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攻强受~皇帝受~农民起义的皇帝受~弱攻强受~前皇帝攻
两代皇帝~吼吼
“方季北带领义军攻入皇宫,前朝天子引剑自刎,留下一个美貌无双的起居注(记录皇帝一言一行)毕子灏,方季北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但却不是莽夫,他有天生而来治国之才,识人善用又心怀百姓,如何在一片废墟之上创一个太平盛事?当上皇帝之后的方季北可谓殚精竭虑,武有孔之高,文有毕子灏,三人或许各怀心思,却也共同努力着,于是,从开办报馆,到改革科考,到制定律法,到独立司法,再到民选朝官一步一步地向他们心中的那个太平盛事迈进,也向偶梦想的那个文明社会迈进。
这文虽是讲宫廷,却没有涉及任何阴谋算计,有的只是努力工作,为民谋利,这里的皇帝和大臣都是认真工作地大忙人,但可喜的是作者却并未忽略关于方季北和毕子灏的感情描写,从开始的轻蔑到后来的欣赏,慢慢的,感情从仇恨到爱恋,最终相守,描写自然而细腻,无论是方季北的大智若愚正直仁厚,还是毕子灏的聪明博才痴情专一,都是令人喜爱”

起居注 BY: 寒衣

楔子

大韦的皇宫,是极尽奢华之能事的。金柱琉璃瓦,在眼光下亮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殿檐九龙雄踞傲视,狰狞着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国家。

阳光射进菱格檀木窗,将朱红地面切割成复的图案。白光之下,有一些奇异的光点和尘埃飞舞,在静静的空气中弥漫着。

琉熙宫是朝会之所,平日这时间,应是文武上朝之时,此刻殿上却是空荡荡不见半个人。沿着台阶向上看,镶金描红的龙椅之上,坐着一

名身形纤小的少年。

龙椅极大,少年坐在其中,好像占了还不到一半的空间。他穿着一身明黄龙袍,头上却什么也没有戴,长长黑发散下来,挡住小半脸庞。

本应是静谧的周围忽然喧闹起来,嘈杂由远及近慢慢叠加成震耳的喊杀,人声脚步声到了宫殿之外,停在殿门。

少年从龙椅中慢慢站起,明黄色绸缎沉沉垂下,行动间几乎可以听到娑娑声音。他走到台阶旁边,从身侧系的剑鞘中缓缓抽出宝剑,拄着

立在阶边。

“当”的一声,琉熙宫大门被撞开,一群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兵器闯了进来。仔细看去,这些人身上衣衫都是破破烂烂,上面猩红乱溅,

显是沾的血。当先一人简直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一般,上下都是红色。他手里拿着一把刀,刃上却没有半滴血,显然是柄宝刀。

进了琉熙宫,这群人见大殿空空荡荡,先都是一怔。为首那人抬起头来,正与台阶侧站着的少年目光相对。

为首那人一摆手,示意身后众人暂不要动,上前一步对着少年道:“你,就是皇帝?”

少年低头看着他,有片刻的迟疑,终究咬了下牙,举起手中剑。剑在阳光下,反射出眩目的光芒。

下面诸人以为他要动手,便是一阵喧闹。在闹声之中,少年高声说了句:“朕宁死不落乱臣贼子之手!”

为首那人大惊,沿着台阶跑上去:“等等,你别自杀……”

少年向下看了一眼,说了句:“大韦江山毁于朕手,朕还有何面目见先祖于地下!”语毕,他举高宝剑,回手由高及低,从侧脸直直砍向

脖颈。

血飞溅出来,洒了冲上来那人一身。少年慢慢倒下,明黄被猩红渲染吞噬,成了鲜艳的大红。

在龙椅后左侧半跪着一人,那人身着绿衣,头上纱帽托着两支长翅,是名官阶不高的官员。在这一团混乱中,他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支

笔,在面前的册子上写着什么。

――承昭三年七月丁酉,乱军杀入皇宫,帝自刎于贼子身前。

大韦江山,至此终结……

一群农民进了京城杀入皇宫杀死大臣逼死皇帝,这种事在史上并不算少见。

但是方季北显然没有读过史书,准确地说,他没有读过书。方季北三个大字放在一起一起他大概还能认出来,分开的话,就很难说了。

当起义军里唯一的军师孔之高拿来一份继位诏书给他看的时候,他只能盯着纸上的字,疑惑地问孔之高:“这是什么?”

孔之高答道:“这是我写的告示,昭告天下我们是受不了前朝暴政才起义的,我们绝对不会伤害老百姓。你是义军领袖,这告示要你签字

画押才算有保证。”

方季北想想这话也很有道理,于是提起笔,歪歪曲曲画了三个圆圈一样的东西。孔之高已经拿好印泥,方季北拇指伸进去,然后在诏书上

用力盖了个手印。

孔之高拿到这盖了手印的诏书,眼底露出几分得意,便要离去。目光在义军临时休息的宫殿里扫一圈,看到众多粗豪汉子中间,居然混着

一名身形纤细的绿袍官员。他目光一凝,转身指着那人,问方季北:“这人是谁?”

方季北看过去,也才想起来:“对了,老孔,这人好像是个官,皇帝自杀的时候,他就在那琉熙宫里。我说让他出宫自己谋生吧,他说他

一直在宫里,根本不会作别的,出去也是饿死……”

孔之高皱了皱眉。义军的主要目的是推翻大韦朝,对前朝遗臣也颇为留情。虽是如此,在杀进宫之前他也都吩咐过,宫内留下的太监宫女

嫔妃官员都是皇帝近侍,留着也是惹乱,尽量能杀都杀。

他走到那官员身前,沉声道:“你叫什么?是什么官?”

那官员抬起头来,一张素白的脸让孔之高当即便是一惊――虽说这几日在京城,美人也见了不少,但能及得上眼前这人的,却是半个都没

有。

孔之高不是方季北,面对这样一张脸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并不是“这女的好漂亮”,而是“红颜祸水”。再联想到方季北没有杀他这事实

,当即就有了拔刀的冲动。

冲动只能是冲动,别说他还没莽撞到当着方季北的面杀这人的程度,就算到了,身为军师的他也没有那个实力。

在思绪起伏之时,那官员已开口回答道:“我叫毕子灏,是起居舍人。”

孔之高想了一下起居舍人是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总算想起来:“就是记录皇帝言行的官儿?”

“正是。”毕子灏垂首答道。

孔之高正犹豫着怎么发落他,方季北又凑过来开口道:“小毕跟我说想在新皇帝身边继续当官,所以我已经答应他留在宫里,直到新皇帝

登基……”

毕子灏抬头,鬓发垂在他脸侧,更衬得肤白如雪。他恭敬道:“我做了多年的起居舍人,已不会其它谋生方式,故此希望能跟着新帝,方

……已经同意了。”

孔之高听他最后一句话,心里一震:这小子看出来了?

但是定睛看去,又看不出他表情有什么不对,想想也许是自己多心。

现在是关键时刻,还是不要多生波折。

“好吧,那你先留在宫里,好好照顾……方帅。”孔之高道。义军并无王,首领的方季北被大家推为元帅,“宫内的情况你比较熟悉吧,

就让方帅住寝宫,兄弟们兼当护卫。我明日再入宫理其它事。”

最后几句,已是对着方季北道。方季北点头:“老孔你忙,这皇宫里面也没什么大事,我帮忙照看着也就行了。倒是老孔你,可要快点找

个人当皇帝啊,不行你上。”

孔之高尴尬笑笑:“我哪能行……好了,我先忙去了,方帅你好好熟悉皇宫。”

方季北挠挠头,自语道:“我熟悉这里干嘛,难道老孔让我当侍卫?”

听到冷冷一声哼,方季北愣了一下,四下看去。周围兄弟们都在各干各的,没有什么异常。

接收诺大一个皇宫还是很费事的,尤其义军里面加一起也没几个有文化的,做事一点章法都没。还好方季北虽然没读过书,人却还算聪明

,平日统率义军,也算经验丰富,多少还能组织一下。

而在他前前后后忙于理事务的时候,毕子灏一直跟在他身边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跟在他身边。他相貌既美,又一身官袍,不知引起

多少人注意。有些敏感的便把“方帅”拉到一边,对他说对这种前帝旧臣不能太信任,就算不杀也收监的好。

方季北侧脸看毕子灏,他一个小小的人没在诸大汉中间,白皙的脸上显出些不安。方季北一阵心软,便道:“他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关系,

现在仗都打完了,你们啊,也别总想着打打杀杀的,回头我们还要回家种地呢!”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脸色都多少变了变。方季北看在眼里,知道他们心思,道:“打了好几年的仗,你们难道不想家么?我们也都不是当

官的材料,还是安心回去过日子吧。”

众人听他这话,反应不一。毕子灏抬头看方季北,一脸惊奇。

忙完到晚上,义军内的厨子跑去御厨弄出饭,大家吃完,各自找地方睡觉。可怜大韦奢华皇宫,此刻变成了一群山野村夫打呼噜的地方。

宫中太监宫女剩下的不多,逃出去的被杀的被赶走的占了一多半,剩下的那些不是很好理,在大韦皇宫的后宫内圈出一块地方,让他们

全住进去。

方季北知这些义军多年来南征北战,如果不给他们一些好是不行的,因此皇宫里的摆设,只要不破坏,也就由他们抢夺。但是皇帝寝

宫内有些如玉玺之类的东西,还有桌子上依然摆着的奏折,都是要留给下一位皇帝的。

所以方季北在寝宫外面屋子住下,看看毕子灏相貌妍丽,也有些不放心,就让他跟自己一屋睡下。

“你是记录起居的,那平时是不是都跟在皇帝身边?”晚上睡前左右无事,方季北跟毕子灏攀谈起来,“我今天见他,觉得他年纪也不大

……”

“先帝继位时十六岁,今年十九。”毕子灏回答道。

“其实也还是个孩子。你说他为什么一定要自杀呢,真让人伤脑筋……”

毕子灏眼底闪过一丝厉光,随即敛去,道:“改朝换代,旧帝除了自杀殉国,还能如何?留下来受辱么?”

方季北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善,叹了口气,道:“我以前和老孔他们商量过,我们起义并不是为了杀皇帝,只是想让他改过。现在他死了,

我们到哪里找个皇帝去?”

毕子灏有些奇怪,侧脸看方季北,眼底露出不解:“胜者为王,不是么?”

“王?我问的是皇帝啊?”方季北显然不懂得成语,挠了挠头,“打到京城容易,可是善后可真难……”

毕子灏紧紧咬住牙关,不让恨意泄露出来。

方季北看着眼前这孩子,他比那皇上还小吧,要不是自己护着他,他可能也已经死了。

杀戮,大家都杀红了眼,哪里还能记得别人也是人。关键是,杀了皇帝杀了大臣,又有谁来代替?他们做的,就能比原来的人好么?

身为主帅,方季北知道现下自己背了很重很重的包袱,最重要的是自己根本没那个力气负担它。

不想了,奶奶的头疼,睡觉。今天一天已够累,杀的人,也太多了。

躺下睡觉,方季北向来睡眠质量上佳,很快熟睡过去。

毕子灏在他身边不远,默默看着方季北。他脸上神情万变,手按住靴筒,似是在犹豫。

终究一咬牙,把手缩回来,努力忍耐。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门外喧哗,毕子灏一惊,闭上眼躺好,装作熟睡状。

他躺下了,方季北却很快翻身爬起,走到门口推开门:“怎么了……”

他愣在门口,表情变得非常难看,一会儿,他咬牙冲了出去,同时大喊一声:“住手!”

毕子灏向外看,透过门缝,见到门外已是乱成一团,有名小兵抓着一位衣衫不整的宫女,愕然看着方季北。那女子剧烈挣扎,此刻正用期

盼眼光看着方季北,嘴里喊:“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年纪够了快能出宫了……”

方季北沉着脸走到外面,站到那小兵身前:“小川,你当初是为什么跟着我们造反的,你忘了吗?”

那小川怔了一下,嗫嚅道:“方帅,狗官害了我的小翠,我现在报复回去,也可以吧……”

“你这么做,和那些狗官又有什么不同?”方季北冷着脸,指着那名宫女,“这宫里的人大多数也是家里穷进宫,她们可能在家里也有情

人至少有家人在等她们回去,她们又有什么错?”

小川放开那宫女,脸上多少现出些惭愧:“方帅,我知道错了,你罚我吧。”

“我带你们来打皇宫,就是因为你们都是最早跟着我起义的,都是被逼到实在活不下去的……我以为你们最清楚老百姓的苦,就算杀进宫

里,对那些残缺身体的人和宫女们也能好一点……”方季北道,微微摇头,“算了,你出宫吧,以后不要算在颍州军里了。”

小川脸色剧变,在义军中,颍州军是最早跟着方季北孔之高他们的,虽说没什么特权,却是最威风最有荣耀的军队。他当即哀求,方季北

坚决不改口:“颍州军的军规你还记得吗,你自己想想我能不能容你!”

他看着周围,大厅内还有不少宫女。方季北低声说了句:“淫人妻女者,逐出我军。”随即提高声音:“你们这些……”

他的话被一名搂着宫女的士兵打断:“禀方帅,她们都是自愿跟我们的!”

方季北一愣,看向那些宫女,果然便有人点头应和。他转念一想便明白:这些女子经了这样的剧变,完全不知道她们会被怎么置,有些

机灵的当然就开始寻找依靠。

“算了,总之你们不要用强,对方愿意的话可以。”方季北轻轻叹了一声,道,“另外,既然要了人家,就好好对人家,别两三天新鲜。

众人纷纷应是,有些不会看人眼色的便问:“方帅,你一个人睡也没什么意思吧,不然我们帮你挑个漂亮的?”

有些人看出方季北神色不善,连忙对身边人使眼色,有些却完全没有感觉,起哄笑道:“用你多事,方帅房里那兔儿爷是干嘛的,你以为

方帅手比你慢啊?”

方季北脸一沉:“兔儿爷?”

另有自以为会察言观色的连忙接上:“什么兔儿爷,像杏楼里面那不男不女的才是兔儿爷,这种算不上男人的,哪叫兔儿爷?”

方季北看过去,那人身边垂手站着一人,也是衣衫不整,看服饰明显是宫里太监,而露出的部位也可看出是公公无疑。方季北向来知道义

军里有些人因为找不到女人而讲究,但也有些人就是好这口。他本来对这种事情也没什么意见,双方情愿就行。但这时候,他不知怎地一阵恶

心,连分辩自己和毕子灏不是那种关系的心情都没了。

关上门回到房内,方季北坐在床上发呆,完全没有意识到房内还有另一个人,只是喃喃:“若是如此,又有什么意义,错了,全错了……

“不是为了百姓么,不是要让皇帝大臣们知道我们的痛苦么,为什么会这样?他们原来都是那么善良的人,怎么会这样……”方季北把头

埋在手里,低声自语,“那么多兄弟死去,难道就是为了这样?”

“这是很正常的,就是因为太多人死去,活下来的太不容易,才需要得到好。”房内响起另一个声音,方季北抬头,盯着毕子灏。毕子

灏并不太注意他的眼光,径自道,“就算是为了吃饱饭起义,杀到这里的时候,大家脑子里想的也不只是吃饱饭了。偏偏你又说了让大家解甲

归田的话,既然知道得不到什么显著的好,例如当官发财之类,当然要仗着现在还有力量的时候多抢点是点,这很正常。”

“是……我不该说?”方季北呆呆问道,“可是如果不说,他们一定会想着当皇帝做大臣……”

毕子灏唇角微微翘起,眼底稍有些嘲弄,只是掩饰得好:“你说不说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在大局定下来之前总要有这么一场的,等到朝

堂安定下来相关人等的位置都安稳下来,也就没事了。历朝历代,莫不如此,你也不用想的太多。”

方季北眼睛一亮:“读书人确实是聪明,看来明天要快点找老孔商量了。”

毕子灏微微一笑:“读史读得熟而已。”

方季北本想说也许可以让他当个官,忽然想起太监应该是不能在宫外做官的,也就住了口。

当然方季北没有足够的知识,足够到知道记注起居的并不需要是太监这件事。

早上,方季北几乎和毕子灏同时醒来,外面天还没亮。

外面经过一晚折腾,这时候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鼾声。方季北起来穿衣,按照习惯跑出去找个空地练武。皇宫太大,他很快迷失在看起来

都差不多的宫殿之中,走不回来。

宫内也是被他们杀得赶得差不多了,到都是血迹和血腥味,却找不到人问路。方季北正在迷失中,迎面过来一人,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人

他一看连忙开口喊:“老孔,我在这里!”

孔之高也见到他,走过来道:“方帅,我找你半天了,你怎么在这里。”

方季北脸稍微红了下,幸好他皮肤本来有点黑,倒也看不太出来:“走丢了……”

孔之高愕然,倒也不多说,只是道:“方帅,京城现在已经完全被我军控制住了,有些旧臣愿意继续当官的我也没杀,由他们来写劝进书

比较好。”

“劝进书?”方季北不懂,疑惑看着他。

“就是劝你当皇帝啊。”孔之高把话挑明,“我已经布置完毕,只要在京城登基,各地也就没有反对的余地了。国号年号我都已定好,就

等你接受。”

“老孔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了我不要当皇帝!”方季北急了,道,“皇帝就要会当的人当嘛,不然你上,我回去当兵或者找个地方种地

都好。”

“方帅,这话你以后还是不要说的好。”孔之高叹口气,道,“别说没什么会当皇帝的人,就算有,你以为我们这十来万的义军兄弟们会

服吗?你也别说我,咱们打天下的时候我只能出点主意,真正说了算的都是你……”

“老孔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方季北什么时候压你了还是怎么着?”方季北打断他的话,脸红脖子粗说道,“打仗的事我也从来没有说我说

的就算,其它的事情更是要跟你们商量,我、我……”

他听孔之高话里说他揽权,便要反驳,但是因为不善言辞,憋得满脸通红也没表达明白。倒是孔之高知道他意思,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而是我们大家都服你,不是服我。这个天下只能由你来坐,再无他人。”

方季北只是摇头:“我当不了皇帝,你找会做的人来做。”

孔之高也摇头:“没有会的人,我也找不到更好的。”

“怎么会没有,京城不是有很多有大学问的人吗?”方季北道,“那些官就算大多数是坏蛋,也总有一些好的吧?”

“那我们打个赌吧。”孔之高便道。方季北奇怪问:“打赌?”

“我们给京城里那些好官三天时间,让他们回答我们出的问题。如果他们中谁的回答让你满意,就让他当皇帝。”孔之高道,“如果你都

不满意,那就你来当,怎么样?”

方季北听他这么说,当然马上点头:“好,但是你不许耍诈,我会派人看着的。读的时候要有几个人同时看,不能全是你的人。”

孔之高允诺,低声道:“说你傻吧,制衡却时时记得……你不做皇帝,又有谁能做?”

“你说什么?”方季北听他嘀咕,奇怪问道。

孔之高摇头:“我什么也没说。”

方季北见他神情,总觉得自己像是受了骗,但完全想不出是在什么地方。他想了想,决定念回答的时候把所有剩下的官都叫来,让孔之高

无法捣鬼。

商量完这个,孔之高便带着方季北回去,刚走出几步,方季北看到廊柱后面藏着一人。仔细辨认,是毕子灏。

“你也是出来找我的么?”方季北笑问,“这皇宫太大了,房子又都一样,以后我绝对不会自己出来乱走了。”

毕子灏走出来,敛去表情,跟在他们身后帮忙指路,回去寝宫。

方季北坚决认为这个赌自己赢定了。一些百姓恨的官员,在义军入京的时候都被百姓连同军兵打死或者下狱,剩下的都是些不错的官员

。那么多人中,怎么会找不到一个可以当皇帝的,何况是由他自己来评断。

为了怕那些官员写得太难他自己看不懂,方季北还特意告诉那些官员都用说话的方式来写答案。问题也是他和孔之高一起商定的,都是一

些他们认为管理国家必须的问题,而且都不难。

这三天时间里,劝进书雪片一样飞进来,堆在案台上。方季北是看不懂,有的时候让毕子灏帮忙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重要事情。但那种骈

四俪六华丽无比的劝进表哪里是方季北能听懂的,最后只能败下阵来。

反正他也忙得很,义军事情太多,哪里不要他理。还得提防孔之高动歪脑筋,不得不看着他点。幸好毕子灏一直跟在他身边,竟然帮他

分了不少忧――对于目不识丁的方季北而言,一个能时时跟在身边的学问高的人是非常必要的。

“小毕,你要不要回答我那些问题?我看你很聪明,又有学问。”方季北问道。

毕子灏想了想,摇头:“我的答案,你肯定不会觉得好的。”

“你不说怎么会知道?那些问题都很简单的,例如对那些贪官赃官……”

“贪不贪脏不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哪一派的。”毕子灏插言道,“作为皇帝,重要的是判断怎么才对朝堂有利怎么平衡各方势力,你

的问题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皇帝不应该是让百姓生活好的人吗?”方季北傻傻看着他,问道。

毕子灏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笑得极漂亮:“多看史书,多看起居注,才会知道怎么做一名皇帝。方帅,和孔军师的赌,你一定会输的。”

方季北只觉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看起来非常的莫测高,却不怎么相信他的话。

只是这么小的孩子,说话竟然这样冷漠,却不是好事啊。有机会,还是要让他至少走出皇宫,接触外面百姓才好。

那么聪明的孩子,可惜了。

时间向来过得很快,尤其在忙碌的时候。

三天很快过了,方季北把旧朝臣子都聚集到琉熙宫中,开始查看他们呈上来的试卷。

第一道题就是他问过毕子灏的,其实也不是一道题,而是三道――如何避免坏官的出现,如何监督官员,和如何置。

第一条所有的人基本上都回答说要以德感化。为怕方季北不懂什么叫做德,当代第一文士也就是前朝参知政事吴三省还特地长篇大论写了

一篇论证文作为附注,虽然用词过于艰难道理讲得太过琐以至于方季北根本没有听。

前朝剩下的大臣并不是十分的多,有些被杀有些自己殉国了,没死的也很多不肯做贰臣,在家里死活不肯出来。孔之高并没有告诉大臣们

这问答意味着什么,吴三省这样的儒臣,是以“为百姓而非为君王”的话为口号才出来的。

“可是……”方季北听完所有人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之后,疑惑问身边的毕子灏,“这些人到底是装傻,还是真的傻?他们是以为我会赞

同所以才那么说,还是他们真以为说几句‘孔曰做人’就都能成为好人?”

“是‘孔曰成仁’……”毕子灏无奈纠正他,显然刚才读的那些东西,都没有进方季北耳朵里,“也不是都那么回答的,刑部尚书不就是

说在每州每府都派下细作,还有提高严刑……”

相对而言,年轻一些、出身贫寒一些的官员回答中少了些文气,而带上了些杀气。但是方季北依然摇头:“那细作又由谁来管?”

“……”显然没有答案,“那你说呢?”

“我当然不知道。”方季北理直气壮道,“我又没学问,又不读史书,我怎么会知道?”

毕子灏低头,眼底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两人嘀嘀咕咕,满朝官员都有些不快,有交头接耳的,当即朝堂之上就有嗡嗡说话声。方季北也发觉自己态度不严谨,连忙让孔之高派出

来的人和毕子灏继续读下一个问题。

刑部尚书在这三个问题上的回答是一样的:细作、严刑。其他人的答案和他基本迥异,但是彼此之间都非常相像,无非就是靠御史、靠上

级。由于大韦一朝向来优待书生,甚至有不杀士大夫的惯例,大家说出的置方案也都差不多,一般也就是岭南发配。

越听方季北越是失望,他确实不懂治国,甚至听不懂这些朝臣稍微拽文的言辞,但是他明白什么是有用的,什么只是说着好听。他率领义

军,其实也是个国家,如果按照他们这么治理,义军早垮了,哪里还轮得到打进京城?

要有畅通的言路,即使是上将犯错也能揪出来。要严明刑罚,让他们不敢越界。该宽的时候当然也要宽,要有得到手里的好和保障。

还有,不能让一个人手里的权过重,一定要有人和他抗衡――这点上,为他读一张张答题的毕子灏,倒是非常地清楚制衡的道理。但他当

然不会说什么。

“好了,别读了!”读到“天灾的时候,若当地大户储粮不售,又提高粮价,该怎么办”这问题的答案时,方季北终于受不了了,高声喝

止他们继续读下去,“你们看一看,如果有开仓和下令之外的答案,再拿来读!”

开仓放粮?这些官知道官府粮仓都是做什么的么?

方季北最初在颍州起义,就是天灾之后朝廷什么也做,而粮价飞涨,百姓根本活不下去。他们造反之后开官府粮仓,竟然发现里面一颗米

皆无。帐面上的米粮都在,实际却被当官的挪用生财。当地大户家里倒是很多粮,可恨他们根本不拿出来平衡粮价,而是趁火打劫。

而这些官员,竟然还说什么“开仓放粮,下令大户卖粮”?

方季北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终于知道,他造反的原因不是天灾,不是颍州官员太坏。

他看着朝堂上站着的文武官员。这些人都是有大知识的,他们识字,他们讲起道理来能让他完全听不懂,他们都说什么为了百姓。

但是他们连百姓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随便一个不识字的老百姓都清楚的问题,他们竟然不明白。

这个赌,是他输了。

大韦承昭三年七月,义军杀入京城,弑君。义军首领方季北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岳,年号燮余。

孔之高自然就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大岳的宰相――因为方季北觉得官员名字太长太麻烦,干脆一切从简。孔之高是宰相,那个吴

三省就是左副相,右副相暂缺。刑部尚书还管刑部,其它三省六部一概精简,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就都撤掉,例如礼部。

国将不国。吴三省私下是这么跟旧臣说的。

能想像么,堂堂一国之君,竟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他甚至把琉熙宫内的龙椅撤掉,把高台拆掉,令人在朝堂上设十几把椅子,说是以后

大家上朝都坐在椅子上,商量事情也都坐着说。

成何体统啊!当即就有些当朝大儒昏了过去,被抬到琉熙宫后面刚刚改造的房间休息去了。而他们那不成体统的皇帝,照样在大殿里端坐

,旁边坐着屁股半悬空中的臣子们。

义军――现在都被编入大岳军队了――连兵带官都是些泥腿子,按理来说在这治国上还是应该靠前朝老臣的。但是孔之高之下的凡是有点

见识的,在朝堂上溜达几天之后都开始鄙视那些老臣,觉得他们真是讲起道理来一个比一个厉害,做起事来啥也不是。

他们都是跟着方季北打天下,都知百姓的生活,在很多方面考虑得都比那些天天在府里待着的官员强。而他们刚刚坐上个位子,还没有

到只会为自己牟利的程度――虽然毕子灏按照史书经验,说那是迟早的事情。

旧朝官员里,难得没被废除的就是毕子灏这个起居舍人了。

方季北把宫里太监宫女赶得差不多了,下一步的计划就是把皇宫拆成一块一块的,谁想住都可以住进来――当然,他的主意是一部分免费

给穷人住,另一部分给富人的是要收银子的,金子也行。他本来一直跟毕子灏说他也可以出宫,年纪还轻,出去过过日子应该也不错。

什么找个老婆的就不说了,那不是害了人家女的吗。

毕子灏垂头,几缕发飘在鬓边:“我不能留下来么?出去……我又能出去做什么呢?”

他随即抬头,淡粉色的唇微微勾起:“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起居舍人这官职么,做皇帝的本是天下至尊,为什么身边还要一直带着一个人,

不得自由呢?”

方季北对这问题有足够敏感性:“难道你是看着皇帝的?”

“看倒谈不上,不过记下皇帝言行,流传后世,是起居舍人的意义。”毕子灏道,长长的睫毛闪着,“做皇帝的,有几个不想流芳百世?

起居舍人,若能不为尊者讳,应该会写下最真实的东西吧。最初设下这个官职,就是为了让皇帝自律。”

方季北摸摸脑袋:“那好吧,那你就留下来好了,你想走的时候直接跟我说一声就行。不过……真别扭啊,身边一直有个人看着,难道如

厕洗浴你也在旁边记录吗?”

毕子灏忍不住笑,他相貌既美,一笑便让人移不开眼:“我在你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如厕洗浴的时候有看到我么?你放心吧,你跟

后宫妃嫔一起的时候,我也不会在旁边看着的。”

方季北顿时满脸通红,让毕子灏大为惊讶。红色过了会儿才褪去,方季北想到毕子灏身体情况,倒也不好跟他说这方面的事情,也就没解

释他并不打算要什么后宫妃嫔之类的。

他不能娶老婆,应该很难受吧,明明是那么漂亮的孩子,要和美女在一起该多好。

不过方季北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别扭,自己没文化又不聪明,在毕子灏眼里,大概是很差劲的吧。要是隔得远了几天一见还好点,这么天天

在一起的话,岂不是自己干什么蠢事都会被对方看在眼里?

至少还是要聪明一点,好歹认识几个字,不要再干出盖印盖倒的事情了……

其实方季北根本不用担心他在毕子灏心中的形象,因为毕子灏心中,他本来就形象全无。

假惺惺玩什么欲迎还拒的把戏,乱改朝规,说话粗俗待人无礼,要不是人在屋檐下,他几时忍过这种粗人,受过这等气?

旧的起居注还在他手中,他翻着纸页,看着记录下来的每一笔。

少年皇帝,登基时朝中朋党群起,后宫外戚弄权。这本起居注写下了一位皇帝的夺权过程,和方季北这本放在一起,对比真是明显。

一个说到底是为了权势,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另一个……虽然粗俗不文,虽然不通礼仪,但,都是为了百姓。

毕子灏咬住嘴唇,脸上表情变幻。

寝宫内熄了灯,他就在寝宫外小间住,也跟着熄灯睡下。寝宫外的小间都是下人住的,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这等实际意义上的外官

,能有这么一席之地已是难得,也只能忍着,翻来覆去半天方才睡着。

起的比方季北早,睡得比方季北晚,白天还要不停地盯着方季北,然后写字。散朝之后还要给方季北读奏章――幸好也不是他一个人读,

方季北在义军中找了名识字的心腹,叫做任天的,和毕子灏轮流读,否则毕子灏的嗓子早抗不住了。

但是习字还是要毕子灏来教,那任天的字写出来十分难看,只能让人看懂而已。方季北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字还是要当门面的。

这一天折腾下来,毕子灏倒比方季北还累一些。尤其他向来体弱,不若方季北强壮如牛,哪里还能坚持得住。到晚上也就抗不住,在回房

之前昏了过去。

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是一片明黄,毕子灏愣了下,才发现自己身在龙床上。他当即大惊,急忙要翻身下床,却被人按住。

眼前的人正是方季北,他咧着嘴笑道:“别动,太医说你要静养,你这一动我难免还得请太医,虽说能便宜点,也还是贵啊!”

毕子灏又呆了一下,想起来这位大岳皇帝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赚钱,竟然把太医都聚集在一起说是弄一个太医院,愿意留下来每天看诊的

就留下来,不愿意的不勉强,每天四五个时辰地对外开放――最后半个时辰是免费时间,专为经过证明的穷人看诊。据说赚到的诊金朝廷抽一

小部分作为场地和人力费,其余都归太医。

连方季北都没有免费的权力,他穷惯了,偶尔打两个喷嚏也不去看。反正朝中文武旧臣都恨不得他早点晏驾,自然也不会劝他此事不可龙

体为重。

毕子灏知道这前因后果,对于这么一个守财奴居然为自己钱看病的事实,生出了些异样情绪。

“不会是从我俸金里扣吧?”毕子灏问出这个问题。

方季北傻了下,随即拍拍他:“我方四还没有那么吝啬吧?是我把你累倒的,怎么还会克扣你工钱呢?”

“是我不中用。”毕子灏道,刚刚昏迷醒过来,一张小脸还是煞白的,“其实也不是太累,只是我身体不太好……”

“你这种总是写字的官儿,肯定不太抗操就是了。”方季北点头附和道,“像我这样种地打仗下来,再累十倍也没事,你还是要努力啊!

“努力?”毕子灏奇怪看着方季北。

“是啊,我决定明天开始午后带着你锻炼,现在是夏天不行,先练练拳脚。等明年开春,我们在宫里开一片地,我领着你种庄稼。”方季

北道。

毕子灏傻了,有种再昏倒一的冲动。

“为什么要种地?宫内御园中尽是奇异草,难道你要除了它们?”毕子灏心疼问道。

“那些草当然不会除。”方季北回答,但他下一句话就让毕子灏放下的心再度揪起,“除了的话我拿什么卖,那些能卖大价钱呢听说

。”

焚琴煮鹤!果然是粗俗的人!

方季北说到这里,双眼出神,像是在想什么:“我以前听人念过一首诗,说什么一朵等于十家人过日子的钱……”

“一丛色,十户中人赋。”毕子灏纠正他,“不是一朵。”

“对了,就是这首诗!”方季北高兴道,“我明明听过好几遍的,还是记不住。”

哼,武夫。

方季北本是坐在床边,现在大概是有些累了,干脆上得床来。反正龙床很大,两个人在上面也很宽敞。他把手放到脑后,望着蓬顶藻井,

低声道:“被发配去岭南之前,我一直在扬州种地。每年春夏的时候,满城的真好看。我一直想给小红买一朵,别在她头发边,一定很漂亮

……”

他竟然说起这种事。毕子灏眼光闪了几下,却没有接口,等着方季北继续说。

所有人都知道方季北是在岭南颍州起事,但之前的事情并没有传出,也不知是怎样的生活经历,让方季北有能力从发动一小撮起义百姓壮

大到打下天下。

但是方季北不肯再说了,只是盯着上面那复图案,发呆。

一看就知道是在想女人,哼……

脑子里蹦出这样念头之后,毕子灏连忙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自己说话方式已经越来越随便了,显然是受这粗人影响,实在是要不得。

过一会儿听不到方季北再说话,毕子灏好奇转头看去,见他闭着眼,竟是睡着了。

难道这晚两人要共枕而眠?毕子灏面如土色了半天,最后只能庆幸,还好这家伙不打呼噜――呃,打鼾。

方季北睡得很安静,若是不知道,甚至有可能觉得他是个死人。毕子灏听着他规律而细微的呼吸声,在心事中睡着。

翌日醒来,床边已经无人。

毕子灏慌忙起床下地,却来了名宫女,对他笑道:“毕舍人,皇上让我来看着你,不要再受了累,你有什么要做的就吩咐我好了。”

方季北把宫内大多数人都送出去,留下的也都按照雇用的方式给月钱。方季北多年自己照顾自己惯了,是绝对不会舍得多这点钱的,因

此从来不要人服侍。

毕子灏可以想见,自己这病倒让方季北多开销了不少,他一定在背后偷偷心疼。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暗暗笑起来。

宫女被他一个人的偷笑吓了一跳:“毕舍人,毕舍人?”

毕子灏马上回过神来,甚至不能相信自己居然会不自觉现出这么愚蠢的表情。宫女见他回神,道:“毕舍人,你需要什么,吩咐我一声我

去做。”

毕子灏肃然道:“恐怕你做不了。”

那宫女向来机灵,当即便道:“舍人尽管吩咐,在这宫内,还没什么是我姐妹们做不到的……”

毕子灏还是穿上了鞋子,斜斜看她一眼:“我要如厕。”

宫女马上满脸通红,任他出去,不再阻拦。

毕子灏出了寝宫,先唾弃了下自己的粗俗,然后方才整好衣冠,从怀里拿出时刻不离的册子,向琉熙宫走去。

上朝时间,琉熙宫并不安静。

在大殿当中椅子上坐着的,自然是大岳那位与众不同的皇帝方季北,朝堂上有一小半是跟着他的将士,坐得稳且没规矩的都是这些人。至

于前朝旧臣,各个都是只坐一个角,似乎随时可以跳起来跪下一般。

蹑手蹑脚从偏门进去,毕子灏安静坐在隐蔽角落,没有被人发现。他这种记注官员本就是最不起眼的存在,在嘈杂的环境里,简直就是透

明。

嘈杂,是的,大殿内现在喧哗一片。包括向来注重修养,决不在朝堂上大声说话的旧臣们也按捺不住激动。

“万万不可啊皇上,那些做贱役之人,那些个奇技淫巧,哪里能登大雅之堂啊!”

“是啊,伎官都是下等人,皇上竟然想让他们面圣,还要升他们的官?圣人安在,圣人何忍啊!”

“……”

毕子灏唇边忍不住泛起一丝笑,他很清楚这些臣子为什么如此,在他为方季北拟旨的时候,就已经想到方季北这行为会得罪全天下读书人

。但他没有半句提醒。而那位任天也就是识几个字,算不上读书人,当然也不明白此中惯窍。

“真是胡说八道!”方季北终于忍不下去了,拍着椅子大喊,“岭南的炒茶不传过来,你们现在都在喝什么?犁耙没被加固前你问问亩产

才多少,你们都吃什么?你们倒是都能穿绸缎,百姓们的麻衣都是什么织出来的?别的不说,你们现在坐在这房子里,房子没塌,难道是靠着

你们的圣人?城墙是你们砌的?兵器是你们打的?堤坝是你们修的?街上跑的马车是你们造的?你们除了说两句圣人,你们还会干嘛?一群白

痴!”

所有人都傻了,当然是所有旧臣。新臣有不少掩嘴偷笑的,心道这帮家伙看着方帅平时比较和蔼就嚣张,这会知道教训了吧?说到底,天

下是我们浴血打下来的,你们这帮老不死的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还在这里说三道四,小心脑袋。

方季北看着幸灾乐祸的老兄弟,也口头警告了下:“你们也别太高兴,我要的是能干事懂得多的,你们都给我好好读书好好学着点,我做

事你们也知道,要是谁敢做了个官就忘本,我就能让谁打回原形!”

新臣们连忙说不敢,私下又是几个杀人眼神抛给老臣,心道都是你们害的我们挨骂。

过得一会儿,旧臣方才反应过来,机灵点没什么骨气的就请罪,有些倔的倒也不敢再说什么,反正现在方季北只是提出想法,等到实行的

时候,想阻碍还不容易?

这天下,还是读书人的天下。

这个话题既然暂缓,众人便找出其它事情来继续朝仪。就有人上报言道方季北登基以来各天降祥瑞,是否允许百姓进京献祥瑞。

“百姓要进京就进啊,干嘛不许?”方季北奇怪问道,“不过什么是祥瑞?”

这问法当然引来记录的毕子灏心底暗暗鄙视,但殿内大臣显然不如他这么熟悉方季北,还以为他问的是祥瑞的具体内容,于是纷纷呈报。

什么枯井出水枯木逢春飞龙在天巨龟出海,还有尺长的稻谷汗血宝马等等不一而足。前面那些当然不能拿来献,但那些据说极大的庄稼啊家禽

啊一天二十只蛋的鸡啊都可以拿来献祥瑞。

方季北一听很高兴,吩咐下去,要那些百姓来京城之后,先把东西拿给他看。

祥瑞由皇上御览,本也是常情,众人不以为异。毕子灏在下笔之时鼻间微哼了声,心道平时见他傻乎乎的样子,做起这种事来倒也不怎么

笨嘛。

今日早朝实在算不上愉快,于是很快散朝。方季北挂念毕子灏,回到寝宫。

“人呢?”跑回去竟然不见那素常安安静静的孩子,方季北一慌,问宫女。

宫女又不是傻子,毕子灏说去入厕结果这么久不归,她当然也知道不对劲。但她一女子,又不能跑去茅房喊毕子灏。偏偏现在后宫里宫女

太监不多,又都有事做,弄得她连找人都无找起,只好在下朝十分来等方季北:“皇上,毕舍人他……他说要如厕,然后人就不见了……”

方季北挠挠头:“平时不见这小子有这方面的毛病啊,再说他那体格……他去多久了?该不会掉下去了吧?”

刚刚走到门口的毕子灏心里一阵呕:你才掉下去了呢!

“皇上,我回来了。”毕子灏道,同时迈进房内,先向方季北施过礼,然后看向那宫女,“这位姐姐,我有些饿了,能不能给我些吃的?

宫女忙去准备,方季北把他拉到床上盖好被子,也就忘了刚才问的毕子灏去多久了这问题。

只是想想,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道:“你现在这么年轻就有这毛病,以后可不好。别舍不得银子,身体好点找太医看看开点药,

知道吗?”

毕子灏傻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满脸通红,不知是急是气。

你才脾约呢!

――

注:脾约:便秘= =俺选了个看起来好看点的说法……

小毕,要文雅啊……

毕子灏自然不会去看太医,而方季北也不知道有个成语叫讳疾忌医,也不再关注这件事。他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其它方面去了。

这一个江山现在都在他手里,这天下万万百姓的生活,可能就在他一念之间。

方季北是一个非常清楚自己能力的人,但是要他把百姓交给那些只会说“圣人曰”的书生,他是做不到的。

即使勉强,即使只能一步一步在黑暗中摸索,他也要给天下老百姓一个不同的国家。

可是该怎么入手呢?

首先一定要人,军兵方面倒不用担心,天下是他打下来的,不管封了多少将军,他们实际的兵权和在兵士心中的地位都不可能大过他这个

皇帝。但真的说起治理国家的人,可以当官管好一块地方的人,就少之又少了。

那些满口仁义的大臣不能多指望。他见过多少假惺惺的官儿,又见过多少自以为清高正直结果被手下耍得团团转的无能官员。

“我就不信大岳那么多人,就找不出好的来!”方季北自语道,“不过……怎么找呢?”

“寻找人才,当然要考科举。”坐在一边的毕子灏放下笔,插嘴道,“皇上登基有月余,朝中大体安定下来,也该开个恩科选士了。”

“考状元吗?”方季北沉思片刻,“是不是都要考成那些旧臣那样子才行?老孔好像就是考了好几都考不中的……”

旁边任天插口道:“我也考过,乡试过了,再往上……嘿嘿……”

“你是皇上,考什么可以你亲自指定。”毕子灏言道,“皇上不是很需要伎官么,可以把那些内容都加入科考中。”

“这倒是好主意!”方季北很兴奋点头,“对,马上叫老孔进来,好像种庄稼有什么锸て朊袷裁吹氖椋我种了好几年地,这方面的题应

该不难出。打仗我也在行……其它方面的就要靠老孔,如果能找到会治国的读书人就更好了。”

孔之高很快奉召进宫,他听了方季北的吩咐,也只是说马上去办,丝毫没有提出异议。只是在退出去的时候,眼光扫过毕子灏,嘴角泛起

一抹笑:“年轻人,不要聪明过头了。”

这话让毕子灏倏然而惊。

孔之高并不是蠢人,这点是毕子灏很早之前就发现了的。但这么一个不蠢的人,却支持或曰纵容身为皇帝的那傻瓜。若说野心,却又

有些不像;但真的服从么,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啊。

至少孔之高应该是能看出来,方季北这想法,会在朝中掀起多大风波,甚至在天下读书人之间生出多少事端。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奉旨。只是似乎警告了毕子灏一句。

皇宫越来越像是街市,什么人都能进来,甚至可以住进来。方季北找来的人,有满手泥土的农民,有身上全是烫伤的铁匠,和种种诸如此

类的人士。

在这种情况下,毕子灏都有些不敢在宫中乱走了――因为是和任天轮值,他偶尔也能在宫内游荡一下,照顾草。可是现在……

“姑娘,俺看这兰很衬你啊,你戴上吧!”

……又来了。

“第一,我不是姑娘。第二,这兰价值至少一千钱,你既然敢摘下来,就把钱准备好给内侍吧!”

真想杀人啊……

为了不再被骚扰也不被误会,毕子灏只好尽量不往外走,守在御书房看方季北理朝内事务。

“诶?祥瑞到了?”听完奏折上内容,方季北很高兴,“让他们赶快进宫,我要看看……”

皇上下令,下面自然不敢怠慢,众多奇怪的动植物就被抬到宫内,一路喧哗无数。

但是东西到了,方季北也傻了。

“这东西……就是他们说的什么棒子大的稻谷?”方季北拿着一束金黄稻穗,怒道,“把这玩意给我送回去,问问他们怎么办到的,里面

都煮熟了外面皮还没裂!”

“什么大西瓜?以为拼起来我就看不出来啊!”

“¥%%&&*#&”

看过什么染色的马,修理过毛的公鸡,以及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之后,方季北终于忍无可忍,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扔到一边,自己生

闷气。

“皇上,该用膳了皇上。”众人都胆怯不敢上前,只有毕子灏不怕,通禀了声。

方季北见是他,脸色多少好看了点,颓然道:“小毕,你说他们为什么大老远地送来这些玩意骗我?”

毕子灏微微一笑:“祥瑞不就是这样么,百姓信就可以了,造祥瑞的不信,皇上您愿意信就信。”

“祥瑞到底是什么玩意?”方季北终于发现自己理解上可能有偏差,问道。

“皇上登基,乃顺天而行,故天降祥瑞。”毕子灏道,见方季北一脸茫然,便问道,“皇上是想听臣说实话呢,还是……”

“当然是实话。”方季北道,“我说了很多你不用怕我,平时称呼也说你我就可以,不用那么多毛病。”

“因为皇帝是应天而生,天当然要给出一些征兆,证明皇帝的顺应天命。”毕子灏微微冷笑,“如果上天不给,那就官府和百姓自造。反

正这种祥瑞没有人会去分辨真假,愚蠢的人信以为真,造祥瑞的得到嘉奖,官府讨好皇帝,皇帝得到天命。所有人都受益的事情,不是么?”

方季北重重砸了下桌子,倒把他手震得生疼。

“我还以为……”他顿了下,面上的愤然渐渐混入嘲笑,“我还以为是他们说过的好种,可以多收粮食能生出更大个的西瓜改善马的品种

……原来,都是骗我的?而我竟然为了这种东西浪费钱财,把它们弄进宫里来?”

毕子灏有些愣神了,但在愣的时候还记得随口提醒:“百姓进京献祥瑞,按惯例也是地方出钱,还是国库的银子。”

方季北疯掉了,好容易忍住拔刀砍东西的冲动――宫里东西都值钱,不能拿来乱发泄――想想实在生气,直接跑回寝宫去了。

“皇上,晚膳……”众人很是连忙开口,已是晚了一步。任天身为经常跟着方季北的手下,这时很熟练地一摆手:“不用了,皇上今晚多

半不会出来,很可能饿一顿。你们把饭放好,明日皇上还是会吃的。”

其他人下去,毕子灏扯扯任天袖子:“皇上他……不会是为了省钱吧……”

任天郑重点头:“对了,你不是住寝宫么,晚上劝劝皇上,他要是心疼可以罚那些人,别难为自己。”

毕子灏有些恍惚,点头应允。

方季北是很省钱,因为他知道两文钱可以买三个烧饼,而三个烧饼可能能救活十个人。如果他还是在颍州刚起事的小方,拿着这么多银子

铜子,他早就挨个发给那些穷兄弟了。

但他现在是皇帝,掌管的是整个大岳,同时他也不可能分清楚全天下到底有多少人是真穷又有多少是因为懒因为赌而穷的。即使分清楚,

他也没办法一个个发钱,更不可能让那些官员来发。

治理一州一县并不为难,治理这个国家,却是极难。就连自己那些兄弟,现在也都开始变了。

他早说过要大家回去种地的。尽管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

听到开门的声音,方季北依然坐在桌边,抚弄着一块“据说”是祥瑞的石头,石头上很明显地漆着四个大字:燮余万年。

方季北盯着那石头,苦笑,似是自语又似是跟进来的人说话:“别的字我不认识,这燮余和万年四字还是认得的。可笑啊可笑,难道他们

以为就算是假的,只要漆上的是这四个字就没事吗?祥瑞,我要跑得快的马几熟的粮食,我要这些唬人东西做什么?什么天降祥瑞,要是没有

众多兄弟的阵亡,要是没有大家的出生入死,这石头上还不是承昭万年四个字?”

进来的毕子灏坐在床边,并不说话。

“大多数的老百姓还不是跟我一样,杀了他们都不知道什么叫祥瑞,更不要提拿来造假。官员……每日就是想着这种事吗?不好好治理自

己那片地方,不选拔人才,只想着怎么造祥瑞让我高兴?”方季北沉声道,脸上失望以及,“真想把他们都革职啊,要不是没人接替……”

“上有所好,下必甚之。”毕子灏的声音响起,“全换也没有用的,重要的是你要让他们知道你不喜欢这种事,否则就算换了人,也还是

会按照惯例做同样的事情的。”

方季北若有所思,从桌边走到床边,低头拍拍毕子灏肩膀:“小毕果然聪明,是啊,亏我还觉得那些官儿幼稚,相信什么德化,我这不也

犯傻了吗?换人是没用的,要换就要换别的。”

他心中想通了这点,一高兴便翻身上床,砸得“咚”一声,把坐在床边的毕子灏吓了一跳,一歪身几乎倒在他身上。毕子灏连忙撑起后退

:“臣冒犯……”方季北哈哈笑了声,拍他道:“小毕,这么长时间你还跟我这么文绉绉的干什么,放松点,我们还可以讨论下具体怎么办。

要说什么当官治理国家,我真是什么都不懂,连什么是祥瑞都不知道。你身体要没有不适,今晚就给我讲讲这些事情吧!”

“自当效命。”毕子灏点头笑道。

说到最后,方季北已经是上下眼皮直打架,毕子灏道:“皇上,已经晚了,该睡了吧。”

“你……要是不累的话,给我讲完师爷这段再睡……”方季北喃喃,声音已经听不太清楚了。

“好吧。其实历朝都有朝例,地方官员一般最多三年就要换,前面我们也说过政绩的问题了,那么官府里面的班子……”

毕子灏还在讲解,身边的人却已经头一垂瘫了下去,双目轻轻闭上,竟是睡熟了。

睡着了的方季北其实很可爱,虽然这个词和他皇帝的威严不符,也和他的长相不相称。

但是确实很可爱。毕子灏凝视他,想起他其实也不比自己大很多,也不过是二十来岁而已。

不过自己睡着的时候,想必不会这么全无防备的像个孩子吧。

想着,毕子灏也让自己入睡。只是躺在床上,脑子里都是身边这人的言行。

“百姓,呵呵,百姓……”他低声念着,唇边泛起丝冷笑,渐渐睡去。

“小毕,想不想出宫溜达溜达?”

听毕子灏讲授完官场大致知识之后,方季北忽然开口问道,让毕子灏愣了一下。

“出宫?”刚刚还是口若悬河的毕子灏口吃地问道,像是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一般。

“是啊,出宫。”方季北点头道,“这些日子一直在宫里,这两天又听你说了这么多,再不出去看看,我怕我会忘呐。”

忘记百姓是怎么生活的,忘记吃苦是什么滋味,忘记人命对每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表情稀少如毕子灏,此刻也忍不住在脸上显出喜悦:“我可以出去?”

方季北看着少年少有的真实喜悦,觉得有点心疼。

是不是从来没走出这里呢,是不是从来不知道外面天地是怎样的呢?

外面的天空好像都要更蓝一些,毕子灏四下看着,看到什么都是好奇。

他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地方待的太久了,久到什么都没见过似的。连街上来往人群,孩子手中的小玩意儿,行人身上绝对谈不上华丽的衣饰

,都是他关注对象。

方季北出宫也是偷偷溜出去,他怎么也是马上皇帝,无需他人保护,就只有他和毕子灏二人闲逛。方季北想着毕子灏少年心性,问明道路

,向着京城华之而去。

毕子灏见路边人衣物渐渐华丽,眼里稍微好奇了下,开口问话,倒把方季北吓了一跳:“为什么这些人穿得就比刚才那些好呢?是刚才那

些人不喜欢这样的衣服吗?”

方季北瞪大眼睛:“当然是因为他们穷啊,喜欢谁不穿好衣服啊?”

“你啊。”毕子灏道,“你就不穿好的啊,连上朝的时候都穿得那么烂。宫里所有人加一起,可能就数你的最差劲了。”

方季北愕然:“不要拿我比,大男人在乎那么多干嘛,吃饱穿暖就得了。我是说,刚刚那些人主要是因为买不起,而不是像我这样不买。

毕子灏“哦”了一声,侧头在出神,最后说出一句:“这么说衣服非常贵喽,我一直以为很便宜呢。”

方季北皱眉,怎么总觉得这话有点奇怪。

他很快就明白了。

毕子灏根本就是不懂的,他甚至不明白什么叫做穷困,不明白世上有些人是真的“买不起”,是真的“活不下去”。尽管方季北并不知道

“何不食肉糜”这故事,但他确确实实地看到一个问出“何不食肉糜”的人。

毕子灏甚至可以歪头看街上乞丐,好奇问他们拿个碗在做什么。方季北告诉他说那些人是在要饭,毕子灏很奇怪地说,民间不是有酒楼这

东西吗,可以直接去吃吧?

解释了半天,毕子灏才恍然大悟:“啊,他们就是传说中的流民嘛,我明白了!”

……他真的懂了么?

华地界自然热闹,街边摊贩也是不少,毕子灏也看中一些在他眼中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是,绝不付钱。

这家伙真的是不懂么?

方季北跟在他身后拿银子,感觉自己简直是冤大头。

毕子灏笑嘻嘻拿着绵糖回来,塞进冤大头嘴里一颗,自己吃一颗。方季北看他笑容,对自己叹了口气。

算了,冤大头就冤大头吧。

“前面是什么地方啊?看起来很热闹。”毕子灏指着前方华丽一座楼,问道。

方季北脸蓦地有些发红,拉拉他袖子:“我们走吧,我还有其它事情要做,不能总在这里……”

“可前面那里是什么地方?”毕子灏坚持问着。

不过似乎不用他问下去,他们离那楼已经近了,便有人冲他们喊道:“大爷,小哥,来我们院子看看吧,我们院里的姑娘可是漂亮呢……

呀,不好意思,我们院子不许女客……”

方季北连忙拖着毕子灏,落荒而逃。

跑得远了,方季北见毕子灏气喘吁吁,方才停下。毕子灏有些愣愣地问道:“刚才那些人说女客……难道是指我?”

“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别多问了。”方季北怕触及到他伤心事,连忙说话打岔过去。

“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青楼?”毕子灏全然不以为意,眼里闪着好奇的光芒,“我想进去见识一下,听说里面很多美女,就像后宫一样…

…”

方季北看他一眼:“小毕,以后如果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一定要离那种地方远一点。他们……不是只要女人的……”

毕子灏愣了片刻,忽然一张白皙面孔涨红了些许,然后低下头,暂不言语。

十一

两人缓了半天气息,方才有闲暇看四周,研究他们跑到什么地方。

显然两人跑得太快,竟然从华地带跑到平民区,周围房舍已不是砖瓦,而是茅草。

虽然很好奇,毕子灏终于没有问出“为什么他们用草盖房子”这种话。

方季北开始敲门,拖着毕子灏进屋跟人家聊天闲扯。说实话毕子灏都傻眼了,他完全想不到会有人真会给他开门,更不会想到明明是陌生

人,方季北却能很快跟人家热络起来,好像认识很久了一般。

这家伙……真是自来熟啊!

在一旁看着听着,毕子灏不得不承认方季北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人,当然同样的,住在这一带的人也都没什么心机。方季北说借

口水他们就敢开门,方季北和他们聊天,他们就问啥答啥,绝不隐瞒。

当然这些人家徒四壁,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毕子灏平生第一亲眼看到穷人,第一真正知道什么叫做贫穷。他读过杜甫“出入无完裙”的句子,但是从来没有想过,真的会有这种

事发生――在一家讨水的时候,后屋的人竟然催促快一点,因为他要出去做活。

毕子灏受了极大的震撼,到了后来,他完全是被方季北拖着走家串户的,听着方季北跟人说起生活如何什么地方不好等等,他只是听,发

呆。

在聊天过程中,方季北帮人做了不少活,遇到极为贫困的,也给些银钱上的帮助。他显然是习惯做活的,所有活计说干就干,极为熟练。

这是另外一个世界。但是是真实存在于毕子灏眼前的世界。

连方季北脸上的汗珠都如此真实。

“为什么要帮他们做活呢?直接留下银两不就好了?”回宫的路上,毕子灏问方季北。

“救急不救穷,我有多少银子,能给所有人么?”方季北反问回去,抬头看了看天,叹口气,“这里还是京城,是华地界。有些实在贫

穷的地方,穷到你无法想象的程度……”

他侧过头去,毕子灏偷眼看他,只见他眼中悲怆,表情却看不出太多变化,甚至还留着刚刚和别人聊天时的开朗。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毕子灏故意道,引来方季北询问:“什么常态西?”

毕子灏向他解释了这句话的意思,同时为他生动讲解了屈原的事迹。方季北听完后很疑惑:“可是他为什么要投江呢?皇上不好就造反嘛

,再说就算国灭,可是百姓没有都死吧,那也算不上真正的亡国吧?”

“你杀进来的时候,不是也有很多大臣殉国吗?”毕子灏不正面回答,道。

方季北想了想,点头:“我一直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自杀,当然有些大概是畏罪,但也有一些是民声很不错的啊。”

“那种气节,你是不懂的。”毕子灏冲口而出,马上感觉自己冲动,住了口。

方季北停住脚步,伸手指向刚刚走过的地方:“百姓生活成那样他们不‘气节’去死,我带着一群活不下去的人杀进京城宰了皇帝,他们

就要去死了?这算什么气节?”

“皇上心系万民,乃社稷之福。”毕子灏不软不硬顶了句。

方季北听不出他言下淡淡嘲讽,但是能感觉出来。他挠了挠头,觉得读书人真是神秘啊。

十二

回到宫里,方季北继续忙碌。

和当皇帝相比,他更喜欢在宫外种地干活,做些劳力但是不操心的事情。当皇帝对他而言,不是不能,但是太麻烦了。

当然现在他背负了太多,想撒手也不可能。

科举、伎官,还有朝中种种事情堆在一起,让他闲都闲不下来。是以虽然过了起初每日早朝的时段,改为三六九日上朝,方季北却只有更

忙,早起晚睡,壮得像牛的体格都瘦下来了。

这种情况下,偏偏还要每日习字念书。毕子灏和任天可以轮休,他却不行。

这样下来,方季北也是疲累之极。最重要的是,事情太过杂乱,而下面反对的力量,太大。

一半大臣怠工,剩下一半在职位上也受到刁难。大岳虽然是马上得天下,治国却还得靠文臣,虽然他们并没有什么突出的本事。

小人方才牟利,而那些奇技淫巧,更为君子不屑。方季北是篡位国贼,本身就不被读书人所承认,何况他又摆出这么一副架势。

“为今之计,是先把那些士子安抚下来,给他们一定的好。我看这开恩科,先别动那些明经什么的,找个人先按照前例出题――就叫

文科吧。然后我们在文科之外,再开一个杂科,用来招收各方面的人才。”就算没有早朝,孔之高和方季北还是要每天议事,讨论眼前的麻烦

,孔之高早有考量,便道,“这个杂科应该开在文科之后,我们不仅要有一技之长的,最好同时还识字,至少要能教授也能改进……”

“这些都是要做的,但是……该怎么把情况先安抚下来呢?如果让他们这么折腾,恐怕到时候也不会有多少人来考文科,更不要提杂科了

。”方季北挠挠头,“想法不改变的话,就算能找到人才,可能也会因为压力太大不干了……可恶,你那个老祖宗真的说过那么没道理的话吗

?”

“他说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怎么理解。”孔之高苦笑,“如果那些人只把眼光放在‘小人言利’这句话上,那他其它的观点当然

就没人在乎了,即使也是他说的。”

“孔相的先祖……是孔圣人么?”一旁记录的毕子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孔之高很神气地点头,方季北斜他一眼,对毕子灏道:“别听

他胡说,他见谁都自称是孔子七十八代重孙,其实除了姓之外,他压根跟孔子攀不上关系!”

两人斗了会儿嘴,再看被他们吓傻的毕子灏,相视一笑:“好了别闹了,刚才说什么来着?”

他二人一起打天下,相时间即长,彼此也刻了解,开个玩笑很正常。不过毕子灏之前并没有见过他们的这一面,被吓到也是正常的。

毕子灏想起刚才说到的事情,把话题拉回来:“我想说的是,对这些书生文人,最好的方法是用圣人反圣人。不说孔子错,而是说他们领

会的孔子不对……孔子一生志向是治国,怎么会看不起农民工匠,不是么?”

他静静地说,脸上表情是平常的平静,目光微闪看着二人。孔之高眼神微敛,看向方季北,方季北点头:“我觉得这样做很好,老孔你呢

?”

孔之高附和点头:“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但是……”他迟疑了下,看着毕子灏,“这么说起来容易,真的造成影响却难。首先,找这么

一个人来写文章已经不容易,就算找到了,又用什么方法把他的文章散发出去呢?现在不比以前,京城没有什么大儒,而且……”

“倒也不是没办法……”毕子灏低声道,看着孔之高,“官府有邸报,文章可以发在那上面。至于写文的人么……”

他抬手指着自己,脸上浮起一个微微的笑来:“虽然不敢说大儒,做个抛砖引玉的砖头,大概还是可以的。”

十三

起居舍人应与皇帝寸步不离,毕子灏这起居舍人做得更彻底,连住都和皇帝在一起――任天是当兵的出身,身体好,待在方季北身边的时

间又远没有毕子灏多,也就住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倒不用和他二人一起。

也许可以说,最了解皇帝的人,就是起居舍人。一直在角落看着,记录对方的一举一动,除了天子,什么也看不到。

同时,起居舍人,向来是不干政的。只能写下看到听到的一切,却无需也不能评价。

但这一日,大岳开国皇帝方季北的起居舍人,显露出不同寻常的能力来。

“皇上,官报的事情,还是要多考虑啊!”趁着任天轮值的当儿,孔之高入宫,跟方季北商量前日的事,“那个东西是个麻烦,更麻烦的

是那个毕子灏。皇上你要清楚,他是前朝旧臣,其心不可轻信。”

“前朝旧臣又有什么关系?”方季北侧头看着孔之高,“老孔,你还记得吧,我们杀到京城,不是为了抢天下。如果能遇到一个可以管好

这个国家的人,我会毫不犹豫把这位置让给他。”

“可前朝那些人若能治理好国家,你又怎么会起义,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跟随?”孔之高苦笑道,“你不明白吗?在有些人的眼里,重要

的是皇帝,而不是国家和百姓。”

方季北当然知道。他只是在某些方面固执,并不是傻子。

“重要的是百姓,官报不正是为了百姓吗?有什么可麻烦的?”方季北话题一转,回到先前。

“是,只要这个东西掌握在我们手里,我们就可以控制大概的倾向。但是皇上,如果其他人想办这个东西怎么办?”孔之高摇头道,“况

且那毕子灏已要写文章,皇上你让他再去管理,恐怕他会把官报办成他需要的样子……若他心怀异志,可就不好办了……”

“他哪里有那个空闲去管理,老孔你想太多了。”方季北笑笑,道,“而且我还真是想让其他人也来办这种报,所以我不会把在宫内印刷

这东西,而是改到宫外去,你不用那么担心。”

孔之高松了口气:“昨日那毕子灏分明是以退为进,我还以为你会不假思索地把管理官报的权力交给他呢……”

“我这官报在开始的时候肯定是针对读书人,最好能印上不同观点,但是要让我们这边的更有道理一些。”方季北道,“但是往后做的话

,我打算让识字的人都来看,甚至不识字的也可以听别人读。毕子灏完全不了解宫外生活,他是管不了这官报的。”

孔之高听他这么说,想了想,眼底精光一闪。

“皇上果然是皇上,思虑远,我拍马也比不上。”

方季北被他一拍马,脸就稍微有点红了:“这主意是小毕提的,我只是跟着他的想法走。”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跟着你肯定不会有错。”孔之高笑道,“邸报是毕子灏说的,扩大影响也肯定是他的目的,可是他绝对想不到开民

智方面来……你觉得不会出什么岔子吗?”

方季北侧头想了想:“会有些波折,但是我总觉得这么做好比较多。”

孔之高向来知道方季北的感觉非常准,把这件事在心里前后想了下,大概有了计较。

“具体怎么办,还要麻烦你找人。”方季北皱起眉,“我们就是人才太少了,尤其是会写文章的。老孔你已经很忙了,还给你添事做……

“客气什么,当初一起举事的誓言,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发了。”孔之高手叩叩桌面,道,“所有人都有饭吃,有衣穿,都过得好……那

时候的我们,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现在累一点,也是应当的。”

既然天不救人,那就人自救。如果官员不救百姓,那就百姓自己拿起兵器。

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他们。

两人又讨论了一些细节,这毕竟是没有前例的事情,他二人这方面又不怎么懂。偏偏大岳刚建国,真正忠于大岳的文人,也是全无。这种

事又不能要那些投机小人,因此倒也不好理。

“对了,老孔你不是什么举子吗,为什么不能自己写文章?”想到这里,方季北想起一个疑惑,便问道,“我记得你写文章不错啊,以前

义军什么讨伐的东西都是你动手写。”

孔之高苦笑:“我是屡试不中的举子,皇上你没学问所以不懂,那种什么微言大义的文章我根本写不出来,要写得出来,我怎么会在颍州

落魄,早跑去当官了。”

“哦……”方季北摸摸头,“这么说老孔你也不怎么样嘛,你看小毕才多大点,他就能写。”

“他做的就是笔头官,当然能写……”孔之高被说到痛,一脸不屑,“而且什么多大点,你在他那年纪的时候,该经的什么没经过?像

他,整一个废物点心,扔到宫外都能被狗叼了去,一点苦都没受过……”

“不受苦不是很好吗?”方季北打断他,“我当初受苦的时候,心里就想,如果我以后有能力,我就要让所有的人都不再受那样的苦!”

孔之高笑笑:“那小子运气还真不错……对了,说起来你和他一直住在一起吧?这……是不是不太好?你也该找个老婆了。”

方季北脸色不由变了变,有些难看:“老孔,你该知道的……”

“过去的事,该忘也就了吧。”孔之高暗中叹了口气,道,“你现在是皇帝,总该有个皇后,生个孩子。你跟毕子灏一起,别人可说不出

什么好听的来。”

“以后再说吧……”方季北显然不愿意谈这话题,“那孩子太漂亮,我不带着他点,我怕他被人欺负。他心思很重,以前肯定过得很辛苦

。我既然知道,就不能让他再出什么事。”

孔之高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劝,继续转移话题说别的。五大三粗的任天根本跟不上他二人说话速度,又听他们说得无聊,早趴在桌子上

睡过去。

桌子后面的墙很厚,如果伏在墙上听的话,能听到墙内微弱声音。他二人议事完毕后,墙内声音变为脚步声,渐渐消失。

在一极不显眼墙壁死角,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人来。相貌美得令人吃惊,表情却愣愣的发呆。

“我……看错了么?”低柔的声音自问,没有答案。

十四

在缺少人材的情况下,大岳第一份公开发行的邸报产生了。名字非常简单,叫做半月报――人手短缺,半个月能出一已经很不错了。

这月报几乎可以说是新朝第一公开治国方略。其实改朝换代向来都只改国号换皇帝,实质的内容都是差不多的。但这一,显然有些不

同。

酒楼中间人们围坐,中间一识字的人摇头晃脑读道:“是以圣人之道,乃百姓之道仁者为仁,盖众生无别,无贵无贱……”

“古老三你这话读错了吧,什么无贵无贱,难道俺们和皇帝都没区别?”旁边一粗豪汉子听到这里忍不住高声道,打断念书那人。周围坐

着众人哄笑,那古老三满脸通红:“我怎么会读错,这里白纸黑字印得清清楚楚,你们看看……”

“要会看还找你读干嘛?”旁边一人道。

“古老三,俺们凑份子请你,可是要你好好读,你可别蒙事儿!”粗豪汉子也道,“听说这册子里面说皇帝在招人,只要有门手艺精通,

都可以去皇宫试试,是不是真的啊?”

“原来你要听这个,等一下我翻到那页的……”古老三连忙翻书,找到一页又读了起来。

酒楼角落里坐着两人,一个比较粗糙,一看就是当兵的,另一个则十分的貌美秀气,像是女子一般。

他二人听着周围议论,一边吃饭。娇柔那个轻声道:“皇上……”

“出来就叫我四哥,不是说过了吗?”粗糙的方四方季北打算他,道。

“呃,四哥……”毕子灏觉得这称呼很别扭,有些不自在叫道,“我们这一路行来,能看到不少人往皇宫去,我们不用回去理一下么?

“有老孔在,怕什么?”方季北笑着摇头,“人虽然多,可以用的却不一定多,毕竟……现在这半月报主要还是在京城贩卖。”

毕子灏眼神闪了下:“难道还要拿到其它地方……”

“那是自然。”方季北答道,“不过这种事急不得……很多事都急不得……”

他说着,眼光有些散,显然在想事情。毕子灏早已习惯他时不时的出神,也不打扰他,只是看着周围。

虽然忙碌,方季北也会十天左右出来一趟,看看民间情况,而毕子灏每都跟着他。现在的毕子灏,已经不是最开始看什么都新鲜的土包

子了,要论民生,他也能说上两句。

不管想不想承认,他都必须承认,京城人的生活在变好――当然是指老百姓,为官的,有些倒在变差。

大岳开国时间不久,宫里那些农民弄出来的据说是良种的种子还没开始种,但他们的农具已经开始使用了。方季北开了大韦的内库,用前

帝的私房钱给农民换农具,收割速度快也就罢了反正那些地里刨有的是时间,但收下来的粮食损耗变小,也是相当于产出粮食增多。京城产粮

本不足,都是靠河北直隶一带运粮过来,这一年却几乎没有依靠外地。

其它方面也是。就算时间仓促,皇宫里那些“术业专攻”的人还没研究出太新的东西,但三十六行行行有藏技是绝对的,方季北把那些人

圈养起来,把一些独家秘技挖出来,分发下去。

至于京外……现在的封疆大吏各地巡抚几乎都是他们义军起义时定下的,听说发生过当时还没落入义军手里的地方的百姓,集体偷偷跑到

义军治下去,据说是――过得更好。

没有人才,是能用的人一路上都散干净了吧。

毕子灏心底冷笑,以用来掩饰内心生出的沮丧。

同样都是皇帝,做的事却是天地之差。

一个用尽心机揽权,即位以来所有精力都放在如何斗到权臣上面。另一个大大咧咧全无机心,脑子里想的只是怎么让百姓过好,还有逮到

合适的人就把皇位交出去。

不过小半年,前者已经被百姓遗忘,后者虽然受到读书人“大义”上的反对,在百姓间的地位,就算不说空前绝后,也足以当一时。

而这还只是开始。等到开春引进良种,等到科举招来新一批臣子,等到方季北招揽更多人材,在各个方面进行改进……

等到那时候,谁还能记得那个承昭皇帝陈尤?

毕子灏熟读史,自然知道改朝换代后,如果后来的皇帝并不比前面的好,即使朝廷修史会为前朝加上很多罪名,但百姓仕子还都会心怀前

朝。而如果后来的更强,那前朝就是活该被推翻。

明明只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明明只是……

“小毕,小毕?”先回过神来的方季北叫着毕子灏,见他没反应,还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两下。

“啊!”毕子灏猛地回神,“皇……四哥,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吃完饭,该算账走人,你看店小二脸色都不对了。”方季北笑道,“而且今天带你出来,是特地想领你看看刚开的市集。老孔

说朝天门那市集非常热闹,虽然大集是逢七,但平时人和商家也都不少,还有打把势卖艺的还什么耍猴的卖糖人的,你没见过吧?”

毕子灏当然摇头。方季北摸摸他的头:“你就是因为在皇宫里什么都没见过,才长成这么一副少年老成样。你这个年纪,正该是玩闹的时

候……”

“四哥,在我这个年纪,你在做什么?”毕子灏任他摸着,一开始觉得这样的举止非常别扭,心里时刻提防他动手,现在却已习惯了。

方季北一愣。

“那时候已经被发配到颍州了吧……也就是做做杂役什么的。”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换上轻松表情,轻描淡写回答。

十五

仕子们愤怒了。

虽然大多数的仕子都有谋身朝堂的念头,但不代表他们会去讨好朝廷,相反,大多数的他们对于和朝廷作对都有比较强烈的兴趣。

有兴趣,但方季北这一手让他们难以应付――凭他们的财力和影响力,还不足以和大岳半月报这种东西抗衡,在民间而言。

正当他们找不到合适方法发表反对意见之时,方季北把利器放到他们面前――半月报接受各方投稿,只要送到报馆,负责人员会选出好的

合适的刊登――皇帝承诺,只要写得好,不管是什么人、什么观点,都有可能被刊登。

如此,仕子们当然开始疯狂,拼命写稿子送到报馆。报馆很快落入人手不足的窘境,只好向宫内求助。毕子灏当然要帮忙,甚至连学会了

不少字的方季北也来凑热闹,一起来看。

方季北对文章有个最低要求,就是得让他看得懂。达成这一条件的文章也不是没有,但是数量上比较稀少,质量也没有太大的保障。毕子

灏只好多看一些,在一众文章中寻找相对比较好的。

接下来的半月报,几乎成了论战之所。其实这场论战在一开始就注定了对仕子们不利,即使方季北一直强调报馆不能偏颇,两面的文章都

要登。但一来毕子灏的文笔和文字造诣少人能及,对圣人之书的理解也极,几乎没有人能在他笔下走过两回合。二来这场文斗实际上是斗给

百姓和水平并不高的读书人看的,对他们而言,当然是文字内容犀利又好懂的一方占道理,那些艰涩的文章,他们是不怎么看的。

趁着读书人把精力都放在这场论战上,方季北开了恩科。此恩科与前朝极为不同,还开了杂科――孔之高说杂科不好听,改名叫术科。

术科门槛全无,时间错开。同时,方季北废除所有贱籍,大岳百姓,上下无别。

忙完方季北也快累瘫了,全考完那天,他看着考官把最后一份考卷糊名,人就整个松下来,最后甚至是坐轿子回宫的。

他实在太辛苦,虽然文事他并不擅长,但这恩科是前所未有之事,突生的状况多到难以想象的程度。而很多事,只能靠他这个皇帝出面解

决。

毕子灏一直在他身边跟随,拿着笔,记录下他一言一行。尽管到了最后,方季北连声音都快发不出了,行动也变得非常迟缓。毕子灏多

劝他休息,方季北却只是让他去睡。

他和任天两个人跟方季北一个,到最后都是极累。相当于他二人之和的方季北,此刻状况可知。

方季北给任天放了假,他自行叫轿子回他宫外住,方毕二人一起回宫――是真正的一起,方季北从来不乘轿,匆忙之间也只好两人共乘

。当然毕子灏说自己骑马就行,结果被方季北一把拉进去。

轿子是为身体不太好的毕子灏准备的,他等级不高,方季北又省钱惯了,轿内着实不算宽敞。方季北半倚躺着,想了想,伸手抱毕子灏,

把他人揽在怀里。

毕子灏身形瘦小,倒是不会给方季北造成什么重压。他被方季北抱着,感觉十分别扭,却又不敢动弹。狭小空间内,只能听到两人呼吸声

音。

其中之一渐渐平缓,是方季北睡了过去。毕子灏慢慢侧身,看着方季北的脸。

这一生中,见过最多种面目的,就是这人。初见时染血的英勇无情,登基前的迟疑犹豫,做皇帝之后的与众不同。严厉起来让人无法直视

,可大多时候,都和善得与他长相不符。在宫外和百姓打交道时,和话都听不清楚的老太太说话说得很热闹。

而睡着后,又是这样无害的样子。很安静,眉毛微微有点皱,眼下面很黑的眼袋,是这些日子累的。

“为什么我会想看下去呢?想看你会把这个国家治理成什么样子,并且竟然有点相信你会把它治理得很好……明明你是这么愚蠢的家伙…

…”粉嫩的唇无声开启,毕子灏自语着。

甚至为了看你高兴的样子,出手帮你解决了些问题……起居舍人应该是不起眼的影子,可现在这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想着心事的时候,轿子停住,回到皇宫。

毕子灏掀起轿帘,吩咐轿夫把轿子直接抬去寝宫,不要打扰方季北。

方季北实在睡得死,直到侍卫把他小心翼翼抬出轿子时才醒过来。自己走回寝宫,往床上一趴,就要继续睡。

“皇上,你先等一下再睡。”毕子灏阻止他,对侍卫吩咐了几句,侍卫离开,他走到床边,帮方季北整了下被子,“你说话过度,这么睡

一晚的话,再醒来嗓子恐怕会更糟……”

方季北睡眼迷离看着他,傻傻点头。

毕子灏忽然有些呆住了,不知为何心跳得有些厉害,吞口口水,嗓子竟然有些干。

“毕舍人,你吩咐的蜂蜜水……”

一句话打断这有些怪异的气氛,毕子灏忙回神,接过蜂蜜水,送到方季北身前。

方季北眼皮只差一缝就能合上了,大概是困得厉害,杯子到眼前都不知道接。毕子灏只好半跪在床前,用小匙舀一勺,送到他嘴边:“皇

上,张口……”

方季北乖乖张开嘴,银色的勺子触着他有些干的嘴唇,蜜色的水润了唇色。

毕子灏莫名有些紧张,盯着方季北那不算漂亮的唇形,下意识地一勺勺喂他,心思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直到方季北大概自己感觉喝得

差不多,舌尖舔舔嘴唇,不再张口,眼睛剩下那一缝也终于合上,沉沉睡去。

毕子灏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激灵,手一颤,手指在他唇上划过。

十六

其实两人回来还是下午,睡了足足六个时辰,方季北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

和他比起来,毕子灏显然没那么劳累,也没有像他那样撑着几夜不睡。但在睡前,毕子灏盯着方季北盯了足足个把时辰,因此两人几乎是

同一时间清醒。

“嗓子有没有好些?我再去拿蜂蜜水?”毕子灏一开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嗓音低哑,像是经了忍耐而压下的声音一般。

“小毕,你嗓子……”方季北开口,声音好了很多,完全听不出前一晚的嘶哑,“你只顾得我,没有照顾好自己?”

“咳……我嗓子没事,是早上醒来的正常现象,多说几句话就好了。”实话是坚决不能说的,何况他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会看这家伙看到口

干舌燥。

方季北没想太多,听他声音好了,放下心来,便要起身做事去。毕子灏连忙拉住他,道:“此时尚早,皇上你前几日劳累过度,还是多睡

一会儿的好。”

方季北看看外面天色,也确实是太早,便是笑道:“看来人还是老了,又不是战场上几日不睡地厮杀,居然就累成这样……”

“操心比劳力还累,是很正常的。”毕子灏道,自己半坐起身,再为方季北盖好被子,“累成这样还想早起,你真以为你是铁打的啊?”

方季北听话地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毕子灏,完全没有睡觉的意思。毕子灏被他看得有些心虚,道:“快睡吧,休息几天,接下来还有得

忙呢。”

“睡不着……”方季北无辜地道,“睡多了,已经不困了。”

“那说会儿话吧,等到天亮再起床。”毕子灏道。

方季北直直看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毕子灏被他看得不自在,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我在想,这恩科没有找到刑法方面的人,因此没有开这方面的科考。吏部那些人断案都不清,根本不能指望他们……”

“皇上,我是要你休息,不是要你继续费神想这些事的!”毕子灏打断他的话,道,“说一些轻松一点的事情,例如皇上你年少时高兴的

事情……”

“高兴么……”方季北低声道,眼神有些空蒙,“大概,在侯家武馆做学徒,和小红一起的时候,我是高兴的吧……”

他一向粗犷,哪里有过这样表情。毕子灏一旁看着,不知为何心里一阵不快。

虽然他这么问就是在套话,但方季北真的说出来,他又不高兴。静静听着方季北说他小时候家境如何贫穷,幸好有几把力气,跑去武馆帮

忙。馆主只有一个女儿,见他很有天分,家里兄弟有多,便想让他入赘继承武馆。他和侯家女儿本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就订下来了。

但这世上,美丽的事物总是祸源,尽管那不是祸源有意为之。

“接下来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知府公子看上小红,将她抢走。侯伯父去告官,反被下狱,不明不白地死了。然后我……”方季北竟然还

笑了笑,道,“我知道争是争不过的,干脆趁晚间潜入知府府里,把那知府和他儿子都杀了,但小红……”

他笑容本已惨淡,此刻便凝在唇边:“她已经自杀了……他们说,她死的时候还在喊我名字。我……却没能救得了她……”

毕子灏震动了下。

虽然是承昭帝登基之前发生的,这件事他却也有耳闻。他记得那凶手好像是……

“杀人偿命,但是继任那知府和前任本就有点仇怨,加上乡亲们很多都出来为我求情,甚至为我凑钱请了名讼师。讼师大多不是好人,那

赵讼师名声本来也不太好,可他竟然帮我打成了发配……”方季北眼神闪了下,“临行前他跟我说了一番话,我记到现在。他说,我这条命,

是从大韦律里捡来的。若不是法条规定得太模糊,我也不会只是发配了事。若不是百姓都不懂法条,他们讼师也不至于得到那样的名声。当然

,若不是目无法纪官官相护,小红和侯伯父也不会死……”

他不再说话,开始发呆。毕子灏看他神情,觉得有些痛。

十七

等到身体好了些,方季北爬起来继续理公务。这些日子只顾忙着科举,其它事情都有些搁下了。

“你身体不是很好,再休一天,今日任天跟着我就好了。”正是朝日,方季北阻止毕子灏上朝的行动,道,“现在还早,多睡会儿,过几

天还有得忙呢。”

方季北把毕子灏当弟弟般照顾,他虽然是家里老四,但上面三个只有一人活了下来。而他又长得比较壮实,一直都是他照顾家里弟妹。后

来到了武馆,更是什么都做,照顾人已经成了习惯。

毕子灏本想起床跟着方季北走,但被他一按,竟觉得身体有些奇怪。他狠狠咽了口口水,看着方季北为他掖好被角,然后走掉。

“天明明这么冷,为什么……好像很热……”

这疑问并没有存在太久,因为少了个人之后,寝宫内很快恢复正常冷暖,只剩躺在床上的毕子灏反反复复,做着不为外人道的事情。

“那家伙明明也有需要,却从来不找宫女啊妃子什么的,难道他对那个小红就那么死心塌地,人都死了不知多少年了,他还念念不忘?”

理完最近发作频的欲望,毕子灏不快地叨咕两句,然后爬起来。

方季北一旦不在,这寝宫就显得冷清空旷,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毕子灏梳洗完毕,坐到桌前,竟觉无所事事。

拿起起居注读了读,禁不住失笑数。再想想最开始的时候怎么会认为那家伙是那种聪明到作伪的人呢,明明是把所有想法都放在脸上,

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能说什么的那种,笨蛋嘛。

那家伙的聪明,并不在那些勾心斗角上。他的聪明,表现在努力学习上,表现在如何治理这在写的途中,个国家,如何让百姓过得好一些

上。

而不是怎样才能夺得权力,怎样才能坐稳,怎样平衡朝中势力……他不用考虑这些,只要他一直是那样的他,就会有很多人拥护他。例如

孔之高,例如任天。

作为宰相,孔之高显然是非常称职的,他将朝中新旧势力平衡得很好,把兵权也控制得不错。而且他不允许任何一人在朝中独大,甚至包

括他自己。

而那任天,虽然文采很差,但武艺不错,警惕性也很高,看来根本就是兼当保护方季北的。他二人倒真是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把方季北照

顾得很好嘛。

想到这里,毕子灏有些不快,拿起毛笔和空白宣纸,在上面写写画画了半天,发泄心中郁闷。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写文章,帮他弄卷子的人,还不是只有我。”毕子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自语道。

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此刻心态的怪异,更没有发现自己脑子里全是跟方季北相关的人事。方季北每种样貌都在他心头滑过,最后定在前日

他跟自己说起往事的那表情。

“想要考律法么……虽然没多少断案经验,好歹各朝各代的律法我都能背下来。反正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开试了,应该有时间出份考题。”

想到这里,毕子灏比较兴奋,便拿起另张白纸,写了起来。

一边写一边想,他看到会是什么表情,应该会高兴吧,那家伙现在已经能认不少字了,让他自己看……

想到那家伙傻傻的笑,毕子灏忍不住勾起唇角,唇边泛起浅浅酒涡。

方季北果然很高兴。他在朝里到找人不成,没想到精通各朝律法的人竟然就在他身边。

他一高兴就显得更傻,笑得很开心也很天真,像是个孩子。毕子灏看着他怎么也谈不上好看的笑脸,竟然又呆了。

“小毕,你真是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太厉害了。”高兴的方季北甚至抱了毕子灏一下,然后继续研究他目前写完的部分。

“我只是背过各朝律法而已,但是没有断过案……”

方季北叹口气,打断他:“听说前朝有位断案如神的齐尚书,听说他能把各朝律法倒背如流,同时断案经验非常丰富,且铁面无私。”

毕子灏一怔。

方季北摇摇头:“他被发配的距离比我还远,我派人去接他,人大概还在路上。就算能找到他,他肯不肯回来还是一回事……小毕你也知

道的,前朝本就没剩下几个有本事的大臣,仅有的几个不是自尽殉国就是隐居乡下。没有人……除了你,前朝的大臣们,甚至没有人愿意帮我

。他们想的只是怎么重新掌握权力,怎么骗过什么都不懂的我们,把一切恢复到前朝的样子。”

毕子灏伸出手,摸着方季北肩头:“皇上,这科举会选出一些人,他们会帮你。我……也会帮你的。”

方季北笑了笑:“小毕,我杀了那么多人,又逼死大韦的皇帝,你不恨我?”

毕子灏震了下,顿时无数考量掠过心头,让他一时有些呆怔。

心慌,难受。但好像心慌是怕他不再把自己放在身边,难受是难受他的怀疑。虽然脑子里习惯性地算计应有的反应和可能的后果,心里情

绪却持续妨碍他的思路。

“皇上,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并没有厘清头绪,毕子灏却冲口而出,是受伤的语气。

方季北拍他肩膀:“小毕,也许皇宫里很复杂,在这样的环境下,你必须学会心机来保护自己。但你毕竟没有太多的生活经历,你的恨意

掩饰地虽好,杀意却是掩不住的。”

在一开始的时候,他是想过要杀了他,但现在……

毕子灏咬住嘴唇不说话,任方季北的声音在耳边滑过。

“小毕,你和承昭帝一定相了很多年,你怨恨我,我并不意外,也不会觉得你错了。我只是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牵连到百姓。

”方季北看着他,缓缓站起身,“毕子灏,我封你为副相,一切用度比照吴三省办理。现在朝廷用度紧张,不能给你新起宅子,前朝大臣充公

的那些你去挑挑,如何?”

毕子灏脸色数变:“你怕我害你?”

话刚出口就知道是蠢话,副相手里的权力该有多大,提防人也没有这么提防的。

“小毕,你很厉害,比吴三省甚至老孔都厉害。”方季北摇摇头,道,“让你做个小小的起居舍人,是太屈才了。”

毕子灏没有反应。

“虽然不用下跪叩谢皇恩,也总该说一声‘听到了’吧?”方季北见他这样,道。

“不要。”毕子灏摇头,抬头看着他,“我不要出宫,我不要做什么副相。我……”

我要留在你身边,看你一步步地走下去,看这个国家在你手中会有什么改变。

“你不出宫也无所谓,你愿意的话,继续住在寝宫里也好,还可以省笔银子。”方季北回答道,“但是副相是一定要做的,这样你我都方

便,你也无需为记注起居的事情费神。”

“不要。”毕子灏继续摇头,“最多兼任,我是绝对不要放弃起居舍人这官位的!”

方季北想了想:“好吧,副相,兼任起居舍人……”

“错了,是起居舍人,兼任副相。”毕子灏打断他,道。

十八

“混蛋!笨蛋!傻瓜!”

骂完几声,心里才感觉好一点点。毕子灏很少有挂在脸上的情绪,此刻却把怒气表现得淋漓尽致。

自从那天一番谈话之后,毕子灏的心情就一直很糟,偏偏又不清楚原因。虽说没想到方季北会有那样的心思,但按理来说,也不是什么太

值得生气的事情才是……

可就是很生气。

虽然自己的接近确实是有心的,一开始也确实是带着仇恨,甚至动过下手杀他的心思。可……

毕子灏忽然怔住。

这种埋怨的心态,真的很奇怪。方季北怎么想有什么重要?自己的目的,本来并不是让方季北信任啊?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种像是委屈的心态?随便他怎么看自己,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这么在意他?

毕子灏在御园内乱走,想到郁闷,甚至蹲下来揪短短的冬草,像是面对着方季北撒气一般。

御园现在已不是皇上专用,而成了方季北请来的匠的园子。因此当园里多了个人的时候,毕子灏并没有在意,而是继续拔草。

那人却停在他身前:“毕舍人?”

毕子灏愣了一下,抬头看着那人,忽地吃了一惊。

“谈颜恒?”毕子灏冲口而出,眉头皱起。

“你果然还记得我,虽然我从来没注意过毕舍人你……”那人微微一笑,他相貌不俗,这么一笑更显风流,“没想到毕舍人从角落里站出

来后,竟然是这么惊人的相貌。难怪……当初敢要求皇上要你。”

“先帝已经过世,准驸马大人入宫,是要与在下叙旧么?”毕子灏冷冷问道。

“哪里,我是来讨声恭喜的。”谈颜恒笑得很灿烂,“今天不是毕舍人轮值,所以还不知道吧,皇上已经点了我文科状元,我是趁着游园

的时候进来的。”

毕子灏心念瞬间数转。

这家伙并不是官宦人家,所以虽然跟公主两情相悦,却没有多少大臣见过他。即使如此,这家伙胆子也够大的,竟然冒名参加科举……

“言潭,对么?我还说从哪里蹦出这么一个文采斐然的,原来是准驸马。”毕子灏也笑了下,道,“状元公是要入朝为官么,如此你我倒

是同殿称臣,恐怕还得驸马爷暂居我之下……”

“毕舍人,我入朝为官,当然是为了公主。”谈颜恒挑眉道,“我现在只是想知道,毕舍人你,是不是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公主……她还好么?”毕子灏眼神一闪,问道。

谈颜恒表情温和下来:“你能这么问,看来还没变。她很好,只是国仇家恨压着,让她无时无刻不想带兵杀回来。”

“是公主让你来找我的?”毕子灏问道,随即觉得这问题太蠢,侧头笑了笑,“公主还能记得我这种小人物,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若不是你做过那种惊世骇俗的事,公主也不会对你有印象。”谈颜恒道,“公主对我说,你是绝对可以信任的,因为没有人比你更爱她

弟弟。你,绝不会放过杀了他的人的。”

毕子灏低下头,看着他自己的指尖。他的手没有半点颤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手心都是冷的,冰凉。

“万一公主料错了呢?”毕子灏低声问道,“万一……我贪恋权势金钱,不舍得放弃副相这位子……万一我出卖你,甚至出卖公主……”

“你会么?”谈颜恒看着他,问道,“公主说,你变心的可能,比我的还小……我和她相识不过数年,这中间聚少散多。而你一直和皇上

在一起,你的眼中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

毕子灏低下头,声音大致还算平静:“你要让我做什么?”

谈颜恒满意地笑道:“我要你把那贼子的行动告诉我,同时探听他分兵的情况,有没有什么兵符之类的东西,能偷出来最好……同时作为

副相,你要时刻培植自己的势力,可能的话,让那贼子把我派到地方为官,而不是进什么翰林学院……”

“翰林学院早就不在了,你不知道么?”毕子灏抬头,似笑非笑看着他,“你在朝中的探子,可不怎么称职啊。”

谈颜恒表情尴尬了下:“那个……”

“你大可放心,只要你没有在特定的领域表现出长才,皇上是不会留你在京里的。不过我劝你一句不要张扬,虽然没有密探,全天下的百

姓,却都是他的耳目。”毕子灏的笑勾起,扩大,“你,还是小心着些的好。”

谈颜恒看着毕子灏的笑容,忽然觉得有些发冷。

他不能多停留,很快告辞走掉。毕子灏看着他的背影,低道:“我该感谢你提醒我呢,还是该怨恨你竟然想对他下手呢?”

“我的眼中只有他。”毕子灏念着,脸上表情很古怪,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什么,“原来,是这样啊……”

十九

有了人手,大岳顺利地在进步路上走着。

前朝到了末年,可以说弊病丛生。奸人当道,贪官横行,而民不聊生。虽说最后三年承昭帝在位时并没有什么新添的扰民政策,但也没有

做过什么有用的事情。

这个国家,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即使皇帝换了人来做也是一样。

千头万绪到得一,毕子灏眼睁睁看着方季北忙碌,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瘦,不知是什么感觉。

只能尽力为他分忧,尽量让他轻松一点点。

两人之间多少有些嫌隙,方季北说毕子灏已是副相,两人同住也有些不像话,于是在寝宫外面修了几间屋子,让毕子灏住在那里,并为他

配备了名宫女服侍。

毕子灏心里憋气就甭提了――原来每晚同床共枕就没想着对那人下手,如今被赶离他身边,却又因为想念而难以入睡。

如果现在还和他一起,至少……晚上的时候可以趁他熟睡做些事情吧,例如偷偷地吻他。

从那晚喂他喝水的时候,就一直很想尝尝他唇的味道,只是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而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不能这么想,机会一定会有的,只要努力抓住。至少现在他身边没有任何人,只有自己。

毕子灏低头看着自己手指。最想要的,绝对不可以放弃。没有什么是这双手抓不住的,除非他根本没想要。

“毕相,毕相?”孔之高连喊了几声,毕子灏还是在低头发呆,他便想伸手推他,正要动手,坐在一边的方季北出声:“小毕。”

毕子灏马上回过神来:“皇上,什么事?”

孔之高稍稍皱眉,觉得毕子灏态度也太明显了点,插话道:“毕相,我们在商量过冬的问题……”

“过冬?”毕子灏愣了下,“就是多烧火别冻到嘛,有什么可商量的?”这种杂事值得一个皇帝三个宰相来讨论?

孔之高和方季北露出无奈表情,吴三省则有些羞愧,拉了拉毕子灏:“毕相,是说百姓过冬的问题。”

同样一幕在片刻前上演过,吴三省自认心系天下,却也如毕子灏这般完全没想到过冬有什么问题,也就被孔之高和方季北小小鄙视了下。

虽然起点相同,接下来的表现却差异甚大。毕子灏很快明白了他们的打算,和他二人热烈讨论起来。吴三省尽管努力插话,但显然有用的

东西并不多。

“皇上和宰相也就罢了,他们是百姓间出来的,这方面懂得多很正常。”吴三省无聊中暗自思量,“怎么我连毕副相也比不过呢?他也不

懂这种事,而且他还是个孩子啊……”

看着眼前三人,吴三省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该让贤了。在大韦灭亡时,他之所以没有自杀或引退,是忧心国家忧心百姓,担心这一

批兵士农民把国家弄得一团糟。

可谁想到,这位皇上尽管大字不识,甚至连三省六部都分不清楚,却在治国上另有长才。他的所作所为,有些似乎是不经考虑,实行起来

却往往有奇效。而那孔之高也许在做学问上差得远,却当真是名谋士。两人一起,在实际应用上就已经很厉害了。

而现在还多了一个毕子灏。

论学识,论能力,这不足二十的孩子表现得比自己还强。那半月报在他努力下已经走出京城,影响渐渐扩大。多少名士大儒败在这这

孩子笔下。

而这孩子,在半年前,还只是承昭帝身后的一个影子。承昭帝登基三年,自己好像都没注意过那孩子,甚至都不记得他的样子名字还有声

音……

这三个人一起,大岳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现在想起自己最开始“为国为民”的想法,都觉可笑。

他看着三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笑了一下,想到一边为他们泡壶茶算了,反正无事。走到门旁,见到门外站着一人。

“高管事?你在那里站着做什么?”吴三省认出那人,问道。

“禀吴相,我是来找皇上的……”高管事回道,向房内张望。

吴三省知道他是不想打扰那三人,于是道:“有什么事吗?重要的事情的话,还是早说的好。”

“应该也不是特别重要,就是……”高管事迟疑了一下,道,“那位穆老丈说要出宫看看地里冻土情况,好决定开春种什么怎么种,然后

写进半月报上面的文章。他是昨日出去的,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吴三省脸色微变,让高管事进来:“这事重要,还是请皇上定夺吧。”

京城天寒,这些日子又下了几场雪,望过去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这时节大多数人都待在家里,在京郊农田附近走着,地上几乎都没有脚

印。白雪反着光,璀璨着映得人眼都有些闪。

一阵风吹来,吹起碎雪飘扬,便像是又下起雪一般。寒意彻骨,毕子灏忍不住微微发抖,脚步有些乱。

“小毕,你还是回去吧,你身体那么弱,受不了的。”他身边的方季北见他如此,忍不住皱起眉来,劝道。

毕子灏摇头,把狐裘包得紧了点,苦笑一声:“我已经把宫里最御寒的衣服都穿上了,如果还叫冷,也太没用了点。你穿得那么单薄……

方季北打断他:“我皮糙肉厚身体壮,你怎么能和我相比呢?”

毕子灏神情有些黯然:“我自然不敢和皇上你相比……”

“我不是这意思……”方季北听出他语气不对,忙道,“我是担心你,要是你感了风寒或者什么,就麻烦了……”

“我现在俸禄不少,足够请太医,不用你掏钱。”毕子灏斜斜看方季北一眼,狐裘上皮毛滑过他脸侧,有几根毛大概是进了鼻子,他“阿

嚏”一声,打断了神气的表情。

方季北忍不住笑:“我还没吝啬成那样,是真的担心你。”

毕子灏把头埋在毛皮里,偷偷笑了,声音闷闷地传出:“我很好,你不用担心啦,找穆老丈比较重要。”

为了找穆老丈,宫里的人几乎全跑了出来,方季北本是怎样也要阻止毕子灏的,但最终拗不过他,只好和他一组来找。此刻见他一张小脸

冻得通红,方季北觉得有些心疼,干脆靠得近了些,伸手把人抱在怀里,把他温暖的体温分给毕子灏一些。

他专心搜寻四周,自然看不到毕子灏“赚到了”的笑容――即使看到也不会明白就是了。

在这茫茫白色中找人着实不易,冬天天黑得早,眼见天色渐渐暗下来,极目也看不出多远。方季北干脆拉着毕子灏站在高,四下张望,

却依然看不到人影。

“咦?皇上你看,这里的土好像被翻过。”毕子灏忽然发现什么,叫道。

方季北连忙看过去,果然,在稍远有一块土地与众不同,白黑夹杂。他们连忙走过去,见到一串脚印延伸出去,延到远小山。

“难道是穆老丈查看这里土地的时候正好下雪,他为了避雪往山那边走?”方季北自语道,跟着脚印过去。

京郊盛产不高的小山,例如眼前这一座。山不高,登上去也容易。

“小心点,这下面可是山谷,跌下去不好爬上来。”方季北叮嘱毕子灏,拉着他走到山崖头,寻找脚印。

“难道穆老丈掉下去了?”脚印在崖边消失,毕子灏皱眉低语,“这么明显的山崖,应该不至于,再说就算掉下去,这里也不是很,应

该不会有问题吧……”穆老丈年纪虽然大了点,身体却好,再说他常年劳作,应该很灵活。

方季北也皱眉,四下看着。洁白的雪几乎埋没了万物,不过山头因为风吹,已露出土地本色,还有一些半黄的绿草点缀其中。方季北眼光

忽然落在一丛草上:“这草……”

他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看着那丛野草,脸上露出惊诧表情:“有人在这里拔过草,而且是连根拔起,小毕你来看……”

“小心!”毕子灏忽然大喊一声,方季北只觉脚下石头松动,一阵山风猛烈吹来,他失了平衡,便要栽倒。

倒落之是山谷,方季北伸手想抓什么东西,在碰到那丛草时一犹豫,反而放开了手。

这草很可能有什么用,反正山谷也不,掉下去应该也没关系吧。

这么想的时候,手被什么拉住,冰凉而滑腻的触感环着他手腕。方季北一愣抬头,眼前的是毕子灏焦急的脸。

他迟疑了一瞬,再想放手却也晚了。两人的体重相差甚远,毕子灏怎么可能拉得住他,反而被他带得滑下山谷。

二十

毕子灏只觉身体迅速下坠,身前的人却始终紧紧抱着他,保护他不受伤害。

他把头靠在方季北胸前,唇角绽出一个微笑来。

山风刺骨,两人落到雪地之中,虽然没有伤到,冰冷的雪却飘入二人袖口领口,化作寒彻骨的冷水。

毕子灏身体不太好,当即便几个喷嚏打出来,身体微微发抖。方季北抱紧他四下看去,山谷中光线极暗,仓促间却也找不到上去的路。他

抱着毕子灏走了几步,感觉到他瑟瑟发抖,便忍不住皱眉。

终于在山壁上找到一个小洞,方季北也来不及多想,抱着人走进去。洞很,他拐了个弯便把人放下,燃起火折子查看毕子灏情况。

他将人保护得很好,毕子灏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他受不了寒,脸色有些发白。

方季北迟疑了会儿,开始脱衣服。他外衣被雪浸得极湿,不过内里还是干的。他把里衣递给毕子灏:“把湿衣服脱下来,穿上这个,我出

去找点柴火。”

毕子灏看着他,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你……你的身上……”

在火折子的微弱光芒下,也可看到方季北身上遍布的伤痕。横七竖八浮在他胸膛上,有刀伤有鞭伤,有一道甚至从胸前竖着下去没入腰间

毕子灏人有些颤抖,想扑上去确定这些伤痕。方季北低头看看,不以为意地笑了声:“吓到你了吧,都是旧伤,难看了点就是。”他披上

湿衣,还摸了摸毕子灏的头,“留在这里等我,把衣服披好,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出去,毕子灏把他衣服抱在怀里,眼神渐渐冷冽。

好多伤,很重。这人该是怎么活下来的?受了多少折磨,甚至有多少面临了死亡?

毕子灏心中一阵发冷,连得身体越发寒,牙齿都在打战。

“小毕,很冷吗?你忍一下,我马上去生火。”落入一个温暖怀抱,方季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依然是老实带着点温柔。毕子灏在他怀里

猛摇头,一手拿着火折子,另一只手开始对着他的衣服不规矩。

毕子灏很快把方季北草草披着的外衣扒下来,露出大片胸膛。他先是眼睛直了下,随即心头浮上些酸涩,马上化为愤怒,又是心疼。

“这些伤……”他指尖从那些伤痕上掠过,和脸不相称的,方季北身上皮肤相对要白皙很多,大概是他不欲别人看到这些伤,因此很少脱

上衣的关系吧。

完好的部分摸上去感觉很好,让毕子灏有些舍不得移开手。伤痕摸起来很糙,甚至有些剌手,毕子灏盯着摸着,有种吻上去的冲动。

这人,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地方,受过那么重的伤。

“小毕,这些伤没什么,真的。”方季北感受到他的关心,笑笑对他说道,“舞刀弄枪的,哪有可能不受伤?”

话是这么说,可伤在别人身上,和在他身上,是完全不同的。

方季北见他咬着嘴唇,明明都要哭出来,却还在小心翼翼摸着自己身上伤口。他有些迷惑也有些感动,按住毕子灏的手:“小毕,我去生

火,你也把湿衣服脱下来烤烤,免得着凉,嗯?”

毕子灏迟疑了下,觉得自己这样确实是太突兀,便放手坐到一边。只是双眼总离不开他身体,眼底神色也是变化多端。

“都是什么时候受的?少时做学徒的时候?是发配的时候?还是打天下的时候?”毕子灏看着他忙碌生火,静静问道,语气中却有一份隐

藏的咬牙切齿,“痛不痛?”

“都有,当时挺疼的,忍过就好了。”噼啪一声,火燃了起来,照亮了山洞。方季北温和方正的脸在火光之下显得明亮,看得毕子灏傻傻

发呆。方季北浑然不觉,还拉着他到火边,“这洞看来很,大冬天的应该没什么蛇虫,但也别坐太远,被烟呛到就不好了。”

他见毕子灏神情,忍不住叹了口气:“小毕,你好歹是个男儿汉,不要怕这种东西。放心好了,有我在身边,你不会受这种伤的……”

毕子灏一歪身,倒在他怀里,对着面目狰狞的伤疤:“我不会让你再受这种伤的!”

方季北一怔,心头滑过一阵暖流,摸着毕子灏的头:“谢谢你。”

“受了这么多伤,难道你不怨恨吗?险些死掉的时候,难道你不会觉得不值得吗?”心疼地摸着他的伤口,毕子灏低声问道。

方季北觉得伤口痒痒的,有种奇怪的感觉涌上,让他觉得不太自在,暗暗退了退。毕子灏却得寸进尺,顺势把脸都贴上了。

“我说过吧,在受伤的时候,快死的时候,我就想我要活下来,让别人不再受这样的苦。”方季北一边尽量躲开他,一边道,“小毕,我

去过南洋,那里很多小国家,很多从其它地方来的人。有些国家很弱有些很强,有些人们生活得很好有些却比大韦还糟糕……”

“我那时就想,如果可以的话,我要把我的国家弄得比那些国家强百倍。”方季北说着,毕子灏已经抬起头,手还在他胸前乱动,双目却

已与他相对,“小毕,也许我没什么本事,没法子。可这国家这么多的人,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会让自己生活得很好。只要选出良种,谁都

不会继续种过去的收成不好不抗风霜的。只要大家知道有很好的官员,谁也不会忍受自己头顶上坐着坏官……我可能做得不是很妥当,可能也

会出乱子,但是我会去看去听会改正……”

“皇……我……”想叫他,觉得皇上二字太疏远。要叫季北,却又有些不敢冒失。毕子灏只觉自己心跳得厉害,山洞的昏暗和温柔火光助

长了他心中冲动,眼前人衣衫半敞的样子更让他恨不得咬住对方,把整个人吞进去才好,“我会帮你,你可不可以……”

“我也会帮皇上!”一个苍老声音打断了毕子灏,把他的“和我在一起”这几个字淹没。毕子灏吃了一惊,向山洞更内看去。只见他们

寻找了半天的穆老丈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丛草,笑眯眯道,“皇上,我已经理完了,这些杂草就是我十数年前见过的稻种,有了它,

顺利的话,两年之内我就能种出高产良种稻来……”

方季北闻言大喜,把毕子灏放下,几步走到穆老丈身边:“穆老丈,你也是从上面摔下来的吗?没事吧?怎么都不见你回去?”

“老头子想爬山不容易啊。”穆老丈道,脸上倒是有点扭捏,“……那个,其实是我拿到稻种太高兴,又怕天冷损伤我拔下来这几颗,所

以先做了下理,然后研究起来就忘了时间。反正身上带了干粮……对了皇上你饿不饿,我这里还有几块馒头……”

方季北也不推辞,带着穆老丈坐回火边,一边啃干冷的馒头一边兴奋讨论,顺手还帮毕子灏烤烤湿衣服。

毕子灏坐在一边看他二人兴高采烈,狠狠咬了口馒头,硬得硌牙。他心头有气,更加凶狠地啃下去。

――差一点就会说出来了,至不济也能多占点便宜。你说你年纪这么大了,耳朵怎么还这么好使。不就是水稻嘛有什么了不起……

虽是这么想着,毕子灏侧目看方季北,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兴奋而红的。整个人都显出喜悦,是如此的有活力。

算了,虽然可惜这么好的机会,但是他高兴,就好。

二十一

入冬,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新点出的一群进士虽然于政事并不熟悉,好歹是当朝状元,还是会效忠于皇帝的。至于那些来考伎官的

,大多都是在某一方面有长才,但都不是文才,因此受尽歧视排挤。他们得了这机会,自是感激不尽,当然更忠心。

谈颜恒被毕子灏故意安排到离京城不太远的直隶,其他人也各司其职。冬天一切事情都缓下来,方季北念念不忘的农具也有人专门研究生

产,种子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而现在已经有了眉目,想来有成果也就是几年的时间。

乍一看,岳国如今已经摆脱了大韦末年的窘境,渐渐好转,各方面也开始正常。但问题,也接踵而来。

方季北很清楚,即使是良好的愿望,也会导致可怕的后果。因此他的每个行动都很小心,尽管有时也显得很大胆。他做出的每一步改变,

实际上都只是在京城进行,范围很窄,即使出了乱子,也是在自己眼皮底下,不用太担心。

毕子灏知道他很急,知道他急切盼望岳国所有人都能过得好。但不用旁人规劝,方季北也知道这事急不得。毕子灏只能在他皱眉的时候,

为他捏捏肩膀,宽解他一些。

治大国如烹小鲜,但如果一切都能在眼底,该有多好。京城百姓的生活已经得到一些改善,可其它地方,顶多能稍微好一点。

却不能如法炮制,方季北出身低微,知不管朝廷怎么变,只要无法保证官员的质量,怎么变受苦的都是百姓。

就连在京城,在他眼皮底下,也保证不了所有人。

毕子灏拿着一叠信笺,犹豫着。

他现在虽然主业依然是起居舍人,实际上只用记录朝堂上话语就可以了。其余时刻,他虽然也尽量缠着方季北,但已不需要记注。因为他

文才实是当朝难寻,半月报渐渐成了他专门负责。虽说孔之高也派了人“帮”他,不过那些人实质上只是查看他挑选文章和写文章的倾向,并

不过分干涉其它。

而毕子灏当然不会有不利于方季北的倾向――也许一开始的时候想过利用这东西控制读书人甚至百姓,但到了现在,这些念头不会脑中再

出现。

他的手腕是方季北无法想象的,甚至孔之高都看不出他精心写精心挑选的文章的导向――潜移默化的,他在影响无数人。通过一些微小的

近乎暗示的语句,把“当朝天子最英明”这一观念灌入人脑中。

可这些信,这些文章……刊登是绝对不可以的,但是要不要告诉方季北呢?

毕子灏向来很少有下不了决定的时候,他的生命中,一个迟疑,可能就会是生死之别。

但这小小事情,他竟然下不了决心。

“瞒不住的,而且拖得越久,受害的人会越多,他一定会不高兴的……但现在说的话,他肯定会很失望,很伤心……”

坐在报馆内属于他的单间内,毕子灏自言自语着。

真是头痛。

“小毕,你在做什么?”熟悉的声音让他几乎惊跳起来,毕子灏惊讶之余,没来得及把手里的纸张藏起来。他有些慌张地问着刚刚进来的

方季北:“皇上,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事做,就出来看看你。”方季北笑道,“你们把事情理得差不多了,我也没太大用,闲得骨头都松了……”

“闲?”毕子灏挑眉,“也不知是谁天黑还在看卷宗,现在到说起清闲来。”

“我那是因为识字太少,看得慢。”方季北尴尬道,眼光一转,落在毕子灏手中纸张上,“这些是什么?文章吗?”

毕子灏一迟疑,手里的纸已经被方季北拿走。

方季北展开一张张看,脸色渐渐变得非常难看。

义军打天下的时候,打下每座城后,都有义军内部比较有能力的人当主事者,找愿意归顺民声不错的旧官做副手。京城亦然。

虽说京城高官满地,府尹这三品小官实在算不上什么,但好歹也是百姓父母官,实权还是有些的。坐上这位子的,是方季北比较信任的一

位手下,叫李屿的。

这些信函文章,实际是告他的状纸。

虽说京内不乏可以理这些状纸的地方,例如吏部刑部大理寺。但那些地方,也都由义军核心人物管理。即便有旧官和新臣,势力毕竟远

逊。

而袍泽之情,足以让这些地方都闭上眼睛装作不知,况且李屿也没有把事情闹得特别大,受损的也多是京郊百姓,只要阻止他们往京内跑

也就行了。

他唯一没料到的,是京郊也有半月报。

方季北看得很慢,他现在识字多了不少,不过读起这种扬扬洒洒大半出自书生之手的文章还是很痛苦。毕子灏在他身边,看着他神情变化

心被抽紧了一样,一下一下勒得不舒服。

方季北皱着眉,脸上是失望伤心。洁白牙齿从唇间露出来,然后缓缓咬住嘴唇,印上齿痕。

毕子灏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感觉到身体发热。

那些人居然害他失望,真是不可原谅……

好想把人抱在怀里好好安慰,告诉他那些人背叛了没关系,你还有我。

手已经在半空,却听到方季北声音:“你说,什么人适合做京城府尹呢?”

毕子灏一怔,看着方季北:“你要罢李屿的官?”

“罢官?”方季北冷笑一声,“毕相,你知律法,如果他这些罪行都属实,该怎么发落?”

“流放甚至死,主要看皇上的意思。”毕子灏看着他,明白他的意思,“我今日回去马上准备,等刑部结果出来,就写篇文章发在半月

报上……或者干脆写长点?写成评书如何?”

方季北转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毕子灏看着他的眼神,只觉难过,又不能把人抱在怀里,只是干巴巴劝解:“人总是会变的,你不要为了别人的错误为难自己……”

“我没事的。”方季北温和笑着,摸摸他的头,“入宫第一天,当小川做出那样的事时,我就已经看开了。”

他看着窗外,目光悠远:“我不是不知道的。在岭南的森林里,大家甚至会为了一只蜈蚣害死人,没什么好说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前一刻还同生共死的朋友,下一刻就可以出刀子……”

不是不知道的,只是开始的时候,以为大家都有饭吃,这种事就不会再发生。

但是没用,欲望是无法满足的。亲如手足,说着为民起义的人,很快变了一张脸,做起迫人起义的那一个。

除了庆幸自己还没有改变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地位高了想要的也就多了,以前受过的苦楚,也就忘了。

方季北低头,眼睫在脸上映出弧线,毕子灏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个……为什么要为蜈蚣害死人啊?”岔开话题岔开话题,毕子灏发问。

“当然是吃。”

“啊?”

方季北抬起头来,忽然笑得有点恶意。

“冬天没有食物的时候,虫子老鼠都可以吃,味道还不错。”

他并没有看到少年恐惧恶心的表情,虽然少年确实是一副难受的样子,却不是恶心。

毕子灏向前,抱住他的腰,声音从他胸前低低传出来,闷闷地:“很痛苦吧……”

经历过那么多苦难,活下来了,却还要忍受身边的人一个个的背弃。

方季北先是怔了下,随即笑了,摸摸在自己胸前靠着的毛茸茸的头。毕子灏发质非常好,摸起来很舒服。

“都过去了,没关系的。”

这个孩子,在关心他呢。

二十二

刑部动作不慢,李屿的罪状很快查证清楚,交由方季北裁决。

刑部要求比较高,因此新人相对少一些,对这种事大多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也不加以隐瞒,都等着看皇帝怎么发落。而义军众人几乎个

个求情,几天里皇宫好像菜市场一般,甚是热闹。

没有避而不见,没有任何托辞,方季北见每一位故人,当面告诉他们――法不容情,人是救不了的。

这样的铁面,到了晚间便成了疲累。身体上的还是小节,心里的累才是主因。

毕子灏默默看着他,极为心疼。

但这心疼,在李歌闯进来之后就变了质。

李歌是李屿的妹妹,一身红衣的张扬女子。义军并不排斥女子,李歌也是一直跟着军队打仗,虽说主要负责的是供给,粮食衣服什么的。

她和方季北很熟,熟到让毕子灏咬牙的程度。

――居然敢扑到方季北怀里哭,手、手还在乱动!

死女人你给我放手!不可以碰他,少动歪脑筋。

毕子灏此刻完全不记得文雅风度为何物,红眼盯着两人,有种冲上去分开他们的冲动。

涵养算什么,心头的人被上下其手的时候,还管什么涵养。

毕子灏正要冲过去,方季北已经推开李歌:“小歌,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放李屿。如果你把今日入宫求情的力气用在规劝他上,

也就没有今天的事情了。”

“很多人都那么干,我哥哥只不过是跟他们做一样的事情罢了,哪至于掉脑袋呢?”李歌泪汪汪看着方季北,“皇上,你一向疼我,也一

直和我哥很好……你就放过他好不好?我们不当官了……”

“很多人都那么干,不能成为他也那么干的理由。小歌,如果你知道有谁也这么做,应该直接跑去告他。只要查实,我一样置。”方季

北道,话中隐隐有杀气,“小歌,大家都是苦出身,如果你是被逼死那家人的亲人,你会怎么想,会觉得凶手可以饶恕吗?”

李歌脸色苍白:“可我哥他……”

方季北摇摇头:“他没有什么不同,小歌,你不能想象所有人都是你。”

李歌咬住嘴唇,迟疑了半天,道:“皇上,只要你放了我哥,让我做什么都成。”

“啪”一声,是毕子灏手中毛笔笔杆被他掰断。

“小歌,回去吧,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做。”方季北道,摸摸她的头,“不要再入宫了,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李歌低下头,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原来摸别人的头是你的爱好。”

李歌走后,毕子灏马上开口言道,一脸不快。方季北走到他身边,伸手出去,在摸到他头之前停住,收回来尴尬挠挠头:“那个……习惯

,习惯而已。”

“我不是小孩子。”毕子灏看着他的手,挣扎想着到底是被摸好还是不摸。

“我知道啊。”方季北心里想着论年纪小毕还是孩子嘛,何况只有孩子才喜欢这么强调。

“我和那女人不一样。”

“我知道。”当然不一样。

“那女人喜欢你。”

“我知――啊?”

方季北惊讶看着毕子灏。

他果然很迟钝。

“她表现得很明显了好吧,说什么随便你让他做什么……”毕子灏一撇嘴,“真能想,好事还都给她不成?又当皇后又救兄长,她倒是不

吃亏。”

“我不可能娶她。”方季北摇头,下意识又想摸毕子灏的头,幸好反应过来收了回去,“你知道的。”

“那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吗?你对那位小红姑娘……就那么情?”

“也不是。但是小毕,养老婆很钱啊。要是真的喜欢谁倒也无所谓,但并不是那种喜欢,就算了吧。”方季北道,“过一辈子,不是那

么容易的。”

“第一听说皇帝还要考虑养老婆钱。”毕子灏忍不住笑道,斜着头看方季北。

“因为其他皇帝都没有我这么穷。”方季北觉得他这样特别可爱,努力制止自己伸手揉他头发的冲动,也是笑道。

虽然说说笑笑,毕子灏却总有些不安――那女人,看起来就不像能轻易善罢干休的样子。

要小心些。

二十三

这世上有种行为,叫做杀鸡儆猴。很显然,方季北或者说毕子灏做的,就是这行为。

毕子灏把事情结果用朴实语言写出来登在半月报上,一方面是是警告其他蠢蠢欲动的人,另一方面也是昭告天下,告诉他们半月报同时可

以用来揭发不法行为。

结果就是毕子灏每天都被信件压得透不过气来。虽然报馆里有不少人可以帮他,但其他人都缺乏决断的能力,何况有些信件已是告御状的

性质,而非普通文章。

当方季北数看到毕子灏拿着一堆信回宫时,他也忍不住了。

“毕相,你事情已经很多了,这些杂事就不要太过操心。有问题的话直接给我就好。”好歹他现在已经认识不少字了,应付得过来。

毕子灏看他一眼,摇头道:“然后你看信看到半夜?那还不如我来,至少我能从用词和字体中看出一些东西来,而你能读懂就不错了。”

这倒是实话,但是方季北还是有些迟疑:“可是你最近休息都不太好,看,黑眼圈都出来了。”

他靠近毕子灏,低头伸手,指尖在他脸侧掠过。毕子灏抬头笑,带着些戏谑地伸出手摸回去:“你看看你的脸,还好意思说我。”

两人对视片刻,先是方季北放声笑,随即毕子灏也笑出声来。

方季北毕竟只是个粗人,朝中臣子虽多,有能力的却不怎么多――其中一部分是粗人,另一部分如果能把国家治理好,大韦也就不会灭了

和其他皇帝比起来,方季北最大的优势有二,一是他在理朝事上有绝对的权威,想改变什么都不算太难,因为没有什么“先帝”定规。

二是他手中握着兵权,而且几乎牢不可破。

至于缺点也很明显,明显到他每日恨不得用十个时辰理国事。

他多努力一点,也许就会救些人命。就像率兵的时候,他的一个命令,都是成百上千的命。

有的时候甚至会恐惧。但没有办法,如果不做的话,结果会更糟。

借着笑声稍微发泄下负担,方季北看着眼前人,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外面有孔之高这样的聪明人,吴三省这样方正的文士,宫内又有毕子灏这年纪虽不大,却无所不知的少年。大岳能走到现在这还算不错的

程度,这少年功不可没。

毕子灏见方季北出神,以为他在想着这些信的事情,于是开口道:“其实这些对我来说倒不是什么负担,倒是查证起来比较麻烦。现在收

到的还主要是京城和京郊的信,等到半月报影响再大一点……”

他住了口,暗自懊恼。

本是想说些话宽慰方季北的,怎么说着说着,却又到凝重话题上了呢?

被眼前这家伙影响的吧,算什么,近墨者黑么?

“京城,直隶,湖广,江南,蜀地,岭南……”方季北数着,眉头皱起,“至少要这些地方都搞好,大岳境内才能差不多。可现在,连京

城都问题丛生……而那些问题没有递到相应省部,却给了你,难道其它地方都是吃白饭的吗?”

想伸手把他眉中间抚平。毕子灏呆呆看着方季北,忘了自己想说的话。

“小毕你说,到底该怎么办,才能理清这一团糟?”受了欺压的想告状,偏偏欺压他们的常常就是受理告诉的衙门,至少也是相互勾结。

但要把所有状子都递到宫里,那他和几位宰相也不用干别的了,那大理寺和刑部到底是干什么的?

更头痛的是告诉未必事事属实,而查证总不能让皇帝自己去查,说来说去还是得靠那些官员。

甚至会出现自己查自己自己审自己的滑稽事,而结果可想而知。

对这样的情况,大多数皇帝也就听之任之,不搞出大乱子也就无所谓。

但方季北不是大多数皇帝。

如果是的话,毕子灏也不会喜欢他。

喜欢到了见到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就想贡献一切心力让他高兴一点的程度。

可是此刻两人离得太近,近到毕子灏脑子有些糨糊,想了半天都想不到正事上去,甚至有些口干舌燥。

毕子灏去拿茶杯,却拿了个空。方季北起身道:“诶?没有茶了?我去拿点来。”

“皇上,你忘了我有侍候的宫女吗?”毕子灏阻止他,道。

皇帝当到这种程度,倒也稀罕。

“为节省时间,找个人服侍也没什么不对,不要在这方面省。”毕子灏走到门边吩咐完之后,回来劝方季北,“我的俸禄都能负担一群人

,你做什么对自己那么严苛?”

“我习惯了。”方季北笑笑,“又不是什么高贵人,有人给做饭做衣服就该知足了。”

毕子灏正要再说,送茶的宫女已经进来,把茶壶放到桌上,倒茶。

“小歌?”方季北正要道谢,看到那宫女的脸,吓了一跳。

李屿已定罪,不过斩的日子还没到,这阵子还是有不少人来求情,只是不见李歌。方季北原本以为她已经放弃了,没想到她竟然跑到宫

里来做这种事情。

“皇上有什么吩咐吗?”李歌一身宫女粉衣,倒显得恬静了些。

“你怎么进宫里来,还穿着这一身?”方季北微沉下脸,问道。

“小鸥病了,让我替一下,也能赚点钱贴补家用。”李歌道,看方季北,“皇上要知道,李家大部分财产已经充公,我再不出来做点事,

大概就要吃不上饭了。”

她这话说得方季北无法接口,也就不再问,继续跟毕子灏商量去了。

只是毕子灏有点奇怪,时常心不在焉,偶尔还咬牙切齿。

方季北当然不会明白他在生气外加嫉妒。

回到房内,毕子灏把牙咬得吱吱作响。

死女人,看那态度,看那神情动作,分明是图谋不轨。

宫中事务也都是义军旧部掌管,李歌想进来再容易不过。甚至……连她对方季北的心思,都是众人乐见其成的吧?关于后宫的问题,也有

不少人上书说过,只是方季北都留中了而已。

……不该劝他要人服侍的,这宫里女子,有几个不希望被皇帝看上一步登天的?简直是危险啊。

毕子灏切后悔外加警惕中。

――不行!不能让方季北一个人呆着。万一那死女人半夜偷袭……

完全忽略方季北的体形和武功,毕子灏一想到他可能会被赖上,心里就一团乱。还没想好借口之前,他已经走到寝宫门口,并且推门进去

寝宫内两个人,李歌手里拿着一碗汤,正递给方季北。门一开,她吓了一跳,飞快转过身来。见到是毕子灏,她眼中惊慌之色更明显,汤

碗都有些拿不稳。方季北连忙接过来,对着毕子灏笑道:“毕相,这么晚了还没睡,过来有事吗?”

毕子灏沉着一张脸:“皇上,李姑娘,你们怎么这么晚不睡,还‘独一室’,有什么事吗?”

他话是问两个人,实际只是对着李歌发问。李歌被他眼光盯得心慌:“我,我是来给皇上送补品的……”

她心底也在奇怪,她明明是上过战场的人,按理来说不该这么容易被吓到。但这毕副相的眼神实在是有些可怕,凌厉得让她不敢正视。

好强的气势,好……重的厌恶……

“那送完了就该出去了吧?”毕子灏冷冷道,手搭在门侧。

“啊?那个……”不能出去,出去就坏了……

虽然是这么想,李歌毕竟还是被吓出去了,想着大不了一会儿需要的时候再回来。

狠狠关上门,毕子灏走到方季北身前:“都跟你说了她对你不怀好意,你还让她进来做什么……”

他语声忽然顿住,眼睛盯在方季北手里那碗汤上。

方季北被他说习惯了,笑笑道:“我想把奏章看完再睡,小歌说这补汤可以解疲强身,我就让她进来了。”

说完,他挠了挠头:“对哦,小毕你身体那么弱,更该补一补,你喝吧。”他把汤碗递到毕子灏面前,“喝完好好睡一觉,明天不是朝日

,多休息会儿,省得两只眼乌黑,像被人打过一样。”

毕子灏低头看着被送到眼前的汤碗,在长发的遮掩下,他唇角微微勾起。

送到嘴边再不吃,未免太傻了吧。

告诉他要小心他偏不听,他既然给了那女的这可乘之机,自己拿来也不算过分。

最重要的是,对他的渴望,本已快要溢出来。

毕子灏伸手接过汤碗,慢慢喝着。

喝完把碗放到桌上,便告辞要回房。走到门口时,毕子灏手已碰到门闩,忽然倒了下去。

“小毕?”方季北一惊非小,忙跑过去把人抱起来,急急忙忙地喊,“小毕你怎么了?你等等我去叫太――”

剩下的话说不出来了。

被吞在唇舌间。

二十四

方季北傻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完全不知眼下是什么情形,甚至眼前少年把舌头伸进来都没反应。

他不是不知道这叫什么,他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为被吻的那一个。

他一直很疼眼前这少年,在心里已经把他当作弟弟一般。

弟弟是不该做出这样的举动的。

激烈的吻,几乎想要把人整个吞进肚子里一般。毕子灏紧紧抓住方季北,当真想把这人揉碎进怀里,又不舍得。

啃咬着这人的唇,渴望了许久的目标,味道非常好,好到他脑中一片空白,一切只凭着本能行动。舌伸进去,汲取这人口中津液,都是甜

的。迫着他的舌和自己的勾在一,搅动他与自己一起激动。

手中自然也不闲着,在方季北身上胡乱搓揉,并着身体磨蹭。甚至手慢慢挑开他衣襟,向内伸去。

手的冰冷把方季北从怔忡里拽出来,方季北打了个寒战,方才发现自己眼下是怎样境地。他一张脸顿时胀得通红,伸手用力把赖在身上的

人推开。

“毕子灏,你做什么?!”方季北大喊,瞪着眼前少年。

毕子灏缓缓抬头,本就美艳的脸上一片嫣红,眼波流转尽是媚意,像是没听到方季北质问一般,氤氲着双眼看他。粉红色的唇微启,可见

一些颜色的舌尖,看起来尽是魅惑。

方季北没有经验,不代表他没有常识。听着毕子灏短促喘息,见这满目春色,他再不知毕子灏是被下了药,那就是傻子了。他又急又怒:

“小毕你要不要紧?是不是很难受?怎么会……”

他向前靠近毕子灏,想查看他的情况,却被紧紧抱住。毕子灏在他身上努力蹭着,一边抱着他的腰,另一边手就向下摸去。方季北想挣脱

,但在欲望之下的人力气是很大的,而他又怕伤到毕子灏,不敢用力,倒像是半推半就。

“我好难受……”毕子灏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带着浓浓情欲,听得方季北一颤,“我好热……”

“你……你等等,我出去找太医……”方季北有些结巴,迟疑道。

毕子灏哪肯放手,只是乱动,手已在方季北身下摩挲着形状。方季北喉咙有些发干,知道不能这么下去,用力拿开毕子灏的手:“小毕,

你先忍忍,太医那里可能有药……”

毕子灏抬头,一脸委屈,眼中盈盈水汽:“要……要是能解,那女人才不会拿给你……”

方季北当然也想到是那碗汤的问题,他也知道这类药有些是不能解的,因为并不是毒。李歌既然拿那汤给他喝,当然是算准了他必要与人

交合才能解。

但……哪里去找人跟小毕交合?

方季北心中有些排斥这样的想法,总觉不舒服,又说不出是哪里不舒服。仔细想来,大概是那样的女子并不好找――总不好强迫,但自愿

的话,难免又要小毕负责。而那样聪明漂亮的毕子灏,并不是随便一个女人都配得上的。他可未必愿意随便迎娶献身给他的女子。

在迟疑中,毕子灏动作越来越放肆,将方季北衣襟扯开,露出大半上身。一只手和方季北腰带斗争,另一只已经伸到他胯间,抚弄他欲望

了。

方季北哪经过这个,一边闪躲一边继续想解决之道。

――好像不用女人也行吧,只要让他释放出来是不是就可以?那用手也行吧……

等等!

方季北忽然想起一事,顿时好像顶头浇下十盆冷水。

――小毕他是宫里的,已经去势过了,怎么能释放?

想到这里,方季北心一下凉了下来,呆呆的任眼前人不规矩,脑中乱成一团。

春药或者壮阳的药物道理都一样,只要释放出来就好。但对于无法释放的太监而言,是不是……只能憋着?会不会出问题?

眼前人连皮肤都红了,白皙中透出来的尽是妖艳色彩。细细喘息从粉嫩唇中传出,一双眼眼梢上勾,勾得人心神不定。

方季北不敢推开他,也不敢放他在房内自己去找太医,怕一离开毕子灏马上出什么问题。

“小毕,我抱你出去找太医好不好?”低声跟赖在自己身上的人商量,那人却哪里还有神智,眯着一双眼,勾着方季北心神。

方季北很是担心他:“小毕,你感觉怎样?想要做什么?”

如果毕子灏说难受,或者胀得厉害,他还是马上抱着人出去的好。

毕子灏将唇从方季北上身稍稍移开,和他四目相对,哑着声音:“到床上去好不好,我……想抱着你……”

说完一边赖着人一边往床那里移动。方季北见他眼神迷乱,也就不违背他的意思,和他一起爬上床。

他知毕子灏表面看起来虽然随和,心骨实际极傲。如果这样子被人看到,他恐怕会很难受,而且心底也着实不想把这样的他交给别人摆布

何况也挣不开这家伙。毕子灏力气大得可怕,眼睛都红了一般,在他身上不停索取。两人大半衣衫都散开,方季北近乎全裸,身上皮肤由

于欲望和被啃咬的关系,泛起了一层红色。

两人是侧躺着,毕子灏的手在方季北身上上上下下活动,渐渐从他腰侧向下,一只手抚上他欲望,另只手却伸到床头,不知按了什么地方

,拿出一个小盒子来。

单手打开盒子,沾了一手脂膏,缓缓向后探去。在前面的手努力套弄,唇舌在方季北上身又咬又舔,决不让身前人有机会恢复神智。

毕子灏动作极为熟捻也极为厉害,方季北这方面完全是初哥一个,哪经得起他这样挑逗,气息急促起来,不自觉地挺身,倒是把人整个送

到毕子灏手中。头向后仰,毕子灏舌尖在他喉结上轻挑,又用牙齿来咬。

最脆弱的部位尽落人手,便便越是脆弱越是敏感,方季北喉间已有了低低声音,眼神也渐渐迷散。毕子灏见势,悬在空中的手慢慢落下,

落到方季北身后。

这一点凉意并不能影响到两人间的热力,方季北甚至没什么感觉。毕子灏轻轻移动指尖,缓缓探入凹陷洞口。

借着膏脂润滑,方季北虽有些许感觉,却也不甚明显。身前人唇舌向下,舔舐他胸前两点,引起方季北阵阵战栗。

等到第二根手指进去时,方季北方才反应过来不对,惊叫:“小毕,你做什――”

还没问完就呆住了。

渐渐向下的毕子灏,竟把他已起的欲望含在口中!

方季北脑袋糊成一团,哪里还问得出话。不知不觉间,人已变成横躺,双腿被分开。毕子灏前前后后忙碌,喘息声笼住整间寝宫,为本已

暧昧的周遭更添些淫亵。

他只觉欲望越来越胀,那人口中每一点动作都让他有种要泄出的感觉,偏偏那人又在有意无意间堵住铃口,舌尖又在凹槽打转,让他后脑

都麻木一般。而后面……狭窄的甬道竟然有了些麻痒感,缩紧着夹注毕子灏手指,却还不够。

他并不知那膏脂带有催情成分,只是难受,微微晃着身体,偏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索求什么。

他不知道,他身上那人却知。毕子灏知道差不多了,蓦然加紧吞咽动作,口腔紧紧套住方季北,舌尖恰到好只一动,方季北便再难抑,

泄出欲望来。

方季北便身体瘫软,脑中空白一片,全身绵绵的甚是舒服。毕子灏趁机把人翻过来,抽出手指,方才解开他自己腰带,拿住早已坚硬如铁

的物事,缓缓闯了进去。

方季北被吓得立时回神,虽然由于润滑得好他又忍痛习惯了,并不是特别的难忍,但这种行为……

他努力回转头:“小毕,你、你不是太监……”

毕子灏狠狠吻住他,开始缓缓抽送。在惊喘间隙放开方季北的唇,低声倦懒着:“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啊……”

二十五

毕子灏不仅不是太监,而且精力旺盛。

寝宫外,李歌已经满头大汗,拼命推门,门却从内闩死。

那龙虎汤可是宫廷秘药,只要喝下,不和人交合是不行的――甚至一个对象可能都不太够,最好有几名女子一起承欢,方才合适。

她用这汤也是兵行险招――被折腾到半死才好,那样方季北就算生气,也不会追究自己责任。而哥哥的事情,就容易解决了。

可这破釜沉舟的妙计,怎么会遇到毕子灏这横空杀出来的家伙呢?

她盯着门板,心下焦躁。

――北哥到底喝下没有?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她一直在这里看着,门根本没开过,而寝宫里没有宫女,这点她很清楚。

难道……

脑子里忽然涌出一个念头,下了她一大跳。她一边掩住口,一边告诉自己不要乱猜,但心底就怎么也脱不了这想法了。

她想起一直以来的谣言:北哥和那姓毕的关系暧昧,姓毕的就是因为在“那方面”讨好北哥才能当上副相的,听说他们以前都同塌而眠…

她想到这里,只觉全身血都凝了起来。

不!她不信!北哥怎么会是那种人,北哥才不会爱男人!

可是……以前在军队里,从来不见北哥找过女人,难道……

李歌咬紧嘴唇,人几乎贴在门板上,却什么都听不到――皇宫的建筑,当然不会有半点偷工减料,她要是能听到声音却也怪了。

如果她能听到,一定会非常的吃惊。

被压在身下不停侵犯的人,不是毕子灏,而是她的北哥。

折腾了半夜,方季北此刻已是脱力,张着口只是喘息。身上浅浅痕迹不知多少,双腿连合上的力气都没,任由毕子灏托着。身下那里

被进出得多了,甚至都没了疼痛,麻木之中有种奇特的快感涌上。

但也实在是不行了。方季北在毕子灏一释放后,抓着他肩头:“小毕……你……还不够么……”

毕子灏眼都是红的,忍了半天,终于倒在方季北身侧床上:“我、我控制不住……”

方季北勉强挤出一个笑,一张脸红得厉害,嗓子也哑了:“我也受不住了……”

过半天不见身边人反应,方季北奇怪,侧过身看他。却见毕子灏咬着嘴唇,眼睛红红的,泪水都在打转似的。

“小毕,你怎么了?”方季北见他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便也忘了身上不适,连忙问道。

毕子灏摇了摇头:“我没事,有事的分明是你……是我不好,我、我竟然……”

他的手在方季北身上轻抚,心疼地轻按那被他折腾了半晚的所在,声音都哽噎了:“我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失控,就是想抱你想要你,我…

…”

他靠在方季北身边,依然坚硬的欲望抵着方季北身侧,秀气的唇被他自己咬得乱七八糟。方季北差点允许他再来,但他的身体显然不能再

折腾下去了,想了想,脸红着伸手覆上他下体,笨拙地为他解决着。

“这不能怪你,是我没有发现小歌的心思。”方季北低声道,却是在劝慰他,“还是我给你喝的,是我不对,你也不会愿意和我这样的人

……这样吧……”

他越说越是尴尬,最后声音低到几乎不可闻。

毕子灏看他样子,忍不住激动,竟然在方季北那样笨拙的抚弄之下释放出来。方季北呆呆看着自己沾上浊液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毕子灏向上贴近他,在他唇边轻轻吻着,对他妩媚地笑。

“我当然愿意……”毕子灏低哑着声音,一如最初产生欲望那时的嗓音,“皇上,我,喜欢你。”

方季北傻掉了。过了好久,久到毕子灏已经开始认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才说了一声:“我……我是男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男的……”

“你喜欢男人?”

“……我没喜欢过男人,也没喜欢过女人。”

“我、我不像那种人吧?”

“很多人都不像。”

“我长得不好,又没什么学问,我……”

“我喜欢你。”

“可……可我不……不知道……”

方季北顿了顿,本想说“我不喜欢你”,却出不了口,最后只蹦出这么一句。

毕子灏覆在他身上,一下下轻轻吻。

“慢慢的,你总会知道的……”

二十六

翌日――其实方季北睡着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早上,太阳都升得老高了,方季北才醒过来。

身体像是被拆开过又拼上一般,疼痛难忍。被折腾得厉害的部位虽已上过药――寝宫龙床床头就有药――还是火辣辣的疼。

他呻吟一声睁开眼,对上的是毕子灏红红的眼睛。

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夜色已去,两人……是不是应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就当昨夜的纠缠是场春梦,等到身体上的痕迹

没去,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强如方季北,在这种情况下,生出的直接念头也是逃避。

可毕子灏不容他逃避,见他醒来连忙凑过来,几乎贴上方季北:“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还很疼?我抱你泡个澡吧……啊,要先吃早饭!”

他手忙脚乱地去拿粥过来:“是我熬的哦,尝尝看?”

碗递到方季北身前,方季北接过,慢慢喝着。

这人……脸上还有一块黑乎乎的痕迹,大概是在厨房那里弄的,在白玉般的皮肤上看起来非常刺眼。一双漆黑灵动的眸子专注盯着自己,

眼底尽是血丝,倒像是一直没有睡……

“难道你昨晚没有睡觉?”注意到少年动作有些迟缓,方季北心底一抽,问道。

少年体弱,哪里熬得了夜?方季北全然忘了昨晚是哪个体弱家伙折腾自己一宿,倒关心起凶手来。

毕子灏看着他,眼圈越发红了。

“我……睡不着也不敢睡……”他低头揉着衣角,鼓起勇气似的,“我……那药的药效根本没过,我忍者实在睡不着,而且我也怕你不见

了……”

方季北想不到那药药效如此强烈,想来毕子灏在自己睡后定然少不了自我抚慰,现下身体正虚,连忙伸手把他拉到床上来:“我有什么可

不见的,我是皇帝这里是皇宫,我能跑哪儿去?”

毕子灏上了床,侧躺着,似是胆怯地将手伸出,慢慢环住方季北的腰,抱紧他。方季北睡后已被毕子灏清理过,也穿上了里衣。

虽是隔着好几层衣服,却能感受到对方的温暖。方季北终于还是摸了摸毕子灏的头:“小毕,好好睡一觉,药效现在已经没了吧,晚上我

会让御厨为你做点补身体的东西吃。”

“……你可不可以不叫我小毕?”怀里的人抬起头,真是困了,一双眼眯得只剩一条线,“叫我子灏好不好?我可以叫你季北吗?”

方季北一迟疑。

其实和“皇上”这称呼比起来,他倒宁可别人叫他名字。

但是那些“别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图,没有说过喜欢他。

在有过喜欢这样的告白前提下,直呼名字,就显得过于亲密了。

怀里的人眼睛瞬也不瞬看着他,红红的眼睛配上有些苍白的脸,让方季北想起他教他的一个词:楚楚可怜。

“……子灏,睡吧。”终于还是无法拒绝,方季北说了声。

毕子灏露出一个很干净很漂亮的笑,紧紧抱住方季北,立时睡了过去。

方季北想下床理朝事,但被抱得紧,连动都动不了。他挣扎了会儿,又怕惊起毕子灏,身体也不是那么舒服。他虽比毕子灏多睡了些时

候,毕竟是被折腾的那个,身体的不适让他也很快睡了过去。

寝宫很安静,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床上二人身上。

二十七

再醒来时天已暗,方季北稍一动弹,抱着他的人就醒了,死活不肯让他下地,毕子灏把食物端过来,跟一起方季北在床上吃饭。

方季北认识毕子灏这么久,还是第一看到他如此傻乎乎的笑容,并且一直持续着。

虽然有点不敢置信,方季北开始有了真实感――少年说喜欢自己这件事的真实感。

吃过饭,想着这一天什么都没做,方季北还是让毕子灏把奏折和各种公文拿来,慢慢阅读批阅。

忘了身体不适,甚至忘了身边的人,方季北完全沉浸在政事中。眉头不时皱起,似是极为难。

毕子灏坐在他身边,当然也看到那奏章。

上折子的是一名御史,参的是半月报,原因无非是造谣生事煽动民心妄议国政之类。其实大家还真算得上同行,但大概是同行相嫉,御史

对于半月报的态度非常不好,甚至口出恶言。

毕子灏不舍得方季北发愁,开口道:“虽然号称是监督百官,但御史也有派系的。虽说谏官好名,毕竟也抗不住利。而况如果御史参重臣

不成,为表负责,他们也要上书致仕或者直接被免官。这种情况下,要说御史有多正直,倒也不尽然。”

方季北苦笑了下:“如果他指责的是半月报上的文章不实,并且说出哪里不实,也就罢了。半月报上什么文章都有,我们不可能挨条查证

,有误也难免。但……事实不说,只说结论,都是猜测别人用心如何如何……”他摇摇头,“也未免太没道理了,朝廷养人,就是要这种人吗

?”

毕子灏眼睛眨了眨:“不如我们把这折子登在半月报上,让文士点评如何?说来伎官之争之后,半月报好久没有太大的吵架了。”

方季北哑然:“我才知道,你原来这么喜欢热闹。”

毕子灏一个眼神抛过去:“若不是为你,我才懒得管这种事。”他从后面抱住方季北的腰,“不要发愁,不要急。所有的问题都会有解决

方法的,急也没用……大岳在一天天变好,这还不够吗?”

方季北身体有些僵硬,听到抱着自己的人低声道:“你皱眉……我会心疼的……”

霎时脸烧了起来。方季北不习惯这种甜言蜜语,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想甩开这人,但刚被指点过就甩开他,好像有点过河拆桥的感觉。

这一迟疑,身后那人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头伸到他跟前:“季北,我会好好反驳那些家伙的。你……给我个奖励好不好?”

“奖励?”升官么?可她已经是副相了,还怎么升――

疑惑的人很快不再疑惑,也问不出话来了。被堵住的嘴过了很久才得到自由,方季北瞪着毕子灏:“小毕,你――”

“要叫子灏。”毕子灏对他笑着,然后道,“我困了,先睡了哦。”

说完就往床上一趟,手还搭在方季北身上,人已经闭上眼,在方季北说出反对之前,已沉沉睡去――至少,是看起来的沉沉睡去。

本已下定决心把人哄回他自己房间的方季北只能对着床上的无赖无奈,虽说估计他是假装,也不能把人折腾起来,毕竟他体弱。

当然方季北也可以把人抱过去,但现下这情况……方季北苦笑,也就自己体壮抗得住,也不知小歌弄得什么春药,居然那么厉害。幸好当

时不是他喝下去,要不然毕子灏还不没命。

他却没想过,若是他喝下去,也可以找女人来发泄,例如李歌。

继续读,不自觉又皱起眉,随即感觉到身侧躺着的人手心的温度,于是将眉展平。

这少年很聪明,有他在身边,很多事情都变得容易许多。

但他说喜欢……是当真么?还是因为在皇宫这个环境里,他接触不到其他人而产生的错觉?甚至……是因为昨晚的事而起的责任感?

方季北显然是倾向于后两种解释的。

要破除喜欢的错觉,一来是要增加他和其他人尤其是女性的接触机会,二来是减少他和自己接触的时间――第一点的话,女性当然最好,

但若毕子灏是那种只喜欢男性的人,倒也无妨。方季北统兵数年,哪种人没见过。

那人并不是第一,甚至可能是第无数。方季北并不知道宫廷规矩,毕子灏说起居舍人是外臣,故此不必是太监,那么他之前可能是和

宫女或者太监吧……

这么想,心中隐隐有些不快,只是被方季北忽略掉了。

宫里现在宫女太监没剩多少,倒是种地的老头纺纱的老婆婆一堆一堆的。

于是第二天醒来,说是要出去活动活动,方季北拽着毕子灏出了宫。

方季北身体还有些不适,但他好歹一向强壮,不肯总躺在床上,毕子灏怎么说也是不行。毕子灏无奈之下,只好绕着方季北左右,不停照

看他。

“为什么要出宫呢?又没什么事情……”毕子灏奇怪问方季北,后者回答道:“你忘了?今天是年前最后一集市,不趁着这时候买点东

西,过年的时候拿什么来送人?”

……堂堂皇帝还要送什么给人?就算送,也不可能送那种地摊货吧?

虽是这样想,毕子灏依然很兴奋地陪方季北逛街买东西,尽管都是些什么对联肿至价红烛奇怪的灯等东西。按照毕子灏的眼光来看,

那些东西出现在皇宫里,都是对宫殿的一种侮辱。但他这时候只是笑嘻嘻的,还帮方季北出主意。

“季北,那是饰品店,你去那里买什么?”毕子灏跟着方季北拐个弯进了家店,他不由眯起眼问道。方季北笑笑:“宫里那么多人,我总

得表示下吧。那些不愿出宫的姑娘不能自己买这些小东西,我准备点也是好的。”

听方季北想着那些宫女,毕子灏脸色就有点不善。偏偏接下来的时间里,方季北把精神都放在挑选物品上,把他一人晾在一边。

这种店子阴气极重,毕子灏又相貌极好,很快就被一群女子包围,让他想静静看着方季北都不行。

他毕竟是极聪明,马上明白方季北的念头,便是一阵生气。

若这么简单就能喜欢上什么人,他早在数年前就散开叶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才情窦初开?

他接触过多少女子,又和多少人有过肌肤之亲?

可方季北世上只有一个。并不是美艳得令人心动,也不是柔弱得令人心疼……那样的人,一抓一大把。但他的方季北,再不会有第二个。

透过身边一种庸脂俗粉,他看到心头那人侧脸,于是微微笑了。

没关系,我不要你现在就明白,反正……

有一辈子时间可以慢慢磨,磨到你懂得为止。

当方季北终于挑好东西,来到女人群中“捞”出毕子灏的时候,却见毕子灏手里拿着样式粗犷的项链啊发冠啊,一边还在挑选指环。

“季北你来得正好,来试试看这指环能不能戴上!”毕子灏还高兴地喊,拿着指环就往他手指上套。

所有东西都是一对,聪明的饰品店不乏为情侣准备的饰物,甚至同心结双心锁之类的东西。被拽着试戴那些东西的时候,方季北终于有了

“自作自受”的觉悟。

二十八

无论如何,这一晚也不能让毕子灏继续睡在寝宫了。

两人关系已经暧昧到了不叫暧昧的程度,如果再不隔离一下,恐怕……就再也逃不开了。

方季北并没有做好和男人厮守一生的心理准备,尽管毕子灏对他而言,其实也是不同的。

但欣赏和喜欢,并不代表相守一生的爱。否则不等毕子灏出现,方季北早就和李歌或者起义途中众多各色女子双宿双飞了。

方季北是一个非常有原则的人,是他的责任他绝不会胡乱责怪,所以即使被毕子灏折腾得那么厉害,他也认为是他自己的错而绝不抱怨。

但也因为他很有原则,因此绝对不会在“喜欢”的情况下娶妻,更不会做了皇帝就后宫三千――在有原则的人眼中,女人若只有一个男人的话

,男人就只能有一个女人。这是公平。

所以在没有确定自己心意的前提下,绝不能再和毕子灏同床共枕。

虽然这么想,但是到了晚上,少年嬉皮笑脸硬是赖上床,方季北竟然有点不忍拒绝。

毕子灏早把什么风度矜持扔到九天外了,至于以前练出来的喜怒不动色更是不复存在,一张脸表情十足:“季北,我今天在报馆好辛苦呢

,你怎么样?”

“还好,也就是理些事情,没有太大的问题。”方季北回答,看着他,“子灏,你……也该回房……”

“对了!我今天想到一件事哦,就是你一直头疼的执法问题……”毕子灏在他把话说完之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提高声音道。

这是方季北极为关心的问题,他听毕子灏这么说,也就不顾其它事情,挑眉看着毕子灏:“哦?”

“你是想听短期的法子,还是长期的?”毕子灏侧脸看他,脸上带着笑意。

“当然都要。”方季北知道毕子灏聪慧又熟读史,对当朝事情也熟悉得很。虽然他并不经常主动出主意,但他既然说,就一定错不了。

“那……我总不能白白地说吧?”毕子灏笑得奸诈,“总要有点好才行,季北你说是不是?”

方季北看他表情,马上想到那的“奖励”,忍不住脸红起来。

总不会……是要亲吻做奖励吧?国家大事不是儿戏啊……

但眼前的人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在少年心中,国家大事很重要,百姓很重要,但是能吻到方季北更重要。

于是在方季北说话之前,毕子灏已经上前,狠狠吻住他。

依旧唇舌纠缠,毕子灏技术很好,把方季北这没经验的人吻得头晕。吻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毕子灏甚至有了压倒方季北的冲动,强行抑制

半天才忍住――两人现在关系微妙,毕子灏可不想操之过急而把人逼远。

欲望得不到满足的人红着一双眼看方季北,看得他心跳加速,把头侧到一边,不欲与毕子灏视线相对。

“本朝律法,必须尽快定下来。而且不能同以前一样,只有个大概的说法。这一,一切条文必须制定得很细才行。”毕子灏见他如此,

马上把话题转到方季北关心方向,果然重新得到方季北关注。

“但是这方面的人才还是缺啊……”方季北迟疑道。虽说毕子灏知前朝律法,但毕竟没有太多实际经验,而且编写一部详细法规,其艰

难和辛苦可想而知。

“我记得你上提过有位帮助过你的讼师,季北,其实最了解法条的,不是天天去实行的青天大老爷们,而是整天在其中找漏洞的人。”

毕子灏道,笑着,“我们可以请一些讼师,顺便在刑部找些人,再由我管理。我相信编出一部还不错的国法,应该还是可以的。”

方季北点头:“而且其实考试也不用限制时间,你回头在半月报登条消息,就说只要了解法条的,都可以直接来皇宫测试,你觉得可以就

行。”

这些事情自然会有人来安排,毕子灏点点头:“半月报现在实际上已经发到京城左近数省,虽然主要还是以京城为主,影响力也一直在扩

大。甚至有些人已经向我探问可不民间自己办邸报……也许可以作为民间的御史,帮助朝廷监督官员呢。”

方季北点头:“这也是,但这种事不能急,人选要慎重。要知道这邸报有很多人看,若是刊稿的人立场不正,造成的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毕子灏看他一眼。虽说方季北并没多少学识,但他的敏锐和直觉,实在是灵得很,常常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

“嗯,这要缓缓图之。幸好现在朝中相对让人放心的大臣越来越多,等到局势再好一些,在京城附近实行还是能得到控制的。”毕子灏笑

道,笑容越来越鬼,“这算不算新建议啊?可以拿到奖励不?”

啊?

愣神中,方季北再度被眼前少年占去便宜,吻到身体都有些发软的程度。

他平缓着呼吸之时,毕子灏轻声道:“至于长期的法子,无非就是办学作书……农闲盖的校舍已经快完工了,我打算增加律法一课……当

然说到学堂,需要做的就太多了……”

说完这句话,他打了个哈欠:“我今天想了一天,明日大概能把大概构思写完给你……好累,我困了……”

说完睡去。留方季北一个人坐着,思考他提出的几件事。等到终于想得差不多,也困倦想睡了,方季北才发现――

这家伙……又睡在自己床上了……

此后,毕子灏就再没从床上下来过。

“这是我今天写的,你看看吧,我累了,要早点睡……”

“我今天考了二十多名号称懂法的人呢,你听,我嗓子都哑了……吻一下好不好就一下?”

“你看我那里都起来了……呃,我什么都不做,可总可以抱着你睡吧……很难受的……”

“真的要听吗?那先给我奖励好不好?不然我没有动力啊……”

“我好辛苦的,就满足我一个小小愿望,好不好?”

虽然没有做出进一步动作,但在这样撒娇加正事的攻势下,方季北已经不排斥毕子灏的吻,并且习惯和他睡一张床,不再试图赶他下去了

奸诈的毕子灏,奸诈地开始盘算进一步举动。

而方季北虽然明白他的奸诈,但也耐不住他的点子,和他的眼神。

即使明知道这个动手动脚的家伙的可怜眼神,都是装出来的。

二十九

得了寸,总是要进尺的。

哪怕是做公事理朝政的时候,毕子灏也总在想着怎么才能重温那晚的好味道。造成的结果是偶尔需要做批示的时候,写出来都是“季北

”二字。

并不是美女,也不是那些漂亮之极的少年,身形上甚至比自己要壮得很多。但抱起来非常舒服,因为心里有渴盼。

单纯的欲望发泄,和抱着心里念念的人,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欲望发泄的话,再美再媚不过是皮相不过是一时畅快。可心里真的放了这么

一个人,就算只是看着他,都会很开心。

当然,毕子灏并不满足于只是看着。

晚上总是看着身边的人胡思乱想,欲求不满的人身体本就不太好,结果就是大早上的睡眼朦胧爬不起来。

“子灏,今天反正没你多少事,你再睡会儿吧。”方季北关心道,穿衣服准备出门。

……这件蓝的衣服真显身材……好想扑上去啊。

吞了口口水,毕子灏看着方季北走出去,知道今日虽不是朝日,方季北却要和孔之高商议朝政。

这两人的关系真是好啊,方季北对孔之高是无条件信任,正如孔之高对方季北永远支持一样。

想想就觉得嫉妒。

虽然还困,毕子灏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想了想干脆爬起来,在寝宫角落不知按了什么,墙上出现一个大洞,他钻了进去。

“皇上,我听说你最近都和毕相一起,你们……小歌说她听到了声音……”

“老孔,这些私事,应该没有妨碍到什么吧?”

“……一切和皇上有关的事,都不算私事,尤其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

“皇上的后嗣,关系到国家将来,不可不慎。因此这选后纳妃,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老孔,你难道不明白吗?”

“我明白什么?”

“我从来都不想要孩子,后妃什么的,更是没必要害人。”

“不要孩子?皇上你说什么?那你百年之后怎么办――”

“老孔,你给我讲过,尧舜禹汤是让位而不是传位……子灏他给我讲史,他说,历朝历代基本上都只有开国皇帝最是英明,懂得人间疾苦

。那些后代几乎都没迈出过皇宫,就算聪明,也是没有意义的聪明。”

“皇上你――”

“我怕,如果我有孩子,我会忍不住让他当皇帝。或者即使我不让,也会有很多人希望并且逼着他成为皇帝。但……就算控制不了我之后

的人的想法,我总是可以自己带个头。”

“季北,你又是何苦?”

孔之高声音放低,虽是抱怨的话,语气却带了些自豪:“你为这个国家做得已经太多,总不至于把你一生都搭进去,你……也该有些私心

才是。”

“私心我有啊,而且很多。”方季北声音带了些笑,“例如这其实就很有私心,那就是将来即使大岳亡国,也不会亡在我的后人手中。接

我位子的人如果做得不好,最多是我挑错了人,而不是我教育错了……不过说来,子灏他办学,说有不少孤儿,我正打算在宫里找块地方收养

他们呢。”

“那毕子灏,是不是你的私心呢?”

孔之高语气有些严肃,方季北怔了片刻才回答:“我不知道,也许……是吧……”

偷听的人一阵剧烈心跳。

“最开始见到他,就该除去他的。”孔之高叹了口气,“算了,随你吧,这样也好……”

两人接下来讨论正事,把这话题抛到一边。

而在暗道里的人身体有些发热,真想冲过去把那人抱在怀里,却无法行动。

至少这暗道的存在,是一直瞒着那人的。

……真不想对他保留秘密,但,有些话,不能说。

三十

积攒了一天的冲动,在晚上回寝宫后达到顶点。

“好累哦,季北……”

面对毕子灏近来每天的撒娇一样的抱怨,方季北其实已经有些麻木了。听他这么说,也只是无奈笑笑:“那就早点睡吧,我左右也无事,

也早点熄灯。”

“我今天一天好辛苦呢,你说的报馆管理章程我总算写完了,写得累死了,手都是酸的。”毕子灏伸出手到方季北眼前,让他看他手上厚

厚笔茧。

方季北也觉过意不去,抓起他的手轻轻按了几下,揉捏开他的酸痛:“你多注意自己身体,做什么事别太拼了……”

“我倒是想不拼,可……”毕子灏微笑着顺势伸手,按在方季北眉心,“可我若是慢了,你就要加倍去拼。我舍不得。”

方季北不惯这种直言,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避开毕子灏眼光。

毕子灏当然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凑身上前,捉住方季北的唇。

――吻过无数的唇,但在这人面前,什么都记不起来。只能有些急促有些笨拙地汲取,想把这人吞进肚子里,却又舍不得。

所有人都有机心,所有人都是为了他的目的接近他的,只有这人,毁了一切,却也用他的双手造就新的一切――不是为了他自己。

从某个角度而言,是方季北把他从黑暗中救出来,让他知道,除了勾心斗角争权夺势外,这世上还有很多种活法。

所以绝不放手,绝不放弃任何机会。

吻得了,渐渐本能地使上浑身解数,舌头不规矩地缠绕着,全然侵入方季北口内。

方季北本于情欲十分陌生,接触以来,全是受毕子灏骚扰。他身体本能地对毕子灏有反应,何况毕子灏手段极高,几下挑拨,便弄得他全

身发热,不对劲起来。

吻渐渐不满足于唇,于是耳朵脖颈,拨开衣襟的锁骨,顺延而下的乳头,都成了毕子灏唇齿留恋之。用牙慢慢咬方季北腰带,手同时不

规矩着,铺在胸前的柔顺黑发和在下体磨蹭的人体,都让方季北感觉身体越来越奇怪。

很热,好像……想要什么东西一样。方季北忍不住去抓毕子灏头发,想拽离又想让他更进一步。

人毕竟是抗不住欲望的,尤其方季北于此并不精通。毕子灏稍稍挑逗,他便已撑不住,喘息声粗了起来。

少年看着他,眼波流转,流光溢彩。一张本已美艳的脸上添上些红晕,更显娇媚。虽说动作多少有点不合长相,却也诱惑十足。粉嫩的唇

微启,贝齿咬住方季北下身衣物,慢慢扯下来。

柔软湿漉的物体隔着最后薄薄一层布,贴在方季北欲望之上。方季北抽了口气,忍不住动了动身体。

毕子灏非常有成就感,对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随即扑上去,一边吻,手里一边为方季北褪去衣衫。

窗外寒冽,满室皆春。

等到两人赤裸相触时,方季北终于反应过来眼下情况,散乱眼神清明了片刻,按住毕子灏的手:“子灏,你今日可没有被下药……”

声音哑得像是极力压抑,让毕子灏吞了好几口口水。

“你要负责……”毕子灏声音更是魅惑,在方季北耳边响起,“季北,我现在脑子里只有你……是你让我对女人――对你之外的所有人都

不感兴趣的,你要负责……”

这种强盗逻辑很是无耻,但神智已经不是很清楚的方季北想了半天都想不到其中不对之。而毕子灏当然不会给他凝思的时间,轻轻柔柔

地抚上方季北身后那,慢慢做润滑扩张――床头膏脂仍在,其中虽只是略含促情药物,对方季北而言已是极有效了。

推拒慢慢成了迎合,方季北的原则里,并没有不能和男人交合这一条。虽说有不碰不爱的人这一点,但他对毕子灏是什么感觉,说实话他

自己都不太清楚。

而肢体交缠之间,他也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相对体力差的毕子灏在没有龙虎汤的前提下不会整夜折腾,方季北早上醒来还不至于太难受,武人的身体承受力很强,适应得也快。倒是

那个折腾人的家伙还闭着眼乖乖躺在方季北身边,手抱着方季北的腰,唇边还带着满足的笑。

方季北忍不住伸手摸毕子灏的发。这些日子朝中纷忙,他也累坏了吧。

偏偏这么累还不肯安生,真是孩子啊。

这么想着,方季北起身,准备理朝政去。眼看就是年关,很多事都要在年前理,他也就忙得厉害。而他还想要在年后颁布一系列法规

,这自然就是毕子灏忙碌的范围了。

他离开毕子灏怀抱,毕子灏觉察出怀中空了,在睡梦中蓦然醒来,睁开眼,正对上方季北双目。他先是愣了下,随即露出一个笑来:“季

――”

“轰隆”一声巨响,淹没了毕子灏的声音。床上两人脸色齐齐大变,方季北马上下地,就要往外冲。

毕子灏连忙拉住他,飞快为他穿上衣服,才放开手。方季北步子有些踉跄,想来是昨晚纵欲的结果。毕子灏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忙找来衣

服穿上,跟着他跑出寝宫。

出得寝宫,向着声音大致方向看过去,两人都是倒吸一口气。

――黑色的烟弥漫,布满了皇宫西侧的天空。虽然隔得远了,也能看到金碧辉煌的宫殿被削去般残缺了部分,天上甚至有砖屑散落。

毕子灏呆住了。脑子里瞬间闪过的念头是:西侧,似乎住了几名炼丹的术士。

帝王炼丹,大多都是为了长生。当然前朝的承昭帝没有练过,因为他根本不信,也不会给任何人下毒的机会。而当今的燮余帝召术士入宫

,却是主管杂学技术的余华章建议的,理由是长生丹虽荒诞不经,炼丹的一些原理和产物却是很有用,像是有些可以用来腐蚀或保护金属的液

体,便是术士合成出来的。余华章自己擅长机关术数,和方士多有交往,特意请了几名。

而这场爆炸,就是从他们的炼丹房内起来的。

当然此刻,已经没有那叫做“炼丹房”的建筑了――原来是炼丹房位置的土地上出现一个坑,焦黑的土地有火的气息,断井残桓间可见

零落肢体。

“子灏,别看。”站在坑前的方季北伸出手遮住毕子灏双眼,沉声道。

想说不就是死尸么我见得多了。但还没张口,已感觉到了覆在脸上那只手的颤抖。

毕子灏移步缩到方季北身边,拉住――或者说是抱住――方季北手臂,靠着他。

方季北的声音依旧很稳,连毕子灏都听不出异样:“这是怎么回事?”

然后是余华章的声音,颤抖着:“皇上,是几名道长在研究……前些日子我听他们说,爆竹里面的火药可以烧得更厉害,然后我就提说那

用来做火箭不是更好,结果……”

毕子灏只觉覆在眼上的手抖得厉害,他干脆抬起手,覆在方季北手背上。

“你是说,他们成功了?”方季北问道。

“应该是,但……”余华章顿了下,忽然高声叫道,“明吉,你还活着?”

毕子灏听到一个嫩嫩的声音响起,想来就是那个“明吉”:“余大人,我是去买硫磺的,我师父师叔呢?这里怎么了?”

声音颤抖而带着恐惧,毕子灏拉下方季北的手,覆到他唇上,轻轻吻上去。

“他们……被炸死了……”余华章声音非常低,“大概是他们没防范好,结果爆炸……”

“不可能!”明吉高声喊道,“我师父师叔炼丹这么久,怎么会连防爆都做不好?而且剩下硫磺不多,配出火药也不可能会很多――”

“剩下的不多?那是多少?”方季北声音响起,有些锐利,“明吉,你能推断出你师父师叔用什么配出火药的吗?”

他并不了解炼丹,只是直觉地问出这话。余华章比他明白得多,马上就知道:“对,主要是份数……明吉你记得你走前他们合成火药的配

方吗?”

“五份硝石和一份木炭粉,但是硫磺连一份的量都不够,所以我出去买。”明吉回答道,声音哽咽,“师父……”

“余馆长,找一安全僻静的地方,保护起来,再找几名擅长这方面的术士,和这位道童一起配火药。”方季北沉声吩咐,余华章低声领

命,“这一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再有这种情况发生。至于死去的人……我会跟孔相商量,为他们厚葬。”

“呜……我不要师父厚葬,我要师父……”小道童哭着说道。

毕子灏抓着方季北的手,放下,对着余华章道:“余馆长,这种事你管好西院这些人,别让他们出去乱说。这房子毁了,其它房间也有受

伤的吧,你先理这小孩的事,我来理这边。”

“……呃,因为大家都不太看得上炼丹术士,所以附近房间倒没什么人……”余华章道。毕子灏明显感觉方季北松了口气。

他微微有些心疼,看着余华章:“那你还不快安置这道童?你身为术馆馆长,不会不知道这火药有多大威力吧,要是配方流落出去……”

他话没说完,语末有些寒意。余华章自然明白,连忙领命。

三十一

毕子灏把方季北拉到书房,把他按在椅子上,然后半跪在他身边,把头靠到他身上。

“季北,不要太难过,这是无法避免的……”

“要做大事就不能怕死亡,不管死的是自己还是他人。”方季北平视前方,轻声道,“我知道,我很清楚。子灏,你不用为我担心。”

他又怎能不担心?

毕子灏正要再说什么,书房外传来脚步声,打断他和方季北的独。

“皇上,皇上你没事吧?”人还没到,声音已先传进来。孔之高的呼声显示出极度担忧焦急,脚步声也是极乱,片刻闯入房内。

毕子灏已经站起身,转头看着他:“孔相,皇上没事。”

孔之高见他二人好端端在书房坐着,松了口气:“还好……我听到那声巨响就赶过来了,一路上担心得不得了,幸好你没事……”

他仔细查看方季北,确定他没有任何伤,又道:“皇上,以后还是把危险事情放到宫外去做吧,在皇宫里放那么多人,本身就很容易出事

。炸到旁人也就罢了,若皇上你出什么事……”

“什么叫做‘别人也就罢了’?”方季北忽然高喊出声,他脸色很是难看,瞪着孔之高,“种地、制造火药……这些人可能比我重要得多

,老孔你――”

“也许在他们的行业里,他们都比你重要。但是在大岳,没有人重要的过你。”孔之高直视他,“皇上,你身系整个国家,你的安全远比

其他人重要。因此……皇宫可以缩小,扩出外城来用作它途。但这些什么杂学院,一定要迁出,换个地方!”

方季北侧过头,睫毛挡住眸子。

“我知道了。”他最终道,转而看向毕子灏,“子灏你想个好名字,我从内帑拨点银子,在京郊建一个杂学院好了。”

“皇上,内务的银子,恐怕剩不多了。”孔之高并不直接掌管内务,不过朝中大小事都要经他手,也便知道这一点。

“银子就是用来的,反正我也不做什么,国库够了就行。”方季北道,“国库和地方府银,其实有很多都是起义时抄家所得。前朝末年

贪官污吏横行,有钱人大多数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么做也算不上错。但以后不能指望用这种方法,还是得努力啊。”

虽说他节省,但皇宫省下来的终究是小钱。方季北也知道“藏富于民”的道理,只是前朝末年百姓担子太重,几乎已是疲敝不堪。乱世之

中,盛产发不义之财的,却少有真正能富国之士。

君子耻言利,从这点上来说,方季北和孔之高都不是君子,他们知利的重要性,却没有太好的办法解决。

毕子灏也不是君子。他眼神闪烁数下,微微现出为难之色。

却听孔之高道:“皇上说起这来,我倒想起小何禀报过,说江南有一商家,生意做得极大,简直要遍布半个江南。等年后若有空见,我倒

想去拜会一下主事者。”

他这么说,却是为了方季北。要知他身份可是一国之相,商人再如何富有,还能与国家抗衡不成,根本不可能劳烦宰相亲临。

但孔之高是想着尽量让那人在国事上帮忙,就定要礼贤下士。

谁叫他们,连同大部分户部大臣,都不擅长钱财之事呢。

毕子灏松了口气,但心中又隐隐有些失落。

他当然知道那商家是谁,前朝羽慕公主最擅理财,前朝时她经常往宫外跑,虽然只是拿来玩,也经营了不少生意,并且个个赚钱。

可他不敢说,一来怕引起方季北疑心,二来也怕公主借机图谋。

结果被孔之高占了先。

方季北表情好了些,却不是因为他。

活到近二十,毕子灏第一知道自己这么会吃醋。

真想霸占这人的所有情绪,让他的喜怒哀乐都因自己。

虽然肯定做不到。

也只能尽量努力,为这人多做些事情,至少,占据他大半情绪吧。

于是又是辛苦一日,这几日半月报那边不需要毕子灏理,他也就乐得陪在方季北身边,两人各做各的,偶尔一起商量。

一天过得很快,到了夜间,熄灯躺在床上,毕子灏侧过身,看着方季北。

床的另侧呼吸声清晰,毕子灏知道他还没睡。过得一会儿,方季北先开口:“子灏,你累了一天了,怎么还不睡?”

毕子灏移动身体,贴近方季北,手缠上他:“我在替你伤心。”

方季北一愕,身体有些僵硬。

“看着朋友的死去和背叛,身边人背离了最初的理想,战争中无数的人死去,新的国家是用血累积起来的……即使已经安定下来,依然避

免不了死亡。为了更多人活得更好,为了惩戒警告那些变了的人,还是要流血……”毕子灏紧紧抱住方季北,“我知道你不能伤心,如果你

顾虑、舍不得任一条生命、为每一点事伤心,你就灭不了大韦,你也无法建立一个新的大岳。而死去的人,将会更多。”

他把头埋在方季北胸前。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但是我知道,你是最珍惜生命的……你希望每个人都好好活着,每一条生命的消亡对你而言都是打击。可是你不

能让自己伤心。战场上,舍不得死亡,就无法取得胜利。”

而治理国家,是比推翻一个政权,更加艰苦的战斗。

这种强力火药的出现,可以在采矿上大大节省人力和减少危险,如果用于战争――大岳北疆南疆都有隐藏危险,只是此刻北疆刚好也在内

乱,无暇他顾而已――可以避免无数死亡。

因此就算在研制这火药的过程中可能还会死人,他们也不能放手。

所以方季北不能伤心。

黑暗中,毕子灏看到方季北的眼闪了下,像是莹光。

他凑上去,吻着他的唇,吻着他的眼,吻着他的眉。

没有一个女人可以霸占他的他。因为她们不会懂的,身为一名皇帝,到底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方季北这样“与众不同”的皇帝。

我来帮你,我来守护你。

我会和你一起治理好这国家,尽力守护好你想保护的。

毕子灏想着,没有说出口。

有种感觉,虽然眼前这人向来不够细腻,但此刻并不用出口,他也能明了。

身体被抱住,方季北手心的热度告诉毕子灏,他需要他。

灯灭香尽,鸳鸯交颈。

三十二

有些话,说出来之后,就会改变一切。

毕子灏和方季北之间的关系,随着毕子灏那晚的话,改变着。

方季北本能地不好意思,本能地有些想逃避――像他这样的强者,一旦被人看穿内心的温情和软弱,是很尴尬的一件事。

毕竟这点,是连孔之高都没看出,至少没说过的事情。

这种暧昧一些的气氛,使方季北在面对毕子灏时,总有些不自在。造成的结果却很诡异――因为不自在,就连对方的求欢都难以拒绝,似

乎有些不知所措。

毕子灏其实不希望这样,他想要一个因为两情相悦而不拒绝他的方季北,而不是眼下这情形。

年关将至,大家都忙。皇宫内那些技术人员的改迁是个大问题,已经在京郊找了做僻静的宅子,作为研究。年后春忙之前就要快些动工

改建,以免误农时。皇宫外城干脆改为书院,毕子灏招了不少孤儿学生,这过年的,还得好生安置他们,也没多少时间跟方季北交流自身想法

其实也是没办法交流。方季北的身世、想法、行为,他现在几乎全盘了解,甚至到了方季北一皱眉他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的程度。

但方季北并不了解他。有时候方季北也会问他一些问题,但他总是几句带过。方季北向来很尊重别人,也就不多问了。

两人之间,总还是有隔阂,方季北对他可能连信任都谈不上,感情这方面太微妙,更是无法再进一步。

江南那边,孔之高已经和商家联系上,据说主事者很乐意为国家效劳,愿意过来为官府制定规章、指点运行方法。国家经营的盐铁酒、漕

运等,甚至驿站,都是一团糟。无数人在其中中饱私囊,普通百姓和国家都得不到好。

只有漕运一项,若穆老丈的良种能在北地播种,北方有可能自给自足的话,倒有希望解决――到时北地将不再依赖南方的粮食,只需运少

量物资即可,完全可以废除漕运。

但其它弊病,必须要懂得的人来理。因此方季北对那位江南富商很在意,研究了不少关于对方的传言,以分析其是否有足够的智慧和实

力来理这些问题。

毕子灏数想要对方季北坦诚,都咽了下去。

他也害怕,方季北从某种角度而言,是太讲规矩了。他很怕方季北一旦知道他骗他,就不再相信他接近他。

好不容易敲开一点他的心,毕子灏不敢妄动。

可不动的话,又难再进一步。

却是两难。

在这样的两难之中,年到了。

方季北在登基的时候都敢不去祭天,现在自然更不会。除夕守岁,他把一众军旅故友,朝中现在跟他关系比较好的臣子,还有一些伎官请

来一起喝酒,算是他即位以来最大的铺张浪费。

伎官中有善做烟的巧匠,年后就会和那小道童明吉一起去研究火药。方季北从内帑拨钱给他让他做了不少烟,着人在京城中放,外面

倒也热闹。

酒中大家对这一年进行总结。秋后没有收税,百姓这个年过得肯定比以前好了。研究有研究机关的打铁的,结合一起造出一种新马车,

用途很大。还有冬季取暖,也由这两者发明出新炉子,效果好了很多,还省煤省木头。

“希望明年会更好。”举杯,饮下,众人笑着道。

酒罢各自回家回府,和家人继续守岁。最后还是只剩方季北和毕子灏二人。

“现在只是开始,季北,我为你而骄傲。”毕子灏举杯喝下一口,然后凑近抬头赏月的人,把酒灌给他――从嘴里。

方季北脸有些红,不只是醉酒,或是被吻,还是被夸奖。

到了午夜,爆竹声响震天。在响声之中,毕子灏抱着方季北,对他说着。

“我们的国家会更好,季北,因为有你。”

三十三

稳步的改善是可以看出来的,从京城,到四周,都在逐步地变好。民间有识之士开始明白朝廷用心,或在野配合,或干脆入朝帮忙,倒也

不缺人才。

过了年就快开春,那位穆老丈并没有随其他伎官一起去新址,而是留在宫内。这方面的技术并不怕流传,并且宫中也有好地可供他耕种。

方季北在公事闲暇之余跑去帮忙种地,孔之高则是趁着有空跑去江南,顺便也巡视一下各地情况――很多问题,如果不在春耕时解决,到

得秋天就已经晚了。

最忙的人是毕子灏和吴三省。新年伊始,一部部法条往下颁布,半月报不停宣传,书院的事情也半刻休不得。

国无法不行,有法不讲也是不成。

毕子灏甚至在书院里搞了个“习法班”,吏部委任地方的官员,在上任之前必须来此学习一个月才能上任。至于都察院内官员,更是必须

来此听课。

忙得每晚都是半夜才回到寝宫,甚至偶尔宿在书院内。因为他身体不甚好,方季北还让宫女随着照顾他,还有几名原翰林学院的编修,跟

着他随时听命,总算是没让毕子灏在桌前晕倒。

不过毕子灏非常不满这样的忙碌,倒不是为别的,而是回宫后方季北通常已经睡下――就是没睡,他也没有更多体力做什么。

“我正职是起居舍人啊,为什么现在完全没有记注起居的机会了?”一日晚归,方季北还在床上看奏折,并没有睡。毕子灏摸上床去,抱

住他,说道。

方季北安抚地拍拍他:“你现在所做的不是比记注起居更有用么?以你的才能,如果要你整天待在我身边记录我的一言一行,才是浪费吧

。”

“我更想在你身边。”毕子灏说着,蹭到方季北身上,“每天看你做事,把你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记录下来,眼光始终不离你左右…

…那样多好啊……”

不过那样的话,恐怕就没有机会抱他了吧。只有努力追赶到他身边,才有和他在一起的可能。

方季北失笑,正要说什么,眼神忽然一敛,脸色有些不太好。

毕子灏却没注意,只道:“季北,我今天好累哦……”

这话是求欢的前奏,虽说现在体力不足进攻力欠缺,但讨要个吻还是没问题的。

“累的话就早点歇息,睡吧。”方季北回答道,把奏折放到一旁,熄灯。

毕子灏一怔:“季北……”

方季北躺下,不理他。

“季北,你……生气了?”这表现是不愉快的表示,但为什么呢?他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毕子灏向前凑,靠近方季北,道:“我不是真的抱怨,只是顺口说说,季北你知道的,我……”

他几乎靠到方季北身上,依往常的情况,方季北应该是随他靠近的。但此刻,方季北竟然挪动了下,退到一边去。

毕子灏更加心慌,丰富的想象力让他甚至开始思考是不是“那件事”东窗事发了。正惶恐着,却听方季北道:“别过来,你身上味道那么

重。”

味道?

“我昨天刚沐浴过的,天这么冷,不至于每天都洗吧?”毕子灏叫委屈,“哪里有什么味道――”

诶?抬起手,袖子上果然有味道,只是是香气。

一惊起身,点燃油灯,毕子灏看着自己淡灰色衫子,发现肩头竟染上浅红痕迹。闻起来有淡淡香气,且是胭脂味道。

“难道……”毕子灏傻了半天,回想整天行程,终于想到,“难道是下午我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时候,有谁在我身上弄了什么?”

这么一说,他马上想起那宫女有意无意的“暗示”――自从他做了副相之后,实际上不少人,有男有女,都对他“暗示”过。只是他心里

只有一个人,别人的明示暗示都当作不懂,省得麻烦。

他皱起眉来:“季北,都是你不好。”

方季北奇怪看着他,他继续说下去:“要是以前,有人在我睡着的时候靠近我,我肯定马上就醒过来……可自从和你一起之后,就再也不

用担心会被……偷袭,结果失去了警惕性,搞不好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十足哀怨语气,让方季北目瞪口呆――这种埋怨理由也能成立?

随即又有些心疼。方季北想起最开始毕子灏和自己一起的时候,他确实睡觉很不安稳,很容易惊醒。幸好方季北因为早年生活艰苦,睡相

非常好――发配在外,有时甚至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连走路都能睡着,自然不会乱动――也不至于太惊扰他。

这么想,也就相信了这家伙的话。正要开口,毕子灏忽然嬉皮笑脸凑上来:“季北,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方季北一下子脸红了。

毕子灏飞快脱下衣服,闻了闻,道:“现在没有香味了,可以让我抱抱亲亲了吧?”

……这么说着话的毕子灏,简直像是街上色狼,没有一点正经相。

但,好像,确实是在吃醋。

诚实的方季北,诚实地承认了这一点。

而奸诈的毕子灏,因此非常亢奋地吻他。由于太过亢奋了,终于还是没能抵抗住心底的呼声,把人顺便吃掉。造成的结果是,第二天早上

被吃的人由于身体强壮又已经习惯了,还有力气按时起床干正事。但吃人的那一个体力透支得太厉害,到午后才起床,而面对他的,还是一堆

琐事。

……一定要快点教出一批可以帮忙分担这些杂事的人,不能让这些琐事,耽误了“正事”啊。

毕子灏这么想。

三十四

方季北脸皮没有毕子灏的厚度,但是他有一个优点或说缺点就是诚实,动了心就绝不会因为脸皮薄而否认。

因此虽然还不知道动心的程度有多高,他也承认了动心这一事实。而他那位厚脸皮的情人最擅长打蛇顺棍上,得寸进尺地宣告所有权。

反正也没有其他人插在其中,两个人的感情稳步发展,大局已定。

只要没有意外。

毕子灏也并不允许出任何意外。

报馆内,毕子灏拿着一封信,脸色有些难看。

信是谈颜恒寄来的,内容写得比较隐晦,大意是让他把一篇文章登在半月报上,并请他允许直隶办报。

毕子灏为谈颜恒提供的“密报”显然维持了他的信任,否则单是这封信,就可以拿去治罪了――如果方季北不反对的话。

那文章内藏机锋,表面上看是赞颂燮余新政,实际上无不在指责。就差没说:圣人子弟们,我们起来推翻大岳吧!

毕子灏冷冷一笑。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何况那些秀才真的会跟着谈颜恒造反么?

至于报馆……目光落在新拟出的报馆管理条例上,毕子灏暗自想着,看来直隶那边,还要再晚些才能允许办报。至少,要等到他训练出几

名忠心又能力足的手下之后才行。

这么想着,理完手头事情,毕子灏回宫去也。下了马车,他还在一边想接下来怎么理各种事情,一边往寝宫走。

宫内道路他非常熟,即使心神不属也不会走错。走到僻静之,他感觉对面过来人,向旁一闪,继续走人。

“等一下,你站住――”一个女声响起,听起来非常熟悉。毕子灏回过神来,抬头――

两人都愣住了。

过了半天,那名女子方才迟疑吐出两个字。

“尤?”

毕子灏看着她,薄薄的唇渐渐勾起一抹笑,也吐出两个字:“三姐。”

两人的对视并没有维持很久,那女子很快扑了过来,紧紧抱住毕子灏。

清脆的声音变得哽噎,一张漂亮的脸上布满泪痕:“尤,我以为你死了……”

毕子灏伸手抱她,安慰性地在她肩头拍着:“我没事,这不是好端端在你眼前么?”

女子被他这么安慰,眼底露出些惊奇来。

习惯了那个精于算计但绝不会表现出温情的弟弟,怎么也无法相信他居然会说这种话做出这种动作。过了半天,女子道:“尤,你好像

……变了……”

毕子灏微微笑了笑:“三姐,你也变了不少。江南生活,还不错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江南……啊!皇宫这么危险,你怎么进来的?万一被发现……”女子说着,忽然发觉眼下情况,不由变了脸色,“尤

,我们快点出宫,如果现在的皇帝发现你,他肯定会杀了你的――”

她伸手拉毕子灏,用力之大,在他手臂上留下青紫痕迹。

毕子灏却不动,摇摇头道:“三姐,你搞错了,我一直都在宫里。”

女子一愕,呆呆看他。

“姐夫进宫还来找过我。”毕子灏看着她,道,“只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不化妆的我,所以认错了人。”

女子瞪大了眼:“我听说你在皇宫被攻破时自杀了,难道死的人,是毕子灏?”

毕子灏看着她,点了点头。

“那颜恒他见过的毕子灏,是你?当朝毕相,原来是前朝承昭帝?”

毕子灏正要说话,身后忽然传来“嗒”一声,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两人皆大惊,毕子灏回头,女子向旁一步,齐齐向发出声音看去。

只见当今大岳天子呆呆站着,地上散开一沓纸,应是从他手中掉落。他看着二人,脸上完全看不出表情。

三十五

“季北……”

毕子灏马上扑了上去,扑倒方季北身边,伸手抱他,被方季北一侧身甩开。

“季北你不要生气,我、我一开始是图谋不轨,但到了后来,我再没有半点对你不利的想法,季北……”

方季北看他一眼,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糟了,他气得不轻啊。

毕子灏连忙去追他,但他跑步的速度甚至不比方季北走路快,很快被甩得没了影子。

追到寝宫门外,毕子灏砸了几下门,门内人一点反应皆无。他感觉到了十足的挫败,坐在地上,一张脸皱成一团。

“尤,你……你和那人……”女子――羽慕公主跟着跑了过来,在门口停住,看着毕子灏一副痛苦样子,小心翼翼问道。

毕子灏靠着寝宫大门,露出一个苦笑来:“三姐,我喜欢他,他……也愿意和我在一起。”

羽慕公主看着他,完全傻掉了。

“你、你以前没有好过男风啊……”

“可我也没有喜欢过女人啊。”毕子灏侧着头,死死盯着门板,就口回答。

“可毕舍人为你做过那么多事,又陪你那么多年……你和他几乎是一起长大,他爱你爱得甚至为你而死,你却没有喜欢他。”

“在遇到季北之前,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活下去。为了活着,什么人什么事物,都不重要。”

毕子灏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三姐,母后……娘她不受宠地位又低,你是女孩还没什么,但我,从小到大一直是在算计中渡过的,你大概也知道。”

“但你一定不知道我被大哥和太子害过多少回,不知他们怎么想尽方法除去我。我从小男生女相,他们跟父皇说我相貌乱国……”

“我知道,所以娘请来善化妆的宫女,把你化得尽量平凡。后来干脆训练毕子灏,让他把你化得平凡些,把他自己化得美些。反正他再漂

亮也没有人会注意,这样即使偶尔来不及化妆被外人看到,也不会暴露。”

毕子灏嘲笑似的勾起唇:“听到‘毕子灏’三个字感觉真别扭……改日我应该去皇陵祭拜他,把这名字讨过来。”

“尤,难道你……就要顶着这名字过下去,不再……”

“三姐,你在江南,用的是沐雨这名字吧?”毕子灏打断她,“那么你就是沐雨,我就是毕子灏。前朝的羽慕公主和承昭帝,已经死了,

不是么?”

“你不要皇位了?”羽慕公主――或者说沐雨――瞪大眼睛看着毕子灏,但眼底竟然有些喜色。

“我不要。”毕子灏看着寝宫的门,眼神是说不尽的温柔,“最适合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就在眼前,我为什么要坐上去?和他比起来,那

龙椅有什么兴味?”

沐雨松了口气,笑了笑:“那我马上通知颜恒,还有蔡统领……”

“他也没死?”毕子灏问道,“我记得蔡统领对大韦非常忠心。”

“是啊,你不知道他有多麻烦,救了我之后就一直说什么要复国,就算皇族没有男儿,也可以让我的孩子做皇帝。”沐雨埋怨道,“都是

他不停说,害得颜恒也以为我想复国想报仇。尤,呃,子灏,你可别怪我,我其实是不想给你报仇的……”

“给我报什么仇,我不是好端端的活着么?”毕子灏道,“就算是死了,也是应得的。我不是一个好皇帝,从来都不是……”

“你一直长在宫里,行差一步就是死亡,哪有可能明白民间疾苦?”沐雨半蹲在地上,摸摸她弟弟的头,“父皇昏庸,已经将国家折腾得

无法救治,而你当上皇帝,只是因为太子他们都死了。你在继位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傀儡,又能做什么?就是我,也是失去公主身份之后,才

能去体会民间的生活。”

“那么三姐,我们以后就是沐雨和毕子灏了,好吧?”

“但……”沐雨看着寝宫大门,秀气的眉微微皱起,“就算我们想放弃原来的身份,那个人会相信么?子灏,我们逃走吧,没有任何皇帝

会容得下一个‘先帝’的――”

“他会。”毕子灏打断她的话,道,“三姐,他不是我,不是你,不是任何一个我们想象中的皇族的人,甚至不是朝里宫中那些争权夺势

的官员太监。对他而言,什么皇位权势都不重要。如果他认为我能当好皇帝,他甚至会把皇位直接让给我。”

沐雨瞠目结舌:“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人?”

“三姐,起初我也不相信。最开始在他身边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他是装腔作势。”毕子灏说着,轻轻笑着,“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奇

怪的是这么傻的人,居然能打进皇宫居然能当好皇帝。三姐,我看江南的折子,只是这半年的税额,就超过前一年的全年,对么?”

“是啊,他们都说我运气好,现在从商,比之前好太多了。”沐雨回道,“虽说京城情况会更好,但江南地方靖了很多,他们说义军原来

的组成就不容易贪渎,在地方为官也是如此。”

听到她夸奖方季北,毕子灏就不由露出笑容,笑得开心。

沐雨不由出口打击他:“你别高兴得太早,就算你们在一起,他也得纳妃生子吧?何况他现在好像在生你的气啊。”

毕子灏马上黯淡下来,拍了几下门,见门内毫无反应,垂头丧气道:“三姐,你远来一趟,我先陪你溜达溜达顺便聊天,晚上再回来……

解释吧。”

沐雨觉得有些好笑,好笑之余,却也在想这个弟弟真是变了很多。从前谁见过他这幅样子?他永远都是淡淡的笑,就算以前那位毕子灏拽

着他衣襟喊着爱,也不见他表情改变半分。

就算当不了皇帝也没什么,做皇后也挺好的。听说毕子灏毕相极为有才,她还惊讶过那个总跟在弟弟身边,一点也不起眼的小不点从哪里

学来那么多东西。

这么想着,沐雨笑着站起身,拍拍毕子灏:“好吧,就让你这个江南首富的三姐请你吃饭,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三姐买给你。”

这话说完,她便看到颓然的弟弟眼睛亮了起来,表情有点……不怀好意。

打了个寒战,沐雨跟着毕子灏向外走去。在他们离开后,站在寝宫门另一侧的方季北关好门,闩上,然后坐到桌边,发呆。

三十六

原来不只是女生外向,男的也可以啊。

沐雨哭笑不得地看着拿了一堆东西,甚至揣着两张地契的弟弟,觉得再这么走下去,自己那点家底都会被他捞光。

玩的穿的无非是用来讨好那位皇帝的,什么房产地契,说穿了也是帮那位苦哈哈的皇帝省点内帑。

沐雨实在受不了了,匆匆告辞,回她住的客栈去――开玩笑,她挣那点银子不容易,可不想全拿来孝顺弟……弟夫?

她的弟弟眼光倒也不错。她在江南,也听过不少有关当今皇上的消息。那男人绝对是配得上她弟弟的,虽然是男人,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早就不指望自己这位倾国倾城的弟弟和女人在一起了。

过得好就好。什么皇位什么天下,其实没那么重要。她这位弟弟在皇宫中弄得一身阴沉满心城府,也只是因为自保。如果关系不到生死,

她宁可他像现在这样。多快活。

也好面对那些忠于前朝的死士了。省得他们总逼她造反,还把她夫君逼得去当官,弄得夫妻不能在一起。

真好啊。

沐雨开心的同时,她那位宝贝弟弟守在寝宫外面,不得其门而入。

……都说了那么多,他还是不肯开门啊。

毕子灏郁闷地蹲在门口,透过门上雕刻和镶嵌宝石的缝隙向里看着。

――对他而言,皇宫内没有什么秘密。他可以确定下午说的话方季北都听到了,但……他好像还在生气。

敲打几下没有反应,毕子灏哀怨地干脆坐下来。

依稀能看到人影,他肯定在寝宫内,只是不肯开门。

努力往里看也看不清人,毕子灏一边埋怨着当初建的时候干嘛不把缝隙弄大一点,一边找了个舒服一点的位置坐好。

幸好吃了晚饭,现在天也不是很冷,应该还能忍住。

那个人非常讨厌被欺骗,所以,不用些手段,是不行的。

苦肉计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他那烂身体,只在外面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完全动弹不得。方季北一开门,他就向内倒了下去。

“季北,季北……”叫了两声,方季北看也不看他,径自而去。

想起身追他,动一动全身就酸痛无比,根本动不了身体。毕子灏只能看着他离去,脸上露出哀怨来。

哀怨还没有到头。正捶腿期盼麻木感快过去时,不知从哪里杀出来两名侍卫,每人一只手拖起毕子灏,把他拖到寝宫附近一单间,然后把

人放下。

他那位皇帝,竟然做出这么没品的事情――因为不想见他,居然把他看住,可以行动,但不可以走到他在的地方。

毕子灏心里发苦――看来这一,方季北气得着实不轻。想靠一般法子解决,是不行的。

几天下来,能想的法子都试过了,甚至公事上公文堆满案头,号称皇上不做批示就不能理。

但他那位皇帝还是不见他。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并不是夸张。至少毕子灏就感觉度日如年,想方季北想得不得了。由于无法跟着偷窥,他终于用了最后一招――

偷偷打开密道的门,走到寝宫,从小孔偷看床上的人。

那人睡得熟,阴暗光线下,能见他微皱的眉头。

毕子灏觉得很心疼,他的季北睡觉总是很沉,一副放松样子。而现在,是因为自己么,竟然让他在睡梦中也露出这样神态。

“季北,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最初欺骗你的时候,并没有爱上你,甚至还不知你是怎样的人……”

低声念着,仔细看着床上那人,好想冲出去抱他,跟他撒娇耍赖,总之让那人不再生气。

这么想着,忽然听到什么,毕子灏一愣,急忙凑到密室门边,提防着。

寝宫大门传来声音,开始是极轻的开门声,然后好像是打不开,那人急起来,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方季北睡觉习惯虽好,警觉性却也不差。这么大的声音怎么会弄不醒他,他一个翻身起来:“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啪”一声巨响,寝宫大门整个裂成两半,向内倒下。碎屑飞溅,弄得寝宫内乌烟瘴气。

毕子灏一惊,想也不想地冲出密道,向床那里跑去。

门口冲进来一名魁梧男子,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直直向龙床砍去。

“季北,小心!”毕子灏高喊,想也不想地扑到方季北身上。方季北本已抓住床边椅子,被毕子灏这么一扑,本要举起横挡的动作不得不

中断下来。结果那刀落下,落在毕子灏身上。

方季北瞬间眼都红了,跳起身抄起一把椅子,拼命向那男子砸下。男子抽刀,与他站在一。

虽然对方有利刃在手,毕竟比不过方季北多年来战场杀进杀出的勇武,以及红了眼的杀气。那人只是削去椅子几个角,自己身上却挨了好

几下砸,砸得他动作都迟缓下来。

“蔡统领?”床上趴着的人用极微弱的声音叫道,“蔡统领,我三姐没跟你说吗,我还活着……”

那人听他声音,忽然如同被雷劈中一般,动也不动。方季北一椅子砸下去,木头四溅,他依然傻呆呆站着。

“皇上?”那蔡统领开口,低声问,“皇上你还活着?皇上……”

他忽然倒了下去,是跪倒的:“皇上,臣以为你死了,才趁着羽慕公主不在江南,偷偷跑来行刺这贼子为皇上报仇――”

床上躺着的那位前皇帝呲牙,声音从牙缝里面出来:“你们是真想要我死怎么着?再不来帮我包扎,这条床单就都被我染了……”

那蔡统领反应过来,忙起身上前。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冲到龙床旁。

好多的血,这么小的人,怎有这么多血可流?脸色都是煞白,表情都变了……

方季北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急忙把毕子灏衣服撕掉,左右寻找伤药。

毕子灏一伸手从床头一暗格内取出一盒药,方季北忙接过,为毕子灏涂上。

那药不愧是大内迷药,很快止了血。方季北便要去叫太医,毕子灏拉住他衣角,转头对那蔡统领道:“蔡统领,你还记得太医院在哪里吧

,出诊费算我三姐账上,你把人请来。”

蔡统领奇怪着什么叫出诊费,不敢耽搁,向外跑去。

“是不是很疼?还有什么地方痛吗?你怎么这么傻,就算我被砍上一刀也不会有事的,我皮糙肉厚……”方季北坐在床边看着毕子灏肩头

到后背背心那道伤口,不停地说。

“真好……”毕子灏道。

“啊?”

“我说真好,你终于跟我说话了。”毕子灏惨白的脸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季北,不要再生我气了,好不好?”

方季北听他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惦记这个,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正要开口说话,见毕子灏双目一闭,竟像是昏了过去。

哪里还生得了气。只能为他清理伤口,再涂些伤药。在太医脚步临近门口时――已经没有门板了,因此声音格外清楚――毕子灏忽然睁开

眼,对着他又笑了笑。

“季北,我对我自己发过誓,绝不让你身上再多出伤来……”

“所以,我很高兴,受了这个伤。”

三十七

“子灏,来吃蹄o,可以补血拢伤,很好呢。”

“不要乱动啊,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在名为方季北的嗦母鸡看管下,毕子灏伤好得很快――当然这是他的说法,用沐雨的话是:最好的药都给他用上了,好得慢才是奇了。

方季北不是任性的人,更干不出小女生为难恋人那一套,心疼之余,早就把被骗那件事忘掉了。这些日子再听毕子灏哭诉以前的不幸经历

――出身低微相貌太美,被原来的太子和其他皇子欺负,其他人争夺皇位的时候险些把他顺手除去。到最后那些皇子都在夺嫡中死去,只剩他

一个,不得不让他继承皇位。但朝中权臣满地,他手里其实没多少势力,只好一步步夺权,甚是辛苦。

“在皇宫内那么多年,我唯一的目标只是活下去,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直到遇到你,我才知道作为一个皇帝,该是怎样的。”

方季北提出让位给毕子灏时,毕子灏摇头答道。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位子,包括我。我希望能在你身边,看你一点点改变这个国家,帮助你改变它,但我不要这位子。”毕子灏对他

笑着,趁他被他笑容迷住,在他唇角偷一个吻,“其实,我更想做皇后。但你绝对不可以纳妃。”

方季北失笑:“我自然不会纳妃,倒是你……也别再给人机会。”

毕子灏闻言大喜,不过知道方季北这方面比较羞涩,也不再说什么“吃醋”之类的话。笑嘻嘻拉过人来又啃又吻,直到两人都有些迷乱,

方季北却伸手推开他。

“你伤还没好,放规矩点!”

毕子灏郁闷:“蔡统领那家伙,下这么重的手做什么……真应该把他充军发配……”

那蔡统领极度忠心大韦皇室,在他心中,谁做皇帝倒不是那么重要的,只要他的承昭帝还活着就好。因此方季北并没有追究他行刺之罪,

还让他在宫内做侍卫,全力保护毕子灏的安全。

沐雨暂时就不回江南了,先留在京城,帮忙制定国家在商业方面的制度和运作方法。谈颜恒听说之后,马上表示要来京城,被毕子灏拒绝

――毕子灏说,既然谈颜恒那么热心办报那么热心直隶的民生问题,就留着好好当他的官,不着急。

哼,让他图谋不轨。

这个国家,也许还有很多的问题,也还有众多隐患。

但现在,它是在向前的路上,很稳地走着。

毕子灏的身份,最后也只有孔之高和吴三省知道。孔之高早看出他不简单,虽说也被吓了一跳,毕竟吃惊程度有限。倒是吴三省怎么也想

不到这伶俐少年竟然是当初高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不禁为自己的老眼昏担忧。

孔之高只是说:“皇上你喜欢就好。你们在一起,也没什么。”

只要喜欢,怎样都好。

尾声

“季北,我想到了!既然我们担心官官相护又担心告官不成,不如我们把断案和官府分开,就是说讼师和断案的官员不受地方官管理,而

是直接……例如由我来管,怎么样?”

方季北听他的话,眼睛不由得一亮:“有道理,这样的话如果官员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也不会轻易发生官官相护的事情了。他们断案

的依据主要是大岳律,三年一换也不会造成太大麻烦。如果赏罚条例订得好的话,很可能会非常管用啊!”

说着,他开始出神,考虑起具体事项来。等到回神,却见眼前扩大的毕子灏的脸。

“子灏你做什么,吓我一跳!”方季北埋怨,伸手推他。

毕子灏抬头,委屈状看他:“我要奖励。”

……

“昨晚才――你还要个什么,你体力够么?”方季北气急。

“嘿嘿,太医也说我最近锻炼积极,身体越来越好了哦。”毕子灏嘻嘻笑,不怀好意地看方季北。

“那也不能太放纵了,不行!”

“季北,你要知道,书院里面那些学法的人,可都是我学生。如果我不放的话,就算主意再好也没用……”

方季北无奈看着眼前这拿国家大事要挟的家伙,虽然知道只要自己坚持反对,他也不干太过分。

但是……

低下头去,吻住这家伙。放任他上下其手,甚至怕他费力,还主动配合一下。

奖励一下,有了甜头,才能让这家伙更有斗志不是。

“季北,你说驿站平时也是浪费,干脆顺便用来帮百姓送信赚点钱好不好?”

方季北斜他:“又是沐姑娘的主意?”

“嘿嘿,三姐说,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弟弟,不忍看我愁眉苦脸啊。”毕子灏嘿嘿笑,“季北你就别生气了,如果我三姐把注意力都集中在

我身上的话,漕运的事情她可能就想不出主意哦……”

……

人家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虽然他们夫夫和好的方式古怪了一些,但还是很有效的嘛!

“不要发愁,眉头总皱会老得快。”毕子灏心疼地为方季北捏肩膀,努力抚平他眉心,“不就是官员选派的问题嘛,不行就让百姓自己挑

好了。”

方季北歪头看他:“自己挑?”

“是啊,你不是仿照我三姐的商会,让地方上都组织了民会吗?他们自己还分了什么平民会缙绅会之类的……你让他们自己选嘛。反正现

在法事在各地也算有了影响力,大体还算公平,就让他们看着那些百姓,大家推选出合适的人好了。”毕子灏说,用力捏,好硬。

方季北想想,脑中直觉这主意不错。于是拿起笔,正要写分析,被毕子灏抓住笔。

“反正你现在不要想这些事了嘛,我们好几天都没有做了,我要奖励。”

……就知道这家伙的聪明才智都用在这里了。

激情过后,方季北睁眼看着寝宫天蓬,出神。

毕子灏还很激动,想说几句情话,顺便积攒体力再来一:“季北,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怎么能保证所有人都在选拔中起作用,还有怎么避免地方某些势力太大,然后总是他们当官,更苦百姓的情况,还有……”

话被堵住了。

“你……我们怎么也是刚做完,你就不会想点其它的吗?”

“其它的?”方季北不解他的意思,看着他。

“是啊,其它的。例如,我爱你,你也爱我,这些‘其它’的……”

翌日早上,任天站在寝宫门外,见里面没有动静,做了个鬼脸,出宫去也。

――反正那位起居舍人兼副相的大人在皇帝身边,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至于那位满心只想着怎么吃豆腐的起居舍人到底能记下多少,就不在他负责范围内了。

他唯一该考虑的是什么时候请求致仕。以免那位“起居舍人”总担心他会对皇上日久生情――他任天又不是刚刚认识皇上好不好,又不是

每个人都像毕子灏那样,有“那种”爱好。

出宫,找姑娘去!

――燮余六年三月十六,晏起,无事。

――全文完――

番外――英雄初见

孔之高注意那个叫方季北的流犯已经很久了。

其实也不会特别久。他好像是新来的,平时也在不同的犯人营,只是这一去南疆把他分到孔之高这一队,两人才算是有了接触。

其实他们这种流犯,是不应该离开大韦的。但是颍州城守有需要,而南疆那种地方也绝不会容大韦的人混入,因此那位范城守倒也放心。

算上这,孔之高已经是第四出入南疆了。那方季北却是第一。

但……

“小杰,不要走这里。”方季北拉住二十人中唯一一名才十五岁的男孩,道――其实方季北,也不过比他大三四岁的样子,是队伍里倒数

第二小的。但方季北身体强壮,听说还会武,这一路上,倒是他在照顾别人。

孔之高并不需要他照顾,这时只是默默观察他,挑了下眉。

――按说,他是第一来这里,不该知道这一带地形啊,怎么一直都避开危险地方呢?是有人告诉过他,还是什么其它原因?

眼见进了林子,孔之高知道接下来将是极辛苦的路程,心里开始盘算这些人会死多少,最后有多少能走出这片林子到达南疆,并安全返回

在他眼中,这些人有一半,已经是死人了。

南疆和大岳之间隔着大片山林,林间终年笼着毒瘴,极难穿越。

而且通常也不会有人想穿过这林子。南疆人敌视大岳,而大岳人士也不会想去南疆。虽说大岳的茶叶瓷器可以在南疆卖个好价钱,而南疆

的玉和药草也是大岳需要的。

于是就有种行为,叫做走私。

反正颍州多得是流放犯人,就算死几个也没什么关系。

瘴气、毒虫、猛兽。这些其实还只是小问题,等走到连猛兽都没有的地方,才是真正危险之。

这一行人带好了避毒的草药,还能抵住瘴毒。但生在丛林中的动物能力有限,走到林区,就完全看不到动物,连草木都是那种没什么叶

子的枯枝。

由于带了太多走私物品,他们根本没办法带多少干粮,只能带上勉强够吃的――勉强够吃是指,如果能够按照计划,顺利走出林子的话。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方季北看了看已经没力气走路的小杰,伸手过来扶他:“再坚持一把,等到晚上我去找食物,肯定能找到一些的。”

在这里,也只有生命力超强的生物才能活下来,例如老鼠蜈蚣蟑螂之类。虽然吃得很想吐,但人有的时候为了活命,什么都可以忍受。

即使如此,体质差的也已经开始不行了。有几个人开始掉队,甚至出现了昏迷现象。

孔之高冷冷看着,知道他们快不行了。

已经提醒过他们要多带食物,要省着吃,偏偏不听。到这地步,还能指望谁?他虽然有多余的粮食,也不会掏出来给他们的。

自己的命当然最重要。

再这么走下去,几天后,连那些稍强一些的人都不行了。

慢慢地走,孔之高的话是,他们要走出林子至少还要三天时间,但在体力已经到顶,食物也近乎全无的情况下,怎么熬过这三天,是一个

极大难题。

方季北觉得这些人眼神越来越古怪了。他跟小杰一起走,尽量帮助他。但其他人,已经开始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小杰。那眼光,是欲望。

食欲。

到天黑后,方季北把小杰安顿在一棵树下,叮嘱他不要乱动,离开去找食物。

尽快,尽量找到能够这些人吃的分量。小杰已经快不行了,那么小那么脆弱的孩子,他怎能看着他死去?

孔之高看着他背影,微微皱起眉头。

就算会武又怎样,婆婆妈妈,着实不是成事之人。

他思索的时候,同伴中已经有几人站起来,走到小杰身边。

孔之高扫了他们一眼,冷笑。

趁着方季北不在赶快下手是么?有个开头,剩下的就容易许多了是么?

真是一帮没出息的人。

手起刀落,血光火光,香气。

方季北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所有人围坐一团,肉还没烤熟,就迫不及待往嘴里塞,甚至为一块肉打起来。

只有孔之高坐在一旁,冷冷看着这一切,同时仔细观察方季北。

方季北愣着,脸上神色非常奇怪,怪到孔之高看不懂的程度。

他本以为方季北这样子的莽夫,应该会发怒,会直接冲上来砍几个人,会……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

他甚至还笑了下,把手里拿着的不知什么动物尸体扔到地上,随即走到一边去。低下身,却是在呕吐。

但他吐不出什么东西来,这几天找来的食物,他几乎都分给了别人。

剩下的只有酸水,吐了半天,方季北站起身来,一抹脸。然后大步走回原来的位置,捡起地上的猎物,向众人走去。

大家看到他来都有些惊慌,有几人甚至拿起了兵器。

方季北并没有看他们,只是把猎物扔到地上,道:“你们都吃饱了的话,火让一下,我饿了。”

众人松了口气。

孔之高看着方季北,眼底慢慢露出笑意。

他上前一步坐到方季北身边:“我还没吃,也饿了,可以分点你打的猎物不?”

接下来几天,方季北弄了些食物,其他人也多少找了些。然后又有两人死掉,尸体自然也被分割。

方季北没有吃一口,但也没阻止。

最后走出那片密林时,只有孔之高看到,方季北回头望了一眼,脸上现出一丝疲惫。

完成走私的任务,把得到的钱财换成南疆特产,一行人又回去穿那林子。

不是没有人想偷跑,但见识到了南疆人对他们这些“中原人”的态度后,这念头就自然被打消了――要不是有南疆商人帮忙,他们连短短

几天都无法停留。

回去的时候相对准备比较充分,即使如此,路上也再死了一人。等回到颍州时,一行只剩十六人。

范城守见了他们,收了物品,高兴地盘算这一趟收益。

“城守,我们这一死了四个人,小杰是跟着他母亲一起发配的,希望城守能给他母亲一些补偿……”方季北忽然开口,道。

范城守没想到这一名流犯居然敢开口说话,愣了一下,随即转头对身边师爷道:“你听到了吗,这小子居然让我补偿流犯……”

那师爷坏笑:“城守你忘了吗,那小孩的娘长得不错,刚来的时候送到你房里,玩了好几天呢,这也是补偿了吧!”

范城守想了会儿:“是不是那个腿挺长的娘们?味道不错。补偿是吗?我把她赏给兵营那帮人,让她快活快活,也是补偿了吧!”

他拿起南疆玉,哈哈大笑:“师爷你看,这些是上品啊,我进给知州一些,下升迁肯定就能有我的份……”他转头对下面站着的几人道

,“你们做的不错,可以休息两个月,然后再去南疆――”

他嘴还张着,头已经掉下来。

方季北手里拿着一把刀,刀上鲜血殷然。

孔之高抬头看着他,唇边露出一丝笑。忽然一掀袍子,跪了下去。

“孔之高愿为王上效犬马之劳。”

这句话方季北还是听得懂的。他愣了片刻,又出一刀砍下师爷的头,在血光中对孔之高道:“我不当王,叫我将军好了。”

庆立十年,颍州叛乱生。为首者乃一流犯,名为方季北。

孔之高站在离他三米之外,心里模糊知道,以后这就是他和这人的距离。

他也许再也看不到那个婆婆妈妈的少年了。相应的,他有了一名将军。

此后,指南打北,在战争中慢慢扩大势力。大韦已是天怒人怨,义军并没有费多少事,只四五年就打下江山来。

他这位将军是天生的奇才,尽管不通文墨,也不懂兵法。但他的感觉非常准确,只要他认为可以的战略,就不会有错。只要他认为不妥的

地方,就一定会出事。

天佑百姓。

终于杀入京城,攻下皇宫。等孔之高赶到皇宫时,大局已定。

据说先帝已经自杀,也好,省了麻烦。

却在方季北身边看到一名少年,少年极美,一双眼沉无比,即使是他也看不出内里的神情。

隐隐觉得不安,很想马上除去这少年。两人视线相对时,少年大概是看出他眼底杀气,眼神略微变了变,有些什么一闪而过。

孔之高悚然而惊。

虽只一瞬,他也看得出。

这眼神,便像是遇到方季北前的他。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求生的欲望。

……用尽一切方法,只要能活下去。

孔之高心里忽然笑了。

这少年不是自己,自己本性就是居于人下无法独断的,但这少年不同,他身上有一种不输于方季北的气势。即使是站在方季北身边,也不

会被他抢去光彩。

他有种感觉,这少年会是另一个自己,渐渐被方季北影响。但他也不是另一个自己,他会比自己强许多,也更接近自己的皇帝。

孔之高并不像方季北那样,有野兽般的直觉。但他这一很强烈地感到,他不会错。

“你叫什么?是什么官?”

他开口问道。

“我叫毕子灏,是起居舍人。”

少年回答。

承昭三年七月丁酉,乱军杀入皇宫,帝自刎于贼子身前。

方季北和毕子灏,初见。

-完-

后记

呃,现在是真的完了。

虽然肯定还有些番外,但我这么懒,估计怎么也要等个把月再写……这是理想状态……

其实这篇文,感情上我一直没想着放太多重点。如果放了,只能说我言情本质又发作了……

我其实是个很不擅长说故事的人,写文向来以心理和感情,甚至说教为主。故事情节向来薄弱。

于是说,起居注其实是一篇说教文啊。Orz……

话题拐一下,话说我这阵子一直在看玄幻。

说是玄幻,实际就是玄幻也有的……

总之,我看的重点就是修真、网游(江湖类为主),还有就是历史类。

历史类基本就是穿越时空然后改变历史。例如明例如新宋例如中华再起。

我其实并不喜欢yy出来的强大,因为会觉得悲哀。但是我坚持不懈的看这类文,说穿了,我却是在寻找一条可能的改变之路。

起居注就是这类文看多了之后的副产物。虽然出于多种考量,它终究是一篇非穿空的架空文。

也不是没想过让小方是穿越过去的。但是这样的设定,一来太过取巧而失去了我的本意,二来也不符合小方的性格。

于是继续农民坐江山。

我试图让小方摆脱我国历史的怪圈,于是尝试让他成为一个并不为权力而当皇帝的皇帝。小方的性格是很理想化的,我实在偏爱他,给了

他很多特质。例如讲原则直觉神准心地善良又放得下,等等――我很少写战争,就是因为我自己总是放不下,总舍不得杀人。

这样的小方,被小毕喜欢上也不算不正常吧^_^

小毕就一定是读君主论长大的孩子――当然那时代米有这书……――他基本具有君主的一切性质,就是少了对万民的那份心。

所以故事结在这里我觉得就可以了。一来字数差不多(……)二来感情差不多,三来真的写政改,我也没那个才能和刻苦,也没那个必要

好的地方小方上,阴暗点的事情小毕和老孔来做,挺好的。

好了,依照惯例,我其实是不太习惯自己评价自己的文的,总觉得这和作者无关。尤其是自己揭露自己写文目的之类的话……

总之,这其实还是充满了庸俗桥段的文……尤其是在感情上……政治上我承认过于简单,因为太复杂的话,我写的就未必是耽美,也未必

是喜剧了。

于是这只是个理想化的小品文。最后会走上疑似立宪的路,三权分立至少能分出俩了,地方好像有点三级会议的雏形……当然问题会层出

不穷,但我希望是那个循环怪圈之外的问题。

另外,毕子灏三个字,其实是紫毫笔倒过来一下。本来设定是小毕根本不记得那个毕舍人的名字,匆忙取的。但是写着写着,前毕舍人的

地位渐渐重要起来,也就不好意思让小毕傻到记不住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的名字的程度。

我对这种,开始怀着恨意反感,然后在对方身边渐渐看清对方真面目,转而被感化最后喜欢上对方,的戏码,有着极大的偏好。

好像对起居舍人这官职也有极大爱好……Orz……

开始的时候应该说过,本文背景大体参考宋朝。因为不是穿空,有些地方不好意思yy得太厉害了,例如野败= =……

政治上yy一下也就罢了……

嗯,想不出说什么了。

那就下一本见吧……努力ing……

另外,这本没交代反攻问题,因为不需要……据说小受是比较辛苦的一方,于是我们要说,小毕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反受呀,哇咔咔……

而且他是俺家难得的腹黑(ms是吧),应该不会像某人那样,念念不忘反受之事……

下一本非美强,进入者慎:)

好了,拖了半天,终于彻底写完。画个句号,继续看网游去也~~

27–

番外:英雄初见
孔之高注意那个叫方季北的流犯已经很久了。
其实也不会特别久。他好像是新来的,平时也在不同的犯人营,只是这一去南疆把他分到孔之高这一队,两人才算是有了接触。
其实他们这种流犯,是不应该离开大韦的。但是颍州城守有需要,而南疆那种地方也绝不会容大韦的人混入,因此那位范城守倒也放心。
算上这,孔之高已经是第四出入南疆了。那方季北却是第一。

“小杰,不要走这里。“方季北拉住二十人中唯一一名才十五岁的男孩,道──其实方季北,也不过比他大三四岁的样子,是队伍里倒数第二小的。但方季北身体强壮,听说还会武,这一路上,倒是他在照顾别人。
孔之高并不需要他照顾,这时只是默默观察他,挑了下眉。
──按说,他是第一来这里,不该知道这一带地形啊,怎麽一直都避开危险地方呢?是有人告诉过他,还是什麽其它原因?
眼见进了林子,孔之高知道接下来将是极辛苦的路程,心里开始盘算这些人会死多少,最後有多少能走出这片林子到达南疆,并安全返回。
在他眼中,这些人有一半,已经是死人了。

南疆和大岳之间隔著大片山林,林间终年笼著毒瘴,极难穿越。
而且通常也不会有人想穿过这林子。南疆人敌视大岳,而大岳人士也不会想去南疆。虽说大岳的茶叶瓷器可以在南疆卖个好价钱,而南疆的玉和药草也是大岳需要的。
於是就有种行为,叫做走私。
反正颍州多得是流放犯人,就算死几个也没什麽关系。
瘴气、毒虫、猛兽。这些其实还只是小问题,等走到连猛兽都没有的地方,才是真正危险之。
这一行人带好了避毒的草药,还能抵住瘴毒。但生在丛林中的动物能力有限,走到林区,就完全看不到动物,连草木都是那种没什麽叶子的枯枝。
由於带了太多走私物品,他们根本没办法带多少干粮,只能带上勉强够吃的──勉强够吃是指,如果能够按照计划,顺利走出林子的话。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方季北看了看已经没力气走路的小杰,伸手过来扶他:“再坚持一把,等到晚上我去找食物,肯定能找到一些的。”
在这里,也只有生命力超强的生物才能活下来,例如老鼠蜈蚣蟑螂之类。虽然吃得很想吐,但人有的时候为了活命,什麽都可以忍受。
即使如此,体质差的也已经开始不行了。有几个人开始掉队,甚至出现了昏迷现象。
孔之高冷冷看著,知道他们快不行了。
已经提醒过他们要多带食物,要省著吃,偏偏不听。到这地步,还能指望谁?他虽然有多余的粮食,也不会掏出来给他们的。
自己的命当然最重要。
再这麽走下去,几天後,连那些稍强一些的人都不行了。
慢慢地走,孔之高的话是,他们要走出林子至少还要三天时间,但在体力已经到顶,食物也近乎全无的情况下,怎麽熬过这三天,是一个极大难题。
方季北觉得这些人眼神越来越古怪了。他跟小杰一起走,尽量帮助他。但其他人,已经开始用奇怪的眼光看著小杰。那眼光,是欲望。
食欲。
到天黑後,方季北把小杰安顿在一棵树下,叮嘱他不要乱动,离开去找食物。
尽快,尽量找到能够这些人吃的分量。小杰已经快不行了,那麽小那麽脆弱的孩子,他怎能看著他死去?
孔之高看著他背影,微微皱起眉头。
就算会武又怎样,婆婆妈妈,著实不是成事之人。
他思索的时候,同伴中已经有几人站起来,走到小杰身边。
孔之高扫了他们一眼,冷笑。
趁著方季北不在赶快下手是麽?有个开头,剩下的就容易许多了是麽?
真是一帮没出息的人。
手起刀落,血光火光,香气。
方季北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麽一副景象。所有人围坐一团, 肉还没烤熟,就迫不及待往嘴里塞,甚至为一块肉打起来。
只有孔之高坐在一旁,冷冷看著这一切,同时仔细观察方季北。
方季北愣著,脸上神色非常奇怪,怪到孔之高看不懂的程度。
他本以为方季北这样子的莽夫,应该会发怒,会直接冲上来砍几个人,会
可是他什麽都没做。
他甚至还笑了下,把手里拿著的不知什麽动物尸体扔到地上,随即走到一边去。低下身,却是在呕吐。
但他吐不出什麽东西来,这几天找来的食物,他几乎都分给了别人。
剩下的只有酸水,吐了半天,方季北站起身来,一抹脸。然後大步走回原来的位置,捡起地上的猎物,向众人走去。
大家看到他来都有些惊慌,有几人甚至拿起了兵器。
方季北并没有看他们,只是把猎物扔到地上,道:“你们都吃饱了的话,火让一下,我饿了。”
众人松了口气。
孔之高看著方季北,眼底慢慢露出笑意。
他上前一步坐到方季北身边:“我还没吃,也饿了,可以分点你打的猎物不?”

接下来几天,方季北弄了些食物,其他人也多少找了些。然後又有两人死掉,尸体自然也被分割。
方季北没有吃一口,但也没阻止。
最後走出那片密林时,只有孔之高看到,方季北回头望了一眼,脸上现出一丝疲惫。
完成走私的任务,把得到的钱财换成南疆特产,一行人又回去穿那林子。
不是没有人想偷跑,但见识到了南疆人对他们这些"中原人"的态度後,这念头就自然被打消了──要不是有南疆商人帮忙,他们连短短几天都无法停留。
回去的时候相对准备比较充分,即使如此,路上也再死了一人。等回到颍州时,一行只剩十六人。
范城守见了他们,收了物品,高兴地盘算这一趟收益。
“城守,我们这一死了四个人,小杰是跟著他母亲一起发配的,希望城守能给他母亲一些补偿"方季北忽然开口,道。
范城守没想到这一名流犯居然敢开口说话,愣了一下,随即转头对身边师爷道:“你听到了吗,这小子居然让我补偿流犯”
那师爷坏笑:“城守你忘了吗,那小孩的娘长得不错,刚来的时候送到你房里,玩了好几天呢,这也是补偿了吧!”
范城守想了会儿:“是不是那个腿挺长的娘们?味道不错。补偿是吗?我把她赏给兵营那帮人,让她快活快活,也是补偿了吧!”
他拿起南疆玉,哈哈大笑:“师爷你看,这些是上品啊,我进给知州一些,下升迁肯定就能有我的份"他转头对下面站著的几人道,“你们做的不错,可以休息两个月,然後再去南疆──”
他嘴还张著,头已经掉下来。
方季北手里拿著一把刀,刀上鲜血殷然。
孔之高抬头看著他,唇边露出一丝笑。忽然一掀袍子,跪了下去。
“孔之高愿为王上效犬马之劳。”
这句话方季北还是听得懂的。他愣了片刻,又出一刀砍下师爷的头,在血光中对孔之高道:“我不当王,叫我将军好了。”
庆立十年,颍州叛乱生。为首者乃一流犯,名为方季北。
孔之高站在离他三米之外,心里模糊知道,以後这就是他和这人的距离。
他也许再也看不到那个婆婆妈妈的少年了。相应的,他有了一名将军。
此後,指南打北,在战争中慢慢扩大势力。大韦已是天怒人怨,义军并没有费多少事,只四五年就打下江山来。
他这位将军是天生的奇才,尽管不通文墨,也不懂兵法。但他的感觉非常准确,只要他认为可以的战略,就不会有错。只要他认为不妥的地方,就一定会出事。
天佑百姓。
终於杀入京城,攻下皇宫。等孔之高赶到皇宫时,大局已定。
据说先帝已经自杀,也好,省了麻烦。
却在方季北身边看到一名少年,少年极美,一双眼沈无比,即使是他也看不出内里的神情。
隐隐觉得不安,很想马上除去这少年。两人视线相对时,少年大概是看出他眼底杀气,眼神略微变了变,有些什麽一闪而过。
孔之高悚然而惊。
虽只一瞬,他也看得出。
这眼神,便像是遇到方季北前的他。里面什麽都没有,只有求生的欲望。
用尽一切方法,只要能活下去。
孔之高心里忽然笑了。
这少年不是自己,自己本性就是居於人下无法独断的,但这少年不同,他身上有一种不输於方季北的气势。即使是站在方季北身边,也不会被他抢去光彩。
他有种感觉,这少年会是另一个自己,渐渐被方季北影响。但他也不是另一个自己,他会比自己强许多,也更接近自己的皇帝。
孔之高并不像方季北那样,有野兽般的直觉。但他这一很强烈地感到,他不会错。
“你叫什麽?是什麽官?”
他开口问道。
“我叫毕子灏,是起居舍人。”
少年回答。
承昭三年七月丁酉,乱军杀入皇宫,帝自刎於贼子身前。
方季北和毕子灏,初见。

──完──
27–
後记
呃,现在是真的完了。
虽然肯定还有些番外,但我这麽懒,估计怎麽也要等个把月再写。。这是理想状态。。
其实这篇文,感情上我一直没想著放太多重点。如果放了,只能说我言情本质又发作了。。
我其实是个很不擅长说故事的人,写文向来以心理和感情,甚至说教为主。故事情节向来薄弱。
於是说,起居注其实是一篇说教文啊。Orz。。
话题拐一下,话说我这阵子一直在看玄幻。
说是玄幻,实际就是玄幻也有的。。
总之,我看的重点就是修真、网游(江湖类为主),还有就是历史类。
历史类基本就是穿越时空然後改变历史。例如明例如新宋例如中华再起。
我其实并不喜欢yy出来的强大,因为会觉得悲哀。但是我坚持不懈的看这类文,说穿了,我却是在寻找一条可能的改变之路。
起居注就是这类文看多了之後的副产物。虽然出於多种考量,它终究是一篇非穿空的架空文。
也不是没想过让小方是穿越过去的。但是这样的设定,一来太过取巧而失去了我的本意,二来也不符合小方的性格。
於是继续农民坐江山。
我试图让小方摆脱我国历史的怪圈,於是尝试让他成为一个并不为权力而当皇帝的皇帝。小方的性格是很理想化的,我实在偏爱他,给了他很多特质。例如讲原则直觉神准心地善良又放得下,等等──我很少写战争,就是因为我自己总是放不下,总舍不得杀人。
这样的小方,被小毕喜欢上也不算不正常吧^_^
小毕就一定是读君主论长大的孩子──当然那时代米有这书。。。──他基本具有君主的一切性质,就是少了对万民的那份心。
所以故事结在这里我觉得就可以了。一来字数差不多(。。)二来感情差不多,三来真的写政改,我也没那个才能和刻苦,也没那个必要。
好的地方小方上,阴暗点的事情小毕和老孔来做,挺好的。
好了,依照惯例,我其实是不太习惯自己评价自己的文的,总觉得这和作者无关。尤其是自己揭露自己写文目的之类的话。。。
总之,这其实还是充满了庸俗桥段的文。。尤其是在感情上。。政治上我承认过於简单,因为太复杂的话,我写的就未必是耽美,也未必是喜剧了。
於是这只是个理想化的小品文。最後会走上疑似立宪的路,三权分立至少能分出俩了,地方好像有点三级会议的雏形。。当然问题会层出不穷,但我希望是那个循环怪圈之外的问题。
另外,毕子灏三个字,其实是紫毫笔倒过来一下。本来设定是小毕根本不记得那个毕舍人的名字,匆忙取的。但是写著写著,前毕舍人的地位渐渐重要起来,也就不好意思让小毕傻到记不住这麽重要的一个人的名字的程度。
我对这种,开始怀著恨意反感,然後在对方身边渐渐看清对方真面目,转而被感化最後喜欢上对方,的戏码,有著极大的偏好。
好像对起居舍人这官职也有极大爱好。。。Orz。。
开始的时候应该说过,本文背景大体参考宋朝。因为不是穿空,有些地方不好意思yy得太厉害了,例如野败= =。。。
政治上yy一下也就罢了。。。
嗯,想不出说什麽了。
那就下一本见吧。。努力ing。。。
另外,这本没交代反攻问题,因为不需要。。。据说小受是比较辛苦的一方,於是我们要说,小毕身体状况不允许他反受呀,哇UU。。。
而且他是俺家难得的腹黑(ms是吧),应该不会像某人那样,念念不忘反受之事。。。
下一本非美强,进入者慎:)
好了,拖了半天,终於彻底写完。画个句号,继续看网游去也~~
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