进了半个时辰,停在间气派不凡的青瓦大宅前卸货。
纪悠跟雷海城解释:“这是我洛水国在天靖京城设的舍馆,专用来招待庇护洛水在天靖的商人旅者。我们会在这里住上几天,等交割完这批货物,采办新货后再去天靖下一个城市交易。”
这大概就是现代使领馆、驻外办事之类的雏形了。雷海城略略一看,下了马,却没有跟纪悠进去,将缰绳交给纪悠:“既已到京城,海城还有要事待办,就此别过。”
“你要走?”纪悠大感意外,见雷海城嘴角微翘,也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脸一热,道:“那你住哪家客栈?我晚些去找你――”
雷海城一口回绝:“不必。你我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若有缘自会再见,不用强求。”
他心底已经将纪悠视为朋友,因此不想再跟商队待在一起,以免商队将来受到牵连。
纪悠知道雷海城说得不错,但终究不舍得与这奇异的少年就此作别,还想挽留:“海城,你要办什么事?不如让我帮你?我在京城也认识些人,说不定可以帮到你……”
“杀人。”冰冷简短的两个字,截断纪悠的喋喋不休。
“啊?”他看着雷海城脸上的表情,绝不像在开玩笑。嘴张了几张,说不出话来。
“我来,就是为了杀人。”雷海城轻笑着转身,踩着冰走出了纪悠的视线。
“……”标枪一样挺直的背影彻底消失,纪悠仍然呆立风中。脑海里,还晃动着雷海城转头那一瞬间的眸光――
冷静异常,沉不见底,闪着势在必得的冷冽……
离开了洛水舍馆,雷海城在覆盖白雪残冰的街道上慢慢走着。
还在春节里,大多数铺子都未开门。路上行人稀疏,只有数名衣衫单薄的货郎摇着鼓穿巷吆喝。这时候就出来讨生计的,也大多是这些穷困潦倒的小贩。
雷海城用身上不多的铜板跟小贩买顶竹笠,又买了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
馒头落肚,他也已经远远绕着宫城走了一圈。
跟从历史知识里了解到的宫城布局差不多,四方工整,高墙将数十座大小宫殿围住,外面环绕护城河。高墙四面各有一道城门,通过护城河上的吊桥与外界连通。
现在是白天,铁铸的吊桥横亘河面。雷海城老远望去,海碗般粗的铁索和巡逻侍卫的盔甲长矛在冰雪反光下濯濯发亮。
夜晚吊桥就会收起罢。他眯起眼,度量了一下护城河的宽度,不过五丈,泅水过去易如反掌。
在曾攻克摄像监控、红外线警报网、IC智能辨认等科技防御手段执行过各类暗杀任务的雷海城看来,这种程度的防御措施根本连起步水平也算不上。
古人的军事防御工程果然太过简陋。他微笑着压下竹笠帽檐,迈着悠闲的步伐离去。
以他的经验,午夜至黎明之间,绝大多数人的睡眠都达到最程度,警卫人员的警觉性也最低迷。他喜欢选择这偷袭的最佳时段出击,但不是今夜。
在找冷玄之前,他要先解开自己心里一个疑团。
第 1 章
夜。月亮隐现云层中,天净星疏。
雕梁飞檐的府邸,如头猛兽蹲伏黑暗中。仅有“澜王府”的牌匾在雪光下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一条人影伏卧墙头,屏息注视着庭院里巡行的侍卫。
这个姿势一直维持了半柱香,确认了侍卫行走的路线和交叉空隙后,雷海城才凑准两队侍卫交错走开的瞬间,像只轻灵的狸猫跃落庭院,落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身上,穿着自己设计的紧身迷彩服。当时一共做了两套,这一套以白、灰、土黄等颜色为主,适合于冬季行动,连扎头发的发带也用了同样的颜色组合。
这种迷彩服,当然比不上雷海城以前用惯的镭射幻影衣,不过想想自己目前所的时代,也只好将就。
猫着腰在丛假山里灵活穿行,直到慢慢接近前方那座建筑最气派,还透出灯火的屋子,雷海城停下脚步。
视线顺着大理石的台阶而上,华丽的雕木门半敞开着,可以看见里面人走动时的衣摆波动,却听不到屋里人在说什么。
门边的亭柱下,一个侍卫正手握腰刀站得笔直。两眼却有点惺忪无神,显然已值了半夜犯悃,伸手捂嘴打着呵欠。
就在侍卫仰头眯眼打呵欠的时候,雷海城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扑上去,狠狠一记手刀砍上侍卫后颈――
轻微的,动听的颈骨折断的声音。
侍卫哼都没哼一声,便瘫软如泥,被雷海城拖进台阶下的灌木丛里。
这里只安排一个人站岗,守卫似乎太薄弱了点。雷海城觉得有点不合常理,但也没想太多,潜身入屋,闪电般躲入一大片垂地纱帐后。
悄然从纱帐缝隙里望出去,屋子四角青铜兽炉里香烟缭绕,中央地面铺着大片雪白的柔软毛毯,上面摆了张长条汉白玉茶几,点着烛台。
一把玉壶,两只酒杯。一只比玉壶更白、纤若无骨的手正慢慢往银杯里斟着琥珀色透明的酒水。
也只能看到一只手,因为斟酒的女子跪坐茶几边,全身裹在黑色的长袍里,面上也蒙着层黑纱,仅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秋水明眸。
雷海城懂得鉴赏美丽的事物,也包括美人。就凭这一只手,一双眼,他已可以想象这女子若摘下面纱,必定风华绝代,艳惊四座。
不过,他今夜潜入澜王府的目的只是为了一个男人。
澜王冷寿!为什么要派人在子元江擒拿他?这曾在金殿上出言袒护他的男人究竟是敌是友?雷海城决意要弄个水落石出。
他不想让任何枝节阻碍他进行刺杀冷玄的计划。
终于,那不住走动的身影停在茶几前,烦躁地接过女子刚斟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低声长叹。
此时的冷寿身穿软袍便服,完全不似雷海城在金殿上所见那样意态风流,反而眉心紧锁,透着疲惫。
“你该回去了。”他柔声劝那女子。
女子没有回答他,仍然缓缓又斟了一杯酒。
“回去吧!”冷寿的声音高了些。b
几点酒水溅出银杯,女子放下玉壶,泪珠忽然簌簌滚落。
“连你也不要我了吗?”和雷海城想象中一样清美如珠玉的嗓音哽咽着,女子抬头望冷寿,珠泪婆娑,一副柔弱惹怜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带着股狠劲。
“把他还给我,我就从此不再踏入王府半步!”
雷海城在纱帐后微挑起眉,看那两人的暧昧情形,他好象来的不是时候。耐着性子收回目光,准备等那女子离去后再对付冷寿。
听到冷寿开始低声下气相劝,雷海城把注意力转到屋外,凝神听有无异常动静,突地耳朵里隐约飘来冷寿一句:“……江水太急……找不到他的尸体,或许还活着……”
雷海城眸光霍亮――是在说他?还是另有他人?
陡然间,屋外由远及近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卫大喊:“王爷,皇上来了――”
冷寿脸色大变,拉起女子想从门口走,却已看到黑夜里冷玄的头冠金光闪闪,朝屋这边走近,他将女子往纱帐后一推,低声警告:“躲后面,千万别出声!”
温香软玉的身躯跌进怀中,雷海城顺势一扶,捉住她两只手扭到背后,在女子发出惊呼前,捂紧了她的嘴。
女子想不到纱帐后竟然已经有人躲藏,惊慌失措地还想挣扎,扭头间看清了雷海城面容,那双秋水明眸里的恐惶转瞬被难以置信的惊喜代替。
“……”觉察到女子扭动得更厉害,雷海城擒着她双腕的那只手狠狠一收紧,终于让女子痛得流下泪,不敢再乱动。
对付敌人的时候,雷海城从来都不会怜香惜玉。无视女子的眼泪,他透过纱帐看着拨开侍卫大步踏入屋内的男人,眼里精光迸射――
即使男人脱下了朝服,只穿着织工精美的杏黄缎衫,外披裘衣,但那张脸,雷海城是永远也不会认错的。
冷玄,居然自动送上门来了!
“皇上夜驾临,不知有何要事?”
冷寿已从冷玄突然造访的镇静中恢复,迎了上去,脸上难得收起了朝堂上一贯的慵懒笑容。究竟发生了什么紧要事情,要皇帝连召他进宫面谈都来不及,就这么三更半夜地闯进府来?
“寿皇叔不必多礼。”冷玄摒退跟到门口的侍卫,关起门,朝茶几旁一坐,才重重吐出口长气,劈头就问。“我天靖与西岐兵力相比如何?”
“若论实战,双方原本势均力敌。但我天靖之前对将领人选变动过多,影响了兵力,才会稍落下风。”
冷寿也在茶几对面坐了下来,分析军情,他怕冷玄颜面挂不住,已尽量说得委婉。冷玄一摆手,摇头道:“寿皇叔,你不用替我粉饰。没错,当初庙堂之争,是我将不少倾向于其他王子的将士尽数削职治罪,换上了自己亲信,致使军中人心动荡,这兵力确实大不如前。若与西岐再度开战,寿皇叔,你看我国有几分胜算?”
冷寿诧然扬眉:“皇上想收复失地固然是鼓舞军民的好事,不过我天靖眼下国力尚未复原,贸然出战恐怕……”
他没有再继续说,但冷玄已经明白他言下之意,叹道:“寿皇叔,这厉害我自然懂得,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我之前刚接到密报,西岐大王已决意十五之后,发兵三十万,攻打天靖。”
“当真?”冷寿霍然站起,变色道:“我天靖与西岐议和时,西岐已答应两年内不犯天靖,为何变卦?”
冷玄苦笑:“听说是西岐狼营主帅鼓动一班好战大臣日夜游说,让西岐王改变了主意。”他凝视茶几上的酒杯,缓缓道:“寿皇叔,你我都知道,西岐国疆土虽广但地贫又多大漠荒原,生活艰辛,早就觊觎我天靖的富庶水土,这场仗,不过是提前开战罢了。”
冷寿点头,知道这场战事已无法避免,他负着手在屋内兜了半圈,毅然道:“既然如此,不如先发制人,抢在西岐之前先出兵,打它个措手不及。”
冷玄一拍茶几:“正是我心中所想。”
“但有一事棘手。”冷寿回到茶几边,点着酒水在桌面草草比划。“若我军大举西伐,东边兵力势必薄弱,正给了风陵国进攻良机。万一风陵举兵,皇上不可不防。”
那晚金殿上,风陵国使臣咄咄逼人的架势两人至今未忘,虽然后来冷玄一番软中带硬的应答和十车丰厚回赠令符青凤不再追究白虎被杀之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风陵国绝不会就此罢休。之所以按兵不动,无非是在等待更合适的机会。
冷玄头痛地闭起眼睛:“若西岐与风陵联手进攻,我天靖会如何?”
“皇上,西岐和风陵素有夙仇,不会联手来犯。臣刚才只是多虑了,皇上不必――”
“不,战场之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西岐和风陵可以为敌,也可以变盟友。寿皇叔,我要听实话。”
冷寿沉默了片刻,烛光照着他俊美面目,阴沉得可怕。
“天靖,必亡。”
缓慢吐出的四个字声音不大,却每一字都重逾千均,屋内死寂。连雷海城也感觉到怀里那女子浑身一震后僵硬如石。
“……哈哈哈……”
冷玄居然大笑,睁眸寒光似剑,一改之前的重重忧虑,终是现出几分绝不服输的气魄:“所以,我天靖绝不能给西岐与风陵和好结盟的机会,务必抢在他们联手前分别击破。我会让潜伏风陵的死士伺机刺杀国君,嫁祸给西岐。寿皇叔,二十万大军任你调拨攻打西岐。”
雷海城在纱帐后微微点头,听了半天军事局势,他也情不自禁跟着两人思路分析起来。冷玄的办法固然冒险,但无疑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换成雷海城,也会赌上这一把。
战争和暗杀一样,有时候,除了清醒估计双方实力,更需要孤注一掷的莫大勇气。
这个冷玄,能当上皇帝,还算有其过人之……雷海城心头冷笑着暗忖。
“皇上是要臣领兵出征?”忽然被令西伐,冷寿似乎有些错愕。
“我思前想后,此出兵事关我天靖存亡,我冷家的命运也就在此一战。朝中武将都不堪此重任,只有靠寿皇叔你了。”
“可是……”
冷寿依然在犹豫,冷玄瞅着他,倏地冷笑一声:“寿皇叔莫非是惦记着她,不舍得离开京城?”
冷寿脸色遽变,低声道:“皇上多心了,绝无此事。”
“皇叔何必自欺欺人?本皇来澜王府之前还去她那里看过却不见人影,听宫女说是又偷偷出了宫。”冷玄之前一直与冷寿你我相称,甚是客气,此刻却自称本皇端出了皇帝身份,拿起只酒杯轻轻转着,慢条斯理说完,冷寿面色已越来越难看。
冷玄目光冷冷不离他双眼,哼道:“寿皇叔,你也真好兴致,大半夜的,一个人独饮还要用两个酒杯。嘿!”
雷海城初时不知道冷玄口中的是“她”还是“他”,但听到后来显然是在说那蒙面女子。
听冷玄口气,那女子似乎是宫中妃嫔,又与冷寿有染,被冷玄抓住了把柄。
他看过的宫廷豪门戏不算多,可像这种三角、四角的男女关系随便哪部片子里都能抓出一大把,所谓“戏不够,情来凑”早成了用滥的套路,他丝毫没觉得奇怪。心想冷寿与冷玄虽为叔侄,但年龄相差不大,兼之容貌俊美,位高权重,就算真的跟宫中哪个寂寞难耐的妃子互通款曲,也稀松平常。
是以难怪之前只有一个侍卫在屋外职守,想必是冷寿不愿别人发现那女子在此才尽量支开人手,还故意将屋门半开,方便随时观察屋外情况……
却听冷寿压抑着嗓门,竟对皇帝低吼起来:“事关妇道人家声誉,皇上请勿乱言。”
“本皇有说错么?”
冷玄也恼了,一摔银杯,猛然起身甩开大步,走向那片低垂的纱帐。
“皇上――”
见冷寿失措惊叫,冷玄知道自己没有猜错,讥笑着拉开纱帐。“以为躲这里就可以瞒过本皇吗?啊……”
纷飞飘扬的白纱后,一双沉静的眼睛正淡淡地,冷冷地,看着他。
少年的嘴角,却翘着令他心惊胆战的弧度。带点讥诮,带点残忍,仿佛猎人在看一只自动跳入陷阱的猎物……
“雷海城!”
冷寿抢在冷玄之前惊醒,飞快拔下挂在墙头装饰的宝剑冲过来,虚晃一剑大喊道:“快放开她!”
雷海城瞳孔猛缩,他已经听到了侍卫忙乱的脚步声因为冷寿这声响亮的大叫从四面八方涌来。
狙杀的时间只有一瞬,稍纵即逝!但还是值得一试!
电光火石的刹那,雷海城已做出了决定。猛将女子推向冷寿,身如离弦箭矢,直撞冷玄――
“哐啷啷”两个人影撞翻了茶几,酒水泼洒一地。
利用冲力将冷玄压倒在地,左手疾伸,扼住了冷玄咽喉。
“……雷海城……”冷玄俊脸发紫,勉力吐出一句,眼里流露恐惧之色,似乎未想到复仇者来得如此之快。
“冷玄,你太叫我失望了。” 雷海城张狂轻笑,右手微沉,匕首已经切入冷玄胸口,血顿时渗透衣裳。
只要再轻轻一拉,就会像那头白虎一样开膛破肚……
“言儿,言儿,真的是你回来了?!”
就在这时,那女子惊喜若狂的大叫起来,用力想挣脱冷寿的扶持冲上来。
是在叫他么?雷海城微微一愣。
也只是微愣的空隙,右肩陡然传来一阵剧痛――
冷玄手里握着支短箭,箭头已没入雷海城肩膀。
即使这个短距离的动作,也让冷玄惨白失血的脸渗出冷汗,目光却森冷如昔,紧盯住雷海城。
“胜负未分,你未免笑得太早。”
“你有种!”雷海城双眼也终于露出野兽噬血的狂热,他居然被冷玄之前流露的怯懦惊恐给骗了。
“皇上,保护皇上!”
大群侍卫撞开木门冲进屋。雷海城知道,刺杀冷玄的机会已经消失了。
他的匕首还插在冷玄胸口,虽然只要轻轻一送就可以解决冷玄,但冷玄一死,侍卫们必定会拼死与他搏斗。
“杀了我,你也得死!”冷玄胸口血流不止,脸色越发苍白,却还在笑。
“不用你提醒!”
雷海城冷笑,一拳,将冷玄的脸打歪,嘴角渗血。
功亏一篑!他拖起冷玄,拔出匕首架上冷玄脖子。“退开!”
侍卫们见皇帝在他手上,个个投鼠忌器不敢靠近,但也不肯撤退,包围着堵住雷海城所有出路。
“全都退开!”
雷海城缓缓重复了一遍,匕首微一用力,在冷玄脖子割出条血痕。
冷寿在侍卫冲进来的时候,将那女子轻轻打晕藏入纱帐背后,此时才沉声喝令侍卫全部让开,让雷海城走出屋子。
雷海城拖着冷玄,一步步倒退着走,眼睛散发出冰寒骇人的杀气,令每个想扑上来偷袭立功的侍卫都唬软了腿脚,踯躅着不敢逼近。
“你不会想带着我一起走吧?”退到庭院中间时,冷玄问。气息因胸口失血过多已变得十分虚弱。
“闭嘴!”雷海城讨厌罗嗦的猎物,正想再把冷玄另半边脸也打肿,眼前蓦然一阵发黑。
箭头有毒!
难怪冷玄一直在引他说话,目的就是想让他分散注意力,忽略到自己已经中毒的事实。
他低估了冷玄!
紧盯冷玄完全失去血色的脸,雷海城猛地飞起一脚,将冷玄踢得口中狂吐鲜血,整个人凌空飞起――
“快接住皇上啊!!!”侍卫们争先恐后地伸手去接,乱哄哄地挤做一堆。
雷海城趁乱奔到围墙下,双脚在墙身交错两踩,已纵上墙头,翻出了澜王府。
很想一脚直接送冷玄上西天的,但他还是不得不留了分寸。他需要利用冷玄的伤势将冷寿和侍卫们拖住,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双脚踏到实地,他立即拔下肩头的箭,毫不迟疑把嘴凑上伤口,用力吸出几大口黑血吐到地上,直到伤口血液颜色变红才按住伤口狂奔。
头脑依然有点晕,箭头上的毒素应该已经有部分流进血液。这种情况下狂奔无疑会加速毒血流动,不过雷海城已经没有选择余地。
一定要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余毒清除掉。
第 15 章
月亮渐渐挣出云团,照着街道上的积雪,发出青幽幽的光。
青瓦白墙的大宅越来越近。雷海城全力一跃,十指搭住了墙头翻进洛水舍馆。
他途中有经过湛飞阳的绸缎庄,犹豫一下最终没有进去。
那绸缎庄是湛飞阳了不少心血经营起来的情报站,雷海城不想因为他的缘故让绸缎庄暴露了底细前功尽弃。
现在唯一可以帮他的人或许只有纪悠……
舍馆里错落有致,分布着十几间屋舍,均黑漆漆的,屋里人都已进梦乡。只有东边一间屋子的窗纸还透出光。
屋外马栏里,正拴着纪悠和雷海城来时的坐骑。
雷海城轻灵地潜近屋子,推门而入。
“谁?”g
正坐在书桌边低声交谈的人惊然转头。一个是纪悠,另一个青年比纪悠大四五岁光景,眉清目秀,倒与纪悠依稀有几分相似,只是双颊凹陷,神情憔悴,全身缩在件厚厚的棉布泡子里,显得十分畏寒萎靡。
见到雷海城那身奇怪的装束,半边身子又染满血迹,青年嘴一张,就要喊救命,被雷海城飞步上前一把捂住。
“海城,你出了什么事?”
纪悠定下心,忙过去关上房门。见那青年还在呜呜挣扎,他拉着雷海城胳膊道:“这是我哥哥公子雪,你别吓坏他。”
“别乱叫,我就放开你。”雷海城视线牢牢攫住那公子雪的眼睛,慢慢松开了手。他目光中自有一股无言的威严力量,让人不得不信服。
公子雪胡乱点头,身体在椅子里又缩了缩,果然一声不吭。
雷海城这才往床沿一坐,撕开右边半身的衣服,忍痛道:“给我盆清水、纱布、止血药,还有解毒药剂。”
长途跋涉的商队,随行必然携带伤药和医治蛇虫咬伤的解毒药物以备救急。这也是雷海城第一时间想起找纪悠的最重要原因。他并不清楚自己中的究竟是什么毒,但想在这远没有化学知识的异世,多半都是直接萃取动植物的毒液来涂抹兵器,只要有解毒药先镇住毒性蔓延,应该够时间再找大夫治疗。
纪悠见了他肩头血肉外翻的伤口,倒抽口凉气,手脚利索地将雷海城要的东西都拿了来。
雷海城抓紧时间,匆匆洗涤包扎好伤口,就跟纪悠告辞。今夜出了皇帝被刺这等大事,澜王府的侍卫必然会连夜搜捕他,说不定天一亮就会到各城门拦截,他一定要赶在天亮前离开京城。
纪悠联想到雷海城白天说的话,看来真是去杀人了,他反而出奇镇静。见雷海城衣服都是血,便从自己衣服包裹里找了件干净的袍子递给他。“雷海城,你不妨先躲我这里。这儿毕竟是洛水舍馆,一般要找你的人不会随便来这里搜。”
“我惹的,不是普通人。”雷海城望着纪悠满眼的担忧,微微一笑,穿上了纪悠的袍子。“不过还是谢谢你。”
“雷海城……”纪悠已经陷在雷海城不经意露出的温柔笑容里,只呆呆看着他。
公子雪一直畏缩注视着两人,此刻忽然嗫嚅道:“悠……你,你的朋友叫雷海城?”
“是啊,怎么了?”纪悠奇怪地问。
得他证实,公子雪瞧向雷海城的眼神更加充满惧意,又混杂着点滴厌恶。
“你,你就是那个传说杀了风陵国白虎的死囚吧?听说你是男妓馆的小倌,怎么会跟我弟弟认识的?”
雷海城搭上门扇的手猛然停顿,回头,冷冷掠过纪悠惊愕的神情。
想不到只是杀了头白虎而已,他雷海城的名字和来历,竟然已在京城如此出名,呵……
寂静的街道中,远远传来纷乱的马蹄声,还有犬只狂吠,在夜显得格外刺耳,令人头皮发麻。
目光落在零星点点延伸到房内的血迹,雷海城变了面色――他疏忽了地面残雪未融,即使奔跑中只洒落几滴血,也足够让人跟踪而至。
纪悠也看到了地面血迹,抬起头,跟雷海城目光对上。视线交错的瞬间,大家都明白了事态严重。
“一起走!”雷海城不是询问而是命令。现在不是懊悔自己给纪悠带来麻烦的时候,如果不带纪悠一起逃离,纪悠绝对会被跟踪到此的侍卫当成同犯抓回去。
他不信,纪悠能经得起天靖那些酷刑折磨。
纪悠一咬嘴唇:“好!”
雷海城不再拖延,直奔马栏,解开黑马缰绳,一跃而上。看见纪悠灭了蜡烛,拉着公子雪奔出屋。
“悠,你别傻乎乎地跟他走,他会连累你的。”公子雪裹在那件又厚又重的棉袍里,走路跌跌撞撞,还在不停挣扎想摆脱纪悠。“听我说,把他交给官府,不然你我跟洛水都会有麻烦的……”
纪悠突出一拳,正中公子雪肚腹,终于让他安静下来。
甩掉公子雪身上碍事的厚棉袍,纪悠扶着公子雪跨上自己坐骑,一振缰绳:“驾――”
两匹骏马,八蹄翻飞,疾似飞箭冲出洛水舍馆,溅开半天冰雪残渣。
“人在前面!快抓住他们!”
数十骑兵纵声齐呼,高举火把,扬鞭策马紧追不放。
马蹄密集如骤雨奔雷,彻底踏破了京城长夜。
雷海城一马当先,疾转两个大弯,已将追兵甩开几十丈后,奔上通往城东的大道。
纪悠紧贴在他马边,骑术精湛,居然不比雷海城逊色多少。两人来京城途中跟着商队,并没有真正使出马上功夫。此刻雷海城一看纪悠驾驭马匹的姿势,若没有专业苦练,绝做不到如此得心应手。
“你不是普通商人。”他在疾驰中问纪悠,语调依然平心静气。早知道,一个普通人不可能面对个凶手像纪悠那么镇定自若,更不会当机立断地抛下随行的大批货物和随从,跟他一起逃命。
“我不是。”纪悠的黑眸反射着雪光,异常明亮。“我是洛水国主的第九个儿子公子悠。这乔装商人潜入天靖,专为刺探天靖国势。”
和心中预料的答案虽不中亦不远矣,雷海城朝公子悠怀里一瞥,公子雪仍昏迷未醒。“那他呢?”
“他的确是我哥哥,洛水国大公子,十几年前就被送来天靖京城当质子。”公子悠声音掩不住酸楚和悲愤。“他本是闻名洛水的神童,四岁能赋诗,五岁通音律,父王在众多子女中最宠爱他。可这些混帐的天靖官吏,个个不把属国的质子当回事,任意欺负。海城你看看我哥哥现在懦弱无用的样子,说出去谁会相信他是当年的洛水国神童公子雪?”
雷海城长长吐出口气:“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十多年,再有雄心壮志也都给毁了。”
“没错!所以我洛水绝不能再继续窝囊下去。天靖国如今国力不比往日,正是我洛水摆脱奴役的大好时机,是以我向父王请缨来天靖查探虚实。”
公子悠越说越激昂,目光热切地盯着雷海城:“我知道你也对天靖国不满,对不对?海城,你不如跟我回洛水一起商量,胜过你一个人单枪匹马――”
“以后再说!先甩掉追兵!”雷海城突然截断公子悠话头,用力一夹马肚,全速冲刺。
公子悠一凛,转望前方百余丈外,城楼巍峨高耸,楼顶旗帜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原来已近东城门。
此时天色接近黎明,守门兵士见两匹骏马风驰电挚般驶来,早就觉醒,抽出腰刀迎上前拦截。
“什么人?快停下――”
雷海城非但不停,反向那兵士策马直冲,没等那吓呆的兵士反应过来,他在马上微弯腰,劈手夺过兵士手里的腰刀,一个手肘将兵士撞飞路边。
其余将士大惊失色,纷纷拔出兵器朝黑马围冲上来。
雷海城手腕一翻,掏出澜王府的腰牌高举过头,马不停蹄,气贯丹田大喝道:“奉澜王之命出城办理要事,拦者杀无赦!”
月光下,腰牌金光闪闪。京城中的将士无人不知澜王,那守门将领见到腰牌已是一惊,更见雷海城气势若虹地直冲而来,周身傲气,有恃无恐,当下再无半点怀疑,立即命兵士打开城门放行。
厚重无比的灌铁城门在兵士合力推动缓缓向两边打开了。雷海城收起腰牌,跟公子悠纵马疾驰,眼看只有十来丈距离便到城门,蓦然身后响起千蹄纷沓。
“关上城门,切勿放走要犯!”
这声音……雷海城回头,黑压压的大队追兵正迅疾地逼近,为首白马上的赫然是冷寿。身披黄金锁子战甲,手提三尺青锋已出鞘,大喊道:“雷海城,快下马就擒,本王担保绝不伤你分毫。”
傻瓜才信!
雷海城不屑一顾地转过脖子。守门将士认得澜王,听澜王叫关门,心知必有蹊跷,合力推门,准备将刚打开的城门关上。
如果不能在城门完全闭合前冲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雷海城吸一口气,决定再拿命来赌一把。不过这,赌的是三个人的命!
他望向公子悠,对方也正看着他。眼里同样是誓不退缩的决心。
会心一笑就在两人眼神交流中无声绽放。雷海城腰刀凌空虚劈,虎虎生风,黑马像支标枪一样射向正慢慢合上的城门――
“挡我者死!”
刀光快如电闪,从拦在道路前方的一个兵士腰间拦腰劈过。
鲜血如飞雨,挥洒半空。兵士上下两半身体立时分了家,上半身带着血淋淋的肠子一直飞出老远才掉落路边草丛。
雷海城高举还在不断滴下血珠的腰刀,脸上也溅着几点鲜血,冷俊似来自地狱的修罗,携锐不可挡的强烈杀气从已经惊恐呆滞的守门侍卫间策马穿越。
公子悠清叱一声,搂紧了怀里人,紧跟在黑马后穿过了城门。
两骑绝尘,仅余云层中乍露的第一线曙光,照着满地鲜血和兵士分成两截的尸体。
东方朝霞翻滚,天已微白。
第 16 章
白马一声嘶鸣,冷寿和他的大队侍卫追到那滩鲜血前,勒住了缰绳。
守门将士这才从震骇中回过魂来,尽皆跪地请罪。“属下等无能,请王爷降罪。”
“算了,凭你们,原也拦不住他。”冷寿抬手让众人起身,他脸上也跟众人一样,挂着惊骇神色――
如果雷海城那石破天惊的一刀是劈向自己,能不能躲得过呢?这是盘旋于在场每个人心里的疑问。
莫名的恐惧感像大石压得每个人胸口都沉甸甸地几乎无法透气。
片刻死寂后,冷寿身后有个统领模样的武将才迟疑着问冷寿:“王爷,要不要属下带领弓箭队去追他们?谅他们再大本事也逃不过千箭齐发……”
“不必!”冷寿长剑归鞘,沉声道:“平副将,你率领众人回营,由风云十三骑随本王去追逃犯。”
那姓平的武将大吃一惊:“逃犯如此凶悍,王爷万金之躯,不宜涉险。”
“你怀疑本王的能耐?”冷寿一个威严眼神,让平副将不敢再谏,只能焦急地看着冷寿率领他的亲卫风云十三骑出了城门。
“平将军,你看王爷他是不是……对那少年动了心,所以不肯放箭拦截?”一个侍卫凑在平副将耳边支吾。
平副将沉下脸:“休乱嚼舌根!你不知道吗?那少年就是年前杀了风陵国白虎大扬我天靖国威的雷海城,如此豪杰人物,王爷爱才,也是情理中事。”
“可听闻,雷海城原本只是个坊间男娼,还中了邪去行刺皇上结果被宫里的侍卫们――”
“多嘴!”平将军怒视那侍卫:“王爷帐下,要的是能冲锋杀敌的勇士,不是是非之徒。”
那侍卫讨个没趣,悻悻退后,神情间却极不服气将军居然替个男娼说话而训斥他。
平副将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不少侍卫或多或少都有点不以为然。他喟叹道:“英雄莫问出。倘若我天靖的兵将们对敌时,都有那少年一半的勇猛,我天靖又何至于向西岐割地求和?”
“……”败北的耻辱一经提醒,顿时令众人均面露愧色,默然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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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海城和公子悠冲出城门后,更无滞留,为免惊扰路人,尽拣偏僻无人的地方走,一口气狂驰出七八十里,回头不见追兵,紧绷的神经才略放松。
公子悠的坐骑载了两人负重过多,前蹄突然打个蹶,跪倒路边,口吐白沫。
公子悠猝不及防,和公子雪一起从马背跌落,还好落地是草丛,只手掌擦破了点皮。他忙着检查仍昏迷不醒的公子雪,见他并无摔伤,放了心,抬头望向已停下黑马的雷海城,苦笑道:“先歇会吧,这马看来是跑不动了。啊,你的肩膀?”他指着雷海城惊叫。
雷海城右肩衣服一片猩红,血还在慢慢渗出。
“伤口裂了。”雷海城的脸苍白得惊人。劈杀那兵士的全力一刀,令他伤口再度破裂,但为了甩开追兵,根本就没有空暇停下来包扎。
头昏眼的感觉也越来越严重,胸口血气翻涌,想呕却又像被什么梗住了喉咙……大概是解毒剂的药效快过了,无法再镇住体内毒性发作……
这,他太轻敌了……
“海城,小心!”看雷海城在马背摇摇欲坠,公子悠忙将他扶到路边坐下,从衣襟内掏出几个药瓶。
金创膏、解毒药,一样没少,全是从洛水舍馆出发前匆匆带上的。
“谢谢。”失血太多连手都开始发软,雷海城只好让公子悠替他把伤口重新上药包扎起来,忍不住暗赞公子悠的细心周到。
两人忙碌完,依着雷海城就要立即赶路去最近的市镇找大夫治疗,但两匹马都已经累到筋疲力尽,雷海城无奈,望见路边不远有条小溪,便牵起马匹去溪边,让马匹饮些水好恢复点体力上路。
公子悠一手抱公子雪,一手好不容易拖起自己的坐骑也过来饮水。
阳光透过疏密错落的树枝洒在水面,形成浅不一的光斑。头顶,有鸟雀传出几声婉转鸣叫,马儿悠然饮水……昨夜的血腥打斗,恍如隔世。
雷海城静静望着正拨起溪水洗脸的公子悠,如果没有公子悠相助,或许他已经毒发落入侍卫手中……
“你会不会游泳?”他突然问。
“会啊!”公子悠抬起头,狐疑地看着雷海城微翘的嘴角。“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雷海城笑容更,当然没打算告诉公子悠原因――这一,应该不会再命中犯水,走衰运了吧……
“啧,你的三字经又来了。”公子悠半真半假埋怨,眼中却满是笑意。他喜欢看雷海城的笑容。
雷海城怔了怔,刚想说话,猛然间敛笑,侧耳凝神聆听――
“后面有马追来了,快走!”
见他表情凝重,公子悠一把抱起公子雪,翻身上马。两匹马奔出不过几百米,后面马蹄声越来越响,伴着冷寿洪亮的声音。
“雷海城,你们的坐骑已经快脱力,不用再逃了。”
雷海城叹息,他比冷寿更清楚自己这方的情况,一勒缰绳,掉转黑马注视着迎面而来的追兵。
只有十几个青年侍卫跟在冷寿身后。冷寿是认为他中了毒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才带着这么少人追来?……
在相距数丈时,冷寿一个手势让风云十三骑停在了原地,自己驾着白马慢慢向前,直到两个马头快碰到一起才停下。
冷寿摆出这个架势,雷海城知道他并没有动手的意思,所以心底的疑惑更。这澜王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雷海城,你放心,本王不会为难你。”像是看出了雷海城的疑虑,冷寿淡淡一笑,又道:“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他们隔得远,听不到。”
雷海城沉默着,脑海里却飞快地转,在整理很多片段。
“怎么不说话?”冷寿扬起剑眉。“你昨夜潜入王府,本意应该是来找本王的吧?”
雷海城紧盯他,心底疑团一个接一个地浮上水面。“为什么要派人来抓我?还有,那个蒙面女人当时是不是在叫我?”
“是不是你,其实有什么关系呢?即使是,她叫的也是你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不是你。”
冷寿语出惊人,公子悠在旁直听得满头雾水,雷海城心头也剧烈一震,脱口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尘烟?”
“在金殿上看到你的时候,本王就知道了。因为你看本王的眼神根本就不像他,说话语气更差得远。事后再一问皇上,他说你是借尸还魂,错不了。”
雷海城听冷寿说得轻描淡写,似乎与尘烟早就相识,心想尘烟本是武丞相的小儿子,跟着父亲认识朝中官员也很平常。可转念间,就立刻推翻了自己这个猜测――
如果尘烟经常跟着武丞相官场应酬的话,没理由那晚金殿之上,天靖群臣中只有人叫他尘烟,却无一人认出他是武丞相的儿子。
从飘音口中得到的有关尘烟的讯息,看来跟事实有出入……
目光捕捉到冷寿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雷海城面色有点发青――他怎么忘了,尘烟曾混迹风月场所,莫非因此而结识了冷寿?
一想到自己现在这身体可能同眼前的男人有过某种特殊关系,雷海城登时周身不舒服起来。
“哈哈哈……”看到雷海城刹那间面色变了好几下,冷寿大笑,将坐骑又向前赶了几步,朝雷海城凝视一阵,忽然伸手来摸雷海城的脸。
“你干什么?”
雷海城“啪”地推开冷寿的手,怒目而视。
冷寿似乎很失望地叹了口气:“若是尘烟,可不会这么无情地对待本王。”
“我本来就不是他,你再无礼,我便将你的手砍下来。”面对冷寿的挑逗,雷海城反而沉静下来,冷冷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为什么要派人抓我?”
冷寿笑一笑,隐含锋芒,朝公子悠瞥了眼,道:“有外人在不便说,雷海城,你真想知道,就随本王回府。”
公子悠忍不住腾出一手抓住雷海城胳膊:“他分明是诱你自投罗网,别上当。”
冷寿缓缓把脸转向公子悠,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人?竟敢劫持洛水国质子,与我天靖为敌。”
“洛水国九王子公子悠。”他的随从还留在洛水舍馆,即使现在不表露身份,迟早冷寿也能用酷刑从他随从口中掏出想要的东西,公子悠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根本无意隐瞒。
冷寿微微动容,似乎没料到依附天靖十几年的属国会突然劫回质子,他望着公子悠的眼光阴沉下来:“洛水想谋反了?”
“洛水从来都不是天靖国土,何来谋反之说?”
眼看冷寿和公子悠两人的火药味越来越浓,雷海城皱眉,牵起公子悠的坐骑缰绳。“走吧。”
公子悠瞪了冷寿一眼,收了口。冷寿见雷海城转过马匹,不禁愕然:“你不想知道答案了么?”
雷海城回头,目光淬亮而澄澈,同他的声音一样清冷,令人无法不聚精会神去看,去听。
“尘烟的过往,其实与我毫不相干。你如果想利用他的过去来束缚我就打错主意了。那个答案,你愿意便说,不愿意,我也没兴趣再去追究。不过你最好记住,现在,我雷海城是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谁再想加害尘烟的身体,得先问过我。”
冷寿脸色一路变,也不知道是惊奇还是激赏,最终低笑:“雷海城,看来这世上,没什么能打动你。”
雷海城扬眉不语。本就是一缕坠落异世的魂魄,孤单来去,身无羁绊,连对前世的点滴牵挂也在顿悟的瞬间烟消云散。难道冷寿还以为能用尘烟的身份来牵制他么?
冷笑着正要放马奔驰,冷寿手一扬,将个精致木盒抛了过来。“接住!”
雷海城眼明手快,一刀又将木盒弹回冷寿怀中。
“怎么不接?”冷寿没好气地问。
废话!谁知道木盒里装的是不是炸药毒粉之类的!雷海城撇嘴。
“里面是箭毒的解药,每晚服一粒,三天后可驱尽毒性。”冷寿大概也发现了自己送东西的方式有点问题,解释之后笑看雷海城审视的神情。“不用怀疑,本王若要杀你,在城门前一声令下,就可以让你三人死于乱箭之下。”
再度将木盒丢过来,这,雷海城接住了,收进怀里。
冷寿又笑了一笑,俊美面容带上几分暧昧邪气。“再说,这始终还是尘烟的身体,本王哪舍得让他再受伤?”
X的!雷海城在肚里爆了句国骂,要不是受了伤没力气,早一拳将冷寿打落白马。力夹马肚,和公子悠纵马飞驰而去。
飞扬的尘土遮住了冷寿和风云十三骑的视线。烟尘中,冷寿收敛起邪魅神气,目光变得异常温柔。良久,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继而苦笑,嘴里低声呢喃着什么,无人知晓。
第 17 章
日落时分,雷海城和公子悠抵达天靖京城东面的第一个大城鱼丰。
“今晚就在这里住宿吧。”他下了马。
此距离京城约有百十里路,他按冷寿的言行判断,暂时应该不会再有追兵。见公子悠虽然不说,神色已透着十二分疲倦,自己也有些体力不支,便决定找客栈投宿。
他身无分文,幸好公子悠临走带了些银两,在僻静路段找到家小客栈住下后,公子悠买了几件天靖款式的新衣裳,换掉三人身上旧衣。
匆匆吃过点食物果腹,雷海城跟掌柜问明鱼丰最有名的大夫住所,带了那木盒中的解药前去求医。
他相信冷寿没有骗他,不过吃了冷玄一堑后,再不敢大意,到了那大夫请大夫研究那解药有否问题。那大夫倒也认真,看了雷海城伤势,又从丹丸上碾落少许粉末研究半天,确是货真价实的解药。
雷海城定下心,从那大夫抓了点药回去客栈。服过药休息到半夜,突然听到隔壁公子悠房内传来说话声,越说越响。他走到房门前聆听一阵,原来是公子雪醒了,见自己已经被带离京城,心中害怕便跟公子悠争执起来,要公子悠送他回去。
“哥哥,你这么多年在天靖受得气还不够吗?非要再回去看人脸色过日子?”
公子悠心疼大哥,又恨他怯懦无骨气,口气不觉重了些。公子雪见他发怒,缩起了身体不敢再出声。
他两兄弟争执,雷海城不便进去劝,听公子悠开始柔声安慰起公子雪,不久安静下来。他见无异状,也就回去自己客房睡觉。
第二天清早,三人离开客栈,经过集市时,公子悠买了匹马给公子雪乘坐,期待地看着雷海城:“我和哥哥已经决定了回洛水跟父王商议对策。海城,你跟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雷海城略一沉吟:“我跟你们一起走,不过送你们安全抵达洛水后,我还是要回天靖。”
质子潜逃是极严重的事情,以他对冷玄的了解,冷玄当会派兵沿途盘查拦截,公子悠两兄弟返洛水之行绝不轻松。
麻烦由他引起,他不能任公子悠两人独自去面对途中险情。
见公子悠失望地张了张嘴,雷海城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错,如果有你洛水国助我报仇,当然胜过我一个人冒险。只是,我不想再给你们惹麻烦。”
他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兼无奈――那晚在澜王府听到西岐狼营主帅力劝西岐王发兵天靖,已吃惊不小,若再将洛水也卷入这场战事中,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成了根引发战争的导火索。
雷海城杀过人,但只是为了以暴制暴,他本身绝没有当战争狂人的嗜好。相反,看过海湾战争、阿富汗战役、伊拉克战役等一系列战事报道后,他对战争充满了厌恶情绪。
几个寡头之间的争权夺利,却用平民和军队的鲜血和尸骨来铺路。
仇是一定要报的,他也并不关心杀了冷玄后是否会令天靖政局大变,可没想过要波及太多无辜百姓,至少不想让自己个人成为战事的源头。
几天相下来,公子悠也算摸清了雷海城的脾性,见他笑得温和,笑容下却一片淡漠沉静,知道再说也无法劝动雷海城,只好笑笑道:“那路上就辛苦你了。”
洛水国在诸国中面积最小,位于天靖与风陵交界之,被两国疆土包围着,向来是天靖和风陵兵家必争要地。两大国曾为争夺洛水发动过大小战役数十,最后一是在十三年前,天靖获胜,从此将洛水纳入属国之列。
雷海城等人为了逃避追兵,尽量避开人口稠密的城池,只挑偏僻山路行走,但途中终究难免要经过关卡盘查。为防万一,雷海城毒性全解后便拿出以前学过的化装技巧,将三人乔装成年老的商人模样。
他生性不喜鬼祟,所以当初在训练营中,科科训练的成绩都出类拔萃,唯有化装课程的得分全组倒数第一。而且在异世也没有胶质假面、假发套等道具给他发挥,只能剪些三人自己的头发当假胡须贴起来,又挖了些湿泥巴掺和面粉涂脸上、手上改变肤色,再往腰腹间塞些破布弄出个臃肿大腹。自己看了水中倒影都不满意,公子悠更笑到打跌。
公子雪路上都沉默寡言,此刻也不禁微微一笑。他自逃离京城后,在公子悠日夜鼓励下,胆子似乎大了些,刚开始骑马还战战兢兢摔个几,现在已经十分娴熟。虽依然不多话,但原本畏缩的眼里渐渐有了神采,一直佝偻的背脊也比原先挺直多了,倒成了三人中最高的一个。
“不要笑,胡子掉下来就穿绷了。”
雷海城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叹息,记得自己学生时代看《天龙八部》,书里有个叫阿朱的女孩是易容高手,随便弄点棉泥巴塞塞抹抹就能从娇小玲珑的少女摇身变成大汉、和尚。实践证明,不可能。
他只希望,三人的假胡子在经过关卡时不掉下来便算成功了。
一路上竟意外的顺利。除了开始经过的几个城镇进出时,有守门兵士拿着三人画像略看一眼就放了行,接下去所经城池均不见有挂出三人的悬赏画像。
“也许天靖朝廷估计不到我们能逃得这么快,画像还没传遍国内。”公子悠极是乐观。
雷海城却没他乐天,更加倍小心起来。又走了几天,将近一半路途时,终于听到了天靖大军攻打西岐的消息。
雷海城释然。大战既起,天靖朝廷定然是将全副精神都扑在跟西岐作战上,无暇再来理会几个逃犯,看来之后的行程可以稍微安宁点,起码不用再顶着那拙劣的乔装打扮赶路。
不过三人的轻松心情没维持多久,就被另一个惊变打破。
天靖与西岐战事第四天,风陵国向天靖正式宣战。
雷海城不知道冷玄是还没来得及执行那个离间计划,或是计划失败,引来风陵在此节骨眼上发兵。
天靖的精壮大军几乎都在西线作战,风陵从天靖东边进攻,沿途的天靖驻军根本抵挡不住,节节败退。短短几天内,数座边境城池相继失陷,被风陵军队洗劫一空。
雷海城三人东行途中,尽见天靖百姓拖老携幼,赶在风陵大军攻来前向京城方向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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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色阴霾,中午时分更下起雨来。三人也赶了半天路,适逢路边有一间荒败无人的破庙,便下马小憩。
正席地吃着清水干粮,外面人声嘈杂,涌进数十个男女老幼避雨,瞧装束都是天靖逃难的贫苦百姓。
雷海城三人为了不与行西北路线推进的风陵大军撞上,从昨天起已特意折向南行,宁愿兜远些路程去洛水。想不到即使风陵大军不经此,这里的百姓依然怕被战乱波及,仓皇逃离家园。
有孩童烧着高烧,哭叫不停,又有老年人路上扭痛了腿脚,躺地上长呼短吁,一派混乱。
公子悠瞧不过,便拿了些面饼过去分给几个孩童吃。
“……战祸所至,必是百姓遭殃。”
雷海城心中正在感慨,就听耳边一人轻叹,将他心里的念头说了出来,一怔望去,却是公子雪。
这十来天路赶下来,公子悠和雷海城考虑到公子雪身体弱,一味让他吃大鱼大肉进补。公子雪原先凹瘦的双颊丰满了些,他面容本就清秀,肌肤添上几分红润后,更增风华。
声音没了畏惧,轻缓从容,也是出人意料的动听。
这等音容,再加上周身淡淡忧郁气息,倒蛮像日韩偶像剧里那些忧郁悲情男主角……雷海城正想到好笑,公子雪似觉察到他视线,扭过头来,看了雷海城一阵。
“……谢谢……”
“谢什么?”雷海城愕然:“是我给你们惹了麻烦,害你们跟着逃亡,你不怪我就行了。”
“我谢你,是因为你自己都有一身麻烦,还能替我们兄弟着想,护送我们回洛水,以你小小年纪,也算有担当。”
什么话?雷海城啼笑皆非。他自认是三人中最年长的,因此一路上对公子雪兄弟照顾得十分细致,不想现在居然听到明明比他真实年龄年轻的公子雪老气横秋地夸他年少有担当,着实郁闷。狠狠摸着自己嘴唇和下巴――
还是没有长胡须的迹象,少年的肌肤光滑细腻得叫他火大。想他前世十八岁的时候,多少有几根绒毛冒出来展示一下男人魅力了。
公子雪缓缓说完就不再看雷海城,把头转向庙外,凝望越下越大的早春初雨,绵密如丝,将天地间连成一片……
“至于逃亡,是迟早的事。即便没有你的出现,以悠的性格,也会带我离开京城。”
他声音也像雨丝一样,冷冷的,不带情感。“悠是个好弟弟,可他太冲动,容易感情用事。这性格,不是上位治国者该有的。我是质子,离开天靖也就意味着洛水跟天靖反目,正让天靖有借口出兵讨伐,灭了洛水国,将洛水彻底变成天靖国土的一部分。”
雷海城第一听公子雪跟他说这么多话,而且冷静得叫人无法将眼前的公子雪和洛水舍馆里那个懦弱青年联系起来。
公子雪的目光,也沉静敛,波澜不兴。
这个,才是在看似胆小的身躯里隐藏了十多年的,真正的洛水国神童罢……
雷海城眼中光芒渐灼,他仿佛从公子雪身上看到了数个月前的自己。“天靖眼下自顾不暇,洛水难道没信心趁此机会摆脱天靖的桎梏?”
“摆脱天靖又如何?”公子雪终于把目光投向了雷海城,“洛水国小民弱,注定要依附大国才能求生存。不是天靖,就是风陵,甚或西岐。既然改变不了当属国的命运,就没必要与天靖翻脸,给洛水国民带来无穷战祸。”
冷冷一笑,“我十二岁时,请求父王答应由我来天靖当质子,到如今整整十三年,要的并不是洛水被灭亡的结果。”
雷海城肃然。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无资格去评价公子雪的想法是不是真的有益于洛水国长远国运,但更无理由去反驳。
即使他前世的时代,像洛水这样唯某几个超级大国马首是瞻的小国家多的是。文明社会尚且强国横行,流行霸权政治,何况是在古代。
他沉吟了一会,才问公子雪:“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同意我的说法了?”
公子雪似乎能看透雷海城心底,微微笑了。“悠认定我怯懦无能,我已经无法说服他。雷海城,你既然能懂我的心,帮我劝他。”
“要我替你当说客?”雷海城挑起眉毛。
他对自己的口才有信心,但不喜欢公子雪一副命令的口吻,懒懒露出个笑容,伸个懒腰,悠闲地舒展开四肢。“我自己也有一堆麻烦要解决,送你们回洛水后就离开,你的事,恕我帮不上忙。”
公子雪的微笑冻结在嘴边,倒不是因为听到意料之中的拒绝,而是因为第一看到雷海城绽开充满成熟男性诱惑魅力的慵懒笑容,配着少年人的容颜,显得分外奇异又协调。
“……你,很特别。”公子雪眼里罕见地闪动着些许好奇和探究。“听悠说,你是借尸还魂?你原本,是什么人?”
“是啊,海城,你杀人的时候好有气势,前世是不是什么剑客侠士啊,还是,嘻嘻,江洋大盗?”
公子悠照顾那几个孩童吃完了饼,走过来正好听到公子雪最后那句话,笑着起哄,心里着实痒痒的。
那天听了冷寿跟雷海城一番对话,他如坠云里雾端,就听清楚了借尸还魂。说当时没被吓一跳是假的,但相信雷海城绝不会害他,便强自将疑惑压在了心底。
见两兄弟四只眼睛齐齐看着他,雷海城暗笑,脸上却一本正经。
“是杀猪的。”
第 18 章
公子悠一愣后捧腹大笑。公子雪倒没有笑,只淡然瞄一眼雷海城,靠上墙闭目假寐。
两兄弟都是玲珑心肝,知道所谓杀猪云云必是推搪之言,既然雷海城不愿多说,他们也就打消继续追问的念头。
暴雨来得猛,去得也快。不多久便云收雨散,天色重现光亮。
那群男女老幼一见雨停就收拾起逃难的细软包裹,也不顾地面坑洼泥泞匆匆上路。
雷海城三人上了马继续南行。刚经过大雨洗礼的天空碧绿如翡翠,空气里流动着新鲜的泥土青草味道,路边的树叶子也被雨水冲洗得青翠欲滴……
公子雪突然伸手,从拂过他身侧的枝头摘了两片绿叶,稍作折叠轻轻吹了起来,几个单音后渐转流畅,十分清脆动听。
“大哥他离开天靖京城后,心情是越来越好了。”公子悠听出那旋律正是洛水家喻户晓的童谣,欣慰地跟雷海城低语,一拍马赶上两步,与公子雪并肩而行,双手轻打节拍,合着公子雪的吹奏,放声高歌。
两兄弟一吹一唱,配合默契,落在雷海城眼里,他是孤儿出身,见到这等手足情颇觉羡慕。
公子悠将那首童谣反复唱了好几遍才停,勾起了幼时跟大哥一起玩耍的回忆,不觉红了眼圈,见雷海城正含笑望着他们,脸一红。“海城,你别光看,也来唱一首吧。”
雷海城双手一摊:“我不会。”不是谦虚,而是天生没有音乐细胞,前世偶尔被人拖去KTV消遣,都把话筒丢给别人,自己全场做听众。
公子悠不依:“哪有人不会唱歌的?你都听了我唱的,礼尚往来,随便哼两声给我听都不行?”
“那是你自己要唱,我没有说过要听吧?”雷海城好笑地看着公子悠,不过这小鬼生起气来还真的叫人难以拒绝。同行多日,他内心无意间已将公子悠当成弟弟看待,不忍拂他意,“唱就唱吧,不过别笑我。”
清了清喉咙,清朗的嗓音在风中响起――
出鞘剑 杀气荡
风起无月的战场
千军万马独身闯
一身是胆好儿郎
儿女情 前世帐
你的笑 活着怎么忘
美人泪 断人肠
这能取人性命是胭脂烫
绝别诗 两三行
写在三月春雨的路上
若还能打着伞走在你的身旁
绝别诗 两三行
谁来为我黄泉路上唱
若我能死在你身旁
也不枉来人世走这趟
这首胡彦斌的《诀别诗》是雷海城为数不多能唱齐全的歌曲之一。因为婷最爱听“若我能死在你身旁 也不枉来人世走这趟”这句,雷海城于是买了CD苦练歌喉,总算练出几分原唱味道,常在枕边轻轻地唱给婷听。一时要找首歌来唱,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首。
他边唱边听着最熟悉的旋律在耳边流转,缠绵悱恻,荡气回肠。思绪飘渺飞翔,仿佛又回到了和婷相依偎的温馨时刻……
伤感的歌声中,慢慢多了个轻柔悦耳的声音。是公子雪。他的记忆力非常惊人,只听了一遍便记住歌词。雷海城唱第二遍的时候,公子雪就跟着他一起唱了起来。
最后一句的尾音消失良久,雷海城和公子雪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意境里久久未能自拔。公子悠也听得如痴如醉,咀嚼着歌词里的情意,不胜唏嘘。
望见雷海城眼角水光隐现,他低声道:“海城,你又想起心上人了吧?”
“……是啊,可惜我永远都见不到我的未婚妻了……”
雷海城仰头,对着辽阔无边的碧色长天呢喃。x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这已经不再是他原本生活的时代……
从身体最吐出口气后,他调整好心情,低下头,见公子雪正看着他。
一双清秀的眼睛仍是波澜不兴,却多了点冷漠以外的东西。
“好了,歌也唱完了,抓紧时间赶路吧!”雷海城最先发出一声笑,打破了还萦绕在空气里的淡淡忧伤,迎风策马扬鞭。
身后两骑紧随,急促的马蹄声外,雷海城还听到了歌声。
是公子雪,依然在轻轻哼唱着刚学的那首诀别诗。
漆黑夜色笼罩树林。不久,亮起了火光。
“我去河边喂马,你们准备过夜烧的柴禾。”
雷海城安顿好两兄弟,牵起三匹马去小河边吃草饮水。自己也在河水里洗了把脸。
白天的暴雨耽搁了行程,他们三人之后抓紧赶路,在傍晚时经过一座城池,眼看夜色全黑,才在野外找了片靠近水流的树林歇脚过夜。
河中有鱼悠然游动,雷海城自然不会错过送上门的粮食,折了段树枝作鱼叉捕得数尾鱼,回到火堆边杀剥干净,烤得香味四溢。三人就着干粮清水吃了烤鱼,公子悠之前已收集干草在地上打好地铺,三人定了明天的行走路线,便合衣就寝。
听到公子雪兄弟鼻息微微,雷海城悄然起身,走到离两人远点的地方开始做俯卧撑。自从离开温大娘那村子后,他一直疲于奔命没空锻炼。肩头那箭戳得虽不,但拔箭时箭头倒钩将伤口肌肉撕扯得厉害,尽管路上已结起疤,雷海城还是不敢太用力使用右肩,怕刚愈合的伤口又破裂。好多天没舒展过筋骨实在憋得难受,今夜说什么也要运动一下。
一连做了数百个俯卧撑,汗流浃背,浑身毛孔张开酣畅淋漓。他一跃而起,替火势渐弱的火堆添上几段树枝后,拿了换洗衣服去旁边小河里洗澡。
山林里,初春的夜晚还是十分寒冷的,不过对雷海城来说这点冷根本不算什么,脱光了往冷水里一浸,权当做SPA。
正洗得快活,河边数丈外,地上枯枝忽然噼啪爆出声轻响。
雷海城顿时警觉,他挑这地方过夜时已检查过周围没什么野兽足迹,但难免意外,迅速游至岸边,看到一个高瘦身影慢慢从树木后走出,竟是公子雪。
“你怎么醒了?”雷海城放下心,拧干头发跨上岸,稍稍擦了擦身上水珠便穿起衣服。
公子雪没回答,反而打量起雷海城满身伤疤,神色复杂。
“你在天靖皇帝手里一定受了不少苦头吧?”他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略瘦的手指,缓声道:“我在京城里也听说过不少关于你的传闻。一般人,如果被那样虐待恐怕早崩溃了,雷海城,我很佩服你。”
“……被群疯狗乱咬有什么值得佩服的。”雷海城系好腰带,皱眉走向公子雪。他的神经再坚韧,也实在不想提醒自己再回忆起那段噩梦般的经历,也想不通公子雪半夜找他难道就是想跟他讨论这种话题?
“我记得,大公子你好像看不起我这副躯壳,你夜找我,究竟有什么事?”他可没忘记洛水舍馆时公子雪知道他身份后那满脸的嫌恶。
公子雪微微一愣,随即领悟:“那是我唐突了。我当时那么说,无非是想点破你的来历,让悠远离你,不过看来没用。”
他凝眸观察着雷海城脸上的表情变化,娓娓道:“如果我言语有冒犯你的地方,我道歉。雷海城,我公子雪不是没见识的鄙陋之人,不会肤浅地因为你受过那种污辱就蔑视你。肮脏的是那些折磨你的人,不是你。”
这公子雪跟着弟弟,真是变得越来越多话了。雷海城眉头皱得更,但毕竟公子雪诚心诚意在跟他道歉,他也不好意思打断。等公子雪说完略一点头,算是接受了公子雪的歉意。
“要没什么事,回去睡觉吧。”
“雷海城……”公子雪叫住他,冷冷的目光在星光下闪着光。“我们能不能做朋友?”
雷海城有些意外,他与公子雪接触时间虽不长,已觉此人与公子悠是两个极端,看似淡漠,有时候却冷静沉得接近冷酷,说起来,和他性格中的某些方面倒略有相似。
这种性格的人,并不是热衷于交朋友的……
“你不信我的诚意?”
公子雪垂首望着自己脚边倒影,声音里浮起些许惆怅:“这许多年,我还是第一想认识朋友。”
雷海城听他说得酸涩,心想公子雪自幼有神童之名,又是洛水大公子,必然鲜有同龄孩童敢与他结交,之后在天靖当了十三年质子,更不可能交上什么朋友。一时对公子雪生出几分同情。
无亲无友,孤独无助的滋味,他在孤儿院时早已有体会。
“我没说过不相信啊。”被眼前孤寂的身影触动了心底某根弦,雷海城微笑,揉了揉公子雪的头发。
“雷海城?”公子雪抬头,突地抓住了雷海城那只手,目光中隐隐泛上层异样神采。
雷海城怔住。他摸公子雪的头发只是单纯出于安慰,完全没有其他的意思,可公子雪的眼神,却令他有些心悸。
像以前某个对他有那方面想法的同性追求者……
这个,该不会是摸头发在洛水国的风俗里,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让公子雪误会了吧?……
他尴尬地笑了笑,假装打喷嚏抽回了手。
“睡觉,睡觉!”
一溜烟跑回火堆边,往干草上一躺,闭起了眼睛,摸着刚才被捏住的那只手腕――
看不出公子雪高瘦文弱,十指细长,手劲居然不小……
隔了片刻,才听到公子雪慢慢走回来。脚步停在雷海城身边,似乎看了他半天才又走回公子悠那边躺下休憩。
雷海城心里叹口气,觉得自己好像又惹了麻烦。
第 19 章
迷糊迷糊地睡到清晨光景,树林外一阵马蹄声踏破了林中寂静。
“救命啊!有强盗啊!……”
雷海城立刻弹起身,公子雪兄弟也睁开了眼睛,三人互换了个眼神,雷海城打个手势――
走!
兵荒马乱,趁火打劫,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他们三人自己都在逃命,没空去当见义勇为的英雄。
牵起了马匹正准备从林子另一边走,十几个盗贼已追着几辆骡车冲进树林,包围住去路。一个喽罗纵马上前,数刀砍死了最大那辆车的骡子,从车厢里拖出个脑满肠肥的中年大胖子。
“大王,饶命啊!――”
胖子见到架上脖子的刀,吓得屁滚尿流,没口子求饶。后面几辆车也被截停,里面好几个女人,周身绫罗绸缎,打扮得珠光宝气,瞧模样都是那胖子的姬妾,还有些丫鬟仆从,个个抱头蹲在地上尖叫哭喊。
几个喽罗被吵得心烦,吼道:“不许乱叫,打劫呢,别吵……”
呵,怎幺听着像《天下无贼》里的台词?!雷海城忍俊不禁,“哈哈”笑出声来。
这一笑,让盗贼和哭叫的人都安静下来,眼神怪异地看向那俊美少年――没见过强盗当前还能乐得出来的!
喽罗后面一人也诧异地转过视线,突然双眼发亮,拍马朝雷海城冲去,惊喜大叫:“雷少侠!你怎幺在这里?”
“王寨主?”冲到身前的马上骑士,一脸络腮胡子,煞是神气,居然是昔日的牢友快刀王。
王如峰跳下马,爽朗大笑道:“雷少侠,今天真是好日子,不但逮着只肥羊,还撞上你这大恩人。”回头朝其它人一挥手。“你们这帮浑小子还愣着干嘛?快过来见过我的救命恩人雷少侠,就是我常提的那位杀白虎的少年英雄。”
那些喽罗果然都露出敬畏和钦佩之色,一窝蜂围住雷海城七嘴八舌说起客套话,倒似把打劫的正经事给忘了。
如此热情的盗贼倒也少见,雷海城忍笑道:“王寨主,你的弟兄们很不错。”
王如峰得意地拍着胸脯:“那当然,老子一回来就整顿山寨,理了出卖老子的叛徒,现在的弟兄都是好哥们。”瞥见那大胖子正趁众人不注意,偷偷向树丛里爬,他冲上去一脚踩住,骂道:“你这胖乌龟,没胆打仗,只会逃命,老子今天非替陈关的百姓宰了你这临阵脱逃的狗屁守将出口气。”
“他是个将军?”雷海城横竖看,那胖子都像个养尊优的地主,哪有半点将军的风范。
“千真万确,他姓邵,是天靖派驻陈关的守将,整个窝囊废,风陵大军还没打到陈关,他就卷了细软带上大小老婆连夜逃命,将陈关送进了风陵大军手里。这种废物,留着有屁用?”
王如峰越说越是愤慨,手起刀落,那邵胖子才叫了一半“饶命”,肥大的脑袋就掉了地,脖子里汩汩喷血。
他的姬妾下人们吓得个个面无人色,反而叫不出声来。王如峰倒也不赶尽杀绝,只叫喽罗将那些姬妾身上值钱的首饰剥了,放众人一条生路。
转身用力一拍雷海城肩膀:“雷少侠,既然来了,我王如峰一定要请你回寨子里坐一坐,让其它弟兄也见识下真正的英雄。”
雷海城微微一笑,指着身边公子雪两兄弟道:“王寨主好意心领了,不过海城有要事在身,不便耽搁。我要护送这两位朋友去洛水――”
还没说完就被王如峰打断:“去洛水还不容易?雷少侠,你就去我山寨喝杯水酒,让姓王的尽下地主之谊。大不了你们走的时候,我叫几个能干的兄弟带上七八匹最好的马,给你们路上换乘,绝不会耽误你的行程。”
“这……”面对王如峰和一班喽罗热情期待的目光,雷海城觉得盛情难却,微一踌躇。
公子悠在旁,见王如峰等人豪迈,洛水正值用人之际,动了念头想结交招纳这班草莽汉子,笑道:“寨主这幺有诚意,我们自然要去叨扰。洛水之行暂缓一两天也无妨。”
王如峰大喜:“这位小兄弟够朋友。雷少侠,你的朋友都答应了,你就别再推辞了吧?”
雷海城当然明白公子悠用意,看了公子悠一眼,朝王如峰微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群人赶着劫来的骡车,簇拥着雷海城三人,有说有笑返山寨。
崎岖蜿蜒的山路上,车马鱼贯而行。
王如峰走在最前边,扬起马鞭子指着前方建在半山腰的大片屋舍跟雷海城介绍。“雷少侠,前面就是连环寨了。这锁云山是天靖境内最高的一座,起名锁云,是说它高得连天上的云都能拦下来。这当然是吹牛皮,不过它确实地势险要,用来对敌是个天生的好屏风,我才拣了这里做山大王,哈哈……”
鞭子指向山脉北端的那座城池:“那是云潼关。守将是老子回寨子后才新上任的,前不久还来攻打过寨子,被弟兄们杀了他几十个亲兵,就吓得逃回去做了缩头乌龟。听探子说,那守将还不知羞耻地向上边报称已经顺利剿了连环寨,呸!”
雷海城眯眼一看远城池,却便是他三人昨天傍晚时分匆匆经过的。回想起守门兵士萎靡不振的样子,连连摇头。这天靖国的边远城池,从守将到普通兵士均如此脓包,难怪风陵大军能一路长驱直入,也难怪冷玄对本国的兵力忧心忡忡。
一行人来到山寨门口,站在哨楼把风的小喽罗先前已看到王如峰等人满载而归,通知了寨里人手接应。
王如峰当即把雷海城介绍给众人认识。那些人早听王如峰将雷海城杀虎的英勇夸得举世无双,虽见雷海城年少俊俏,仍然对他十分敬服。
中午寨子里杀猪宰鸡,盛情款待雷海城三人。两百多个喽罗围住了雷海城,连连举杯敬酒,寨子里热闹得似过年一样。
这些人放在现代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型抢劫团伙黑社会,也属雷海城协助地方警方打击的目标之一。没想到自己眼下居然成了犯罪团伙崇拜的偶像,还混在一块喝酒吃肉,雷海城好笑之余又觉讽刺。但见众人如此看重他,人人当他上宾,也就放开胸怀,与众人畅饮起来。
他在训练营中练得一副好酒量,起初还担心尘烟这个身体能不能经受得住酒精考验,一连饮了十几杯烈酒竟依然面不改色,那些喽罗都是爽直汉子,轰然叫起好来。
王如峰也惊奇地竖起大拇指,赞道:“雷少侠,原来你的酒量也厉害得很,来,来,今天我一定要跟雷少侠你好好喝它一场。”
扔掉了酒杯,叫喽罗拿来两个大碗斟上酒,就与雷海城对饮起来。
雷海城正饮到渐入佳境,目光所及,满座尽是古人衣冠,一时间觉得自己就是武侠故事里那些以酒会友的主人公,豪气顿生,哈哈一笑道:“没错,今日不醉不休。”
公子悠不知雷海城有如此好酒量,初时还看得有趣,待见两人拿大碗拼起酒,不禁有些担忧。
这般饮法,就算不醉死,也要涨死了。y
等雷海城和王如峰饮到第三巡,公子悠终于坐不住,端起杯走到王如峰身前道:“王寨主,我也来敬你一杯。”
“好!”王如峰对公子悠颇有好感,笑着拿碗与他一碰,一饮而尽。
他此刻已有几分醉意,朝雷海城笑道:“雷少侠,你这个朋友也很够意思,不知是怎幺认识的?对了,雷少侠,你之前不是跟齐大个子一起走的吗?他现在人呢?”
“他?”湛飞阳的音容笑貌突然在雷海城脑海浮起,虽然子元江一别后就未曾再见,雷海城却觉得对湛飞阳的记忆反刻起来,微笑道:“他和我,各有各的路要走,几个月前就道别了。”
王如峰却会错了意,自作聪明地点头:“也是,那齐大个子为人强横霸道,雷少侠你跟他在一起,早晚会吃亏。”
雷海城大笑。心想王如峰自己就是强盗头子,居然指责起别人强横霸道,可见在天牢时必定吃足湛飞阳的苦头。
那个强横霸道的男人,却被他接连两打黑了眼圈,呵呵……
他的双颊,已因酒力微现酡红,宛如敷粉,星眸水光流动,再映上满脸笑容,直看得离他较近的那些喽罗都有点面红心跳,抵挡不住这美少年的笑颜。
公子雪从盛宴开始就一直端坐着,冷冷旁观。看到雷海城酒越喝越多,他眼神也越来越沉,突然拿了个大碗斟得满满的,也来到雷海城和王如峰面前,冷静无波地道:“我敬两位。”
“哥哥?”公子悠还没来得及阻止,公子雪已一口气干完了碗中烈酒,神情仍旧平静得之前没任何分别,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公子悠张大了嘴,他都不知道自己哥哥这幺能喝,难道是在天靖当质子那十几年日日借酒浇愁练出来的?
王如峰也惊讶地打量起公子雪,怎幺都看不出这高瘦文弱的青年竟也是酒中好手!大着舌头问雷海城:“雷少侠,你这位朋友是谁?了,了不起!”
“公子雪,洛水国大公子。”
雷海城还在考虑该不该说的时候,公子雪已经冷冷地说了出来。他声音不大,可很慢,足以让周围不少人听清楚。说完后就不再理会众人,慢慢走回自己座位。
王如峰和一些人的面色顿时变了。他们都知道洛水是天靖的属国,也知道洛水国王族向来以公子称呼王子。听说眼前高瘦的青年竟是洛水王族,自古官贼两立,这群盗贼不免周身不自在起来――
“嘿嘿……”他干笑两声,尴尬地不知该说什幺。
公子悠在旁笑了笑打圆场:“王寨主,大家都是海城的朋友,不必客气。说起来,我还有事想跟王寨主商量呢。”
“什幺事?”
“我洛水多年来当天靖的属国受尽欺压奴役,实在不能再忍受下去。我想王寨主和你的弟兄们也是因为受生活所逼,不满天靖朝廷才在这里占山为王。我见王寨主是个豪爽人,不如你带领弟兄们为我洛水国效力,一起对付天靖那些贪官污吏。我洛水也必定重用王寨主,将来高官厚禄,封妻萌子,不知王寨主意下如何?”
知道对这帮粗人说话不宜绕圈子,公子悠很干脆地把意图合盘托出。王如峰面色一直在变,最后哈哈一笑:“你说话够爽快!不过,我生为天靖人,即使朝廷无能,我也不会投入别国,去跟自己的国家为敌。”
“没错!我们生是天靖人,死也是天靖鬼!”
“天靖的官没用,我们就杀贪官,绝不会为了要升官发财跑去别的国家!”
“就是……”
其它人也跟在王如峰后面议论,群情激昂。
公子悠碰了个大钉子,颜面无光,走回座位不出声。
雷海城听众人慷慨陈词,再想想自己前世那时代,多少人因对社会现实不满纷纷移民海外,感慨之余也不禁对这帮热血汉子生出好感,含笑道:“人各有志,来,大家继续喝酒!”
“好!”众人再度举杯畅饮,几杯落肚后,眼热耳酣,都把适才一场小小的风波抛到了脑后。
“……呃……”雷海城打着酒嗝,在公子雪两兄弟的搀扶下,踉跄进了客房,倒在床上就睡。
这场酒直饮到王如峰烂醉如泥才结束。不过雷海城也好不到哪里去,看出去满天金星乱舞,屋子里的东西都在旋转。
自从跟婷恋爱后,他就基本戒了酒,好多没这幺喝过,酒量退步了……他在彻底昏睡前迷糊地想。
再有意识时,只觉有样冰凉的东西在他的额头、脖子、胸口抚过,带起清凉惬意。他想睁开眼睛看是什幺,眼皮却重得像坠了铅怎幺也睁不开。头又涨又痛,仿佛要裂开一样……
“唔……”他下意识地去揉脑门。
公子雪就坐在床边,拿湿手巾替雷海城抹汗。见雷海城头痛,他伸出纤长十指,为雷海城缓缓按揉着两边太阳穴。
少年皱紧的眉心逐渐舒展,形状漂亮的红润嘴唇也微微翕张一线,轻轻逸出几声叹息般的吟哦……
他默然注视着,眼里的冰冷神色在一点点融化……慢慢地,低下头……
柔软的熟悉的触感在嘴唇上不停积累,半晕半醒间,雷海城没有去进一步判断,只是很自然地张开嘴,迎接那个温软的物体。
本能的纠缠,津液在狭小的空间里传递,发出令人心跳加快的暧昧音色……
当发觉柔软的舌头在嘴里越来越入,充满不言而喻的掠夺意味,雷海城终于难耐地摇了摇头,用力撑开沉重的眼皮。
婷的吻,什幺时候变得这幺热烈?
焦距凝聚的刹那,所有的激情突然像被一桶冰水当头浇灭,雷海城石化――
“……你?……”他瞪眼指着慢慢直起身的公子雪,后者的目光还是冷静如常,根本不像刚刚经历过热吻的人。
雷海城忽地哈哈一笑,摸着脑袋喃喃道:“莫非我真的喝醉了眼?”
“你没有醉。”
“那……就是你喝醉了。”雷海城继续笑,想把方才那一吻当成两人酒后乱性打发掉。
“我也没有醉。”
公子雪淡然的声音简直是不给雷海城任何躲避空间,他盯着雷海城,一直看到雷海城无法再将假笑保持下去,才冷冷道:“我从来都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幺。”
没办法再装傻,雷海城无奈地翻眼望着头顶的帐子:“为什幺会喜欢我?”
公子雪沉默了良久,才反问:“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雷海城已经没心思为这句《大话西游》里的经典台词发笑,长长地,地呼吸,直视公子雪。
“我喜欢女人。”
公子雪不再说话,又一阵沉默后,“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就在雷海城目瞪口呆中,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斜阳夕照,已是黄昏。
雷海城无心欣赏落日余晖的美景,拉过被子蒙住了头呻吟。
酒精仍在肆虐,头痛欲裂。
冷月如钩,挂在锁云山巅。
半山腰的连环寨安静地躺在银白的月色里,寨中人好梦正酣,哨楼上守夜的喽罗也因为中午饮多了酒,背靠柱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瞌睡。
王如峰睡到大半夜,终于酒醒,肚子涨得慌,便摇晃着起了床,摸去屋后草丛里解手。
释放后浑身轻松,他低低哼着小调转过身,被无声无息站在他身后的人吓了一大跳。
“呃――”他刚想叫,一只手已经锁上了他的喉头。
手的主人背着月光,他看不太清那人的容颜,只看到一双比黑夜更没有温度的眼睛。
被这双冰冷入骨的眼睛盯着,他几乎已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勇气。
“那个齐大个子,是怎幺回事?”手的主人问,稍微放松了扼住他的手,让他可以发出声音。
第 2 章
“嘭嘭嘭――”
清早,急促的敲门声将雷海城从睡梦中吵醒。
“海城,出事了。”
捧着还略有宿醉的脑袋打开房门,雷海城就看到公子悠和公子雪站在门外,两人脸色都有点发白。不远空地上聚集了大群喽罗,似在围观争论着什幺。
“王寨主他……”z
公子悠没说完,雷海城已经快步走了过去,挤进人群。
王如峰就躺在血泊中,双目圆睁死去多时,脖子上有五个小孔,已凝了血迹。胸口赫然开了个大洞,暴露出心脏。
昨天还跟他大碗饮酒大块吃肉,生龙活虎的一条汉子,居然变成了尸体。雷海城顿时酒意全消,当场愣住。
喽罗们都被王如峰奇特的死状吓住,窃窃私语。
“……怎幺回事?”雷海城定了定神,问身边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昨天饮酒时,他记得这男人叫岳小川,是连环寨的二当家。
“刚才弟兄们经过这里,就发现了大哥的尸体。大家都不知道怎幺会?……”岳小川忽然把布满血丝的眼睛移向雷海城身边的公子悠。“是不是你干的?”
公子悠险些跳起来:“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岳小川大吼。“昨天你劝大哥替你洛水卖命,大哥不干,你就怀恨在心杀了他,对不对?!山寨里除了你们三个,没有外人,不是你是谁?”
“我没――”公子悠急得额头青筋凸出,待要辩解,喽罗们都跟着岳小川鼓噪起来,有些人干脆掏出了家伙。
眼看就要变成一场打斗,雷海城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压过了众人的喧哗,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
“大家听我说一句!我们与王寨主无怨无仇,王寨主一心向国,我们只有敬佩的份,绝不会为了小小事由就对王寨主下毒手。诸位信不过洛水国,也请相信我雷海城。”
接触到他眼光里的坦荡,众人动摇起来,纷纷把眼光转向岳小川。
岳小川红着眼:“雷少侠,你是王寨主的大恩人,大伙儿自然相信你,可你的朋友就――”
“岳二当家,如果我们真是凶手,杀了人早就连夜逃跑了,又何必站在这里跟你们解释呢?”
雷海城平心静气一句,岳小川已经举起的刀僵在半空,停了半天,砍进泥土里,低头不再出声。
这时,王如峰的妻子得了消息,领着三个儿女扑过来嚎啕大哭。
雷海城轻轻一拉两兄弟衣袖,两兄弟即刻会意不宜再逗留这种场合,当下悄悄退出了人群。
回到雷海城的房间,三人掩上房门,都沉默着不说话。最终公子悠先忍不住,烦躁地往椅子上一坐,怒气冲冲:“盗贼就是盗贼,毫不讲理。早知道就不上山,免得惹这麻烦。”
雷海城经过昨天一番斗酒,颇是欣赏这帮粗豪的热血汉子,听公子悠言语轻蔑,微觉不快。“首领被杀,他们气急了乱来,也很正常。他们只不过是群盗贼,当然不比有些人知书达礼。”
公子悠自然听出了雷海城的弦外之音,换成别人这幺说,他早就勃然大怒,但对雷海城却不好发作,咕哝道:“我也算倒霉,莫名其妙被人当凶手。不过也真奇怪,那凶手到底是怎幺潜进寨子的?又为什幺要杀个强盗头子?”他昨天还叫王如峰王寨主,现在一气,就不客气地改口叫起强盗头子来。身为王族,骨子里始终还是瞧不起这些草莽之流。
雷海城皱眉思索:“凶手极有可能是寨子里的人,可我想不通他的动机。除非他是之前叛徒中的漏网之鱼,一直在找机会除掉王寨主,趁昨夜王寨主醉酒下了毒手。不过这人能隐藏得这幺好,也太不简单。而且――”
他缓缓道:“我刚才观察过伤口,脖子上的五个小孔类似用手指插进去造成的。胸口也像是被人用手撕开的。山寨里恐怕没有这样厉害的杀手吧。”
“那到底会是什幺人干的?”
公子悠现在倒起了好奇心。雷海城摇头,瞧了眼公子雪,依然一副冷淡的样子,仿佛天下发生任何事都跟他没关系。
他慢慢走近公子雪,突然抓住公子雪双手用力一拗――
“喀”,手骨脱臼。
“雷海城,你疯啦?”公子悠从椅子里猛地跳起,一把推开雷海城,将脸色惨白的公子雪扶到床沿,替他还原了关节,才怒视罪魁祸首。“你干什幺欺负我哥哥?”
雷海城表情怪异。他自怀疑王如峰的伤口是手指造成后,一团疑云一直在脑海挥之不去。从五个小孔的大小看,那人应该有双纤细却有力的手。
公子雪的手指,也是细长的,而且还很大力气……
他也觉得这瞬间兴起的揣测非常荒唐,但直觉却驱使他去求证。于是才突然向公子雪出手试探。
可没想到,公子雪根本躲都躲不开,表现丝毫不像个会武功的人。
“我是有点怀疑想试一下……”
“你怀疑我哥?”
公子悠不笨,见雷海城苦笑着点了点头,他几乎想把桌上的茶壶砸向雷海城。“你的酒还没醒吧。我哥哥要是那幺厉害,还用得着在天靖京城受那些官吏的欺负?再说,我哥哥干嘛要杀他?”
雷海城叹气,“公子雪,对不起。”
公子雪脸上还挂着冷汗,抬头看了雷海城一眼,别过脸对公子雪淡淡道:“这算不了什幺,我的手又没断。”
他本来清柔的声音因为疼痛带上点沙哑,语气却骄傲,跟洛水舍馆时简直判若两人。公子悠既心疼,见到哥哥日益恢复昔日傲气,却又忍不住高兴。
雷海城有些过意不去,倒了杯水正要递给公子雪,门外由远及近响起阵脚步。
“雷少侠!”是岳小川的声音。
他进了屋,对公子悠两兄弟对视了一阵,才向雷海城一抱拳。“雷少侠,刚才如果有得罪,请你别介意。不过,小川还想请三位马上离开连环寨。”
雷海城诧异地扬了扬眉。“我以为二当家是来叫我们别走,等找出了真凶才能离开。”
“大伙儿确实是这幺想的!还有人起哄要拿少侠的朋友来祭奠王大哥。”看到雷海城沉下脸,岳小川苦笑,“我相信雷少侠,也愿意相信你的朋友。可外面两百多个弟兄并不都和我想的一样。只好委屈少侠带你的朋友尽早离开这里。现在他们还只是怀疑,如果等他们一起闹起来,我也阻止不了,只怕雷少侠想走也走不成了。”
当公众集体盲目时,他们三个人的确百口莫辨。雷海城也知道事态恐怕比想象中严重,当下谢过岳小川,收拾起行囊,跟着岳小川去马房取坐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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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上,三人骑着马匹,雷海城手里还牵着另两匹骏马,是离开山寨时岳小川所赠,让他们途中换乘。
三人以往途中都会交谈,但今天雷海城伤了公子雪的手之后,三人间多少起了隔阂。从连环寨出来至今行了几个时辰,谁都没有带头说话,气氛显得很沉闷。
“咳,停下吃点东西,休息一阵吧。”雷海城在马背上想了半天,仍然对王如峰之死理不出头绪,决定不再在这件怪事上浪费脑细胞。离洛水也还有好几天路要走,总不能大家都一直当哑巴。
在道边树阴下找了片干净草地坐下,公子悠拿了皮囊去附近河里汲水,雷海城取出干粮送到公子雪面前。
“你的手……还痛不痛?”他清楚自己的力量,而且偷袭的时候并没有留情。
“很痛。不过干粮还是可以拿得动的。”
仍旧波澜不兴的冷冷语气,公子雪接过干粮,看着雷海城的愧疚表情,竟微微一笑。
“如果我的手断了,你是不是会喂我吃?”
雷海城瞪着他,公子雪也毫不退让地紧盯他双眸,似乎非要他说出个答案。
头痛!雷海城无力地咬着干粮,只当没听到。
同样是追求者,湛飞阳直爽豪放,容易应对多了,可这公子雪却只照自己的思路走,完全不理会他的想法,不知道是神童天生的毛病还是当了十几年质子形成的怪僻脾气。
他真的不晓得该怎幺应付这个性格跟湛飞阳完全南辕北辙的公子雪,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把人送到洛水,从此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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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急响,两个男子风尘仆仆骑马经过。公子悠取完水正从对面走过来,那两人竟不避让,直向公子悠撞上来。
“让开,别挡道!”
公子悠大惊,急忙避开马匹,手里皮囊却被撞飞,刚打的清水撒得地上都是。
“骑马不长眼睛的东西!”他捧着撞痛的手肘,朝那两人背影啐了一口。
那两个男子已经驰出数丈远,竟又折回公子悠面前,一人气焰嚣张地扬起马鞭。“小子,连军爷的路也敢挡,要不是看你细皮嫩肉的,军爷一鞭子抽死你。”
公子悠倒是一呆,这两人自称军爷,穿得却是寻常天靖百姓服饰。
那人见他不说话,以为公子悠怕了自己,嘿嘿一笑正要掉转马头,他的同伴看到雷海城他们拴树下的马匹,眼一亮,指着雷海城大声道:“喂,你们三个人要五匹马干什幺?快将多余的马给军爷换乘赶路用。”
“凭什幺给你?”雷海城讥笑。
“死小子,军爷征用你的马还不快牵过来?”之前那人骂骂咧咧地驾马走近树阴,一鞭抽了下来。
下一刻,鞭梢已经到了雷海城手里,顺势一拖,将那人从马背拉下,摔个四脚朝天。
一脚踩中那人胸口,他冷笑着朝另一人道:“你们这种脓包,也配参军?简直辱没军人的名字。”
马上那人面孔涨成猪肝色。被雷海城踩在脚下的那个还在虚张声势。“混帐,军爷奉命送军情去下个关卡,你是天靖百姓,把马献出来就是为国效力,快放开军爷!”雷海城三人为免麻烦,未到洛水前穿的还是天靖人的装束。这两人也正是以为他们是天靖人,才胆大妄为。
“什幺军情?”雷海城眸中精光一闪,弯腰在脚下那人衣襟里搜抄。
传送军情,不容耽搁。另一人见同伴被擒却不逃离,可见军情文书一定是在被他擒获的人身上。果然摸了两下,在那人贴身衣服找到封信笺。
封口以火漆封缄,边角还微微烧焦一小块。
“这是极紧急的军情文书。”公子悠走近,他担心文书中是否会有对洛水不利的消息,拿过来就拆。
那两人全吓白了脸:“大胆,你们竟敢拆毁军情,不要命了!”
“哼,你们自己快逃命去吧,还叫什幺?”雷海城抬脚放开了脚下那人。他并不是很清楚这时代的军事规矩,但想也想得到,军情文书被拆导致情报泄露,绝对是杀头的罪。这两人只怕从此得潜藏起来以逃避军纪追究,决计不敢再去军营报告他们的行踪。
那两人低声商量了一下,纵马朝岔路狼狈而逃,走的速度比来时快多了。
公子悠看着信,突然叫了起来:“天靖皇帝居然要御驾亲征与风陵大军作战。”
第 21 章
任何与冷玄有关的消息,雷海城都不会错过,忙凑过去看。对那些文字连猜带听公子悠解释,总算知道了个大概。
原来风陵大军已连续攻下五座城池,天靖二十万精兵良将由澜王率领又在西线同西岐陷入苦战。朝中再无大将可带兵抵御风陵大军,冷玄便亲自披挂上阵,以激励东线将士军心。
文书中还详尽地附了冷玄部署的行军路线。他打算将风陵大军诱退到云潼关,同时天靖东南的边境各城池军队也由石塘关守将为首,汇合成另一队兵力从风陵大军后面包抄上去,截断风陵的粮草补给,将风陵大军两面夹攻围困在云潼关,借锁云山的天险一举歼灭敌军。
这封信,正是要送去给石塘关守将的。
“哥哥,这真是天助我洛水啊!”公子悠手都在轻抖。
“目前看来,的确是。”
公子雪慢条斯理吃着干粮,眼皮都没抬。“我们截下此信,冷玄的计划就落空了一半。只有他那支军队在云潼关跟风陵大军对峙,没了东南军队的支持,胜算大打折扣。而且风陵国内粮草源源不断,没有后顾之忧。天靖两边同时开战,腹背受敌,粮草供应不足,冷玄跟风陵打不了持久战。这场仗,冷玄迟早要输,说不定会命丧疆场。而输了此役,天靖离亡国也不远了。”
他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才正视满脸兴奋的公子悠,脸上没有半点欢喜:“天靖如灭国,我洛水固然不用再对天靖称臣,但势必将沦为风陵属国。呵,到那时,我这质子又可以派上用场了。”
“哥哥,我绝不会再让你当质子的。” 公子悠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公子雪还从没见过这弟弟对他大吼,一怔。
公子悠撕碎了文书,黑眸中满是狂热:“三大国交战,正是我们这些小国自立扩张的时候。哥哥,我洛水如果也出兵攻打天靖,不但可以摆脱奴役,还能借机开辟疆土,分一杯羹。”
雷海城在旁微微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公子悠只是不堪天靖奴役压榨才想让洛水脱离天靖控制,想不到公子悠的目标远不止此。
公子雪也似乎有些被公子悠的野心震撼,朝他凝眸片刻,重新审视起这九王弟。
公子悠望着雷海城,他始终没有放弃说服雷海城襄助洛水的念头。“海城,以你的身手,不该埋没民间。到洛水后,你跟我们回宫见我父王,到时一起发兵天靖。攻下天靖多少土地,我都让父王封入你的名下,当你的封邑。”
雷海城抱起了双臂,这样的诱惑,恐怕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拒绝吧……
“一将功成万骨枯。任何战争的胜利都是全体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决非某一个人的功劳。奖赏将领没错,可如果将所有功劳都归在一个人身上,对其它人绝不公平,会令普通将士无意卖命。而单单重赏一人,那人迟早也会恃宠而骄,而骄兵,自古以来都必败。”
他说得很缓慢,希望公子悠能领会。不管怎幺说,公子悠始终是患难与共的朋友,他不想看到公子悠将来由于用兵失误招来杀身之祸。
公子悠将雷海城的话暗自咀嚼好几遍,瞧向雷海城的眼光更加热烈。“你既然熟悉用兵的道理,不如来帮我洛水训练军队,可好?”
“我不会那些。”雷海城很想告诉公子悠他所知道的军事知识大部分只是从古代兵法中学来的皮毛,但想这异世跟他所的历史时代全然不同,很可能也没有孙子兵法之类的兵书存在,索性一口回绝。
他用微笑阻住了公子悠的继续游说,眼神温和,但蕴含的坚定让人知道无法左右这少年的思想。
“悠,我重生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为了被人利用,当纷争中的棋子。我可以在你危难的时候帮你,救你,因为我当你是朋友,可我不会被友情束缚着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公子悠默然,眼里忍不住闪过一抹愧色,片刻后抬头问雷海城:“那,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
雷海城笑笑:“我们什幺时候不是朋友了?”z
公子悠一声欢呼,满面担忧立即被笑容代替。“海城,无论将来如何,你也永远是我的朋友。到洛水后,我一定要拿洛水最上等的美酒跟你喝一回。”
雷海城也被公子悠热情感染,拍了拍公子悠肩膀:“酒肯定有机会喝,不过我送你们到达后,马上要赶回云潼关。”
军情文书上,冷玄把对阵云潼关的日子定在十五天后,雷海城决定要在那一天前回到云潼关埋伏。
“冷玄是我的猎物,我可不能让他死在别人手里,呵呵。”
仿佛已经嗅到鲜血的味道,血液开始为之兴奋沸腾。他在日光下笑得恣意张狂。
洛水之畔,柳丝垂拂。行人衣着均多绫罗,洋溢着富庶气象,比起来洛水途中天靖百姓背井离乡的逃难情形,不可同日而语。
途中没再遇到意外,又有五匹马轮换接力,雷海城三人在第六天下午抵达了洛水国边境。
边境驿站官员见到公子悠归来,无不簇拥在周围伺候,又急传使者快马加鞭赶赴下一驿站提前打点。
三人在驿站沐浴稍作休憩,雷海城就要起程回天靖,公子悠叫人准备了大包洛水特产肉脯蜜饯给雷海城路上当干粮。
“海城,你既然要赶回去,那我和哥哥也不留你盘桓了,路上多保重。”
“谢了。”雷海城跨上黑马,又牵了匹马做替备脚力,朝两兄弟微笑道别。
黑马刚奔出两步,公子悠突然叫住他。“海城,我差点忘了,八月初八是我大婚的日子,你千万要记得来喝喜酒啊!”
雷海城笑道:“那是一定。”排行第九的公子悠竟然已经有了婚约,看来洛水国也崇尚早婚,估计洛水国的诸公子中只有公子雪因为留天靖做质子尚未成亲。
想到公子雪被他伤了手后,路上两人就极少交谈。即便现在他要走,公子雪仍一言不发,他临行前不禁回头想再看一眼那高瘦身影。
回眸,也就一刹那。
佛经云,刹那是弹指的六十分之一。然而如此飞快即逝的时间里,那双冷冷的光亮的眼睛依然闯进了雷海城心里。
刹那似乎变成了无限长远。公子雪的目光,便在无限长远中静静凝视。
还是那么的冷淡,目空一切的骄傲,可又有着雷海城不愿去究的东西……
心湖突然被什幺捣乱了,雷海城用力扬鞭,黑马如箭飙射。
他不喜欢心情失控的感觉。于是,落荒而逃。
云潼关凭依锁云山北而建,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是天靖在东边国境中段的一道屏障。
风陵大军正由于攻打云潼关费时费力,才绕开此,从以北的城池入侵。冷玄的战术就是将敌军逼退到云潼关,再和从南边包围到敌军后方的另一支兵马形成合围,剿灭敌军。
如果那封军情文书没有在半路遭劫,冷玄的计划可说还是能顺利实施的。可惜当冷玄率领的五万御军发现事态不对再加急通知石塘关守将时,为时已晚。
冷玄的大军在计划的第十四天已经把风陵七万大军逼退云潼关外,然石塘关守将召集带领的天靖东南诸城三万兵马尚在数百里外,即使日夜行军,到达云潼关也需两天。
天靖将士中,没有人知道能否在云潼关坚守数日,等到后援兵马。他们无法后退撤回京城,一旦撤退,军心大乱,必然兵败如山倒,挡不住风陵大军的追击。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城楼居高临下,用火箭、滚石、檑木抵挡风陵大军一轮接一轮的攻势。
自然,在激烈的混战中,天靖兵士也被风陵的弓箭手射中,接二连三倒下。
杀伐震天,战马嘶鸣。从日出到日落,攻守双方都换过好几拨人手。期间歇战时,双方都各自派出一队长矛手,来到两军之间的草地上,将己方还在苟延残喘的负伤将士刺死。
战场上,重伤或被俘就意味着死亡。杀死失去战斗力的兵士,成为这异世各国战争时不约而同的默契。
风中弥漫着血腥和尸身焚烧发出的焦臭,血光将天边晚霞染得更红。
长草猎猎劲飞,旌旗下铁甲铿锵,刀枪映日,腾腾肃杀之气冲破云霄。
雷海城伏在山麓离地约四十米高的一草丛中,这个位置正好可以清晰俯瞰战场。
他昨晚夜已提前到达云潼关,将两匹马放入山中,自己拿了些干粮和水囊,在草丛里伺伏。一早就被两军号角吹醒,亲眼目睹了古人大军作战的壮烈画面。
这种真实强烈的视觉冲击绝非影视里的模拟镜头可比拟。雷海城也被千军万马对垒的场面震慑了。
没有任何高科技的战争辅助手段,仅靠血肉和极有限的武器装备厮杀。风陵大军的铁蹄踏着将士尸体一寸寸逼近云潼关城楼。
一寸河山一寸血。
雷海城完全沉浸在残阳泣血的古战场里,只有脑海还有个声音提醒着他此行回来的目的。
冷玄!全天战事中,他都没有见到冷玄现身,惟独绣有象征着皇帝名号的“烈”字巨幅皇旗在城楼最高迎风狂舞,向两军宣告天靖皇帝的存在,让天靖的将士奋勇御敌。
也让风陵大军的攻势越发猛烈――生擒或斩杀天靖皇帝,无疑是彻底攻陷天靖的最快途径。
雷海城相信,如果不是局势严峻到无法再拖延,冷玄绝不会御驾亲征,将自己置入危险境。
就以他目前看到的战况来分析,风陵大军的兵力远胜于天靖,天靖只能靠云潼关勉力支持,形成僵持局面。但倘若风陵大军加快攻势,云潼关难以久守。
天靖将士显然也很明白形势不利,一面免战白色旗帜挂出城楼。
然而风陵大军似乎并没有暂停战事让将士埋锅造饭的打算,反而全军鼓噪起来。大军中间的月白旌盖慢慢向前移动,一辆十六马拖曳的金甲战车在弓箭队簇拥下来到大军最前方。
雷海城隔得较远,看到车上站着两个人,应该就是风陵大军的主帅,但瞧不清具体长相。只见其中一人举起佩剑,风陵将士立刻停了鼓噪,全军寂然。
“冷陛下,大局已为我风陵所定,不如开城投降,免得再让天靖的将士白白送死。”
这人声音洪亮无比,传遍两军。话音甫落,他抓过弓箭一箭直射城楼,射断了免战旗的绳索。
白旗颓然垂落。这人无视天靖将士的怒吼,纵声大笑。“冷陛下,还不出来迎战?”
云潼关城楼上一阵骚动,却依然不见冷玄踪影。
“东神箭,你欺人太甚!”城楼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大骂。
被叫做东神箭的男人哦一声:“我就是要欺负你天靖又如何?邰将军你有本事尽管放马过来,哈哈……”又是连珠三箭,从“烈”字皇旗对穿而过。
城楼上,天靖的弓箭手纷纷朝战车放箭,都被战车边的护卫铁盾挡落。
眼看再三挑衅也逼不出冷玄,东神箭笑道:“冷陛下果然好耐心,不过,我这里有几个人急着想跟冷陛下相见。”
数匹骏马从风陵大军后方冲出,驰到阵前,马上骑士手里各劫持着一人。
此时暮色已浓,雷海城凝聚目力也看不清那些人容貌。却听天靖将士尽皆哗然。
“冷陛下,你的太子、刚满月的两位小王子、小公主,还有你最宠爱的妃子,都在我风陵大军手里。冷陛下,就请出来吧。”
东神箭用足丹田气,让每一个天靖将士都一字不漏地听到了他的话。
“陛下,陛下救我和孩子啊!”像要证实他的威胁,女子的哭叫和婴儿啼哭声相继响起。
一阵骇人的沉寂后,天靖军中的鼓噪声几乎淹没了一切。
军心已乱。
雷海城看着这一幕,也不禁挑起眉。冷玄亲征不可能还拖着家眷,相反会布下重兵守护京城和皇宫。但如今既然宠妃和子女都被风陵大军劫持,是否意味着天靖京城已然失守或是?……
刺耳的声浪突然平息,显得异常安静。
云潼关的城门缓缓开启了。数百盾牌兵迅速涌出,整齐地在前方和左右两侧围成阵列,随后是弓箭队、长矛队……
阵中,是冷玄的坐骑。通体雪白,四蹄如墨。冷玄的黄金战甲,在夕阳最后一丝光线里闪着耀眼光芒。
“冷陛下,你一定想不到他们会落入我风陵手中吧?告诉你,是你留驻京城的亲舅父将他们绑出宫城送来我军中做人质的。”东神箭狂妄地大笑,执意挑起对方的怒气。
“本皇确实没想到。”
冷玄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没有流露出众人想象中的气急败坏,“本皇只想知道,风陵究竟许了他什么好,让他胆敢背叛出卖天靖!”
“卢长义虽是你舅父,陛下却只封他至左军都统,当然满足不了卢都统。我风陵可比冷陛下大方多了,并吞天靖后,卢长义就是我风陵派驻天靖北方十七城的王,世代袭爵。陛下,你说,他能不反么?”
冷玄长叹一声:“他是本皇的亲舅父,本皇难道还不清楚他的能力?有勇无谋,难成大事,如何能再授以高职?恐怕也只有他那种蠢人,才会相信你们的承诺,呵――”
用人不唯亲,这冷玄,也算难得了。雷海城暗忖,眼看天越来越暗,他借着暮色和杂草掩护悄然向前爬行,好看清事态发展。
东神箭显然被冷玄的冷静激怒,哼道:“冷陛下,多说无益。若不投降,我就将他们杀了。我数三下,你不下马就擒,便叫你宠妃的人头落地。”
“陛下――!”女子一直在哭,此时更凄惨大叫。
“一、二――”
万人无声,空气里只有东神箭和女子的声音回荡。
“三!”
冷玄的身影仍稳若磐石,没有丝毫的动摇。众人就看着马上骑士举高的腰刀无情挥落,女子的头颅顿时从纤细的脖子上断裂,骨碌碌在草地上滚出老远,飞洒的鲜血将所经之的草地尽数染红。
第 22 章
“冷陛下,你最心爱的妃子死在面前,都不皱下眉头。看来陛下的心和血果然都是冷的,难怪连自己的同胞兄弟也不放过,为当皇帝毒杀原太子。”东神箭大声嘲笑。
轼亲夺位,毕竟不是光彩事。天靖将士因此起了番小小骚动。
“东神箭,两军对阵,本皇也不来追究你胡言乱语。如果你以为本皇会为了个妃子投降,让手下数万大军都成为你们的俘虏任由宰割,让天靖所有臣民沦为亡国之奴,你这风陵武相也太天真了。别说本皇不能为一己之私这么做,身后天靖的千军万马都不会如你愿。”
冷玄长吸一口气,大喝:“天靖的将士,是不是?回答本皇!”
“是!”整齐利落,震得群山回音不绝。m
东神箭脸色一变,原以为杀了皇帝宠妃再加上言语挑拨能让天靖将士兔死狐悲,无心再战,没想到冷玄口舌忒地犀利,三言两语反而将天靖将士的士气变得更激昂。
恼羞成怒地拿过火把朝剩下那几个人质一照。“冷陛下既然这么说,想必也不会怜惜自己骨肉。你看清楚了,我再数三下,杀了你的小王子。”
那是个肥肥白白的小家伙,脖子上挂着小小的长命锁,之前哭了半天,看到冷玄后竟慢慢止了啼哭,咯咯笑起来,在骑士怀里挥动着小手,似乎想要冷玄抱他。
双方靠近前沿的将士中,都有不少人露出不忍。
雷海城已经爬到离地十多米高的一个斜坡,借着火光看到那不知死亡将至的小婴儿,也不由屏住了呼吸。却听东神箭数到三字,冷玄仍不为所动。
刀尖从婴儿背后刺透了身体,稚嫩的声音只发出一声惨叫便断了气。那骑士为了示威,居然还将穿在刀身上婴儿尸体高高举了起来。
雷海城紧紧捏起了指关节,这时的风陵兵士在他眼里简直成了侵华日军的翻版。要知道,还在他读书的时代参观过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后,就恨不得早出世几十年,可以痛快地杀日本兵。
火把照亮了明周苍白的脸。
他浑身上下包括嘴唇,都在颤抖,却什么也没说,只望着对面的冷玄。
东神箭改变了主意:“冷陛下,我知道你最疼这位明周太子了。这么好的人质,一刀杀了是不是太可惜呢?不如先砍下他一只手,再砍另一只,然后再从脚板慢慢一点点砍上去,陛下你觉得呢?”
“父皇――”明周终于颤声求救。
“周儿!你记住,你是我天靖的太子,不许叫!”
冷玄声音之冷酷令人难以置信。伸臂取了鞍边弓箭,弓开满月。
箭头指的,竟是明周。
“周儿,让父皇送你上路吧。”
语调终究微微有了颤抖,一咬牙,就要将箭射出――
“轰!”
山麓猛地发出巨响,众人目光不由自主都移向响声来源。
一块几人合抱的岩石正携着烟尘滚滚,从斜坡滚落。那岩石本身就由十来吨重,再加上惯性,越滚越快,直向风陵大军阵前撞过来。
这么块大石压上来,任谁都会变成块肉饼。风陵前沿的将士个个面露惧色往后退,后边的兵士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一时混乱起来。
天降良机!冷玄狂喜,放下弓箭。“快刀手,快去救太子!”
天靖阵列中数百名快刀手应声冲向风陵阵前,人人都想救下太子,在皇帝面前立大功。
东神箭一看势头不对,厉声道:“不许再后退,违者斩!”
这时,巨石碾过地上数具死去兵士的尸身,来势渐缓。有人眼尖,看到巨石后露出半角衣服,大叫:“石头后有人!”
东神箭变了面色,无缘无故山麓上滚下块巨石,必定有人暗中捣鬼!眼看巨石已经滚到战车前两丈,终于势尽,停止了滚动。
一条人影从石头后闪出,身上穿着天靖普通兵士的衣服。
“放箭!”
随着东神箭的大声命令,上百支箭射向那人影。东神箭自己也一连两箭,都射中那人眉心。
那人周身除了盔甲保护的地方,都插满了箭,几乎成了个箭靶子,竟不倒下,兀自冲向众人,吓得那些弓箭手瞠目结舌。
等能借火光看清那人面目时,才发现那人面孔被巨石碾得血肉模糊,原来早已是具尸体。
中计!东神箭刚想通,尸体扑通倒地,后面的人终于现身,着地一滚,滚近劫持明周的骑士马前,匕首飞快削断了马匹的一只前肢。
马匹吃痛,狂嘶着跪倒。马背上两人都摔了下来。
骑士还未起身,颈中便被匕首切断了气管,鲜血泉喷。
匕首,握在一个俊美少年手中。
长发凛然飘飞,少年眼中迸发的强悍杀气在火光照耀下淬亮慑人,令身边的兵士都为之悚然,竟忘了上前攻击。
“……雷……雷海城!!!!!!!”
震惊、不可思议、死里逃生的狂喜……太多太多的情感都在大叫中像山洪一样爆发,捆着双手的绳索一被割断,明周就抱住了雷海城双脚,“还,还好,你还活着……”
他从澜王口中知道雷海城在澜王府行刺父王,也被父王的毒箭刺伤。说也奇怪,看到病榻上父王比雪白的枕头还惨白的脸庞,他心里竟然找不到悲伤的感觉。
他的担忧和挂念,都已经给了另一个人……
看着明周像条找到主人的可怜小狗般缠在脚边又哭又叫,雷海城虽在乱军之中,还是忍不住好笑。
算起来,是第二救这小鬼了。
再怎么憎恨冷玄,他也不想见到这昔日待他不错的小鬼被分尸。
“杀了他们!”东神箭铁青着脸下令,终于惊醒雷海城周围的将士,由于距离太近,用弓箭会误伤自己人,将士们都呐喊着挥舞兵器围杀过来。
雷海城冷静地一望周围,天靖的数百名快刀手被风陵兵士拦在外围厮杀,离他和明周少说也有十几米远,他还没狂妄到以为自己可以带着明周在成百上千人的包围中杀出条十几米的血路去跟天靖兵士会合。
如果在以前,以全身军事科技装备,或许还有成功的可能。
擒贼先擒王!要突围,得靠东神箭!
他在山麓上挖松巨石周边泥土时,已经考虑到救了明周后多半会陷入包围,所以很小心地计算了巨石倾斜的角度,让巨石按照他需要的路线滚落,尽量靠近战车,以便袭击。
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真的很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让他勾起了对侵华小日本无限愤恨的滚蛋!
所有的念头只在一瞬间,他忽然一拳打昏了还在不停叫喊的明周,免得这小鬼拖他后腿。左手抱紧明周,右手在左腕轻轻一按――
一条细长的半透明绳索飞出雷海城左袖,袭向丈许外的战车,“叮”的脆响,绳索那端的小巧铁爪勾住了插放旌盖的旗杆顶端。
雷海城拉紧绳索借力纵身一跃,就在天靖和风陵大军数万双眼睛的惊异注视下,带着明周从包围他的风陵将士头顶飞过,天神降落般踏上金甲战车。
这条钩索,是他在小村子养伤锻炼之余,利用从艄夫身上搜来的那个袖箭筒换上鱼网丝改装的。他没办法复制前世用惯的枪支弹药,但做这种小玩意还是很轻松。有必要的话,他甚至能用段树枝布置出杀人陷阱。
双脚踏实,他匆匆一瞥,看清那混蛋东神箭居然甚是年轻英武,反应也算快,最早从惊愕中回过神,不假思索地往战车上另一人身前一站。
一个身材极高的男人,长发披肩,面戴一个冰冷闪着寒光的银面具。
这身形,有点眼熟……雷海城来不及细想,双腿连环凌空飞踢,正中东神箭面门。
东神箭整个人被踢飞出战车,幸好被下面一群弓箭手接住。面青眼肿,鼻血长流。
天靖将士震天价的欢呼声中,雷海城已把匕首架上面具人颈中的大动脉。
东神箭那下意识的一站,等于告诉了雷海城,这戴银面具的男人才是风陵大军真正的主帅。
看到数万风陵将士顷刻鸦雀无声,他知道,自己这一注,押对了。
“……呵呵……”
男人在面具后轻轻笑了,声线也像银子的质感般冷硬而优雅。说的话却让雷海城吃了一惊。“雷海城,你什么时候为冷玄效力了?冷玄怎么折磨你的,你都忘了?”
“你认识我?”熟稔的口气仿佛两人早已相识,但雷海城敢担保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个银子般的声音。再看一眼男人身形,“你是不是……”
“想起来了?”
男人取下了银面具,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容,在战车四周无数火把光焰里微笑。
“雷海城,我送你匕首,可不是要你来刺杀我的,呵。”
第 23 章
“真是你!”雷海城收起匕首,掩不住惊喜。“我一直都想多谢你,要不是你的匕首,我绝没那么容易杀得白虎。”
男人也在笑,望向雷海城的目光里满是欣赏:“那是我贴身的兵器,若非是你,我也不会随便送人。”
“陛下……”东神箭已挣扎着走过来,跪伏战车下。“东神无能,累陛下受惊了,请陛下置。”
“你是风陵国君?”虽然从东神箭的举动早已猜到男人身份极为尊贵,可亲耳听到东神箭叫男人陛下,雷海城仍是一震。
“对,风陵皇御焰燎。”男人细长的眼睛里,是睥睨一切的豪气。
啊!雷海城早就发现那把匕首的刀柄握手刻有个小小的“燎”字,原来竟是风陵皇的名讳。
怎么穿越的人都这么容易遇到皇帝?他想笑,看看场合,还是忍住了,“陛下,刚才恕我冒犯。不过还请陛下让我把这孩子送回对面。”
看见男人眼里精光掠过,他微微一笑:“冤有头债有主。我会找正主儿报仇。”
御焰燎微眯眼,似在斟酌雷海城的话有几分可信。雷海城也坦然回望。
两人目光对峙片刻,御焰燎重新戴上了银面具。
“好,我信你。可你别再妨碍我攻打天靖!”m
雷海城哈哈笑道:“陛下多虑了。天靖存亡,与我毫不相干。”纵身一跃,跳上车边一个弓箭手的骏马,将那人打落马背,策马奔向云潼关。
未得风陵皇命令,风陵大军无人敢拦阻,眼睁睁看着雷海城一骑远去。
城门前的天靖将士见雷海城带着太子驶来,无不欢声雷动。
雷海城却只冷冷盯着阵列中央的冷玄,后者也正瞪着他,目光中满是审视和惊疑――
雷海城突然出现云潼关已是意外,会闯入风陵大军中救下明周就更加出乎冷玄意料。可看到雷海城嘴边的冷酷讥笑越来越放大,冷玄蓦然醒悟。
雷海城是为杀他而来。
“杀了他!”冷玄厉吼。
天靖将士正对雷海城一人勇闯敌军的英勇佩服得五体投地,听到皇帝的命令面面相觑,迟疑着谁也不愿动手。
冷玄震怒,“你们敢不听本皇号令?”
将士们再度相互望望,还是无人动手。黑压压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突然高喊道:“他就是去年杀了风陵白虎,替我们天靖扬眉吐气的雷海城。现在又杀入千军万马救了我们的太子。这是老天爷赐给我们天靖的保护神、大英雄,皇上不能杀他!”
“对,就是……”
那人一番话说中了几乎所有天靖将士心中的想法,引来一片附和。
“你们全中了邪?忘记他是行刺本皇的要犯了吗?”冷玄怒极。
雷海城冷笑一声:“说得没错!”
力踢马肚子直冲阵列中央,将昏迷的明周抛向众人。众人一窝蜂去接太子,冷玄的视线也被明周引了过去。
趁着他分神的须臾,雷海城全力一扑,跃落马背紧贴住冷玄,手里的细钩索已飞快绕上冷玄脖子,用力勒紧――
“雷海城,你不能……杀我……”
冷玄脖子已有血渗出,双手拉扯着脖子上的束缚,嘶声道:“你想跟我同归于尽吗?”
“你不配。”
冷笑着将冷玄双手扭转背后,也用钩索捆紧。雷海城一振缰绳,驾着白马向锁云山中飞驰。
阵前的天靖将士全体愣住,半晌才醒悟到皇帝被人带走了,群龙无首,一时竟茫然失措。直到城楼上那邰将军苍老的声音怒吼:“还不快去追?”众人才像从梦游里醒来,冷玄的亲卫兵士忙纵马追去。
风陵皇面具后的目光闪闪发亮:“顾东神,你也领兵马去追,不论雷海城有没有杀冷玄,你都替我将冷玄的首级带回来。”顿了顿,又道:“带上冷玄的小公主一起去,逼他出来。”
“是。那雷海城呢?”
御焰燎微一沉吟,才道:“暂且由他去。”
御驾亲征的皇帝突然被人在阵前劫持,风陵大军当然不会错过进攻的大好时机,嘹亮的号角声中,风陵兵士发起又一波攻势。
天靖将士最初略有慌乱,但适才人人见识了雷海城孤身一人在风陵大军中潇洒来去,将士们均被他的豪气所激,斗志昂扬,满腔热血沸腾,正想再与敌军放手搏杀。见风陵进攻,天靖将士们在副帅邰将军指挥下,高声呐喊,迎头冲上前截杀敌军。
夜幕已完全降落,冷月的光芒毫不偏倚地洒向大地每一个方向,无声见证着云潼关前火光冲天,血肉横飞。
马蹄急促如暴雨,一路踏破锁云山中的黑夜。
冷玄的坐骑是万里挑一的良骥,倒方便了雷海城,将追兵队伍远远甩在身后。山中岔路极多,他接连拐了数条路,冲上半山,低头再看,许多火把微弱如萤火虫,散落在山间,胡乱移动。
他冷然一笑,拽下冷玄,取了挂在马鞍边的弓和箭筒,往马背上绑了几段树根加重分量,匕首用力一扎马臀,白马悲鸣着撒蹄乱奔下山。
让那些人追着白马的行踪慢慢去找吧。
雷海城拖起冷玄沿山壁又走了段路,前方出现个洞穴,洞口不高,长着密密麻麻的藤蔓,十分隐蔽,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他取出火折子点着了伸进洞里晃动几下,并未熄灭,也没听到有动物发出叫声,于是推着冷玄进了山洞。
洞里十分宽敞,洞顶垂下不少形状各异的石钟乳,山水滴到地面,长月累月已溶蚀出个小水池。月光斜斜漏进洞内,照在水池里。
将冷玄推倒地上,雷海城在小水池里用冰凉的山水洗掉杀那骑士时溅到的几点血迹,才抬起头,对正艰难坐起身的冷玄一笑,瞧在冷玄眼里,却是毛骨悚然。
他的双手还在挣扎想挣断捆缚,但发现越挣就令缠绕在脖子上的钩索勒得越紧,几乎要切进喉结,终于放弃。冷冷盯着雷海城:“你想怎么样?”
“还用问?当然是取你的狗命!”雷海城觉得很好笑,“不过嘛,我还没有想好用什么方法杀你,不如我们来商量一下。”
一刀杀了冷玄,未免太便宜了这个男人。他有的是时间,将冷玄曾经强加给他的耻辱凌虐,一样样慢慢算回来。
真的在冷玄对面盘膝坐下,复仇的快感让雷海城俊美的面孔带上几分邪气。
“把你像那头白虎一样剖开肚子?学东神箭的办法,把你切成一块块的,再丢到山里喂野兽?或者冷玄你喜欢怎么死,说来听听,你既然能想出那么多刑罚来折磨我,应该有比我更好的主意,哈哈……”
冷玄脸色惨白,只有眼睛还傲气十足:“雷海城,你不能杀我。我是天靖皇帝,我一死,太子年幼无力理朝政,更抵抗不了敌军入侵,天靖必亡。”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雷海城转动着匕首,冷笑:“你忘了我是借尸还魂的妖孽么?老实告诉你,我是几千年后的人,你天靖兴也好,灭也好,对我没有丝毫意义。你别想利用什么国家大义来打动我!”
冷玄震惊后默然,显然正在消化雷海城是个几千后的鬼魂的讯息,忽地问:“你既是来自数千年后,我天靖那时是否还存在?”
雷海城嗤之以鼻,这冷玄人在砧板上,居然还有空惦记着几千年后的基业,果真把皇权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我那时代的历史中,根本就没有天靖皇朝的名字。天下分合,前后出现的国家多如牛毛,谁记得那些短命的小国?”
他毫不留情地打击男人满腔期待,如期看到冷玄热切的眼神转黯淡,喃喃道:“难道我天靖真的无法保住江山社稷?”
茫然看住面前唇含讥诮的雷海城。少年目光最,闪动着超乎年龄的沉、坚忍、冷酷和霸气……
自从金殿上雷海城提着白虎首级走到他宝座前那一刻起,冷玄已经地记住了雷海城的目光,也是那时起,他完全相信了雷海城之前所说的一切,相信他绝对已不再是尘烟。
也领悟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致命的错误,错到足以令自己付出生命的代价、让天靖因此灭亡。
所以,那晚以后,他没有再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他知道,那个少年一定会来找他。不知道何时何地,但一定会来。
于是,随身携带毒箭;不顾将士的反对下令格杀,只想把那种致命的威胁感从生命里彻底拔除,却无济于事,还一比一输得更重。
瞬息间,他有预感,他永远也无法摆脱雷海城的追索。命运早在雷海城在异世睁眼的那刻,就将他和雷海城纠结。
他是雷海城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雷海城最憎恨的一个人。
既定的过去,他无法改变。
“雷海城……”冷玄慢慢平静下来,声音里有种认命的疲倦,“我欠你的,一定还。不过我还不能死,不能叫天靖为我陪葬。雷海城,你想怎么置我,随你动手,只要留我一条命回去主持战局。”
雷海城一直噙着讥笑,此刻渐渐隐去。他自然听得出冷玄这番话完全发乎内心,想到冷玄之前坚不投降,宁愿亲眼看着自己的宠妃和幼子惨死面前,他不信,冷玄心里真能无动于衷,必定是咬紧牙关才死忍住悲痛,不在敌军和自己将士面前流露出任何动摇。
这个男人,眼里没有自我。为了天靖,可以不惜一切。倒不像雷海城熟悉的历史上许多皇帝,一旦爆发战争就仓皇迁都或干脆投降做亡国之君,只求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不理国家存亡。
如果冷玄没有那么恶毒地叫人来轮暴污辱他,看在冷玄刚经历丧子之痛的份上,雷海城此时确实有点同情冷玄。
可惜,没有如果。
“随我摆布么?冷玄,你不后悔?”他故意轻佻地用匕首顶住冷玄下颌,逼冷玄不得不仰起头。
这种姿势,让他想起了灵魂刚进入尘烟躯体,被侍卫侵犯时,眼前的男人也是如此傲慢地用鞭柄抬起他的下巴,目光鄙夷,像在看一堆天下最肮脏的垃圾。
“操你妈!”掩藏到记忆最底的愤怒终于火山喷发,他狠狠一拳打得冷玄半边脸颊高高肿起,黄金头盔也滚掉了。
“老子活了二十八年,还没人敢这么欺负我!你他妈的居然叫人轮奸我,还让狗来上我!你个变态、人渣……”
拳头雨点般落下,几乎把所有能想得到的脏话都骂过一遍,雷海城停下手喘气。
冷玄已经被打得趴倒在地,束发的玉簪也断了,披头散发,鼻血流了满脸。伏在地上轻轻咳着血。
自始自终,他都没有说过一个字,也没有闪避。
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反而让雷海城更愤怒。幻想中抓到冷玄后,要好好折磨冷玄,让这个高高在上的傲慢男人最终抛弃所有皇帝的尊严跪到他脚下哀求,看冷玄还能不能再用那种高傲鄙夷的眼光来看他。
他没兴趣杀一个死阳怪气的窝囊废。
“起来!”他抓着冷玄的头发把人按到洞壁上。手肘顶到冷玄周身的黄金战甲隐隐生疼。嫌碍事,他开始剥起战甲。
冷玄出人意料地挣扎起来,嘶声低吼:“你,你干什么?”
“干什么?”
雷海城一呆,本来只是想除掉冷玄的战甲,揍起来更爽,却没想到冷玄的反应如此剧烈。
男人的眼睛里,第一多了慌乱。
“……你想我干什么呢?冷玄!”雷海城有点了然地钳住冷玄下巴,贴近男人耳垂,故意压低了嗓音,恶意地朝男人耳廓慢慢吹着热气,听到冷玄的呼吸如他预料变得急促起来。
被他牢牢压在洞壁上的躯体也挣扎得更激烈。
“哈哈哈……原来你是在期待被我干,对不对?”
雷海城狂笑,冷玄怒吼着想用膝盖去顶雷海城下体,却被雷海城一拳正中下巴,痛得几乎昏厥。
看到冷玄高傲的心理防线终于开始出现裂缝,雷海城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冷玄的死穴。
堂堂一国之君,如果也像个女人一样被人压在身下蹂躏,那种羞辱,应该比死更难接受。
要给敌人致命的打击,就得挑敌人心理最脆弱的地方下手!
他加快了动作,不顾冷玄那点无效的挣扎,剥掉冷玄全身战甲,露出包裹在薄薄丝绸衣衫里的胸膛,正随呼吸急剧起伏颤栗着。
虽然是养尊优的皇帝,身体却没有半分赘肉,反锻炼出一身令雷海城也为之赞叹的精壮体魄,漂亮的胸肌轮廓即使隔着衣衫仍清晰可见,因为紧张而隆起,充满男性的爆发力和阳刚美态。
让雷海城羡慕不已的有着成年男子宽度的肩背宽厚有力,线条从两肋下渐渐收窄,紧实的腰肢往下凸起两瓣同样紧绷的小丘……
“雷海城!不,不要――!”
发现雷海城的手掌越摸越下,最后竟滑进亵裤,手指嵌入凹缝里探索的时候,冷玄前所未有地猛烈扭动着想逃避那骇人的触摸。
本来,到目前为止,雷海城做的所有动作仍是羞辱的意图多,也很享受冷玄在他面前惊恐挣扎的样子,但自己并不确定是否真能去上个男人。
至少现在,他还没有性欲来临的冲动。
毕竟,他喜欢的一直是香滑柔软的女人。要抱一个同样硬帮帮的男性身体,光是想象那画面就比较恐怖,再考虑到要用到对方的排泄器官,实在觉得脏。
报复是一回事,Zuo爱又是一回事。恨一个人,还要跟这个人发生最亲密的肉体关系,以他看来,这种报复手段很幼稚,也无聊。
雷海城不是没想过等抓到冷玄后,找堆男人甚至几条狗来干冷玄,让冷玄也尝尝他所经历的痛苦滋味。不过这个阴暗的想法只浮了一下,就被否决。
他自认虽不是善男信女,可是也还没心理扭曲变态到跟冷玄一样的地步。真要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进行报复的话,估计冷玄还没崩溃,他就会因为看不下去呕吐到虚脱。
所以,他的手指最多也只是达到这个程度,并未打算再进一步入。
可冷玄就在这时奋力挣扎扭动。
两人的身体原来就几乎毫无缝隙地紧贴在一起。一阵剧烈的肢体摩擦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冲动。
觉察到雷海城那个地方明显变大,发热。冷玄才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僵硬着不敢再动。
雷海城也在喘息,盯着冷玄,眼神里布满危险和侵略气息。
突然用匕首飞快划破了冷玄的裤子,在冷玄惊叫前,将冷玄翻转身,脸朝洞壁紧紧压住。
欲望来了,他也挡不住。
“啊――――!!!”
身体被撕裂开来,冷玄惨叫着,全身肌肉收缩。
“放松!”隐含着痛苦的低哑警告,匕首擦着冷玄的面颊钉在洞壁上,提醒冷玄别再乱动。
第 2 章
雷海城觉得自己快要被冷玄紧绷的束缚逼疯了。
从来不知道,男人的体内可以带给他如此强烈的压迫快感,那是跟婷在一起时未曾体验过的。
他就是不想承认自己在跟个男人Zuo爱,所以才用了这个姿势,可以不用看见冷玄跟他一样的男性特征,当冷玄是个女人,就应该不会让自己太恶心。
可现在看来,这些顾虑完全多余,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性别的问题,只想用力将自己埋进火热紧窄的最。
堕落原来如此简单。c
他不理冷玄痛得全身都在哆嗦,狠狠扣住颤栗的腰肢,猛力一冲。
冷玄第二声惨叫已嘶哑:“……不要……”
“你不是说,只要留你一条命回去,就随我怎么置的吗?”雷海城就着血液的润滑开始缓缓律动,每一下艰涩的进出都让冷玄喉咙发出声痛苦呻吟。
“放心吧,这点痛死不了人。”他冷笑,紧压住冷玄,让两人下身贴得更近,听着肌肤摩擦的淫靡声响,更加重了力道撞击。
血丝顺着冷玄修长的大腿内侧慢慢滑落,沿地势流进那个小水池。一泓清水很快染红。
冷玄似乎已经认识到任何哀求也阻止不了雷海城的侵犯,他放弃了挣扎,闷哼着承受雷海城越来越狠的抽插。
不断在紧到令人窒息的甬道里追逐绝顶快感,欲望快到出口时,雷海城蓦然停下,将冷玄的脸扳转。
冰冷青白的月光,血迹凝结的面孔,下嘴唇已经被咬到皮开肉绽。
没想到雷海城会突然转过他的脸,冷玄眼眸里尽是来不及掩饰藏匿的屈辱……
冷玄,你也一样会露出这种眼神!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雷海城退出冷玄,将他翻成背靠洞壁站立,抬高冷玄一条腿,缓慢地插入。
故意把速度放得很慢很慢,他要看清楚冷玄脸上每一个表情变化。
一点点挤进下身的凶器让痛觉神经变得更敏感,不过比起雷海城眼里的嘲笑讥讽和蔑视,冷玄觉得后者更像无形的刀,将他的自尊寸寸凌迟。
他闭起了双眼。
雷海城不允许他逃避,“女人到极乐的时候才会舒服得不愿睁开眼睛,原来皇上你也有这习惯。”
他特意加重皇上两字的语气,冷玄果然睁开眼,愤懑地低吼:“你羞辱够了没有?”
“怎么可能?”雷海城冷酷地用力一顶,全部没入。
内脏仿佛都要被突来的撞击顶出,冷玄一声压抑的闷哼,冷汗涔涔。塞在体内的热物温度惊人,还似在不断涨大,像要将他从含着男人性器的地方撑裂。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偿还我受的罪了?冷玄,你倒想得轻松。要我不杀你,没问题。反正我有许多时间,等我想起你的时候,我就会去找你,干你。”
或许这是个不错的复仇方案,让冷玄永远提心吊胆生活在会被他侵犯侮辱的阴影里,生不如死。雷海城哈哈大笑,拔下匕首,轻轻两挥,已将冷玄贴身的上衣割开,飘落地面。
肌理匀称健美的胸膛在月光下发出陶瓷般的光泽。胸口正中却有条嫩红的疤痕破坏了完美,正是雷海城在澜王府刺杀留下的伤疤。
雷海城打量着这道刀疤,恶意地挺腰,将已经埋入内的性器再顶几分,一语双关,笑得轻浮:“我是不是第一个在皇帝陛下身上留下标记的人呢?”
“……”冷玄瞠目怒视,气得发抖。
冷气森森的刀尖若即若离从锁骨一路缓慢移下,肌肤激起层寒粒,最终停在了右胸的粉樱上。
“你想做什么?”乳尖因寒气慢慢起立,冷玄在刀尖划过乳头时屏住了呼吸。想起曾经指使侍卫们用蜡烛、尖针等烧过扎过雷海城同样的部位,他咬紧嘴唇。
“唔……”
两道血线流下胸膛。
“给你的身体再多做点标记而已。你在我身上留了千百条伤疤,我讨回一两条不过分。”雷海城冷冷道,下身却因冷玄刚才骤然的缩紧受刺激,忍不住快感,他开始抽动起来。匕首移至胸口左侧,依样划了个交叉十字。
冷玄周身剧震,却也硬气,咬住牙不吭声。
匕首还在冷玄身上游走,每一刀,就让冷玄身体一个抽紧,两人衔接的地方更一阵收缩蠕动。雷海城尝到了销魂蚀骨的滋味,更不舍得停止这游戏。
不多时,冷玄上身已经添了数十道伤口。雷海城把匕首伸到冷玄胯间――
从两人结合到现在,冷玄的分身一直软绵绵的没有动静。
雷海城用刀锋贴着冷玄分身轻轻磨蹭,看着冷玄脸色惨变,“要不要干脆割了它,让你更像个女人,如何?”
“雷、海、城!”
一字一句,从冷玄牙关挤出。
冷玄,你也尝到被人肆意羞辱是什么滋味了吧!雷海城不屑地哼了声,忽然眉毛一扬,收起匕首,捂住冷玄的嘴。
洞外,有人走动。
听脚步声,应该有两个人,正向山洞的方向走近。
紧紧包裹住他的地方倏地勒得更紧,雷海城没有防备下,几乎当场爆发。
有人说,男人在性事上总喜欢占领主导地位,雷海城也不例外,所以他恼怒地用力顶了一下那个害他差点失控提早宣泄的地方以作惩罚。
冷玄全身都在微微轻颤,每一丝肌肉都似上了弦的箭绷到极限,屏着呼吸,目光紧张地望向洞穴口。
雷海城突然明白,冷玄是在害怕有人走进山洞,看到两人不堪入目的场面。
手慢慢从冷玄嘴上移开,雷海城一边留神聆听脚步动向,一边律动。缓慢却大力,插进最高热狭窄的尽头。
他知道冷玄绝不会发出声响,所以尽情驰骋,还故意变化着角度去狠很顶撞碾磨脆弱的黏膜,讥诮地看冷玄满脸扭曲,却还要紧咬嘴唇忍受他侵犯。
那两人脚步不停,经过了洞穴口继续前行,还在低声交谈着什么。雷海城凝神听了一下,依稀捕捉到“寨子”、“二当家”、“云潼关”几个字眼,心想连环寨也在锁云山中,两人或许是寨里喽罗出来办事,只是路经此。
等两人走远,冷玄才呼出一口气,神情松懈下来。雷海城冷冷哼道:“还没结束呢!”
欲望在刚才一路抽动中越发高昂攀升,也该是解决的时候。他一改慢条斯理的节奏,开始发起凶猛的撞击。
汗水和血腥的气味交织,肉体在狭小滚烫的空间里摩擦纠缠,男人屈辱忍耐的表情在眼前晃动,禁忌的极乐和报复的快意……
所有一切都强烈冲击着雷海城的神经,令他兴奋到有种时空错乱、血液倒流的错觉。
他一定是疯了,居然真的跟一个男人Zuo爱,还竟能从这种违反自然生理规律的行为中享受从来没体验过的窒息般的快感。
明明是自己最憎恨的人,可现在,他却毫无保留地进占到那个人身体最,感受那人在他每一攻击下颤抖、蠕动……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考虑这种复仇方式是不是无聊,只知道自己想用力贯穿男人的身体,在男人体内也烙上印记,彻底征服自己最憎恨的人。
尚保留着冷静的眼睛终于抛开了最后一丝理智,代以原始兽性的狂热。雷海城低吼着,腰肢疯狂扭摆进行最后的冲刺。
喘息、呻吟、嘶喊……欲望倾巢喷发的刹那,心脏狂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腔。脑海也一片空白,却似乎有无数耀眼的白光划过眼前。
快感,如海潮灭顶。
撞击声消失了,只有粗重的呼吸久久未能平息。
这是雷海城有生以来,第一回体会到超越以往任何一Zuo爱经验的最高潮。
汗珠慢慢冷却,他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呼吸、心跳。
他突然想看看冷玄此刻的神情,可冷玄低着头,头发凌乱地披在脸庞两侧,形成片阴影。
他其实可以轻易地抬起冷玄的脸,但不知道为什么,没这么做。
心里陡然间变得很不舒服。两人现在的姿势让雷海城感觉十分诡异。
初尝禁忌滋味,的确令他一时疯狂失去自控。但随着欲望释放,理智也回来了。他多少有点难以接受自己竟然真的跟最痛恨的人发生了关系。
这样的报复手段,本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虽然比起冷玄施加在他身上的诸般酷刑凌虐,他即使再强Jian冷玄一百遍都不嫌多。
雷海城沉默了一阵。
两人密实连接的地方,有黏滑的液体渗出、淌落……
嗅到散布在周围空气里的Jing液气味和血腥味,雷海城瞬间忆起了许多自己不愿再去回忆的零乱片段。胃酸开始泛滥――
恶心!他忍着作呕的感觉,退出冷玄身体。
他到底还是受不了这种变态荒唐的报复方式!呼吸数下才把胸口的不适驱散,雷海城确信自己根本无法去执行之前一时兴起幻想出来的复仇方案。
他决定,这是第一也是最后一。
失去了他的支撑,冷玄就背靠着洞壁慢慢滑,慢慢坐在了地上。
洞壁上留着几条血痕。冷玄的背部、胳膊在挣扎磨蹭时皮破血流。
雷海城捡起冷玄的衣服碎片擦拭干净身体,束好衣服,又在石钟乳下接了些水一解干渴,顺便洗了把脸,冰凉的水终于让心情彻底冷静,目光重新覆上冰寒。
他没必要为这种意外乱了方寸。
回头,冷玄还是那个姿势,似乎只有靠着背后坚硬的洞壁,才能让他感到安全。
月光照着他赤裸的身体,苍白中近乎发青。胸前伤口凝结的血迹暗红交错,跟下身的血迹一样刺眼。
“……”雷海城看了一会,走过去托起冷玄下颌。
冷玄紧闭着眼睛,仿佛知道睁眼,看的到必定是雷海城的嘲笑。
“你的身体还不错,里面又软又热,还紧紧地夹着我不肯放。”都已经做过了,雷海城很自然地用低级数的下流话羞辱起冷玄,“说实话,你才是天生做小倌的料。哈哈……”
冷玄终于缓缓张开眼帘,目光里不复以往锐气,却也没有之前的屈辱、羞愤……空白得找不到丝毫情绪波动。
他就直直看着雷海城:“我已经任你置了,请你也遵守诺言,让我回去。”
雷海城收敛起讥笑,不得不重新评估起冷玄的忍耐度。这个男人,没他想象中容易屈服。
一个值得继续的好对手。
“我可以让你走,不过你以为凭你现在的样子,能一个人从这里走回云潼关么?”他淡淡阐述着事实,抱起了双臂。“等明天你自己可以走路了,我送你回去。”
“雷海城?”冷玄沙哑的嗓音里满含惊诧,雷海城肯放他走已经算奇迹,还会好心地护送他?
“你没听错。”
雷海城微带嘲讽地勾起嘴角,“我还没玩够,当然不能让你一个人上路,万一碰到什么野兽或是风陵伏兵之类的,就没意思了。告诉你,冷玄,就算死,你也得死在我手里。”
冷玄默然。
折腾了半天,已是夜半,雷海城也有些倦意,踢开地上的盔甲衣服,清出块干净地方准备睡觉。想了想,过去替冷玄解钩索。
勒了好几个时辰,也该让血脉畅流一下,免得麻痹过头,影响肢体行动。否则明天他就得拖个手软脚软的人下山,给自己添麻烦。
翻过冷玄身体的时候,他忽地怔住。
冷玄的背部,赫然刺着一株桃。
桃枝从尾椎骨开始,向上张开不少细枝,数十朵桃在枝叶衬托下盛开绽放,十分的艳丽夺目。
雷海城知道刺青不算什么稀罕事,古代贵族为了显示身份或地位,在身上刺个老虎、老鹰什么的也很多。但像冷玄这样身为一国之君,却刺上桃,跟皇帝的威武雄风沾不上半点边,不免出奇。
真正让雷海城惊愕的,是几道的烙痕。交错着,破坏了那副美丽近乎妖艳的桃刺青。
这画面,令他想起了很早以前看过的一部战争影片《红樱桃》。
具体情节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里面的女主人公是个小女孩,被德军抓到后,德军的变态司令在女孩背后纹上了一只纳粹老鹰。
影片的最后,就是获救的女孩用烧红的木炭按上自己后背,想毁掉那耻辱的印记……
他愣了片刻,才记起自己的目的,将钩索从冷玄双腕和脖子上解开。脱下自己最外面的长衫,丢给冷玄。
“你背后,究竟是怎么回事?”闭目假寐良久,烙痕和刺青始终在头脑里盘旋,雷海城睁眼。
“……那跟你没关系。”c
冷玄披着雷海城的外衣,靠坐在对面洞壁,正望着洞穴外的月光出神。
他已经洗干净了全身血污,半边脸还肿着,本来低沉悦耳的男中音也还带点沙哑,神情里却已恢复了属于帝王的傲气。“你的目的不就是报复我么?其他的,你没必要知道。”
“你是不是嫌刚才被我干得还不够?”雷海城冷笑警告冷玄,居然还敢用这么傲慢的口气跟他说话。
冷玄沉默着不出声。
“你还没回答我。”
雷海城挑起眉毛,其实他并非好奇心旺盛的人,而且也知道冷玄说得没错。他的目的只是尽情折辱冷玄,至于冷玄身上有什么刺青,确实跟他的报复无关。可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对烙痕下的桃刺青起了探索之意。
冷玄猛然转过头,一字一句:“无、可、奉、告。”
雷海城霍地坐起身,火星在两人虎虎对视间飞迸。
冷玄的眼里,除了坚决和决不妥协,更有强烈得叫人无法忽略的厌恶。
雷海城忽然间安静――
他清楚记得冷玄注视他的每一个眼神。自从杀死白虎后,冷玄已经承认了他不是尘烟。之后在澜王府,在今天的云潼关前,冷玄看向他的目光里有过恐惧、有过算计、有过除之而后快的决心……但并没有再出现最初的鄙夷厌恶。
即使刚才,他对冷玄做了一个男人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冷玄的眼神中,仍旧不带厌恶。
然而眼下,这种厌恶已经到了恶痛绝的地步。
冷玄,看的不是他雷海城,而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我知道了……”
雷海城紧紧地盯住冷玄:“你背后的伤,跟尘烟脱不了关系吧?”
“是和不是,有什么分别?”冷玄似乎觉察到自己失态,冷冷一笑:“雷海城,你替我松了绑,不怕睡梦中遭我暗算吗?”
“你有胆,就尽管来试试看!”雷海城同样冷笑着回敬他,重新躺下睡觉。
既然冷玄故意转移了话题,他也不再希冀能从冷玄口里追问出什么。
旭日东升,山洞里迎来了清晨第一缕曙光。
雷海城起身时,冷玄已经漱洗妥当,黑发也用手指整齐地梳向脑后,拿布条扎起,露出俊朗轮廓。脸上好几淤伤并无损他冷峻的帝王之气。
他坐在雷海城对面,手里,正摆弄着自己的长弓。
看到雷海城醒来,他虚拉弓弦瞄准了雷海城:“在敌人身边,你居然还能睡得安稳?雷海城,你信不信?从半夜到清晨,我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杀了你。”
“你以为我会给你动手的机会么?”
雷海城根本不理会他的挑衅,走去石钟乳下接水梳洗完毕,转身一把夺下了长弓。“算了吧,别在我面前虚张声势!你也不是蠢人,就算真能杀了我,凭你如今的体力,一个人也无法走回云潼关。”
冷玄默然无语。突然,黑黝黝的匕首递到他面前。
“拿着!”雷海城略带讥诮地看着冷玄面露惊疑,“我出去找些食物,吃完才有力气下山。匕首借给你防身用,我可不想回来时看到你被野兽吃了。”
冷冷地望了他好一阵,冷玄接过了匕首。见到刀柄刻着个极小的“燎”字,面色微变。
他记得这把匕首是风陵使臣来访时,符青凤随从中一个颀长男子送给雷海城的。
当时他就对那男子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一个普通随从不可能面对出闸白虎还能淡定自如地自酌自饮。只是后来政事多,也就把这事淡忘了。
“燎”,正是风陵国君的名字。
“原来送你匕首的人就是风陵皇!”他喃喃道,不知道是敬佩还是愤怒。“一国之君竟然甘愿假冒自己臣子的随从潜入我天靖,御焰燎,你好大的胆量,也不怕被我识破,沦为我天靖阶下囚。”
雷海城在箭筒里挑着箭,淡淡道:“那不算什么。昨天云潼关前,你看不到东神箭身边那人就是风陵皇本人么?”
冷玄震惊地半天说不出话来,两军对峙时,他自然发现对方的主帅战车上除了风陵四相之一的顾东神,另外还有一人。但相隔既远,看不清那人面目,而且开战以来,都是顾东神在指挥一切,他以为那人是与顾东神地位相仿的风陵重臣,不料竟是风陵皇亲临阵前。
风陵此出兵天靖,势在必得!
他用力握着匕首,捏到指节发白。
第 25 章
这男人,一定又在为天靖皇朝的命运担忧了。雷海城耸耸肩,拨开藤蔓走出了洞穴。
清晨的空气新鲜而凉爽,远的山涧里还有淡白雾气氤氲飘拂,隔着山涧,对面半山腰的连环寨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不知道岳小川他们有没有找到杀死王如峰的凶手呢?
他叹了口气,沿着半山的羊肠小道往前走,在草丛中搜寻着猎物踪迹。
天空时而有鸟雀飞过,雷海城却没有射。万一放箭射飞鸟惊动了风陵将士,麻烦就大了。
运气还算不错,他走出几十米远,就听前方草丛里悉索轻响,蹦出只野兔。
一箭,即中。
拎起野兔,又在草丛里找到些野生蘑菇,形状跟他以前在书本上学到的各种食用野菌略有差别,但看到有的蘑菇边缘留有齿啮痕迹,既然动物能吃,应该无毒性,便摘了不少。
火焰跳跃,树枝经燃烧发出果木清香味。火堆上架着冷玄的黄金头盔,里面装了清水,切成小块的兔肉和蘑菇在汤里翻滚。
“雷海城!”冷玄一直靠着洞壁在苦苦思索战局,此时终于忍不住发表意见。“你竟然拿我的头盔来煮东西?”
“直接烧烤的话,烟火味太大,容易引来敌人。我都不计较你头盔里有没有头皮屑了,你还挑剔什么?”雷海城等着看冷玄脸色变青。想跟他这个来自现代社会的律师斗嘴,没那么容易。
“你!”冷玄果然动怒,想到自己身为阶下囚,又把怒气压了下去。现在命都在雷海城掌握之中,实在也没资格再去为皇帝头盔的尊严争执。
雷海城悠闲地添上几段树枝,拨着火,抬眼,正对上冷玄视线。
“看什么?”他挑眉。
“……”冷玄转过了脸,冷冷道:“没什么。”
切!雷海城瞪他一眼,冷玄却又望住他,目光幽邃,看了半天才道:“雷海城,跟我一起回京城吧。”
每个字,他都仿佛经过再三斟酌,说得很慢。
雷海城正用匕首挑起块兔肉想尝尝看有没有煮熟,闻言慢慢地把刚放到嘴边的兔肉放了下来。
“理由呢?”他斜睨冷玄,讥笑中透着邪气。“你不会是被我干得很爽,喜欢上我了,想要每天都能被我上吧?”
冷玄不理会他的嘲讽,沉声缓缓道:“你不必再用这种话来恐吓我。以你的性子,若是真想再凌辱我,你早就做了。雷海城,我知道你不是等闲之辈,天靖国如今腹背受敌风雨动荡,需要你这样的人来为天靖效力。”
雷海城冷笑:“你要我替你打仗?好笑!我又不是天靖人,为什么要淌这浑水?”
“你的灵魂不是,但你的身体始终是我天靖国的子民。尘烟若还活着,绝不会愿意见到天靖覆灭。雷海城,既然尘烟的身体给了你重生机会,你也该替他为天靖尽忠。”
“你别枉费心机,想借个死人来利用我!”雷海城嗤之以鼻,目光凶狠地看着冷玄。
“这个身体确实让我重生,可也让我受尽折磨。冷玄,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我现在留你的狗命,是因为还没折磨够你。没错,我是不想再碰你了,因为昨晚干完你这种贱货,我就恶心得想吐。你最好不要再激怒我,否则我打断你手脚,毒哑你,把你卖进京城最低级的男娼馆里,让你天天被男人骑。我雷海城说到做到!”
清晨到现在的一点好心情荡然无存,他挑了几块兔肉和蘑菇,往冷玄脚边一扔,冷冷道:“都给我吃完,我不想你饿得手脚无力,没力气下山。除非你想要我抱着你回云潼关。”
冷玄脸色铁青,片刻后一言不发,抓起地上的食物就往嘴里塞。
雷海城嚼着兔肉,冷眼看冷玄满脸想呕吐的表情,可仍然强逼自己把食物都咽了下去。
尊贵的皇帝陛下当然没吃过这种没加任何调味品烹饪的粗砺食物,更别提还沾了满地泥土灰尘。雷海成冷笑着收回视线――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挺欣赏冷玄的坚忍。
山路绕着半山腰迤俪盘旋,云气间或从涧飘上来,令周围景物变得模糊不清。
“哗――”冷玄再一脚底发软,踩中了小路靠外的松动岩土,几块石头滚下山涧。
一只手及时抓住他胳膊,将他拖回安全地方。
“你的体力好象没我想象中恢复得快嘛!”雷海城放开手,眼底尽是讥讽。“还是你第一受那种伤,不习惯吧?呵!”
冷玄紧抿着嘴唇,继续慢慢移动脚步,扶着山壁向前挪。
他身上只穿着雷海城给他的一件单薄长衫,已经被汗水湿透,贴住了前胸后背。脸色苍白得可怕,鬓角头发也全被冷汗浸湿。全身上下都在不停地轻微颤抖。
从山洞出来走了不足一个时辰,他脚底打滑已不下十。如果不是雷海城一直在他身后留意,早跌落山涧。
冷玄经过的地面,渐渐出现几滴血迹。
“你那里真是娇嫩,走几步路居然又裂开了。”雷海城突然发现自己的毒舌越来越厉害了,不过谁叫冷玄一路上死不吭声,让他的怒气上升。
冷玄肩膀明显僵了僵,却最终什么也没反驳,仍以那种缓慢的速度前行。
高高的斜坡上,十来匹骏马正来回奔走。
“顾丞相,你看对面山腰有两个人!”一个兵士忽然兴奋大喊。
顾东神眯眼望去,虽然瞧不清两人面孔,但其中一人穿的,正是昨天将他踢下战车那少年的衣服。
那个如神兵天降的奇怪少年,害他在数万兵将面前丢尽了颜面,那身装束,烧成灰他都认得。
另外一人,不用说,自然就是他奉命截杀的天靖皇帝冷玄。
“追!”他暴喝,率先策马飞纵。
雨点般的马蹄声在空山间回响,分外急促响亮。
雷海城回头,遥遥看清马上骑士均穿着风陵兵士的服饰,眼神一沉。
就知道劫走了冷玄,风陵国一定会派兵进山搜寻截杀。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目前的位置对他很不利。这段山路尽管狭窄,但尚能容马身通过,对方很快就会追上来。他虽然拿了冷玄的弓箭,可只有三四支箭,无法将追兵全歼。
“快走!是风陵国的伏兵!”
拉起冷玄疾奔。没跑两步,冷玄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知道风陵兵士一旦追来,他必死无疑,咬着牙又摇摇晃晃爬起身。
雷海城没空去嘲笑冷玄的狼狈样,皱了皱眉头――
“算了!”他将长弓反转背在胸前,一把背起冷玄。
“雷海城?”冷玄愕然。
“勾紧我脖子,少说废话!”雷海城放开步伐飞奔,冷冷道:“你不用得意,今天我背你,日后会跟你讨回来的。”
他一边说话,脚下已绕过个弯,山路旁又多了条岔路斜斜向下延伸。
走哪一条倒是无关紧要,但他背着个人,无法像以往那样全速奔跑,迟早要被马匹追上。
再一看靠着涧的那边山壁横空伸出几株树木,山体向内倾斜直下,距他脚下二十来米低又突起片岩石平台。
就是这里了!
“搂紧我别松手,不许叫!”他再叮嘱冷玄。
钩索绕上树干,雷海城吸口气,背着冷玄纵身跃下。凌空荡了几下后他瞄准石壁上有两块岩石距离较近,用力一荡,抓住了岩石一角,脚掌踏上另一块岩石。
还好,攀岩的技术尚未生疏。
他收回钩索,贴住山壁不再动弹。
此刻两人身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有云雾从腰间飘过。
身后冷玄没出声,但从紧紧勒住他脖子的双臂判断,雷海城估计冷玄还没冒过这种险。
他自己在前世,也没试过背着个人玩这样的高难度动作。
够刺激!他低笑。
“这里够安全,从上面看不到我们!”
“……雷海城……”他以为吓到无法说话的人忽地开口,气息吹到雷海城耳朵上,和着迎面吹来的山风,显得低沉而遥远。
“你为什么要这样搏命救我?”
“谁救你?我只是不想你在我玩厌之前先被别人宰了。”雷海城嗤笑,紧跟着嘘了声。
头顶马蹄急踏,追兵已近。z
正如雷海城预料,风陵兵士并没有在他头顶位置多耽搁,而是聚在岔路口商议起来该往哪条路追。
议论声中有个声音耳熟,他想了想,记起是那个什么东神箭。听东神箭最后喝止众人争吵,带兵士从岔路追了下去。
一直到马蹄声完全消失,雷海城和冷玄同时呼出口长气。
现在该上去继续赶路。踏了踏脚下的岩石试过载重,雷海城慢慢倾斜身体,踩住边上的岩石缝隙往上爬。
才爬上半身高,马蹄声越来越响,去而复返停在了头顶。雷海城变了面色。
“冷陛下,我知道你躲在附近,出来吧!”顾东神洪亮的声音在山中回响不绝。“血迹到这里就没有了,陛下,别再躲了。”
SHIT!这东神箭观察力还蛮强的嘛!雷海城暗自咒骂着,更将全身紧贴山壁。
纵然东神箭猜到他们在附近,应该也想不到他能躲在这个危险的位置。
顾东神又高呼了几遍,仍不见周围有动静,他沉吟着往山涧方向看了看,下面云气散开,是个岩石平台一览无遗,平台到山路之间的山体内凹,十分陡险,莫说藏身,要爬下去都难。
眉头皱起又展开,他还有杀手锏。
头顶蓦然响起一阵婴儿啼哭。雷海城一怔,发现背后冷玄呼吸骤停。
“冷陛下,你听到没有?你的小公主在这里。我皇知道陛下一定挂念小公主,特意叫我带上小公主来跟陛下见面。冷陛下,你听,你的小公主哭得很厉害啊!”
顾东神一边高声说话,目光在四周搜索,依然看不到人影,冷哼道:“冷陛下,你当真不出来?可别怪我动手了!”
雷海城想起这人的残酷手段,不禁替那小公主心惊。感觉背后冷玄也在颤栗不已,抱住他脖子的手一片冰凉。
紧张窒息的气氛中,只听婴儿大声啼哭,倏地转成撕心裂肺的惨叫。
“冷陛下,你真的这么忍心,看着你金枝玉叶的小公主给我风陵兵士糟蹋?”顾东神狂笑。
雷海城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风陵兵士竟在奸淫那个刚满月的女婴!
这群灭绝人性的畜生!!!
他绝非不清楚两人目前的境,然而面对突破了自己容忍底线的兽行,一股狂怒几乎要将胸口涨破。
雷海城红了双眼,身形猛然一动,脖子上的手蓦地收紧。
“别冲动。”冷玄紧贴在他耳边,声音暗哑。
那是你的亲骨肉啊!雷海城几乎想一巴掌打过去,可几滴湿热的液体滴在颈后,飘着淡淡血腥――
冷玄,咬破了嘴唇……
看到冷玄横在他面前的手指也已经捏到苍白泛青,骨节尽凸。
雷海城慢慢放松了全身肌肉,从无一刻像现在这样,可以刻感受到身后男人的悲哀。
时间在这时,慢得似已停顿。就当雷海城觉得自己的神经已麻木时,婴儿的惨叫声终于微弱。
顾东神皱紧眉头,难道他估计错了?冷冷看了眼山涧,他从兵士手里抓过出气多进气少的女婴抛了下去。
小小的身体掉在突出的岩石平台上,从高望落,只是一滩血。
“看来人不是躲在这里,再去别找!”他一踢马肚,带着兵士离去。
半空中,洋溢着死一样的沉寂。
雷海城和冷玄就盯着鲜血里女婴的尸体,谁也没有说话。
“……下去吧……”雷海城低声问,听不到冷玄回答。他沉默片刻后,慢慢攀落平台。
女婴身上贵重的丝绸衣裳浸透了鲜血,甚至还沾着些白色的脑浆……
雷海城闭起了眼睛。
他不是没有见过比这更恐怖的凶杀场面,自己执行任务的时候,通常也喜欢打人的脑门,一枪毙命干净利索。那时看着鲜血和脑浆同时流出,并无特别的感觉。
可这只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
“……她和我的小王子,是对龙凤胎,我出征那天,他们刚好满月……”雷海城睁眸,见冷玄已走到血泊边,蹲下身伸手替女婴慢慢合上眼皮。
他低着头,雷海城无法看清他脸上神情,血泊里突然出现几个小水圈――
雷海城震惊。
冷玄双手捂面,不再言语。好一阵,终于站起,放下了双手。
雷海城以为他的眼睛里会有泪光,但一点也没有。
他默然。对于掌权者,感情或许只是奢侈品。
“我帮你葬了她?”他询问着冷玄的意见,手已开始搬来几块石头,围着女婴尸体搭了个简单的小石冢。
他们不可能带着女婴的尸体逃亡,他相信冷玄也只能同意这样的安葬方式。
冷玄一直默默看着,等雷海城忙碌完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用了。昨天我也许该试着一起救她。”雷海城笑得有点苦。
“当时的情况危机四伏,你能救回周儿已经尽了力。雷海城,无论如何,我都多谢你救了他。”
“……这,你不说我是故意安排,要勾引你的太子了?”雷海城是永远都忘不了上一他救回溺水的明周,冷玄却用不分昼夜的凌虐来“报答”他。被冷玄一提醒,脸上顿时阴云密布。
冷玄全身一僵,显然知道怎么道歉都于事无补,消除不了雷海城对他的刻骨憎恨,他选择了缄默。
雷海城本来还想再狠狠嘲讽他几句,但见冷玄苍白着脸,再看看那小石冢,也就把话吞了回去。刚准备背起冷玄攀回山路,听到上方骏马嘶鸣――
顾东神大笑着勒住了坐骑,一跃下马走到路边,俯视石台上两人,得意之极:“冷陛下,我就知道你们一定在附近,总算把你们等出来了。”
抓过弓,一箭呼啸射下。
丧心病狂的衣冠禽兽!
雷海城看到顾东神人影出现在头顶,再也压抑不住怒火,一掌将冷玄推到山壁凹陷,提弓向天,朝着顾东神的箭射去。
两支箭在空中对上,箭头相互碰撞出几点火星后坠落平台。
顾东神绰号“东神箭”,自然以箭术称雄风陵,见雷海城如此箭术不禁激起好胜之心,大喝一声:“再来!”
三箭齐发,穿云破雾,直射雷海城。
第 26 章
同样三支箭从雷海城手中射出,分别撞落了顾东神的三箭。
观战的风陵兵士无不动容,齐声惊叹。顾东神眼中精光暴涨,他一直不忿昨天被雷海城踢下战车,认为雷海城全靠暗算取胜,此刻领教了少年几乎与他不相上下的箭术,倒对雷海城多了分服气。
“雷海城,难怪我皇会垂青于你,你果然有点本事。再接我一箭!”
说是一箭,却是五箭连珠,首尾相连,迅如流星。
雷海城这没有回击,反而躲入岩石凹陷,等五箭射空落地才扬声道:“你人在高,这样比试没意思。东神箭,你敢不敢等我上去,你我真正在弓箭上一决胜负?”
“正合我意!”顾东神明知雷海城在激将,但首碰到棋逢对手,誓要与雷海城分出个高下,当下喝令身边兵士均不得动手,自己也勒马退后两步,等雷海城上来。
“东神箭顾东神,位列风陵四丞相,箭术卓绝不可小觑。他还有不少厉害招数没使出来,你千万不能大意。”冷玄脸色凝重,低声叮嘱雷海城。
雷海城冷冷横他一眼,径自将地上的箭都拣了起来放入箭筒,才过去背起冷玄,慢慢向高攀去。
两人攀上山腰,风陵兵士见到雷海城背后的冷玄,不禁都握上了刀柄。顾东神看清冷玄满脸淤伤,倒也罢了,奇的是冷玄居然穿了雷海城的长衫,雷海城却仅穿着紧身衣衫,也是微怔。
冷玄放开了抱着雷海城脖子的双手,将众人的异样神情瞧在眼里,心知自己眼下的模样要多狼狈要多狼狈,苍白着脸扭过头。
雷海城见他在众人面前尽露窘态,一阵快意,冷笑两声,转头对顾东神道:“东神箭,平地上较量显不出真功夫,你我马背上决输赢如何?”
“你不是想乘机逃跑吧?”顾东神攒起了眉头,箭指冷玄,“冷陛下,我皇有令,要我带你的人头回去,得罪了。”
“且慢!”雷海城也拉开长弓,笑道:“东神箭,冷玄是我抓到的俘虏,你要他的人头,总得先过我这关。你若赢得了我,冷玄任你带走。”
顾东神见这架势,知道雷海城绝不会任自己对冷玄出手,他吸口气,叫兵士让出匹马牵到雷海城面前。“好,一言为定!”
“那你我各退二十步,免得你手下的人趁乱上来围攻我。”雷海城上了马,牵着马缓缓往后倒退,冷玄跟在马边也一起后退。
顾东神目光紧锁雷海城,也同兵士们往后退。他自恃箭术了得,自信即使雷海城使诈,他也能一箭取冷玄性命,因此执意在手下兵士面前与雷海城再比试一番。
待两人间距离已隔开一大截,雷海城微微一笑,举弓拉弦,却朝着天空放了支空箭。
顾东神和兵士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就在众人走神的当口,雷海城突然将冷玄拎上马,往自己身前一放,勒转了马头。
“你来驾马,我断后!”y
简短地下着命令的同时,他已经扭转腰,一箭将一名风陵兵士射落马。
马匹在冷玄驾驭下,撒开四蹄狂奔。雷海城靠着冷玄脊背,更不停手,嗖嗖数箭,均中风陵兵士面门要害,瞬间又解决了好几人。
还多亏顾东神之前送了他那些箭,不然光凭他自己的三四支箭,可不够用来理这群禽兽。他再抽出一把箭,哈哈大笑。
“雷海城,你敢耍招!”顾东神怒吼,策马急追,接连几箭射出。他昨日在阵前已看出风陵皇对雷海城青眼有加,心存顾虑,始终不敢真正对雷海城下杀手,几箭都奔马匹而去。
冷玄骑术之精,远出顾东神意料。那马匹本是风陵兵士的坐骑,居然在冷玄手底服服帖帖,载着两人,在狭窄凶险的山路上高低纵跃,奔跑自如。顾东神箭箭落空,反让雷海城利用空隙,又射落数名兵士。
山路前方出现一个大弯,侧边有座山坡突兀耸立,中间隔着涧,约有两丈来宽。马匹奔近弯路口时,蓦然被冷玄拉转方向,直冲涧对面的山坡。
“雷海城,抱紧我!”冷玄沉声低喝,全身伏低紧贴马背。
想不到冷玄竟然也有胆量玩命,雷海城转身搂紧了冷玄的腰,也伏低了身体。
劲风刮面,割肤生寒。马匹长鸣嘶叫着凌空跃起,飞过了涧,稳稳落在对面山坡。
顾东神的坐骑追到涧边便一声惊鸣,任顾东神鞭打脚踢,都不敢跃过涧。
雷海城暗中嗤笑,马匹急行间,再射一箭,正中顾东神身边最后一名兵士眉心。
眼看雷海城两人的坐骑越奔越远,顾东神终于面现暴戾,眉宇间隐约竟透出股诡异青气。
一支通体血红,比普通箭身粗了足有两倍有余,布满蜂尾般细密倒钩的箭架上弓弦,尖啸着射向雷海城。
完全不同与之前箭矢的惊人速度令空气都发出类似战栗撕裂的声响。这一箭,锋芒锐不可挡。
雷海城眼瞳剧烈收缩,根本无暇多想,举起长弓一拦。
“啪”!血箭被撞偏,擦着雷海城鬓角头发飞过。弓弦连同长弓都被震断,雷海城的胳膊更一阵酸麻,几乎抬不起来。
这时,第二支血箭已接踵而至。
已无物可遮挡!
生死刹那间,雷海城猛地抛掉断弓,反手抓过冷玄挡在了自己面前――
血光和血腥味立刻充满了雷海城的感官世界。
他没有听见冷玄发出任何声音,可从冷玄右背肩胛骨穿出的箭头清楚地告诉他,这箭已将他身前的男人射穿了肩膀。
腥热刺鼻的血艳如桃,溅满了两人衣裳。
这一箭余势不竭,带得冷玄整个人都向后倒去,连雷海城一起跌下了马背,沿着山坡斜路滚落。
马匹无了驾驭,转眼就奔得不知去向。
顾东神隔着涧见天靖皇帝中了箭落马,他有心再补上一箭,但两人一路翻滚,让他无法瞄准。他拉起缰绳,打量着周围,正在琢磨该如何绕过涧走到对面山坡,身后突然响起震天呐喊――
“是风陵国的狗贼,弟兄们,上啊!”
山腰里,冒出大群青壮汉子,挥舞着兵刃向顾东神冲来。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高举大刀,纵马冲在最前面。雷海城已滚到平坦,撑起身遥望,相距虽远,他依然听出了那人声音。
是岳小川。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顾东神见数百人冲向自己,也不免心惊。又见众人穿的都是天靖寻常百姓服饰,一时吃不准众人来路。
“我们是天靖的百姓,你这个狗贼侵犯我国,快来受死!”岳小川大喊,“弟兄们,看他的装束,多半是风陵国的高官,杀了他,咱们再去云潼关帮天靖军队跟风陵的大军拼命!”
他身后,数百人齐声应和,群山回响,气势雄壮。
顾东神纵然箭术通神,也知道凭他一人根本无法与几百个情绪高涨的汉子对阵,用力两鞭,驾马飞逃。
岳小川一马当先,带领着连环寨的喽罗紧追不舍。
雷海城在对面山坡上,见连环寨众人如此热血为国,敬意油生。回想到昨晚在山洞里,听到外面那两人一鳞半爪的交谈,想必就是在议论连环寨准备去云潼关杀敌的事情。
确是一群峥嵘男儿。
众人出离了视线,他才想起冷玄。
沾满血迹沙土的身体就侧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死了么?虽然箭射中的部位不足以致命,不过那血红色的箭或许喂了毒药……
茫然的感觉不知不觉地,慢慢爬上了雷海城心头。
是他将冷玄拖到身前做了挡箭牌、替死鬼,可他丝毫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空虚得没了方向。
大概是这仇报得太快、太容易了吧?让他一下子竟无所适从。
妖艳的桃刺青还残留在他脑海里引诱着他想去探究,报复也才刚开了个头而已。
他不要这一切结束得如此迅速……
他就怔忪地看着冷玄的背影,感觉自己已经看了千年那样漫长,而事实上,时间只停顿了极短暂的瞬息。
冷玄微微动弹了一下。雷海城遽然跳起,扑了过去。
男人的脸虽然白得像张纸,胸膛还有力地起伏着。雷海城浑身松懈下来,坐倒冷玄身边,也理不清自己心里究竟在紧张什么。但唯一肯定的是,他绝不想冷玄就此死去。
“你欠我的,还没有还够呢!”他喃喃自言自语,看了看伤口流出的血,色泽殷红,不是中毒的迹象,冷玄应该只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匕首削断了露出冷玄背后的箭头,雷海城抓住箭尾用力一旋――
“啊――”箭杆上无数细小倒钩撕扯着皮肉经络,冷玄痛醒,猛烈抽搐着,被雷海城牢牢按住。
“这点痛你就受不了?哼,你上刺我那箭,除了倒钩还有剧毒,这箭上没毒,算便宜你了。”雷海城无视冷玄满脸肌肉都痛得扭曲,慢慢地将箭杆一分分从伤口向外抽,刻意延长痛楚的时间。
他受过的罪,都要冷玄一样样尝遍。
冷玄全身都在无声颤抖,雷海城慢吞吞的动作让他错觉自己右肩所有的神经和筋肉似乎都被箭上倒钩拖出了伤口,然而皇帝的骄傲绝不允许自己在对手面前流露哀求神色。他死命咬着牙齿,瞪着正带给他无尽痛苦折磨的人。
雷海城眼睛里,闪烁着猫戏弄耗子的残酷嘲笑。
……“冷玄,你记住,你给我的耻辱,我一定会跟你讨回来。”……他记得,金殿上,周身浴血的少年傲然挺立他面前,就是用此刻这种冰冷的笑容对他下了复仇的宣言。
强大的压迫感像座无形高山将他压得无法自由呼吸,无可逃。
他逃不了……
先前被雷海城突然扯到前面挡箭的一刻,他震惊、愤怒,内心却竟然有点自己也不愿承认的轻松――死亡,是否代表着他终于可以自雷海城的阴影中逃脱了?
可现在,他从雷海城的眼神明白地读懂,无论如何,雷海城都不会让他轻易解脱。
“不用这样看着我,如果易地而,你也同样会拿我来挡箭罢。”雷海城笑得冰寒彻骨。
冷玄无奈地合上了眼帘。
“你看来还很舒服,是不是我动作太轻了?”
雷海城皱眉,他不喜欢冷玄默默忍受,让他感觉不到征服猎物的兴奋。狠狠转动着还留在伤口里的半截箭身,再大力一拔。
冷玄终于如他所愿低声惨叫,血随着箭身抽离再度喷出。雷海城闪身避开,好整以暇抱起了双臂。
“箭我替你拔了,伤口就得靠你自己理。能走的话,自己站起来。马已经跑掉了,想在天黑前走回云潼关,就别再耽搁。当然了――”他恶意地笑笑,“如果你实在走不动,可以求我抱你回去,只要你不介意自己的将士们看到尊贵的皇上像个女人一样被我抱在怀里,哈哈!”
血顺着肩头蜿蜒流下,染红了泥土。右半身从肩膀开始,痛到麻痹,已完全失去了知觉。冷玄抿紧唇,用左臂支撑着全身重量,缓慢地站起身。
他撕下右手的袖子团成一团,用力堵住还在冒血的伤口,步履蹒跚走向雷海城。
“走吧。”他脸孔和脖子都流满冷汗,声音微弱得似乎立刻便会昏厥,可神情里仍是那种令雷海城恶痛绝的傲气。
雷海城冷笑着迈开大步,他倒想看看,冷玄到底能坚持到什么地步?
第 27 章
两个时辰后,雷海城和冷玄已绕过涧,再翻过座古木葱郁参天的小山就可走出锁云山。
冷玄路途上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步子越来越慢,终于软软地扶着株树干坐在草地上,挣扎数,再也站不起来。
他喘息着抬头,视力已开始变得迷糊,依稀看到雷海城就站在他身前。
他知道,雷海城在等他出声哀求。
“呵……”冷玄靠着树身轻笑,疲倦得闭起双目。“雷海城,你不用等。我确实走不动了,可我不会来求你的,永远都不会。”
“……”雷海城冷着脸,慢慢走到冷玄对面的一棵大树底下,坐下休憩。
早就知道冷玄绝不会跟他哀求,一路上的冷嘲热讽无非只是为了排遣自己心头的挫败。
他无法让冷玄真正屈服。
这个原本跟他于两个全然不同的时空,与他本该毫无交集的男人,骨子里的骄傲坚忍,跟他不相上下。
他可以杀了冷玄,也可以用一千一万种比冷玄更恶劣的手段来折辱冷玄,彻底弄脏这个高傲的男人,但他很清楚,再怎么将这个男人踩在脚底践踏,冷玄的心依然不会向他低头。
正如他一样,他也永远不会向折磨凌辱自己的敌人屈服。
如果,如果天靖宫中那噩梦似的一切未曾发生过,冷玄还真的是他欣赏的类型。然而命运,注定要他憎恨到底。
雷海城漠然望着头顶飘来浮去的云,看云彩舒卷翻涌变幻万千,看日光悄然偏移,直到一阵纷乱的马蹄声从远驶近。
他没有动,因为已经看到马上骑士穿着天靖将士的盔甲。最前面的那匹白马无人骑坐,四蹄如墨,赫然是冷玄的坐骑。
冷玄听到动静也张开了眼睛,面露喜色。
“雷海城!”被骑士簇拥正中的少年一眼发现了树下的熟悉人影,欢呼着纵马奔来。一副小小的亮银锁甲头盔,将明周衬出几分青涩英气。
他转眼看到另一边的冷玄,忙下马过去搀扶。“父皇,你的肩膀怎么了?”
白马见到主人,绕在冷玄身旁不停地低鸣。
明周身后数十个天靖将士纷纷跃下马背,跪地参拜。找到了皇帝,人人喜形于色,但见皇帝周身负伤的狼狈光景,都恐触犯冷玄,垂低目光不敢多看。
“是被顾东神射伤的。”冷玄勉力披上明周递过来的披风,裹紧了身体,皱眉道:“云潼关战况如何?你怎么贸然进山,万一再被风陵的兵士抓到――”
“父皇不必担心,风陵大军已经与我们约定暂时停战,等三日后再战。孩儿也是今天才进山来找父皇,可巧先找到了父皇的坐骑。”
明周兴奋地转头对雷海城道:“海城,多亏你昨天一人闯入风陵军中还将对方打得落流水,我军的将士都士气高涨,后来一连打退了风陵两进攻呢!”
他昨天被雷海城打晕过去,其实根本没看见雷海城后来怎么突围的。只是醒来后听天靖将士加油添酱地夸赞雷海城英雄了得,如何从天而降将对方主帅踢落战车,直听得他十二万分钦佩。此时雷海城人在眼前,他更是崇拜到极点,若非碍着父皇在身边,他早就冲过去抱雷海城了。
“是么?”雷海城坐在树底懒得动,皮笑肉不笑。X的!他不过是看不惯风陵虐杀婴儿的残暴才出手,倒帮了天靖一个大忙。
“当然是真的!海城,你又救了我一,不,是救了我天靖大军。有这三天时间,我们就可以等到援兵,将风陵大军一网打尽。”明周没发现雷海城眼底戾气,兀自兴高采烈说个不停,捉住冷玄的手,道:“父皇,雷海城这帮了我们,是天靖的大功臣,父皇,你说是不是?”
他也听说昨天冷玄曾下令将士杀雷海城,后来冷玄被雷海城劫走,还担心雷海城会不会杀了父皇报仇雪恨,见眼前两人似乎相安无事,放下了心头大石,逼着要父皇开口承认。
只要父皇在将士们面前认可了雷海城,应该就不会再随便加害雷海城了……
冷玄对明周注视片刻,他自然知道自己儿子心里想的是什么,涩然笑。“对!”
耳朵里如期听到雷海城一声嗤笑,他看着雷海城,思量再三,还是没有放弃收罗的意图,缓缓道:“雷海城,跟我回京的事,你不妨再考虑一下。只要你肯为天靖尽力,高官厚禄任你开口。你对我的不敬……我都可以不再追究。”
“哈哈,你还真是宽宏大量!可惜你不追究,我还是要跟你算旧帐。”雷海城霍地站起。周围的将士听他言语不逊,昨天又都见识过雷海城的英勇,怕他对皇帝不利,忙在冷玄父子身边围成一圈,严阵以待。
明周听冷玄刚才的口气,竟是肯重用雷海城,不禁大喜,正幻想着雷海城如入了仕,他便可以经常与雷海城见面。不料雷海城断然拒绝,他大失所望,但想到雷海城当时所受的种种凌虐,连他这个旁观者都不忍卒睹,雷海城本人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下仇恨?嘴巴张了两张,想劝的话终究说不出口。
雷海城冷冷环视众人如临大敌的紧张神情,哼了声,转身扬长而去。
“雷海城?……”明周仍是忍不住叫,可雷海城头也不回。
冷玄目光幽,缄默着,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修长挺拔的背影,才面无表情地回头。
“回云潼关。”
天边月明如镜,风起,云涌。群山绵延耸峙,宛如卧龙盘旋大地。
雷海城枕着双臂,躺在山谷一片草丛里,叼着根草,遥望高远的夜空。
枝头夜隼间或啼叫,和着草丛中虫声呢喃,更显山中静谧。白天的逃亡仿佛已经成了很久以前的回忆。
他慢慢阖上眼皮,漆黑一片里,却浮起点点桃,妖艳绽放着。每一朵,都像冷玄被血箭射穿身体时溅落的血迹……
烙痕、苍白发青的身躯、强忍屈辱透着傲气的眼神在脑海中不停交错浮现,叫他无法集中精神再去思考其他任何事情。
可恶!他翻身坐起,一拳狠狠砸在地面。
不就是副刺青嘛!即使真的如他所想象的,那刺青是尘烟加在冷玄身上的耻辱,才导致冷玄近乎疯狂地叫侍卫轮暴尘烟,也不值得他同情冷玄!
但是为什么,他思绪里如今盘旋的尽是冷玄受伤时的表情?
心已乱,从日落开始,他就一直躺在这里,等着天黑,等着月出,等着迷茫消散。可时间一分分流逝去,却没有带走他心底的惘然,反而将之冲刷堆积到了心里面某个更的地方。
“啊啊――――”他仰天大叫,待回音徐徐平息,才觉得压在胸口的烦躁随着大叫发泄了。
手指用力一拉,扯断了嘴里衔着的草。眼瞳映着月华,流转出毫无温度的冰冷气息。
忍受非人的凌辱,强迫自己活下来,就是为了报复冷玄。所以,无论尘烟做过什么,他都不会原谅冷玄,绝对不!
云潼关前的草地上分布着浅不一的血迹,泥土里焦味尚存,向人宣告着这里不久前刚经历过激烈杀伐。
艳阳当空,直照城楼,白色免战旗帜高高飘扬。仅有几名兵士手执矛枪在城楼上巡回放哨。
距城楼半里,风陵大军的军帐一座紧挨一座,整齐排列着,肃穆宁静。最前排的军帐前同样竖起面免战旗。
雷海城站在小山丘上,看这形势,双方果然休了战。等天靖大军的援兵到达,风陵大军腹背受敌,恐怕逃不了全军覆没的厄运。
那些禽兽不如的风陵兵士,死不足惜。雷海城耸了耸肩,虽然受过风陵皇赠刀的恩惠,但他对顾东神以下的风陵兵士实在没好感。
这里的战局已经与他无关。他知道冷玄应该在云潼关内,暂时却没兴趣去找。
要继续报复,也得等冷玄将伤养好点,否则折腾三两下就挂了,跟他的初衷不符。
只是如何打发这段空虚时间,倒让雷海城颇伤脑筋。他在异世结识到的朋友其实也就寥寥几人。公子悠婚期尚远,现在就去洛水为时太早,而且雷海城实在不大想跟公子雪见面。
总觉得,那双波澜不兴的冷淡眼睛,叫他无从退避。
或许,该去西岐探望下久未见面的湛飞阳?比起性格阴沉的公子雪,雷海城自觉同湛飞阳那种豪爽之人相起来容易多了。
反正他在这时空是闲云野鹤,没有家国羁绊拖累,就当游历,去西岐见识下总强过无所事事,顺便也看看西岐和天靖之间的战事进行到什么程度。
不过眼下得先去最近的城池买身干净衣裳,把自己身上染血的衣服换掉,还得买匹脚力代步。
好在离开洛水时,公子悠除了大包干粮,还送了些银两给他做盘缠。他嫌重,只拿了一小锭放身上,买马买衣服应该绰绰有余。
舒展下筋骨,他跳下小山丘,没走出几步,一个从未听过的女子声音钻进耳里,脆若银铃,却又细如游丝。
“雷海城,你终于来了。”b
“谁?”雷海城四顾,不见人影。
那声音轻笑:“想知道我是谁,来找我啊!我就在你背后。”
一口如兰香气吹上雷海城颈后,雷海城寒毛直竖――没试过被人无声无息欺近身后,他更不回首,一脚迅速向后倒踢。
“啊!”落脚是个柔软的身体。
女子惊叫着,身子被踢得飞出数米,摔倒草丛里。她挣扎着刚坐起上半身,额头一冷,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已抵住她印堂。
“你是什么人?”雷海城匕首微微向前一送,逼女子抬高头。
跟一双弯如月弦的眼睛对上,他愣住。
眼波潋滟,未语先含笑……
“婷?……”
不,不是!尽管那眉、那眼像极了他的未婚妻婷,可女子周身的狡黠气息与婷截然不同。
刹那恍惚没有逃过女子灵慧目光,她嫣然一笑,竟不闪避,反伸手抱住了雷海城的腰,整个身子柔若无骨地贴了上来。
雷海城倒被这古代女子的大胆作风吓一跳,正要推开她,身后劲风突起――
“姓雷的,接箭!”
一箭挟千钧雷霆之势,厉啸破空,急射雷海城后脑。
顾东神!
雷海城昨日见过血箭的威力,对东神箭再无心存轻视,听这箭来势惊人,要他再像昨天一样,拿女子去挡箭是决计做不到的。
那双跟婷相似的眼睛……
他猛地扑倒地面,森冷箭气从上方呼啸而过。几根发丝竟被箭气绞断,四散飞扬。
那女子被他压在身下,媚眼如丝嘤咛一声,“你欺负人家。”扬起左手就朝雷海城脖子上抓。
阳光折射下,指甲发出暗蓝的淡淡荧光,如果不是细心看,根本不易觉察。
雷海城眼角杀气大盛,匕首挥过,女子左手食中两根手指顿时断落。
断指居然没有半点鲜血冒出,女子也依然笑吟吟,似乎丝毫不觉痛楚。雷海城真正大吃一惊,就在失神瞬间,脖子一凉,被女子小指指甲划破了皮肤。
不痛,像被毒蜂蜇了口,从伤口到耳根后迅速麻痹。
背后同时传来阵剧痛,中了顾东神一箭。
“雷海城,你跑不了了!”女子和顾东神齐声大笑。银玲似的声音笑到一半忽变痛呼。“我的手――”
清脆的一声骨折,女子左臂被齐肘折断。
雷海城匕首已经架在女子颈中,但眼前天旋地转,手脚酥麻发软,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指甲和箭头,一定都涂了烈性麻药……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听到女子恨声道:“顾东神,你滚开,我要杀了他……”
半睡半醒间,身体仿佛躺在水床上,不断轻缓摇晃着。隐约有说话声在周围响起,却听不清楚,只觉得喉咙又干又痒,雷海城忍不住伸手捏住了自己脖子。
“醒了?”银子般优雅冷硬的询问令雷海城完全清醒。
映入眼帘的,是宽敞得几乎能容纳十来二十个人的巨大车厢。四壁和车顶都包着月白色绣金色纹的锦锻,车帘低垂密不透光,看不出车外是白天还是黑夜。梅红流苏随车轮行进左右晃动,从幅度判断,马车的速度很快。
他身下,枕着张黄黑相间的厚实虎皮褥子,跟车厢里其他摆设一样,流溢着不言而喻的贵族气息。
车厢角落里,点了四方形的烛灯。
御焰燎就坐在雷海城对面,烛光将他原本就颀长的身影拉得更高大,几乎将雷海城整个人罩进了阴影中。
他身披月白长袍,长发随意散在肩头,屈起条长腿,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里,轻松地转动把玩着他送给雷海城的那把匕首。
脚边,堆放着不少零碎东西,发射钩索的小圆筒、几枚鸽蛋大小的圆球、澜王府的腰牌……甚至连雷海城藏在头发束里救急用的两根自制铁刺也在里面。
雷海城苦笑,替他搜身的人真是尽职,把他全部家当都抖了出来。
身上的旧衣服换成了跟御焰燎同样的月白长衫,箭伤缠着绷带,还透着股药膏清凉味,脖子上也涂了药膏。雷海城支起身,找了个不压到伤口的姿势靠车壁坐着。
无论御焰燎派人偷袭他的目的是什么,既然对方为他包扎了伤口,也就表明对方暂时没有打算取他性命。
“你中的麻药是我研制的各种麻药里最烈的。普通人至少得昏睡上一天一夜,你不错,六个时辰就醒了。”
御焰燎终于抬眼,笑容淡然背后隐藏凌厉锋芒,扫过雷海城镇定神情,“雷海城,你应承过不来妨碍我,却射杀了我派去追杀天靖皇帝的兵士,你是决意要为冷玄卖命了?”
就知道东神箭在连环寨众人追击下脱困回营后,一定会跟御焰燎报告,雷海城颔首道:“陛下,我确实杀了你风陵兵士。第一,冷玄是我的仇人,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第二,陛下的兵士对小小婴儿也手段残忍,雷某看不过。”
御焰燎脸色一冷,还没开口,车厢外银铃似的声音不屑地哼道:“妇人之仁。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反正是杀人,手段残不残忍有什么分别?”
车帘掀起,声音的主人入内,对御焰燎跪拜。“瑶光见过陛下。”
当时情况危急,雷海城只看到女子眉眼与婷酷似就已乱了思绪,并没有怎么仔细端详。此刻,才看清女子约莫二十来岁,身着鹅黄色百褶凤尾裙,纤腰盈握,风韵楚楚动人。
她的左臂绑着层层绷带,吊在颈中,行完礼后狠瞪雷海城一眼。雷海城的心神却全被她露在外面的左手吸引过去――
素手莹白似玉,五指纤纤,毫发无伤。可他明明记得,之前确实削断了女子两根手指……
“你怕了?”瑶光看着雷海城匪夷所思的表情反而抿唇轻笑,右手抓住左手大力一抖,整只左手竟从腕骨脱落,不见半点血。
左腕凸出光秃秃一截腕骨,从陈旧的创口看,她的左手很早前就已经被齐腕斩断。先前被她扯掉的,是一只形状逼真的假手。不但肌理肤色似极真人,而且每个手指关节都能自由活动。
这时代,居然已经有如此精妙的整形术?雷海城着实愣了好一阵才收起错愕。
“十年前,风陵与天靖边境的一些将士因小小龃龉争斗,瑶光的父母都是我风陵边境平民,在混战中被天靖兵士所杀。她的左手,也是被天靖人砍断的。”御焰燎缓缓拉过瑶光,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轻抚瑶光头顶,细长的眼眸里带上点罕有的温柔。“瑶光那时,只有十三岁。”
“那些禽兽想污辱我,我死都不从,他们就砍掉了我一只手。若非陛下那时正好在附近狩猎,救了我,恐怕我早被天靖的禽兽剁碎了。”
瑶光接回了假手,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雷海城心一沉。
他完全听得出瑶光隐藏在平静背后的怨恨。他不了解这个异世,更不清楚风陵与天靖之间究竟有过多少过节,确实无立场去指责风陵兵士的兽行。
御焰燎仿佛已看穿雷海城心底一闪而过的懊悔,淡然笑道:“两军交战,本来就没有什么道义仁慈可谈。要获胜,有时必须不择手段。雷海城,你也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这道理吧?”
雷海城呼吸,御焰燎所说的他自然有体会。真要他上战场杀起敌来,也照样不会眨一下眼睛。但身为现代社会的文明人,对于古人作战时某些超出他认知的残暴做法,终究难以接受。
别说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和婴儿,就算战俘,在他前世的时代也受到国际条约保护。
不过他可以想象,如果去跟古代的帝王争论什么人道主义,多半会被御焰燎从车厢里丢出去。
他跟御焰燎仅是第三见面。御焰燎给雷海城的感觉一比一强势。他确信,这个外表平淡无奇的男人,绝非任何人可以轻易左右。
最让雷海城心惊的是,直到现在,他仍然猜不透御焰燎生擒他的用意。
一个冷玄已让他心烦意乱,他实在不想再去招惹个皇帝。
雷海城也笑了笑:“陛下,雷某只是一介小民,不懂战场上的是非,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陛下见谅,放雷某回去。”
“回哪里去?”御焰燎嘴角蓦然扬起丝玩味,呼地拉开了车厢侧面的厚重布帘,“这里已经是我风陵国土,你想,我还会放你回天靖吗?”
“什么?”雷海城大惊,也掀开了自己身边的窗帘,目光所及车厢前后,一队队将士正井然有序地行进,辎重车马首尾绵延数里,无数火把连接成一条长龙,照红了夜空。
车轮经过的,是片陌生的土壤,沿途道路旁的村庄布局、屋宇建筑样式全然不同与天靖。
第 28 章
“你撤军了?”震撼过后,雷海城迅速冷静下来。
御焰燎喝着瑶光斟来的茶水,轻笑:“天靖要求暂时停战,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等石塘守将搬救兵,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就让他到时跟我军留下的空帐篷去作战吧,呵!”
“帐篷里面的地上都撒着有毒的铁钉子,包管天靖的禽兽东西不死也变残废。”瑶光在旁笑得很甜,眼儿弯成两轮月牙,叫雷海城心头一阵微痛。
听这酷似婷的女孩说出歹毒的话,毕竟很难适应。
他不再看瑶光,凝视御焰燎:“陛下,你劫持我,究竟想怎么样?”
“错了,不是劫持,而是请。”御焰燎微笑着站直身,拿了自己的茶杯,走向雷海城。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雷海城,天靖有你这样的少年英雄却不知重用,还肆意折辱,可见气数将尽。你不如留在风陵助我成就霸业,他日踏破天靖京城,我可以留冷玄一命,送给你为奴。你爱怎么报复他,只管动手就是了,岂不爽快?”
他淡然道来,仿佛天靖皇朝已是他囊中之物,唾手可得,仰头饮尽自己杯中茶水,示意瑶光另拿个玉杯斟满茶递到雷海城面前。
喝下这杯茶,就等于应允为风陵效力了罢。雷海城虽然嗓子渴得快冒烟,但还明白个中利害,吸一口气,道:“雷某不过是个普通人,当不起陛下错爱。”
“你不必妄自菲薄。”御焰燎脸上笑容不减,目光却渐渐凛冽起来。
瑶光在旁冷冷一哼:“姓雷的,陛下赏识你是你的福气,你别不识抬举。”
“言重了。雷某没什么本事,可就是不喜欢做人手中的棋子。”
“姓雷的,你太放肆。”瑶光娇叱,一杯热茶泼到雷海城面上。
雷海城居然没有闪避,水珠就顺着头发往下滴。瑶光怔住。
缓缓用袖子抹干净了脸,雷海城才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瑶光不由自主打个寒噤,忽然间对这少年生出无穷敬畏恐惧――
白天,喉咙被匕首抵住时,少年也露出跟此刻相同的冰寒目光,叫她当时浑身血液为之冻结。如果不是麻药及时发作,她相信自己已身首异……
“女人,我的忍耐有限,别再挑衅我。”雷海城终于移开了视线,瑶光这才周身如释重负。
要不是瑶光有双跟婷相似的眼睛,雷海城绝对有把握让她血溅当场。不过……看到边上的御焰燎,他暂时还不想拖着背上的箭伤贸然出手。
“雷海城,你是执意要与我作对了?”御焰燎笑容隐隐笼上层寒气,轻旋匕首,在车厢里带起低啸风声。“不能为我所用的人,就等同无用。雷海城,你想不想知道,我怎么置没用的东西?”
瑶光猛抬头,眼带惧色。g
匕首自御焰燎手上飞出,紧挨着雷海城颈中血管“笃”地钉进他背靠的车厢板壁。
雷海城文风不动,神色自若,连眼皮也没眨,似乎擦着他脖子飞过的只是片落叶飘,而非致命利器。
御焰燎目光冷厉如电,不离雷海城淡定微笑,也不禁佩服这少年的胆气,一连说了几个好字,甩开车帘,竟飘然出了车厢。
瑶光表情复杂地对雷海城看了好一会,才跟着离开。
雷海城等车帘放落,终于长长吐气。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满是冷汗,背心衣裳也已微湿。
拔下匕首,他笑了――御焰燎会心机来抓他,断不会轻易杀他。
这一把,赌赢了。雷海城希望自己的好运气可以延续到顺利逃脱的那天。
但现在他最需要的,是水和食物。
在车厢里翻找了一圈,搜罗到不少糕点干肉,雷海城也不客气,就着御焰燎喝过的那壶香茶饱餐一顿,倒头就睡。
车厢外有数万大军前呼后拥,箭伤痊愈之前,他脱围的机会微乎其微,与其铤而走险,不如先养足精神再做打算。
风陵大军行军的速度之快,雷海城在护送公子雪兄弟回洛水途中已有听闻,这回亲眼目睹大军撤退,果然神速。
一日之中,大军只休憩两三个时辰,其余时间全用来赶路。虽有数万人之众,但沿途秩序丝毫不乱,连私下多余的交谈都没听到一句,可见军纪严明。
几天后,大军距风陵都城临渊城仅剩三百里路。
雷海城的日子过得还算太平。说是软禁,御焰燎并没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大军停下休息进食时,御焰燎也任由雷海城离开驾辇散心。反正雷海城有伤在身,御焰燎料他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冒险逃跑,只是坚持要雷海城寝食同车。
跟个全身充满压迫感的皇帝同吃同睡,雷海城最初固然不太自在,但既然御焰燎都不介意,他也就不把皇帝当回事。每天吃香喝辣,洗脸换药都有瑶光伺候,倒着实过了一把帝王瘾。
御焰燎途中没有再提要雷海城投身风陵,却对雷海城自制的武器十分感兴趣,一件件向他细问制作方法。雷海城心想即便他不解释,以御焰燎的才智自行研究,迟早也能发现其中窍门,况且这些武器只适合暗杀防身之用,对大规模的行军打仗并无多大真正用,他干脆大大方方地将东西都拆了开来,再边解说边拼装回去。御焰燎看得不住点头,偶尔还想到一两改进的地方。
两人在车内埋头钻研武器,竟也有说有笑。
说实话,如果御焰燎没有利用他的念头,雷海城对御焰燎的印象还不错,至少御焰燎跟他交谈时不会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一口一个本皇地惹他反感。
御焰燎惊异于雷海城对武器的造诣,信雷海城必然还有许多巧妙玩意不曾透露,旁敲侧击问了数,雷海城都装傻搪塞过去。
他不讨厌御焰燎,可是绝不会帮御焰燎去改良军队装备。
御焰燎这时倒显出了帝王气度,只意味长地望了雷海城一眼,没有继续追问。
晌午,大军在山阴歇脚造饭。日头当空,照着将士盔甲,折出刺目银光。
雷海城下了驾辇,找片有树阴遮挡的草地坐下,抱着双膝发起呆。
对面不远,枝叶密如盖。瑶光独自倚树而坐,右手正拿梳子慢慢梳着头发,又取出片染了凤仙汁的胭脂纸用嘴唇轻抿――
终究是女孩子,纵使行军途中,依然不改爱美天性……雷海城无声微笑。
似乎觉察到有人注视,瑶光抬头,与雷海城目光对上,一愣后飞快转过头,拍了拍裙子上沾到的草屑泥土,起身就走。
自从泼过雷海城一脸茶水后,她就变得异常沉默,不再对雷海城出言讥诮,服侍他起居时也中规中距。雷海城反而有点不舒坦,有故意跟瑶光说话,瑶光却不作答,雷海城也只好作罢。
他知道瑶光跟婷根本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可潜意识里,多少对瑶光有种特殊的感觉,尤其是看到那双月牙般的弯弯眼眸……
倘若瑶光没有出现,他确实已经强迫自己将对婷的思念锁进记忆的箱底。但就当快成功遗忘时,偏让他见到了酷似婷的眉眼。往日的亲热旖旎便再也藏不住,几天功夫里,一幅幅陈旧染黄的画面从他眼前回放……
婷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新的男友?有没有再为他哭泣?……
“你再看,我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男人狠毒地在他头顶警告,雷海城终于把目光从瑶光袅娜的背影上收回,抬头瞅着顾东神:“我看她,关你什么事!”
一路上,会用这种毫不客气的口气跟他说话的,只有顾东神。其他的风陵将士既敬畏雷海城那日独闯大军的气魄,又见风陵皇对雷海城青眼有加,都对雷海城敬而远之,唯有顾东神不时来找茬。
起初雷海城还以为顾东神是因为在他手里栽了几跟斗心存愤恨,可一无意中发现顾东神望向瑶光的眼神里满怀柔情,总算明白这没人性的混蛋居然是对瑶光动了心,所以但凡他多看两眼瑶光,顾东神立即会冒出来大呷干醋。
可惜,凭他几天的观察,瑶光根本就不知道顾东神在为她犯单相思。
有本事,就去追啊!对他发什么威风?雷海城只觉好笑,想不到这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东神箭竟然在感情上如此忸怩。
顾东神眼露凶光,一把扯起雷海城衣襟,压低了嗓子狠狠道:“姓雷的,你别以为我皇现在纵容你,你就得意忘形了。告诉你,我皇不过是还爱惜你的才华,才留你多活段时日而已。等他没了耐心,你等着被剥皮抽筋剁碎喂狗吧!”
雷海城笑容僵硬,亲眼见过风陵将士的残暴,他丝毫不怀疑顾东神所说的真实性。
中外历史上,将人犯剥皮死的例子并不少见。
顾东神见雷海城发愣,以为少年被吓到了,他啐一口,放开雷海城衣襟走了。
掸着胸口衣服,雷海城另一只手伸到背后去抚箭伤。
当日顾东神那箭志在生擒,所以用的只是普通箭矢,射得也不,经过几日休养伤口已经结起疤痕。可动作稍猛,还是牵扯得生疼,创口也火辣辣的,有再度绽裂的趋势。
现在,他还没有足够能力从御焰燎眼皮底下逃跑……而且周围除了光秃秃的一座山丘,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难以藏身。
雷海城拿着根树枝在泥地上比划着,不知过了多久,看到一个苗条的影子从背后投到身前地面,微怔停了手。
“你找我?”他问转到跟前的瑶光,对于瑶光鬼魅般的轻功身法已经见怪不怪。
瑶光一双妙目对雷海城画在地上的山势地形看了半晌,伸脚将地形擦去才低声道:“以后别再乱画,被人知道你想偷跑就完了。”
“你不去告密么?”雷海城丢掉了树枝,伸着懒腰站起身。
瑶光瞪着他,这少年既然知道她一直在监视他,为何还若无其事地朝她微笑,仿佛认定了她不会去向风陵皇禀告。
她咬着嘴唇,见雷海城已转身走向风陵皇的驾辇,忍不住叫住他。“雷海城……”
雷海城回过头,等着瑶光说话。
少年眉宇间大气悠远,似身后千里辽阔平原,融进了苍穹大地。乌黑的长发和月白的衣裳在春风中翩然飞舞,潇洒俊美如谪仙,令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少年眼眸里的温和,柔若春水,就那样静静地,微笑着,等待着……让她怎么也无法将之与那个用冰冷的匕首抵在她颈中的人联系起来。
“我……”她发现自己不知道想说什么,一颗心似乎已沉溺少年温柔宁静如大海的眼波里,沉浮回旋……
“你脸红了。”看着红晕染上瑶光双颊,雷海城终是被瑶光的小女儿态逗乐了。这才像个青春无忧的女孩子。
仇恨,只会让那双酷似婷的眼睛失去快乐。
他走回瑶光身边,看到瑶光几乎真假难辨的左手,忍不住好奇,伸手捏了捏那几根手指。
柔软,但没有温度,类似羊胰黏膜的材质里面灌注了一些填充物,再稍微用力,摸到手指中间有软骨般的硬物……
要不是亲眼所见,雷海城真的难以相信古人能做出如此精巧的义肢,不过心想御焰燎身为国君,倾全国之力替瑶光找个巧手工匠做假手也非难事。
“这里还痛不痛?”他放开了瑶光左手,用再自然也不过的动作轻轻试探着摸了一下她还包扎严实的手肘关节。
瑶光脸上突然腾起惊恐,连退两步,转身狂奔。
雷海城愕然,难得心里的温柔被唤醒,想关心下瑶光,权当寄托对婷的思念,不料瑶光居然像见了鬼似的落荒而逃。
他缓缓转过脖子,身后,御焰燎正踏立驾辇上,环抱双臂,似笑非笑望着他。
第 29 章
“雷海城,你竟然将我的手下勾得春心荡漾,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大军启程不久,御焰燎跟雷海城在车厢里用膳,突然冒出一句,害雷海城一口银耳红枣羹险些呛进气管,连忙抓过水壶猛灌。
瑶光一直跪坐虎皮上,伺候两人进食,不由煞白了脸,垂首道:“陛下,瑶光绝无此心。”
“男欢女爱是人之天性,又何必掩饰?瑶光,你是我养大的,你心里想什么,我怎会不清楚?”御焰燎笑笑,瑶光不敢再出声,却连嘴唇都白了。
雷海城连喝几大口水,好不容易缓过气,“陛下说笑了,我对瑶光姑娘从无非分之想。”
他至今仍不知瑶光究竟是什么身份,途中但见众将士都对瑶光十分恭敬畏惧,无人敢近她身边。心想一个女子跟随大军出征,又伺候皇帝起居,十之八九是御焰燎的妃嫔。否则,顾东神也不至于独自一头热,不敢向瑶光表露心意。
他可不能让御焰燎误会,给瑶光带来杀身之祸。
“瑶光姑娘只是长得像我一个故人,我才会跟她多说几句话,陛下请别介意。”
瑶光遽然抬起头,望着雷海城,脸色红了红,又苍白一片。
御焰燎哦了声,喝完最后一口汤水,拿巾子抹着唇上油腻,不置评论。神色揶揄,摆明了不信。
雷海城微微苦笑,“我说的都是实话,瑶光姑娘的眉眼,确实跟我的未婚妻长得相似。我在云潼关前第一见到她时,就是因为她的容貌像我未婚妻,没及时杀她,才会着了她和顾东神的暗算。”
御焰燎抛下巾子,眉毛一扬:“那你未婚妻人呢?”
“她和我……已经阴阳两隔。”雷海城怅然。
这句话听在御焰燎和瑶光耳朵里,自然而然理解成雷海城的未婚妻已去世。御焰燎微颔首,不再说什么。
瑶光默默收拾起食盒器皿,只在出车厢前,眼光流转,似瞟了雷海城一眼,如怨如诉。
任谁都不喜欢被人当成替身看待吧……雷海城暗叹,却也庆幸一场小风波就此平息。
余下的路途中,雷海城越发小心与御焰燎周旋,怕御焰燎再起疑心,他跟瑶光见面时索性一语不发。瑶光也恢复了之前的沉默寡言,只有御焰燎谈笑如常,眼神里时不时闪过丝高莫测的笑意,叫雷海城暗自心惊。
就在微妙压抑的气氛中,马车随着风陵大军抵达都城。
临渊城背靠群山,矗立在翠绿平野上。白色巨石砌就的护城墙蜿蜒百余里,老远望去,如条白色巨蟒横亘天地之间。
两丈高的城门大开,旌盖旗帐迎风飘飞。前来迎接的文武百官肃然跪伏满地。
为首的男子身着月白朝服,左胸和两边袖口都用亮银丝线绣有头神态威武的麒麟。面如冠玉,周身贵气浑成,越众来到御焰燎的驾辇前,单腿跪下,将手里一个锦缎轴卷高举过头。
“臣等恭迎陛下归来。符青凤幸不辱命,已平定属国凉尹叛乱,决了凉尹王,另立新王。这是新王亲笔写下的丹书,愿世代臣服我风陵,永无贰心。”
每一字,都清朗地随风传遍平野。风陵大军均大声欢呼起来,声势惊人。
雷海城早跟着御焰燎下了驾辇,见状心头倒是一动。风陵大军如此日夜兼程地紧急撤回都城,固然为了避开天靖兵马的前后夹攻,恐怕更重要的原因是属国叛乱,后院起火,御焰燎才急着回来救火吧?……
“符丞相,你又为风陵立一大功。”御焰燎接过丹书,顺手扶起了符青凤,微笑道:“留你在都城替我摄政,果然没错。凉尹王以为我大军西征,就可以乘机作乱,太不自量力,敢小瞧我风陵。嘿,我朝一个符丞相,便叫他有来无回。”
“那全靠都城及附近城池的将士们奋勇杀敌,将敌军节节击退,兼之陛下又率大军回朝,凉尹叛军收到风声已吓破了胆,忙着投诚。青凤不敢居功。”符青凤对御焰燎的褒奖似乎司空见惯,轻描淡写地将功劳往将士们头上一送,满脸笑容地朝雷海城点了点头。
“雷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雷海城在天靖金殿上与符青凤交谈过,觉得此人机敏风趣,感觉不坏,笑了笑算回礼。
大军被令驻扎城外等候调遣。一行出征将领和留守都城的百官簇拥着御焰燎浩浩荡荡返宫。
瑶光默默无言走在雷海城身边。穿过宫门时,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只有雷海城勉强能听到。
“到了宫里,万事谨慎,千万别触怒陛下。”
其实不用她提醒,雷海城也知道前途吉凶未卜,步步凶险不容疏忽。但瑶光简短一句,还是让雷海城心底微微一暖,正待低声谢她,瑶光目不斜视已从他身边越过,紧跟上前面御焰燎颀长身影。
风陵国的贵族向来视白色为最高雅尊贵之色,整座皇宫也以白色为基调,都是洁白的玉石建筑,饰物均多月白色。跟天靖皇宫的金碧辉煌相比,色彩略显单调,却多了份不落俗套的贵气。
御焰燎议事的大殿,纵开阔,一条绣着各种珍禽异兽图案的月白长毯从门口延伸至皇帝宝座之下。
此刻,御焰燎正坐在白玉雕就的巨大椅子里,大宴群臣,庆祝风陵平定凉尹叛乱,还攻破天靖边境五座城池,掠回无数财物。
凉尹王和数名叛军首领的头颅被剜空了脑髓,用药物浸泡后再晒干,制成盛酒的器皿,灌满了烈酒呈上大殿。御焰燎先饮一口,随即叫侍卫拿下去给群臣传酒共饮。
瞧众人谈笑风生,显然对拿敌人的首级当酒器习以为常。雷海城胆量再大,面对这种原始人般的野蛮做法,心头终究有点发毛。
然而让他震惊的远不至此。
风陵国的庙堂制度似乎并没有天靖那么等级森严,群臣大多无分尊卑,团团围坐在御焰燎皇座下。御焰燎和群臣之间,尚左右相对,放置着四张长桌。
那是专为风陵国皇帝以下地位最尊崇的四位丞相设置的座席。
符青凤贵为四相之首,自然高踞最靠近御焰燎的左手第一张桌后。他下首,坐着顾东神。
雷海城很尴尬地被御焰燎安排坐在符青凤旁边。他不时听到群臣中有人对自己的存在交头接耳,却无暇理会他们在议论什么。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对面――
跟符青凤遥对而坐的,赫然竟是瑶光。
她左臂绷带依旧,换上了与符青凤和顾东神两人相似款式的朝服,惟有衣服上刺绣的图案不同。青丝高挽,额戴菡萏纹的玉璎珞,妩媚中带着落落英气。
符青凤注意到雷海城惊愕的模样,低笑道:“雷兄弟,瑶光没告诉你她的身份么?她是我风陵四相之一,掌管风陵境内所有的交易及货币。我们现在这场盛宴费的银两,还得向她要呢,呵呵。”
那大致相当于现代的国家商务财政部长吧!一个女孩子能担负起这样的重任绝非易事,而敢重用一个女子来担当如此要职的人,更不简单。
他留了心,再细看群臣,发现果然还有不少女官夹杂其中。
雷海城终于忍不住露出钦佩之色。想在他前世的文明社会,照样有国度存在严重的性别歧视,对参政的女性肆意迫害。
他一直认为风陵国人不够开化,但就凭任用女官这一点,风陵国的官僚选拔机制可说相当开明。
只是,瑶光下首的位子还空着。
四丞相中,雷海城前后已见过三人。他跟符青凤相时间虽然最短,不过符青凤既能率领使团出使天靖,与冷玄周旋朝堂之上,御焰燎亲征期间又留符青凤驻守都城摄政,其才能必然傲视同僚。瑶光的狡黠也早已领教。即便他眼里的侵华日军古代版顾东神,一手箭术出神入化,也令他憎恶之余不得不佩服。
不知道缺席的,又是如何一个人物?
他想得入神,也就没怎么留意周围动静,突然间听到御焰燎提起自己的名字,不由一凛,停止了胡思乱想。
御焰燎正向群臣介绍雷海城来历。其中不少人未随风陵皇出征,不识雷海城,本就对这坐在符青凤身边的陌生少年私下议论纷纷,听到竟是去年杀了风陵使节进献天靖白虎的雷海城,均悚然动容。
他们中有人曾随御焰燎一起出猎,对那头白虎兀自心有余悸,见雷海城年少俊美,惊讶中难免现出怀疑神气。坐在顾东神下首的一个中年武将对雷海城打量了半天,迈开大步走上前,朝御焰燎躬身行礼。
“陛下,乔行之想跟这位少年英雄比试一下,请陛下恩准。”
他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身材魁梧,肩宽背厚,说话声更嘹亮若洪钟,震得大厅里回音不绝。群臣一怔后,脸色都变得甚是奇特。
雷海城蹙眉,他不清楚符青凤等人出使天靖归国后,早将他杀虎的事迹绘声绘色传遍朝堂,但眼下身份微妙,跟风陵的臣子争斗起来没什么好。
输了,固然令御焰燎颜面无光,御焰燎恼羞成怒之下说不定立刻会取他性命。赢了,又无疑会得罪风陵重臣,惹来是非。
却听御焰燎竟一口应允:“乔将军,那你要小心为上,海城可不是好对付的。”一双细长的眼眸若有意又似无意朝雷海城瞟来,似笑非笑。
不要海城海城的乱叫好不好?说得他跟御焰燎有多熟似的!雷海城郁闷之极,知道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叹口气起身。
符青凤在一旁压低了声音:“雷兄弟,你不必有所顾虑,尽管放开手脚施展便是。”对面瑶光未出声,一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担忧却全然落入雷海城眼里。
这两人确实是在关心他的安危。
心情瞬间舒畅了许多,他微笑着给了瑶光一个安慰眼神,朝那武将乔行之走去,离他尚有数步距离时,停下脚步。
背部的箭伤尚未痊愈,不宜缠斗。速战速决是最好的方法。
“乔将军,你我点到为止,如何?”他取出匕首。
“好――”
乔行之刚点了下头,手指搭上腰间佩剑,还没来得及拔剑,眼前白影倏忽晃过。
咽喉一凉,锋利的刀锋已贴住他脖子,令他浑身上下炸开了寒粒。
四周寂静无声,众人都被雷海城的速度震住,忘了惊呼。
雷海城轻笑:“你已经输了。”
乔行之这时才回过神,脸红脖子粗地大喝一声:“不算,你使诈。我还没准备好出手。”
“兵不厌诈,当然要趁对手不备及时出手,不然也没有偷袭的说法了。”雷海城好笑地缓缓撤回匕首。行军打仗,他或许不及这些常年浸淫沙场的武将,但若论单打独斗,伏击暗杀,像乔行之这样的人根本不堪一击。
乔行之面皮涨得通红,忽然猛声一吼,佩剑出鞘,他臂力惊人,竟将轻灵长剑当大刀来使,虎虎生风向雷海城当头直劈。
学得还挺快的!雷海城一矮身子,已从乔行之腋下钻过,脚下顺势一绊――
魁梧的身形一个趑趄向前跌倒,乔行之反应还算灵敏,长剑往地面一撑稳住身影,可左右膝盖内弯几乎同时挨了重重一踢,扑通跪倒。
冰冷的刀锋再架上了脖子,这回,刀尖顶在脑后玉枕穴。
“还要再比试吗?”雷海城依然挂着微笑,背上伤口却已开始隐隐作疼,他加重了一点力气,刀锋下的肌肤表皮顿时开裂。
“雷公子,我皇说得没错,你果然英雄了得,行之佩服。”乔行之心悦诚服地抛下长剑。
匕首也离开了他脖子。
乔行之起身,拾起剑举过头顶,就往雷海城脚边一跪,大声道:“雷公子,行之既然战败,从今往后就是公子的奴仆,全凭公子差遣。”
“啊?”形势突转急下,雷海城目瞪口呆。
皇座上,御焰燎一直好整以暇注视着一切,终于大笑。
他好象又被御焰燎算计了……这是雷海城瞪着御焰燎,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第 3 章
庭院里,流萤星星点点,似极夜空闪烁的星光。池塘边青竹搭建而成的亭子中,两条人影正围着石桌品茗。
“挑战失败,就得当赢者的奴隶,向来是我风陵国不成文的规矩。雷兄弟,恭喜你,刚来风陵,便收了我朝的威远将军为奴。”
符青凤褪下了朝服,一袭宽松柔软的便服更将他的贵公子气度烘托得十足十,扇着泥金扇,朝对面满脸乌云密布的雷海城笑道:“威远将军一向眼高过顶,除了我皇对谁都不服膺,没想到雷兄弟两下字就把他收得服服帖贴。”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种臭规矩?”雷海城磨着牙,开什么玩笑?他一个现代文明人,没兴趣做奴隶主。
回想到白天大殿上,他才回绝了一句不需要仆役,乔行之的面色立即难看到极点,仿佛被雷海城拒绝是比战败更大的耻辱,紧跟着举剑就要抹脖子,还好雷海城反应快拦住乔行之。
符青凤赶紧将他拉到一边解释,如果他不接收战败者为奴,也就意味着战败者毫无用,那战败者将来无论走到哪里都将遭人嘲笑,难怪乔行之脸上表情,像受了天大侮辱。
看到当时在场不少官员都对他怒目而视,明显是在指责他藐视他们的威远大将军,雷海城只好硬着头皮笑纳了这个来得莫名其妙的奴仆。
他犯不着为了个乔行之犯众怒,给自己将来逃跑制造麻烦。
“我也不知道威远将军会突然向你挑战啊!再说,我皇既然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我说也没用,只能提醒你全力以赴,别把自己输给了威远将军。”符青凤举杯啜了口茶,随即收敛起嬉笑,正色道:“雷兄弟,我跟你也算旧识,你若信得过我,请听我一言。无论你愿不愿意为我皇效命,千万别再像来风陵路途上那样,在我皇面前直言顶撞。”
雷海城紧盯符青凤:“……你跟瑶光打听过?”
符青凤一晒,眉眼风流倜傥。“是我皇向我抱怨的。呵,雷兄弟,我知道以你的才华性情,必不肯为人所用。但切记凡事若无绝对把握,切勿轻举妄动。我皇,可没白虎好相。”
雷海城反而笑了。盛宴散后,符青凤极力邀他到自己的丞相府叙旧,他本以为符青凤会替御焰燎做说客,劝他投效风陵,没想到居然猜错了。
这姓符的,倒是个妙人儿。
“你这么做,不怕御焰燎责怪你吗?”
“这个嘛,雷兄弟就不用为我担心了。”
符青凤打个哈哈,从小泥炉上拎起茶壶,替雷海城斟着茶水。
“来,试试我亲手烹的雪梅茶。这水是冬季时从雪后梅瓣上采集的积雪,封入坛子埋地下,香味特别得很。要不是雷兄弟,我还舍不得挖出来献宝呢。”
“好!”雷海城含笑接过杯子。既是符青凤有心岔开了话题,他就不再多问。不管符青凤的动机是什么,至少他听得出那些劝告确实发自肺腑。
以雷海城的物理常识,雪其实凝结着大量空气尘埃,绝非外表看上去那么洁白无暇,不过符青凤一番盛情,他也不好意思去打击人家的兴致,浅饮一口,入喉茶气淡郁,又带点津甜,想必是异世没有工业污染,以致水质比他想象中洁净多了。
两人品着香茗,天南海北聊到月上中天,丞相府的下人终于来禀告说那威远大将军还在府里等候雷海城。
符青凤笑嘻嘻一敲扇子:“乔将军果然尽职,雷兄弟,我就不留你了,免得到时乔将军以为我对你别有用心,哈哈。”起身送雷海城出了相府。
乔行之早着人在府外备好了车马,等雷海城入了车厢,他亲自坐上驾座,载着雷海城回将军府。
雷海城已从符青凤了解到乔行之官拜大将军,镇守风陵都城,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武将,心底对威远将军府的豪华气派已经有了准备,但当真下了马车,看到黑压压一片迎接的男女仆从,仍是吃了一惊。
仆役们似乎早收到训示,知道雷海城现在是这将军府真正的主人,纷纷对他公子长公子短叫得殷勤,雷海城好气又好笑。乔行之察言观色,将众人都轰回房去睡觉,才让雷海城耳根得以清净。
“乔将军,没什么事的话,你也去休息吧。”
雷海城踏进乔行之为他准备的上房后就下起逐客令。他不喜欢别人一脸奴才样地围着他转悠。况且,看之前大殿上御焰燎的算计神色,这一切多半都是御焰燎蓄意安排的,名正言顺地在他身边安插上一大堆耳目。
乔行之恭敬地告退。雷海城刚脱掉上衣,对着铜镜检查背部创口有无破裂,轻巧的脚步声来到房门外――
“谁?”他披上衣服。
“雷公子,奴婢奉命来伺候公子盥洗。”
两个跟声音一样甜美的女孩子吃力地抬着个热气腾腾的木盆进了房。身穿款式相同的藕荷色窄袖衣裙,面容身高也一般无二,竟是对孪生姐妹。唯一可以区分的,是左边女孩嘴角有颗小巧黑痣。
“凝墨、含香见过公子。”女孩行礼的动作也整齐一致,四只手伸过来就要帮雷海城宽衣解带。
雷海城看到热水,也想起来途中日夜兼程,还没好好洗过澡,顿觉全身都痒了起来。
“我自己洗!”他拦下两个女孩子。有美人伺候入浴固然不错,但两个女孩不过十五六岁光景,犹带稚气,这年纪放在他前世的时代,应该还在学校里啃书本。真让她们来服侍,雷海城会错觉自己成了夜总会里玩弄幼女的色痞。
凝墨跟含香对望一眼,都露出惶恐,恳求道:“公子,让奴婢来吧!不然奴婢一定会被主人责罚的。”
“我说不用就不用。”雷海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出去。凝墨、含香却仍犹豫着不肯走。
雷海城心中微动,“你们,不是乔将军派来的?”
两个女孩表情均为之一震,还是嘴角有颗黑痣的妹妹含香大方些,点了点头。“不瞒公子,我跟姐姐本在宫里做事,是皇上让我们来将军府伺候公子起居的,以后公子就是我姐妹俩的主人了。”
雷海城大皱眉头,却不便对两个女孩太严厉,不再多问。拗不过她们,他也就任两姐妹替他沐浴。
要是将这两个女孩子打了退票,没准两姐妹就会被御焰燎当成没用的东西理掉。御焰燎用这招来对付他,大概是看他在云潼关前救明周,摸清了他会同情弱小。
看来,他有必要改掉自己这个弱点……雷海城坐在木盆里苦笑。
水不多,才浸过他腰间。凝墨和含香很乖巧地拿着搓澡的巾子,一前一后站在木盆边,替他擦身。两人的动作十分轻柔娴熟,对雷海城周身伤痕视若无睹,想必在宫中受过极严格的训练,绝不过问主人的隐私。面对男性的身体没露出少女该有的羞怯腼腆,显然做惯这工作。
反而雷海城极不自在,等搓完了上身,他抢过两姐妹的巾子,“还是我自己来洗吧,你们回房睡觉去。”
凝墨掩着嘴儿笑:“公子,我们是你的贴身婢女,哪有自己的房间?”含香也在边上笑,两人脸颊却都浮起点红云,眼带羞涩瞧着雷海城。
“……你们是说,以后都要跟我睡同一间房?”雷海城有不好的预感,看到两姐妹一齐点头,他啼笑皆非――
这摆明了是奉命来侍寝的。御焰燎不会以为找两个小女孩来施展美人计就能笼络他吧?再怎么欲求不满,他也不至于饥渴到要向未成年少女出手。
拿浴巾裹住下身,他打开房门,大声叫来个院外值夜的侍卫,吩咐那人去将乔行之请来。
不多时,乔行之就匆匆赶来。雷海城一指凝墨和含香,让乔行之在他房间隔壁再收拾间厢房给两姐妹入住。
“公子,她们是我皇派来的……”乔行之下面的话没说出来,眼神里满是忧虑。
雷海城淡淡一笑,眉宇间气度俨然:“照我的话去做,有什么事,自有我担当。”将两姐妹请出房间,就闩上了门。
再度跨入木盆,继续那个没洗完的澡,背靠着木盆边缘,他在渐渐变冷消散的雾气里闭上双眼。
刚才趁着打开房门叫人的瞬间,他已经注意到院落的多个暗刀光隐约闪动,四周高墙外有脚步来回走动。戒备之森严,跟他想象中一样。可想而知,将军府外围必定也有重兵把守。
不要跟他说布置这么多侍卫埋伏在他住所附近,只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无奈地耸耸肩,他究竟何德何能,让御焰燎如此大费周章。
逃跑的计划,一定要慎之又慎。无论如何,他也不想重蹈上天靖宫中的覆辙。
箭伤完全愈合脱痂时,雷海城已经在威远将军府住了将近一个月。
凝墨和含香两姐妹年纪虽小,心思却端的玲珑,将雷海城服侍得无微不至。雷海城是现代人,十几年的学校和社会教育早将绅士观念植脑海,更何况凝墨含香在他眼里,都还是小女孩,他对两姐妹始终客客气气,半点没拿出主子的架势。
两个女孩子起初受宠若惊,时间一长,慢慢便习惯了,也跟雷海城无拘无束起来,有时还会跟他开几句玩笑。
除却软禁的滋味让雷海城不能苟同,休养的日子相当舒坦,府里自乔行之以下,人人对他毕恭毕敬。每天吃着山珍海味,空余时间就用来锻炼身体。那几件自制的防身武器之前都被御焰燎拿了去,他趁这段空暇又重新设计制作了几款。
养尊优了二十多天,他终究觉得无聊,试过想出府走走,才踏出院落半步,乔行之立即收到侍卫通风报信,带上大队人马说是要随行保护,雷海城只好牙痒痒地打消了念头。
他有信心在夜间潜出将军府,但要安全出临渊城却无十足把握,在没有想出更好的脱身之计前,他还不想太快跟御焰燎翻脸。
又百无聊赖地过了几日,一场暖春细雨随夜淅沥而至,直下到第二天正午才放晴。雷海城吃过午饭,到院子里散步,凝墨含香两姐妹正在大呼小叫地玩打秋千。
这秋千也是雷海城某天心血来潮画了图纸,叫人做的。高高一荡便将围墙外的岗哨分布看得一清二楚。凝墨含香对这新奇玩意充满好奇,每天都会来玩上一番。
“太高了,小心别摔下来。”他抱着胳膊,见凝墨将秋千越推越高,含香在空中频频尖叫,忍不住微笑提醒。
“就是,摔坏了,你们还怎么服侍主人?”一个清朗男声突然响起。
院子门口,符青凤正笑吟吟地手摇泥金扇,身后御焰燎也是一身便服。瞧两人神情,似乎已观望了一阵。
“陛下,符丞相!”两姐妹吓得不轻,忙过来行礼。
雷海城也微微一怔,月余来御焰燎都没有动静,不意今天竟和符青凤一起亲自登门造访,“陛下,找我有什么事?”
“雷兄弟,看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找聊聊天吗?”符青凤抢在御焰燎前面说,边冲雷海城眨了眨眼睛,示意他不用多虑。
御焰燎这才笑一笑,“我先前听乔将军说,你想出去散心,不如去城外走走?”
“好啊!”雷海城喜出望外,再不出去活动下,他都快闷到发霉了。
临渊城外,翠绿的平野一望无际,春风过,燕草碧丝起伏不停,层层叠叠宛如海浪,壮丽非凡。
三匹骏马并驾齐驱,在长草间马蹄翻飞,快如流星。驰近一片连绵山峦脚下,三骑中间的御焰燎才勒紧辔头,停下坐骑,笑问身边雷海城:“这是我临渊附近最高之,上去看看风景如何?”
雷海城也勒停马匹,一番畅快淋漓的驰骋后早抛开了多日沉闷,心情极好,听御焰燎建议登山,他欣然下马。
三人将马匹拴在山脚,说笑着往山顶攀去。
这山不及锁云山高耸险峻,满山覆盖着草木,苍郁青翠,不时有小兽出没。三人走走停停,沿路欣赏风光,了个把时辰,终于登上了顶峰。
山顶反而是大片嶙峋坚硬的岩石,寸草不生。放目远眺,碧野千里直达天际。山峦左边河网密布,农田阡陌纵横如棋盘,一派绿意盎然。右边则是绵延起伏的丘陵地形。
雷海城装做观赏景色,暗中已将临渊城周围的地形默记于胸,听到御焰燎正和符青凤议论今年的庄稼收成。
符青凤面露得色地指点着远绿油油的稻海:“这一茬分给百姓耕种的种子,就是臣去年试验成功的新品种,不出意外的,今秋国库应该能多收上两成稻谷。”
“你试验的?”雷海城惊奇地插嘴,怎么看符青凤都该是个出身世家的公子哥儿,想象着符青凤头顶烈日,在农田插秧的情景不免滑稽。
御焰燎哈哈一笑:“我风陵国内万顷农田和水利,都归符丞相掌管,你想不到吧!民以食为天,符丞相可是一手掌控我国运命脉的要人。”
雷海城注意到,御焰燎对瑶光和顾东神都是直呼其名,惟独对符青凤始终以官衔相称,显得极是尊重,但也似乎刻意与符青凤拉开君臣距离。可此刻御焰燎瞧向符青凤的目光,又充满赞赏。
“陛下过奖了。”符青凤笑笑,旋即却叹了口气:“可惜稻种再好,良田有限。如果能将我国内的丘陵都种上庄稼,我国的百姓再也不用担心荒年蝗灾了。”
“也不是不能种……”雷海城正琢磨着御焰燎和符青凤之间不太寻常的君臣关系,听符青凤叹息,一下没留意就顺口接过话题,等发现御焰燎和符青凤两人都目光炯炯地盯住他,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你有办法将丘陵变成农田?”御焰燎细长的眸子发出光,丝毫不给雷海城改口的时间。符青凤也兴奋地合起折扇,眼巴巴地等下文。
这,好象没法再装傻搪塞了。雷海城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不得不点头道:“是有办法,将丘陵开垦成梯田,就便于耕种。”
“梯田?!”
“就是这样……”见君臣俩一副好学的样子,雷海城汗颜,庆幸自己前世跟婷去广西游玩时,曾在龙脊梯田逗留好几天,拍了不少照片,也算清楚梯田的结构,不然就要当场出洋相了。
他拿出匕首在光秃秃的地面刻出副简略草图,连说带比,将梯田解释了个大概。御焰燎和符青凤也蹲在他身边全神贯注听他介绍,神色越来越喜悦。符青凤更是忘形地用力拍了拍雷海城肩膀:“雷兄弟,你怎么想到这个妙法子的?”
“……我随便乱想的。”总不能告诉他们这是千百年后的耕作技术吧。
御焰燎注视他良久,才道:“随便想想就解决了困扰我风陵多年的难题,雷海城,你说我怎舍得让你离开风陵呢?”
雷海城苦笑,这真是标准的作茧自缚。
第 31 章
看穿了雷海城的懊恼,御焰燎大笑着遥指西方,山风猛劲,将他脑后长发吹得笔直。长眸神采飞扬,尽是睥睨天下的豪情壮志。
“再等十天,粮草马匹配给充足,将士们也休养得差不多了。我风陵大军将再征天靖。这一,誓取天靖京城。”
他转身面对雷海城,微笑道:“雷海城,你可有兴趣与我一同出征?”
终于切入正题了,这才是御焰燎今天来找他的主要目的罢。雷海城同样回以淡淡笑容:“陛下,我确实不懂行军打仗,帮不了陛下。”
符青凤使劲向他打眼色,“雷兄弟,你曾在天靖皇帝手下吃过那么多苦头,跟随我皇西征,正可以看看冷玄国破人亡的悲惨模样,岂不解恨?你――”
“符丞相,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必再劝他了。”御焰燎打断符青凤,语气中除了遗憾,竟听不出怒气,反对符青凤轻笑:“出宫前,我就说他不会答应,你偏要和我打赌,呵!”
“你们?”雷海城原以为自己一再拒绝,会让御焰燎勃然大怒,没料到对方居然没生气。
符青凤这才清咳两声,笑道:“雷兄弟,陛下跟我说,你这人软硬不吃,威逼恐吓不管用,送你豪宅奴婢你也不动心,估计是没什么希望留你在风陵为官了,害得陛下为此烦恼了好多天。”
雷海城摇头:“钱财权势都是身外物,美色也敌不过岁月流逝,总有一天会红颜老去。雷某不在乎。”
前世的他还很执着物质诱惑,否则也不会为了贪图不义之财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但经历过死生轮回,早把许多东西看淡。
富贵荣华、声色犬马……再显赫热闹,也终归要落幕。华过后,只有沧桑,不值得他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
符青凤惊异地连看雷海城,难以置信雷海城年轻轻的,竟仿佛已经看破了红尘。
“雷海城,我曾说过,不能为我所用的东西,就是无用之物。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危险人物,无法收为己用,就该及早置掉。”
御焰燎言辞里隐伏的杀机令雷海城微泛寒意,可下一刻御焰燎就敛起杀气,有些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不过难得遇到个我欣赏之人,我还是不忍杀你。”
雷海城轻抒一口气。御焰燎肯如此开诚布公地跟他表态,这份胸襟气度确实不同凡响,多少颠覆了荧幕里众多阴险虚伪的帝王形象。
他想了想,坦然道:“陛下,雷某生性懒散,无意官场,也更不想卷入国家纷争,只能辜负陛下美意了。但陛下请放心,我不帮风陵,也绝不会为其他任何国家效力。”
他清楚,御焰燎既已摊牌,无非就想逼他表明立场。
果然御焰燎听完他那番话后容色稍霁,似笑非笑地道:“如此最好!不过雷海城,你可千万记得自己的承诺,倘若再像云潼关前那样坏我大事,休怪我无情。”
一脚踏上靠近崖边一块突出岩石,豪气干云。“就这么定了,符丞相,回宫后你我再仔细商议行军部署,十天后大军拔营,你依然留临渊为我摄政。看还有哪个属国敢再作乱!”
“凉尹叛乱,多半是天靖国在暗中唆使捣鬼。臣那日宴会之后,已命使臣将凉尹王等人首级传首周边属国,谅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陛下尽管放心西征。西岐与天靖尚争战不休,这是我风陵进攻的绝好机会,决不能拖延。”符青凤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笃定。
眼看君臣俩踌躇满志,雷海城移开了视线,遥望天地尽头。
有西岐和风陵两国夹击,任冷玄再怎么挣扎,也最终逃脱不了覆灭的命运。那个把江山看得重过一切的男人,会以身殉国么?……
“……陛下,那我――”
“你还得留在风陵!”御焰燎似乎能未卜先知,还没等雷海城说完就一口回绝。“等我大军班师回朝,那时,你要走,我绝不阻拦。”
“陛下不相信我?”雷海城脸色微变。
御焰燎笑而不答,符青凤轻摇折扇:“雷兄弟,你毕竟是天靖人。国难当头,难免会忍不住改变初衷吧?陛下留你,也是迫不得已。雷兄弟别介意。”
雷海城默然,他的躯壳属于天靖子民是个不争事实,也难怪御焰燎对他始终不放心。而他,也不想去跟两人解释自己是借尸还魂。
御焰燎这只狐狸,如果知道了他是来自数千年后的鬼魂,更会千方百计留下他,利用他的知识来改变风陵。
就再忍耐十天吧!等御焰燎带领大军出征后,他有的是机会逃跑。
踏青之后,雷海城在威远将军府的日子又恢复平静。闲了两天,风和日丽,凝墨含香两姐妹在院子里扑蝴蝶玩,跑出一身大汗后也就失了兴致,坐到草地上陪雷海城发呆。
雷海城已经躺草丛里晒了半天太阳,眼看高墙外有不少纸鹞飞上天空,引得两姐妹满眼羡慕,他也勾起了童年跟孤儿院的小伙伴放风筝的回忆,微微一笑:“我带你们出去放纸鹞吧。”
凝墨含香高兴地直叫。雷海城叫来侍卫准备出府,乔行之又要同去,这雷海城坚持除了两姐妹,不带其他随从。
乔行之自两天前雷海城和御焰燎外出后,对雷海城盯得已没先前紧,唯唯诺诺地送雷海城跟两姐妹出了将军府。
三人也不坐马车,就信步而行,找片空地放了阵纸鹞,又在街市闲逛。
雷海城自来临渊后,还是第一细看风陵都城景象。车水马龙,商业之荣,比天靖京城有过之无不及。
这,大半是瑶光的功劳吧?……他忽然想起了那双许久未见的眼睛,弯如月牙……
“公子,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含香吃着糖葫芦,边扯雷海城衣袖小声提醒。
凝墨走在雷海城另一侧,也轻声道:“公子,好象有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我知道,是乔将军的人,我们出府的时候就跟上了。”雷海城不动声色,这种小儿科的跟踪者根本没必要去理会。
“对了,你们知不知道瑶光丞相的府邸在哪里?”
怀念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悄然抽长,缠绕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叫他冲动地想去见一见那与婷相似的人。
既然瑶光并非御焰燎的妃嫔,那他也不用顾忌太多。
瑶光的丞相府建在西城区,不及符青凤的府邸雄壮,门前宅后都种了许多美人蕉,粉墙黛瓦,别有一股秀丽。
雷海城和两姐妹在厅等候管家通报,不一会,那管家回来,恭敬地将雷海城一行带去府后小园。
西斜的阳光在园中水面撒上一层金箔般的灿烂光影,也将坐在水边石凳上的娟秀身影笼罩金色光芒中。
瑶光的发丝被夕阳照耀着,反射出淡淡红铜色。
很像婷染的发色……那颜色,还是他为婷精心挑选的,最衬婷的肤色……
雷海城就静静观望着,直到瑶光缓慢转过了身。
瑶光脚边摊着许多支长短不一的细竹签,手里还握着一把。左臂的绷带已经拆掉了。
雷海城欣慰地笑笑,却不知道该跟瑶光说什么。面前的女孩,并不是婷。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幼稚可笑,但就是控制不了心里的渴望。
或许,是在这异世太孤独了……
“你找我,有事么?”瑶光也望着雷海城,眼神复杂得连雷海城也看不透。
她转眼,看到雷海城身后的凝墨含香两姐妹,骤然色变,刹那间又恢复。
“丁管家――”她叫垂手侍立一旁的管家,“带那两个姑娘去厅等候,我跟雷公子有事商量。”
“公子!”凝墨和含香不愿走,都瞅着雷海城。雷海城一动,心知瑶光必有意,微笑着叫两姐妹跟丁管家下去。
直等两个女孩子背影出了视野,瑶光才对雷海城凝视半晌,又坐回石凳上,平淡如水地道:“你要小心,那两个小女孩,碰不得。”
雷海城哭笑不得:“你觉得我会对小女孩感兴趣?”
“你自己不也就十八九岁,喜欢她们俩很正常。”瑶光嘴角微微含着笑,“我皇会让她们两姐妹来伺候你,就是看你们年纪相差不多。不然我皇身边多的是妖娆妃妾,随便一个都胜过那两个女孩。”
雷海城郁闷得无言以对,只能习惯性地又去摸下巴――什么时候,才会长胡子?……
瑶光一边拨弄着竹签,一边缓缓道:“她们是我皇蓄养多年的药人,或者应该说是毒人更确切些。你若收了她们,便会中她们体内剧毒,今后每隔一段时日,就必须再跟她们行房,从此再也摆脱不了两姐妹,只能对她们俯首听命。”
“御焰燎常用这手段来控制别人吗?”雷海城心神大震,原来不知不觉他已差点着了御焰燎的道。
他早暗中观察过,凝墨含香两姐妹的确不谙武功,所以才放任她们留在身边伺候,而且平日的饭菜茶水他也仔细检查过无毒才落肚。他就一直在纳闷御焰燎为什么会派两个成不了气候的小女孩来监视她,没想到竟是如此毒计。
“每一个药人都需精心调养,定期服用各种珍贵无比的药物,如果不是我皇特别看重的人,我皇才不会糟蹋他的药人。”瑶光停下手里的活,神情严肃:“那两个小女孩绝非你想象中那么简单,千万别在她们面前露马脚,否则我皇知道你有了防备,又会用新的法子来对付你。”
“我会小心。”面对瑶光一脸关心,雷海城不愿再让她担忧,微笑道:“其实两天前我已跟御焰燎见过面,他答应攻克天靖后就任我离开,应当不会再想其他手段来害我。”
瑶光霍然起身,踢乱了脚边竹签,妙目圆睁:“我皇又要征伐天靖?!”
“你还不知道?”雷海城大为错愕,皇帝亲征这等大事,瑶光身为丞相,居然毫不知情?
“……他们果然……瞒着我……”瑶光用力咬住红润的唇瓣,脸色阴晴不定。
雷海城眉毛微扬,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又想不出什么话劝慰。低头看地上那些竹签,杂乱无章地摆放着。
“这是不是用来记数的?”他记得历史上学过,远古社会的人曾用打绳结、数木条的方法来计算。
瑶光一下子从恍惚中清醒,懊悔地跺脚,“都乱了数目。”蹲下身子就去重新摆弄。
雷海城看了一阵,觉得这法子实在太过原始复杂,而且非常耗人记忆能力。瑶光越急,思考计算的速度反而越慢,蹙着秀眉,那副为难的神态越发似极了婷……
“用竹签太麻烦,试下别的工具吧。”他微笑着弯腰,拿掉了瑶光手里的竹签。“能让人替我准备点材料么?我帮你做个算盘。”
细木棍、丝线、中间穿孔的木珠子……
丁管家的办事效率非常快,接到瑶光的吩咐后,便把雷海城要的东西准备齐全。
“这是……”瑶光和雷海城并肩坐在石凳上,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着雷海城刚做好的简易算盘,
“一个简单的计算工具,相当于你用来记数的竹签,不过比竹签方便多了。”雷海城拨了下算珠,用惯了电脑、计算器,再来使用算盘,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生疏,还好没忘记珠算口诀。
他一句句慢慢教口诀,边打着算盘做示范。瑶光悟性极高,看雷海城演示了两三遍已经记熟。
“要不要我把口诀写下来给你?”已解释得差不多,薄暮也无声降临园中,该是打道回府的时候。
瑶光没回答,只抱着算盘凝望雷海城。昏黄朦胧的夜色下,她的眼睛也似乎蒙着层雾气。
“这么巧妙的演算之术,你为什么肯传给我风陵?你明知道,我皇想利用你――”
雷海城笑着摇头:“不是教给风陵,只是教给你一个人的。你怎么用它我不管,可我只愿意教你。”
瑶光浑身轻震,低头摸着算盘,良久才轻轻地道:“你对你未婚妻真好……她纵然不能跟你厮守终生,也该知足了。”
“瑶光你?”
“你只不过是因为我跟你未婚妻长得相似,才会爱屋及乌,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瑶光抬头,话语里已找不到惆怅,反而轻松地弯眸一笑。
“可我还是要谢谢你,雷海城,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不为了想利用我才对我好的人。”
雷海城惘然,他扪心自问,亲近瑶光,无非是想把对婷的牵挂转移到瑶光身上。
他,一样在利用眼前的女子,利用她来抚慰自己灵魂的孤寂失落。
突然间,瑶光的笑容刺得他心脏有点痛。他什么也没说,匆匆走出园,去厅带上凝墨含香离了丞相府。
回到威远将军府上,一夜辗转翻覆,难以入眠,直至天明,才熬不过困倦打起瞌睡。不知睡了多久,被院落里人声吵醒。
“姓雷的小子呢?快叫他给我滚出来!”男人大吼。
是顾东神?!雷海城睡意顿时不翼而飞,刚披衣从床上坐起身,房门就被人一脚大力踹开。
顾东神黑着张脸,身上朝服未换,怒火冲天地直闯进来。
“雷公子,顾丞相他――”乔行之和凝墨含香两姐妹都跟在他后面,拦也拦不住。
“堂堂丞相,不知道进人家门要先敲门的吗?”雷海城沉下脸。
“臭小子!老子没跟功夫跟你耍嘴皮子,今天非揍死你不可!”顾东神撩起双臂袖子,就朝雷海城扑来。
莫名其妙!雷海城隔着被子一脚正中顾东神胸口,再一记钩拳,打得顾东神鼻血长流。
“臭小子你――”顾东神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还想再动手,雷海城跳下床,对准顾东神背心就是重重一个手肘,将顾东神打趴在地,没等他爬起身,左脚踩住顾东神脑袋,用力一碾――
所识的风陵国人中,雷海城最讨厌的便是这人面兽心的家伙,因此丝毫不给顾东神留颜面。
“你的狂犬病发完没有?”他叉着胳膊冷笑,脚底再狠狠压了压。
顾东神不知道什么是狂犬病,但那个“犬”字还是听得懂的,猜也猜得到雷海城在骂他,他怒吼着去掰雷海城的脚板,却如蜉蝣撼柱。
“只会勾引女人的死小白脸,王八蛋……”一连串的脏话爆出。
“你活得不耐烦了?”雷海城对无关痛痒的咒骂向来免疫,情绪根本没什么变化,只挑了挑眉毛,问乔行之:“这条疯狗到底怎么回事?见人就乱叫乱咬?”
乔行之唬一跳,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跟着雷海城叫顾东神疯狗,尴尬地道:“刚才早朝上,我皇说要将瑶光丞相许配给雷公子,婚期定在三天后,结果顾丞相就……”
雷海城恍然大悟,难怪顾东神一脸妒夫相地找上门来寻衅,而且出手全无章法,想是气疯了。
莫说顾东神,他都无法接受这消息。
御焰撩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他抓起椅背上的长衫。“乔将军,立即准备马匹,我要进宫。”
第 32 章
白色的宫殿在阳光里发出淡金光辉,雷海城跟在两个侍卫后面走向宫苑。
入宫面圣竟顺利得出乎他意料,到得宫门刚下马,已经有侍卫在门口守侯,说是奉风陵皇之命,带他去清心阁觐见。
御焰燎还真算准了他的性格,知道他一旦得知婚讯,必定会入宫理论。要不是心情不爽,雷海城真想给御焰燎颁个神机妙算的奖。
他在心头冷冷一笑,便让侍卫在前面带路。
不管御焰燎布下什么天罗地网,他也要当面问个究竟。
一路上行来,十分平静。遥遥地,一座式样古朴的小楼凭水而建,映入眼帘。小楼周围似锦,数对蝴蝶在丛中翩迁起舞。
“雷公子,我皇就在阁内,公子请。”两个侍卫将雷海城带到小楼下,躬身告退。
雷海城审视四周,并无伏兵,他略一沉吟,走进小楼。
镶嵌着白玉饰环的大门虚掩着,推开门,迎面是条长的走廊,尽头全幅白色高墙前,明烛高烧。书案上推放着厚厚奏折。
御焰燎正席地而坐,专心致志批阅奏折。他左手的符青凤也正聚精会神浏览着大堆文书,从中挑选出重要的才另外放开,等御焰燎细阅。
瑶光坐在御焰燎右手边,垂眉敛目,专心整理着御焰燎批示过的折子。
雷海城本是兴师问罪而来,见到君臣三人都沉浸国事之中,一时竟开不了口。还是御焰燎耳目灵敏,微笑着搁下朱笔,“雷海城,过来吧。”
走近书桌,昨天为瑶光做的算盘赫然也在桌面。
他和瑶光的视线在空中纠结。后者目光清澈如月华,却又带着几分令人究的沉,但当雷海城想再看个通透时,瑶光已低下了头。
“哈哈哈……雷兄弟,好歹陛下和我在这里,你们要眉目传情也不忙在一时啊!”符青凤半真半假地责怪,笑容可掬:“雷兄弟,来,坐,坐!瑶光可是我风陵最出色的女子,雷兄弟你果然有眼光,这么快就向她求亲了,真有你的!你可知道,今早陛下在朝堂上一说这喜讯,多少瑶光的仰慕者都失望得很。”
他几时向瑶光求亲了?!雷海城瞪着瑶光。隐隐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瑶光暗中做的手脚!
“瑶光昨夜入宫来找我,说你向她提亲,并愿意留在风陵,将许多巧妙学识都与我风陵臣民分享。”御焰燎摸着算盘,心情十分好。
“雷海城,你也是个英雄男儿,这事上却未免太腼腆了,竟然要你的心上人来告诉我。你若早点说出来属意瑶光,我也不会替你物色那两个小丫头做侍人了,结果让你的心上人喝醋,呵呵……”
雷海城强自一笑,窝了满肚子火。居然被个女人算计了!
他很想当面拆穿瑶光的谎言,但瑶光一直低垂着头,状似不胜娇羞,然而雷海城清楚看到她纤细的脖子上青筋毕露。
她在害怕。
胸口的那点愠怒消散了,他眼神冷静下来。
聪慧如瑶光,在御焰燎身边侍奉了十多年,岂会不知道欺骗御焰燎的后果。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无论是什么理由,他也不忍心一句话将这个眉眼酷似婷的女子送上黄泉路。瑶光,必然也摸清了他的心态,才会冒险欺君。
轻轻吐出口气,雷海城的目光渐转柔和,坐下来,听符青凤兴高采烈地说着婚礼该如何筹备。
“陛下跟我商量过,这婚礼一定得风光大办,当我风陵大军西征的好意头。雷兄弟,你需要买什么,只管叫乔将军去采办。”
雷海城只是笑笑:“我也不懂这里的婚礼该如何操办,说不定要劳烦符丞相了。”
符青凤拍着胸脯,“你放心,包我身上。”
剩下的时间,便只有御焰燎和符青凤两人在商议婚礼细节,雷海城和瑶光反而成了听众。直至晌午,才算商定了大体安排。御焰燎留三人一同进膳,瑶光却婉言谢绝,说要与雷海城回府用饭。
御焰燎心想两人必定有许多体己话要私下交谈,淡淡一笑,也就不再挽留。
出了清心阁,两人沿鹅卵彩石铺就的小路默默走了半天,宫门在望,雷海城在株杨柳树下停了脚步。
“这里很安全,四边都藏不住人,不必担心有人偷听。”他懒懒靠上树身,“说吧,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瑶光终于抬起一直低垂的头,眼里充满感激之色。“雷海城,多谢你没有揭穿我。”
“下不为例。而且,我要个好的理由,我可不想稀里糊涂跟人进洞房。”被人玩弄股掌之上的滋味并不舒服,雷海城虽然还挂着职业化的绅士笑容,眼底的森冷却让瑶光一连打了几个寒战。“我很奇怪,为什么我昨天去丞相府的时候你不先跟我通气?难道是因为……风陵将要出征?”
看到瑶光俏脸倏地泛白,雷海城知道自己猜对了。毕竟瑶光昨天听到出征消息时的反应太激烈。
瑶光咬着唇,内心似乎挣扎得很厉害,低声道:“昨天你走后,我也是考虑了许久才想到这下下策。至于原因,此刻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不过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加害你的意思。三天,给我三天时间。雷海城,我会给你个解释的。”
雷海城沉地望着瑶光。他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但直觉已经让他嗅到了空气里的阴谋味道。
看似风平浪静的风陵宫中,仿佛正有什么在悄然滋生、蔓延着……
他笑了,时局越乱,他越能为自己找到更多机会脱身。在没有知道御焰燎在他身边安插药人前,雷海城还是愿意相信御焰燎会在攻下天靖后放他离去,经瑶光点破,他已经对御焰燎起了极大戒心。
那个男人,比他想象中更有心机。
在风陵越久,风险越大。三天后的婚礼,也许是个不错的契机。
“好!”他注意他和瑶光两人在树下逗留时间过长,远已经有几个侍卫朝这边张望打量,他忽然伸手将瑶光揽入怀中,引来她低声惊叫。
“亲密点,才像情人吧?”雷揶揄地抚摸着瑶光头发,算是对瑶光之前算计他的一点小小惩戒。装做漫不经心地游目四顾――
隔着湖泊的石桥上,颀长的身影正朝他的方向点头示意,然后与身后的符青凤步入树阴,自然得像是无意间经过。
雷海城嘴角扬起个不易觉察的冷笑,御焰燎这只老奸巨滑的狐狸,果然还是对他和瑶光心存疑虑。
雷海城始终认为,结婚是人生最重要的一桩大事,所以前世他坚持要给婷和自己一个最美丽最难忘的婚礼,可惜这个愿望还没来得及实现,他就被抛到了现在的时空。
前世未能圆的梦,竟在一个陌生的世界延续了。站在高过人的巨大铜镜前,看着镜子里长身玉立,月白色华丽丝质长袍飘逸垂地,发束白玉云龙冠的美少年,雷海城自己也恍惚了。
“成亲不应该穿红色的喜服吗?”衣服是几天前符青凤叫了宫中的御织衣师上门替他量身定做的,送到手才发现仍是一贯的月白色,只宽大的袖口与领口以暗银丝线精心绣着栩栩如生的飞龙纹,数了数,共有九条。
凝墨替他系上银光闪闪的镶玉腰带,笑道:“公子,月白色的喜服可不是普通人想穿就能穿的。除了王族,也没人敢在婚礼上穿绣龙的衣服,而且还是九龙齐飞,一定是我皇特别嘱咐绣上的。”
雷海城正在整理领口的手停了停,随即一晒:“是吗?那真是天大的荣耀。”
做到这个份上,御焰燎还真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拉拢他。
乔行之在房外恭敬提醒:“雷公子,出门的吉时快到了,车马已经备好,请公子移步相府。”
婚礼定在瑶光的丞相府举行,这是瑶光提的建议,雷海城没意见。
披上含香递过来的纯白披风,他微笑着走出门。
高墙外,天色渐暗,半沉斜阳将临渊城的天空抹上层令人心悸的血样艳红。
黑夜完全降临时,瑶光的丞相府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直达云霄。
素来对任何爱慕者不假辞色的瑶光丞相终于名有主,害不少单恋者暗中捶胸顿足,恨自己怎么不早点表白,结果叫个天靖少年占了便宜。几天来,已有好几人效仿顾东神上威远将军府挑衅,都被雷海城轻描淡写制伏。
那几人倒也服气,此刻都出现在喜堂上,对雷海城连说恭喜。
顾东神面如锅底,独自躲在角落里,咬牙切齿瞪着雷海城。看样子,如果不是忌惮端坐主位的风陵皇,早就冲上去跟雷海城撕打。
御焰燎这来参加婚礼,给瑶光和雷海城做主婚人,算是给足了一对新人面子。皇帝都出席,临渊城里的文武官员谁敢不来?喜堂上人头涌涌,活像将整个朝堂搬了过来。
雷海城一边跟众人周旋,一边暗自留意,除了四丞相里未曾露过面的那一人,那天在大殿上见过的臣子尽皆道贺。
红烛吐着明亮的火焰,烧得热烈,空气里酒香四溢,熏人欲醉。
这种大喜的日子,人人欢欣松懈,最适合偷袭……吉时的鞭炮响起须臾,雷海城脑海闪过的,竟是不合时宜的危机感。
瑶光在百官的拍掌叫好声中,由喜娘搀扶着款款走近。
同样月白飘逸的长裙,黑发上左右对称的凤头珠钗随着她的脚步轻颤。每一步,摇出叫人心动的韵律。
她的脸,隐在薄如蝉翼的面纱后,云鬓颜,梦幻般的美丽……
看着一双俊美出众的新人并肩站在面前,御焰燎微笑着从椅子里站起,举起了酒杯。“诸位,饮了这一杯,祝新人白头偕老,也祝我风陵大军再征天靖,旗开得胜。”
“陛下说的是,此西征,我军定能攻克天靖,建千秋伟业。”符青凤率群臣齐齐举杯。
府外,放起了一早准备好的各色烟,呼啸着冲上天空,撒落万点绚丽。
雷海城拿着杯子,冷冷看众人将酒一饮而尽,身边突地响起清脆的瓷器破碎声。
瑶光的酒杯,掉地四碎。
众人一下子都陷入了沉默。婚礼上新娘跌碎了酒杯,不是吉兆。连司仪也微微变了脸色,刚想说几句冲淡下不祥气氛,府外猛地发出一阵沉闷的爆炸。
声音宛如从地底响起,雷海城估计爆炸源离丞相府至少有里半路程,来自东南方向……
终于行动了?他透过瑶光的面纱,捕捉到瑶光目中瞬间腾起的狂喜。
“顾东神!速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乔行之,你即刻领兵全城搜寻可疑之人。”御焰燎最先从震惊中清醒,迅速指挥着尚在发呆的群臣。
“陛下,这定是天靖人的诡计。”瑶光扯掉了面纱,面色雪白。
御焰燎的注意力仍集中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上,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瑶光蓦然展颜一笑,左臂疾伸,一把只有手指粗细的锋利短剑从宽大的袖子里弹出,“噗”地刺穿了御焰燎胸膛。
一切来得太突然,眼见剑尖自风陵皇背后穿出,群臣张大了嘴巴,竟震撼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御焰燎瞧着自己胸口的短剑,脸上的神气也跟众人一样惊愕,似乎还不相信自己已经中了暗算。
“……为什么?……”他定定看着瑶光。
“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瑶光面不改色地猛力一抽左臂,拔出了短剑。
血箭顿时从御焰燎的创口喷出,颀长的身体仰天向后摔了下去――
“快救陛下!”离御焰燎最近的符青凤大吼,用手死命捂住御焰燎的伤口。喜堂上,一片混乱。
“雷海城,跟我逃!”
瑶光抓起雷海城的手,直冲门外。
有几个靠近门口的官员想阻拦她,可瑶光身法轻灵无比,左一晃,右一摇,快如魅影,从那些人缝隙里穿过,夺门而出。
几匹全副披挂的骏马就拴在喜堂外的廊柱上。
“出了门,一直往西,从西城门走。”
瑶光说话的时候,已撕下身上长裙,里面是紧身短打的装束。左手的假手不见了,代以用来刺杀御焰燎的短剑,剑尖仍在滴血。
雷海城只是略微一瞥,解开马匹,跟瑶光一起冲出了相府。
早预料到婚礼上会有变故,不过瑶光的目标,竟是行刺御焰燎,还是让他有些吃惊。
又要开始新的逃亡了……他好笑地看着身边跟他并驾齐驱的瑶光,感觉回到了和公子悠兄弟一起逃离天靖京城的那个夜晚。
这,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脱身……夜色里,他双眸发出耀眼光华。
在将军府的华丽牢笼里困了多日,该是让自己彻底活动下筋骨的时候了。
追兵并没有雷海城预想中来得那么快,两人不消片刻已驰近西城脚。瑶光一声令下,守门人赶紧打开城门放行。
两人驾着马匹,在月色下的平原一路奔驰。辽阔的原野非常平坦,没有阻碍,马匹跑得飞快。但就是因为一览无遗,也太容易暴露行踪。
跑离临渊城大概二十余里路时,后面蹄声如雨,追兵终于跟了上来。
原野上的月色特别明亮,不需要火把照明,雷海城就将对方看得清楚。大约有两百人之多,前后分成了好几拨。
遥遥领头的那人,面目英俊中带着狰狞,又是顾东神。
两人的坐骑,奔跑速度却渐渐慢了,与顾东神的距离越变越近。三十丈、二十丈……
再度用力一踢马肚子,那马哀鸣一声,口中竟吐出黑血。雷海城变色。
“马被人下了毒!”
“不可能!”瑶光也用惊疑的眼光盯着他,“难道是――”没说完,她的马匹四肢发软倒在地上,将瑶光抛下马背。
雷海城跳下自己那匹也快瘫软的马,略一观望,拉起瑶光向左边半人高的草丛飞奔。
那天和御焰燎他们登山的时候,他大致记下了临渊城外的地形。记得这附近有条沟壑可以藏身。
没奔出多远,后面马蹄声更响,顾东神领着七八名轻骑,将其他兵士抛得远远的,先追上两人。
一箭力道十足,射进雷海城脚边草地里。
“再不停,我就将你两人射成透明窟窿!”顾东神将血箭搭上弓弦,寒声大喝。
雷海城知血箭的威力,瞳孔微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了身,面对男人满脸不加掩饰的嫉妒。
得想办法抢匹坐骑……他一言不发,眼睛却急速分析着那队轻骑的分布方位,看该向哪个人出手把握最大。
“顾东神!放过他,我随你回去。”瑶光陡然拦在雷海城身前,语气平静得异乎寻常。
“……瑶光……你可知道,背叛陛下是什么下场……”顾东神瞪着她,每个字似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的。
瑶光黯然一笑:“我当然知――”
最后的“道”字还没有说出口,顾东神猛地松弦,血箭飞射。
谁也想不到他会在这时候动手,大家一起低叫起来,看着血箭没入瑶光小腹。
雷海城一把搂住了瑶光,几箭劲风凛冽,直奔面门,他扑倒在地,在草丛里连着几个滚,两人身影突然从顾东神等人面前消失。
“顾丞相,我去搜!”一个兵士自告奋勇向顾东神请缨,却被顾东神眼里的冰冷吓得不敢动弹。
“他们已经中了箭,必死无疑。我们回去复命。”顾东神冷冷牵转了马头。
“可是顾丞相,那雷海城分明没中箭啊!”
顾东神猛回头,戾气骇人,弓弦扫过那多嘴兵士的脖子,已割开了兵士喉管。
兵士发出半声惨叫,跌落马背。
“你们谁还想跟他一样?”他冷笑着问那些面无人色的兵士,一挥手:“全给我回去。”
没有人再敢发出任何异议,兵士们拼命鞭打着马匹,转身去跟后面的大队人马回合。谁也不想走得慢,被改变主意的顾东神取了性命。
顾东神漠然看着草地上的一滩血迹,那是瑶光中箭时流下的……
“那臭小子对你真的那么重要?你都要护着他?”他握着弓的手指噼啪作响,最终松开。
“这,我听你的,放过他。可如果再遇上他,我一定会送他去阴间与你做伴,免得你寂寞……”
再看了眼那片起伏草丛,顾东神用力一鞭,策马奔离。
“……瑶光……”
躲在一人高的沟壑里,等马蹄和人声全然隐去,雷海城才轻轻地呼唤蜷缩在他怀里的人。
血箭大半箭身都射进了瑶光腹部。他知道,只要一拔,箭上的倒钩便会将瑶光的肠子扯得稀烂。
他救不了这个女子。
“我,会死吧……”在他数遍低唤后,本已晕死过去的瑶光居然慢慢张开了眼睛。
还是那双酷似婷的漂亮眼眸,似乎有些找不准焦距地在雷海城脸上逡巡,她的脸色,白得像雷海城记忆里跟婷共度圣诞节那天街上的雪。
“顾东神他,他竟然肯帮我……呵……”瑶光摸着露在外面的箭尾,笑得苦涩。
雷海城默然。死在箭下,要强过被生擒回去接受难以想象的极刑置。顾东神分明是不想让瑶光受太多折磨,才射出这一箭。
“……你还有什么心愿没了?……或许,我可以帮你。”他静静问。
“我?”瑶光气息微弱地摇着头,“能做的我都已经做到了。炸了临渊的粮库,杀,杀了御焰燎。我,我可以帮冷陛下的,也只有这些……”
“你是冷玄的人?”雷海城突然觉得指尖有点寒气,想推开瑶光,却被她右手紧紧抱住。
那力气之大,根本不像个垂死的人。
“没错,我其实是天靖子民,在风陵潜伏多年,还,还得御焰燎的欢心,当上了丞相。”发现雷海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瑶光更死死抱住他的腰。
“我知道你在冷陛下手里受过很多罪,想报复他。可是,他也,也是个可怜人。你能不能,放过他?……”
她知道这样的请求对于雷海城而言,一定很荒唐可笑。果然,雷海城用冷笑回答了她。
她失望得松开了手。
头顶,月亮冷冷闪着青光,像多年前,她第一在天靖宫中见到冷玄的那个夜晚。
“……他那时,只有十九岁,还是宫里最没有势力最不受人尊重的大王子……”
第 33 章
“我没兴趣听他的陈年旧帐。想多活一会的话,你就别再浪费力气说话。”雷海城冷冷截断瑶光的低语,他居然被冷玄的人利用了,这事实令他心头对瑶光的些许爱怜化成厌恶,语气也全无往日温和。
她还能活多久呢?瑶光恍惚地笑。觉得身体越来越冷,重得像绑了块大石头不停往无底的渊坠落……
喉咙里却火烧一样烫,依稀有些粘稠的液体涌出口腔。她忍不住伸手擦了擦嘴。
血,是诡异的青黑色。
她和风陵国的百官都知道,顾东神对自己的箭术非常骄傲,除了上奉御焰燎之命,用涂上麻药的箭暗算雷海城外,从不屑在箭上喂毒。而这,顾东神居然破天荒在箭上涂了剧毒。
是谁让顾东神这样做的?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了……她想提醒雷海城,可张开了嘴巴,才发现自己的舌根已经麻痹,无法再说出一个完整的字。
那轮冰冷的月亮,也仿佛变得更加遥远不可碰触……
她喜欢看月亮。以前跟父母住在天靖和风陵接壤边境的一个小村子里,她就常喜欢在夜晚趴在自家窗子前看星月交辉。
一个明媚的月夜,恶魔一样的风陵兵士偷袭了村子,烧杀、奸淫、掠夺……
十二岁的她,被父母藏在稻草堆里,眼睁睁看那些男人包围住母亲,撕破了母亲的衣服。父亲冲过来拼命,被一刀劈掉半边脑袋。
红白相间的血和脑浆一下子充满了她全部感官。
那些男人在母亲瘦小的身体上发泄过后,也没有放过母亲,几刀捅得母亲的肠子都流出体腔。
然后,在屠杀了全村人,回风陵前放火焚村。
她本能地从稻草堆里逃出来,却立即被浓烟熏昏。
如果没有遇到得知风陵袭境赶来救援的天靖戍边将士,她早葬身火海。
领兵的校尉姓平,是个很威武的中年人,对她却格外疼惜。她后来知道,平大人有个女儿未满周岁就病死了,若还活着,与她同年。
可是再怎么疼爱她,戍边军营里,终究不适合留个女孩长住。平大人辗转托人将她送到天靖京城,入了宫中当侍女。
她被分到太子冷麈的宸宫。太子是个十五岁的骄横少年,她进秋宫半个月,就看到好几个侍人因为点芝麻绿豆的小事触犯了太子,被拖下去活活乱棍打死。
宫墙里,他们这样地位卑微如草芥的人,死了也根本不会有人在意。更何况死他们的,是权势炙手可热的太子。
她却很珍惜这生活,心里依然对平大人满怀感激。对于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能在宫中食皇家俸禄,远离杀戮的阴影,平大人已经尽力了。
她就小心翼翼地尽着自己本分。日子平淡而飞快,转眼到了落叶飘摇的清秋。宫里反热闹得找不到丝毫秋日萧索,因为太子的生日就在秋天。
大贺之后,太子仍在自己的宫内整天玩乐。每天,都有不同的宫女被召进宸宫侍寝。
有个叫可人的宫女,梨涡浅笑,丰润玲珑,似乎最得太子欢心,一连被留宿了好几晚,可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触怒了太子,太子狠狠打了她几个嘴巴,将她光着身子从床上踹下地,可人哭哭啼啼走了。
事后,有些侍人在私下嘲笑议论,说可人不是普通宫女,而是什么大王子的侍妾,因为大王子不得宠,所以想来攀附太子,梦想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
类似的事情,每天都在宫中发生着。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咀嚼到无味后,就被人淡忘。
太子依然夜夜笙歌,直到一天,有个七岁的男孩住进宸宫,给太子伴读。
对人骄横霸道的太子,对那男孩却异常的和颜悦色,总是言儿言儿地叫他,那亲密的情形,亲眼见到的人都会以为太子跟男孩是最要好的兄弟俩。
她听说,男孩是武丞相的小儿子。而武丞相,一贯都是太子党的支柱。她还听说,连苍皇陛下都很喜欢这漂亮的小男孩。
只有她和宸宫的侍人,才知道在男孩漂亮天真的面孔背后,藏着跟太子同样恶劣的灵魂。
用火烧焦了一个宫女的头发,只因为宫女打来的洗澡水稍微烫了点。拿筷子戳瞎了厨子的眼睛,因为厨子做的糕点里掉了只小飞虫……
她想不通,七岁的孩童怎么会有如此歹毒的心肠。
短短几天光景,宸宫的侍人都对一大一小两个主子害怕到极点。而那两人也似乎玩厌了罚下人的游戏,开始把目标转向宸宫的高墙外,但没有一个遭殃的人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去皇帝面前进言。
这天,太子不知道叫人从哪里抱来个才一两岁大的男童,拿绳拴住脖子,像对待小狗一样牵着玩。
男童的小脸,被言儿用毛笔画得乱七八槽,不住在哭着叫爹爹和娘亲。
整整两天,他们都不准人给男童喂任何东西。男童的哭声,在月色清冷的夜晚,终于微弱了。
那晚上,孩子的父亲闯进宸宫的书房,来到太子面前。
十九岁的大王子冷玄,有着远比真实年龄沧桑的眼神。宫女出身的生母早逝,地位低微的娘家也无法给他任何帮助,苍皇更一早遗忘了这个年轻时贪欢留下的儿子。
冷玄身上,穿的是骑马装束,风尘满面,似乎刚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
“太子,周儿年幼不懂事,请你开恩放了他。”
那是她听到冷玄说的第一句话。青年的嗓音,低而悦耳,文雅有礼。她虽然不懂事,可比起凶暴的太子,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眼前的大王子。
太子却像见到了可口的猎物,笑得更开心,一脚把冷玄踢到地上。“想求本宫开恩,就得拿出点样子来啊!”
被踢倒的大王子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抹掉嘴边血迹,跪直了身体。
她在一旁忽然为这个大王子担心起来,不知道太子和言儿会想出什么恶毒的法子来折磨他。趁着太子吩咐人去叫侍卫拿鞭子,她把侍卫带到了书房门口,就再也不敢进去。
她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跟几个宫女缩在书房外的角落里侯命,可鞭子抽打在肉体上的声音还是无孔不入。
大王子却始终没发出声音,她在想他是不是已经痛昏过去的时候,书房内传出大王子短促的惨叫,而太子和言儿哄笑起来。
感觉过了很久很久,书房里的各种奇怪声响终于消失。
太子懒洋洋地让人拿件外衣进去。她捧着衣服战战兢兢去了。
鞭子沾满了血,丢在地上。旁边是大王子破碎撕烂的衣服。几个侍卫正系上裤子,表情十分满足。
赤裸的大王子像个被人随意扭弄过的布偶趴在血污里,毫无生气。
“晕过去了,一点也不好玩。”言儿撅着嘴,跳下榻,拿起挑灯芯子用的银签子就朝大王子布满鞭伤的背上扎了好几下。昏迷中的人痛醒,牵搐着,吐出微弱呻吟。
“言儿,别闹了。弄死了他,以后可没法玩了。”太子拉过言儿,让侍卫去把椅子上已经睡着的男童带过来,对着正从地上艰难爬起的大王子冷笑。“滚!你要是敢去父皇面前告状,我就叫人把你儿子也玩一遍。不过估计父皇也没空听你罗嗦。”
她垂着头,不敢去看大王子此刻脸上的表情,只见到一只清瘦修长的手掌慢慢伸来拿了衣服。
慢慢穿起衣服,抱过男童,慢慢走出了书房。
一种说不出什么滋味的情绪堵在她喉头,难受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伺候太子他们就寝后,她茫然抱膝坐在偏殿旁的小房内看着漏进窗子的青白月光。同屋的宫女早睡得死沉,她却没有倦意。想起了父母,想起了那个血淋淋的夜晚,想起了大王子临走时的背影,突然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滚出眼眶。
她悄然离开屋子,走到距离宸宫很远的碧湖边,坐在岸边草地上低声哭泣。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为什么伤心,只是想让眼泪把积压在心口的苦闷和酸楚带走。
哭了很久,再也流不出眼泪,她抽噎着抬头,才发现身侧不远一块假山石上,有个人影。
大王子抱着男童,就静静地坐着。单薄的衣角和头发被夜晚的凉风吹起,他的人却似尊石像,一动不动。她想他一定在她来湖边以前已经坐了很长时间,因为男童脸上的墨迹已被洗去。
月光照着大王子的脸,苍白得找不出血色,甚至还泛出种濒临死亡的惨淡青气。他的双眼里也无法找到任何情绪,只木然望着前方某个不确定的地方,仿佛想看穿什么东西。
若非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了周围死一样的沉寂,她相信自己会一直默默看着大王子坐到天明。
来的是可人与另一个宫女。
她有些羞愧地走到大王子跟前,从他手里抱过男童,亲了亲孩子的小脸,然后交给边上那宫女,让她带孩子回去休息。
大王子只是木然注视着一切。可人红着眼圈偎入他怀中,凑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她听不到可人说什么,就看见大王子终于有了动静,对可人端详半天,轻轻将她推开。
“你不需要道歉。是我无权无势,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你走吧,去找其他王子和太子吧,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和孩子。”他的声音沙哑,低缓平静得没有起伏。
可人手足无措地绞着衣服,颤声哀求。“我是周儿的娘亲,玄,你就看孩子份上,原谅我这。”
“……我已经原谅过你太多了……”有浮云飘过,遮住了月华。大王子的脸也蒙上层阴影,嘴角微微翘起,可瑶光觉得他的表情似乎就快要哭出来。
他慢慢站起来,指了指心脏的部位,轻声道:“可人,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这里,曾经为你痛过,痛得想杀了自己。”
可人呆住,见大王子转身欲行,她才惊醒,紧紧搂住大王子。“玄,以后我一定不会再去跟别人好的。玄,你相信我!我,我们第一好的时候,你说过这辈子除了我,不会再爱上其他人,你也说过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喜欢我的,你忘了吗?玄!”
大王子木立着,唇角扭曲得厉害。
听不到他拒绝呵斥,可人露出点惊喜,顾不得边上还有瑶光在看,她伸鼻勾住了大王子的脖子,用丰满的胸脯轻蹭他,轻舔他的耳垂。
“玄,原谅我好不好?”
“……你从前,绝不是这样的。”大王子的目光还木然凝望着远方,伸手拔下了可人发髻上一支金钗。打造得极其精美,蝴蝶形的钗头衔垂着一串浑圆珍珠,颗颗都有龙眼大,宝光四射。
“这又是哪个王子送你的呢?跟着我,你永远也戴不到如此珍贵的首饰。可人,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他涩然笑,将金钗递过去。
可人面露愧色,手却自然而然地伸过去想拿回金钗。大王子的手忽然一翻,锋利如长针的金钗尾端刺进了可人喉咙。
瑶光捂着嘴,堵住惊呼。看着可人瞪大了美丽的眼睛,慢慢从大王子身上往下滑。
抱住气绝的可人,大王子坐在假山石上,摸着可人肩头的点点吻痕,闭起了眸子。
“你刚才,又去过谁那里?可人,可人……我说过的那些话,从来都没忘记。忘的人,是你……你还要我的心为你痛多久?……”
他紧紧把可人的头按在自己胸口,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脸庞。月色下,他眼角依稀有水光。
瑶光撩起了裙角,跌跌撞撞跑回宸宫。她无法忍受看那个青年脸上分明伤心欲绝却还在微笑的表情。
第二天,宫内流传起大王子从前的侍妾刺喉自尽。在皇宫这个冷漠无人情的地方,一个小小宫女的死很快就被湮没。
太子对折磨大王子的游戏却正兴致高昂。隔三岔五地用孩子作威胁,把大王子叫来宸宫。
虐待人的法子层出不穷,瑶光不知道大王子是如何挺直着脊梁走进宸宫,再走出去的。她只看到,即使裹在厚厚秋衣下,大王子的体形也日渐消瘦。
然而那个晚上,大王子终究没能自己站起来,被侍卫从书房抬出来丢在了宸宫外面的草地上。她听说,在几轮暴力侵犯后,言儿突发奇想,叫人抓了数条活蛇来往大王子体内塞。结果蛇才钻进一半,大王子就晕死过去,多半里面被蛇咬了。
她看着大王子流着冷汗,辛苦挣扎着,想爬起身,终于忍不住冲上前,用瘦小的身子架着他走回他自己的住所。
就算会被太子碎尸万段,她也不后悔帮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大王子住的地方名为开元宫,其实也跟荒废的冷宫相差无几。她流着泪把他放到床上,那只比前段时间更清瘦的手摸上她的脸,为她拭去泪水。
青年就定定打量着她,良久,虚弱地问:“你扶我回来,已经没办法再回去宸宫了。愿意跟我,帮我吗?”
他脸色惨白,可目光却明锐得让一切都无所遁形,语气里更令人无法抗拒。
她点头。其实纵然大王子不问,她也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
就在当晚,她被大王子叫来的几个陌生侍卫几经易手,藏在柜子里带出了皇宫。
柜子盖打开时,一个二十来岁衣着华贵的俊美男人惊奇地看着她,然后笑了。“冷玄他居然连这么个小女娃也收罗来当死士了。”
她听得出男人笑声里的轻视,咬紧了嘴唇。她绝不会让大王子失望。
男人叫冷寿,是苍皇最小的同胞弟弟,所以才得以在京城居留,没像其他兄长一样,在苍皇即位后被分封外地。
她讨厌这个男人,既然他是大王子的朋友,为什么不帮大王子对付太子?
“我帮他,只不过是因为其他几个王子包括太子都不成气候,难以继承天靖基业。只有他性子够隐忍,或许能成帝王之才。但究竟是不是,还得看将来。所以,宫外的事,我可以帮他。可宫内,就得靠他自己。如果他连几个王子都斗不过,将来又怎么跟他们争皇位?”
冷寿轻描淡写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两条路,任你选。一是留在我这里,学好武艺,日后帮冷玄行事。二是去风陵做内应,上个月刚传来消息,我们潜伏风陵的死士露了底,被风陵人置掉了。你一个小女孩,应当不会惹人怀疑。至于西岐,已经有人去了,用不着你。”
她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二条路。那些杀害她父母,烧毁她家园的禽兽们,该付出代价。
在冷寿府上住了几天,学习一些必须的知识。期间她听冷寿说,大王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极少涉足宸宫的苍皇看到了太子等人肆意折磨他的场面,结果苍皇将太子狠狠训斥一番,言儿也被送回家,不准再踏足皇宫。
甚至,苍皇还下令将大王子早逝世多年的生母卢氏追封慧妃。冷玄在宫中的地位,总算是得到了苍皇的承认。
她眼睛发出了光,她坚信,大王子一定能成为天靖下一任的皇帝。而她,也要为他将来统一天下扫清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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