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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教黑暗帝王
文案
不可一世的黑暗帝王虞烨,意外遭遇到一个戴着金色面具神秘人物的强暴。为揪出凶手,虞烨施展报复,暗害身边每一个怀疑的人。却不知不觉中,点燃了自己隐藏于心底,那把渴求暴虐扭曲的爱火
1
金銮殿,台阶,龙椅,地毡,到都是血的颜色,黑色的袍衣也被沾湿,从袍摆滴落的全是鲜红的液体。
眼前是阎王朝皇帝惊惧绝望的脸孔,虞烨微微一笑,亮晃晃的剑刃向前划出,皇帝的颈项喷出大量血水,嘴像鱼一般翕合,然后大睁着眼睛变成僵硬尸体,他依然在笑,笑得既邪恶又美丽。
耳边传来少年愤怒的咒骂:“恶魔!你杀我父皇,毁我国家,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后悔!”
少年紧紧抱住皇帝的尸体,脸上明明染满泪水,口气却是狂妄,他很喜欢,一如喜欢当初的自己。
“好,我不杀你,等着你来找我报仇,不过我要在你脸上留下记号,以便将来确认。”
剑尖挽出美妙弧线,少年脸颊落下了一个血红的十字。
虞烨坐在马车内,从车窗向外眺望,悠闲得像在观赏风景。
埋伏于半路企图行刺他的人接连死在侍卫刀下,最后一颗头颅滚落地面前,口中还不停叫嚣:“暴君!全国的人民都会来杀你!你活不了多久!”
“烨儿,你虽然戾气太重,但天姿聪颖,是习武之材,为师还是决定将这套落剑法传授于你。不过你要发毒誓,学成之后,不能用它来迫害你的四位师兄,这世间也唯有你的师兄们心中还念着你了。”璇玑老人紧皱眉头,像是做出了一个万难的决定。
“徒儿明白,徒儿断然不会与师兄们为敌。”
虞烨跪在老人面前,用最诚挚的表情信誓旦旦,心中却在盘算着日后要成就大事,还须仰仗师兄们的协助,在这之前,他当然不会出手。
“像你母亲这种卑贱女人生下的孩子,不配带着皇族血统生存于世上!”
高高在上他的大皇兄,太子殿下一边吐出轻蔑言语,一边狞笑着指示宫人将虞烨扔进梨树下的水井。
井水冰凉,侵蚀了他的全身,手脚逐渐僵硬。
不,他不能死,他若死了,母亲的恨,他的恨又该如何讨。
洁白的瓣像雪一般辅满地上。
“母亲,母亲,晚饭我去拿来了,你在哪里?”虞烨提着食篮疾走,东张西望地打量着每一个房间,每一个房间都是空的,没有人在。
“母亲……”
声音咽在喉咙,提篮中的食物撒了一地,春天的梨树上挂着他母亲摇!的身体……
虞烨从假寐中惊醒,自稳坐江山后,这些记忆的片断再没有出现过,今日是母亲死忌,看样子,他是该去瞧瞧了。
2
偌大的房中,堂下风姿各异的俊美少年整齐排成一行,因为被一旁的人斥令抬起头来,每一个人都站得笔直,紧张而又满怀希冀地盯着前方如雪一般的洁白纱幕。
纱幕后一片沈寂,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张极宽阔的坐榻,坐榻上瞧不真切的帝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手也未曾动过一下。
像是了解主子的心意,一种略显尖锐刺耳,年纪老迈的男子话音从纱幕后传出。
“下去。”
一直站在纱幕前方指示着少年们动作,头戴黑色冠帽身着棕色官袍须发皆白的老者,小心翼翼举袖试了试快要从额角淌下的汗水,惶恐地躬身行礼道:“禀,禀陛下,这已经是……最后一批了……”
老迈的男子声音再响起:“这新招幕的侍从连一个能让陛下满意的也没有,林忠,你这个差是怎么当的!”
尖锐刺耳的话音带上冰冷冷的力度,震击得已经向下躬得不能再躬的腰身几乎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粉碎。
无力支撑体重的腰身滑落,林忠整个人都趴俯到了地上,额头重重与地面不停撞击。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林忠身后的少年们慌作一团,都忙不跌地跟着跪倒,配和着林忠的脑袋撞击木地板的清脆声响,齐齐如捣蒜般磕头。
虽然他们并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被扼令来到这个房间,任何事都还未曾做过,就已经被强迫地贯上了一个不能令当今天子满意的罪名,所有的热切期望化为虚有不说,还势必得要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每一名少年脸上的神情都是惶惑。
“陛下,这的事林大人好歹出了不少力,而且林大人年事已高,经不过折腾,还望陛下格外开恩!”
刺耳的话音依然冰冷,不过这一的冰冷中又带上了稍许无奈,知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的无可奈何。
隔着梦境一般的纱幕,可以分辩出从一开始就侍立于天子身侧,同样从一开始就没有动作过的人影退开一步,撩开长袍衣摆,冲着坐榻跪了下来。
“张藻,你是在为他求情吗?既然如此,朕就如你所愿饶过他,不用凌迟,就赐他一杯鸩酒好了。”
带着淡漠的戏谑一般的语气,坐榻上的天子终于发出声音,却远比被唤作张藻的人刺耳的冰冷话音更叫人胆寒。如果说张藻的声音是为了压制别人而故意为之的冰冷,那么这位天子陛下则毫无疑问是纯粹自然而然,从骨髓里面透露出来的冰冷。
闻听到关于自己性命终结的宣判,还趴俯在地上一个劲磕头的林忠在那一瞬间几乎昏厥,双臂被冲上来的侍卫迅速反扭到背后。
“不要啊!陛下饶过微臣吧!微臣对陛下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饶微臣一命!……”
扭曲着脸,看着强硬送到嘴边的鸩酒,眼球因对于死亡的惧怕快要脱眶而出,只能紧闭嘴唇做着垂死的苦苦挣扎。
侍卫们像是早已习惯这种情形,没有丝毫怜悯,用一根细银棍撬开林忠的嘴,鸩酒混和着血液灌入,银棍迅速被染成了可怖的墨色。
连最后挣扎的力气都消失殆尽,侍卫们松手退开时,地板上徒留下林忠逐渐僵硬的尸体。
到底是一些初来乍到还未曾领略过皇威的少年,原本俊美的面孔全都低下掩藏起来,如同之前的林忠一样趴俯在地上瑟瑟发抖。
纱幕后面坐榻上的天子站起,像是感觉极为无聊地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浪费朕这么多时间,只是赐他鸩酒,还真是便宜他了。”
当今天子说完这句话后,并没有走出纱幕,反而一转身进了内堂。
中规中矩跪在坐榻前的张藻,头戴太监冠官身着最高级别的太监服,无须的面颊上有着刻的纹路,瘦削而精悍,帽沿下的头发已然皆白。见天子下达命令后不发一语自行离去,张藻在极短的时间内起身跟在了天子后面。
头也不回地走在张藻前面的男子,看上去相当年轻,年轻到会让人不禁怀疑他真的会是当今天下的主宰,那位光是听到名讳就会令暗朝举国上下所有人恐惧到心惊胆战的人物。
超过后腰长度的漆黑头发并未曾如同一般男子那样挽在头顶或束起,只是随意地披散,因此时男子正快步如飞地穿过内堂后空荡荡的房间,而与宽大的黑色袍摆一起飘浮在了空气中。
柔顺如丝绸般的发丝划过一道接着一道有点像波纹般的弧线,应该相当美好,却只令跟随在男子三步以外的张藻感受到如同毒蛇缠绕在颈脖上一般的窒息。因为无论看上去有多么美好,那也是恶魔的头发,是阴暗的,禁忌的,完全感受不到人类应有温暖的东西。
既然是恶魔,又怎可能会让人感觉到美。即使魔鬼拥有健美的身躯,洁白如莹的肌肤,比普通人更长一些尾稍微微上挑的眉毛,与眉毛相偕的眼角同样是微微上挑的邃双眸。
若只论相貌,这无庸置疑是一张集傲慢俊秀端正到极至的皮囊,之前所有少年的美貌加在一块儿,在男子的面前也不过形同虚设,男子的容貌实在是太过强烈的存在,强烈到会令人情不自禁的战栗,不敢逼视的程度。
只是问题在于男子的那一双原本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理应只有美感的双眸中却流露出对身边所有事物的不屑,与隐藏在不屑中的一种残酷的噬血的目光。
用血腥与战争取代那个已经走向衰败充满了颓废奢糜的阎王朝,在阎王朝的废墟上一手创建出现今的暗王朝。以强势与权力象征一切的暗王朝,而眼前这位美到邪恶的男子,正是暗王朝第一任帝君虞烨。其实与其说是夺取,还不如说是风水轮流转,因为虞烨,正是阎王朝之前,同样被阎王朝用血腥与战争取代了的佚王朝的遗孤。
此时,恶魔帝王虞烨毫不理会后方的张藻,反而加快步伐走出房门,径直登上停放在房门前的一乘灰色软轿。
只是很普通的一乘软轿,虽说用了上好的锦绸轿衣,但轿身没有任何应该有的时常被用来辅显皇室威严黄金翡翠玛瑙之类的装饰物,完全让人想象不到这是属于皇帝的轿子,正如同虞烨身上常年不变的漆黑亚麻布长袍。
不屑于王冠龙袍,不屑于黄金翡翠玛瑙之类的饰物,虞烨仍然是虞烨,仍然是暗王朝无可取代的帝王。 老迈的林忠曾经是佚王朝的旧臣,张藻也曾经是佚王朝的皇宫大总管,而如今则是暗王朝的皇宫大总管。眼睁睁看着昔时两朝同僚的林忠身死,虽然平日并无交,张藻多少还是有些兔死狐悲。
张藻追出来时,轿夫早已在虞烨的吩咐下启程,并且行出一截距离。
好在素以脚力称长的轿夫步子比起虞烨来显然慢了许多,张藻紧赶几步追到轿旁,总算歇了口气。为什么一个人在走得如此快速时,还能够保持优雅的姿态,竟像是毫不费力的闲庭漫步一般,这件事情从张藻当上暗王朝皇宫大总管的那一天,就一直未能搞得明白。
除了四名轿夫,在软轿旁随行的就只有张藻。至于职责上理应随行保护皇帝的大队侍卫亲兵们,只是远远的跟随。
不知是与不屑于王冠龙袍饰物相同也同样不屑于被别人保护,还是其实并不信任身边的任何人,除非必不可少,这位暗朝帝王向来不喜让别人靠自己太近。
尽管从五年前建朝到如今仍不时有一些不死心的前朝遗党前来行刺,虞烨却坚信自己完全有能力制服所有的敌人,根本不需要别人多余的保护。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不光是手段残忍,在幼年流浪时,虞烨更是从璇玑老人那儿学来了一身神秘武功,令虞烨能带领遗部势如破竹的攻克阎王朝,也令那些企图刺杀他的敌人们即使在梦里也无法实现理想。
这位完全不屑于也不需要被别人保护,甚至连近身的侍卫也要防范的暗朝帝王,竟然破天荒地来到行宫钦点自己的贴身侍从,其实是出于一个难以启齿的理由。
“张藻,这几日来朕看过的新进侍从有多少?”
软轿中传出不带任何情绪的淡淡话音,张藻却只是听到这个声音,就足已打上好几个寒战。
“禀陛下,应该……已经有好几百个了吧。”张藻有些不确定的回答。
这数日内陪着帝王钦点侍从,匆匆忙忙看了一批又一批,也淘汰了一批又一批,张藻只是陪站在一旁就已头昏脑胀,哪还有精神去计数到底看了有多少个,只是依照每日钦点的时间与速度估算至少该有好几百名。
“是九百九十九个,果然只是赐他鸩酒还是太便宜。”
轿中人的声音仍然听不出情绪,张藻却举袖试了试额上的汗渍。
若是近日之内他们的帝王还寻不到满意人选的话,下一个被赐死的人极有可能就会是自己,他们的帝王怎么看也不是那种会念及旧情的人,这放过他,也多半也是出于要再寻一名能够熟练打点好宫内一应事情的人,相当麻烦的缘故。
那个曾经在自己的照顾下成长起来,心思纯良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付模样?这是张藻时至今日也无法猜透的秘题。
一边加紧步伐态度躬敬的行在轿旁,张藻一边回忆起这件事的起因。
“朕不想让女人怀上朕的孩子,就从新进侍从里面挑一个来陪朕吧。”
坐在象征极致权力的王座上说出这句话的人,眸光如同寒冰。
王座下方,大总管张藻与暗朝的大臣们屈膝跪俯于地,虽然心中明知这个决定实在荒唐,却没有一人敢于发出异议。
众人都估计帝王的这个一时兴起,应是出于前段时间一名妃子企图得到宠幸,私自在皇帝御用的饮食中添加了一些强身健体有着少许春药性质的东西。虽然那种东西根本不可能逃过帝王的眼睛,而那名妃子在当时即被下令溺死于正殿前蓄满水的大缸。自此以后,帝王再也没有碰过后宫任何一名妃子。
不想让女人怀上自己的孩子,大概是不想要受到任何牵绊吧。
不过帝王再怎么说是个魔鬼一般的男人,到底还是一个男人,只要是男人自然就会有生理上的欲望。名义上是为皇帝挑选一名贴身侍从,实即上只是为了替皇帝纾解一些连皇帝本人都觉得麻烦的根本没必要存在的欲望罢了。
皇帝的软轿穿过后院,快要行到通往前殿的回廊时,从轿中传出轻声的吩咐:“从园过去,朕想到那里看看。”
张藻轻叹一声,指示轿夫照办。
走过园的小径,那是宫人们所居的房屋。当年虞烨的母亲,一名佚王朝统治下的普通宫女便是在这里邂逅了虞烨的父亲,佚王朝最后一位皇帝。而这里,也是虞烨的出生之地。
虽是行宫,但距皇城不远,无论哪一朝都是天子最常光临之,所以这座行宫的规模也相当庞大。若站在高眺望,连宫人房也是多到一眼望不到尽头。
穿过七拐八弯的狭窄通道,软轿停在最僻静的一座独立简陋的小院门前,这座小院,正是虞烨的母亲从佚王朝皇帝那里得到的唯一赏赐。卑贱的宫女当然无法匹配圣龙天子,直到临终咽下最后一口气,虞烨的母亲也未能得到正式名份。
不等张藻上前撩开轿帘,虞烨就自行迈出轿来。
只是稍微抚摸了一下早已斑剥得分辨不出漆色的木门,连脸色都未曾改变过一下,虞烨大力踢开了院门。
示意所有人在外等候,虞烨独自行了进去。
夕阳余辉映照在小院石板路上泛出微微金色,路边草依然开得盛,石板上映出枝拉长的影子,说不出的寂寥。一切还是从没改变过的样子,就连这条当年他曾经走过数不清多少的石板路也如当初一般的纤尘不染。
天色渐暗,屋中的景物看上去有点模糊,母亲房中妆台上的铜镜没有蒙上灰尘,镜面朝向打开的窗户,亮晃晃的一块。儿时居住过的房间,每夜憩息的床榻上整整齐齐辅着被褥,被褥也是干净的。就好像他从来未曾离开过这里,寻不到冗长岁月理应拉开的距离痕迹。
屋后有一个极小的院子,院子中央有一口水井,水井的旁边有一株日久年生长得十分粗壮的梨树。每逢初春,满树梨,美不胜收。而母亲,就是在最后的绝望中自缢在春天的梨树下。
母亲的死讯一传到皇宫,他那位素昧蒙面过的大皇兄,当时的太子殿下就来了。以让卑贱之女生下的龙脉遗存在世,会引起天下大乱的可笑理由,指示宫人将他扔进那口井里。可惜他还是活了下来,因为翌日,他的父皇出于对他母亲的愧疚,终于决定将他接回皇宫,给他一个名份。
当时被父皇指派前来的人正是张藻,若换旁人,在翻遍行宫寸土仍搜寻不到他这无足轻重皇子的下落,应已放弃。不过张藻没有这样做,心焦地到查探,终于在随行侍从无意间搬开封井的石板打水时,发现到他的身影。
十指死死抠在井壁凹,全身早已僵冷,张藻亲身下井背他上来。
那一年,他七岁。
回皇宫见到父皇,他没有说出太子的事,那之后,扮演着一个乖巧皇子的模样,与太子兄亲弟恭,直到佚王朝的覆亡。
流浪漂泊躲避阎王朝的追杀,到遭人白眼欺凌,想尽一切办法苦心积虑陪养势力,带领军队身先士卒攻入皇城,毁灭阎王朝,一手创建起属于自己的暗王朝。
派遣军队在全国大力搜捕佚王朝太子,那位侥幸躲过覆国之灾的太子殿下,他的大皇兄,最终还是死于他的手中。
命宫人以同样方式扔进这口井中,他就坐在井沿上,低头微笑着注视他的大皇兄在井水中载浮载沈,苦苦挣扎,甚至不惜向他哀求。但他还是一直坐到确定太子已然断气,才命人从井里打捞上尸体,带回皇宫,以兄长礼仪加以厚葬。
那一年,他二十一岁。
了十四年的时光来报复,却只是这样而已,虞烨冷漠的俊颜渐渐浮现寂寞的神情,又是一年的春天,梨依然绚烂美丽,却没有人可以与他共赏,甚至只是站在他身旁,也不可能被他所容许。
所有的人不是对他惧怕厌恶,就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不相信任何人,不让任何人靠近,这是他的选择。就算一切重来,他仍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陛下。”
张藻的声音打断虞烨沈思,看着面前垂手恭立的张藻大总管,虞烨脸上迅速恢复了原有的冷若冰霜,不过心情却缓和许多。
这世间若还有人让他稍许在意的话,也就只有幼年时曾救过他一命的张藻,以及在他孤身逃出皇宫后,唯一愿意收留他,教他武功,给他一切的师父璇玑老人。就连他最初起兵的财富,最初的一批手下都是师父给予他,虽然那些手下当时对他并不满意,只是碍于璇玑老人的情面才不得不听从于他,后来则是慑于他的残暴冷酷不敢不听从于他。
遗憾的是璇玑老人在他攻破皇城的前夜,眼看便可功成名就之际飘然离去,还说什么报恩之类的行为并不适合他,他只需按照他自己的意志活着便好。其实他压根没有想过要报恩,若当初璇玑老人不是主动离开,说不定就是他下一个要铲除的目标。璇玑老人知道他太多的事情,又以师尊身份压在他头上,比较起他来受到手下们更多的尊崇,令他难堪。
“陛下,时辰已经晚了,陛下是否要回宫?”张藻大总管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必,今晚朕留在这里,派人传膳。”虞烨淡淡道。
今日正是母亲的祭日,那个可怜的女人,把得不到父皇的满腔怨恨全都发泄在幼年的自己身上,从未曾善待对他,不过今夜,还是留下来陪陪她好了。
用过晚膳,摒退所有人,虞烨曲着身子躺在儿时的床榻上,回忆起刚刚张藻坚持要留在房中守护他的安全。倘若是其他帝王,大概会对张藻的忠心表示感激,可惜,他是虞烨。
根本就不相信到了关键时刻真有人能舍命去护卫他的周全,这个世上,唯有自己才是可以信赖的人,唯有身边没有旁人时,他才会感觉到安全。
房中完全暗了下来,半夜起风,耳边盈满疾风扣打在纸窗上呼呼的声音。
风声实在太吵,不过虞烨还是听到有人侵入的异响。没有呼喊守在院外的侍卫,也没有动作,故意保持睡眠时平缓混沌的呼吸,等待不速之客的行动。
昏暗中,剑刃的寒光如昙一现,直刺床榻。凭借长年习武练就的敏捷身手,虞烨向内一侧身,躲过利刃攻击,一掌袭向立于床前手握长剑的黑衣蒙面人。
黑衣人闷哼一声,大退三步,旋又上前,举剑再刺。待剑到床上,面前已失人影。
黑衣人惶惶回头,方发现虞烨不知何时到了背后,急急抽回手中之剑尚待再刺,一截雪白尖削之物骇然没入黑衣人胸口。
“莫要让血污了房间才好。”虞烨淡然说道。
剑,故意没有刺穿,因为怕血会从黑衣人背后溅出落到床上。没有握剑的手随意的抬起,附近的窗户悄然而开,蓄积劲力,剑尖轻振,挂在剑刃上气脉已绝的黑衣人立时脱剑而去,直直飞出窗外,落入草丛中,再无声息。
收剑入销,满意地发现剑身上未曾沾到半点血渍,房间也没有受污,唯有空气中徒留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屋外风停,月光渐浓,和着凉风从窗口袭入,带来一丝拂面的清爽,也驱走了血的气味。风清月朗,仿如刚刚的行刺与屠杀从不曾发生过。
“敢来行刺于朕,也算勇气可嘉,只可惜你的对手是朕。”
自从登上帝位,就习惯了这一切,虞烨退回床边,刚坐下,不意那床前地上月光之间,一泓如水银亮若雪,吸引住他的目光。
好剑!正是黑衣人用来刺杀他的利刃,想来是黑衣人气绝时落于地上了。方才伧促之间,未曾来得及细瞧,不想竟是如此妙器。
忍不住弯腰拾起地上宝刃,就坐在床边,执于手中赏玩起来。
果是好剑,瞧那剑身比起寻常剑来细巧,手感却甚是沈重,应是上好玄铁冶炼,精光内敛,满蕴灵气。倒与他的落剑有异曲同工之妙,仿如一对。
“人欲行凶,器具何辜!”虞烨越瞧越爱不择手,不禁惋惜叹言道。
赏玩半个时辰,仍不舍放下,手掌之间却有了些异样。热气从持剑的手迅捷传遍周身,七经八脉滚烫难当。
宝剑颓然落于床下,虞烨急切地盘腿运功,试图凭借自身内力逼出药性,这才发现这药不是一般之毒,运功逼毒非但无法奏效,反而驱使药性运行更速,转瞬遍行周身。
热不可当,汗珠从额头滚落,滴于黑袍之上,而黑袍,早已濡湿。
可恶!竟是春药!而且是药性极怪异的春药,似乎还加了销骨散,随着功力运行,令他浑身劲息全消,虚软无力。下药之人必定知晓以他习练的武功,一般毒物迷药之类对他全无效用,才会下了春药,凭借春药发作,带动销骨散的药性。卑鄙的家伙,若是落入他的手中定然不会轻饶!
虞烨心中诅咒着下药之人,想要高声唤来院外侍卫,却发现口中只发出了令他羞耻的喘息,盘腿而坐也变成困难的事情,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倒卧在了床上。
是谁?是谁如此恨他?不仅派人刺杀,还用了春药来羞辱于他。寻思数遍,才觉悟恨他之人委实太多,谁,也有这个可能。
虞烨懊恼之际,窗前月光下不知何时已然多出一个背身而立的欣长人影。
你是谁?为何害朕?声音发不出来,虞烨只在心中质问。那人却像是听到了他的质问,傲然而立的身影缓慢回转,一袭普通的青色长衫,面上戴着诡异的金色面具。
你到底是谁?神秘出现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目光灼灼地盯住瘫软在床上,因药性而不停喘息的虞烨。
男人立在那厢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男人的手还是缓缓解开了衣带。
那是一双属于男性的优雅的手,即便在朦胧月光中,仍可清晰的看到精心修剪成椭圆形的粉色指甲,随着修长手指的灵活动作,男人的长衫滑落于地,男人继续解着里衣。
这个人到底要干嘛?虞烨第一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恐惧。瞪大双眸,眼看着逐渐显露出来的健美男性身躯,虞烨在心底惨叫。
不会吧?自己可是个男人!
虞烨的悲凄情绪挡不住男人的动作,男人毫不在意虞烨的注视与眸光中的愤懑,脱光了衣物后一步一步驱近床前。
该死的侍卫!明明守在院外保护他的安全,可刚刚他还杀死一名刺客,如今又快要被人污辱,这些侍卫还不曾察觉到动静前来救驾,回去后定要全部治他们一个保护不周的罪名统统死。
第一,第一期望能够得到别人的保护,可惜天不从人愿,理应保护他的侍卫依然没有出现,男人却已坐到床前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悲哀地闭上眼,不敢去看男人赤裸的身体,胆怯到不似自己,伸出手去阻挡男人,却因为药性而虚弱的动作,反倒像是欲迎还拒。
眼角不受控制地滚落水渍,强咬住嘴唇不让哭声泄露,受辱已然不幸,倘若再哭出声来,岂非更加凄惨。
衣物一件一件被剥离身体,裸露出来的肌肤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狼狈不堪过,即使是幼年在佚王朝皇宫中忍辱偷生的时候,内心也总存着一份骄傲,而这个神秘的男人却像是要残酷地打碎这份骄傲。
除了骄傲,他还能剩下什么,若然被辱,生,不如死。
覆身上来的男人躯体滚烫,竟不比他受了春药控制的体温更低。
“你这么美,害我都有些不忍伤你了。”
男人的吐息拂着耳垂,低哑的声音,明显是用内力压迫嗓子,改变而成。
如果没有中了春药,虞烨自信有一百种脚法能把压在身上的男人踢下床去,可如今,他只能被男人强硬地分开双腿,姿态暧昧到仿佛他是承欢的女人。
男人的唇轻轻拂过虞烨紧咬的双唇,从他下巴滑到颈项,又向下滑到胸前,左胸的蓓蕾上传来濡湿的感觉,紧闭的唇,竟然掩不住从鼻腔中泛出的低低呻吟。
胸前传来男人的轻笑,“有感觉了吗?今夜你就好生享受吧。”
太可耻了!虞烨心中咒骂着自己,身体的欲望却像被挑动了一般,汹涌而出。
扭动着腰,让自己的身体与男人的身体磨擦,以缓解苦闷。
男人抱紧了他,下一刻,虞烨感受到一种心都像要被揪紧撕碎般的痛楚。
“啊……”虞烨终于忍耐不住地松开口发出破碎的声音,无助地睁开眼睛,看到男人的肩膀就在面前,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口中尝到血的咸味,身体的痛楚却没有减轻丝毫。从来与自己无缘的泪水,此刻拼了命地往眼眶外面涌出,瞬间就染湿了他的鬓间。
男人的动作没有停顿,抱住他的双臂更加收紧,紧箍得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痛楚像是没有止尽,一浪高过一浪席卷而来,将他吞噬。
身体随着男人的动作摇摆不停,如果可以发出声音,虞烨此时一定会企求男人索性杀了他的好,可惜他能够发出的,不过是混杂着剧烈喘息的啜泣罢了。
谁,谁来杀了他!陷入绝望的黑暗之前,已经快要疯狂掉的虞烨不停地想着这个念头。
宁愿就这样沈睡下去,永远也不要醒来,可惜虞烨还是渐渐苏醒。
窗户是关着的,身上那件黑袍完好无缺的穿着。昨夜凌辱他的男人杳无踪迹,但虞烨,清楚一切都已不同,他,不再是他。
想要快点离开这个令他感到痛苦窒息的房间,身体却沈重到让他无法动作。
太无耻了,竟然被男人强暴,再苟活于世也不过是丢人现眼,不过若不揪出那个男人,加倍奉还昨夜的凌辱,就算死,他也不会甘心。
“陛下,时辰不早,请起身吧。”
门外传来张藻一如既往的请安,听在虞烨耳中,如同催命符咒。
不,不要进来,倘若被发现了异常,他还真会立即无颜苟活于世。
“陛下,时辰已经不早了,还请陛下起身。”
没有得到回应,张藻的声音中有着些许不安。
不,别进来!想到男人昨夜的暴行,床榻之上一定残留下血渍体液,虞烨不顾一切的翻身坐起,想要去淹灭证据,却力不从心,从榻上翻落,跌到地上。
听到房中异响,张藻带着一干宫人冲入房间。
“不!不要!别过来!”虞烨焦灼的大喊。
声音有一些嘶哑,因为大力喊叫而牵动的伤口痛楚难当,虞烨蹙紧了眉头。
张藻没有听从命令,快步近前,擅自指挥宫人搀扶虞烨躺回到床榻上。
因为被褥在虞烨跌倒时扯落地上,当宫人们扶起他时,他看到床褥上并没有他所担心的东西,明显,是被换过了。
“陛下,发生了什么事?”张藻的语气十温和,小心翼翼的温和。
不知该如何回答,虞烨闭上了眼。
“陛下……”张藻还待再问,匆匆而来的侍卫打断了张藻的话。
数名侍卫俯跪床前,其中一人道:“启禀陛下,刚刚在园中发现一名男子尸体。”
“昨晚有刺客!你们这群饭桶不但没能察觉,反倒害陛下被刺客所伤,你们的差是怎么当的!”张藻厉声喝斥。
“臣等自知失职,请陛下赐死!”侍卫们心知必定难逃干系,纷纷磕头只求赐死,期盼能少受些苦楚,或者不连累家人。
虞烨却被那些侍卫的声音吵到心烦,喝道:“出去!”
原以为帝王必会雷霆震怒,还不知有什么样酷刑在等待的侍卫们一时之间错愕地呆住。
“出去!统统滚出去!再不出去就拖下去凌迟!” 可耻的伤口因为怒吼震动身体,而令虞烨忍不住呻吟。
“陛下,您的身体?”张藻担忧地询问。
屏息等待伤口的阵痛过去,虞烨摇头道:“朕没什么大碍,你吩咐下去,朕要即刻回宫。”
沈默了片刻,张藻方回道:“遵旨。”
强忍快要吞噬掉他灵魂般的刺痛,虞烨勉强起身让宫人替他梳洗用膳。捡回小命的侍卫们,趁机悄声退出房间。
考虑到帝王身体状况不佳,软轿换成了宽敞的马车。
柔软的垫子辅了一层又一层,可虞烨躺在上面,伤口不时传来的疼痛,还是再再提醒他受辱的事实。
“那间院子,全部给朕拆掉,一砖一瓦都不许留下。”离开行宫前,虞烨如是吩咐张藻,换来张藻不解的目光,却没有多问什么地领命留下。
院子可以拆掉,他受辱时的那间房屋可以拆掉,受辱时他睡的那张床榻也可以烧得干净,但他所受的屈辱却再也无法抹去,如同一个终身都无法抹去的污渍。渐渐的,就会弥漫他的全身,使他腐蚀而不能自已。
是谁,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情?那种不合常情的事情?如果是上天对他的报应,那他情愿那个男人是用世间最残忍的手法来杀死他,而不是给予他那种羞辱。
还未到达京城,侍卫来报,三王爷兼镇国大将军司徒昭蕴领着御医前来迎驾。虞烨在心中诧异,怎么他人还未回去,宫中就知道他受伤,还有御医前来?
司徒昭蕴领着御医疾驰行而至,双双跪于车前叩首
“臣司徒昭蕴给陛下请安。”
“微臣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朕没什么大碍,不必劳动御医。”虞烨躺在车内道。
“怎么可以,陛下可是从来都没受过伤,连小病小痛都没有过,如斯良机,不让御医大显神通好生瞧瞧怎行!”司徒昭蕴略带讥诮的声音传来。
虞烨刚挣扎着坐起,还未来得及出声喝止,司徒昭蕴就擅自掀开车帘。待见到车内因躺卧而衣衫稍嫌凌乱的虞烨,咧嘴一笑,眸中透出戏谑道:“陛下看上去还真是难得的娇弱啊。”
虞烨正待斥责司徒昭蕴的无礼,司徒昭蕴已打量过四周,讶异道:“怎么张藻没在?你不是都不让其他人服侍的吗?”
司徒昭蕴不顾虞烨气恼的模样,一翻身上了马车,坐到虞烨旁边,吩咐车夫继续驾车。
又回过头大言不惭道:“既然张藻不在,不如就让我这位大将军亲自来服侍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好了。”
虞烨怒不可抑,感觉到司徒昭蕴的雄悍躯体靠近身旁,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丝怯意,以手撑起身子往后退了些,右手不经意间碰触到放在车厢角落里的落剑。
“这的杀手到底是谁?竟有本事让我们英明神武的暗朝帝王负伤?”司徒昭蕴一边说一边嬉笑着向虞烨靠拢。
下一刻,司徒昭蕴脸上的笑容凝结,僵住了身子。
落剑,已然出鞘,锋利的刃口正搁在司徒昭蕴咽喉。虞烨斜着眼冷冷睇视面前的司徒昭蕴。
要不是司徒昭蕴武功用兵俱不错,对他还有用,早已不知会被他杀死过多少。成天一付没正经的模样,真真叫人讨厌,整个暗王朝大概也就只有司徒昭蕴敢于不怕死的在他面前嘻皮笑脸。其他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战战兢兢的惧怕模样,这才是身为臣子应有的态度。
漠然看着司徒昭蕴似浓墨重彩画上的眉微微拧起,如漆的亮澈双眸此刻只有怔忡的神情。那张英朗脸孔时常嘴角倾斜露出可恶到极点的不正经笑容,总算消失。虞烨忍不住想,要是他现在举剑在这张脸上划上十七八道伤口,不知京城里对司徒昭蕴仰慕的那些女人们会变成如何?
剑,慢慢地往司徒昭蕴面上移动,稍稍用力,司徒昭蕴的脸颊渗出血渍。
“小师弟,不用这样吧,要是师父他老人家知道我们同门相弑,你说他会怎样?听说他离开的时候,手中可还握有你的某样秘密。”司徒昭蕴哀叫。
“喔,你知道。” 虞烨眸光闪动,剑锋又回到司徒昭蕴的咽喉,这一,他是真的泛起杀意。
璇玑老人离去时,留下了四名弟子,也即是他的四位师兄,助他成事,也正如所言,当年他能够推翻阎王朝,创建暗王朝,其中的确有四位师兄的汗马功劳。所以当他登立九五至尊之位,也像之前允诺一般,给予四位师兄划地封王的荣耀与赏赐。
不过却又防备他能力不凡的四位师兄会借机扩张势力,与他抗衡,迟迟不下令让四位师兄前往封地,一直滞留于京。
司徒昭蕴没堪破虞烨心思,见虞烨语气稍许软弱,竟又嬉笑起来道:“小师弟你就原谅三师兄吧,三师兄我也是无意间听到你与师父的对话才知晓。师父走了,我们更应该互相照应,发扬兄弟爱才是。”
无意间听到,他与璇玑老人说这事时,是在秘室,谁会没事跑进秘室无意间听到别人的对话。虞烨心中冷笑,可恨那时因为太过震撼,没能发现被人偷听,师父明明应该有所察觉,也装作不知,否则司徒昭蕴早已死了,哪还轮得到如今在他面前惹他眼烦。
不过那时候,他的确答应过璇玑老人不会为难留下来抚佐自己的师兄们,并以此作为那个秘密的交换。
“滚出去!”
虞烨的眼神一瞬间冷了许多,像是被他眸中的冷意震慑,司徒昭蕴没再多话,小心不碰触到剑刃地起身离开车内。
刚松了口气,又听车外的司徒昭蕴大声叹道:“想我堂堂王爷兼将军甘愿自贬身价,亲自来服侍他,他还凶神恶煞拿剑赶人,可真是个任性到极点的冷美人。”
倘若不是身体还有不适,虞烨差点要举剑出车外追杀,好不容易稳定下情绪,恨恨回剑入鞘,突然忆起方才司徒昭蕴竟戏称他为美人。
“你这么美,害我都有些不忍伤你了。”
男人的吐息恍如仍旧拂在耳垂,低哑的声音犹在耳边。身子起了一阵寒粟,再没有心思去恼恨刚刚司徒昭蕴的逾举。
双臂回抱住自己,侧身躺倒在软垫上,才一闭眼,黑暗中男人的唇就仿佛落到了他的面颊,颈项,胸前……
不要!骤然睁大双眸,幻觉消失,身上却已大汗淋漓。
会是谁?那个污辱他的男人到底是谁?谁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于那般对他?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来,整个暗王朝唯有那个人胆敢当面对他不恭,不分时间场合的纠缠不休,刚刚还戏称他为美人,难道是对他……虞烨心中一阵恶寒。
“听说京城近来新开张了一家酒楼,很是不错,不如趁此机会我们前去瞧瞧,你我师兄弟也好久未曾单独聚聚。”
甫入京城,车外就传来鸹噪之声,不消说,会就样纠缠不休的除了司徒昭蕴,根本不做第二人想。
虞烨只觉烦闷,自强暴事件之后,他的胸中就窝着一团火,无论如何也发泄不出。要不先杀几个人解解恨,首先拿这总是挠他清静的人开刀。反正,他向来在旁人眼中就是不问清红皂白喜怒无常的君王,也不在乎多一项无故残杀开国功臣之名。
“陛下快看看,真是好大的规模,听说老四跟这家酒楼的老板相好,别人都不敢来闹事,不如我们去好生玩玩,出出老四的糗,省得老四这两年来越来越像你,都跟个冰块儿似的。”司徒昭蕴犹在车外兴奋地说个不停。
听闻老四竟也会跟人相好,虞烨忍不住起身掀开车窗帘幕。
车外天色已暗,道路两旁的百姓全都远远在街角回避,一路之上明明人不算少,却显得甚是冷清。唯独前方热闹鼎沸之声隐隐传来,一座大楼张灯结彩灯火辉煌,当真好大气势。
“喂,美人,别这么冷淡,就陪你师兄我去玩玩又会怎样。”
正打量间,闻听司徒昭蕴又冒出奇怪言语,虞烨不觉头痛。还是别去的好,若再与他这位三师兄相下去,怕等他回过神,已经一个不小心把司徒昭蕴的脑袋给割了下来。
刚摇头,因见他掀开窗帘,就赶忙策马靠拢,徐徐行在他车窗旁的司徒昭蕴又叫嚷起来:“去吧去吧,难道你不想瞧瞧与老四相好的会是什么样的人?我可早就想拜见拜见。”
“是女老板?”虞烨只是随口问问,因想到这么大一间酒楼,若是女人打理,还真需些能耐。
“听说不是,这家酒楼的老板不但是位年青男人,据传还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嘻嘻……”司徒昭蕴不知想到什么,轻笑出声。
男人!想不到一向对人冷漠,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四师兄竟是这种人。思及自身遭遇,虞烨突然有兴趣去会一会这位四师兄卫仲光的相好。
“先把酒楼的人都赶走,朕再与你上去。”
“不用吧,若是人都赶走了,还有什么热闹可言。难道是陛下害怕见人?”
虞烨此时的确不想让人参观,但被司徒昭蕴说成是害怕见人,他又怎好示弱。
命令停车,稍整衣衫下得车来,司徒昭蕴早已下马恭立车旁。见虞烨下车时步伐有些虚浮,要来搀扶,被虞烨挥手推开。
司徒昭蕴疑惑地盯住瞧,询问道:“你的伤,真没什么大碍?还是应该让御医……”
“不用。”虞烨冷冷地打断,那种伤,怎么可能让别人治疗。
虞烨率先走向酒楼,司徒昭蕴有点悻悻然地紧随其后。
新开张的酒楼果然生意兴隆,人头]动热闹非凡。所有客人见到他们这一行人进来,都同时停止动作,酒楼中刹时安静,每一个盯着虞烨的人,眸中先是惊艳,待看清楚他身上那一袭仿如标治的黑袍,再加上其后的侍卫,齐齐面色惨白。
一片桌椅倾倒挪开的声响后,所有人都跪到了地上。
“喂,你们都起来,这是怎么搞的,这样多无趣。”
司徒昭蕴跑到每一张桌子前大吼大叫,但显然没一人愿意听从,反而发抖得更加厉害。
虞烨扫一眼与客人们同样跪在地上的掌柜小二,心想司徒昭蕴还真多事,与其这样,还不如先赶走的好,省得叫他看了心烦。
虞烨冷哼一声,自顾自上楼。
楼上雅间也大都客满,不过好像并不知发生了何事,仍是一片杯觥欢笑之声。寻到一无人的房间,虞烨走进去。
房内的摆设还算雅致,墙上挂着名人画轴,角落台几上装饰幽兰。到窗边坐下,伤口接触到椅面时,虞烨微微蹙眉。
司徒昭蕴等他落座后,不等他吩咐就主动坐到他旁边。四名侍卫们立在进门两旁,还有数名则守在门外。
刚刚坐定,酒楼掌柜就跪在门前口呼万岁。虞烨瞟一眼身边的司徒昭蕴,示意由司徒昭蕴来开口交待。接到虞烨目光,司徒昭蕴又露出那种只会令虞烨厌烦的不正经笑容。
“掌柜的,有什么好东西尽管呈上,还有叫你们老板来。对了,卫仲光在吗?你叫他也来。”
“回,回王爷……四王爷委实不在店中。”
“这就怪了,”司徒昭蕴皱眉自语:“这两日都没见着老四,还以为他定然跑到这儿来了,没想到竟不在。”
“老四这两日都不在王府内吗?”虞烨强自镇定心神,用平缓的语气问道。
“我前日跑去找他,府里的人都说他出门了,我本来还想让他先给我引见他相好的。”
“他有什么公干?”
“他有没有公干,陛下还不清楚,需要问旁人。” 司徒昭蕴失笑。
虞烨不再开腔,侧首避开司徒昭蕴的视线。
卫仲光这两日的确没有公干,且还与男人相好,倒是凑巧,若真是卫仲光对他做出好事,一死太过便宜,他定会叫卫仲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收敛好眸中杀意,虞烨才转回头,正见司徒昭蕴吩咐掌柜取坐垫过来。
虞烨胸口一紧,沈声问道:“取坐垫干什么?”
司徒昭蕴忙道:“没事没事,我只是见陛下似乎坐得不舒服而已。”
司徒昭蕴到底是知道些什么,还是无意为之?虞烨微眯眼眸,紧盯住司徒昭蕴。面前的男人却嬉笑如常,令他分辩不出。
掌柜退下后没多久领着数名小二进来。进来的人都不敢多言,迅速奉上酒菜。
“怎么还不见老板?”司徒昭蕴一边亲手替虞烨斟酒布菜,一边询问掌柜。
掌柜战战兢兢回道:“这就来了,这就来了。”正说着,门外步骤轻盈,一位白衣儒生姗姗而至。
儒生进来后先示意掌柜与小二们退去,待他们离开,儒生这才上前下跪见礼。
“草民季宁卿拜见皇上,王爷。”季宁卿动作从容,言谈不卑不亢。
“起来说话。”虞烨道。
“谢陛下。”季宁卿谢恩后起身,缓缓抬头。
司徒昭蕴仔细打量,季宁卿身形柔弱修长,肤白唇红,眉眼之间甚是清秀,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全不似酒楼老板。
不禁怀疑道:“你真是这酒楼老板?”
“草民不才,正是‘望月居‘老板。”
“听说你与四王爷交好?”
“四王爷常来望月居关照,季宁卿乃一介小民,不敢高攀。”
“这么说是落有意,流水无情了,不过我听闻你们倒是亲近得很啊。”
“王爷折煞小民了。”
“罢罢,别净说些虚应的话,听说你琴艺甚佳,今日陛下难得来此,不妨献奏一曲助助酒兴。”
“粗浅技艺,陛下见笑。”季宁卿全不推诿,躬身行礼后,说要回房取琴,告退离开。
“小师弟你瞧这人如何?可配得上老四?”季宁卿刚踏出房门,司徒昭蕴就附到虞烨耳边低语。
“还好。”虞烨不着痕迹避开,漠然道。
季宁卿虽然相貌不错,可惜过于文弱,比较前几日钦点过的那些新进侍从,也算不得特别出众。
“岁数怕有二十出头了吧,做脔童的话委实大了些。”司徒昭蕴叹息。
朕也不小,你还不是老来烦朕,而且昨夜还有人……忆起昨夜之事,虞烨羞愤难当,为掩饰起伏不平的情绪,侧目狠狠瞪了司徒昭蕴一眼。
谁料这一瞪之下,司徒昭蕴原本端起酒杯正要饮来,手一抖,全泼到身上。
司徒昭蕴悻悻地摸出罗巾来擦试身上酒渍。
季宁卿回来,靠墙原就有矮几矮凳,正好用来放琴,想来本就是为需要弹唱助兴的客人准备。季宁卿行过礼后,抱琴到矮几后坐定,放妥瑶琴调试一番,抚弄起来。不过是些风雪月的老曲目,季宁卿的技艺倘可,但比起宫中御用琴师,也不见得出众。
听了片刻,虞烨便乏了,举起面前斟好的酒杯,嗅了嗅,确定其中并未多加入奇怪之物,方轻啜一口。其实当初若非他被宝剑引诱,一时失却戒心,怎会叫那男人轻易得手。只可惜那柄好剑,记得男人离开时带走了罢。
看来主使者,定然谙他脾性,多半即是他身边之人,只不知到底是谁?
正沈思,轻轻媚媚的琴音骤忽大变,高亢尖锐,似风起云涌间有万千利箭直向他紧逼射来。
虞烨不免一惊,回神细看,发现真有利器袭来。
司徒昭蕴掀翻桌子,桌子向前飞出,恰好挡住琴弦化成的利器,因双方冲力,桌子震得粉碎。
季宁卿见事不成,从琴匣内拔出一柄匕首,踢开矮几,又向虞烨的方向袭来。
守在门旁的侍卫们一见事情有异,慌忙涌入,想要团团围住季宁卿。
司徒昭蕴大吼一声道:“退开!你们不是对手!”
季宁卿趁弹琴之际随手挥出琴弦,虽未到得虞烨近前,却也震得桌子粉碎,其中的劲力自不必说,普通的侍卫怎可能是其对手,贸然冲上前去,不过白白送死罢了。
刚刚还嫌季宁卿文弱,倒是太过小瞧。
转瞬间,司徒昭蕴已与季宁卿斗在一,司徒昭蕴还有余闲笑道:“本将军还正琢磨如何才能英雄救美,好讨得美人欢心,白来的机会可不要浪费。”
虞烨立在旁边观看一会儿,见司徒昭蕴虽赤手空拳,也明显占据上风,璇玑老人教出的弟子,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是其敌手。
虞烨感觉乏味,便道:“朕先去了,你留个活口,明日送到宫里,朕要问问。”
房中被弄得一片狼藉,懒得从房门出去,推开窗正要跃出,又闻听司徒昭蕴不满地大声道:“你怎么就走了,都不多欣赏欣赏本将军的英姿!”
这种时候还老没正经,虞烨着恼地随手撕下一小块窗纸,运了劲力弹出,正中司徒昭蕴腿上麻穴。
司徒昭蕴左脚一软,显些站立不稳,动作略迟,季宁卿匕首已至,躲闪不及,紧迫间只得懒驴打滚,往地上滚了一转,狼狈万分险险避过。一站起来就喊道:“害死我也!”
虞烨稍觉解气,纵身一跃飞出窗外,飘然下楼。
虞烨回宫,连夜急召所有大臣来见。
朝龙殿上坐定,打量殿堂,大臣们恭恭敬敬文武分列,其中却有空位。
虞烨怒道:“为何有人不来。”
堂下众臣皆不敢言,身旁暂替张藻职务负责宣旨的宫人跪下回禀:“大王爷,二王爷,四王爷皆不在府内,听说是前两日便都出去,去了何下人也不知情。至于三王爷,昨日原也不在,今早才突然回来,刚巧张总管派人来说陛下在行宫遇袭龙体违和,命御医随时候命。三王爷一听后,就带了御医急匆匆赶去迎驾,奴才寻不到人,所以……”
宫人战战兢兢说了一通,已浑身打颤。
虞烨心中惊骇,他那厢在行宫出事,这厢里大王爷、二王爷、四王爷统统不知去向,行宫距京城虽有一日路程,但如骑快马疾驰半日足够,三王爷,也脱不了干系。
寻思片刻,原想再问问其余人这两日去向,一见那些文武大臣唯唯诺诺的软弱模样,谅也不配能够伤害到他。
这样看来,最有嫌疑之人,也就是那几位王罢了。
没心思再理睬跪了满地的大臣,虞烨忿忿拂袖而去。
众大臣不知帝王今夜为何发怒,皆为没能来面圣的四位王爷担了份心。
暗道臣子不好做,摊上个不讲道理的残暴君王,更难上加难,可若贸然请辞,恐怕反招君王疑心,惹来杀身之祸不说,还累及家人。这般暴戾君王,若非还有几位算得上贤能的王爷倾力辅佐,暗王朝,恐怕早已维系不住。
摒退宫人,寝宫四周,破天荒驻守大批侍卫,宫人都暗自揣测帝王这一趟行宫遇刺,倒改变心性,怕也当真惊了御驾。
偌大一张龙床,幽幽长夜空榻独眠,委实太过冷清。原已好了许多的身体,顿又疼痛难当。
是谁,究竟是谁敢如此大胆?
那个男人,既存心羞辱于他,又何必在事后替他整理衣衫,更换床单,还为他的伤上药,直接让所有早上请起的宫人见到他狼狈不堪模样,不更能打击到他,彻底毁灭他的骄傲?男人强暴后的温柔行径,不但纯属多余,还令他怎么也揣摩不透男人的心思。
无心睡眠,虞烨起身披上衣袍,行到一人高的铜镜前方。唤宫人执来烛火,凭着光亮,立在镜前细瞧。
镜中黄澄澄的人影,眉目如画,长发如瀑,衣衫半掩,只是眸光流转中全无半点柔情。身形也完全是长年习武打造出来的男性躯体,紧绷肌腱,明显比女性宽阔的肩,虽然肤色较白,但有哪一点,哪一,像是可能会挑起男人情欲?
心烦意乱寻到枕畔的落剑,剑刃出鞘,铜镜被削成一小片一小片亮晃晃碎片,连带着削断宫人手中持着的烛台。
烛火翻落,铺于地上的团龙毡毯窜出火苗,宫人慌慌张张上前踩熄火苗,跪倒在地直呼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待急奔而入的侍卫拖走执烛宫人,另有宫人收拾完碎片,所有人离去,一切恢复平静,空气中却乃弥漫着炽火燃烧过后的焦味。
虞烨举起手中长剑,一时,凝望得痴了。
剑名落,削金断玉的宝剑,乃当时随师学艺时,璇玑老人所赠。原以为世上唯此一物,仅在他手中。可璇现老人却在密室中告诉他,此剑本为一双,他手中不过雌剑。他如多造杀孽祸害同门,雄剑就会出现。至于会出现于谁人手中,并不言明,只说雌剑若遇雄剑则伏,也即是他命尽之时。
雌伏,雌伏,雄剑还未曾出现,他已雌伏于男人身下。
运起十二分劲力,想要将剑震碎,落剑不是铜镜,空费劲力,宝剑依然如昔。
翌日,大王爷尹默、二王爷王瞿君瑞,三王爷司徒昭蕴齐集御书房,唯独四王爷卫仲光仍旧不见踪影。
强忍住身体的不适,虞烨坐在御书桌后的龙椅上,不动声色地审视。
大师兄尹默,面形端正,额朗目清,鼻悬口阔,仪表英伟,为人最是严谨稳重。虞烨还未曾开口,已先告擅离之罪,却又说只是有些私事前往理,不便言明。
二师兄瞿君瑞,脸庞丰润,眉目如画,长身玉立,再加上一袭绣麒麟白玉锦袍,腰间珐琅烟盒玛瑙坠珠,宫内宫外但凡见过瞿君瑞之人,皆会叹言世上若有女子得此般容貌,恐这天下,说不得会有另外一番局面。
瞿君瑞倒也爽快,同样道有私事去办,不过虽是跪着,却一付全不认为自己有错的模样,仍如同往常般温文尔雅地微微而笑。
虞烨故意露出不悦,先斥退尹默与瞿君瑞。
尹默与瞿君瑞性情大不相同,但都绝非异与之辈。既然不肯言明,就算问,也不可能问出线索。但也表示,他们在隐瞒什么,至于隐瞒的理由……虞烨无法不猜忌地望着二人退去时的背影。
询问司徒昭蕴前日去了哪里,结果司徒昭蕴竹筒倒豆,说了一大通。
“想我堂堂三王爷,相貌英俊,人才出众,乃万千佳人心中偶像,少不了有几位红粉知己,难得陛下不在,我也抽个空放个假,去轮流拜望拜望那些个红粉知己。若非陛下你回来的急,又听闻受了伤,我还想多呆上个几日才回,一天两天哪里够用。”
虞烨听得头昏脑胀,索性打断,调转话头问道:“那名刺客,带来了吗?”
“带是带来了,不愧老四的相好,性子烈得很,当时便要自尽,封住他全身穴位又拿布塞了他嘴,这才敢带来。好歹是老四的人,陛下若要置,总还等老四知晓才好。”
“朕要如何置,用得着你来多嘴,没什么事便回。”实在不愿再听司徒昭蕴罗嗦下去。
“陛下……”司徒昭蕴还待再言,虞烨怒道:“行刺罪名,就算四王爷,难道他还担着不成!”
司徒昭蕴呆立片刻后,也不告退,转身径直离开。
虽早习惯了司徒昭蕴的无的放矢,虞烨一时无由发做,但心头,着实窝火。
侍卫押来季宁卿,季宁卿穴道受制,侍卫一松手,就跌落地上。
虞烨起身,行到季宁卿近前,扯下季宁卿嘴里布团。捏住季宁卿下巴,强迫季宁卿抬头,原想一睹季宁卿落魄景况,不料季宁卿眉眼之间满是不屑。
“听说你与四王爷交情甚好,你此番行刺朕可是受了四王爷的差遣,若是,你只需点一下头,朕便不杀你。”
听清虞烨的问询,季宁卿先是惊讶,而后眼中竟有笑意,那笑中却分明含着讥诮。
“哈,你不知道我为何杀你!怪只怪四王爷他不该对你……”季宁卿骤忽收口。
“四王爷,他对我怎地?”难道是季宁卿知道些内幕,关于卫仲光就是那个侵犯他的男人?
季宁卿索性闭上了眼,似乎不愿再言。
“你的表情挺丰富,倒不像那个四王爷,成天板着个脸。待朕想想看究竟要怎样你才会求朕……”
虞烨倏忽放手,站起身对一旁的侍卫吩咐道:“押回天牢,好生看着,朕还有用。”
侍卫领命,警醒地赶快跑去强行掰开季宁卿的嘴。
季宁卿,还果如司徒昭蕴所言般性烈,只差一步,便已咬舌自尽。
卫仲光依然下落不明,更加了虞烨对卫仲光的疑惑。不免猜测,是因卫仲光自知对他施加羞辱之事奸情败露,已然畏罪潜逃,不过任尔逃去天边,又怎能够逃得出王土!
虞烨这几日总是心神恍惚,仿佛预料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但会有什么事情呢?除了那个无法撑控的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期望进行,还有什么可担心。那个男人,应该也快被揪出来了吧,卫仲光,会不会是你? 就算是,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虞烨在心底嘲笑着莫名其妙的直觉。
“虞烨,虞烨……”黑夜的朦胧中传来低沈的呼唤。
修长的身影,月光下依然清晰可辩。诡异的金色面具,虞烨一见之心痛欲裂。寝宫外特意加强了守卫,男人依然轻易闯入,那些无能的侍卫要来何用,还不如统统死得好!
“你是谁?到底是谁?卫仲光?”
他四名师兄包括他自己高矮肥瘦皆相差无几,应习练相同武功,也都有着类似的精悍身躯,平日不过因衣饰的风格迥异,在外人看来显得有所差异罢了。不过论形迹最为可疑,非卫仲光莫属。四王爷卫仲光所担负的职责其中一项,守护皇城安危,自然有办法能于警戒森严的皇宫也来去自如。
但卫仲光,他的四师兄,为何要对他做出那种可耻之事?难道卫仲光也在恨他,恨他为暗王朝当之无愧的开国功臣他的同门师兄们封了王,却并未给予应享的待遇?卫仲光与他年纪最为接近,他却在拜入师门短短时日,便超越了已有一定基础的卫仲光。所以对于卫仲光而言,应是最有理由憎恨他。
男人不置可否地轻笑,身影不觉间已移动位置,来到虞烨面前,似爱不释手般抚摸着虞烨脸颊的手,被虞烨慌乱地挥开。
“你手里的剑,不用?”男人提醒已然怔忡的虞烨。
虞烨霍然惊觉,不错,这回他可没中男人的陷阱,而他手里,还握着落剑。怕的就是男人不现身,既然来了,难道他虞烨,竟会怯懦到不敢应战的地步?
但,无用,虞烨引以为傲的落剑法,对男人无用。男人似对他的剑法极其熟悉,于剑影缭乱中穿梭自如。虞烨更加肯定男人必是卫仲光无疑,只是不解一直让他远远抛在身后努力追赶的卫仲光,武功造诣何时修炼提升到了能与他对抗的地步?
虞烨受到的打击,较自己被男人侵犯还要巨大。
没有人比虞烨自己更加清楚,他无法全力以付,刺向男人的致命杀招,眼看已到可以给予男人重创之,他却总是手间一震。才会令男人应对游刃有余,甚至,他并没有使出落剑法中的杀着。
会是恐惧吗?因为曾经遭受过男人的侵犯,所以在面对男人时,心底不由自主产生恐惧?害怕到竟想要臣服于男人的压迫,不愿再做无谓抵抗?
刚一这么想,从虞烨的身体涌动出一种无法言诉的热流,奔腾缠绕住他。落剑,在那一刻,掉落地上。
男人抱起虞烨与落剑同样命运软软滑落的身体,与行宫时不同,这一,男人没有丝毫犹豫。
寝宫外巡守的侍卫,听到里面疑似打斗的动静,却在没有得到残暴的君王呼唤前,无一人有胆量闯入。
“陛下……”
张藻走进来跪在虞烨面前,禀道:“新进的一批侍从已入宫,陛下是否要亲自挑选?”
半卧于软榻上神游的虞烨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
若非为了自己一时的兴致,又怎会去行宫,怎会该死地被男人污辱。所以,他才下令挑选侍从改在了皇宫,但不仅是行宫,即便是禁卫森严的皇宫,男人亦如鬼魂附体般从容地纠缠住他。这个改换地点的命令,如今倒似对他的一种嘲弄。
昨夜,他自暴自弃地任凭那个男人褪下自己的衣衫,不同于上的粗暴,男人的动作缓慢而轻柔,指尖无意又似有意地拂过他逐渐裸露出来的每一寸肌肤,带来滚烫的热度。对他来说,不谛于从砍头的巨痛改为凌迟的折磨。
闭上眼,忍耐被男人引燃的翻腾情欲。他是暗王朝无人可以企及的帝王,为何却要忍受男人的玩弄?对了,是因为他的武功制服不了男人,虽可呼唤侍卫救驾,但与其让人瞧见他此时帝王自尊心受创的狼狈模样,还不如让他的身体,随波逐流。
那样的话,损失的,仅仅是身体罢了,那份用来持续他生命的骄傲,他还不愿放弃。
男人凑到他耳畔,一边呼出灼热气息,一边如呢喃似地低语:“如果发出声音,外面的人就会听到。”
惊醒地睁开眼,才发现身子已经被紧紧束缚,而男人用来捆绑他的,正是从他身上抽离的腰带。墨黑的丝绸缠绕住洁白如莹的肌肤,在夜晚的暗光中,他感觉自己犹如被男人分割,整个身子碎了,就像是从阴霾的缝隙中散落的月光,清清白白的碎片。
阴暗如夜的黑,才适合于他,早已习惯了的掩饰,却被男人以这种羞辱的方式撕开。袒露出来的那个自己,陌生的雪样的白,让他难以承受。
怨怼地望向男人,下意识咬紧了唇。男人却道:“别这样,我会心痛。”
手指轻抚过他的唇,男人强行撬开牙关。”怕发出声音的话,不如咬住这个。”
男人将他跌落地上的落剑拾起搁到枕上,剑柄塞入他口中。
为使用时顺手,落剑的剑柄,平素会令宫女细细缠上黑色软布,没想到现在用来倒恰到好。男人究竟要羞辱他到何种地步,才会甘休?愤怒于心底燃烧出炽烈的火焰,斜长的眸莫名愤恨地死死盯住男人。
男人轻轻爱抚着他的身体,散落成碎片脆弱到不堪一击的身体,低哑而暗沈的声音,显示男人也同样受到情欲的冲激。
“你很美,这样的眸光,就更美了。”
上一在行宫,男人也发出过类似的赞赏。
美,他真的美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畏他如蛇蝎?而他自己,比较起所有人都更加讨厌这付阴险到邪恶的皮囊。可面前的男人,虽因金色面具的遮掩看不见表情,仅从男人近在咫尺凝眸审视他的目光中的认真,却使他不禁愿去相信男人所言不虚。
即使所有人只当他是恶魔,至少在这个男人眼中,他是有着美好皮囊的恶魔。
原来他这付毫无可恋的皮囊,多少还有让男人值得欣赏之,是因如此,男人才会对他做出那种事来吗?那个昨夜给予他诸多污辱黎明前又飘然而去的男人,真的是卫仲光?
虞烨挥退堂下努力买弄风骚的舞伶,慢慢伸出一只手,淡然道:“扶朕起来。”
张藻顺从地走过来托住虞烨的手。
“让他们在大殿外列好队。”
虞烨缓缓坐起,慵懒得像一只午后刚晒过太阳的猫,张藻赶紧回头吩咐身后的小太监照办。小太监应诺遵旨,颠颠地跑出去。
“张藻,你跟随朕有多久了?”虞烨任由张藻托住自己的手,缓步而行。
“老奴侍奉陛下很久了,久到连老奴也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年头。”张藻恭敬地回道。
“看来你还真是老糊涂了,是十四年零两个月,从你自井中救出朕,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四年零两个月。”虞烨顿了顿,又道:“张藻,你可不要妄想背叛朕,背叛过朕的人,他们的下场你都看在眼里,朕可不想你也成为其中之一。”
“老奴不敢,老奴这一生都会为陛下尽忠。”张藻惊了一下,慌忙回道。
虞烨只轻哼一声,没再多言,心中却并不确认张藻的话里有多少真实。
大殿前宽阔的广场上,身着崭新甲胄的侍从们气宇轩昂站得笔挺,排列着整齐的队伍,只等待君王一个满意的微笑。看着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年青面孔,这些还没有受到过挫折的年轻男子,虞烨不免疑惑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若被选中,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他们,虞烨心中暗觉好笑。
站在台阶上,虞烨一边凝眸张望一边暗自计数。不错,短短时日竟又选来一百名侍从,而且大概是为避免重蹈覆辙,这一百名侍从中,从稚气未褪的少年,到身形魁伟的青年,从艳丽秀雅的模样,到五大三粗的长相,五八门的类型还蛮齐全,倒不怕他从中挑不出个合意的人来。
正微微颔首,一名尖嘴猴腮蓄着稀薄的老鼠胡须穿着官服的老头子从旁边行了出来,伏跪到他脚前。
“你就是接替林忠的人?”虞烨轻轻挑起了眉,老头子太过贫瘠的相貌已令他心生不悦,但语气并未表现出来。
听到虞烨和颜悦色地问话,老头子还以为虞烨对自己的安排极其满意,丝毫不知危险已临其身。乐陶陶地埋首道:“正是老臣敦复,这些侍从都是经过老臣千挑万选,若是能够得到陛下赏识也是他们造化。”
“敦复,朕记得你以前是二王爷府的下人,你这官儿倒升得快。”
“托陛下鸿福,陛下竟还记得老臣,真令老臣受宠若惊。”
“平身吧,跪着说话也挺累。”
“谢陛下。”敦复称谢后又伏地连拜三,方才爬起来萎萎缩缩地站在那厢。
虞烨迈下台阶,在队列中行了一周后,向敦复下令宣召了十来名侍从出列。
敦复一个一个念出名字,念完后额上冒出汗渍,诚惶诚恐地向虞烨建议:“左边第三列的头一名,乃老臣外侄,还望陛下垂怜。”
就算那些新进侍从不了解他们的任务到底为何,这个负责挑选的敦复难道还会不知,竟连自个儿的侄儿也安排进来,倒真称得上忠心为国。
虞烨有些着恼地看向左边第三列头一名的位置,谁想这一望却望进直视而来的一双眸子中去。
13
不同于别的侍从眼中的干净纯粹,这双眸子里暗含着玩味与遂,即使发现虞烨锐利到会让人颤栗的视线逼视自己,也没露出丝毫怯懦,反倒泛出挑逗的笑意。
端正到无可挑剔的五官,不过和那一大堆经过精挑细选的侍从比较起来,也并非特别出众,桀骜不群的欣长身形倒是激起虞烨难得的兴趣。
“叫他出来。”虞烨低声吩咐,敦复像得到天大好,用兴奋到不能自抑的声音喊出一个名字。
男子没有像别的侍从那般立即出列,露出一个大大的甚至带点傻气的笑容,这才拖拖沓沓迈动步伐,行到那排被挑选出来的侍从队列中去。十余名受到君王青睐的侍从,恍惚有着相似的身形。
‘余庆’,其他念过的名字,虞烨全不记得了,倒是这个名字因着敦复的打岔,在他耳中绕了一圈后烙印进去。
“陛下英明神武,宛如天神在世,小侄能够得到陛下垂爱,是他前生修来的福气……”敦复连迭向虞烨歌功颂德。
虞烨轻蔑一笑,狠狠撩脚将那名从方才起就叫他看不顺眼的敦复踢翻在地,冷声道:“朕怎么样还轮不到你这下贱东西欣赏,拖下去杖毙,省得看了闹心。”
敦复骇得连连磕头谢罪,但还是被拖走。
直到敦复凄厉惨叫声消失,那些侍从也没能从震惊中醒悟。
虽然暗朝帝王的恶名宣扬在外人尽皆知,但也万万没料到竟暴戾无常到了如斯地步。不动声色之间,刚刚还在进献功德唯诺讨好的官员已被宣判死刑。而他们,留在这样的君王身边,真的能够安然无恙?
挑选中的侍从们个个脚下发软打颤,脸色难看到极点,唯独被称作是敦复侄儿的人,还老神在在一付无所谓神情,甚至东张西望打量起皇宫景致。
“赞啊,皇宫就是皇宫,果然不同凡响。”余庆满脸欢喜地吹了声口哨,转回头,这才发现虞烨已站在自己面前。
“他不是你舅舅?”
“不是,我给他一些银子,叫他带我进来,否则凭我一介平民哪有资格入选侍从。”
余庆随随便便回道,直听闻虞烨身后的张藻厉喝一声:“大胆奴才,还不跪下!”这才漫不经心跪了下来。
“你倒坦白。”
“欺君也是重罪,微臣可不敢冒犯。”口中说着不敢冒犯,但余庆的目光却一点也不回避地直视虞烨。
“为什么进宫?”若真是了解虞烨真实面目的官宦子弟,怕早避之唯恐不及,余庆,反而说是了银子要进宫来。
“当然是因为仰慕陛下的英明神武,宛如天神在世啊!三年前陛下前往灵山祭神,微臣有幸一睹陛下圣颜,从那以后,微臣无时无刻不想念陛下,渴望能够进宫服侍陛下……”
余庆滑稽地学方才敦复的口气大肆称贺,听得虞烨差点忍不住脸变了形。好不容易隐忍下来没有失态,闷声道:“你忘了刚刚你那个舅舅是怎么死的。”
“微臣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陛下宽宏大量,不会跟一个说实话的人计较吧。”话音刚落,虞烨手中就不知怎地多出把剑来,亮晃晃的剑刃正搁在余庆脖上。
余庆实在有点可笑地眨巴几下眼睛,呆怔怔地盯住虞烨,害得连虞烨也不禁感觉自己突如其来的愤怒同样可笑。
干嘛要去跟一个不明事理不知轻重乡下来的傻小子计较,虞烨将剑扔回给莫名其妙就被夺走兵器的侍从。
虞烨带着张藻离开,临走时低声吩咐张藻:“今晚,就让这小子来服侍朕。”
张藻担忧地回道:“恕老奴多言,这小子看起来并不驯服。”
“正是这样才有趣。”虞烨微微一笑,淡如浮云。
敢于在他面前直言不讳的年轻男子,定是从来不曾被弄脏过。如果干净染上污秽,还能不能够再张狂,就如他自身一样?他很有兴致知道。而且看着那张可恶的年轻英俊脸孔露出恐惧与哭泣的表情,一定也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想到这里,虞烨禁不住对今晚终于可以不再寂寞难耐的夜,有一点点期待。
自从溺死胆敢在他饮食中下药的女人,他已有多久没碰过后宫的女人了?今夜既已宣人侍寝,那个男人倘有自知之明,应该不会再来了罢?来了也好,就让他看场好戏!
眺望君王已经消失到看不见影儿,余庆才回过神来似地摸摸脖子,上面仿佛还残留铁器冰凉的寒意,余庆不由浑身打了个机灵。”好险,差点脑袋搬家。”咋了咋舌,完全不复方才呆滞模样,眸中充盈笑意。
二王爷府,瞿君瑞安坐书案后,略微侧首,倾听宫中密探回报。
“敦复被死了?”瞿君瑞没有露出任何诧异表情。
“是。”密报躬身回道。
“毕竟曾是本王府里的人,给他家人三千两银子安葬后事,剩下算是你的辛苦费。”瞿君瑞从书案抽屉翻出一张银票递到密探手上。
密探接过银票瞄一眼面额,足有一万之多,满心欢喜揣入怀中道:“据说今晚陛下就要宣招新进侍从侍寝。”
瞿君瑞斜眸瞟了眼窗外日色渐沈,呵呵笑道:“是吗,这倒有趣了。”
又从抽屉内摸出一张同样面额的银票放至面前书案上,道:“再给你个赚钱的机会,把这消息买给三王爷,自然有你好。”
这一,密探踌躇着没有伸手。
朝廷内外上上下下明眼人谁不知晓三王爷司徒昭蕴的心思,把这种内幕透露给三王爷不谛自找死路。再说依三王爷心性,闹腾起来说不得又是一场纷争,到时候牵涉到自身,还安有活命机会。
“怎么,你是不相信本王的话!”眸光骤然冰冷刺骨,全没了之前的和风细雨。太过昭显的美貌,此时竟化为锐利武器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密探冷汗冒了一身,只好抖手取过银票,口里言道:“奴才谢王爷赏,王爷交待的事,奴才这就去办。”
瞿君瑞盯着密探将银票揣入怀中,寒意立即一扫而光,又换上和蔼可亲模样,宽慰道:“宫里辛苦,你得了这些银钱也能好休歇休歇,再说这事儿也不是什么难办的差。”
密探战战兢兢恭敬行礼道:“王爷说的是。”
笑吟吟看着密探退出书房,瞿君瑞行到窗前举头,痴了般凝望天际初月如水清淡,眸中,尽是冷冽。
自从宣布让余庆侍寝,夜晚的来临似乎也变得漫长难安。
捺到天黑,侧卧在龙床上的虞烨终于看到梳妆妥当的余庆被一众宫人簇拥着姗姗而来。
一袭轻薄白袍,漆黑长发油光水滑地披散肩头,学着女人扭扭捏捏的步伐。看得连虞烨,也不禁哑然失笑。
连行礼都省了,余庆径直行到虞烨身边坐下,长臂一伸圈住虞烨腰身,在虞烨耳旁道:“笑什么,这不就是陛下要的。”
“大胆奴才!”虞烨挑眉喝斥,却并未避开余庆在他腰际轻抚的手。
“微臣大胆,”余庆从鼻腔冷哼了一声道:“传闻三王爷还要更加大胆,陛下不是从来没有责罚过。”
“所以你就有样学样,胆敢如此放肆!”
“微臣区区一介低等侍从,哪里敢学王爷,只不过有些吃醋罢了。再说陛下这么美,就算想叫人不放肆也难啊。”余庆像是嘴里抹了蜜一般说道。
“朕美么,呵呵……”
虞烨轻笑着吩咐张藻取来桌前早已备好的酒,亲自送到余庆嘴边,命令:“喝下去。”
余庆犹豫地盯着那杯酒,苦笑道:“不会是毒酒吧?”
“你说呢?”虞烨故弄玄虚地冲余庆眨眨眼,神情之间妩媚尽现。
“罢罢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余庆盯着虞烨看了一眼,然后就着虞烨的手一口饮尽杯中酒,舔了舔嘴角,竟意犹未尽似地问道:“味道还不错,到底是什么?”
“不过是增加一点情趣的东西而已。”
“啊!是春药!”余庆后知后觉地露出大大惊讶神色,高呼出声。
虞烨朝张藻递了个眼色,张藻率先告退,其余宫人也识趣地跟着出去。倾刻之间,偌大寝宫只剩下虞烨与余庆两人。
“这就要开始了。”感觉到周围变化的余庆喃喃自语。
虞烨微微颔首,还来不及动手,身体一虚,已叫余庆一把抱住压在了龙床上。
“混账!”虞烨刚骂出这句,余庆已猴急地扯开他衣襟,双手在他裸露出来的胸膛一阵乱摸,当胸前的凸起被余庆含进口中舔噬,虞烨忍捺不住地扭动身体发出苦闷呻吟。
“这身子,真是美不胜收!”余庆讪笑地赞叹,抬起头吻住虞烨的唇,将虞烨所有呜咽全都吞进嘴里。
不同于女人的细腻温和,口中是专属于男人的雄浑气息,粗鲁纠缠住唇齿,似要将他舌头整个吸走。虞烨被突如其来的火热感受惊骇,那一刻,竟是不能动弹地任凭男人为所欲为。
直到下身的布料也被褪去,余庆试探地抚触他的后庭,虞烨才像是被惊醒了,猛一掌推开余庆。这一掌没来得及斟酌力道,余庆被打得跌翻床边,痛苦地咳嗽喘息。
“该死!谁叫你这样做!”虞烨揪住余庆的衣襟狂暴地怒骂。
“咳……陛下赐微臣春药……不就是希望……咳咳……微臣更加热情一点吗?”
“别忘了你不过是卑贱的奴才,是朕召你来侍寝,而不是……”而不是什么,虞烨心跳骤然加速地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为了掩饰莫名其妙的慌乱,虞烨用力将余庆按在被褥上。
“自己脱掉。”虞烨冰冷地命令。
没有反抗,也没有要求虞烨松开手,余庆只是淡如清风地笑了笑,就乖乖褪去长袍,连带着薄薄的白色丝绸褥裤也一并脱掉。
“陛下可还满意?”脱完后,余庆好整以暇地冲虞烨眨了眨眼,悠然问道。
虞烨差点为之气结,手紧紧握住余庆的咽喉,刚要使力,又转念一想,敢于当面顶撞他,这般有趣的奴才,实在难寻,杀了未免可惜。反正不能威胁到自己什么,既然对方想玩,不如陪他玩玩也无妨。
虞烨松开手,压上余庆精壮的身子,毫无半分怜惜地将自己的欲望刺入余庆体内。
整个情爱的过程,虞烨没有抚慰过余庆一。当情事过后,绣着金线龙纹的明黄色被褥,已濡湿了大片鲜红颜色。
等虞烨从高潮的余韵中苏醒,蛮以为余庆至少会露出稍微软弱些的神情,不想抬眼看时,余庆却像个没事人似地,连脸色都没改变地笑着。
那笑容落入虞烨眼中,怎么看都像透出轻蔑。不想看到那张脸,虞烨将余庆翻转身子,又不可自仰满怀怒气地压了上去。
虞烨一整个晚上没有合眼,狠狠地折磨余庆,尚不解恨。
直到张藻在寝宫门外催促起身,虞烨才杀气腾腾地前去上朝,把已快不成人样的余庆扔给张藻。最叫虞烨恼羞成怒的不是没能好生折腾余庆,而是自始至终,余庆也没向他讨过一声饶。
不能尽兴的窝火,还有自始自终那个金色面具的男人竟敢没有出现的愤懑,令虞烨怒不可遏。
偏是这时,还有不知死活的人在寝宫外阻住虞烨去路。
正寻不到地方发泄的虞烨,一看到司徒昭蕴那张如同被抽出灵魂般恹恹的脸,怒从中来。
“竟敢阻朕上朝,耽误朝廷大事,找死!”急迫地摸索腰间,谁想愤怒之中竟忘了携带随身宝剑。
君臣肉搏的话实在太过难看,虞烨只得疾呼守在寝宫外的侍卫。
“来人!把这逆徒给朕拖下去!”
众侍卫呼啦啦围上来,见到要惩的竟是三王爷时又不禁齐齐怔在原地。
“怎么!连朕的话也敢抗命不遵!你们这些狗奴才全该死!”虞烨压抑着满腔怒火冷冷地道。
那些侍卫吓得全跪到了地上,也不敢吭声讨饶。
听闻外间动静的张藻急冲冲赶出来,一见是君王居然要同时死这么多的侍卫,慌忙跪下替那些侍卫求情。
一团混乱之际,惹事的祸端司徒昭蕴轻叹口气,走到虞烨面前道:“小师弟,你真就这般狠心,全不顾念我对你这么多年的情意?”
看到司徒昭蕴笔直凝望自己的目光,那其中包涵有太多赤裸裸的情欲,令虞烨心下一跳,不由忆及昨夜余庆露骨地向他表示对司徒昭蕴的吃味。
也不知在意什么,虞烨就是感到了一阵心虚。司徒昭蕴,希望那个男人,不会是你?
当初躲避佚王朝追杀流落民间,正是司徒昭蕴捡回他,带他到璇玑老人面前恳请收他为徒,为此不惜陪他在师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学艺有成,招集军队想要复仇,也是司徒昭蕴第一个表示愿意协助。
可笑,谁说他从来就不会惩治司徒昭蕴,只不过是念及司徒昭蕴尚有一点利用价值罢了。如果司徒昭蕴就是强暴他的男人,他同样不会心慈手软。
虞烨从跪得最近的侍卫身上夺过剑紧紧握住,一晃手,剑毫不犹豫地向着司徒昭蕴胸口刺去。
司徒昭蕴瞅着那剑逼近,眼睛也没眨一下,动也不动任由那剑尖没入胸膛。
松开手,后退,看那剑插在司徒昭蕴的胸前,虞烨残忍地笑了。
“你是朕的师兄,是朕的臣子,仅此而已,休要妄想从朕这里得到什么。”
虞烨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司徒昭蕴悲哀到绝望的表情,连多一眼,他都不想看见。
那一日的早朝只能用乱七八糟来形容,虞烨动不动就发火,害得殿下大臣们没一个敢开腔。
司徒昭蕴,缺席。瞿君瑞像看好戏般强忍住没笑出声来,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尹默看看瞿君瑞,又望望在龙椅上胡乱发脾气怒骂的虞烨,心事重重。
到终于宣布退朝的时候,大臣们一个个鞋底抹油跑得飞快。
瞿君瑞主动拦住了尹默,悄声道:“借酒消愁,我陪你。”
“你知道什么?”尹默也不拐弯抹角,辟头就问。
瞿君瑞好笑地摇摇头道:“我们都是一样的可怜人,我能知道什么。倒是自从五年前希容的事后,我们师兄弟就生疏很多,今日难得你有兴致,不如由我做东。”
瞿君瑞不待尹默分说,上前挽住尹默的胳膊,硬拖着尹默走。
“你说得对,我们是生疏了。”
尹默强作镇定,轻轻道了声后,就任由瞿君瑞拖着自己而去。
余庆的伤势惨烈到前来替他诊治的御医也连连摇头的程度,当事人余庆反倒无所谓地一个劲儿笑,那笑容叫急匆匆下了早朝赶回寝宫探视的虞烨憋火。
无法再忍受因为同情余庆而喋喋不休交待宫人注意事项的御医,虞烨雷霆震怒地赶走御医,咆哮着命令宫人将余庆扔出门去。一个卑贱的用来发泄欲望的奴才,有什么资格安然睡在他的床上。
等终于看不见余庆那张该死的笑脸,虞烨累得虚脱地躺倒。
昨夜污秽的被褥早已换了新的,但又被余庆躺过,虞烨总感觉被褥上有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除了余庆的血,还有他的血。就算当初奋战宫廷血流成河时,也从未曾在乎过的味道,这一却令虞烨辗转反侧。唤来宫人斥责,又换过一被褥,那味道依然萦绕不去。
虞烨的怒焰滔滔暴发,可怜宫人无辜蒙冤,完全摸不着头脑就被拖下去惩治。
余庆的身份只是宫中最低等的侍从,当然不会有恩赐的宫苑,赶出寝宫,唯一能去的只有侍从宿。余庆被宫人要死不活地搬回宿,其他有幸蒙选的侍从都围拢上来,见到余庆凄惨模样时,人人心惊。
张藻询问今夜是否宣其他侍从侍寝,谁想纱幕后龙床躺靠着的朦胧身影动都未动。
张藻暗道侥幸,或许折腾过余庆,君王已觉乏善可陈。刚退出两步,床上之人却突然吩咐:“将纱幕收起来罢。”
张藻心觉奇怪,君王已然安歇下,为何又要收起纱幕?张藻不过一介总管,还没那个胆子询问。
待所有宫人退去,虞烨亲昵抚摸着枕畔漆黑剑鞘。落,落,今夜又该你陪朕了。
不能再继续受男人的摆布,如若继续,他害怕成连自己也会恐惧的存在。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今夜会来吗?如果敢来,他定然做个彻底的了断。只要下定决心,他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包括面对那个男人。
那夜的胆怯,一定只是错觉,虞烨,暗王朝的立国之君,怎么可能会胆怯。至于那夜未能克敌制胜,一定也只是因为他未尽全力的关系。
收起纱幕,就为那男人出现时,他可以第一时间观察到男人的形迹。
男人果然没有辜负虞烨的期盼,子夜时分就神出鬼没出现寝宫内。虞烨屏气凝神侧卧龙床,焦虑不安地等待男人靠近。男人却大异平常的行径,只满足于远远的凝望。
虞烨不免猜测,难道是男人得到什么消息,已预做防备?
不,这件事他并未曾告诉过任何人,就算男人乃他身边亲近之人,也不可能预做防备。或许,是男人也怕了,不敢再对他放肆无礼?
一个害怕得止步不前的男人,更加不配存活于世上!
落剑,挟着劲力飞出,钉在寝宫的龙柱上,剑身颤动着发出‘嗡嗡‘声响。原也没认为这样便能伤得了男人,但男人似乎竟凝望得痴了,锐利剑锋恰恰擦过男人左臂。
男人吃痛地按住伤,立在柱前的模糊身影,似乎变得更加模糊。
震惊于居然一出手就伤到男人,待虞烨醒悟,男人已然消失无踪。追之不及,虞烨快要站立不稳地愤怒嘶喊,声音飘荡在孤独地余下他一人的空空寝宫,发出回响。
仿佛一切不过是他,因长久紧张期盼,而产生的幻觉。
虞烨接到密报,四王爷已悄然回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虞烨立即派谴张藻前去宣卫仲光面圣,未料卫仲光竟言身体抱恙,无法前来。
是病了还是伤了?卫仲光,当真是你?所以才不敢来见朕。虞烨决定亲自前往四王府,一探究竟。
卫仲光还真如张藻回禀所言般,大白天卧病于床。
大概光着上身难入圣目,虞烨迈进门时,没有放过卫仲光慌里慌张扯被掩身的那一瞬。
虞烨坐到床边,淡淡笑问:“老四怎么也会生病?”
卫仲光清癯的脸庞虽然冰寒如常,平素难见情绪比常人凹一些的黑眸此时闪过一丝汗颜,仿佛在羞愧着什么。
“回陛下,是微臣前几日有私事出门,不料半路偶感风寒拖延时日,没能即时去早朝面圣,微臣罪过。”似乎真病得不轻,卫仲光虽然话语恭敬,却未有起身临驾的意思,靠着叠厚的高枕,半坐半卧于床上,除了头颅露出,一床锦被捂得密不透风。
“别口口声声陛下微臣的,你我好歹也是同门师兄弟,你还是朕四师兄。既然此私下无人,不必谨守礼仪,弄得师兄弟间生份得紧。今日朕闲来无事,不防便陪你坐坐。”
素来不喜与人亲近的虞烨,居然破天荒地主动说要陪坐卫仲光。这,卫仲光的眸中闪过的是一丝惊愕。
明明有着一双什么心事都藏不住的眸子,偏还要故意伪装出冷漠。虞烨暗暗地揣测着卫仲光这个人。因为目光盯得太紧,卫仲光的额际不由浸出汗粒。
虞烨伸手要去抚卫仲光的额头,卫仲光稍显惶惑地避开。
“捂这般严实,也不怕热。”虞烨没有缩回手,顺其自然地去拉掩藏住卫仲光的那床锦被,刚露出些许缝隙,卫仲光就紧忙地使力地扯住。
“陛下见谅,臣感风寒,受不得冻。”毕恭毕敬的态度,臣对于君最为标准的态度,不着痕迹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不愿与帝王太过亲近的臣子。
“真病得这般严重……”虞烨故作沈吟,又道:“朕倒好奇,究竟是什么私事,会害你染病?”
“这……”卫仲光汗流得更多,选择着措辞,小心翼翼问道:“听闻陛下在行宫遇刺,还受了伤,主使乃是何人可曾查出?”
好嘛,他还未问,卫仲光倒先问起来。是要用行宫之事要胁他么?卫仲光,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虞烨不屑道:“不过是些屑小之徒,朕的伤无甚大碍,那位主使之人,谅他也逃脱不了。”
卫仲光垂首,自言自语:“还未查出啊……”骤然一震,抬头谦卑道:“陛下平安无事就好,至于臣的私事,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值得陛下费心。”
是吗,不值得费心!即使你不肯说,他也定会弄个水落石出。到时候,恐怕就不止是口头上问一问这般简单。
恰巧四王府总管送来汤药,虞烨随手接过。
打发走总管后,虞烨端着汤药笑说道:“你既病重得不能起身,免不得朕这师弟要劳动。这两日边境骚乱朕批奏章批得手也酸了,此时倒跑来喂你。”
刚要喂卫仲光喝药,卫仲光终于消受不住连道不敢,从锦被里抽出右手,露出一条光裸的臂膀。夺过虞烨手中的调羹,就着虞烨手里的碗,别别扭扭地一口一口喝。
虞烨实在看不过卫仲光太过笨拙的举动,责备道:“小时候被师父骂得那般惨,还是纠正不过,使不来右手。”
卫仲光沾着不少药渍的嘴角牵出些微苦笑,道:“天生如此,怎改得了。”
交谈的内容似乎同时引起了二人对昔日光阴的眷恋,同时沈默。
记得甫入师门,卫仲光远比他要强壮得多,太过羸弱的模样总会受到卫仲光的奚落,甚至大言不惭要充当他的保护者,颐指气使对他呼来喝去。那一切,他都忍了下来,只因为他想变强。
年纪最相近的两个孩子,总会是相互比较最好的对象,如果不是有卫仲光紧紧逼迫,恐怕他也不会苛刻地催促自己以更短的时日,拥有更大的能力。当他在师门的试炼时首击败卫仲光的那一瞬,他坚定地露出了轻蔑,卫仲光,再没有奚落过他,反而奋发图强追赶在他身后,无法超越的打击,从此变得愈渐冷漠。
过早舍弃的那份童年天真,那份曾让他羡慕忌妒到想要彻底毁坏的天真,看到此际以恭敬态度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卫仲光,虞烨已不确定到底正不正确。
片刻,虞烨终于忍不住打破这份让他莫名难安的寂静。
“这药,苦不苦?”
“还好,加了蜂蜜。”
虞烨用黑色的袖角轻轻拭去卫仲光唇边的药渍,卫仲光眸中透出复杂地看着虞烨,而虞烨,在那眸光中,还发现了受宠若惊。
待卫仲光服完药,虞烨嘱咐卫仲光好生养病,便起身告辞。卫仲光自然无法相送,陪着虞烨行出去的,是四王府总管。
上轿前,虞烨从贴身摸出密封的书信,递给总管,要总管转交卫仲光。
之所以没有亲手交给卫仲光,是因为他还想多看清楚一些,但出府的这段路程,让虞烨做出了决定。
穿过临水的回廊,弯弯曲曲的浮桥那头是雅致的水榭,蜻蜓穿过池塘停在水榭的抚栏上。透过抚栏的空隙,一张几案上摆放着瑶琴。卫仲光与别的师兄弟不同,习武修身已至严苛的地步,从不碰其他,包括女色,当然更不会亲自抚琴。
季宁卿必须得死,而且,是当着卫仲光的面。
寝宫的饰物被虞烨一件件摔到地上,进来服侍的宫人也被他一个接一个地喝令拖出去责罚,直到张藻跪在面前为余下的宫人求情,虞烨才平静下来,坐到椅上沈思。
卫仲光为何要对他做出那种事来,那种不合常理的事情?既然做了,又为何还要去招惹季宁卿?思来想去,心烦意乱仍不能明白。
因为被搞得一片狼藉,寝宫中平日看熟了的物件摆设,每一样都令他瞧着眼烦。吩咐张藻备马,扔下已堆积如山的奏折,趁着与卫仲光相约的夜晚来临之前,虞烨独自出宫散心。
临走,他向张藻要了一个罩着黑纱的斗笠,掩去容貌。
“陛下独自出宫一切小心为上。”
“难道朕还怕了那些宵小之徒不成!”愤懑从虞烨心底溢出,冷言回绝了张藻的关切,策马由皇宫小门悄然而出。
其实何尝不知,偌大一座皇宫,恐怕也只有张藻对他还保留着一份关心,只是他,根本就不需要多余的关心。
京城街道出乎虞烨意料的冷清,街边摊贩稀稀落落,连吆喝都压低了声音。偶有几名路人,也行色匆促,全无驻足停留之意。
驱马徐徐行到望月居,见到门上封条,微感诧异,原来望月居已被他下旨查封了?
歌肆娼馆,不屑于光顾,仔细想来竟无可去,见附近尚有一家茶楼开张,便歇马进得门去。整个大堂没有一个客人,上楼同样无人,随意寻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招呼伙计要杯清茶,静静的坐着,这清静,也叫他窝火。
“小姐,京城真没意思,还没咱家乡热闹。”过了一会儿,一名梳着两个环髻的俏丽小丫头扶着一名年青女子上楼。
“翠儿,不许胡说。”年青女子轻声责备,声音略显低沈,却十分悦耳。
“本来就是,整个京城的人都阴阳怪气,人家好心问个路,全爱理不理,哪像咱家乡的人热情亲切。”小丫头不服气道。
这却是跟随二人上楼来的伙计开了腔:“小姑娘,话可不能乱说,这里不比你们乡下,乃京城重地,天子脚下。”
说话间,伙计已领二人坐到距虞烨不远的一张桌前,指着窗外神情诡秘道:“看看,就是那里,对面那家望月居,才刚开张不久就被查封,酒楼里的人满门抄斩,好不凄惨。你知道满门抄斩是什么意思吗,别说是人了,连鸡连狗也没一个逃出来的,那血淌了整整一条街,今儿晌午官府才将街面上的血清洗干净,你说可怕不可怕。所以我说小姑娘,不是我们京城的人不好,而是现今根本就没人有胆子随便开口说话,要是不小心说错那么一句半句,死的不就是自己了吗。”
虞烨听得手间一震,差点翻了茶水。
仔细追忆自己有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片刻后方醍醐灌顶,今晨从四王爷府回宫,狂怒之间的确说过一些泄忿的话,其中有没有颁布圣意,他也记不清了。官府衙门平日里消极怠工,不曾料这回办事效率倒挺积极,可未免也太快了些。
原也没想要死他们,如果不是那张琴,那张不该出现在四王爷府的瑶琴,他也不至雷霆震怒。但事已至此,再想,已是迟了罢。卫仲光总会知道,一旦得知,大概,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才不信,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你说没人敢开口说话,你自己倒是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小丫头回嘴。
“好了翠儿,有什么好争的,总之到了京城,我们一切小心就是,待寻到姐姐,立刻返乡。”
翠儿不再言语,瞪大一双原本就已不小的杏目,不敢瞪自家小姐,只忿忿瞪着伙计。
“要一壶好茶,两盘点心,若有小菜,随意上两样,我主仆二人都还未用早饭。”又是轻轻柔柔仿若柳絮的声音。
“小姐,小小姐请稍候,我这就去端来。”
伙计应了一声后转身下楼,翠儿却一瞬间喜上眉稍,乐不自禁道:“啊,他叫我小小姐呢,嘻嘻。”
“你这丫头。”年青女子轻责一声,稍嫌细长的眼眸显出笑意。
年青女子身着普通人家的淡青长裙,乌亮长发只用一枝碧玉簪随意挽起,两腮边散下的发丝与洁白耳垂上的绿玉坠子相衬,倒有几分情致。年青女子上楼时,原本是用白纱掩去了半张脸,此时因为已到茶楼坐下,便随手摘下面纱。
细巧的五官,并没有多少惊艳的感觉,但坐在不远的虞烨却震惊到几乎要将啜入口中的茶水喷出。
那张脸,的确是属于那个死于非命的女人。就算此刻,他依然可以清晰回忆起当他的剑刺入女人心脏,血顺着剑身蜿蜒流下,在女人脚前淌成一片鲜红。
那个胆敢与尹默有染又勾搭上瞿君瑞的女人,毫无疑问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他的剑下,眼前这名拥有同一张脸孔的女人又会是谁?
因为对年青女子产生兴趣,虞烨频频向那头投以注目,虽用黑纱掩去容貌,他太过强烈的存在感,还是引起主仆二人的在意。
“小姐,你看那人,好像老盯着我们,一定不是什么好货!”所点的东西上齐后,小丫头对着自家的小姐窃窃私语。
“翠儿,别理他,我们吃我们的,谅他在大厅广众也不敢怎样。”小姐道。
二人说话声音极低,但以虞烨的耳力,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不由心中苦笑,自己好像被当成了心怀叵测的屑小之徒,他虽然的确有所企图,不过他的企图,若叫她们得知,比较一般的屑小之徒应该会更令她们恐惧。
没有多言,虞烨摸出一绽银子放在桌上,默不做声起身下楼。离开茶楼,并没走远,牵了马隐身于街角暗,静候猎物出现。
虞烨赶在与卫仲光约定的时辰前回宫,吩咐四王爷若来,不必阻止。
来,便必与季宁卿有所瓜葛,跟行刺之事脱不了干系,正好定个图谋行刺的罪名。不来,不来的话……他则要考虑下一个满门抄斩的对象,便是四王爷府。卫仲光,若真是你,可休怪朕不留情面。
喝退众人,虞烨行到床前,看着手脚被强迫分开捆缚于床头雕龙柱上,除了口里塞进的布团身无寸缕的季宁卿。锐利瞪视他的眸光中除了憎恨还是憎恨,这样无畏的表情,季宁卿,你还能坚持多久?
门外如期传来急迫脚步声,虚掩的门大力推开,有人撕裂碍事的层层纱幕直闯而入。
“四师兄,别来无恙?”虞烨转过身,手中剑鞘握得更紧。
“你若还当我是四师兄,就放了他。”闯入的男子冷声道。
卫仲光,终于撕破了伪装么,只因看到书信,得知相好会于今夜受到治。连君臣的关系都全然抛开,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罪责难逃!
看来由于他的阻挡,卫仲光显然还未瞧清楚想救之人目前境。虞烨好心地移开身子,满意见到卫仲光的脸色更加阴霾,阴霾到几乎临至爆发边缘。
“你想对他做什么!”
“不过夜寂寞,召他来侍寝而已。”
“你……混账!”
“他不就是你的脔童,朕召他来侍寝,还是抬举。”
卫仲光呆滞片刻,犹如惊醒猛狮,直冲向床。在即将伸手触碰到季宁卿时,僵住身体。虞烨仍是站在床边,手中的剑却不知何时出鞘,直指卫仲光颌下。
“放了他可以,除非……”故意欲语还休,别人都言四王爷与他最为相像,既冷漠又无情,其实他们全都错了,卫仲光冰冷外表下分明如烈焰般的性子。只要跨过底线,最容易激怒。
“除非,换你来陪朕。”这句话说得太过真切,一时间,连虞烨自己都有些辨不清真伪。
卫仲光强装出的冷颜,随着虞烨的轻语彻底崩溃,尖削的下巴震撼得颤栗,清癯脸庞布满惊愕。比常人凹一些的黑眸,此刻盈满不敢置信。
“怎么,你很惊讶,在行宫你不是做过同样的事。” 虞烨注视着卫仲光,徐徐轻语。
“什么行宫……季宁卿他,不是脔童,只是……只是朋友而已。”
卫仲光焦灼地解释,可惜越是焦灼,虞烨就越不相信。既然试探无用,也只有逼迫卫仲光出手。
“你不愿意就罢了,看来这人对你也并非那般重要,留着也是无用。”骤然反手,只是一剑,床上的人颈上多出一个口子。
季宁卿蹬了下脚,喉中发出呜咽的哀鸣,血,一下子奔涌而出。
那一瞬,卫仲光无法动弹。
之后卫仲光的剑,以极完美的方向划了个弧线,直刺虞烨眉间重穴。用的,是卫仲光习惯的左手。
虞烨闪身避过,道:“是你先动手,可怨不得朕。”
不过杀了个无足轻重的季宁卿,卫仲光就迫不及待出手,就真是这般在意季宁卿?虞烨已怒不可扼。
卫仲光所有的武功招式,他全都会,而且更好,更出色,不然当年璇玑老人也不会明知他本性为魔,依然舍不下他的才华,把衣钵传给了他。最精华的落剑招,五个师兄弟中,只有他一人会用。
卫仲光的剑,愤恨中招招不留情面,他全不放在眼里,轻易避开,只安心等待对手在最后的心浮气燥中显露破绽。
初始受激荡感情驱使的冲动,通过体力发泄渐趋平缓,理智回来的一刻,卫仲光的剑出现刹那滞留。璇玑老人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万不该疏忽出现的滞留,对于旁人来说,刹那的滞留,不过转瞬即逝不易捕获,又或许根本发现不了。
但虞烨抓住了这个机会,使出落剑法中的一招“缤纷”。
雪白的瓣片片飘落,在风中辗转轻拂,没有感觉到痛楚,卫仲光的手已不再是自己的手,脚也不再是自己的脚。
昭示力量的剑抛弃主人,滑落至地毯。那一瞬,虞烨突然有些后悔。
以剑尖挑开卫仲光左袖,臂膀包裹的白布上,浸淫出血渍。是因为带伤使剑的关系,卫仲光左臂上的伤口崩开了吧。
“你左臂上的伤,如何而来?”声音冰寒到连虞烨自己,也忍不住颤栗。
白天在四王爷府,进门的那一瞬,他就发现端倪。故意去拉扯锦被,虽然只是缝隙中一闪而逝,包裹卫仲光左臂上洁白的布,也惊骇到让他只觉刺目。
卫仲光,那时朕问你,你为何不肯承认?如若那时你承认了,或许……又能如何呢?难道,他还能容忍侵犯过他的男人存活于世,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被同时挑断手脚筋脉的卫仲光,躺在虞烨脚边,眸中有着切的悲哀,嘴大张着,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莫然其妙的烦躁,虞烨审视着卫仲光,对于没有立即痛下杀手要了卫仲光的性命,虞烨给自己做出解释,那个污辱他的男人,若只是一死,太过便宜。他终于可以安心了,那个男人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但心里,已因男人而产生的创痛,又该如何填补?
夜,还有很长,长得足够专属于帝王的禁军围剿四王爷府,夺回四王爷手中军权。同样,也长得叫人寂寞难耐。
冷冷看着卫仲光被侍卫带走,押入天牢。虞烨命令张藻,传唤侍从侍寝。虽然没有言明,张藻仍明白虞烨的意思,这一,虞烨想看到的并不是余庆。
张藻去侍从宿时,余庆犹躺在床上,上回所受的折磨,不但没见好,似乎人还更憔悴了些。其他侍从眼见余庆这前车之鉴,看上去个个生龙活虎的大小伙子们全跪在地上直往后缩,没一人有胆量接旨。
张藻的目光刚落到一名眉眼俊朗的侍从身上,那侍从就浑身发颤地连连冲张藻磕头,口中哀求:“张公公绕了小的,小的乃三代单传,家里面还指望小的传宗接代……”说完后竟泣不成声。
张藻又看向另一名浑身透出清雅的侍从,那侍从急切地咳嗽,咳了一大通后戚戚哀哀道:“小人无福,偶感疾病,传染给陛下就不好了。”
正为难间,余庆从床上爬起,努力坐稳身子道:“服侍陛下非是小事,若硬拖一名不情不愿的人去,万一冲撞陛下,公公也脱不了干系吧。”
张藻感觉这番话真说到了自己心坎中,正要点头,余庆又正色道:“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没人愿意去,不如还是微臣去好了,公公也可有个交待。”
那些侍从,见到余庆愿意替他们前去受苦,立马目光烁烁感恩戴德望向余庆。张藻却皱紧了眉头,这小子也真是,别人的事干他何关系,犯得着要去为别人犯险,若是再让陛下折腾一宿,怕连命也要丢掉。
“公公可还有其他更好的安排?或者从后宫里面挑选一位娘娘?”余庆问道。
张藻闻言只能叹气,后宫的嫔妃,君王早已许久不曾碰过,也不能随随便便宣召侍从之外的人,这可事关君王的体面。暗道一声罢罢罢,是这小子自个儿找死,他也无法可想。
虞烨左等右等,没想到等来的还是余庆,依然一袭净白长袍,依然是可恶到极点无所谓的笑容。
“张藻!你是怎么办差的!”
虞烨怒喝,正要发火,余庆从容不迫接口道:“张公公来宣旨,是微臣自己要来,怨不得张公公。”
虞烨含着怒气斜眼睇视余庆,将余庆从头打量到脚,讽刺道:“原来你有这种嗜好!”
平常人都对伤痛避之不及,但有一类特殊的人却乐此不疲,虞烨对这种事情虽有耳闻,不过一直不太相信,试问天底下有谁会把痛苦当成赏心悦事,只是没想到余庆就是这样的人。
余庆没有分辩,仍旧笑个不停,也惹得虞烨怒火中烧。
虞烨冲上前揪住余庆衣襟使力一拖,余庆就跌倒在地。踏脚上去狠狠踩住那张令他愤怒的脸孔,余庆玩味似的笑容,却仍在眼前晃来晃去,像已烙入他的脑海。
连那个男人都叫他制住,难道还驯服不了一个卑贱的奴才。
余庆惋惜地摸了摸因承受不住暴力而支离破裂的衣襟,这不经意的动作,挑起了虞烨发泄的冲动。缩回脚半蹲下身子,一伸手,余庆的衣襟完全撕裂开来,年青而富有弹力与诱惑的肌肤顿时裸露在空气中。
“怎么,陛下这是想要邀人参观?”余庆躺卧在地毯上仰望虞烨,用着好笑一般地神情漫不经心道。
“这样岂非正合你意,就让他们见识识你这奴才如何在朕的身下承受恩宠。”
毁掉余庆的尊颜,让这奴才再也笑不出来,就如那个男人对待自己。卫仲光,既然有胆量染沾了他,就不该来救季宁卿,否则,也不会消失得这般迅速。
张藻原想领来余庆后就赶紧退下,以免引火烧身,但被虞烨这一番宣示弄得只能呆立那厢,其余宫人见张藻都不敢走,哪里还敢离开。
连将余庆拖到龙床上都等不及,虞烨就压上余庆的身子。
火烫的欲望刺穿受过伤的部位,虞烨立即又嗅到弥漫在四周浓郁的血腥味,残酷的帝王,那本该早已熟悉的气息,却成为虞烨此际心底的裂隙。
自行宫那夜就埋于心底狂躁不安的冲动,汹涌到只需寻觅到那怕一丝的裂隙,便喷勃而出不可收拾。虞烨已再不能控制住自己,毫无节制地发泄着那份令他也察觉到不安的冲动。
扼令不许离开的宫人们惶恐地低垂着头,没一人真敢去看,但光听到传入耳中君王粗重的喘息,与像是血肉都被撕裂的激烈声响,已足够不寒而栗。
张藻心中直后悔不迭,不该带那小子来的,说不得明天就得替那小子收尸。
对众宫人来说都不蒂是巨大折磨的声音不知究竟持续了多久,久到所有宫人的腿脚发麻到僵硬,终于听见君王的疾唤。
张藻与众宫人这才敢抬头,君王已整理好衣衫,而一动不动躺在血淋地毯上的余庆,浑身上下都是血污,已看不出究竟哪些地方受伤,惨不忍睹。
张藻慌忙指示宫人搬起余庆要抬出寝宫,悄悄吩咐一名宫人以最快速度急召御医到侍从宿待命,没想到这一切举动,都被虞烨阻止。
“抬他到床上。”
张藻不禁怔住,偷望一眼,见君王表情漠然到不可测,张藻更加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听懂朕的话吗,把他抬到床上去。”
君王的声音中带上严厉,张藻心寒了一下,这才指示宫人遵旨照办。
“要不要……去请御医?”总能从容理宫中事务的张藻,难得毫无头绪。只因君王的心思,连亲近如他,也变得无法揣摸。
“该死,朕有说过不准!”
凌厉掌风擦着张藻的衣角穿过,后方矮几被劲力震得粉碎。那名接到张藻暗示去请御医的宫人,几乎连滚带爬奔跑出去。
所有宫人齐刷刷跪下,包括张藻在内。
余庆的性命,对虞烨而言微渺到根本不值一提。但,要死余庆,犯不着用这样的方式。当见到被伤到体无完肤却连痛也没有哼过一声的余庆,曾经杀人无数也从未感到丝毫惧怕的心,的的确确涌上了无法言说的恐慌。
仿佛余庆如果以这种方式死去,一种更为可怕,内心隐匿的东西,就要破茧而出。
余庆,就像是他,无论面对身不由己的强暴,还是无力反抗的际遇。此时的余庆,就如让他看到了自身的另一付面貌,而那是他绝对不想也不能揭穿的面貌,令虞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虚弱。
“他死了你们统统替他赔命!”
狂暴的怒吼,恨恨瞟一眼躺在龙床上出气比进气多的余庆,虞烨又恨恨地落荒而逃。
四王爷之案震惊朝野。
虞烨在朝殿上受到瞿君瑞的质问,尹默更连声说愿以项上人头保证卫仲光绝不会心存叛逆。反倒平素向来多话的司徒昭蕴一言不发,只是神情复杂地盯住他看。
“四王爷如今正收押天牢,并没有哑,诸位谁有疑问皆可去天牢审问。”虞烨端坐于天子龙椅坦然而笑。
异样和煦的笑容,却使朝殿上所有人都感受到危机,齐齐噤口不语,暗自沈思。
不愿多做解释,宣布退朝,举止反常的司徒昭蕴果然没有即刻离开,请求私下面圣。
吩咐张藻在御园凉亭摆下鲜果点心,虞烨坐于石案前抚弄手底琴弦。
优雅的琴音从指尖倾泄,他的琴艺不亚宫廷中最好的琴师,用来杀人,倒从不曾尝试。如果是他,当然可以比季宁卿做得更好!
手底一紧,琴声瞬间尖利,正要试着将琴弦用内力震出,不远传来司徒昭蕴冷诮的话语。
“陛下还真是好兴致。”
收敛被打扰的不悦,虞烨抬起头来道:“朕难得碰一琴,倒让三王爷见笑。”
司徒昭蕴大步迈入亭内,并不落座,只目光灼灼盯住他看,似乎想从他变不惊的眸中捕捉到他的灵魂。
“为什么?”司徒昭蕴显然没能觑清楚虞烨的心思。
“季宁卿行刺时,你也在场,四王爷不但夜闯皇宫企图掳走刺客,还不顾念同门之谊对朕痛下杀手,朕也不过自保。”
“若是别人,我信,但老四绝对不会,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极力模仿你,难道你看不出来!他怎么可能害你!”
司徒昭蕴的表情认真到可怕,全无半点平日的不羁与随意,漆黑的眸,却反较平日更加明亮,亮到能够映出他的身影,让他瞧清楚自己脸上虚伪的淡漠。虞烨突然发现,他也许并不了解司徒昭蕴。
“他在模仿朕,这一点朕倒不知,再说朕有什么好模仿。”
他就是他,别人岂能和他一样。倘若司徒昭蕴知道卫仲光到底对他做出了什么事来,恐怕就不能再对他质问,好似做错的是他一般。可惜,秘密的答案,他无法对任何人说得出口,那怕是司徒昭蕴。
“你不知道!你说你不知道!老大老二跟我全都清楚,朝廷上下所有人都心里有数,你这个当事人却说你不知道!”
皱眉听完司徒昭蕴震耳欲聋的怒吼,虞烨心中只觉可笑至极。
“罢了,此事不议,若你来为四王爷求情,大可不必,朕并没打算取他性命。”
习武之人,手脚经脉尽断,活着也不过废物。他要的,就是卫仲光活着,那个胆敢侵犯他的男人,死,委实太过轻松。
司徒昭蕴不语,眸中愤懑逐渐淡去,换上莫名哀伤。
“你还有何不满?”他果然看不清司徒昭蕴,感情转换如此之快,方才还怒火冲天,现在却又……
“臣没有不满,只不过同病相怜罢了。”司徒昭蕴叹道。
同病相怜,对侵犯他的男人同病相怜?虞烨暗暗冷笑,沈声问道:“三王爷如此怜惜叛党,莫非也有叛逆之心?”
司徒昭蕴身体一震,随即平静,面上再无情绪,躬身道:“臣,不敢。”
望着司徒昭蕴毕恭毕敬告退离去的背影,虞烨思绪难平。
司徒昭蕴此时对他的态度,分明他心目中臣子理所当然应该对帝王所有的恭敬,但心中却是窝火。说不出的窝火,只因总在他面前不正经的司徒昭蕴突然不再不正经。
司徒昭蕴莫非慑于卫仲光的下场害怕了不成?可司徒昭蕴在他身边多年,又何曾有过害怕的时候。司徒昭蕴,一直陪伴他身边,同他一起双手染满鲜血,从未皱过一眉头。
虞烨坐在御书房雕着龙头图腾的书案前,望着面前堆叠得如同一座小山的奏折,忿忿抓过那些奏折,胡乱撕扯。
御书房伺候的宫人吓得骇然跪了一地,到后来有胆大的宫人实在看不下去,爬俯到虞烨脚前拽住虞烨袖口,冒着万死之罪悲切呼道:“陛下不可啊,奏折何等紧要,怎能随意撕扯……”
虞烨一脚踢开那名宫人,将那宫人踢得跌翻在地,口中涌出鲜血。那宫人望向虞烨的视线悲怆之意更甚。
“滚!都给朕滚出去!”
虞烨双臂一扫,还未来得及撕破的奏折被扫落四。等所有人退出书房,虞烨立即无力地趴俯在了书案上。
明白已经达到极点,不是随随便便一句任性妄为就可以打发,而是关乎他的一切,他的骄傲,他的尊颜。全部的祸端皆缘由那个该死的夜晚,那个该死的胆敢冒犯他的男人,害他,已经不像是他。
懒洋洋靠卧在御书房用来休息的软榻上,虞烨微眯着眼斜睇着跪在面前的张藻。
自那夜从寝宫狼狈万分逃跑,虞烨就没有再回去过,而那个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随着卫仲光的下狱,已然烟消云散随风化去。
每日都在这张软榻上渡过,早朝没有去过一,也完全没有心思付起君王的责任,整天无所事事地躺在软榻上出神发呆。
“经过御医精心调理,余侍卫恢复神速,已经能够勉强起身。”张藻认真地回禀。
“你们的命保住了。”
“谢陛下恩德。”张藻感激涕零到差点老泪纵横。
“退下罢,朕乏了,谁也别来打扰。”
寝宫,那个侵犯他的男人出现过的地方,他还不想回去。
好几日没有做过任何事情,虞烨却觉自己身体,空虚到比操劳国事还要疲惫不堪。困倦到连晚膳都没情绪用,就昏昏沈沈睡了过去。
憎恨到刻骨铭心的男人,居然不经过允许,就擅自闯入他的梦境。金色面具的光芒,耀眼夺目,虞烨悲伤到无法动作。
一个梦而已,没必要理会。
抱持这种心情,虞烨虚弱地躺在软榻上,动也懒得挪动一下。可即使在梦里,男人也不肯放过虞烨。
手指抚摸虞烨的脸颊,男人发出叹息,呼出的热气洒在虞烨的颈项,酥痒的感觉顺着肌肤的脉络,渗入四肢百骸。
一种带着甜味的麻痹,仿如在男人的暴行开始之前,就先侵犯了虞烨的周身。使虞烨就算醒悟到应该推开男人,也已无力。
男人抽下曾经用来束缚过虞烨的黑色腰带,在虞烨以为男人又要捆绑他而心中闪过慌乱时,男人却漫不经心扔掉腰带,将虞烨抱来坐到了自己身上。
男人的手从标志着暗朝帝王的黑袍下侵入,小心地抚触试探。虞烨懵懵懂懂地凝望着男人,明明是近在咫尺的金色面具,却完全没有想到去伸手触及。
只是个梦,一个梦罢了,因为是在梦里,所以男人才会对他如斯温柔,温柔到令他一时茫然无措,不知该不该去破碎这个迷离得已不真实的梦境。
疼痛,没有像以往一般如期到来。
虞烨衣衫半褪地坐在男人身上,黑色长袍随着起伏不停的动作滑落腰际,敞开的袍摆下是一双修长凝滑的腿,斜飞入鬓的眉因难耐的欢悦紧紧拧住,依然优美到了极点。
超过后腰长度的漆黑头发,散乱汗湿地粘贴于眩出粉红光晕的白皙肩头,眼角微微上挑的双眸微微眯缝着,即使在这种时候,还是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睇视着男人。
这样的虞烨,有着一种震慑心灵残忍的美,专属于恶魔的美,更加魅惑到会令任何人都甘之如饴沈沦的地步。
男人一边赞叹,一边拾起旁边已被抛弃的漆黑腰带,遮蔽住虞烨的眸。那双冰寒到毫无情感可言的帝王眼眸,渲染上激烈,饶是男人,也不能再与之对视。
绝美的猎物,定要一步一步紧逼至绝境,最后捕获,才是顶级的快乐。
从梦中苏醒的虞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宫。
余庆既已能起身,早让张藻打发回去。
搀扶虞烨躺到床上,张藻被虞烨惨白到没有一丝血气的脸色骇住,忙要去传御医,却让虞烨制止。
他并未受伤,只是男人带给他的余韵还残留身体,才会使他举步维艰。以往就算受到男人的粗暴,也没能让他软弱到需要张藻搀扶的程度,但这,男人的温柔,反而令他陷入无法置信的软弱。
虞烨蜷缩进张藻为他掩妥的绣龙锦被,阖上眼,发出想要压抑却无能为力的喘息。
见君王这付模样,张藻当然不敢擅离,惶惶立于床畔,猜测着君王发生了何事?向来从未曾有过动摇的君王,此际看来,竟是如此不安。
良久,张藻听到君王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声音。
“天牢,好吗?”
张藻如释重负,原来君王是在担心这个。到底是他从井下救出来的那个纯厚善良的孩子,即使再怎么改变,也还是有放不下的东西。
“天牢分为甲乙丙丁子丑寅卯各级不等,按关押犯人的身份决定。四王府虽已围剿,但陛下迟迟未下令削去王爷尊号,所以四王爷理当关押进条件最好的甲级,也会有专司负责的御医治疗伤势。”
“手足俱残,也能治好?”
“这……不过四王爷左臂上可见骨的伤,总能好些。”
“可见骨……”
虞烨呢喃着反复咀嚼这句话的意思,仅仅是剑锋擦过的伤口,怎可能伤至可见骨。卫仲光,那两日你到底去了何发生什么事,会让你左臂受伤?为何要执拗得不肯告诉他?
原来,是他错了,卫仲光并不是那个男人。以为已经摆脱了的,那个金色面具的男人,依然还会如鬼魅附体地纠结住他。
不,他是虞烨,暗朝帝王,怎会有错。即使卫仲光不是凶犯,也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得不拔除的阻碍。之所以迟滞今日仍没下手清除,不过时机未到不易轻举罢了。
驱赶张藻,待张藻俯腰转身时,却又按捺不住地焦躁。
“张藻,以后任何人都不许再提及此人,否则,以同罪论!”
张藻打了个寒噤,诺诺地退下。
虞烨与他的猎物第二见面,是在皇宫中一个不起眼的房间。
“你掳来我们到底想干嘛?”希颜没有下跪,并在翠儿膝盖发颤几乎站立不稳时,伸出手用力搀住。
发簪早不知掉落何,长发散乱下来,淡青衣裙也绉得不成样子。希颜的外表狼狈万分,眸光却是明亮,毫不回避地直视虞烨,似乎恨不能将他身上瞪出个孔来。
虞烨坐在房间正中央的椅上打量着希颜,希颜的态度令他不悦,但没有喝令侍卫强制打消掉希颜的勇敢。真的很像,就连对待他的态度也是一般无二,同样没有丝毫普通女性的怯懦,与众不同的女人,应该可以更好地成为他的棋子。
“如果你还关心家乡亲人的性命,最好乖乖听从朕的安排。”
“你怎么可以!”希颜快要咬碎银牙,“暴君!全天下的人都会唾弃你!”
“朕是君主,全天下子民的性命都属于朕,有什么不可以。”虞烨淡然而笑。连他向来认为最忠诚于他的人都会背叛,至于被天下人咒骂为暴君,他又何必在乎。
被侍卫强行按住的希颜痛得昏厥,烙烫的铁碰触肌肤,发出烧灼的‘滋滋’声响。
虞烨至今也不明白,那个女人为何要在肩头烙印一朵残落的梨,而不是一个尹,或一个默字。若非爱尹默,何苦心甘情愿在行军的途中,自求充当他的侍女。并不起眼的女人,却渐渐听闻谣传,不知道何时与尹默有染。
登基庆宴上,女人献酒,无意又似故意,跌入尹默怀中。他亲手撕开女人衣服,还当着众人的面奚落尹默,笑言倘女人烙上的是自己的名字,定然立马册封女人为暗朝皇后。
那一夜,他生平首醉酒人事不省,那一夜,尹默带走了女人。
兴许,是已经知道他亲手杀死了那个女人,才用这种方式对他进行报复?虞烨的心中,不可自抑地泛起杀意。
“你去替朕准备一些东西,朕今晚要好生享用。”
犹飘散着焦味的房间中,虞烨毫不避讳言来,听得张藻冷汗淋淋。
向来薄情寡欲的君王对余庆的宠幸出乎意料的激烈,这还想出新样,搞得隆重,难保不会玩出人命。但哪里有胆量冒犯君王的兴致,只能称诺应是。
虞烨回到寝宫,没有如预期般看到余庆跪在面前讨饶,不过也因此更加期待将要发生的一切。
在众宫人怜悯的目光盈绕之下,余庆反倒安稳靠坐龙床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品尝宫人奉到嘴边鲜美的汤。
挥退所有宫人,虞烨坐到余庆身边。见余庆嘴角还残留汤渍,虞烨吻上余庆的唇,舔尽那些汤渍后,一把揪住余庆的衣襟,拖下龙床。
“说说我们要从那一件开始呢,下贱的奴才?”
余庆被虞烨扔到一个比人还高的铁铸架子上,架子两边的锁链将两手牢牢束缚。
“既然你不答话,朕就替你决定,从最基本的一样一样玩过好了。”
姿态优雅地挥舞着皮鞭,皮鞭划破空气发出的呼啸,令虞烨露出满意笑容,如同重温那个该死的女人在他剑下殒命。
听见余庆凄厉的悲鸣,虞烨残忍地问道:“你说,朕是不是暴君?”
不只是彻头彻尾的暴君,根本就是没心没肺的恶魔,想要感动恶魔懂得情为何物?完全就是个离谱到荒谬的错误,余庆追悔莫及。
似乎要拖延时间,虞烨的节奏很缓慢,慢吞吞地舞动鞭子,让鞭稍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最后才落到余庆身上,但着手的力度绝对不轻。
等到后来,余庆甚至开始期待鞭子能够快一点落到自己身上,快一点让他感受到痛苦,快一点结束。
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苏醒过来,余庆赤裸地躺在床上,虞烨就坐在床边,离他最近的位置。
见他醒了,手抚上他伤痕累累的肌肤,微笑着道:“这么漂亮的肌肤,要是留下痕迹就不好了。”明明在心中痛恨的男人,却不知不觉学起男人腔调说出调笑的话语。
余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羞耻,想要拖过被褥遮掩,可折磨到早已力气尽失的身体,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虞烨细心地为余庆上药,然后拥住余庆,像比余庆还要疲惫不堪地垂首依在余庆胸口。
无论如何折腾余庆,想出什么样折腾,心底已经被点燃起来的烈焰,依然没能得到半分熄止,依然在他的身体内狂暴躁动到无法宁静。只有他一个人犯罪的话,实在太孤独了,必须找一个共犯,来安慰自己。
浑身浸淫着悲哀的虞烨,莫名的悲哀也一点一滴浸入余庆血肉模糊的伤,噬骨钻心的疼痛,也没能令余庆多一分清醒。现在,就连余庆本人,也不明白在受到再三折磨过后,为什么还是没有逃走的念头。
一个女人,昏倒在二王爷府的大门外,若是旁的女人,瞿君瑞大可不管。但这女人偏偏赶巧撞在瞿君瑞出门时昏倒在大门外,而且,女人的容貌像极了一位故人。
瞿君瑞亲自抱着女人转身回府,安置于王府内风景最秀美的翠雅苑。
愿本就温润俊美的脸孔,天天笑脸迎人,仿佛过得十分幸福,匆匆忙忙上朝,匆匆忙忙回府,没过多久,连早朝也懒得去,整日只呆在翠雅苑陪伴失而复得的女人。
弄得整个王府的下人纷纷猜测王爷的好事是不是近了,虽然二王爷一直未曾言明女人身份,不过以二王爷对待女人的态度,估计也八九不离十,二王府总管甚至开始筹备婚礼的用具。
但那位令他们王爷心动的女人,却神秘失踪了。
前夜他们的王爷还与那女人在园赏月,女人说有些乏想回房歇息,摒退所有服侍的下人。翌日早晨,二王爷前去问候,房中已无女人踪影。
几乎将京城翻了个个儿,也未寻获女人下落,女人终于现身,竟是在皇宫为君王生辰之喜举办的宴会上。
高坐龙椅的虞烨,脸上严厉转换成笑容,朗声宣布:“下月乃朕生辰,到时宫中会大举盛宴,希望各位爱卿务必到场。”
此言一出,朝殿上一片惊讶,谁都知道当今君王对于自己的出生并不引以为傲,这么多年的生辰从未曾庆贺过,今日却当廷宣布要大举盛宴,任谁也会不解。
“请转告三王爷,到时候朕希望他不要再缺席。”退朝之前,虞烨加上这么一句。
自从四王爷事件后,司徒昭蕴便一直失踪,这的计划并不包括司徒昭蕴在内,不来其实更好。但他却希望司徒昭蕴能够出席,清清楚楚看到他所做的一切,因而认清他,不再对他抱存幻想。
虞烨宣布这件事,是在希颜昏倒二王爷府的前一天。
领舞的希颜,果如虞烨预料,令应邀出席的瞿君瑞与尹默同时震惊到无以复加。
希颜做得非常出色,献舞完毕在虞烨的授意下巧笑嫣然向尹默敬酒,完全不敢侧首看一眼就坐于尹默身旁的瞿君瑞。希颜当真像极了那个女人,连借由敬酒跌入尹默怀抱的举动都如出一辙。
细巧的五官柔和的感觉,缩在英伟不凡的尹默怀中的女人,并不惊艳,此时二人却像一幅绝美缱绻的画卷,般配合称到不容许任何人插足。
手执的金盏杯略抖,玉液洒了虞烨一身。恭立龙案旁服侍的张藻忙不跌取了罗帕跪下,要为君王擦试,被虞烨怒斥:“今日乃朕大喜之日,朕正要不醉无归,洒些酒怕什么!要你这奴才多事!”
亲自动手重新斟酒,一饮而尽。
心中讥讽自己,以往老笑司徒昭蕴喝酒不老实,只要与他一起,总会痴痴呆呆洒了酒,搞得狼狈。如今,竟也轮到自己。
瞿君瑞已按捺不住捉住希颜的手,强行拖到身边,冲动地跪地乞求:“这个女人,臣请陛下赏赐。”
“二王爷难得雅兴,不过……不知大王爷会不会乐意?”虞烨冷冽的眸光,没看瞿君瑞,直直盯住安坐席上的尹默。
沈默寡言的尹默,即使在这种时候,依然沈默?还是说这个相貌酷似希容的女人,并未重要到会令你产生动摇?忆起早已安排的说辞,虞烨望向希颜道:“那么你的意思如何?是二王爷,又或许是大王爷?”
故意将二人拿出来相较,所有在场大臣见识过方才情景,都心知肚明。这个女人怕早已一颗芳心暗许,绝对会选择大王爷尹默,倒是奇怪今日君王居然会难得好心成全。
希颜即刻回禀:“启陛下,奴婢愿意伺候大王爷,请陛下恩准。”
“二王爷,你也听到了,可怨不得朕。”虞烨颔首,暗中观察,没有展露一丝欣喜表情的尹默,与下唇咬出血来的瞿君瑞。死于他剑下的希容,对二人来说,到底谁才比较重要?
难道,居然不是尹默,而是瞿君瑞?虞烨稳了心神,决定将计划进行下去。
当廷宣布希颜赐予尹默,瞿君瑞甚至没有向君王请退,便悻悻而去。尹默仍不多言,凝望一眼高据龙座之上虞烨,下跪领旨。
尹默随即表示要带希颜离开,虞烨刚要答应,不意瞄及左右席间大臣皆露出调笑暧昧眼神。尹默与希颜跪拜后,尹默搀扶希颜起来,二人相依并立的身影,刺目得紧。
虞烨突然改变主意,急步迈下高阶,拉住尹默道:“你我师兄弟久未相聚,不如今夜留下陪朕。”
原还怕叫尹默见着寝宫内骇人的陈设,张藻体己知心,立马安排下别的房间。虽无寝宫奢华,精雅温馨的小房间,用来叙旧倒是恰好。
尹默拘谨地躺在虞烨身边,当看到虞烨习以为常地把落剑放置枕畔,眸光闪了一闪。
“陛下,这么多年了,还未改掉这个习惯?”
虞烨轻笑道:“是啊,不知不觉已这么多年,改不了罢。”
唯有黑暗中,尹默才敢专注望住虞烨,那清风淡月不可捉摸的笑容,落入尹默眼中,总觉有无法言诉的苦涩。身为暗朝万人之上的帝王,早已不同往昔的虞烨,还会不安到需随时兵刃在侧,才能入眠。
虞烨忽略掉尹默的凝视,淡淡道:“说起来,此事还只有大师兄知晓,可莫告诉旁人,省得司徒那家伙嘲笑。”
众多师兄,尹默是幼年唯一与他同床共枕过的人。
身为大师兄的尹默,奉师父之命守护他的安全,曾夜夜与他共眠。尹默年纪稍长,如今同他们相似的身形,那时候显得魁伟许多,每晚执意挡在他外面,就像一座坚韧的小山,挡住那时瘦骨嶙峋到弱不禁风的他,总会让他莫明所以的心安。
尹默,也是第一个带给他安全的人。所以才放弃自幼皇宫生活时就必带着匕首入睡的习惯,情愿将匕首交给尹默,相对在自己手里,在尹默手里的匕首更加具有杀伤敌寇的威力。若非行宫那夜的遭遇,他也不至于再执着早已纠正过的习惯。
尹默倘要害他,凭那时的他,根本不堪一击。尹默的确是值得信赖的守护者,从来,就没令他失望过。阎朝锲而不舍的追杀,他仍一直安然无恙活到拥有足够与之对抗的能力。而现在,尹默会背叛他么?为了那个可有可无的女人?
尹默没有开腔,以沈默表示遵从。这,算不算是虞烨的秘密,一个唯独他知道的虞烨的秘密,他理所当然会保守好。
“不过,既然今夜有大师兄作陪,按照惯例,此剑还是交由大师兄保管罢。”虞烨将落剑递到尹默面前,尹默怔忡地盯着剑。
落剑,不同于匕首,那是虞烨费比旁人更多难以想象的努力,常常练功练到遍体鳞伤,天赋才能于最短时日发挥到极至,最终得到璇玑老人认同的标志。
虞烨等了半晌,犹等不到尹默接剑,不满地凑上前,居高临下审视尹默。
英俊挺拔的面容,遂的五官,时常紧抿的唇角自然而然显露出坚毅,这样一个看上去就值得依靠的男人,难道也会背叛?
委实太近了,尹默情不自禁退缩,但背后紧贴床褥,上身又被虞烨压住。虞烨的呼吸近得吹拂脸颊,吐气如兰。
尹默的尴尬逃不过虞烨的眼眸,凭借绸窗浸进的朦胧清光,观察尹默良久,虞烨忽而笑道:“那把佚朝的金龙匕首,可还在大师兄之?”
虞烨退回旁边侧卧,尹默长长舒了口气,安下心神回道:“陛下当年所赐,臣随身携带,一刻不敢轻离。”
“早说今晚是你我师兄弟言欢夜谈,勿需君臣之礼,大师兄怎还改不过来?”
随着话语,虞烨又靠近几分,尹默慌忙往旁挪了挪,苦道:“小师弟,你就莫要再靠过来,为兄怕要掉下床去。”
饶是虞烨闻听此言,也不禁一怔,随即失笑道:“放心,朕这龙床,宽阔得很。”
“还言为兄谨礼,小师弟还不是自称为朕。”
“这倒是……朕的过失了。”
二人倏忽不言,同床而卧的躯体,却不经意间拉开了不易察觉的距离。君,与臣的距离。
沈默片刻后,虞烨忍不住又靠过去道:“今晚多饮了些,身子酸泛得紧。”
尹默释然而笑,轻责道:“都当了皇帝,怎还不知爱惜身子。”
虞烨倒不恼,也笑道:“所以还要劳烦大师兄帮小师弟我揉揉骨头,就如以往那般。”
本不愿收他入门的璇玑老人,初时对他分外严苛动辄得纠。而他则用坚忍不拔的努力,换来璇玑老人的认同。但过程,几乎可用惨烈来形容。
司徒昭蕴会为他跳脚怒骂甚至找璇玑老人声讨不公,卫仲光与瞿君瑞也会怜悯他的不幸对他时常多加照顾。尹默从来只在一旁默默注视,却不知何时开始,每晚临睡前会一言不发为他按摩练功练到酸痛不已的身体。
尹默就着侧躺的姿势轻轻拿捏虞烨的肩膀,感觉肌肉并不僵直筋健倒绷得甚紧,尹默皱眉,饮酒促进血液循环只会令人身子虚软,而虞烨的情形,分明是因焦虑产生的症状。
虞烨,已身为暗朝帝王的他的小师弟,还有何事需要焦虑到这种地步?不由加重手力,顺着肩膀捏到后颈,再沿着背脊向下。
虞烨舒坦到翻身趴伏床上,当尹默的手按压至腰际,虽隔了层褥衣绸料,敏感的肌肤还是随着那手或重或轻的揉捏,渐渐燃起如火烧灼的炽热。
那个该死的男人,不但损害了他的自尊与骄傲,还残留给他这样一个可耻的身体。虞烨一边暗暗咒骂,一边按捺不住地喘息,发出若有似无的呻吟。
尹默身子一僵,踌躇着缩回了手。
斜斜的眸,略略倾侧睨向尹默,因强忍住的情绪,暗夜中泛出漾漾水溢的光。带着几分抱怨,几分不悦,虞烨开口道:“正舒服呢,大师兄怎不继续了?”
尹默哪里还敢继续,无言躺好,闭目待要安歇,又被虞烨吵闹。
虞烨的手搭到尹默胸前,借由轻晃的动作,不着痕迹抚摸。尹默,如果真是那个男人,这样的黑暗,长夜漫漫,又怎能平静。一如他的心,此时已然狂躁不止。
敛了敛心神,又若无其事道:“睡不着,大师兄替小师弟哼哼曲子,就是以往你常常哼的那首。”
尹默何曾常常有哼曲子,此生唯一哼过的曲子,不过是哄年幼的虞烨能够安然入睡罢了。
小小年纪,已经承受过太多的辛酸,到底还是个孩子。每每睡梦中惊厥一张小脸尽是惶惶无措的虞烨,也令他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迫不得已才硬着头皮尝试哼唱曲子,来哄虞烨安睡。
尹默移开虞烨的手,默了一会儿,终敌不过虞烨的亲口相求。
沈稳温和的声音,静夜中起起落落的响起,尹默的声音作为男性来说,应算相当悦耳。但悦耳声音哼出的曲调,却荒腔走板到连自呱呱坠地之日起,除了尹默就再没享受过任何人包括亲生母亲哼曲子哄眠的虞烨,也能清楚分辩出这首由尹默哼唱的曲子,铁定与原来的样子截然不同。
可就是这样不成曲子的曲子,对于年幼时的虞烨来说,总如天籁般动听。连亲生母亲都从未善待过的孩子,生平首也可算唯一享受到的童年光阴,就是在聆听这曲子的时候。
今时今夜恍惚重闻,依然会让虞烨情不自禁地沈溺。
怕打岔似地,悄无声息靠得更近一些,想要侧耳倾听,何料曲子骤停,传来轰然巨响。
懵懵地看着尹默无可奈何地从床边踏脚凳上爬起来,虞烨愣了良久,想到原来他们睡的不是龙床实经不起折腾,忍捺不过暴笑出声。
若非第二日张藻禀报,昨夜安排先送希颜去往大王爷府的马车半路遭逢劫持,虞烨早已全然忘记还有这么一回事。
明目张胆的劫持,劫走希颜的,正是二王爷瞿君瑞。本想让二人蚌鹤相争坐收渔翁之利的计策,他这一变故,倒将尹默撩了个干净,不过,昨夜已万般挑逗还能无动于衷的尹默,应该不是罢。
虞烨催促张藻备轿,急急去安慰刚刚分手告别的尹默。尹默也是才闻消息,还没醒过味来,就听下人奔入禀告君王亲临。整了整衣饰,于大门外迎驾,正要跪拜,君王已下轿搀起。
“你我师兄弟不必拘礼。”虞烨扶住尹默,尹默谢恩,恭候虞烨入内。
二人坐到厅里,下人奉茶,虞烨接过轻啜,这才好整以暇开口道:“朕听说了二王爷之举,此事关联到大王爷,朕也不好定论。”
“还望陛下开恩。”尹默闪过慌乱,隐忍下来,并未急着表露,却已让虞烨着实不爽快。
“他抢去的可是你的女人!”虞烨挑眉。
“托陛下赏赐。”尹默敛眉低首,虞烨看不清尹默的表情。
“你真要为老二求情?他可还伤了朕的好几名侍卫!”
“陛下,不过几名侍卫……”尹默跪到了虞烨的脚前,乞求的话语,虞烨却听出一丝责备。
是看出不过他的借口吗?那些侍卫一见是二王爷,眼巴巴任由瞿君瑞带着希颜扬长而去,其实并无一人受伤。自从伴随他身先士卒冲入阎朝皇宫之后,就仿佛忏悔当年罪行不再握剑的尹默,何时也变得不顾惜下人,还是因为撼动到了瞿君瑞的安危?
何必对所有人都温和相待,对才相识的希颜是,对向来误解颇此时又抢走希颜的瞿君瑞是,对身边的所有人皆是,当然,其中也包括他在内。
在尹默心里,到底是谁更加重要?难道所有人皆一视同仁,又或者只有当初甘冒不讳从他身边带走的希容,对尹默而言才稍有那么一些不同?
整个暗朝唯一能够对他用责备的口气说话的人,是缘由他的纵容,但现在,虞烨突然不想再纵容下去。
“大王爷难道还要包庇不成!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与昨夜迥然不同的尹默,令虞烨也不知生了那门子闷气,用力杵下茶盅,仓促告辞。
尹默恭送出府,虞烨安坐轿内,随行之人都清晰听到君王愤怒咆哮:“你们听好,二王爷之事任谁也不许再来求情!否则,罪加一等!”
窗幕外一如既往沈默转过身去的影子,闻言一顿,匆匆回首,匆匆一瞥,又无可奈何地背去。
回宫途中,软轿内传出帝王冷峻的命令,调头去二王爷府。瞿君瑞同样在大门外迎驾,虞烨同样下轿扶住,说了同样的话。
“你我师兄弟不必拘礼。”
“说得也是。”瞿君瑞轻笑一声,没有执着于谢恩。
二王爷府的大厅与大王爷府的大厅陈设相似到一般无二,若非面前坐的人是瞿君瑞,虞烨差点错觉自己并没有离开尹默。
下人奉茶,虞烨接过轻啜,诧异地放下茶盅。
“这茶?”
“怎么,味道不好?”
“不,挺好……”
好是好,可在短短时间,饮了两杯同样的茶,不仅仅是茶叶,水质,连泡茶的手法都没有丝毫差异。两杯同样的茶,溢了满腔同样的苦涩,虞烨反倒品尝不出茶水原本应有的甘香。
“陛下此来,是兴师问罪?”
虞烨被茶水的苦涩噎得怔忡不语,到底还是因着尹默的求情,退让了罢。
“陛下想要什么?军权,还是臣的性命?”
“二师兄言之过重了,本也不过一名舞伶,只是二师兄不该贸然伤了宫里的侍卫,总应有个置,省得底下那帮大臣又造谣生事。”虞烨尽量婉转言道,他何曾担心过旁人闲言,他是暗朝独一无二的帝王,谁又敢说他的不是。
“那么就是军权了……”
是考虑要趁此机会夺回军权,那种东西落在别人手里,更何况,还是他正疑为凶手的人手里,也总叫他难安。但犯罪之人如此坦然道来,倒让虞烨委实不好应声。
瞿君瑞唤来王府总管,吩咐去取兵符,要立即交还虞烨。末了,笑道:“那东西不好收拾,便搁床头了,陛下莫要取笑。”
“不会。”虞烨尴尬地取过茶盅,忆起是与大王爷府同样的滋味,饮不下去,只得随手又放回去。
总管很快捧来一个青玉雕龙的小匣子,瞿君瑞打开来,亲手奉到虞烨面前,却又道:“这匣子乃陛下当年一同赏赐,兵符奉回了,匣子可不可留给臣,也做个念想?”
闻听此言,虞烨只觉那匣内的兵符十分烫手,取也不是,不取也不是。
“其实陛下想要的东西,只需言语一声便可,不必弄得陛下烦恼。”
瞿君瑞等了半晌,仍不见虞烨动作,索性拿出兵符塞入虞烨手中。收了匣子,令总管放回原去。
揣好兵符,虞烨苦笑道:“二师兄难道就无半分不舍?”
瞿君瑞的举动,已足够令他烦恼。与其他师兄不同,太过聪敏的瞿君瑞,往往使他疲于应对,生怕一个不察,已被瞿君瑞堪破心思。以往师门学艺,瞿君瑞便是他最少交谈的对象,比较陌生人,也不过多了个师兄弟的名头。当年举事,还满以为瞿君瑞不会相随,倒没曾想瞿君瑞会二话不说跟了来。
“陛下忘了,兵符原就是陛下所赐,陛下随时想取回都是天经地义,臣没什么好舍不得陛下更没什么可犹豫。”
瞿君瑞啜了口茶,又道:“就如这茶乃是贡茶,陛下赏赐给大王爷,臣厚着脸皮讨了些来,但若陛下不许臣饮,臣不饮就是。”
虞烨忍不住也取茶浅饮。原来如此,所以茶味相同,但同样的茶也会泡出不同的味道,才有一茶百味的说法,何必弄得连手法都全然相同。而且这茶,与兵符又有何关系?他也还没专制到不许别人饮茶的地步吧?
反正与瞿君瑞言语,总是绕得辛苦。既然兵符到手,虞烨决定其余暂缓,与以往一样避之为上。
刚思忖告辞,瞿君瑞就笑道:“陛下难得来臣这府中一趟,莫急着走,臣这两年费心修筑了个好去,陛下不妨参观参观再走不迟。”
“不用,朕还有要紧事,这就……”
虞烨正起身,瞿君瑞打断他话道:“自陛下登基至今,去过大王爷府八十五,三王爷府居然有一百零二,连四王爷府也有七十六之多。来臣这儿却不过二十八,算上今天连三十都不足……每来还都匆匆忙忙……”
耳畔声声挥之不去的幽怨,虞烨开始后悔不该亲来,收兵符这种小事,差张藻来办不就好了。
他的确不常来二王爷府走动,若非瞿君瑞每逢生辰节庆之类,都会大张棋鼓庆贺,还在朝殿上隆重其事递贴子邀请他,他也不想偶尔勉为其难跑来露露面。
瞿君瑞极自然地执着虞烨的手,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似锦的后院。
怀里兵符还未揣热,虞烨自觉此际还不好翻脸,只得言语抗议道:“两个大男人,手牵手地旁人瞧了去,成什么样子!”
瞿君瑞回眸一笑,似醒悟般道:“陛下所言极是,是臣僭越了。还当成是在师门那阵儿,师父交待的功课都做完了,总有一人还躲开来独自偷练,每都是愚兄去寻到,非要逮住那人的手,那人才肯乖乖跟愚兄回去吃饭。”
说归说,瞿君瑞仍毫无松手迹象。虞烨郁闷地任由瞿君瑞牵着手,埋头走在后方。
那时候出来寻找他的人不止一人,最后能找到他的,总非瞿君瑞莫属。为此还常常变换藏身地点,可不出意外仍会被找到。从那时起,他就认定瞿君瑞绝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存了戒心刻意疏远。
此时,仅是手间相触,仿佛他所有心思,都会被瞿君瑞觑个精光。
“你抢来的女人,怎没瞧见?”虞烨顾左右而言他,似无意问出。
“那个女人么,昨夜受了惊吓,在翠雅苑休养罢。”瞿君瑞漫不经心,随口道来。
虞烨暗暗心惊,并不在意的语气,既然如此,何必非要抢去不可?难道聪明如瞿君瑞,已经知道什么?若真明白,不加理会,岂非更能明哲保身?猜测不透瞿君瑞的用心,对瞿君瑞来说,又会是谁更加重要?
不知不觉行到类似密林之,虞烨仰头看时,不能不惊讶。
瞿君瑞竟会在府中建造森林,欢鸟吟唱,溪涧清澈,兔起鹿隐,好一派世外桃源景象。虞烨不由懊恼当初论功赏赐府邸,这地界是否不小心圈大了些。
亭亭藏于密林,是潇竹掩映的草庐小院,但又不是寻常草庐小院。
瞿君瑞推开院门柴扉,一边引虞烨进去,一边笑道:“陛下可还满意?臣了不少心思才建成,与当年师门学艺时住过的一模一样。”
果真一模一样,无论房屋格局,还是屋内陈设。虞烨真是不解了,虽然他从来就没懂过瞿君瑞。
“为什么?”
“陛下问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怀念。”
怀念么?仅因为怀念,就费心思重造出曾经住过的草庐。不过除了怀念,这草庐也委实再无别的用,若与王府内其他房屋相比,只能沦为简陋。
瞿君瑞领虞烨走进一间屋内。窗畔的桌凳,靠墙朴素的床,角落暗漆的衣柜。其实草庐内所有房屋俱是一样,但依位置判断,这屋应是他曾与尹默同宿过的那间。
“小师弟可还认得此屋?”
并肩而坐,二人的手交叠放置床上,虞烨手心冒出汗来。环视纤尘不染的房间窗明几净,家什一应俱全,虞烨诧异问道:“有人常来此?”
“这里乃王府禁地,谁也不会来,唯有愚兄无聊时便来住一住。”
什么叫无聊时便来住一住?要住也该住自己那间,何必侵占别人房间。虞烨不悦道:“二师兄才得美人相伴,自当前月下良辰美景,怎还无聊了。”
“若要愚兄来选,倒宁愿选择昨夜留宿宫中,与小师弟促膝夜谈。小师弟忘了,愚兄才说过小师弟想要什么,言语一声便是,不必烦恼。”
瞿君瑞轻笑着,仔细为虞烨捋顺几缕被林风吹乱的发,手指无意轻拂过唇。虞烨浑身一颤,抽回自己的手,也避开瞿君瑞的触碰。
唇际,还残留一分热度,手,也在回归自由后,反而战栗不止。
瞿君瑞缓慢靠近,鼻腔飘过瞿君瑞惯用香囊的馨兰芬芳气息,额上柔软的触感,应是瞿君瑞的唇。顺着挺拔的鼻梁滑过,快要接触到他的唇。
为何要对他做这种事?身体酥软到不像自己,情不自禁喘息迎合,却在那一瞬,听见耳畔呢哝般低语:“不要再去招惹尹默了……”
虞烨羞耻万分地推开瞿君瑞。
招惹尹默,他何曾招惹过尹默,如果尹默是那个男人,理应是尹默招惹他才对。微眯了眸,冷冷审视眼前之人暧昧的笑意,瞿君瑞,一定知道了什么。是他被男人侵犯的事?仰或,瞿君瑞就是那个侵犯他的男人?
太危险了,瞿君瑞是他无法撑控的人,不但根本弄不清对方心思,还完全被牵引着走,心底隐隐的不安,在在提醒他,身边绝容不下这样危险的存在。
光想象瞿君瑞有可能是那个男人,已经让他不寒而栗。
落荒而逃的愤懑,一回宫想也不想就要宣余庆来泄火。却被张藻告知余庆那日伤势过重,御医嘱咐短时日内不能再伺候君王。恼怒地打发走张藻,虞烨独自从寝宫悄然出来,躺到昨夜与尹默共眠的床上。
余下的烛火燃尽,四周暗下来时,传来淅淅沥沥的水滴敲击声。凉风钻入敞开的窗,夹杂着几线雨丝,竟吹到虞烨的面上。
昨夜还晴空朗月,怎么今夜倒落起雨来?虞烨只得起身,无奈地去关窗。刚关妥,一回转身,金色面具在暗黑的夜中,分外光亮诡异。
男人是怎么进来?虞烨瞄了眼虚掩的房门,居然是堂而皇之从房门进来,就不怕被侍卫发现?还是说男人的轻功已超绝到压根不把众多侍卫放在眼里?
虞烨想到了一个人,尹默,如同名字一般的轻功,的确可以轻而易举做到,可恨以前怎没考虑到这点。若是尹默,无声无息侵入行宫乃至寝宫的迷题,自然迎刃而解。
颀长的身影立在床畔,手里把玩着落剑,虞烨又是一怔。落剑,他总习惯放置靠墙的枕边,漆黑如墨的剑鞘隐于暗中,倘非早已清楚,就算男人站在床畔,也没理由似这般随手取来。
“尹默?”虞烨试探地询问。男人嘲讽低笑。
不肯承认么?虞烨不悦地欺身上前,夺剑。男人手一松,任凭虞烨将剑抢回。
“怎么,还要与我比试一番才肯甘心?”
虞烨执剑的手迟疑不决,并非没有信心,而是……如果慑于男人侵犯过他的事实无法痛下杀手,他永远都不会是男人的对手。
“你这两天相当不乖。”
男人低沈的声音透出几分调笑的意味,还没来得及反感,男人从怀里摸出一柄匕首,镗亮的光,耀得虞烨眼眸一闪,可惜鞘套被男人握于手中,看不清上面纹饰。
男人随意抖了抖手挽出一圈刃影,等待虞烨攻击。
受轻视到这种地步,就算再犹豫,虞烨也不得不出手了。不去理会锋芒毕露的匕首,落剑笔直刺向男人握住鞘套的左手。
男人略微惊讶地‘咦‘了一声,飞快将左手背于身后避过攻击,因虞烨骤然靠近,匕首的锋芒却眼看撞上虞烨的胸口。
男人终显慌乱,急急缩手闪身一侧,可避不过虞烨的趁机追击,左边衣袖被削掉一片,素青的布飘落地上。
虞烨静静立在那,静静注视着男人。终于找到制胜男人的方式,可笑的是那方式竟是利用自己。男人,居然还会顾忌他这付尚有价值的皮囊。
男人也静静注视着虞烨,缓慢靠近,不顾虞烨还握着落剑,手,情不自禁抚摸虞烨脸颊,隔着金色面具,男人吻上了虞烨的唇。
太过情款款的吻,虞烨不适应地推拒,挣扎间,男人手里的鞘套落到地上。
黑色的底漆,浮凸描金龙纹,属于皇家专有的匕首。
心,抽搐到疼痛,力气游丝一般从身体内剥离,尹默,他向来以为最不会背叛他的人,最终,还是背叛了他。当惊悟应该尽快撕破男人伪装时,虞烨可悲地发现,已被男人制住穴道。
男人还闲庭散步似地踱到门边栓好门。落剑轻轻放到远,却没有搁下手里的匕首。
挑开虞烨的衣襟,再到腰带,慢腾腾的动作,从黑袍至褥衣,一件一件剥落。锋尖仍在虞烨的肌肤游移不定,无法出声的虞烨,眸中渐渐染上惊惧与绝望。
明知帝王的尊颜不容玷污,男人偏要屡屡打击他的骄傲。匕首的利刃逗留咽喉,辗转至胸口心脏的位置,片刻,沿着肚脐向下停顿,虞烨只好尴尬地闭上眼,听天由命任凭男人摆布。
轻微的痛楚,虞烨拧紧了眉,发出难耐的喘息。男人低叹,扔掉了匕首。
柔嫩的肌肤上细密的口子,浅薄得明日便无法寻觅到的口子,伴随男人的激情,成为致命的伤。虞烨已无法再支撑住最后的矜持,呻吟,不停歇地从鼻腔溢出。
他死,或者男人死!一线的光芒,虞烨拼命抓住神智,这样无休无止的折磨,还要等到几时才是结局?
司徒昭蕴贪恋地饮尽杯中酒,手伸向旁边的酒壶,不期然见到一个出乎意料的人,按住了他的手。
司徒昭蕴略微一震,讥讽道:“二师兄不是才得了美人入怀,怎还跑来这种地方?”
瞿君瑞与尹默争抢一个女人大动干戈的风流韵事,早已吵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世人都道二王爷痴情,为个女人连军权都舍了。他却在听到传言时暗自嘲弄,瞿君瑞,就算痴情,也绝不会是为了女人。
瞿君瑞若无其事地示意依在司徒昭蕴怀中的梦楼头牌惜梦离开,自己坐到司徒昭蕴近旁的椅上,笑道:“梨春雨,滋味可好?”
世人都知梨代表何意,不懂的唯有一人。即使有再多不满,再多愤怒,对于那人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依然无法违逆,君与臣的身份,已是天上人间的距离。
司徒昭蕴换另一只手,索性拿过酒壶,心灰意懒兀自饮酒,全不理睬。
瞿君瑞好脾气地不见怪,笑道:“听闻向来清心寡欲的陛下,这倒是专宠得很。”
司徒昭蕴不耐地言道:“想杀人,就自己动手,别再来招我!”
司徒昭蕴当然不甘,但还不会笨到用杀人的拙劣方法。杀了余庆又能如何,虞烨照样无心,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数之不尽……杀得完么?这般浅显道理,瞿君瑞应该更加清楚,想杀之而后快,何必来找他。
瞿君瑞,许多年前就骗过他一,难道以为他还会上当。哄骗他说虞烨找他,诳他进入密室,结果窥听到虞烨与璇玑老人的交谈,那在马车内无意说溜了嘴,他看得出虞烨是真起杀念,若非灵醒转得快捷,差点丢了性命
瞿君瑞笑眯眯地语重心长道:“毕竟,我们还是同门手兄。愚兄的意思,是劝三师弟及早抽离全身而退,才是明智之举。”
“你认为我还能全身而退!”司徒昭蕴讥诮地哼了一声,“你这般说,倒像知道什么?”
“三师弟这是问道于盲了,愚兄只是听闻陛下自从行宫回来便一直暗中调查我们几人那两日行踪而已。”
“真的只是如此……难不成是在怀疑?”帝王的眼里果然揉不得半点沙子,司徒昭蕴暗暗后悔,当初实在不该去的。
“总觉有点山雨欲来的味道啊。”
“你不是一向挺能运筹帷幄,凭你的能力,理应可以化解吧。”
“或许,我也不想再痛苦下去,正等待着毁灭的到来呢。”
瞿君瑞摸挲之前司徒昭蕴的酒杯,笑容里带上一丝苦涩,道:“给我斟一杯罢,梨春雨的味道,我也想尝尝。”
司徒昭蕴狐疑地觑视瞿君瑞,可惜瞿君瑞的心思,还没人能够揣摸得透。
瞿君瑞面不改色地饮完,不再多言,穿越人群径直走了。
毁灭的到来吗……遥望瞿君瑞的背影,司徒昭蕴平静地饮尽壶中最后一口酒。
翠儿跪在尹默面前,沈痛道:“希颜小姐死了。”
希颜的尸身就摆放旁边地上,一剑毙命的创极其熟悉的手法,尹默不会看不出乃何人下手。
尹默强自镇静,问道:“怎么死的?”
翠儿道:“自皇宫宴会献舞初识,小姐即对大王爷一见倾心,本已许予大王爷,谁料会被二王爷抢夺。二王爷不知怎地察觉小姐心意,竟将小姐杀死……”
翠儿泣不成声,下人们尽皆动容,尹默却只挥手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节哀,便好生安葬罢。”
退后数步,正要坐回原,翠儿连连磕头道:“王爷不愿为小姐报仇,是小姐的痴心付诸流水,怨不得旁人。但小姐有一心愿,还望王爷成全。”
不待尹默答话,立刻接下去道:“小姐是为寻找失散多年的亲生姐姐,才会来京城遭此厄运。翠儿乞求王爷能替小姐找到姐姐,以慰小姐在天之灵。小姐的姐姐,名叫希容……”
尹默搭在椅靠上的手一晃,椅子掀翻在地。闭上双眸,不敢再看希颜的尸体,唯有悲恸低叹,又何须如此?
尹默做了一件出乎全京城乃至全国意料之外的举动,迎娶已死去的希颜为正妃,并以王妃的礼仪风光大葬。
婚礼也是葬礼上,瞿君瑞贸然闯入,质问尹默。身着鲜红喜服腰缠白色丧带的尹默面无表情道:“我只是要将亏欠希容的,还报于希容的亲妹希颜罢了。”
应邀出席的虞烨去得很迟,迟到一迈进喜堂就亲眼看见瞿君瑞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尹默胸膛,快到连他,也来不及挽回。
在场所有人都震慑到无法动作,瞿君瑞看了一眼虞烨,收剑同时顺势抱起身着鲜红喜服而仿佛浑身浴血的尹默。
颓然阖上的双眸,近在咫尺的虞烨,也似乎寻不到一丝活人气息。
虞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站在这里与瞿君瑞说话,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张藻在一旁用力扶住他。
瞿君瑞就这样抱着尹默走出婚礼喜堂,消失在众人眼幕中。
难得一病的君王病了,而且病得一发不可收拾。御医们挖空心思进奉的灵丹妙药全无作用,君王整日恹恹躺在龙床上,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整个京城被突如其来的事故扰乱得惶惶不可终日。
“小师弟,你知道我最想杀的人是谁?”抱着尹默尸体的瞿君瑞如是言道。
“是谁?”瞿君瑞最想杀的人难道不是尹默?那么应是他罢,瞿君瑞若非被逼得紧迫,怎会需要动手伤害尹默。
“是司徒昭蕴……他错就错在不该捡你回来,不该引领你入师门,害我们所有人都活得辛苦。”
面前之人露出戚楚笑容,陈述的话语,令虞烨在那一瞬,染上恶疾。其实如果是尹默,如果是尹默的话……问题在于尹默出自什么动机?是替希容报仇吗?
瞿君瑞带走了尹默,几乎擦着他的肩从他身旁经过,一把匕首从尹默的怀中掉落到他脚边。眩红鞘套上,金晃晃的浮凸龙纹耀得人眼痛。
理应欣喜计划达成一举两得的虞烨,刹那间,连稍稍伸手就可以阻止的力量,也消失殆尽。当年他赠予尹默的匕首,是红色,他居然连这般重要的事,都全然忘记。
“陛下当年所赐,臣随身携带,一刻不敢轻离。”尹默曾经对他说出这句话,不相信任何人的他,同样没能相信尹默。
不是尹默,从来只会默默为他撑起一片天空,任他自由的尹默,怎可能对他施予污辱。可恨醒悟,委实来的太迟。尹默死了,他原本计划好的一切,却并非他想要的结局。
“虞烨,虞烨……”
幻境般的声音再一纠缠住他,传言屈死的人魂魄会回来报复,虞烨躺在龙床上,甚至没有挣扎。
“这样,都不像你了。”男人叹息道。
虞烨在男人的指示下缓慢起身,木然走到那具比人还高的铁架旁,身体主动依靠上去。背后紧贴的铁架浸出寒意,引得肌肤颤栗。
锁链束缚住手脚,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绝不会有好事发生。可当看见男人兴味昂然地挑选陈列铁架旁各式各样的鞭子,最后捡起一条毫不起眼的细长软鞭时,心还是忍不住剧烈抖了一下。
虞烨非常清楚,那些鞭子中最能让人痛不欲生的并不是看上去最粗最骇人的鞭子,恰恰就是男人此刻握在手中毫不起眼的那一支。
不会叫人皮开肉绽至留下事后必需急救理的麻烦,但鞭打在身上却有着出乎意料的痛楚,一种仿佛要达灵魂的痛楚,又带着微妙的,会让人热血沸腾的冲动。
男人没有马上鞭打虞烨,而是走过来仔细抚摸遍虞烨光裸的身子,直到虞烨的呼吸变得炽热急促,才放开虞烨,动作熟捻地挥舞软鞭。抽打到虞烨身上之前,男人还先试了试合不合手。
虞烨突然忆起,这枝软鞭,他也曾用来抽打过余庆,是报应罢,惩罚他伤害了最亲近的人。
男人并没有太用力,若有似无的抽打,鞭尾每每滑过肌肤,如同鞭挞着灵魂的疼痛,加上酥酥痒痒的刺激,身体转瞬烈火焚烧。
看到拥有绝世容颜的残酷君王发出虚弱喘息,男人故意停止动作。
“求我,求我的话就给你。”
“求,求你……快给我……尹……”
尾末带出的名字,男人恼怒地扔掉软鞭,剥落了黑色的洁白身子似要被男人揉碎。今夜的男人前所未有的粗暴,像在发泄内心的愤懑。
当痛苦与快乐并存,是否更加接近真实?身不由己飘荡在真实与虚渺的边界,身体被冲激到摇摆而无法停歇,饶是坚硬似铁的心也碎出裂隙。身为帝王,不该拥有的热望,悄然从那丝裂隙浸透,搅扰着心,加诸更多的折磨。
虞烨啜泣似地呜咽,哀悼卫仲光的伤,尹默的死,也哀悼无法扼止的坠落。
不敢睁开眼,是因为没有胆量去确认拥抱着自己的男人,并不是心里所想的那个人。但即使如此,身体还是感受到欢悦,可耻的欢悦,只会加倍的憎恨。
憎恨自己,也憎恨男人,一时的贪欢,为何让他伤了卫仲光,害了尹默。这个男人无论是谁,他已无法再容忍。男人多活世上一日,他便多受一日折磨。这种折磨无休无止,快要令他疯狂,疯狂到想要撕裂开自己。
隔着纱幕,负责搜捕的禁卫军统领跪地禀报。二王爷畏罪失踪,明明下达禁令无法出城,竟凭空消失了,搜遍京城每一寸土地,仍不见影迹。
虞烨似乎想到什么,二王爷府里的草庐,若真依当年师门学艺时的草庐建造,那么在他房间下方的位置,应有隐匿的地下密室。那个密室,还是当年师兄们为保障他的安全,趁他每日偷跑去练功时,一起动手修筑。
“小师弟,你觉这个密室如何?”瞿君瑞不顾他的意愿擅自牵着他的手,旁边站着尹默,司徒昭蕴,卫仲光。
身边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堆满真诚笑容。不过那时候,一无所有的他眼里只看得见极度渴望得到的帝王君权,束缚着他不能自由,而无法将这所有的笑容,落入心底
“看到没?这条暗河,为了引进来,我还差点叫水流冲走……”司徒昭蕴兴高采烈向他表功,被卫仲光耶揄地打断。
“莫要得意,引入暗河还是二师兄提议,有水源,再蓄积足够的粮食,而且水里还可以摸到鱼,就算藏上一年半载都没问题。”卫仲光装出冷酷表情,却隐忍不住喜悦地指手划脚,不小心泄露因堆砌石块磨砺得伤痕累累的手。
“小师弟,以后一有不对你就躲来此,其余的有我们,你不用担心。”尹默握住他另一只手,笑得沈稳温煦,那是一个会让他不知不觉安心的笑容。
直至禁卫统领告退离去,想说的话始终逗留虞烨唇齿,没能说得出口。反用着必须强迫忍耐才能不表现出战栗的声音,急促命令张藻。
“去寻三王爷回来!”
“你是朕的师兄,是朕的臣子,仅此而已,休要妄想从朕这里得到什么。”
每饮下一口酒,这句冰冷的话语就言犹在耳。这么多年的追随,不过是自己的奢望罢了,自己,又算是什么?
司徒昭蕴醉倒在脂粉丛中,耳畔传来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仿佛也离得遥远,变得恍若隔世。胸前曾被虞烨亲手刺破的创似乎还在淌血,从受伤的那一刻就淌个不止。
“三王爷终于回府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大王爷与二王爷的事也全没受到影响,尽职尽责地理起手头积压的公务来。”张藻禀报。
“是吗,这样很好。既然他回来,就宣他来见朕。”虞烨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未对此事表现出惊讶。
对于虞烨的旨意张藻倒有几分吃惊,本还以为君王定然不想看见曾经冲撞过圣驾的人,怎料君王竟会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地宣旨昭见。
“还不快去!”虞烨打断张藻的沈思,喝斥。
“是。”张藻应了一声,再无暇多想,领旨而去。
没用多久,司徒昭蕴忐忑不安地跪到了虞烨眼前。瞿君瑞分明劝过他离开的,可虞烨一派人来寻他,还是巴巴地来了。虚无飘渺的翼望,虽然只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线,也不想放弃。
虞烨吩咐张藻离开后,缓缓从窗畔的软榻坐起身,看也不看司徒昭蕴一眼地从榻边取过落剑,握在手中。
这一幕,令司徒昭蕴的脸色瞬间苍白。嘲笑自己竟产生幻想,是不是也太过天真。早该知道虞烨是无心的帝王,为什么就是学不会放弃。
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司徒昭蕴预料,宝剑出鞘后剑锋一转,换成剑柄递到司徒昭蕴面前。
“朕那日伤了你,你可以同样刺朕一剑,算是朕对你的补偿。”
司徒昭蕴抬头,只觉眼前的虞烨与轻晃的剑柄都不真实。不敢伸手去接,即使在梦中,也绝不能容忍自己做出这种事来。
虞烨等了半晌,不禁恼恨,一转方向,剑尖刺入胸膛。艳丽的鲜红,在自己胸前弥漫盛开,是还给尹默的痛,还给卫仲光的痛,也是还给司徒昭蕴的痛。一直汹涌无法扼止的热,终于获得暂时安宁。
司徒昭蕴全身僵硬到不能动弹,呆愣片刻,顾不上君臣礼仪地出指如飞点住虞烨胸前大穴,为虞烨止血。
力量,从司徒昭蕴的身体一点一滴流失,司徒昭蕴的双手必须抚住虞烨的膝盖,才能支撑自己跪在虞烨脚前。
“我明白了,我只是你的师兄,你的臣子,仅此而已。”
难道就连这么一点微薄的希冀,虞烨也要全盘抹杀,不容许他拥有。每说出一个字,司徒昭药都如胸口被同样刺了一剑。
虞烨沈默地看着司徒昭蕴跪在脚前,良久,冷冷道:“你明白就好,朕累了,你叫张藻进来。”
他已经给予司徒昭蕴机会,是司徒昭蕴自己不懂得把握。既然司徒昭蕴决定放弃,那么就休怪他翻脸无情。司徒昭蕴,那个男人,会是你吗?
张藻站在紧闭的寝宫门外足足一个时辰,没有得到宣召,迟迟不敢入内。
这些日子,君王逗留在这座寝宫,没有早朝,没有理任何一件政务,甚至边关告急的战报,也没能让他们的君王迈出寝宫大门一步。仿佛自暴自弃一般的行为,张藻虽痛心疾首,却也无可奈何。
张藻身后一名满身尘埃狼狈万分的副将,终忍受不住焦灼,不顾张藻阻拦,心急火燎闯了进去。当看清楚寝宫内的情形,副将整个心都凉透。
他们尊贵的君王,此时正亲昵地搂住一名男子,手里拿着汤药,温情蜜意地往男子口中送去。
因受邻国侵扰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算是什么?拼死拼活好不容易突出重围赶来请求援兵的自己又算什么?五年前率领他们大败阎朝军队,叱咤风云的君王去了哪里?
“拖下去斩了。”被打扰兴致的虞烨斜目瞟了副将一眼,冷冷言道。
跟随进来的张藻赶忙跪下求情:“陛下,这位副将实因边关战况紧急不能拖延,才一时冒犯陛下,并非有意,还请陛下容禀。”
“没听懂朕的话吗?来人,拖下去斩了。”
门外侍卫一拥而入,缚住副将的胳膊往外拖。余庆不露声色打量那名倒霉副将,嘴角浮起嘲讽。暴君果然就是暴群,至高无上的君王,手握生杀大权,从来妄顾人命滥造杀孽。
“微臣斗胆进言,陛下不妨先听听他说什么,再做置好了。”余庆强作镇定地开口,完全没料到虞烨竟会听从。
“有什么事速速禀来!不要浪费朕的时间!”虞烨命令那些侍卫退后,放开副将。
张藻拉扯副将的衣角好几下,副将才不甘不愿跪下,朗声禀道:“北疆遭遇临国大举突袭,事出突然,我方将士虽奋力抵抗守住城门,但今粮草已绝,屡屡上奏求援,总杳无音讯。万不得已,将军才派遣属下突围前来面见陛下,希望陛下了解战事紧急,尽快指派援军送去军粮。陛下若再继续沈溺荒淫无度勾当,恐怕国将不国,受万民耻笑。”
副将义正言辞地说了大通,目光自始至终死死盯住虞烨怀里的余庆。
“朕的事情,轮得着你这东西教训!”
话音未落,虞烨手中药碗朝着副将扔了过去,褐色的药汁浇淋副将一头一脸,玲珑白玉的药碗击打在副将额头后摔落在地,裂成无数碎片。
混和汤药流淌下来的,是副将鲜红的血。副将被浸得睁不开眼,却‘谑’地站了起来,大声骂道:“你这无道昏君!当初我们跟随你真是瞎眼!”
“拖下去!斩了!”
君王决绝的命令,这一,连张藻也不敢求情。副将挣扎不停,终究,还是被人数众多的侍卫拖走。
周围回归平静,虞烨这才想起似地询问张藻:“那人是谁?看着有些眼熟?”
“回,回陛下,他是以前曾跟随过三王爷协助陛下夺取天下的赵元礼,赵将军的副将。”张藻俯跪地上瑟缩着不敢起身。
虞烨听完后漫不经心应了一声,道:“可惜了这碗汤药,你去吩咐御医苑重新送来。”
赵元礼?想了许久,虞烨才艰难地拼凑出此人的样貌来。
PS:七夕快乐!!!
暗朝帝王为一名男宠不理朝政,死赵元礼副将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本就对帝王暴政感不满的人民更是群情激愤,仿佛找到突破口,一下子暴发。抗议,声讨,骚乱,打着清君侧幌子的起义在各地层出不穷。
在全天下的人都对余庆这个名字恶痛绝的时候,唯独张藻,怀着的同情。每一余庆受到虞烨美其名曰的宠幸后,光看到那些遍布余庆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张藻就怎么也恨不起来。
虞烨不得不从沈迷的游戏中抽身,开始重撑朝政。
余庆终于见识到虞烨政治上的能力,短短时日,堆积如山的公文全部批复妥当,分派到各主管司执行。纷乱无章的外窜内乱的置安排下来,驻留各地的军队重新整肃雷霆镇压内乱,接受君令的司徒昭蕴已开始清点大军,准备即刻前往边境援助,
余庆不能说不佩服,完全是出于男性之间对强大能力的敬重。但佩服归佩服,因见识到虞烨的能力,更加提醒自己要加倍小心。
无事可做的虞烨,反倒像犹有不甘,整天兴趣缺缺躺在窗边软榻上懒得动弹。
而此时,虞烨就手执半斟琼浆玉液的夜光杯,无聊至极地把玩足足有一个时辰之久,久到连余庆也看不下去。
小心翼翼挪到软榻前,正寻思要如何开口,虞烨已察觉余庆的靠近,拍了拍身边空位,示意余庆躺下来。
余庆只得躺到虞烨身边,与三番四凌虐过自己的人屏息相对,余庆没办法维系平静。怕忍不住泄露心思,低垂下头,死死咬住唇。
价值连城的夜光杯被毫不顾惜扔到地毯上,残余酒液浸淫出一块湿渍。
虞烨拥住了余庆,只是轻轻地拥住,再没有动作,余庆却讶异地感觉到虞烨的身体微微战栗。
“你说,朕是不是天下的君王?”
“陛下当然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君王。”余庆不解。
“那为何还有朕得不到的东西?”
“陛下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他人的尊颜想要践踏便践踏,性命想要夺去便夺去,傲睨万物的暗朝帝王,还有何不满足!余庆的回答带上了嘲讽,说完后连自己都捏把汗,生怕又触怒龙威。
虞烨似乎并未察觉,沈默半晌,闷闷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苦恼……到底有什么,是朕没有得到?苦思许久,朕总不明白……”
既然已得到一切,为何心底那份炽热还会不受控制地焚烧,非但未能让他换取那怕片刻的温暖,反而只感觉彻骨的寒冷。冷到想要毁灭所有,包括自己。
见虞烨未曾发作,余庆也大了胆子,故意调笑道:“陛下所没有的,恐怕唯有感情吧,只有感情,是任何权势压迫与金钱诱惑也得不来。”
“感情吗……朕所没有的东西……”喃喃地轻声念着,虞烨突然大力将余庆推跌地上,坐起忿忿道:“朕是天下的君王,要感情来做什么!朕才不需要这种东西!”
刚刚喝斥完,虞烨的表情又浮现迷惑,茫茫然像无措般凝视前方的虚空。
看得余庆奇怪万分,方从地上坐起,就见虞烨已回复平常的冷冽,眸光如寒扫过余庆及至四周,然后默默无言起身,头也不回急步走了出去。
像被追赶似地仓促离去的虞烨,余庆总觉得那背影浸淫着说不出的寂寥。
忆起君王在寝宫逗留的日子,只消巡视一眼依然伫立在寝宫内,曾经沾染过他鲜血的刑具,他就没有任何理由去同情一个像虞烨这样的人,更没有任何理由产生动摇。
虞烨悄无声息离开了皇宫,回来的时候,独自一人缩在御园的角落,依在一块石头上,直至黎明。旭日的光亮渐渐照透整个皇宫,偏偏照不至他的身上。
石头是冰凉的,但远比不上内心的冷。虞烨蜷起身体,尽量让自己感觉温暖。
附近的宫人都知道虞烨就在那里,不过谁也不敢打扰,生怕触犯君王的威颜。虞烨却极希望此刻能有个人来,无论是谁都好。
这么多年,身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早该习惯,可原来,还是会感觉到空虚。身体像是缺失了,到底是什么?自从成为暗朝开天辟地的统治者,余庆是第一个有胆量当着他的面跟他提感情的人。为何以往就没有人认为帝王也需要感情?不对劲的人,是余庆,还是他?
虞烨把自己抱得更紧,双臂都箍到发痛,寒冻,还是潮水般袭来,浸入了他的骨髓。至少,那个男人在拥抱住他时是炽热的,而他,被拥抱在男人怀中时,也是炽热的。
愿望,遥不可及,谁愿意施舍他温暖,谁又会相信他需要施舍。他是虞烨,就算此时真有人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恐怕是立刻杀死这个人。
遥想起之前出宫的情形,由于战时宵禁的关系,夜晚京城的街道不复昔日喧哗,所有人家关门闭户早早安歇,到是一片清冷的寂静。
望月居,大门上犹牢牢粘贴有着君王御印的封条,明黄色的纸宣示着君王的权威。不免恼恨自己干嘛非要挑选此地,那些人都是无辜,只因受了季宁卿的连累,可惜那时他并不知道卫仲光不是侵犯他的男人。
好不容易到后院寻到一个还算空气清新的房间,虞烨坐在摇曳的灯火前等候,司徒昭蕴却并没有如约而至。
懵懵懂懂到快要入睡,感觉有人撩开他散乱的发丝,抚摸颈后。熟悉的吐息吹拂在耳畔,男人轻轻舔弄着他的耳垂。
心底瞬间涌上莫名的悲伤,司徒昭蕴,果真是你么?密封的信是由张藻亲自送到司徒昭蕴手上,他今夜来此与司徒昭蕴密会,并无别人知晓,除了司徒昭蕴,还能是谁。
其实男人从房门进来,轻微到几不可闻的脚步已使他警觉,没有出声喝止,只是想要更加确定。
烙印美丽纹的精巧皮带,皮带的内侧是细密尖刺,越是挣扎冲动,尖刺就刺入得更,更痛。饶是虞烨,也禁不住要为自己哀求了。
可即使是可耻哀求,也换不来丝毫怜惜,男人静静地观赏,揉杂着痛苦的快乐,已无法保持稍许神智。
再也承受不住的疯狂,被男人逼迫得疯狂。湿滑的舌在口腔翻搅着挑逗,寒冷的水意却在心中凝结成泪,从眼角滑落。
“眼泪,并不适合你。”
男人松开他的唇,小心舔去不该出现的水渍。
这件事不需男人提醒,他也明白。那些水,不过他的憎恨罢了。
只不解到底是在憎恨司徒昭蕴的犹不肯承认,还是在憎恨自己一直寻觅的男人,事到临头会虚弱到不敢去揭开男人的真面目。
不错,他要杀死那个男人,那个让自己转变到可耻的男人,而绝不是受到男人操纵。软弱,对他来说从来是没必要存在的东西。
良久,虞烨松开自己的手,站起来若无其事理了理弄乱的衣衫。
无论那个侵犯过他的男人是谁,他都无法饶恕,已不能容忍男人还同他一样生存于世上,一刻,也不能够容忍。
二十万大军齐集较场出发,当队伍浩浩荡荡经过皇城前的广场,司徒昭蕴老远瞧见伫立一众官员前方的虞烨。
司徒昭蕴有些犹豫地从马背跃下,行到虞烨面前见礼。
虞烨唤了平身后,神色自若地从张藻手中托盘端过一杯酒,举到司徒昭蕴面前,微笑道:“此征战,有劳三师兄了。”
司徒昭蕴疑惑地打量虞烨,仿佛对虞烨兴师动众御驾亲送与突如其来的亲切感觉不可置信,茫然接过酒杯,在虞烨注视下将酒杯凑到唇边。方低首啜了一口,面色就变得凝重,猛然抬头直直盯住虞烨。
清晨的风拂得虞烨披散的发丝有些紊乱,虞烨仍在微笑,那笑容美不胜收,直落入司徒昭蕴心底,冰冻的寒意却刺得司徒昭蕴几乎茫然,不忍睹视地阖上眼帘,黯然失神道:“小师弟,你还是不相信任何人,你是怕我会借机造反吗?”
说完后不待虞烨回答,仰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酒杯被司徒昭蕴发泄似地狠狠摔到地上,虞烨扫了一眼零落的细白瓷碎片,看向司徒昭蕴闭目拧起的眉头,只是坦然言道:“五个月,希望三师兄能在五个月之内凯旋回朝。
“原来陛下还记得,我们是师兄弟。”
“我怎会不记得……”虞烨艰难地笑道。
同门师兄,如今还在他身边的也只有司徒昭蕴了。但若司徒昭蕴真是那个男人,卫仲光、尹默、瞿君瑞的遭遇皆缘由此人而来,这份无法弥补的创痛,必须由司徒昭蕴来偿还。
“我以为,我们两人在所有师兄弟中也算最亲近。”
虞烨一时哑然。
的确,司徒昭蕴不谛是所有师兄中与他走得最近的人,总需小心谨慎不能泄露丝毫心思的自己,与从不掩藏到口无遮拦的司徒昭蕴,长久的相,居然出离的默契。
这么多年,能够在他的怒火炽燃时犹不知死活地添上把柴,还能全身而退的人,大概唯有司徒昭蕴罢了,所以才会有人认为他对天下人都残忍,独独对司徒昭蕴宽容。仅有一例外,是司徒昭蕴在寝宫外阻扰,被他刺了一剑。而那一剑,他最终,也没能狠得下手。
是他错了吗……不,他是暗朝独一无二的帝王,怎可能会错,错的,一定是司徒昭蕴。
“期限是五个月,陛下的良苦用心,臣明白了。”司徒昭蕴怆然说完后谑地转身,这才睁开眼大步迈向战马,等跨上马背,到底还是忍不住回眸。
虞烨笔直地站在人群中央,让同门师兄饮下慢性毒酒,虞烨连表情都没有改变过那怕轻微的一瞬。在虞烨心中自己究竟算是什么?难道时至今日虞烨依然不明白,就算全天下的人要对他不利,自己,也绝对不会想要伤害到他。
司徒昭蕴差点连缰绳也握不稳妥,用力挥动马鞭,催促战马疾行,也掩不去从心底连绵不断涌出的哀伤。
目送司徒昭蕴远去,直至队伍的最后一名士兵也走得望不见背影,虞烨方命令众臣班师回朝。独自走在最前方,身后紧随着张藻,虞烨突然感觉一阵从没有过的疲累,亟须由什么来抹平消散。
“陛下,余侍从伤得很重,短时日内恐怕不能再服侍陛下,陛下是否招另外的人侍寝?宫里还有许多模样俊俏,讨人喜欢的侍从……”
张藻跪在虞烨脚下,怀着大义凛然为国为民的心思冒死进言。君王对折磨余庆委实太过沈迷,或许应该试着转移君王的注意,君王不过一时贪欢罢了,没必要为一名侍从搞得整个国家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见君王对自己的建议只是沈吟不语,难得没有发火,张藻也大着胆子看到希望。这样的建议,张藻并非头一回提出,但每每总以君王的雷霆震怒宣告结束。
“其中有一名模样真是俊朗的紧……”张藻忆起上回去侍从宿看见的那名跪着向自己哭诉要为家里传宗接代的年青小伙子,叫什么来着?
“不如今晚就宣召他来?“张藻试探地问道,怎么都感觉自己像妓院老鸨,伏在地上偷偷举袖抹拭额际冷汗。
或许是做得过火了些,每夜搂着余庆入眠,余庆在梦中也会呼痛,带累他同样不得安枕。对于余庆这样脾气倔强的人来说,除非痛到极至,又怎可能如此。
沈默半晌,虞烨吩咐张藻安排宫人送余庆回去。
虞烨没有带一名宫人,路上碰到好几拔巡逻守夜的侍卫,乌云蔽月瞧不真切,居然误会他是刺客,弄得虞烨更加心烦意乱。诚惶诚恐跪了一地的侍卫,来不及置,只随口问明路途,径直闯入余庆所在的侍从宿。
进去后,发现房中竟无旁人,唯有余庆独自躺在一张极长的床上。
虞烨打量房间,见这屋子倒还宽敞,但十分杂乱,男性用过的衣物扔
了满地,散发着令他反感的臭味。并且还是十数人挤在一块儿的大通铺,虞烨不禁蹙紧了眉。
勉强避开那些脏物走到床边,看着正沈沈入睡的余庆。
曾经被他不止一凌虐过的身体严实包裹于棉褥,面容有些苍白,散乱枕间的长发,辉映在从窗纸透入的浅淡月色中,耀出光晕。
为什么别人就不行?今夜奉召侍寝的侍从,论容貌都不比余庆逊色。不仅半点没挑起他的兴致,现在想来,甚至有些作呕。是因为他们并非余庆,并非他选中的共犯?
原来并不是谁都可以,这种事情,经过比较才会清楚。就如司徒昭蕴,当真背叛了他,也依然是他身边无法取代的存在。
虞烨什么都没做,只是慢慢坐到床沿,静静想着,原来乌云散了。
心内压抑着的灼热,滚腾翻涌,自行宫那夜后就再没停止。
像找不到宣泄的出口,逼迫他变得不再像他自己。他在改变,这种改变既迅速又令他惧怕,曾将所有愤怒转嫁到这个胆敢顶撞冒犯他的余庆身上,获得平衡,但还是有哪里不对……他的心情,仍旧没能得到平复。
怎么也想不明白,虞烨陷入沈思,在他目光凝视下的余庆,也同样睡不安枕。
以冷酷暴戾着称的君王,夜闯入,绝对不会怀着好的心思。而等待自己的又将是怎样凄惨的下场?表面装出平静睡容,实际棉被下的身体已在微微战栗。
可为何没在第一被打发回侍从宿时抽身逃离,究竟是出于触动了心底最什么样的隐秘?
天色将亮的时候,余庆还是跟随虞烨回去寝宫。
余庆假寐一夜,虞烨在床前坐守一夜,那些与余庆同屋害怕君王又来宣召别人而躲避出去的侍从,那一夜后,再没有出现。
虽然仍是朝夕相,他们的情形却有一些不同。虞烨没有再急着折腾余庆,仿佛在等待什么。余庆既没再提宠幸之类字眼,也不再对虞烨调笑献媚,仿佛也在等待什么。
日子终又恢复平静,这一点,令张藻倍感欣慰。
张藻并不担心君王会爱上余庆,既为君王,又怎可能有心?只是君王的宠幸实在太过恐怖,以前虽也暴戾到动不动就杀人,但至少,还没到拿杀人来取乐的地步。他从井里救回来那个奄奄一息可怜模样,苏醒后也未曾抱怨过半句乖巧万分的孩子,究竟何时,变成了这般冷血无情?
前线捷报频频传来,虞烨一边心不在焉听着,一边捏着粒药丸反复地看。
戴着金色面具的男人一直没有出现,或许并非司徒昭蕴的原因,而是他故意带回了余庆。那日黎明余庆随他回去,就未曾离开过寝宫,即使那个男人不是司徒昭蕴,也同样不会出现。不过既然战况良好取胜在际,递个捷报而已,司徒昭蕴犯得着专程派遣王旬前来。难道,还是司徒昭蕴有所怀疑?
王旬此人虞烨倒还记得,没有显赫的官职,却是司徒昭蕴最得力的属下。从他们当年举事就跟随司徒昭蕴,也是司徒昭蕴最信任的人。
正举棋不定,王旬禀报完后跪地不起,言道:”公事已了,三王爷还有一件私事差微臣代办,还望陛下恩准。”
“有何事,言明再论。”来了罢,司徒昭蕴,果然还是不能轻瞧了你,捏住药丸的手,不禁紧了一紧。
“王爷要微臣替他好生看一眼陛下,回去说与他听。”王旬直言不讳,唇红齿白得像个长不大的少年,胆子倒是蛮大。
原来如此……他早该知道,司徒昭蕴对他的心思,这么多年了,怎可能全无察觉。他不是不知,只是不懂罢了,若非行宫那夜的遭遇,他至今也不会懂得。
其实就算猜测正确,这样的事实,也并非难以接受。
要说还有什么恼恨,只是恼恨司徒昭蕴太过拘束以往的关系,甚至当他把剑递到司徒昭蕴手中,司徒昭蕴连刺他一剑的勇气也没有。明明对他做出那种事来,又何必藏头缩尾怕叫他知道,而不敢承认。
“拿着罢,切记紧快交予王三爷,无论如何赶在四个月以前。” 尽管仍有犹豫,虞烨还是将手中的药丸递给了王旬。
王旬疑惑地望住君王,不安问道:”这是……”
“三王爷见了,自会明白。” 轻微一笑,心底霍然开朗,曾经萦绕不去的沈重焦躁仿佛从未发生过。原来乌云,真的散了。
王旬捷报之功,虞烨诰赏王旬一匹马,一匹日行千里的好马。
从御书房回到寝宫,虞烨没有见到余庆。
宫人跪说余庆是到侍从宿去料理一些事务,虞烨也没多问,闷闷坐到桌前。可一直坐到用午膳的时辰,余庆仍不见回来。
当张藻询问是否要传膳,虞烨没头没脑冲张藻发了一通脾气,走到龙床前,身子用力抛上去。
又过良久,余庆还是没有回来。张藻小心翼翼询问:”陛下,要么奴才这就派人去找余侍从?“
“不用。”虞烨面朝里方,一动不动冷声道。
张藻不敢再言,退开一旁垂手恭立。
过了一会儿,张藻听到门外传来动静,急步而出,终于看见余庆浑身酒气笑嘻嘻地要进门来。张藻忙拉住余庆,慌里慌张朝里走,同时低声责备:”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赶快进去。”
“没办法,同宿的几个兄弟硬拉着要饮酒,说是庆贺我居然还活着,呵呵,真是值得庆贺……干杯……”说到这里,刚好走到龙床前,余庆打了个酒噎,脚下一踉跄,竟软软瘫倒。
那间屋,理应已经空了,余庆明显是在撒谎。
没心思追究余庆的去向,虞烨坐起来,冷眼瞧着身边醉得一塌糊涂的余庆,原本想与共犯分享的喜悦,却无法对这样的余庆说得出口。
张藻惊慌失措跪到地上连连叩首道:”余侍从醉得糊涂了才会无礼,恳请陛下原谅。”
虞烨忿忿咒骂:”狗奴才,怎么没有醉死!“
撩起脚嫌恶地踢了余庆两下,因为没有贯注内力,余庆只是不适地扭了扭身子,依然没有清醒。
不理睬替余庆求情的张藻,也不愿再多瞧余庆一眼,虞烨从龙床一跃而下,径直行到偌大一张云脚雕龙桌前坐下,漫不经心道:”快传膳吧,朕已经饿了。”
用过膳后,虞烨去御书房议事,临行前瞄见余庆仍旧如烂泥般曲着身子缩在龙床上。
“今后没有朕的吩咐,不许让他踏出寝宫一步。”
他才是天地的主宰,既然已经确定的真相,就不允许再出现任何变改。那个至今没有出现的男人,以后更不能给予丝毫出现的机会,直到,司徒昭蕴凯旋归来。
像要抛弃掉所有的疑惑,虞烨快步疾走,跟随后面的张藻立马应是,同时偷偷心道好险。看来这种事倘再发生一,余庆倒没什么,他们这些奴才反而要受责罚。
再回到寝宫,皇宫内院已到灯火通明。
余庆清清爽爽坐在桌前品茗,是难得的好精神,健健康康完好无损。虞烨是难得的好心情,走到桌前相陪坐下。
余庆稍稍抬首瞧了虞烨一眼,又低头专注地品尝茶水。
虞烨枯坐半晌,也没发火,等到余庆终于赞了声:”好茶!“这才接口问道:”什么茶?“
“陛下自己亲口尝了不就知道。”余庆说完,吊儿啷当将用过的玉质青瓷茶盅递到虞烨面前。
不敬的举动,引得恭立后方的张藻直为余庆担心,暗呼余庆大胆。
没料到虞烨全没发作,反倒饶有兴趣地接过茶盅,就着余庆碰过的位置浅啜一口。然后不解问道:”不就是常喝的碧罗春,有什么好?“
余庆带着嘲讽地笑了笑道:”陛下不懂。”
虞烨皱眉,拿着手中茶水左看右看,又连饮好几口,真没察觉出跟平常时时用来解渴的茶水有什么区别。
看到虞烨的举动,余庆实在忍不住嗤嗤地笑,笑了一阵后摇头晃脑叹息。
虞烨心中憋火,方要发作,张藻慌忙请示:”陛下,该用晚膳了。”
忍下愤怒,虞烨寒着脸点头。
二人坐到餐桌两端,各自默默无言,就算点菜,也只举起玉箸示意宫人服侍,谁也不愿搭理谁,瞧得张藻又是胆战心惊。不过没用多久,虞烨虽仍不言语,脸色似乎缓和不少,这才终让张藻落下心来。
用完膳后,二人一前一后转移到之前品茶的桌前,依然谁也不开腔。
余庆枯坐一会儿,无聊地把玩起搁在桌上的茶盅,把玩良久,实在腻味,站起来又打呵欠又伸懒腰道:”不玩了,没事做的话还不如睡觉好。”
不等虞烨许可,擅自走到龙床前,三两下扒了外衣,拉开锦被钻进去。
余庆向来放肆,但还未曾放肆到这种地步,虽觉不解,不过今日虞烨心情出奇地好,也没功夫去猜忌一番。虞烨也站起来,让宫人伺候褪去外衣,坐到龙床边,看张藻领着众宫人一边退走,一边放下层层纱幕。
这一夜,虞烨没有唤醒余庆。听闻身边人平稳呼吸,虞烨牵过余庆的手放至自己咽喉,收紧,直至感觉窒息的痛苦,才稍稍松开,沈入梦乡。
四个月,捷报传来,敌军已全线溃败,三王爷不日班师回朝。整个京城沈浸在一片欢歌笑语,君王颁布旨意准备盛宴款待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士,大臣们也开始四奔波挑选到时候进献的礼物。
皇城内到是匆匆忙忙的人影,身为皇宫总管的张藻,原就已忙碌到焦头烂额,君王偏还来添乱,许多本不该过问的事由都要亲自操心指点指点。
“张藻,宴上的酒,须得是梦楼的梨春雨。”
被急宣到御书房的张藻,闻听君王手执奏折心不在焉的嘱咐,却不知该不该应。
梨春雨乃梦楼自酿的酒,三王爷每每在君王受了憋屈,就会跑去梦楼买醉,梨春雨自然成为三王爷最喜饮之酒。君王一道圣旨,梨春雨成为贡酒倒没什么,可梦楼此种烟之地,委实没资格接这道旨。
不过君王的命令谁敢违抗,张藻最终踌躇地遵旨应喏。
方告退起身,君王突如其来问道:”张藻,梦楼是青楼罢?“不待张藻回禀,接下去道:”不用那酒,你可以退下了。”
张藻再俯跪到地,恭接圣意,刚躬身退至门前,待要迈出御书房,君王又是幽幽低叹,听得张藻汗毛直竖,赶紧收脚肃然而立。
“罢了,还是用梨春雨,你速速去办。”
同样的情形改换内容反复上演,张藻这把老骨头没劳累到病瘫已算万幸。倒是君王常常在拿定主意后喜形于色,没再胡乱动怒责罚臣子宫人,总算值得安慰。
所有的人,都在翘首期盼,此不负圣望一举歼敌的三王爷率领得胜之师荣耀归来。
紧接着,却是令全国震撼的噩耗,凯旋而归的司徒昭蕴于半途毒发不治身亡。
司徒昭蕴的毒乃何人所下,全朝廷上下,没人不在心中猜疑难安。残忍的帝王,铲除异已的行动,怕是终于轮到了司徒昭蕴?
手里的夜光杯盛满鲜红美酒,晶莹剔透的杯壁折射幻化出的琉璃光彩,刺痛了眼。但还是凝眸看着,无法自拔地溺入神思恍惚。
“你是朕的师兄,是朕的臣子,仅此而已,休要妄想从朕这里得到什么。”这句话,还是说得重了些罢,若非当日的决绝,今时的结局会否有所不同?
“我明白了,我只是你的师兄,你的臣子,仅此而已。”司徒昭蕴为何又要如此言道,在他给予机会之后?相了这么久,可笑他还是不够了解司徒昭蕴。
“喂,在想什么?“坐在旁边百无聊赖翻书的余庆,突然扭过头来问道。
“看你的书。”不满于被打扰,虞烨搁下夜光杯,冷冷道。
余庆扔掉手里的书,凑近来,几乎含住虞烨的耳垂,暗哑的声音充满诱惑:”今天,不玩?“
虞烨猛然大力推开余庆,余庆跌坐到地,皱眉抱怨:”好痛,就不能轻点!怎么,今天没兴致?“
虞烨面无表情递出手,余庆有点诧异地伸手,刚借由虞烨手上助力站起,虞烨手间一推,余庆又重重摔倒。连跌两,余庆痛得一时爬不起身。
凝神望着敞开的寝宫门,虞烨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
愧疚吗?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出现于残暴的帝王身上。一定,是看错了。
梦楼,司徒昭蕴常来的地方,虞烨第一迈入,川流不息的客人,娇嗲的调笑媚语,来了,才发现这里实在不适合他。
“你就是三王爷的红粉知己?“虞烨绣过斗笠罩面的黑纱,审视着白衣素面的女人。鬓角一枝洁白的,犹沾雨露,是为何人?
虽瞧不清容貌,虞烨浑身自然而然浸出的慑人气势,令女人只敢规规矩矩坐在虞烨对面。为虞烨斟上一杯酒,不无哀伤道:”惜梦一介青楼女子,哪里高攀得起。三王爷不过是不想在世人面前太过难堪,做做样子罢了。”
司徒昭蕴平素的风流都是伪装出来,只为了不太过难堪?还真是个出乎意料的消息。梨春雨原来并不如名字那般温酣如梦,反而呛到浓烈,浓烈得令人想要落泪的地步。
“爷想要惜梦怎么陪,是听听小曲,还是一醉方休?“
“不用,你且说说三王爷的事。”难以下咽的酒,虞烨玩弄着酒杯,不明白司徒昭蕴怎会喜欢。
“爷要饮酒无妨,三王爷的事,惜梦却是不敢说的。”
勉强执起酒杯正要送到唇边,闻言一顿,虞烨诧异问道:”为何?“
“看爷的气度举止已知定非寻常,三王爷为奸人所害死得委屈,可这奸人身份尊贵,就算曾犯下过失削夺权力,依然受到百官的掩护,惜梦即使想为三王爷申冤,也投告无门,爷还是莫要知道以免引火烧身得好。”
“哦,你认为奸人是谁?但言无妨,止不定朕……我倒可以一试。”
惜梦跪到虞烨面前,戚然落泪道:”旁人都言三王爷之死乃帝王阴谋,惜梦却知并非如此。惜梦虽无证据,但三王爷有受了剑伤到此借酒浇愁,酩酊大醉后曾无心提及,言说是二王爷要害他,还说二王爷很久以前就害过他一,倘哪日不明不白死了,定然是死在二王爷手里。”
那剑伤,分明出自他的手笔,司徒昭蕴为何醉言是瞿君瑞所害?
“小师弟,你知道我最想杀的人是谁?“”是司徒昭蕴……他错就错在不该捡你回来,不该引领你入师门,害我们所有人都活得辛苦。”
猛然忆及瞿君瑞亲口所言的话语,难道并非只是说说而已,当真存了心要至司徒昭蕴于死地?但司徒昭蕴远在边关,瞿君瑞理应还困于京城,又怎么下手?
饮下一口呛人的酒,虞烨苦涩摇首。司徒昭蕴乃中毒身亡,毒,是他亲自奉到司徒昭蕴面前,他还欺骗了司徒昭蕴,期限是四个月,而非五个月。司徒昭蕴会于半途毒发也不稀奇,到底,还是多心了罢。
司徒昭蕴的遗体灵柩被白幡车马送回,停放三王爷府。
当文武大臣都去相对哀恸时,虞烨没有露面。等到所有吊唁的人离去,虞烨才于夜悄然驾临。
谴退守灵的下人,勾勒金漆的棺木肃穆躺置正厅中央,虞烨命随去的侍卫开棺,这方发现棺木角落的阴影,蜷缩着一个人。
侍卫将那人拖攥出来,扔到虞烨脚前。那人也不爬起,用着最初的姿势侧曲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
恭立一旁的王府总管惊骇跪下道:”陛下息怒,王旬他已疯了。”
王旬……虞烨默念一遍这个名字,骤然想起,令侍卫将那人拉起架至面前。
脏兮兮的脸,满身尘土气息,恐怕从边关回来就未梳洗过。曾经灵动俊俏的少年模样,此时神情呆滞,嘴里不停歇地叨念不停。若非王府总管唤出名字,虞烨根本无法辨认出眼前的人,竟是王旬。
“他怎会疯了?“难道当日他让王旬带去之物出现变故,司徒昭蕴才会遭遇不测?
“禀陛下,自王爷出事,王旬便疯了,成天守在棺前死活不肯离开,请了大夫也是无法。”
“朕问你他怎会疯了!“虞烨狂怒抽出剑,锋刃横到总管颈脖。
总管瑟瑟发抖道:”陛下,王旬疯言疯语,陛下切莫相信。”
虞烨的听力很好,自然不会漏过王旬一直叨念的话语。”是二王爷……二王爷害了王爷……不,是我害的,是我害的……”
“他既然疯言疯语,留着也是无用。”落剑从总管的脖颈收回,搁至王旬颈侧。
王旬无动于衷自己颈侧的剑,总管倒吓得连连磕头,捺不过君王威逼,终道:”王旬疯了已够可怜,求陛下饶他一条性命,老奴也是听闻随军将士私下交谈,说王旬得到陛下所赐带予王爷,甫出皇城便遇埋伏,幸得二王爷所救。可当二王爷见到陛下所赐之物,却大惊失色,言说那是夺人性命的巨毒,劝王旬另换外形相似的药丸带给王爷。
但王爷竟中毒身亡,所以王旬认定二王爷换给他的药才是毒药,而自己亲手带了毒药交给王爷……老奴还听闻王爷得到陛下所赐药丸时欣喜若狂,高声笑言陛下果真还念旧情,无论生死都再无遗憾了……王旬多半是忆起此事,羞愧难当之下才会失了心神。”
落剑无力握住,坠落于地。
瞿君瑞判断不错,他赐予之物确是夺人性命的巨毒,不过也是以毒攻毒的最好解药。问题是他无法界定,瞿君瑞究竟出于无心还是故意,王旬才离皇城便遭遇埋伏,偏得瞿君瑞相救换药,世事那有这般的巧?
侍卫跪地拾剑奉给君王,虞烨收剑回鞘,连着数,怎么也收不回去。张藻默默代他收了,重新献上。
虞烨抓回剑,握住剑身的手,颤抖不止。张藻适时搀扶住他,支撑着他行至棺前。
闭目抚摸,冰凉的肌肤寻不到一丝温暖,一如他的全身,也寻不到一丝温暖。手指滑过脸庞英挺的线条,曾经时时只要回头就可以看见的人,曾经在他身边不着痕迹给予他关心的人,
为什么不能再点明白,司徒昭蕴从来没有过任何人,有的,就只是他而已。
情不自禁俯低身子,在寻到的唇际烙下轻吻,如果这唇,还沾染着毒,便带他也走了罢。颊上微微的寒意,原来他也会泪流满面。
“三王爷临终的表情十分安详,陛下不看一眼么?“张藻劝道。
“不用,朕要回去了。”何时,他竟也怯懦到连睁开眼的勇气全无,怕一旦看了,一切俱会随之崩溃。
推开张藻,踉踉跄跄走出王府,虞烨五味陈杂地望住急步恭送出来的总管。
“朕所赐之物可还在?“
“原在王旬,现暂由老奴保管。”
“三王爷无福消受,便由王旬代劳了吧。”
王旬堪称忠仆,但这忠仆,却害他失去了唾手可得的温暖。
淡淡说完,虞烨上轿,催促起驾。撩开窗幕迎来夜风,王府的门楣挂满白绸,仿在嘲弄他的心,同样一片白茫茫苍凉无尽。捺到头来,依然空空如也。
虞烨坐在马车内,望着车窗外路旁似锦,原来,又已到了梨烂漫的时节。
本不想去的,男人第一拥抱他的地方,但张藻却言梨树与那口井都还留着。
那口井,是曾让他誓言绝不再受轻蔑而奋发图强才会有暗王朝的存在。那株梨树,是先皇在恩宠过他的母亲后亲手种下,也是先皇亲手为母亲做过唯一的事情。所以母亲,哀漠大于心死时,才会选择自缢于那株梨树。
的确不该只因为一个荒谬的理由,就轻易损毁掉。长年跟随他左右的张藻,到底比较别人更多明白他的心思。
等待不及地提前了行程,司徒昭蕴举丧的日子,皇宫的队伍也浩浩荡荡开往行宫。
司徒昭蕴长年的功绩早已入民心,此又御外有功,最后的落幕,君王却拒绝出席。多半,又会得到不义的名声,不过,他已不在乎。
出行之前,余庆一直送到宫门外。
自从三王爷府回来,虞烨就再没宣召过余庆一,余庆还是那付吊儿啷当的样子,他没有多加理睬。与余庆之间,无关乎感情,余庆只是他的共犯,如此而已。
余庆目送他的眸光中,飞快闪过怜惜,或有稍稍动摇,可他不愿去捕捉,只了无痕迹地消散。
突然厌恶起眼前的那张脸,成天嬉皮笑脸的表情像极了一个人,兴许从一开始就很像,所以从一开始就宣招的是余庆,而非别人。
中途,前往行宫的队伍绕道去了二王爷府。
虞烨独自进去,王府内有不少的人,下人们早已谴散,留下的,仅仅是派守在这里伺候捕捉瞿君瑞的侍卫。
一路喝退问安的侍卫,循着记忆的途径入密林,那日曾与瞿君瑞缅怀过往的草庐,沾染晨曦雾珠的竹林,蹁跹着青翠的鸟。在属于他的房中,果然有个密室,与遥远时光中一模一样的密室。
手执油灯拾级而下的时候,虞烨不免在心里嘀咕,瞿君瑞居然会大费周章弄出这么个草庐,连密室都一应照搬,难道早已料定会有今日的结局?总是隐在暗,揣测不透的人,行事作风,倒真有些像那个神出鬼没般的男人。
偌大的密室中,除了引入的暗河静谧淌过波澜,并无他人。水边残留有炊煮的痕迹,瞿君瑞果然曾经躲藏于此。
虞烨寻到一个青玉雕龙的小匣子,当初他论功封王,用来盛放兵符的匣子。
打开时,本以为里面定然无物,谁料会有两张整齐叠好的上等绢纸。
出自瞿君瑞亲手的丹青,一张是英伟不凡沈稳内敛的身影,一张,竟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自己的五官眉目。像受到亵渎般恼羞成怒一并撕碎,那个总以温文笑容掩藏住内心,较之女子更加秀逸俊丽的男子,时至今日依然不明白,在瞿君瑞心底,究竟谁才是最重要的人?
不可自抑思忆起昨夜的情形,自从余庆入住寝宫,再未出现过的影子,在他万万料想不到的时候,又一悄然出现。像要剜住他的心神,用着毫无起伏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地呼唤。
“虞烨,虞烨……”
黑夜中,修长身影不知何时立于窗畔。金色面具,在窗绸浸淫进的月光下,幻出迷离。
不是司徒昭蕴,本已确定的真相,一瞬间天旋地转,令他几欲失常,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男人从背后拥住伏在龙床前的他,道:”今夜,你心里想的人,又是谁?“
“你,是何人?为何要对朕做出……那种事来?“颤抖的声音,不敢相信会是从自己口中说出。
唯一尚存之人,仅有瞿君瑞而已。虽是不可思议的答案,倒也并非全无可能,毕竟他曾经亲手杀害希容,尹默之死,依瞿君瑞的聪敏不难猜出与他脱不了关系。
“瞿……君瑞?“脱口而出的呢喃,没能察觉声音里带出几许期盼。
轻抚颈后的手骤然一紧,痛苦的刺激,反而使他情不自禁呻吟。
“你实在不该太过多情……”沈郁的叹息吹拂在他耳侧。
向来被人认为无心的冷酷帝王,在男人眼里,居然会是多情。荒诞无稽的结论,连他都忍不住发出嘲笑。
男人沈默,无形的压迫,仿如掐住咽喉。
“你让我失望了,所以,理应受到惩罚。这件皮衣,据说最妙之,是受缚之人挣扎一分,便会自动收紧一分,越是恐惧兴奋,越会桎梏到难以忍受。”男人冷静的语气,仿如只在转述别人的形容。
说是一件皮衣,少得可怜的遮蔽根本无法掩身,还满缀细细银链,晃得人眼缭乱。虞烨心间涌上苦涩,他会变成怎样?如果变成那样,又会如何?已不敢想象。
曾受侵犯的恐惧瞬间萦绕心头,漫无边际到整个包裹住他,似受束缚般无法动弹。
男人恣意地玩弄,并不急着到达最后,每每欲望到来,不是松手,就是骤然掐紧,存心不令他好受。
自觉受到莫大污辱,难耐地喘息挣扎,皮衣渐愈紧箍。窒息般的快感灭顶涌来,更加感觉羞耻。可越是羞耻,全身肌肤的触感,越是敏锐。
连男人毫不留情施予他巨浪般袭来的痛苦,也没能让他拥有一丝一毫恢复理智的清醒。
身体受到紧箍而引起的麻木,无力回应,男人不满地用指甲一划破肌肤柔嫩,持续增加的伤口,受到不停歇的连带撞击,激出强烈到匪夷所思的炽烈。
呻吟着,不由自主扭摆,稍有移动,身上的皮衣更加紧束。乌发散乱地被汗水粘附于细致无瑕的脸侧,因强自忍耐而高仰起的颈项上,涔涔的湿汗闪烁,笼罩一层朦胧光晕。
临走前,男人同往常一样为他解开束缚清理身体,甚至不惜渡入内力为他推宫活穴,避免长时血脉不畅引发僵硬症状。而且,做得没有任何迟疑般理所当然。
既是存心来使他屈辱,又何必每每在最后,施舍给他温柔。
但总是落入男人陷阱的自己,又算什么?第一夜,他还可以借口是中了男人圈套,可之后呢,他依然无力反抗。难道,仅仅因为武力敌不过,心灵遭受创击,就自甘堕落愿意接受男人加诸于他身上所有屈辱?这种理由,真的能够相信?
倘若那个男人真是瞿君瑞,时至今日方才发现,又叫他情何以堪?
眼前的梨开得分外盛,仿佛天地都渲染上一层纯净的白。
身后是焚烧残余颓败的屋瓦,他来到这个世上初生的小院,也是那个困扰他许久的男人初拥抱他的场景。
那时自以为是的恨,如今想来,全是可笑。他真的恨那个男人吗?男人给了他那么可耻的身体,若要说恨,他所恨的,只是男人为什么不是爱着他的人,在他终于也懂得了爱之后,却蓦然发现付出感情的只有自己。
原来,他害怕的不是男人对他施虐,而是害怕自己,在男人对他施虐的过程中,竟然享受到难以磨灭的快感。心底某一直空虚的角落,悄然填满,充盈着几许愤恨,就充盈着几许期盼。
无法承认的屈辱,并非身体受到玷污,而是他的心,已在同时沦陷,只因男人在强暴的过程,施舍给他那么一星半点的温柔。但帝王的尊颜与骄傲,不允许他坦然,只能选择杀死那个男人来确定自己从没有过动摇。
犹记得母亲的尸体,摇荡在那枝斜斜的粗丫,狰狞的笑容,曾带给他长久的梦魇。受到诅咒的孩子,果然只能孑孓一人。
“陛下还是快些逃吧,赵元礼已引领叛军包围行宫,要不了多久……”张藻欲言又止。
赵元礼叛乱,趁君王至行宫祭祀,发动军队齐齐倒戈,领兵攻袭行宫,企图弑君造反。
“暴虐之君人人得而诛之,杀一个暴君不需要理由,不过臣还是为陛下带来了一个理由。陛下冷酷不义,残害御外功臣,神人共愤,我等誓为三王爷报仇血恨!“
引兵来犯的赵元礼在行宫外理直气壮朗声高诵,原本隶属君王的军队,是异口同声讨伐暴君的呐喊。
赵元礼带来的理由是王旬的尸体,七窍流血的尸体,显而易见毒毙身亡。
虞烨当然预料王旬会死,死于中毒,可不解为何只缘由王旬毒死,所有人就认定是他存心拿了毒药要害司徒昭蕴,口口声声要为率领他们奋战沙场的三王爷报仇,难道他们全不明白,司徒昭蕴死了,他才是最伤心难过的人。
面对紧紧逼迫,而他无法言明真相,倘若因此害了瞿君瑞,他同样会伤心难过。原来,谁都割舍不下,才是他所有的悲剧。
心口一热,旁边的张藻惊呼扶住,小心地用丝帕擦试他的唇间,露出惶惶神情,瞧得连虞烨也是诧然。
“怎么了,张藻?“
“陛下,老奴对不起陛下……”
张藻老泪纵横,若非还扶住虞烨,定然会跪下来伏地磕头。虞烨抢过张藻手里的丝帕,抖开来时,张藻更加泪如雨下。
“不过就是呕了口血而已,你哭什么!“听闻外间已是杀声震天,虞烨扔掉丝帕,暴怒地咒骂。
行宫薄弱的防备经不起冲激,何况跟随的侍卫慑于帝王残暴,叛的叛散的散,十之八九。空有一身武功的虞烨,切体会到独木难支的滋味,失去了曾经全力支持他的师兄们,其实,他什么也做不了。
节节溃败,最后退守至那间他曾亲口下令焚毁只余残垣断壁的小院前,身边剩下的,除了张藻、唯有寥寥可数几名侍卫。
有胆量近身缠斗的,都算叛军中有些功夫之辈,本不足惧,可若数之不尽又绵绵不绝,再高的武功,累到乏力也难免伤损。行宫重重屋顶上密布弓弩,赵元礼分明存了狠心要他插翅难飞,他又如何逃脱得了?
虚弱地靠坐残破的墙边,看着守护他本就不多的侍卫愈渐减少,虞烨已心灰意冷。
叛军中传来骚动,两条矫健身影,奋力突杀靠拢过来。
还有谁会在他大厦将倾的危难时刻拼命地巴巴跑来随他赴死?虞烨困惑地盯住终于来到面前的人。被血污秽了的脸庞,同他一样陷入迷途受到血腥肮脏的人,一个竟是平素温文尔雅的瞿君瑞,另一个,虞烨更加不敢相信,居然会是尹默。
到底,他还是不了解瞿君瑞,不懂得情为何物,以为瞿君瑞真会为了一个女人对尹默下手。瞿君瑞,瞒得他好苦。
尹默与瞿君瑞,肩并肩守在他的前方,替他挡住想要狙杀他争抢头功的士兵。毫不迟疑手起剑落,两个人,一致的行动,默契到心有灵犀的配合。不消片刻,虞烨的眼前,就是满溢的血,浸入泥土,像是永远也洗不尽的红。
没有人再敢贸然围攻过来,但毕竟势单力薄,又能守住多久。赵元礼下令众人退后,弓弩手整齐排列待命。
赵元礼行出,小心踱测着距离,对尹默与瞿君瑞躬身行礼道:”暴君无义,天下人早想杀之而后快。大王爷,二王爷莫再固执,何苦为个暴君卖命,多年来,我们这些将士还愿意保守国家,就是因为钦佩你们这几位王爷。不如杀了暴君,无论由你们谁来继位,重撑天下都好,我们皆会全心全意效忠犬马。”
虞烨止不住地狂笑,自至气竭,喘息道:”听到没,你们谁来杀了朕,谁就可以坐上帝位。”
向来沈默寡言稳重有余的尹默,闻言竟咆哮如雷:”胡言乱语!该死!“
不管不顾跃向赵元礼,执剑急掠而去的身影,挟着冲天怒焰锐不可挡。赵元礼压根来不及还手,立斩剑下,一颗头颅滚落下来,至死,不能置信地瞠目。
箭在弦上的弓弩手们一见主帅遇害,齐齐箭发,仅余的几名侍卫终也阵亡。尹默、瞿君瑞以剑护住虞烨,虞烨则拉了张藻,渐渐转移至门边,打算退守门内躲避箭雨。
眼看快入大门,张藻出其不意摸出匕首,刺向虞烨。
张藻不会武功,速度并没有快至不能闪避,只是从未曾想过张藻也会背叛的虞烨,太过惊人的变化,一时措手不及,懵懵懂懂看着那锋尖就至身上。
旁边最近的尹默暴怒狂吼,因为位置的关系来不及制住张藻,迫在眉睫之际回手一剑,刺穿张藻。
“老奴对不起陛下……老奴服侍过阎朝,又服侍过佚朝,陛下哪知老奴这么多年来,是抱持怎样一种难堪的心情,留在陛下身边……陛下暴虐不仁,致使天下百姓遭受苦难,老奴一直在陛下身边,也看得最是清楚,若非如此,陛下乃老奴亲手救回来的孩子,又怎会狠心伤害……老奴死不足惜,万望陛下切记,莫要轻视身边……”
张藻胸前与嘴里同时涌出血来,虞烨不忍睹视地待要阖目,张藻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执意递到虞烨手里。虞烨震撼之下刚一接过,张藻就已然气绝身亡。
倾射而至的箭雨,瞿君瑞飞快跃来,挥剑护住虞烨,可惜,无法同时兼顾两人。
浑身染血的瞿君瑞,已难以分辨眉目的脸庞,却清清楚楚传达出痛不欲生的表情,嘶心裂肺的痛吼,激荡了所有人的心。没人再发箭,不知是谁带头,叛军们陆续跪了下来,隐隐约约传出低泣之声,哀悼着英魂的消逝。
尹默是曾经率领他们毁灭阎朝建立起暗朝的人,是凭借卓越能力与宽厚贤明博得他们敬重的人,若非立场不同,谁会忍心举戈相向。
瞿君瑞挥剑斩断尹默身上竖立箭簇,气若游丝的尹默,依然坚持望向虞烨的眸光,不舍痴缠,终究徐缓地模糊,一点一点溃散开去。
为虞烨而死,他不悔。对于虞烨,他的情意不比任何人少,只是从来不言而已。
虞烨不懂希容那样一个柔弱的女人忍受痛苦在肩头烙下梨的含义,而他情愿虞烨永远不懂。瞿君瑞大概因着同样的心思,才会也千万百计接近希容。
怕瞿君瑞会忍不住杀死希容,受到虞烨的质疑,他带走了希容,半路受到截杀,当他被围攻无暇旁顾时,那个悄无声息出现的黑影,希容,一剑毙命。他当然知道那个黑影是谁,从一开始,默默无语看着那人影子的时间,就占据了他的整个生命。
把这一切认定是虞烨的独占,暗地里欣喜若狂。甘受对希容愧疚的折磨,也不愿言明真相,背负着沈重的罪恶,不知不觉中成为他的弱点,临到头来,反被虞烨利用来对付他。
虞烨,果然还是虞烨,无论发生何种景况,冷酷决绝也不会有丝毫动摇。对于截然相反的他来说,不谛为致命的吸引,才会让他爱到疯狂。
瞿君瑞跌坐地上,发现怀中的身体逐渐僵硬,方确定这一尹默是真的死了,而非如上一的婚礼,他刻意制造出来的假象。
没了张藻的搀扶,摇摇欲坠的身子,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尹默面前。虞烨伸出手,颤颤危危抚上那双至死犹不肯阖去的双眸,仿佛所有情绪,已被同时带走。
“小师弟,你为何不能早一点做出选择呢……”
明知道自虞烨进入璇玑老人门下的那一刻,尹默的眼中就只有虞烨,从来看不见他的眼中,也只有尹默。他不是不恨,可依然无怨无悔,为了顾全尹默协助虞烨成就大业,心甘情愿追随,沦为开劈江山的刽子手。伤害了那么多人性命,今日,才会落得凄惨下场罢。
“抱歉,三师弟的事……原本都是想救他,怎知阴差阳错天意弄人。曾特意劝谏他全身而退速速离开,可小师弟一派人去唤,他还是将愚兄警言全然抛诸脑后,情愿至之险境也要回到小师弟身边,说到底,也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
两滴红色的水渍终于滚落下来,溅到尹默脸颊,分辨不清到底是融合了血流下的泪,还是泪流下融合了血?司徒昭蕴临死前会说无论生死再无遗憾,是早已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吗?
如似要被风吹散去的浅淡微笑,瞿君瑞最终还是选择了追随尹默。俐落的一剑,虞烨还来不及反应,瞿君瑞的胸前已溢出鲜红,与之前沾染的血污汇合一。
“小师兄一直在调查去年此时我们几人去了何方,他们都不肯说,现在应该可以告诉你了……是师父他找我们去,不想我们随你一同毁灭,要带我们离开,可他们……都是疯子,卫仲光还自残左臂,若非师父医术高明,留下他治疗……不过,到底还是废了……卫仲光他,乃是师父的亲子,以前怕刺激到无父无母的你才隐忍瞒住,一直随着我们只唤师父……师父对此相当恼怒……听卫仲光私下说起,除了我们五人,师父后来又收了第六个弟子……要小心……”
他们都是疯子,自己又何尝不疯,他看着尹默,每每顺着尹默的视线看到虞烨,像是雏鹰从山崖坠落的孩子,明明已跌到遍体鳞伤,仍旧执拗地渴望飞翔。同时爱上了两个人,是否会受到天谴?所以才注定得不到幸福。
虞烨,是他们合力纵容出来一只任性的雄鹰,他们亲手协助他随心所欲傲视天下,也因此犯下祸害苍生之罪。他们都是罪人,为爱充昏了头的罪人,理应受到惩罚。
早该明白,尹默,才是瞿君瑞的一切,是留在他身边唯一理由。如果可以早一点做出选择,早一点选择的话……但他又怎能选择。瞿君瑞绝不会是那个男人,这个答案烧灼了虞烨的心。
满跪一地的叛军无人跟去,两位敬重的王爷相继殒落,君王蹒跚悲怆的背影,连他们也渲染上凝重的沈痛。
春天的梨树,一片茂的洁白,飘坠而下的瓣,始终,是要染上尘世的泥污。
“还以为用不着亲自出手呢,我的陛下。”
伴随话语,步态雍容踱来的人,换下卑贱侍从装束,没有了嬉笑不羁的伪装,一身水蓝纹绣锦袍,烘托出天生华贵的气质,仪表非凡。
“你究竟是谁?“
“敝姓薛,薛庆余。”
勿需过多解释,薛,乃被覆灭的阎朝国姓,余庆,正是当初虞烨放过的少年,阎朝幸存的太子。唯一的不解,是虞烨思忆起曾经划下的十字记号,若是易容或戴着人皮面具,他还不至察觉不到。
落剑狂怒疾刺向余庆,余庆抽出腰佩长剑,仓促应对。
虞烨早已算好,手中宝剑迎头一削,满以为凭落剑的锋利,削铁如泥定然会断开余庆的剑顺势而下,怎知反是落剑被荡开,撞到了自己臂膀。
璇现老人曾在密室告诉过他,落本为一双,他手中不过雌剑。他如多造杀孽祸害同门,雄剑就会出现。落宝剑,雄剑一出,雌剑只有雌伏,也即是他殒命之时。
余庆的剑,丝毫不逊他的落,相交时传递出绵延之力,仿佛铸来专为克制落。细细看来,那剑似一泓如水银亮若雪,正是去年行宫那夜,刺客用来涂抹春药引他坠入陷阱之剑。
余庆脸上无伤,凭旋玑老人独步天下的医术,自然能够修复到天衣无缝。
怀里揣着张藻递给他的东西,一个金色面具,侵犯过他又害他不得自由的男人,每出现莫不作为掩饰的金色面具。张藻与那个男人勾结,总能来无影去无踪的男人,对他的一切了若指掌,都不难理解了。
张藻与瞿君瑞临终的提示,加上这把剑,既使再不想去明白,可事实由不得他逃避。
第六个弟子,原来,这便是旋玑老人,他的师父,早已为他安排的结局?众叛亲离,众叛亲离……还真是一个适合他的结局。
“你的伤……”
“反正已经遍身是伤,再多一,也没甚要紧。”
虞烨凄楚一笑,原来那个男人,给予他的全是谎言与欺骗,再多的伤,又怎抵得过心底的痛。
“我以为……那些都是别人的血。”碍于敌对立场,余庆踌躇言道。
一袭黑袍全被濡湿,若非细瞧,实难分辨细微破绽泄露的伤痕累累。余庆怔怔地瞧着虞烨,眸光中渐渐溢出心痛的神情。
虞烨,至高无上的君王,手握生杀大权从来妄顾人命,还兼是他的仇人。他没有任何理由去同情一个像虞烨这样的人。但心口痉挛般的抽痛,再再提醒着他,他已经在同情,或许,并不仅仅是同情。
痛苦到想要碎裂手中伤害虞烨的剑,追悔莫及到情愿从来没有开始过复仇的游戏。可事到如今,敌对的双方,他已没有办法回头。
从那一刻,虞烨挥剑在他脸上划下血红十字,击溃虞烨,这个以血腥手段给他的家国带来灭顶之灾不可一世的帝王,已然成为他生存的目标。无论用任何方式,只要能让虞烨同样品尝到失去至亲之人无力挽回的折磨,最信任者背叛的愤恨。
腻在虞烨身边许久,杀死虞烨的机会屡屡皆是,他却不愿尝试。无心的虞烨,死亡不过解脱,他还没这般好心成全。只有使虞烨也拥有了感情,他才能将所有的屈辱,加倍还诸予虞烨这恶魔之身。虞烨越是荒唐,越是不得人心,对他来说越是称心合意,因为这正是他的目的。
自去年行宫回来后,他就心心念念不停地这样告诉自己,明知道虞烨挑选侍从的含义,还不顾张藻劝阻亲自潜入虞烨身边,甘愿接受虞烨对他的百般凌虐,也不愿假借他人,倘若真只是为了复仇,这个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复仇的游戏,不但伤害到虞烨,同样也将他拖入不见底的黑暗,无法再分辨出当初毅然决然选择的道路,是否正确。
视线久久停留在虞烨脸上,余庆已看不清楚自己的心。
虞烨从怀里摸出金色面具,眩目的光芒,曾经迷幻过他太久。
梨树下的井里,激起轻微水声,看着长久困绕自己的东西迅速沈落,强制忍耐,方能不淌下因目痛而浸出的水渍。
展露笑颜,虽然那个笑颜过于苦涩,但也终没太过难堪。
一直以为会是他的师兄们,一直期盼着会不会是因为爱,才对他做出不合常理之事。一直锲而不舍地追寻,想要揭开真相,结果这个真相,并非他所期盼,反而一个接一个地伤害了真心待他之人。
执意守护着他的师兄们,若非那个男人的出现偏偏扰乱了这一池平静的水,或许将是一个永远也不会察觉的秘密。
“那口井……可以通往密室的暗河……所有兵符都已在你手里,回京城,便可集结军队剿灭叛军……”
瞿君瑞弥留之际,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出最后的话语,对他来说,已无任何意义。为什么非要等到失去太多,才终于也懂得了心痛,而他依然一无所有。
他已不是天下的帝王,脱下这身束缚,才发现原本以为重要的,其实并不重要,如果可以重来,可以重来……他情愿用这一切,换取那怕些微的温暖,只是,他再也换不到了。
或许死亡,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解脱。
站立井畔的挺拔身躯,到了此时仍不屈服般的坚定,苍白脸色更映衬出绝美容颜,乌发在风中纠结,受到血污浸淫的黑袍,随风飘飞……
余庆茫茫然地望着那个一晃而逝的落寞笑容,倏忽发现,虞烨,其实是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害怕寂寞的一个人。独自呆在冰寒的井底,没有人陪伴的话,虞烨还会寂寞吧。
霍然惊觉地伸长手臂,黑袍从指尖滑过,萦绕于风与之间的叹息后,只闻寂落的水声。
叛军们左等右等,终捺不住闯入,搜遍整个残破的小院,却不见一个人影。
有人在井旁拾到一双宝剑,剑身上纹有字迹,一剑名曰落,另一剑,也名曰落。
空气中飘浮着芬芳馥郁的香,儿时的床榻到底还是狭窄了些,虞烨不适地伸伸曲侧的身子。
“陛下……陛下,时辰已经晚了,陛下是否要回宫?“张藻小心翼翼地询问。
被吵醒的虞烨,浑浑噩噩睁开眼眸,茫无头绪地打量四周,朦胧黯淡的小屋,正是他儿时居住过的房间,而张藻,也活生生恭立床畔。
“朕怎么……”
“陛下说要独自静一静,不让人打扰,竟睡着了。”
“张藻,今日是朕登基后的第几个春天?“
“回陛下,是娘娘第五个祭日,陛下来行宫挑选侍从。”张藻笑了笑,似乎认为君王大概是睡得糊涂了。
“不必,今晚朕留在这里,派人传膳。”虞烨淡淡道。
南柯一梦吗?这个梦也未免太过真实。起身时手指无意触碰硬物,偷瞄一眼,虞烨心间巨震。
既然只是一场虚渺的梦境,理应沈入井底的金色面具,为何醒来后会在他的身畔?
张藻,你可认识一个叫余庆的人?
话语临到唇边,怎么也问不出口。既然背叛还未开始,他情愿不要过早揭开秘底。已然累了,不想再去追根究底,也不想再去自寻烦恼。
倘若前来,正好问一问,此时的余庆,是否同他做了一样的梦,既然是为复仇而来,又何必随他坠井?
“张藻,朕想在此多留些时日,你飞鸽传书回去,请四位王爷一回京城便速来行宫,共赏梨。”
一直想要有人陪伴欣赏梨盛开的美景,或许,终于能够如愿以偿。
是该做出选择了,如果可以重来,他情愿用这一切,换取那怕些微的温暖,是那场梦中,他最后的誓言。
尹默、瞿君瑞、司徒昭蕴、卫仲光、薛庆余,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张藻露出不解的神情,揣测不透他们的君王何时转了性子。诺诺应是,刚要躬身退去,骤闻后方传来幽幽低叹,君王轻声言道:”张藻,朕做了个匪夷所思的梦,以前错过许多,方才明白……人,要懂得珍惜。”
张藻只觉那声音分外悦耳,背对着君王,忍不住泪如泉涌。不会再背叛了,他一定要去告诉薛庆余,怨怨相报何时了,人的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
番外之一(老三)
翌晨,虞烨一大早被吵醒,昨夜等待余庆前来,虞烨入睡得晚,起身时很是不悦。
但见到衣衫不整骑着快马直冲房门前的人,虞烨就有些虚脱乏力,别说火气,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美人这么着急找我来,该不会是想念我了?“
早已习惯的不正经腔调,是因为所有伤害还没有发生的缘故,油腔滑调的人,总还是感觉讨厌。可一忆及司徒昭蕴在梦中符合臣子标准的疏离,心里不由掠过一丝后怕,难道还是要这样才好?
带着调戏的意味,凑过来的手,虞烨没有一如既往地避开。
司徒昭蕴倒像吓到,手悬在半空,想伸不敢,缩回丢脸。最后,还是讪讪地缩了回去,却冒出一句令虞烨更加反感的话。
“我以为赏美人,比赏梨更有意思,陛下以为如何?“
骑马惊扰圣驾,君王面前仪容不整,举止唐突无礼,口出言语轻浮……是笃定朕不会拿你怎样,不会狠下心来惩治吗?虽然理智上认为这样才好,但情感上,实在无法忍受。
在司徒昭蕴还巴巴地等着看虞烨火冒三丈的反应时,虞烨冷寒着脸猝不及防地拎住司徒昭蕴衣襟,径直拖去后院,将手上碍眼物体扔到盛开如雪的梨树下。并且,脚尖毫不容情地踏上司徒昭蕴的咽喉。
司徒昭蕴,要是再敢出言不逊一句,就干脆踩断这脖子好了,于梨树下毁尸灭迹,也算一件风雅的事。原来在梦中,为其心碎,根本就是件多余的错误。本以为司徒昭蕴至少会讨一声饶,但往往会超出预料的司徒昭蕴,这一也不例外。
司徒昭蕴竟毫无预兆地暴笑出声,因为喉咙被桎梏住,差点笑闭了气。虞烨不由自主脚下松了一松,就这么一松,司徒昭蕴趁机一拖一攥,虞烨跌倒,压覆司徒昭蕴身上。
“我一直以为,陛下生气的模样非常迷人,可今日方明白……”司徒昭蕴凑近虞烨耳畔悄语:”还相当可爱。”
可爱!虞烨没有余力再去为这两个不中听的字眼恼羞成怒,司徒昭蕴吐出的气息像是故意一般,骚弄着耳后的柔嫩肌肤,四周的空气突然变得燠热难耐。估计是送上门的美食不吃白不白,司徒昭蕴情不自禁地舔弄起他的耳垂。
仅止这样,虞烨已按捺不住地发出低低的呻吟,在梦中被调教到敏感的身体,仿佛也一同回到了现在。不,只是他的心,早已寂寞太久,对于拥抱的温暖,渴望到会瞬间湮没理智的地步。
还是这样比较好吧,至少,司徒昭蕴的唇,不是冰冷,在梦中,吻上那张冰冷嘴唇时绝望的悲伤,他已不想再尝。
见虞烨一反常态地没有反抗,司徒昭蕴试探地翻身拥住虞烨,对望住眼眸,虞烨的神情平静到令司昭蕴有些害怕。但爱了这么久的虞烨,就在自己的怀抱,仿佛伸出手就可以拥有的感觉,还是刺激到司徒昭蕴所有的感官与心跳,开始情难自抑地剥除虞烨身上的衣物,空气中顿时溢满比梨还要浓郁芬芳的诱人气息。
虞烨自暴自弃地任凭司徒昭蕴摆布自己的身体,主动拉近距离,轻轻触碰似地亲吻,却自掘坟墓地引发情欲的狂潮。两个人都像要占据住对方,拼命确认对方的存在,用力的爱抚与强硬的律动,都太过激烈,虞烨陷入迷乱的神智,反而像是被冲击到与肉体分离开来,遥想了很多事情。
经历过这一场梦中的挣扎,他明白了司徒照蕴的情意,司徒昭蕴是爱他的人,而他,也已为之心动。司徒昭蕴的到来,或许,是上天为他做出的决定,若非如此,恐怕重来一,他依然会犹豫到无法选择,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
昨夜,他预先防备擒获余庆,回头,就吩咐张昭放了罢,如今,他即已得到所想要的,又还有何埋怨,不如忘记一切,只有拥抱住自己的人,他不想失去。
番外之二(NP)
一切都如虞烨预感,余庆夜来临。虞烨已有万全防备,余庆又怎能不乖乖束手就擒,或许,余庆也如虞烨一般,做了同样的梦。对于余庆在梦里欺骗自己的事,虞烨没有罚,只是饿了余庆三日。
四位王爷接到虞烨的飞鸽传书,马不停蹄赶到行宫。张藻传喻旨,请四位王爷至行宫小院共赏梨。余庆正被两名侍从押解一旁,不过那时四位王爷并不认识余庆,也就没有在意。
盛开的梨树下,不见虞烨,唯有一张宽大的漆黑丝绸覆罩柔软草地,内有玲珑曲线,似乎是为他们准备的美味佳肴。
张藻请司徒昭蕴亲手揭开丝绸,赤裸的虞烨美人顿承眼前。虞烨的双眸微妙地半眯半合,嘴角勾着诱惑的浅笑,一身雪白肌肤较之梨更加芬芳无瑕。
四位王爷互看一眼,决定不辜负虞烨之邀请,同时扑上去,品尝虞烨美人的滋味,‘共赏梨‘。
余庆在旁看得心急火燎,也想上去,但被张藻拦阻。张藻奉上鸡肉一盘,又传圣喻,君王顾念余庆三日未食,特备美味鸡肉招待。
余庆抗议不公,四位王爷都吃虞烨,为何他偏要吃鸡,在侍卫的拉扯下,本已饿得头昏眼的余庆匍匐前进,他爬,也要爬过去咬虞烨一口。
于是,虞烨与他的五位师兄弟们,在春天美丽的梨树下,展开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六人大战,这一战,直至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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