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鹤记(上)BY 轩辕悬 (虐心文+经典老文了+推荐)
身陷贼窟的他为了生存可以没尊严,屈意承欢只为了能在世上多呼吸一刻。
直到那一天,被誉为帝国砥柱的黑旗军到来,改变了他的一生。他谎称自己是贵族,贺家七少贺千吉。并与黑旗军首领英亢陷入狂恋,沉迷于英亢为他织就的天地之中。但他心地却隐泛着不安,身怕自己的奴隶身份被揭穿……
宫廷的斗争,连串的危机,他以为经过了那么多以后他们可以长相厮守。怎知最不堪最不愿被人知道的真相却在那样的情况下,教英亢得知……一夕之间,风云变色,将他捧在手心的英亢竟对他弃若弊履,他求过哭过闹过……英亢始终不回头……
六年后,成为废奴义军首领的贺秋已经不是当年的贺千吉了。
六年间,南北冲突愈见加,英亢和贺秋之间的情感纠葛其实短短六年能够道尽?贺秋毁右臂,断轻易,又如何可以善了?英亢为了得回心上人,暗中布置能否再续前缘?
最终,帝国,和鹰鹤二人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序
洞窟里,死一般的寂静。
三年,三年了。
嘈杂污秽、永不会停歇的淫声浪语似乎就在耳边,又像是离得很远,仿佛做了场久久的梦,终于醒转。
我一直守着此刻的到来,为此刻而生存。
他们全逃命去了,逃命的关口,再顾不上我,虽然,我曾给他们带去无数的快乐和满足,却毕竟是安逸时的事。
侯二奔进来时,霍老四正将我抵在墙上,也不知第几回了,还不愿放过。
“黑旗军……黑、黑旗军离这儿只有十里地――”侯二仓惶失措。
顿时,周围的喧闹停下。只用了半柱香的工夫,强盗们卷了平日掠来的珠宝金银,准备逃跑。
黑旗军?黑旗军!
我的心都停跳了,手指紧紧抠住洞壁的缝隙。
“老四,还不走?!”同伙催喊。
“娘的,这可是个宝货,要不是娘的黑鸟军,老子一定带他走路!”老四最后在我脸上捏了把,才眷眷不舍地离开。
其实,他算是这些人中不错的。
我不动,我蜷曲,我兴奋。听着他们匆匆远去的步伐,竟忍不住想掉泪,虽然,早忘了哭的滋味。
终于,强盗窝里只剩我一个。
死一般的寂静,唯一的声音是我剧烈的心跳。我的心要跳出胸腔,狂喜泛满全身。
我活着,我自由了!
撑着墙慢慢站起来,约略走了圈,找了条裤子穿上。有裤子的感觉真怪。
当初到这里时,和我同样十二三岁的孩童有六个,后来也陆续来过好多个。整整三年,不见天光,和二十三个穷凶极恶的匪盗为伍,逃跑的反抗的身体不好的,全都死了。
只有我,顺从地迎合,沉默地忍耐,我一定要活下去,活着看到天上的太阳,活着过人的生活。
1
黄尘滚滚中,一骑黑衣军旋风般驶近。队伍前方迎风招展的大黑旗帜上,绣着只神色狰狞的金色巨鹰。
这就是古斯帝国最勇猛的黑旗军。
数百黑旗将士均身披黑色甲衣,只胸前绣的鹰纹略有区别,为首的将领绣的鹰是银色,一般士卒则为青色或红色。
黑旗军勇猛无敌,不仅在古斯国无人不晓,即使是隔着大海的流西大陆也广为流传。五年前初始成立,就奇迹般歼灭了为祸帝国十数载的四十九烈盗,尔后平定铁硕侯叛乱,抵挡邻国大顺王朝十万大军,生擒雄霸海域的海盗巨头申遥遥……如今威名震天下,盗寇恶枭闻之丧胆。
这出动数百人的特遣军是去剿灭帝国边境的二十三匪。二十三匪地偏僻,向以形迹诡秘著称,一直未被肃清。
顷刻间,黑旗军已包围了匪窟。说是匪窟,其实是山峻岭中的洞穴,洞外有丛草掩蔽,内部可能经过改造,确是隐匿的好去。
为首的两人领着一支队伍掩进洞内,发现珠宝器物丢得四都是,整个洞窟一片狼藉,显是匪人得讯逃走。
不用吩咐,几十人的分队四散搜寻,行动迅捷,训练有素。
“报――地上无可疑人物!”
“报――地下发现一人!”
衣上绣着红鹰的两个士兵从地下内洞推出一个蓬发披头的小孩,一放手,小孩便“砰”一声头朝下跌在地上。
“说,他们逃哪儿了!”问话的是领头之一,身量中等,手脚特别粗壮,眼若鹰眸,形容严厉。
被他这么一喝,小孩显然吓了一跳,惶然地拼命摇头,却不发一语。
“秀正,轻点儿,你吓坏小朋友了。”说话的是另一领头,长得十分俊秀,更难得气质斯文却无丝毫脂粉味。
小孩略抬了下头,向上瞄了一眼又立即垂下。
“小朋友,你是被恶人掳来的吧?知道他们逃到哪儿去了?”俊头领温柔地问。
小孩缩了下肩膀,微微摇头,仍是不声不动。
“一庭,他是个哑巴!”粗壮领头操着大嗓门喊道。
一庭明白秀正的意思,匪盗为了防止泄密,常常割掉掳来人犯的舌头。
性急的秀正一步上前,伸手就去掰小孩的嘴,要验证猜想。
手刚触及,小孩单薄的身体蓦地一僵,随即往后缩。可他哪敌得过秀正的蛮力,眼看着被像相畜牲一样捏开嘴巴,撬开牙关。
“嘿,全的!”秀正扯了下小孩完整的舌头,朝一庭嚷道。
屈辱的神色从小孩眼中一闪而逝,但他仍未说话,只挣脱秀正的手,将头微微扭开。
一庭心中一动,终于看到小孩的面容,那是个极苍白的男孩,久未见过日光的苍白。虽然蓬头垢面,却掩不住内里的俊秀灵逸。尤其那双适才闪过屈辱神色的眼睛,仿佛蒙尘的珍珠突然染了活色,让人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恐非凡物。
“报――盗寇分四路逃窜,已被全数拦截!”
“好!”秀正洪钟般的声音震得山洞里回声阵阵。“杀无赦!我要二十三颗人头,一颗不准少!”
一盏茶的工夫后――
“咚咚”声响,一麻袋人头滚在地上。
胸前绣着青鹰的士兵单膝跪下:“属下领罪,二十三盗逃脱一人!”
“什么?”
一庭止住欲发火的秀正:“逃者是谁?”
“霍四。”
一庭沉吟片刻:“二十三少一,罪非重,却不能不罚。回去后一月不得出营。”
“啊?!――”洞内外听到这话的人无不拉下长脸。
不出营啊,这可比挨军棍都难熬!行军几十天,谁不盼着回大都去妓寨赌坊逍遥一回?不过众人也不敢多说,一庭看似温和,却向来言出必行,反倒比凶巴巴的秀正难说话。
“啊什么啊?老子我还不是要陪你们这帮龟孙子一起受罪?” 秀正鹰眸一瞪。
众士兵低头闷笑,确实,以秀正无女不欢的作风,不出营是极不人道的惩罚了。
傍晚,一路猛赶的军队在东梁城郊扎营。一众人架火烧饭,洗浴休整,享受长时间来难得的闲暇。
而,秀正和一庭的营帐内,两个帝国名将拿一个小孩无法。
“我是郎秀正,他是奚一庭,――\旗双鹰,这该听说过吧?”
“小朋友,你怎么会落在他们手上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们可要上大都了,没空搭理你,你到底是谁?”
“别怕,二十三匪已被剿灭,你不用怕了,告诉哥哥到底怎么回事?”
“喂,奚一庭,别那么肉麻,还‘哥哥’呢!”
“你别那么凶,小朋友要哄的。”
……
“唉,不是哑巴又不说话。还软硬不吃……”秀正瞅着缩在一角不言语的小孩,终于决定放弃。
看秀正的拙样,一庭忍不住发笑:“我看他是受了惊吓,过两天就会好。我们不能逼他。”
小孩刚刚被抛到水里洗清爽,换了干净衣裳。仍是极苍白的脸色,不过少了脏污的遮掩,甚至能透过面皮看到底下青色的血管。半干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后,长长睫毛,大大眼睛,薄薄嘴唇。身体单削,只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却说不出有些……沧桑,一双眸子偶尔闪出的光芒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
沧桑,一庭在心里咀嚼一下,确实,竟是用沧桑来形容这个男童。看他小小的身子套在肥大的黑旗军衣里,静静端坐一旁,真真讨人心疼。
郎秀正和奚一庭低低地讨论起军情杂务。
突然,角落里的小孩发出沙哑断续的声音:“两、两位将军……”他站起走近郎、奚两人,再跪伏于地。
一庭忙将他扶起,秀正凉凉道:“怎么,愿意说话了?”
“我,我……姓……贺。”小孩似是憋足了全身的劲,豁出去一般。
一庭朝秀正看去,两人眼中都有讶色:这孩子好似很久没讲过话。
男孩咬了咬牙:“我,我是西梁……贺家……第七子贺千吉。”
“啊?!”秀正讶道,“贺家老七?贺家还有人剩下的吗――”
一庭手肘挤了他一下,“小兄弟,贺家乃帝国钦犯,你要想清楚再说。”而且,贺七在八年前就已入太子学读书,如今少说也该十六七岁了。
贺千吉似是知道一庭的怀疑:“贺千吉,今年十月就满十六了。”
“你有十六岁?”秀正看看跟前瘦小的孩童,满脸都是不信。
贺千吉抿住薄唇,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仿佛就在说,难道我没有十六岁吗?那坚毅固执的神情与他怯弱柔和的外形是这么不谐,却又让人生出无穷怜惜。
“你怎么能脱出生天?”一庭柔声问道。
两扇长睫毛盖住幽的双眸:“抄家当日……我正在城、城郊乳母家,出、出事后幸有家仆护主,一直躲在边境乡下。后来,二十三、匪抢劫村庄,就被掳去当奴仆,直至你们到达。”他说话多了慢慢顺溜起来。
“你不怕我们告发?”一庭继续问。
小孩“嗵”地又跪在地上,一脸激愤:“黑旗军正义之师,都是英雄好汉,定不会……”声音已见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放心!”秀正一把拍在他肩上,“冲你这话,黑旗军定会护着你!我就不信那个骚娘儿还能起什么浪。”
千吉纤弱肩膀哪经得起秀正巨掌,差点给拍到地上,幸被一庭扶住。
贺家是帝国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历代伺奉君主,功勋卓著。可八年前贺族首领仅因得罪帝君宠爱的离秋离夫人,竟惨遭灭族厄运。现下只余下这么个弱子,还受了许多委屈苦难,一介贵公子沦至贱仆,说来确是能掬一把泪。
贺千吉感激地望住郎、奚二人,秀致的双目漾起水意,连秀正这粗人都不由得怜意大起。
“郎将军、奚将军,贺七想加入黑旗军,为帝国百姓尽力。”小脸满是认真。
秀正听了一愣,睁大眼眸,比比千吉的削肩,又捏捏他的骨头:“笑话!就你这身胚,当兵肯定不行!老老实实受保护吧!”
贺千吉蓦地挺直身板,虽然身削体薄,外形也俊俏柔弱,可一瞬间显出的气势却丝毫不容小觑。
“我行,请给我一个机会!”
“你――”秀正还想说什么,被一庭拦住。
细心的一庭扯开话题,又向千吉仔细询问贺家的事,见千吉对答如流,才放下心来。
最后,一庭言道:“一切等明日小亢过来再说罢。”并让人安排贺千吉去休息。
等人走后,他才怨秀正鲁莽:“你也不盘问清楚,就许诺要护着他。”
“急个鸟,离秋那骚货早就不得宠,贺家平反那是迟早的事儿!”
一庭无奈摇了摇头,谁比他更了解秀正呢。
秀正好笑地说道:“那么个小姑娘似的嫩小伙要当黑旗军,你说他能干啥?难不成来服侍大爷我?可惜咱不好男风,不然……”
一庭闻言,亮眼珠瞬时一暗。兄弟这么多年,秀正何时才能知道他的心意?又怎么会接受这份心意?
贺千吉躺在干爽、温暖、一个人的被窝里。心仍“怦怦”乱跳。似水的双眸现出灼亮神采,重生,重生的日子。
半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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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飒飒,睡梦里又被紧紧抱住。
薰人的恶臭袭上鼻端,好想甩脱抱住我的双臂,可是不能,我知道不能,我要忍下去。
“心肝儿,乖心肝!”霍老四的淫声在耳边响起。我不由缩了一下身子,又是不眠的一夜,真好笑,我又何尝好眠过?
腿被掰开至极限,粗糙油腻的手上下乱捏,算是体贴的了,还有前戏。
“娘的!死人么,老子伺候得不好?”霍四不耐烦,猛地捏住我的根部,两根手指硬生生插入身后秘。
我痛,痛得全身打颤。不知被多少人侵占过多少回的身体还是那么紧涩,每回都要我受足苦楚。我叫出声,却叫得淫荡无比:“嗯……啊……”
“怎么?想要了?求我,求出声儿,越大越好!”
我摆动腰肢,适应体内的侵入,很痛,冷汗一层层沁出来,但仍无谓地求出声:“求你,求你――”
“求什么?”插入体内的手指由两根变至四根,快裂开了 ――不能裂,不能受重伤!
“别、别……”生生裂开的剧痛让我呻吟求饶,神思渐渐恍惚。
他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只是快结束快结束。
可是无休无止……变换体位,趴着,躺着,坐着,翘起屁股,举高腿,粗壮得不似人长的丑物在身后冲进抽出,脏浊的粘液沾满我全身。
痛得再也不想做人!还是裂开,流血,无助的剧痛渐渐麻木,转而身体内有了被虐的快感,来吧来吧……
被按下头舔弄沾满红的我的血和白的他的污液的巨大阳具,直直插到我喉咙口,我喘不过气来,腥臊味盈满口腔。
脸被重重地掴着,“舔啊!”我吸吮,舌头僵硬地转动。
口内的丑物变大变硬,不停地冲刺,眼前金星直冒,头痛欲裂。
突然――
身后又被插进硬物,“啊……”我痛得拼命扭动。
是钱三:“老四,也不等等兄弟。悠着点,别把他给弄死了。哈哈――”
这里属老三最变态,我心下一凉,今晚还能逃过吗?不,不止是钱三,刘大、侯二、武十九……十几个人举着尺长的阳具向我逼来。
我怕,浑身发冷,想挣脱――
“不、不,别这样对我!”自从风声紧了以后,洞里再没新进孩童,他们只得我一个玩物。
几十只手摸到我身上,我被拉扯、撕裂,不――不――我不要死!
这种猪狗不如的身涯何时才是尽头?什么时候才能做人?还能不能做个人?谁能救我?对,黑旗军,黑旗军――救我!
……
噩梦丛中,我醒过来。
是做梦么?环视四周,被优待安排在一个人的营帐里,睡的是干净的一个人的被窝,身上的衣裤齐全……
“嗵嗵嗵”急雷般的心跳渐渐缓下来。
我浑身脱力,倒在枕上。身上冷汗重重,衣服像是从水里捞出似的。只能拉紧湿唧唧的被子,将自己死命地裹住,这样会暖一些吧?
终于活着出来了。
白天被扔到河里清洗,幸好没人在周围,否则身上青青红红的伤痕咬斑便要让人起疑心。
用清澈沁凉的河水冲刷自己肮脏的身体,仿佛就能洗去过往种种不堪。虽然身后秘仍有裂伤,内部仍时时作痛,可是,不是有了重生的机会吗?
抛开过去吧,忘掉吧,从头来过,再不受他人欺侮!
想起郎秀正的不信任,自己确实太弱小,一定要好好练身体,做了黑旗军的士兵 ,是不是就安全了?毕竟霍四的头还没着落呢!
我伸手轻轻覆上肩膊被削去一片肉的旧创,我是贺千吉,贺家七少贺千吉,是个贵族了!
眼前浮现贺七稚嫩骄矜的脸,轻蔑鄙视的眼神,如今我竟是贺七啦!
这是我该得的,是用无比丑陋沉沦的岁月和被他人踩在脚底碾碎的尊严换来的新生。
2
五更天,黑旗军已经起身操练。
秀正大声吆喝着:“快些跑,像你们这样龟爬,迟早送掉小命!”
红鹰兵在青鹰兵的带领下气喘吁吁往前跑。唉,郎秀正就是活阎王的代名词,都已经跑了一个时辰,连歇口气都不许。
神清气爽的一庭从帐内步出,轻轻咳了一声,一个时辰也该够了吧!
秀正望了一庭一眼,虎着脸传令开饭:“饭后整装待发!”
“秀正也别老绷着脸。”边吃饭,一庭边劝说。
“治军只得一个字,‘严’!”秀正狠狠啃下一口干粮道。
一庭摇头,天底下能让郎秀正低头的,也只有小亢:“过会儿,小亢就会来吧?”
“嗯。”秀正点头,“他说到,就一定会到。……嘿,你瞧贺家那小子,八辈子没吃饭,吃那么多!”秀正向一庭示意。
一庭举目看去,只见贺千吉正埋头苦吃,身旁吃空的饭囊竟有三个之多。天!饭量大的壮兵一顿也顶多吃两个饭囊的量,这么小小的人儿竟要吃下四饭囊,确实吓人。
“是不是受了刺激?昨日我好像说他太瘦小!”
一庭没好气地斜了秀正一眼,向贺千吉走去。
千吉的饭量已引起众多好奇的目光,\旗兵们心下恻然:二十三盗那些狗娘养的连饭都不让吃饱!
“小贺,”一庭温言道,“养壮身体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千吉满嘴含着食物,抬头看向一庭,不语。
一庭轻叹,看他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默、坚毅和固执,怜惜之余,竟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劝慰,只能伸手揉揉那颗小小的头。
千吉受到触抚,浑身一僵,迅速低下头去。
一庭瞧瞧摸空的手,一怔。
就这时,传令兵报:“英帅到!”
一庭忙转身迎去,千吉也举起希冀的目光――传说中的黑鹰神英亢是什么样子呢?
黑旗军之所以名震天下,首领英亢居功至伟。
英亢乃百年难遇的将才,辉亚大陆无人不晓的英雄。
时年二十三岁的他,十四岁即在帝国竞武大赛中力克群雄,而后苦战五天五夜力挫大顺朝无敌神刀霸虚坤,得以扬名大陆。十五岁偕当时仅十四岁的奚一庭、十三岁的郎秀正成立黑旗军,招募全帝国有志的贵族少年,横扫匪盗贼枭,平铁硕叛党,活捉申遥遥,智退大顺侵军。十六岁获帝国圣公主雅枫青睐,成为入幕之宾,十九岁迎娶大顺朝锦绣御女,二十岁将著名女诗人照清纳入英帅府,二十一岁又与宫廷巫女希纤传出恋曲……种种传奇事迹说上三天也不嫌多。
何况,新近他又继位为帝国最神秘、最具权势的英族族长。由于古斯向以铜钱作为流通货币,帝国境内又只有英族封地北方寿阳、燕平出产铜矿,因此英族实质上操控了整个帝国的经济命脉。
如今英亢可谓一手掌握帝国军政大权,说古斯半个姓英也不为过。
但这么个风流人物却不是奚一庭般的俊美青年,甚至连英俊都谈不上,他身形远较一般人高大,肤色略黑,剑眉入鬓,颧骨高耸,长目灼灼,厚唇大耳,尤其是那只占据了三分之一脸庞的大鹰钩鼻,凭添几分慑人风采。
这回他只带了两名随身侍卫,轻装赶来与郎、奚双鹰相会。
只见他快马驰入营区,远远地飞身下马,龙行虎步,一把将久候的郎、奚二人揽在怀里。身材颀长的奚一庭竟比他还矮上一头。
“秀正和一庭还是老样子。”英亢凝目看向两个最亲的兄弟和部下。
“小亢也是啊!”奚一庭一向称顶头上司为“小亢”。
“英帅还是瘦了的!”秀正一本正经。
“你们俩,一个跟我娘亲一般喊我乳名,一个又叫我劳什子的英帅,比个外人还见外!说多少了,秀正你改不了吗?”
“那是一庭目无尊长,秀正向来守礼。”郎秀正老脸微红。
“你的英帅听‘小亢’更顺耳嘛!”一庭逗他。
三人说笑着步入主帐,才坐下,帐外传来喝斥声:“主帐要地,闲人莫入!”
“何人?”英亢扬声问道。
话音刚落,两名侍卫将一个少年推了进来:“他说一定要见英帅!”
一庭刚要说什么,被英亢止住。
少年的头被侍卫抬高。
那是长年不见天光的苍白,长睫毛掩翼下的双眸迷迷蒙蒙,眼圈泛青似是睡眠不佳。小小的身子套在肥大的红鹰黑甲衣里,有些滑稽。只饱满的高额,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薄唇,隐隐透出一股高洁矜持的气质。
“我、我想入黑旗军!”声音断续低哑,却铿锵有力。
跪在地上的贺千吉仰望传说中的黑鹰神,矮小的他直兀兀地先瞧见了前方黑袍上振翅欲飞的狰狞金鹰,不由一阵心怯。
定神吸气,再抬眼看去。
狭长的双目,犀利的眼神,高耸的颧骨,厚实的双唇。
不知怎么,心神慢慢凝下来,竟似不怕了。
英亢也是一滞,那双眼睛,似怯似勇……纯净,却又得瞧不见底……他沉默。
“我已经十六岁了――”
竟有十六岁了?看模样还是个小娃娃啊!
各色美人,英亢见惯,眼前少年虽是清俊绝伦,却也不见得能让他惊艳,只是少年眉宇间那抹似有若无的苦楚,竟让他稍稍走神。
一庭对英亢不同寻常的反应有些察觉,刚想帮千吉说项,英亢已收回目光,轻描淡写地朝秀正道:“黑旗军向来军容整齐,这名红鹰兵的甲衣不合身,换一套新的吧!”
一时间,千吉发怔,这是什么意思?
倒是粗莽的秀正一语惊醒梦中人:“还不谢谢英帅,打今儿起你就是我黑旗的红鹰小兵了,看不出你小子还有点儿福气!”
眼睛一红,千吉一头磕地。
英亢洒然笑笑。
一庭这才将千吉身份经历告知。
“哦?还是贺家的公子!尔父贺将与我还有一面之缘。”英亢对所谓的钦犯身份似是毫不介怀,“好!从今后黑旗军里可就多了只小鹤了。哈哈……”
殊不知,他一句戏语,成就了古斯帝国一段不朽传奇。
千吉刚想出帐――
“小贺不用走,”英亢让千吉坐下言道,“今我要讲的事,你也听听。”
这回连秀正都觉到英亢对千吉的另眼相待。
英亢正色道:“北地这边倒还安宁,可南方的局势堪忧!”
其实这早已不是新鲜话题。
古斯帝国的三大阶层――贵族、平民、奴隶等级森严。贵族世代相袭,贵族的后裔永远是贵族;平民只有建立卓著功勋才可进阶贵族,有此殊荣者帝国史上屈指可数;而奴隶则等同牲畜,不允许读书认字,生杀福祸全由贵族主人掌握。不同阶层间泾渭分明,通婚通奸杀无赦。
不过帝国成立数百年,到了近期,这种分界越来越多地被打破。
在帝国北部,贵族一向凭借祖传的矿产、田地和大量的家养奴隶维持奢靡生活,豢养的奴隶多,雇佣的平民就少,以至于北部平民生活日渐贫困,很多被逼沦为贵族的家奴。
而帝国南部临海,土地贫瘠矿产稀少,反倒是海上贸易和手工作坊逐渐兴旺,于是北部平民大量南迁,近十年全古斯八成的平民聚集南方。
平民经商致富,有的甚至比帝国贵族更富有。这些新晋豪富的工场都需要大量人手,而平民数量有限且佣金不低,他们理所当然就动起奴隶的脑筋,可奴隶却是世代由贵族掌控。一时间富商们怨声载道,与贵族的矛盾日益尖锐,渐渐发展到奴隶们纷纷南逃,南北势力水火不容。前些年帝国唯一奴隶出身的贵族铁硕侯举旗叛乱,就是政局动荡的端倪。
英亢指的便是这番情势了。
“帝君身边的人政见也有分歧,我在大都就有好几拨人来游说,南北都有。这先到东梁与你们会合,就是怕你们不知情由地搅进浑水。”英亢继续说道。
一庭皱眉:“形势已这般吃紧?”
“哼,”英亢微微撇嘴,“南部六百九十三名巨富联名上书,要废奴!”
“废奴?”秀正挠头,“这是什么东西?”
“就是将所有奴隶变为平民。”一庭抿唇。
“那谁养活他们?”秀正更觉莫名其妙,“这帮蠢奴岂不都要饿死!”
一庭沉吟道:“据说,流西大陆便没有奴隶,只有官吏和平民。”
“的确,南方巨富的联名上书也这么说。”英亢应道,“那谏书就叫《学流西废奴强国》。”
说完,他便闭口不语,顿时帐内气氛沉凝。
半晌,英亢站起身,背手仰首,悠悠而言。
“长久以来,很多世家对家奴都过于严苛,致使家奴心生不忿;而不许奴隶学文读书也确有待商榷。可也有许多家族如北地的英、郎、白族,东部的贺、桂、庆族,西南的奚、申、尉族,对奴隶甚为宽待。一庭与我的祖父都曾冒大不韪令家奴习文练武,对年老体弱者体恤有加、赡养天年,族内忠仆比比皆是。先帝更开先例封军功卓著之铁硕奴为侯。”
“可结果呢?”他微微凝起双目,“先帝薨逝,铁硕侯便公然造反,战火整整燃了两年;如今南部上下更要学流西,哼,分明是贪图暴利,欲借废奴而乱天下。”
“奴才忘了本分叛离主子,乱民借天作胆窃国谋逆,嗤!”
突然,他拔剑转身,霍地斩向帐内作案几的巨石,剑光闪烁间,坚石一分为二,只听得他牙缝间爆出决绝厉声:“是可忍孰不可忍?”
望着断面异常光整的巨石,秀正“啪”一声单膝跪地,朗声立誓道:“英帅怎么做,秀正就怎么做!逆英帅者皆如此石。”
一庭立于一旁,攒眉凝思,沉吟不语。
角落的千吉浑身发颤,牙齿紧紧咬住下唇,都渗出血来。
英亢吸口气,打量了一下沉思的奚一庭,似觉过分,将剑归鞘,转颜笑开来:“一时心有所系,失态了。秀正起来吧!”话完,径直走向千吉。
他轻轻拍打千吉的肩,不觉地放软声音:“呆了吗,吓坏了?这还怎么当黑旗军啊?”千吉一受抚触立时跳将起来,随即缩成一团。
这下英亢倒被闹糊涂了,又见小家伙惊吓得白脸泛青,连薄唇都咬出血来,顿时不忍,想也不想便伸手替他抹去唇畔的血丝。
修长黝黑、长着薄茧的手指轻刷过千吉的唇,瞬间,火燎般的感觉活刹刹穿透了千吉纤弱的身躯,他展开长睫,无辜小鹿般迷蒙的双眸闪过一丝无助,眼波似哀恳似悲愤,却没再躲开。
英亢瞅着指尖淡淡血迹,仍有粉唇细腻的触感,下意识将手凑到嘴边,作势摸鼻,伸舌舐去……似乎有些甜。
这是怎么啦?
英亢回过神,少年似水的眼波已沁入心脾。
矜持孤高又落寞的男孩儿,一段白得能看到青青血管的颈脖,支撑着可爱的小头颅,没于宽宽的黑甲衣内,侧线优美得有如真正的白鹤。
英亢细狭的眼睛微微眯起,耐人寻味地牵了下嘴角。
一庭和秀正都在英亢背后,瞧不见那些微妙动静,千吉却一阵悸动……
那一刻,好像已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贺,”英亢温声问道,“当年你父亲贺将盛川待族内家仆可好?”
千吉闻言一怔,旋微微顿首。
“是啊!”英亢似胸有成竹,“否则,你乳母一家怕不会冒死搭救,你又哪能脱出生天呢?”
千吉心中已轩起滔天巨浪,生怕在脸上有所流露,只得把头垂得更低。
英亢只以为触及他的伤心事,继续问道,“在二十三盗窟受了许多苦楚?”
千吉双手在长袖笼里紧紧握拳,轻声应道:“就只做些杂活,平日里受些打骂。”
“哦?!”英亢右眉上挑。“贼窟里还有其他被掳的人吗?”
“嗯,”千吉眉峰微蹙,“还有许多妇孺幼童,都先后被卖了。”
“那你呢?”
“我……我……”千吉一阵恍惚,似乎陷入某种回忆,慢慢才说道,“我年纪已大,做不得旁人家的孩子,可长得、长得却小,也做不了工,故一直未得卖出去。”
“原来如此!我还觉得奇怪,依你的相貌……”英亢盯着千吉俊颜,笑道,“尔父贺盛川可是有名的大汉,小贺可要好好长个子哟!”
秀正这时方插得话来:“这小子今早干掉了四个饭囊,巴巴地想长高哩!”
“是么?”英亢笑得更。
千吉微松口气,背上冷汗已湿透内衣。
见气氛缓和过来,英亢看向沉默不语的奚一庭。
一庭似有感应,亦抬头与他相望,不等英亢开口,郑重言道:“无论如何,小亢,永远都是奚一庭的兄长。”
两人对视片刻,目光流转间,皆了然于胸。
只秀正猛捶一庭后背:“英帅是首领,哪又轮到你称兄道弟了?”
三人重又坐下,细细商讨起怎样应付大都的复杂形势,千吉则被英亢叫人带出。
谈了半多个时辰,英亢大大展了个懒腰:“那就这么办,你们韬光养晦,切勿趟进浑水。我有事要赶回燕平。”顿了一下,又侧首交待:“替我好好照拂小贺!”
一庭和秀正对望了一眼,一力应承下来。
英亢但笑不语。
※※※※※※※※※※※※※※※※※※※※※※※※※※※※
站在众人间,我默默看着黑鹰神英亢绝尘而去。
他就是只鹰,长得像鹰,品性也肖鹰。那双似要穿透人心的眸子,那只弯勾勾的大鼻,似笑非笑的大嘴……
还有……我触向尚有余热的嘴唇……还有那热得发烫的手指……
他走的时候回头挥手,咧了嘴笑着,露出森森的白牙,竟有些稚气,又哪似那个剑斩巨石狞猛沉狠的人呢?
我竟然有错觉,他是朝我挥手朝我笑,这明明不可能,可我心里就是一阵阵发慌,万一是真的呢?不、不,那是错觉,那肯定是我的错觉!
我怎么会有那种感觉?定是早上吃多了犯晕吧。
幸好,我的话他们都是信了的,又为什么会怀疑呢?
“奴才忘了本分叛离主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贺将盛川待家仆可好……”英亢的声音回回旋旋地转在我脑筋里,止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拼命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知道的人全死了,我就是贺千吉,我入了黑旗军。这里都是贵族子弟,我当然是贺千吉。
那个待家仆甚好的贺盛川,他对奴才确实体恤……
他,可是我第一个男人。
哈!
终究还要想到,即算要忘掉,也总需时间。更何况是镌在心的记忆,哪是说抛开就能抛开的――
欢天喜地的上元节,屋外声声爆竹。
沉香绕缭的书房里,高得快顶到房梁的贺老爷,咯咯儿地笑,扯开我的襟袍,抓住小鸡鸡,教八岁的我怎么乖乖做奴才,怎么开苞做男人。
痛,痛得我三天后才能站起来走出那间屋子。
出去就遇见少爷,贺家七少轻蔑地看我,高高地抬起头,朝我脸上吐唾沫,用力踹我屁股,骂我是男娼。
男娼是什么?我不明白,我只知道小屁眼又被踹裂开,又是三天不能下地。
其实,这些比起前三年,又算得什么?
真还要谢谢贺老爷冒大不韪让我识字断文,没他的教诲,我哪会懂得要做听话的玩物,哪能活到今天?
是的,贺家待我不薄。可我做贺七却也是该得的。我已尽了我的本分。
按上肩膊的旧创,曾几何时,这里被烙上红红的“贺”字。是老太爷恩典,夸我俊俏,没把字烙在脸上。
如今皮肉都被削了去,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
拔营起程了,要去大都。
仰望苍天,是天怜我么?给我涅P再生的机会。
我只愿能好好地做个清白人,做名红鹰兵,杀光举世的恶贼凶枭,一洗前仇旧恨。
3
东梁到大都,快马只需一个白天,虽说会骑马,但幽禁了三年的千吉毕竟体弱,骑在马上一阵紧赶,早被颠得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可硬是撑着没吐出来,只一张小脸惨白到吓死人。
“撑不下去就别逞强,英帅可要咱们好好照顾你!”秀正在后头不冷不热地说着。
跟在后头的一庭用马鞭柄猛敲秀正脑壳:“怎么你连你家英帅的话都不听了?”
“哎哟!”秀正吃痛,“我不正照顾着的嘛?”
千吉死死咬住牙,郎秀正一路上不知说了多少遍要替英帅好好照顾他,真的么?
身体在马上颠得难受,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
好不容易到了大都黑旗营部,大概也是承了英亢那句吉言,千吉被优待地分到单独的营帐。
他也没什么好整理,趁大伙都忙着,偷偷跑到没人大吐特吐一番,才觉得舒服了些。举袖拭汗,一股秽物的酸臭味扑鼻而来,他性喜整洁,以前在盗窟是没法子,这会儿可一定要快快洗澡才行。
黑旗兵士多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虽有青鹰红鹰上下之分,到了私下里却胡闹惯了的,这会儿一众人就趁着晚饭前的一刻在营部的温泉池里泡着,年轻的更玩起水来。
千吉拿着衣服,远远站着,不敢下水。
身上的咬痕还没褪尽……人那么多,都是大个子……
“咦,这不是新来的红鹰兵么,是不是姓贺?”身后传来几个黑旗兵士的话音。
“怎么站着不下去啊?”
“长得像个大姑娘,害臊呢!”
“哥哥帮你一把!”
嘻笑声中,几个大个子硬是连拉带扯将千吉推到了水池里,猝不及防掉进温水的千吉好不狼狈,还没顾上抹掉一脸的水,池子里的兵士们已经动手脱他的衣服:“哥哥们帮你洗澡喽!”
“不要!”
手触到身上,千吉顿时惶恐起来,知道周围的人是善意玩笑也没用,知道他们是和他这个新战友表示亲热也没用,他就是害怕得直发抖,拼命挣扎起来,只差没失控尖叫。
玩闹着的兵士也觉到不对劲了,都放开手,任由池子里的小个头连滚带爬上了岸。
脸脸相觑:“这小子咋了?那么别扭。”
离了池子的千吉也清醒过来,顿时不好意思,他可是要做个最好的红鹰兵,第一就跟同袍搞僵怎么行?
“我,我……”嗫嚅半天,总算鼓起勇气,“各位大哥,小弟得罪了!”头也不敢抬,鞠了一躬撒腿就跑。
“嘿!别跑啊小子,你衣服还湿着呢!”
“这谁啊?怪有趣的!”
……
躲到营帐的千吉喘着粗气,歇下来才觉得寒气逼人,忙换下湿衣服。心说,等到身上咬痕褪了,再去洗吧。只是这惧怕别人触碰的毛病不知怎么才能去了。
却不想想,这是多年非人生活留下的阴影,要克服可得些时候了。
入夜,疲累已极的千吉早早睡下。
三更时分,一条隐约可见的黑影在红鹰兵营区起落,最后落在千吉的单人营帐外,黑衣人身形异常高大,风尘仆仆,似是赶了长路而来。可站定后,却好大一会不见动静。
是谁能避开黑旗军铁卫轻松潜入?功夫这般高却为什么做贼似的站在红鹰兵帐前?且为何到了目的地,还迟迟不动?
半晌,黑衣人猛一握拳,潜入帐内。
入眼,榻上的小小人儿显是睡得不好,身体不断轻微颤动,饱满的额上全是冷汗,眉头紧皱,嘴里更发出低吟。
黑衣人紧抿双唇,坐到榻上,伸出大掌轻轻拭去千吉的冷汗,更想抚平双眉间的愁纹。
却不料,千吉警醒之极,汗还没擦尽,人已经惊醒。
“谁!”声音抖成一片,“别过来!别过来!”
黑暗中,千吉吓得直直缩到床角。
黑衣人显是有些后悔,张了张嘴,又闭住。
千吉蜷成一团,迷茫大眼圆瞪,却似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连连低语:“不怕,我在黑旗营部,我逃出来了,我在做梦,我在做梦,我在做梦……”
本还想一走了之的黑衣人再也忍不住,猛地将小家伙抱在怀里。
是怎么的折磨,小家伙落得这般堪怜。
大掌轻抚纤弱的背脊,瘦得连脊柱都能一节节摸出来。抱在怀里,轻得没有份量一样。
娘的!二十三匪!
被抱住的千吉惊惶得直要叫出来,嘴刚张开,就被黑衣人的大嘴牢牢覆上。
不但是嘴,还有舌头,在薄薄唇上流连忘返。
千吉被铁臂箍得丝毫不能动弹,他虽历经人事,可亲吻确是少而又少,一时间反倒清醒过来。
那唇的温度,好烫,就像那个人修长黝黑的手指……
唇分,黑衣人的脸映入眼帘。
“英、英亢?”
千吉伸手触向嘴唇,竟真的是他?
黑鹰神英亢夜入他营帐,还亲了他,是真的……唇上还有余热,他竟然叫他“英亢”,怎么能叫首领的名字,可他怎么会……他还抱着他,离得好近,身上好热……
接吻了……
第一。
脑子里一团乱。
却没发现,他被人抱着,并未惊惶,也不颤抖。
“我是英亢,别怕。”英亢搂得更紧,心里突然热热鼓鼓的,开口就说,“小贺,英亢欢喜你。”
说出来,英亢自己也诧异,却又觉得畅快。
这不是欢喜是什么,明明交代了一庭和秀正好好照顾他,明明已经往北赶了五六百里路,明明燕平有要事理……却怎么都宁不下心来,离得越远,反而想得更多,那个长得像白鹤的少年。
什么吸引了他,他也说不明白,或许只是那个眼神,或许是那缕甜甜的血,反正只想快快把握住这只小鹤。
他是想了就做的人,到傍晚的时候,立时下了决定,调转马头直奔大都。
这不是欢喜是什么。
欢喜了,便要明明白白告诉对方,即使是个小鬼。看他惊得半天合不上嘴,英亢沉沉地有点得意地笑起来。
竟是这么个小鬼,令得堂堂黑鹰神魂不守舍。
欢喜?
千吉怎么也料不到会听到这个词,会从那个人口中听到这个词。
欢喜?欢喜他?他有什么好?他只不过……
心口被什么压得又疼又甜,一时间什么也想不了,只下意识紧紧抱住对方铁铸般的身躯。
英亢更开心,小家伙是回应他呢!
“我会再呆些时日,不过这是你和我之间的秘密,暂且谁都不要告诉。好么?”
小头颅在怀中猛点。
暂且不告诉?那今后还要告诉别人?
别人会不会……
毕竟还是少年,虽是吃过无数苦头,可平生头一有人跟他表白,且是这么个大大有本领的英雄人物,千吉觉得幸运得都不像自己了,竟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你身体太单薄……”英亢一路上早就想好,“就算练红鹰兵的功夫,也是事倍功半,我先教给你套内功,好好培元固气才是正理。不过练好了先别显露,英族武功是不传之秘,好么?”
英族的武功谁会不想学?
学了武功便不再被欺负。
头不迭地点。
又是“啵”一下亲在小家伙脸颊上,英亢也是高兴,像是心突然被填满了。
小鬼高兴,比自己高兴还高兴。
“乖,好晚了,睡吧,我在这儿就不做噩梦了,嗯?”
千吉迷迷糊糊点头,悠悠乎乎睡去,醒来都还觉得是做了梦。
白天秀正开他玩笑,一庭温言相询,都心不在焉,过得恍恍惚惚。直到晚上,英亢再出现,一把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啄吻他的脸,他才能确认,一切都是真的。
英亢果然教他武功,还大费真元给他疏通了经脉,并承诺以后教他贺家的武功,令他重振贺氏声威。
他每天过来,千吉每天都不再做噩梦。从没睡得这么安稳香甜。
忽忽间,十多天过去。
临走,英亢虽没流露什么,心里却是不舍得紧,只燕平的事情再不能拖。
“小贺,小贺,我从没这么迷过一个人。”他凑在千吉的耳边低低地说着,然后等着看小家伙的耳根由白变粉直至通红。
真的着迷。
短短十几日,白天,他隐在暗看着小家伙慢慢融入红鹰兵众;晚上,匆匆相聚两个时辰,教习武功还来不及,都没能说上什么体己话。
时间虽短,他却完全明白,命里的克星算是到了。
最后的夜晚,他留下随身匕首给千吉:“见匕如见人。”
果然,那张嫩白小脸又透出红晕,接过匕首珍而重之地贴身放好。
圆圆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却也不懂说些情话,但只这样便逗得英亢想多留几天。
怕硬不下心离开,连再吻一下都不敢,英亢咬牙头也不回投入黑夜。留下个幸福得不知所谓的贺千吉,呆坐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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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做了贺千吉便是不同。
他走了。
我坐了半晚,腿有些麻。手伸到怀里轻轻抚摸那柄匕首,心止不住地狂跳。
我在学天下数一数二的英族的武功,我,我被英亢喜欢。
我,我还是幸运的不是么?
重生。
别的真的没力气想了。
过往,没力气想了。
只想好好练功夫,好好做红鹰兵……
等他,等他回来。
也许是因为正在长身体,千吉大半年里竟拔高了半尺有余,虽还及不上英亢的高度,可和秀正站在一起已毫不逊色。
秀正为此抱怨连连:“你说说看,这小子天天吃几个饭囊就还真长了个子。嘿,早知道当初我也疯吃他一年半载,怕不比你都高啦!”
听得耳朵生茧的一庭只得苦笑,摇头不语。
“你笑什么?老实说,你是不是也使了这招才会比我高……”
自诩天下第二的秀正(第一当然是他的英帅)向来对自己的个子最不满意,偏偏瘦小得被他看不起的千吉一忽儿就长得和他同样高,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
“红鹰二十七报到!”
气乎乎的秀正大声嚷道:“进来吧!”随之恶狠狠地瞪向掀帘而入的俊逸少年。
黑旗军的红鹰兵向以编号互称,千吉便是二十七号。
这时的他全无当日的憔悴惨白,虽然肤色仍是醒目的白,却泛着红润。幽黑的双眸中也添了明亮的光彩,连带嘴角都微微上翘。
他一掀甲衣,单膝跪地禀道:“郎将,红鹰兵十四名想出营采购。”
“哼,想出去玩吧?!”秀正没好气地说,“英帅不日即要南归,有闲便好好操练!”
千吉闻言,望向好说话的一庭,盼着他能说项一二。
一庭轻咳一声,刚想开口,秀正虎眼朝他一瞪:“你两个眉来眼去的当我瞎了么,就你会做好人?”说完,站起大大伸了个懒腰,“嘿!郎将我今天带小子们逛大都!就劳烦一庭留守了。”
十四个身着便装的红鹰兵哭丧着脸随秀正同游大都。什么和什么嘛!早知道都不用上街了。郎将的脾气最古怪,脸色变得比天都快,跟着他虽然能吃香喝辣,运气好还能遇见个把俏妞,可一旦挨起整,动辄就是禁足一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三十九号红鹰兵桓福――就是当日推千吉下水池的大个子之一,偷偷抱怨千吉:“小子你本事恁地大,愣把这尊大佛给请了来!”
老六平西冠索性提议:“二十七,好歹郎将教过你两天骑射,今就代哥哥们陪陪他,下回请你上杏楼喝酒!”
千吉在红鹰兵中年纪最小,虽然刚来时羞怯得紧,可时间长了大家也都能体谅,再说他长得俊性子又随和,如今早成了众兵士的好老弟。这回老兵哥哥求他,即算知道秀正难伺候,也还得一力应承下来。
“嘀嘀咕咕罗嗦什么!”一马当先的秀正沉声喝道。
桓福马上应道:“正说上哪儿玩的事。”
秀正粗眉一挑,眼里掠过不易察觉的笑意,但却板着脸:“大老爷们却似小娘儿般叽里咕噜,老子烦都被烦死,二十七你留下,其他都给我滚,明日卯时在南门会合。”
众人一听,心中狂喜,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喜意,忽碌碌走得一干二净。
秀正回头盯着唯一剩下的千吉:“你是不是也想滚?”
千吉摇头。
“哼!算你小子走了狗屎运,今儿个郎将带你去见识见识!”
秀正带千吉去见识的是大都最有名的妓院“来凤轩”。不似一般的风月场所,来凤轩布置得颇为雅致。
秀正看着千吉忽闪着大眼东瞅西瞅,悄悄凑过去问:“小子,还没跟女人干过罢!”
千吉一愣,不自在起来。
“出来这么多回,桓福那色鬼都没带你开过荤?”秀正猛眨眼睛,颇有打抱不平的味道。
千吉忙摇头,一张俊脸更是涨得通红。
“喔!我晓得了,那帮龟卵子定是瞧你长得俊,怕你在娘儿面前抢了他们风头,连逛窑子都不敢捎上你!”说完秀正再也忍不住,旁若无人地捧腹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得紧……放心!今我定让你好好开个荤!”
千吉惶急摆手:“郎将,不是――唉,不用――”
“不用个鸟!男儿汉大丈夫,又不是阉人软蛋,怕什么?”秀正停住笑佯作怒态,惹得千吉不敢再吭声,可一忽儿他又更夸张地笑开:“哇哈哈哈――你小子比一庭更一庭,可别学他那假正经,坐怀不乱……哈哈哈――”
经过的人莫不瞧这行径放肆的大汉和一旁手足无措的俊逸少年。来凤轩在大都颇具声名,进出的达官显贵不在少数,常人怎会如此大胆。
正这时,内轩迎出个仙子般的美女,眉目如画,清丽出尘,袅袅婷婷间停在秀正身前。只瞧她轻掠额前刘海,含羞带怯地朝秀正望去。
秀正停下狂笑,痴痴和美人对望,千吉暗道这定是郎将的相好,略略往后退去。岂知一忽儿间已是河山变色,大美人杏目圆睁,秀眉倒竖,一手叉腰,一指直点到秀正的鼻头,破口大骂:“郎秀正,你这死没良心的还没臭死烂死在阴沟粪渠里,还敢到贞贞这里欺负人么?”全然的一副泼妇做派,与她先前的气质判若两人。
“郎秀正”三字一出,周围聚起的人群中一片“嗡嗡”,黑旗双鹰,古斯国谁人不知?不想竟在这风月场所得窥真面目。
千吉还在为自称贞贞的美妇担心,秀正竟像做错事的孩童般涎着脸道:“贞贞你别气,都是我不好,我本该烂死臭死,只舍不得贞贞,才敢活着来见。”
于是又一片“嗡嗡”声,英雄难过美人关,鼎鼎大名的郎将秀正原也早拜在来凤轩香贞贞裙下!
来凤轩老板娘香贞贞收回她的玉指,变戏法似的又回复到娇怯美人的扮相,慢声细语道:“诸位见笑了,今――”只见她低垂臻首粉脸含春,“今贞贞见到这前世的冤家,怠慢不周诸位见谅。”
“哈哈――”秀正朗笑两声:“相逢是缘,各位今日的销全算郎某的!”
顿时,来凤轩内欢声盈沸。
秀正刚有些得意,贞贞又是一声轻哼,将头颈扭到一旁。秀正皱眉暗道:“可道是美女多作怪,怎生再想个法讨她欢心……唉,一庭在就好了。”
这厢秀正还在盘算,那厢贞贞已经发现新大陆,直瞅着千吉道:“哟,哪里的少年郎,这般俊俏?”独特的气质连秀郎都没有哩。
千吉被她盯着,好似火燎了脸,忙不迭将头垂下。
“咯咯咯,还是个怕羞的孩子!”贞贞还想继续逗他,却被吃醋的秀正一把揽在怀,“一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还是小白脸呢?千吉哭笑不得。
贞贞才不管那只吃醋的莽猪,亲昵地问千吉:“喂,快告诉我你的姓名来啊,不说我可不依喔!”
“问我就行嘛!”秀正扳过贞贞的俏脸,赌气道,“他是红鹰二十七,爹生的,娘养的,来来的。”
千吉松了口气,他目下仍是罪臣之子,身份来历不宜宣扬。于是顺势行礼:“红鹰二十七见过香小姐!”
贞贞嘟起嘴:“胆小鬼!怕他作甚!”
香贞贞的香闺外,一袭白衣的千吉守在门侧。
虽然被救出来大半年,与那个孤苦无依、憔悴病弱的小人儿相比,此时的千吉早添了少年人本该有的天性,热情、好动、活泼、贪玩,可说不出来和旁人不同,总透出股落寞沧桑的味道,有意无意反倒增了魅力。
适才他受命从十数名美娇娘里挑个中意的,轩里的姑娘哪时见过这等儿郎,个个明抛媚眼暗扭纤腰欲与美少年共春风,可他说什么都不肯。
这可好,惹得秀正怒气冲天,进了贞贞香闺,还在抱怨:“你说,天下哪有这样不识抬举的人。完全是一庭教出来的假道学伪君子。”
贞贞坐在床沿,听着秀正的牢骚,却怔怔发呆,全无伊始的飞扬神采,半晌才轻轻说:“秀郎,这怕是我和你最后一面了。”
“什么?”闻言一惊,瞪向她。
“有人要为贞贞赎身。”两行清泪无声淌下。
是么?秀正心头一阵纠结,他和贞贞是你情我愿露水之交,早知会有这天,可毕竟相好多年,竟是难受异常。不过他向不看重儿女情长,怔了会便说:“也好,早该离开这地方了!”
“你果真铁石心肠,便从没把我放在心上。”泪流得更急,贞贞的声音却决绝,“郎将便走罢,贞贞再不要见你。”
猛咬牙,秀正霍地站起:“以后若过得不好,还记紧来找秀正。”说完头也不回出门而去。
千吉眼瞧他半柱香不到就出来正奇怪,可看他脸色铁青也不敢多问,只得跟在身后,还没走出几步,背后就传来嘶喊:“秀郎!”
一道纤影直扑过来,跌在秀正身后。
“唉!”秀正轻拍贞贞紧抱住他双腿的玉手,难得无奈:“这又是何苦来呢,既是打定主意赎身,便把前尘通通忘了。”
贞贞头埋在秀正膝间,嘤嘤哭泣:“莫笑我痴傻,欢喜你的人都会受苦……秀郎秀郎,这个月十五洪启昊便来接贞贞了,你不要走好么?”
秀正浑身一颤,猛地将贞贞揪起:“洪启昊?哪个洪启昊?”
贞贞苦笑:“还有哪个洪启昊。”
秀正顿时明白过来。
来凤轩在他庇护下,向无人敢迫贞贞,他也只道是她厌了青楼生涯心生去意,却原来……
一扫适才的颓绪:“别人便不管,姓洪的想动你,老子就不许。”
跪着的贞贞轻轻抽泣:“可我怕他――”
“哼!”一簇精光闪过秀正鹰眸,“黑旗军的书典里没有怕字。”
“二十七,速速发信召集那帮小子到此集合。”
千吉正要听令,不远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丫鬟跌跌撞撞过来禀告:“军爷,小姐,洪、洪大人把客人全轰走,连护院的也都――”
“哈哈哈哈――小贞,这是你的迎客之道么?”狂笑声中一紫衣人从外轩踏进,身后跟着廿数个彪悍军士,“久闻\旗双鹰大名,一直缘悭一面,不曾想郎兄早就是知己,连中意的女人都是同一个!哈哈哈……”
紫衣人是个形容颇俊秀的青年,只额狭颊窄,透着刻薄。
他身后的大汉个个精气内敛态势威猛沉毅,显见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虽只二十来人,不啻一支装备良好的军队。
千吉默默打量洪启昊,心想谁这么胆大,敢公然挑衅黑旗郎将?他平日一心修文练武,对黑旗军外的事所知极少,这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一边的香贞贞听到笑声,身体微微发颤,脸色惨白,吓得缩到秀正身后。
秀正见状怒焰腾升,两眼一翻:“哼!奇了怪啦!郎某知己遍天下,独独不认识什么姓洪的卵蛋龟孙。”
紫衣人不怒反笑:“小贞早试过我的功夫,郎将可问她姓洪的可是龟孙卵蛋!”
红云泛过秀正脸膛,力具双臂铁拳紧攥:“姓洪的,别废话,摆个道儿吧。”
千吉知道秀正动了真怒,可现下他们势单,对方二十多个一等高手,动起手绝讨不了好,再怎么也得忍下一二。不过郎将的性子……唉,奚将在就好了。
“郎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兄弟是手足,女人是衣裳,何必为个勾栏院的娘儿坏了咱们的意气。再说――”洪启昊直盯盯瞅着香贞贞,淫光闪闪,“过去小贞服侍郎将,我可从没计较,如今是她死活要跟我,你又何来怒气!对吧,小贞,你可是夜夜嚷着非我不可的,嗯?哈哈哈――”
秀正哪听得下去一步上前,却被香贞贞死命拽住衣角。
正这时,千吉放出了信号弹,一道白线直上云霄,到了半空化作五彩巨鹰,再四散各方,每道彩线发出尖利刺耳的啸音,方圆十里都能听到。
洪启昊挑起双眉,嘿嘿笑起来:“黑旗军的信号弹果然冠甲天下,可惜啊――郎将今天怕是逃不过!这里可是大都。”
秀正心中一懔,顿知此事绝非争风吃醋恁简单,一切都似经过精心安排,怕是冲着黑旗军来的,只不知洪启昊哪来这么大胆子,难道双方矛盾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
情势已不容他多想,洪启昊身后的军士悄无声息地将三人围在中间,空气乍然凝结。
“想群殴?”秀正把袖子高高挽起,露出肌肉疙瘩的褐色胳臂,洒然笑道,“我正愁没人打架手痒呢!”话完,“嗖”一声拔出随身佩刀。
四周的军士神色凝然静立不动,只其中四个迅速揉身而上,目标都是秀正。显然,洪启昊并未把千吉这个红鹰小兵放在眼里。
千吉拉过惨白着俏脸的香贞贞,佯装镇静,其实一颗心擂鼓般乱跳。
秀正行伍出身,天生神力,冲锋陷阵天下称雄,近身搏斗却非长项。他心忧千吉贞贞,想趁着一股血气多解决几个,一上来便使出以命搏命的招数,一时间勇不可当,四个壮汉没几招就给撂倒了。不过血气之勇不能持久,对方人数众多,己方三人迟早都是砧上鱼肉。待第三拨人扑上来时,秀正脸色转青,动作迟滞,已现颓势,力竭只在顷刻。
“难道我郎秀正竟要命丧此等小人之手?”秀正尽力支撑,暗暗心焦。
洪启昊在一旁嗤笑:“勇冠三军的郎秀正也不过如此,贞贞小宝贝儿,还是跟着你洪爷,想想爷的好,谁让你欲仙欲死……”
千吉握紧一手的汗,鄙薄这个不入流的无耻小人之余,担心地瞅向香贞贞,却见她两眼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场中一声嘶喊,秀正身上又见两道红。
“住手!”香贞贞向前一步,贝齿咬住下唇。
洪启昊打了个手势,场中军士倒纵,秀正一刀伫地。
“莫再打了,贞贞愿随洪爷――”
轻颤的声音被秀正的长笑声打断,笑声虽响却无后劲,颇有英雄气短的味道:“贞贞怎么还转不过弯,这个龟蛋就是想弄死我,与你无干。”秀正咽下喷涌而出的淤血,转向洪启昊,龇起一口白牙,“姓洪的,今日爷爷死在这儿你也得付出百倍千倍来!”说完身形不稳,千吉一个箭步上前扶住。
“哼,洪某要怕报复也不会作此举措,郎秀正你只是第一个,你在下头好生等着,黑旗军自英亢起都会下去陪你。”
秀正不理他狂言,悄悄向千吉耳语:“小子,郎将保不住你了,待会只管往外冲,记紧――”声音一顿,虎目柔情瞬现,“跟一庭说,秀正知他心意……可惜只能来生相报了。”
千吉心头狂震,更见秀正脸色由白转紫,嘴唇由红变黑,眼珠慢慢凸起爆出红丝,骇人之极。――他竟要使“驱血大法”!这等邪法使出,从此灰飞烟灭,再不入轮回!
惶急间千吉再不能思量,一指疾点,封住了秀正丹田。
“你――”秀正一口血箭喷出,脸色渐渐复原,“你?!”你怎会这精功夫?
“郎将,即算是一万有一,也要活下去。”千吉轻轻说。
秀正一怔,少年秀丽的眼眸中透出的强烈求生欲,是他平生仅见,竟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千吉站直身体,看着周围剩下的十余高手,不由心怯。他从没经过实战,适才那指也是情急下的侥幸而已。可没有退路了。
“怎么,郎将你要靠这个娘儿般的兔娃活命了?还不如让他给爷们儿暖脚呢!”洪启昊得意猖狂,指着嫩生生的少年调笑,“洪爷我可不忌雌雄,前后都来,小兔儿,要不要尝尝求生不得超生不能的销魂滋味啊……哈哈哈――”
千吉闻言,白皙的脸涨得通红,气得浑身发抖,拿着佩剑的手举起又放下,一付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下连四围未发一言的高手们也放下警惕,一同污言秽语起来,什么龌龊话都冒了出来。
少年更气得不行,却始终站在原地,不敢向前。
秀正又气又急,这小子被说了几句就气晕了头,那还逞什么能,害他拼个鱼死网破都不行!
帮秀正包扎伤口的贞贞心下惨然,偷偷拾起地上秀正的佩刀,准备自了。
正这当儿,突变遽生,刚刚还吓得手颤脚颤的千吉瞬间失了影踪,只见场中白影晃动,四个壮汉连哼都未及哼一声,接连倒下,当场毙命。
众人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千吉又静静站在原来位置,只手上多了把五寸的匕首,白衣上多了几滴血渍。
秀正张大嘴巴,他、他、这臭小子啥时候练成这等绝活,竟还精乖得假充嫩雏儿,害他穷紧张,又干么不早些出手,累他出丑!回头定要找他算账。
千吉却比先前更紧张,适才他是仗着身法快,欺他们大意轻敌侥幸得手,再来就绝不行了。可对方还有九个高手虎视眈眈。
洪启昊阴森毕露,恶狠狠盯着眼前美少年,从牙齿缝里:“好你个死兔子,待会操死你。听着,姓郎的弄死,剩下要活的!”
剩下九个家伙将圈子越围越小,随时准备扑上。
冷汗从脑后发根淌下,万一被生擒……千吉生生打了冷颤。
回复一点精气的秀正站起:“好啊,来,来看看你们有几个好命的陪爷爷下地府。”
决战一触即发。
5
待英亢赶到来凤轩的时候,洪启昊那边剩下五个人站着,秀正和贞贞已然倒地,千吉全身血渍靠在棵大树上。
洪启昊见了英亢,知道大势已去,恨恨望向只剩下一口气的秀正。
随英亢来的桓福等红鹰兵一早扑向秀正,替他疗伤。
千吉看到英亢,心头顿松,两脚一阵发软,身体顺着大树就滑坐地上,再无半丝力气动弹。
他来了!
眼睛紧紧盯住高大的身影,却只敢看人家的衣服不敢看进对方的眼睛。也不知道害怕些什么,没见到时日盼夜盼,见到了,却又情怯起来。如果他此时望过去就能看到鹰眼里漫出来的疼惜。
英亢从进来后就没看过洪启昊一眼,秀正也只看了两眼,接下去就只管盯着小家伙。
才大半年,竟抽高了这许多,把功夫也练到这么好,真是乖孩子。
只――还是瘦巴巴,得继续养。
随英亢来的全是黑旗精英,没几下就把洪启昊几个制住。
“洪大人,怎么这般雅兴来关照我们秀正啊?” 嘴里闲捞家常似的说着,眼睛却还看紧小家伙,看他什么时候敢回望。
千吉瞅着越来越靠近的高大身影,感觉身上炙炙的眼光,头直往下垂,血污掩盖的脸上瞧不出光景,可那段脖子却慢慢透出粉红来。
羞了么?英亢说不出的好心情。
“放开!放手!姓英的,你凭什么抓我?放手!”那边厢不识相的家伙煞风景地叫嚣。
“凭什么?”双眉挑起,“你说凭什么?”嘴上说着,手里拉起坐在地上的少年,拿衣袖擦起他的脸。
天,这儿都是黑旗军的兄弟,他,他怎么!千吉羞窘,手忙脚乱避开那只暖热的大手,自己胡乱抹起来。
“姓英的,郎秀正窝藏逃奴,我奉旨擒拿,没问你个包庇之罪就算不错,你还敢抓我?”疯狗嘶声竭力叫嚷。
英亢眼里幽光一闪而逝,手指伸向千吉的唇瓣柔声道:“这里还没擦干净。”
“姓英的,你玩兔子也不等这一刻――”
英亢的眼光第一扫向他,眼光不狠厉不阴森,洪启昊却浑身一颤,开不了口。
“谁是逃奴?”英亢轻问。
“是、是香贞贞那个贱婢,她是西南尉家的逃奴!”
“放屁!”刚能喘气的秀正瞪圆眼睛。
“嘿嘿,她脸上是皮光肉滑没奴印,不过郎秀正你也和她睡了这么多年,她腿根可有朵紫蔷薇纹身?”对着秀正他倒回复语言功能。
秀正不语,贞贞腿上那蔷薇,色泽鲜艳,仿如活物,他印象刻。
“怪不得说你人形猪脑,那纹身一看就是名家刘得仙所制,哼哼,刘得仙都招了,蔷薇下边就是尉家的奴印!尉家的人就在我府里,等着领回逃奴呢!”
秀正抿嘴,扭头看向畏缩在地上的香贞贞。
一直闷不作声的香美人全身颤抖:“秀郎,我不是故意瞒你――我……”泪珠直往下掉,纤纤十指生生抠进土里,却怎也说不下去。
突然间她神色大变,挣扎着爬向洪启昊:“你这个天杀的畜牲,你发过毒誓决不透露的,天杀的畜牲,我做鬼也不饶你――”嘶喊声凄厉疯狂,仙子般的美女瞬间变得如魔鬼般狰狞。
秀正闭起双目,再不言语。
几个黑鹰兵将香贞贞绑缚起来,连嘴也塞紧。
洪启昊得意地笑起来:“英帅,这大都谁不知来凤轩是郎秀正照拂,他这窝奴罪可是想逃也逃不脱,本来我还念在英帅面上想私断,如今可难办了。”
英亢从嘴角牵出一丝笑,“敢情还要多谢洪大人了。”握住千吉臂膀的手不觉中慢慢收紧,眼神变得幽。
窝藏逃奴在古斯国是满门抄斩连坐九族的重罪,虽然现下废奴声鼎沸,这罪名也无往昔追究得厉害,可英亢却是反对废奴的中坚分子,一旦事情曝光,何异自打耳光。
秀正知利害,朗声道:“秀正一人做事一人当,英帅把我置便了。”
英亢笑笑,秀正就是秀正。
他伸手轻抚千吉刚刚被他捏痛的胳臂,小家伙大概被一连串的事故惊住,嘴唇都快被咬破,真是喜欢虐待嘴唇呢,第一见着他就是这副模样。
英亢右手微作手势,制住洪启昊的黑旗兵立即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洪启昊大急:“英亢你也和郎秀正一般蠢么?知道这事儿的何止我一个,你杀了我也灭不了口!”
没人睬他。
英亢径自问千吉:“匕首好用么?”
“啊?”千吉似是刚从梦中惊醒,愣愣地,“嗯,好用。”杀了好几个人了。
“好,用这把匕首替英帅宰了他。”英亢指着洪启昊。
“嗯。”
千吉走过去,手中匕首直指洪启昊的咽喉,洪启昊全身发抖,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沁出,惶急大喊:“英亢,你就不怕我干爹找你算账?”
“啧啧,总算说出这个正主儿来了。”瞅着那付没出息的样子,英亢轻蔑道,“比起你义父,你真连只蚂蚁都不如。”
千吉的匕首在刺入两分时停下,血流出,匕首下的孬种吓得快尿裤子。
“说说看,令干爹想怎么跟我算账?”英亢笑眯眯。
“干爹他、让我监视郎秀正,我、了一年功夫得知那贱婢、的丑事,收买了她还有护院、管事,只等郎、秀正出现――”往下盯着咽喉上的匕首,洪启昊言无不尽。
“这么说,也是宣永元让你杀秀正?”
洪启昊还没回话,千吉的手竟是猛一激灵,又往前送了几分,气管顿时被切断,几个哆嗦,洪启昊当场丧命。
匕首“当”地掉在地上,千吉惊得脸色雪白,惶然望向英亢。
“我、我……”牙齿又要去咬嘴唇。
才大半年不见,我变得这么骇人么,英亢摸摸他高耸的鼻子,小家伙今天还是第一敢望我的眼睛呢。
虽然高了不少,似模似样的大小伙子了,可不知为什么,总有种让人怜惜的味道。好比此刻,圆圆眼睛巴巴地望着他,便什么都不想只想抱住他。
“那把匕首可是我送与你的,拾起来啊!”
千吉像是没听懂,嘴张了张。
英亢心情好起来,凑上去捡了匕首递到他手里,那双手比起当日多了练剑留下的薄茧,可每根手指仍是纤长,指甲晶莹圆润,看在眼里格外舒服。
当然,他更晓得,那双手握着更舒服。
“杀了便杀了,本就是该死的。”摸摸千吉的小脑袋,英亢轻笑出声。
“我不是故意的。”小声,却坚持。
“便是故意也没什么。”
“我――”抿住唇,不知该说什么了。
一旁的老相识桓福、平西冠都忍不住笑出声,看这小子的傻样,英帅怎就看上他了呢。还瞒得那么好,谁都不晓得。
千吉更尴尬,看看红鹰兵兄弟,兀自红了脸不吭声。
英亢咳了一声,扬声道:“大家记紧,今日,洪启昊和手下到来凤轩与郎将秀正比武,却连我黑旗军小红鹰兵都敌不过,一刀给宰了。刀剑无眼,生死有天。”
众人轰然应诺。
洪启昊也算大都数得上的高手,他这一死无疑成全了贺千吉的声名,红鹰兵无不艳羡。不过,千吉平日人缘就好,再加上身世孤苦,大伙都多有悯惜,这时不见嫉忌,反倒真心上前道喜。
老油子桓福嘻嘻笑:“小子,这身手是不是英帅给开了小灶啊?啥时候的事儿,瞒得不错嘛!”说到英帅的时候还故意挤挤眼睛,抬腿蹭了下千吉的小屁股。
千吉哭笑不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两眼还忍不住偷偷瞧向英亢,心头小鹿乱撞。
只不过,热闹的哄笑声中没有秀正的声音。
他伤势重,又气急攻心,英亢命人将他先行送回。
“英帅!”担架上的秀正内疚。
英亢摆摆手:“没事儿,先养好伤。”
地上被塞住嘴的香贞贞看向秀正,秀正却立即扭过头去。她“呀呀”出声,绝望之情溢于言表,秀正再没回头。
英亢拍掌示意,十多个兵士押了所有来凤轩的美娇娘们进到内轩。
“报――护院管事已全部死,无一人逃离。”
美娘子们吓得面无人色,几个胆大的向尚未离开的秀正求情,被兵士几个耳光,再不敢吭声。
英亢轻轻道:“不留痕迹。”
千吉还不明白意思,只见黑旗军士手起刀落,洪启昊的手下全都人头落地,接着轮到来凤轩的姑娘――
“英帅!”秀正喊了一声。
那些可怜女子何辜!
“秀正心软,你道她们都是无辜?”英亢转向军士,“扒去她们衣裤。”
女子尖叫哭喊声中,几十具裸体暴露出来,几乎有一半身上都能看到精心纹制的饰,有的在大腿,有的在背部,有的甚至是阴部。
“洪启昊不够精明,来凤轩里多的是逃奴。秀正你包庇了一窝逃奴。”英亢沉声。
秀正脸色一阵青白,来凤轩在他庇护下已有三年,竟成了逃奴的乐园。
“继续。”英亢的声音冰冷。
除了香贞贞外的几十个鲜活活的美娇娘,都成了刀下冤魂。
贞贞的眼珠子都要突出眼眶,嘴里的麻布被吐出来,却发不了声音。
蓦地,长长一声尖叫,刺得人耳鼓都发疼。
千吉一直在一旁看着,这时悄悄握拳,手指快掐到手心内。他不敢稍动,任冷汗浸湿内衣,灌进足上短靴。
逃奴的下场!这就是逃奴的下场!
大声狂笑中,香贞贞一刀毙命,鲜血直直喷向千吉,他也不知躲闪,怔怔间,连英亢对他的说话都没听到。
英亢又擦起他的脸,小家伙又被吓着了。
千吉不知道她们的尸体被怎么置,只晓得,过了两天一场大火烧了整个来凤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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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做过噩梦了。
今天又做,一身冷汗。
坐在湿唧唧的床铺上,窗外阴冷的月光映得被褥更是惨白,就像香贞贞的脸。
今天我第一杀人,杀的是恶贼,我一点也不怕。
也不是没见过人被杀,在我眼皮下被杀的人多得数不过来。贺府,二十三盗的贼窟。
可是我想吐。
香贞贞的脸一直在梦里朝我笑――哪里来的少年郎,这般俊俏……胆小鬼,怕他做什么……
她死的时候眼睛一直没合上,直直地盯住我,好像在问,干吗到这世上来一遭?
是啊,来一遭做什么,猪狗不如的贱奴,人尽可夫的妓女。
那么多的血,前一会还向我抛媚眼的,一忽儿全成了无头尸首。
肩膊开始发痒,那里少了块皮肉,曾经那里也印着枚奴印。只不知,为什么不像其他奴隶那样被烙得直到皮下一寸,割掉整块肉都没用。我的奴印只有浅浅的一层。
我真太多的幸运。
大半年来,我很少想过去的事情。我一直忙着想他。
可是,过往,是不会消失。
宣永元!
洪启昊竟是他的干儿子。
我真没用,还想报仇呢,听到他的名字都发抖。
事实上,我现在就在发抖。
宣永元,多年前就是权倾满朝的大臣,帝君最眷爱的男宠。他终于也回到我的梦里来了,跟从前一样,小七小七地叫我。
不过,他不知道,其实我并不是贺七,还好。
英亢是这么厌憎奴隶。黑旗军都厌憎奴隶。其实也谈不上厌憎,奴隶不是值得被厌憎的东西。黑旗军里即使是扫地的内务兵,都是贵族出身。
贵族怎么会屑于讨厌一个贱奴。
可是,英亢他,说欢喜我。就是那天晚上,他连夜折返大都,紧紧抱住做噩梦的我,说欢喜我。
他教我练武,为我打通经脉。
他送给我随身匕首,见匕如见人。
他叫我小贺,其实别人也有叫我,可他叫我就不一样。
他见我害怕,从不迫我交欢。有几,明明都……却硬生生地忍着。
世上从没人这么对我。他对我是真的好。
其实,其实我愿意和他呢。可是又怕,不单是怕做那个事情,我更怕一旦他和我做过,就会发现我根本没他想得那么好,我脏污,丑陋……他会厌憎恶心……再不会教我武功……
我不要!
我要练武,有了武功,才不会受欺负,才能杀掉欺负我的人。
……
真想他永远这么对我。
只要他不知我是个奴隶。
我是贺千吉,贺家七少。
6
“在想什么?”不知何时进来的英亢饶有兴趣地观察千吉,大半夜的,坐在床上发呆,一呆就是半天。
千吉腾地从床上跳起:“你,你来了……”顿时脸热起来,话都说不周全。
“脸又红了。”
英亢人高臂长,一伸手就够着千吉的脸蛋,食指和中指轻轻滑过,千吉的脸更红更热。英亢更高兴。
小家伙又低下头不敢看他,英亢笑笑,在床上坐下,一手将他揽到怀里。
“想我没?”
摇头又点头。
英亢下巴抵在他头上,一边轻笑,一边用手抚摩他的背脊,突一皱眉:“衬衣都湿了,又作噩梦了?”
“嗯。”千吉有些紧张,大半年不见,突然重逢,心跳得好快,“怦怦”、“怦怦”……不知不觉牙齿又咬上嘴唇,那都快成本能了。
一串低笑从英亢嘴里蹦出,长指直插进紧咬的唇齿之间。
“咬我的吧,这样会不会好些?”
指头逗弄起滑溜的舌头,立时手下的身体开始发颤,真是敏感。
当然敏感,千吉的身体经过多少阵仗呢?
“咿唔――”雾蒙蒙的眼睛不知想要表达何种感情,含糊不清的话语已被掩盖在大嘴里,大舌头代替了长指参与舌戏,厚嘴唇“咂咂”有声吮舔小嘴,恁长的舌头生生抵到千吉的喉头,还不停地兜圈儿,口水滴滴从四个唇瓣间流出。
这不是他们之间第一的吻,只是第一这么。
千吉的手本能地往外推,又本能勾上粗粗的颈脖,身体不觉就紧贴到温暖的怀抱,从没被这么温柔地吻过,心跳得快,脑子也不清爽了,只觉得热。
满足又不满的呻吟从英亢嘴里逸出,这可是想了大半年的人儿!舌、唇仔细描摹男孩的脸、鼻、唇,好闻的味道充满鼻翼、沁入心脾,热气迅速从小腹升腾,血直冲脑门,闷哼声中,手一用力,已将小家伙摁在床上。
两手分别从衣襟、下摆内入侵,出汗后沁凉滑腻的肌肤入手,呻吟喘息更沉重起来。个头虽然高了,身上肉倒没多出很多。长指捻住已经站立的圆珠,旋扭捏搓下往外轻扯,身下的人再熬不住,细吟出声。
喜欢这声音,甜而不腻,柔而不媚,隐忍却又不能按捺。声音主人无力的胳膊抵在他的胸前胡乱纠扯他前襟,不似推拒倒似相迎。
他再也忍不住,今定不能饶过这小东西,要做个痛快。
手探入千吉身下,猛一扯,亵裤褪下,入手即是粉嫩挺弹的臀瓣,小人儿开始扭动挣扎,碰上他下身发疼的热铁,他不由倒吸口冷气,丹田热气乱窜,哪管其他,直想闯入幽穴,进、冲撞他千八百。念想间食指沿着臀缝下滑,刚及穴口,身下躯体突然更疯狂地扭动。
“不、不,不行!别!”
记忆是难以摒弃的东西,往昔不堪瞬时随着英亢的动作回到脑海,不能,那被刺透千万的地方笨瓜都能察觉,何况英亢。
羞窘惶恐淹没汹涌而起的快感,千吉开始低泣。
可这晚的英亢下定决心,不依不饶,一口吞下他的低泣,手还是不停抚触。身下的躯体这么可人,怎好让他空度良宵。
快感敌不过龌龊的记忆,永生不想记起的狰狞面目又浮现眼前,惊惶下,整个下肢都痉挛起来,泪水流了一脸。
“别――”
长长吸口气,英亢生生忍住欲望,抬起布满汗珠的头:“乖乖,忍一下,总要过这关的。”
摇头,低泣,瑟缩。
咬牙:“小贺不喜欢英亢?”
摇得更急,泪如雨下。
青筋直露:“那为什么,小贺你不是也想要么,嗯?也硬了啊!”一手覆上千吉蒸腾的欲望。
身体突地一跳,牙齿又去咬唇,一咬便是口血。
唉!
英亢无奈,从床上跃下。
一下子失去温暖的覆压,透过泪水,千吉望向站着的人,看他整理衣襟,竟似要离开。
他生气了,不要我了?
“你?”怯怯地问,“你……”
“我走。”甩下话,英亢转身举步。
床上的人一下子从后面抱住他。
“放手。”欲掰开紧抱的手,“将我弄成这样,却又不愿再做,我当然去找别人。”难得英亢也有赌气的时候。
手抱得更紧,哭泣声变响,不要,不要找别人。可自己――
急切间,抱住英亢腰身的手往下滑,一把握住腿间凸起:“我帮你……你……别走……”哭音重得话都说不清。
别丢下我。
竟然已经这么地依赖他。
冰凉的手隔着裤裆握住炙热,汗珠又从额头沁出,慌乱但还是显出娴熟的捏握节奏让英亢的欲望缓解。可心中一阵烦躁――
“放开!”甩开千吉的手,回过头怒视。
从没见过对自己发怒的英亢,千吉将被嫌弃甩脱的手放到背后。
“你这是干什么?” 钳住面前小人的脸颊。“嗯?不是不想做么?”
小家伙哆嗦着嘴唇,不安惊恐到有点神经质的脸让英亢的心又软下来。
为什么碰上这小东西就心软呢?
谁让他是他命里的克星。
“到底为什么?你告诉我。你到底怕什么?”
“我……”
沉默僵持的气氛,让千吉更恐惧。
蓦地,英亢冷冷问道:“是不是宣永元?”
脑中一片空白――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怎么办?他整个人往后缩,手紧紧揪住身后衣角,脸色惨白,抿住唇不知所措。
该死的脸又流露出初遇时恍惚怯弱却又执拗的神态,英亢想起被自己逼迫着的男孩曾经在最残暴的二十三盗手中呆了三年,刚刚还做了噩梦,顿时后悔,暗骂自己鲁莽。
怎地和秀正一样了呢?沉稳冷静到哪里去了?
遇到他的事,总变得不像自己。
比如发觉他怕宣永元,他就生气,为什么,曾经发生过什么?
其实,说白了,他嫉妒。他的小鹤是他一个人的。
“小贺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英亢呢?那天是不是听到宣永元的名字才手抖?我最不喜欢别人欺瞒。”英亢放柔声音。
默了半晌,千吉的眼睛望向别,结结巴巴说:“宣、宣永元是和离秋一起害死我们贺家的贼人,我……我听他名字就……”
英亢没再听下去,看着小家伙刚刚还兴奋的胯下,竟吓得瘪了下去,两只胳臂死命在后面扯衣领,连那天独战洪启昊十余手下都没这么惊恐,他不想也不愿逼他。
慢慢来吧。
“你、不要生气,不要走好吗?”怯怯的声音。
谁禁得起欢喜的人这么软语相求,英亢将畏缩的身躯揽进怀里,那双不安分的手又伸向他还没平息的亢奋上。
抱住轻颤的身体,英亢由着他摆弄,快感迅速升腾,射了出来,生平头一这么草草了事,为了这个磨人的小东西。
两人躺进被窝,英亢搂住千吉仍僵硬的身体,手不停在他背上轻划,按抚他不安的情绪。
快入睡前,他轻轻说:“小贺,男人和男人之间和男女之间不同呢。”
“嗯?”千吉不解。
“千吉这么不愿我去别人,到时见了英亢的妻妾可不要给气死。”
千吉确实从没想到这层,身边的男人是有长得写不尽的风流史的黑鹰神,可下意识又觉得那些都没什么。他适才怕的只是被丢下而已。
“小贺,”英亢正言道,“男人和男人之间,非止情情爱爱,更多还有惺惺相惜、意气相投,待小贺再长大,要和英亢一起做顶天立地的男儿汉,嗯?”
“嗯。”千吉点头,心想今晚肯定表现得太软弱了。不过还好过了一关,明日的事就留待明日了。
英亢悄悄睁开眼,看着怀里沉睡的人儿,陷入沉思,看来得派人去探查一番才行。
没多久,千吉就得到军令,即日升作英帅的长随侍官,入住英亢在大都的府第。
一众熟识的红鹰兵兄弟不免又是一顿调笑,非搞得千吉面红耳赤才罢休。
不过男风在古斯国,尤其贵族军旅间司空见惯,并没人觉得异怪,反倒有许多人过来和千吉这个未来大红人套近乎,令得千吉不胜其烦。好不容易,听到秀正找他,才得以逃脱。
由于秀正在大都并没住,平时住军营,自受伤起就一直在一庭的居休养。
看样子秀正恢复得相当好,还是原先生龙活虎的模样。
他和千吉共过生死,感情变得格外亲密。
一见他进来,就将他揽过,比了比头:“还好,没比我高!”
千吉一脸无奈,急匆匆喊他过来就这事儿么?
罕见的尴尬神情在秀正的黑脸膛上一闪而过,他嘿嘿干笑:“二十七,那天郎将给你交代的事儿没到胡说吧?”
千吉当然记得秀正的“临终遗言”,如今秀正未死,正不知该不该同一庭说呢。
“你没和奚一庭那家伙说罢?”见千吉不说话,秀正一把揪住他胳膊。
千吉摇摇头。
“那就好!”松了一大口气,秀正又追加,“贺老七,你得发誓,那个遗言从此就烂在你肚里,说出去便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千吉点点头,立时就发了这个誓。
可不对啊,秀正一思量,如今姓贺的小子都攀上英帅的高枝,哪还会娶老婆呀!刚想再琢磨个毒誓出来,一庭也进来了。
“你们俩说什么呢?”看到千吉眼睛一亮,“小贺好似又长高了喔,还胖了些。”
“切,人家那是情场得意,能不心宽体胖么!”秀正才不承认千吉长得高。
千吉脸微红低下头。
“秀正怎么老喜欢欺负小贺呢?”一庭瞪瞪秀正,轻拍千吉的肩膀,“听说你今日就要搬到小亢那去了?”
“嗯。”要离开一庭和秀正,千吉很舍不得。
“以后有什么难,找秀正和我,都会鼎力帮你。”
秀正又“切”:“如今有英帅作靠山,还用得着我们帮他?一庭你这是自作多情。”
千吉一急:“我――”
“我知道你。”一庭笑笑,“你别听秀正胡说,其实他人最讲义气,你等如他的救命恩人,你出事再没比他更出死力的人了。”
秀正讪讪不语。
还是一庭最了解秀正。
千吉的行李并不多,英亢又派人在军营门口候着,可临走时,一庭还是去送。
千吉和一庭向来亲厚,这大半年都是一庭教他学问,感情如师如兄。他思来想去也得把秀正的“遗言”相告。
“一庭哥,我有话跟你说。”
一庭挑眉。
“是郎将当日在来凤轩时跟我说的‘遗言’――”
一庭没让他说下去:“我知道,你别说,永远都别说。”
他怎么会知道呢?千吉疑惑。
“小贺,”一庭正言道,“秀正和我这样就好。你看他如今似乎痊愈,其实……他这人最是重情,虽说是逃奴,可也相过那么长日子,他心里难受得紧。小贺会不会也觉得难受?”
千吉觉得一庭温和的目光倒似可以穿透人心。
“以后在小亢身边多多保重。”
千吉抬眼望他,却是风淡云轻的一抹笑。一庭的心到底是什么样呢?
一庭望着亲手救出的孤苦男孩变为飒爽少年,不觉感慨。
不知他和小亢、自己和秀正的未来会是怎番光景。
7
他已经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最大的儿子已经八岁。这是我到了英府才知道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贺家的大少爷才十三岁就有了对双胞胎儿女,和我一起干过活的阿狗才十一岁就被挑去配种产了一堆小奴。何况是黑鹰神英亢呢。
呵呵,要是被他知道我拿他和奴隶相提并论,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子。
我喜欢和他说话,喜欢被他抱住,可我还是怕和他亲热。
他也不迫我,只跟我说他欢喜我,说了好多好多回。有时我也问自己,我欢喜他么?
欢喜到底是什么?
他第一说欢喜我,我惊多过喜。被这样的人喜欢,谁都会这样吧?
可能他对我太好了,有时候就像在做梦,我怎么能这么幸运,会不会醒过来全成了泡沫飞灰?以前的事情是不可能忘记,可是又变得很淡很模糊。
我不太能弄明白自己的感觉,因为从没机会了解。
英府中有很多俏丽的平民出身的丫鬟,他有时会鼓励我多多和她们交往,说这是男儿成长的必经路。
我却提不起精神。
他大笑说我没用,不过笑我的同时他是高兴着的。
哼!谁像他,妻妾成群,多到我分不清,这还只是大都的临时府第,据说在寿阳祖宅里还要多得多。
不过,那些传闻中很有名的女子我只见到照清,辉亚大陆最有名的女诗人。
他常和照清文绉绉讨论我不精通的诗词,替美妾描眉点唇,一点也不避讳我。
照清并不美,却很和气,和他不像夫妻,倒似朋友。她对我也好,丝毫没有当年贺府姬妾的恶形丑态。
我一直在想他告诉我的话:男人和男人之间和男女之间不同,男人和男人之间,非止情情爱爱,更多还有惺惺相惜、义气相投。
他要我成为和他比肩的那个吗?
我,和他比肩。
从没人这样对我。
可我又开始害怕,因为他以为我是贺千吉,清白如玉的贵族贺千吉。
一切又都不真实起来。
我要保有这一切。一定要。
※※※※※※※※※※※※※※※※※※※※※※※※※※※※
自千吉进了英府,英亢一直低调。
他倾尽所有心血培养千吉。除了英家的武功,更搜来了当年贺府的家传武学秘笈,一股脑儿传授与他。
千吉有天分,当日,仅自己琢磨练了大半年、未经任何实战就能刺倒若干一等高手,如今名师就在身侧,进步更是神速;千吉更有毅力,练起功来的狠劲让英亢都心惊,反倒要经常告诫欲速则不达。
英亢还带他一起理黑旗军公事内务,教他熟悉现时帝国上下内外的形势,通晓贵族富贾军队官吏的利害关系。恨不能立时教出个能令举世皆惊的天才。
整整半年,千吉足不出户闷头苦学,没让他失望。
这天,一庭和秀正来见英亢,看到久未谋面的千吉,免不了亲热一番。
热闹一阵后,大家坐下来,千吉却怎都要站着,知道拗不过他,英亢笑笑就由了他。在两人这都是惯常事儿,一个常有些小性子,一个则乐意容让。可秀正和一庭却大大地惊讶,英亢御下极严,何曾这般对过别人,即使对着亲如兄弟的郎、奚二人也都说一不二。两人心想:“这可不是非同一般了,简直前所未见。”怪道大家都要和千吉套近乎。
一庭定了心神说:“小亢果然妙算,我们将姓洪的尸体交还给宣永元,说是比武身亡,他没任何刁难,这半年来也都相安无事不曾有什么举动,不过估摸着他必又打什么主意。”
英亢笑笑:“秀正经了上那事可是安分许多,据说半年都在一庭那里静修苦读?”
“也不是一直在一庭那里,我多数还是独个儿住在营里的。”秀正一本正经纠正道,黑脸上破天荒泛过一阵红。
一庭也不吭声,只微微瞟了他一眼,――呆瓜!
有点数的千吉在心里都笑翻天了,此地无银的郎将秀正!
英亢又笑笑,突然将身边站着的千吉拉过来:“小贺一举拼杀洪启昊,也算是近来著名的少年人物了,不过外界也只道是黑旗红鹰二十七,并不晓得是贺家七少贺千吉。”微顿了一下,“该是公告天下的时候了!”
其余三人都是一惊:千吉毕竟还是朝廷钦犯,这样妥当么。
“这是先下手为强,我想宣永元定也知道红鹰二十七的真正来历了。”
这也是,先下手还能占个主动。
几个人商量起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宜,临了告辞时,秀正终于忿忿地对千吉说:“你小子,竟和一庭差不多高了!”大家又是一通笑。
千吉也笑,可总有些不安,英亢摸摸他的头:“有我呢,小贺莫怕。”
翌日,英亢领了千吉直接进宫面圣。
古斯国的皇宫琉玉城极尽豪奢,四金壁辉煌,连给马走的边道都是白玉铺成。
千吉仍有小孩心性,忍不住停步四观望,英亢一反常态地不耐烦,拎着他的手一阵疾走。
千吉虽只十七岁,可身材颀长,望之已是一轩昂青年,这么被孩子般拖着走路,多少有些窘迫,在家里怎么都行,可这是帝国宫廷啊!
稍一刻,英亢便察觉他的异样,步子慢下来,低声道:“当年建造这琉玉城,我们英族最是反对,你祖父也曾再三上奏,可当时的帝君一意孤行,浪费耗损不知多少人力物力建这毫无用的琉璃玉石宫殿,北方民不聊生皆由此而来。”微顿,强调,“我一向最是厌憎这所在。”
千吉知道英亢平日生活极是俭朴,虽然姬妾众多,穿着打扮却跟平常百姓差不多,大概也是受这影响了。看看眼前的雕栏玉砌,他脱口问:“这么大工程,是不是死了很多奴隶?”
英亢看看他,点头,叹道:“死了何止几千几万,家奴造反也多因此而来。”
进了皇宫的正殿,早有人候在那里。
“英帅请,帝君知道您来,都盼了一宿了。”
说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宫仆,英亢略一点头,便跟他进去。
绕过正殿,又不知七转八弯走了多少路才到了一种满各种珍贵草的清幽的地方。
要见到那个仅仅因为贺盛川轻慢了他宠爱的女人就抄斩贺氏全族的帝君,千吉紧张又有些好奇。在他,正是八年前贺氏的覆灭才有了今天。
奇树异卉中,搭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床榻。
古斯帝国的帝君,正躺在上面,两眼微闭。身侧,一长发红衣美女跪坐着跟他讲着什么话,他很享受。
宫仆轻咳一声:“英帅到!”
榻上的帝君慢悠悠坐起来,在美女的掺扶下走了几十步才下了塌。千吉觉察到英亢的怒气,那是旁人根本不会发现的藏的怒火,正在身体内部熊熊燃烧。
他抬眼偷偷看向这个国家最高统治者,出乎意料,那根本不是想象中臃肿的老头,相反,俊美得异乎寻常,只不过略带些病态,肤色白中透黄。
“英亢,你来了。”声音慵懒,隐隐带着点怨尤,“难得你还记得朕,你都多少时候没来看我了?”说着,微微瞥向稍远的千吉,皱眉:“这就是你那个心肝宝贝?长得不怎么嘛!”
“呵呵,古斯国还有比帝君更俊美的么?”想不到英亢也会拍马。
帝君似乎有些高兴,又突然想起什么:“谁说的,我刚找到一个比我更美的人。你看!”说完指向一直低头伏地的红衣美女。
“抬头让英帅看看。”
美女慢慢抬起头。
一时间天地无光。
千吉觉得香贞贞已经是绝世美女了,可在这个人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可以说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他?对,这是个有着喉结的男子。
发长及腰的男子。
眼睛能溢出水的男子。
将红衣穿得如此脱俗的男子。
最重要的是,在那张本该完美无暇的脸上,额中央,竟有一枚一寸见方、清晰可见的青色奴印。
他是奴隶?!
帝君咯咯笑起来:“我说吧,这才是绝世美人!”
闻言,红衣男子羞涩一笑,微露出晶白莹亮的贝齿,额上色纹印不但不显丑,竟添了几分魅惑。
“帝君,他可是奴隶?”英亢沉声问,他倒似未受任何影响。
“啊?这我就不知,我只知他是南方首富明昔流送给我的小美人儿,咯咯咯……”帝君转身捏弄起红衣男子的脸颊。
“帝君!他脸上分明就有奴印,你怎么能乱了规矩!”英亢发怒下,连尊称都省了。
帝国大法,贵族和奴隶不得发生性事,不过这规矩早没人当真。英亢担心的是,这个奴隶是南方平民首富送上,在这等微妙时刻,一国之君怎能如此随性。
“有奴印怎么?”帝君撇嘴,“南方不是兴废奴么,明昔流说小美人已经是自由公民了!”
英亢咬牙,再不说话。
“英亢你没听说过自由公民这新鲜词儿吧?流西传过来的哦。小美人,是吧?”帝君逗弄着美人,说得起劲,“我还赐了美人名字,叫明玉,取的可是我名字里的玉字,谁让他也是个美人儿呢!”
帝君的名讳是传玉。
帝国的统治者就是这样的么,千吉觉得不可思议,他有种错觉,帝君似是故意逗英亢生气。
帝君和明玉又玩了好一会儿,转头问:“英亢,你来有什么事啊?”
英亢这才将贺家的冤案提出来,又说了贺家祖上种种功绩,奏请帝君替贺氏平反。
“嗯,接着呢?”帝君心不在焉,“贺家又没活人了,平反也没用啊。”
“我这位属下就是贺家第七子贺千吉。”
“哦?”眼睛倏地扫向千吉,帝君神色变幻莫测,突然咯咯笑起来,“我说英亢你费什么心呢,为你的小丑人儿争个出身来历,不早说!”
“准奏了!”说罢,转头再不搭理。
千吉愣愣地跟着英亢离开皇宫,就这么简单,当年沸沸扬扬的灭门大案轻描淡写地给扳过来了,那死去的人又怎么说。
人在世上,贵族和奴隶真的有很大区别么?生杀大权同样不在自己手里。
英亢看看小家伙,柔声道:“怎么,不知道什么滋味?”
千吉紧紧捏住英亢的手,摇摇头。
“小贺,今后就靠你复兴贺氏了!你要当心传玉,他并不是好相与的。”
8
贺氏满门抄斩,在九年前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如今,帝君一声令下,还了贺家清白不算,还赐还全部田产祖业、发送家将家奴,更是震惊全国。
而贺家只剩下一人,贺七少贺千吉。
且这位贺七少就是前不久一招斩死大都高手洪启昊的新一代少年英雄。
更有传言,他还是黑鹰神英亢的第一位男性枕边人。
一忽儿间,贺千吉大名轰传天下。
每日都有慕名前来的访客,有的认亲,有的做媒,有的挑战,更有多位美男上门自认贺七少的青梅竹马,一时间英府门庭若市。幸得英帅发威,才将这些无聊人士通通遣开。
其实,贺千吉九年前才得八岁,刚入太子学就逢家变,贺家九族全灭,他哪来什么故旧亲朋。
英府内,秀正笑得打跌:“一庭,你瞧这小子,变成大财主,倒浑身不舒坦了。”
千吉正对着一大堆田契房契发愁,都是西梁的田地、西梁的房产,待过些时候,还要发送五百家将两千家奴去西梁老宅,怎生是好。西梁城和大都毗邻,虽不远可总不是在一个城里了啊!
这,这不是要和那个人分开……
一庭拍拍他肩膀,向英亢的方向眨眨眼:“有什么好想啊,把这些交给小亢,让他操心不就行了?”
心事给看穿,千吉俊脸泛红,又咬起嘴唇。
“总有天嘴唇要给咬下一块来!”英亢直接把中指塞到他嘴里,千吉更是不自在,倒是另两人多日来司空见惯,已经视若无睹。
“今夜要进宫赴宴,秀正、一庭都去,很多人要去露脸呢!”英亢吩咐道。
“是!”
帝君传玉最喜欢摆宴。宴会的场所是宴请一万人都绰绰有余的广云殿,殿的穹顶和四壁是名师的缕金壁画,墙上更镶着不计其数龙眼大的夜明珠,照得大殿永无黑夜,地上铺着流西的名贵犀毛毯,一尺见方就值黄金千两。
怪不得被誉为天下第一殿。
当然也是英亢极厌憎的地方之一。
他们一行四人赶到宴会时,已经去了不少人,正在进行宴会的头项节目。
整个大殿的地上到卧躺着全裸半裸的男女身体,臀浪翻滚,淫声荡涌,客人们正和帝君精心准备的美奴狂欢交。
“我说要晚点再来。”秀正嘀咕。
一庭本就厌憎这等淫行,脸色也不好。倒是英亢脸不改色,只说:“我们在外面呆一会。”
昏暗中,千吉脸色惨白,那种场景能够直接唤醒某部分记忆。
还好,没多久殿内响起钟鸣,节目停止。
刚被穿插刺透的男女美奴迅速整理现场,转眼间摆出可供四人或六人坐的案几,布上美酒佳肴。
尽了兴的客人们开始寒暄客套。
英亢在帝国地位尊崇,大家都向他鞠躬行礼,看到他身边的贺千吉,露出好奇的神色。
帝君姗姗来迟,不过装扮得格外美丽,风姿绝佳,臣下们都讨好地齐声高喊:“帝君无双美姿,流香万世!”
“众卿平身!”传玉特意看了下右手首座的英亢一行,“今晚宴会,要向众位介绍几位新朋友,首先就是最近顶顶出名的贺家七少贺千吉!”
千吉忙站起向四周行礼,殿内谀声四起。
“接着,”传玉一摆衣袖,“就是我们尊贵的客人南方最富有的商人明昔流。”
英亢的座席对面站起一个二十许青年,气质温润,着一件极简单的青色外袍,面含微笑向众人作揖行礼。
大家都惊诧,南方首富竟是这么年轻和……寒碜。
一庭低声向其他三人说:“明昔流是明家独子,他的财产继承自母亲一族,从流西游学回来后就掌管家族一切事务,颇有些本事,短短几年就将家族生意扩展到整个南方。”
“一庭待会去和他谈谈。”英亢轻道。
帝君又开始宣布:“再接着,就是我们尊贵的客人,南方第二富有的商人右烈。”
众人还没看见人,就听得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响起:“帝君从哪个贼人头那里晓得右烈没有姓明的小鬼头有钱?”
“无礼”声四起,在较远的桌席上站起一个面目黧黑的男人,眼皮耷拉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大蒜鼻,招风耳,牙上还镶了金。
明昔流温言谦让:“右烈兄身家确实较小弟丰厚。”
“哼,谁是你老哥,做我孙子都不够称头。”
帝君阴下脸来,刚想发作,右烈突然作揖:“美丽的帝君,到了这个大殿,珠光让我眼睛都睁不开,美人让我骨头都酥掉,为了感谢帝君,我送给帝君南海的夜光珠一万颗,鸟卵大的乌钻一百枚,黄金一百万两,兰锦绸缎十万匹,流西晶葡美酒三千箱,和我炽热的心。”
除了那颗炽热的心,每样礼物都是价值连城,听得传玉心怒放,顿时要宫奴将右烈的案几移到大殿中央:“右卿真是有心。”
一庭低声说:“这个家伙有蛮族血统,几年前一夜暴富,身家来历谁都不知道。不过口碑不很好,好斗记仇。”
英亢凝神听,没说话。
这时,又响起钟鸣声,殿外袅袅进来一红衣男子。
正是那让天地失色的明玉。
倏然间,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盯着这绝代佳人,有些当场就喷了鼻血。
明玉走到帝君身前,慢慢伏身下去,动作极慢,优雅又极之诱惑,俯下身后,翘挺的臀部正对着大殿里垂涎欲滴的众人。
传玉故意不让他平身,得意地笑:“这可是朕最近新得的宝贝,还要多谢明昔流先生不吝割爱。”
众人惊诧不已,竟有人会甘愿割舍这等世所罕见的尤物。
“其实,众卿有所不知,这宝贝最好的地方就是额上这块奴印。”一把揪起明玉的头发,扭过他的头,指着青色奴印,“本来这张脸,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可偏偏有了这块小印,仙子堕尘变贱奴,反倒成了不可远观只可亵玩!咯咯咯……”
堂堂帝君说着行淫心得,病恹恹的脸兴奋地泛起红来:“明玉,开始罢。”
听着公然的淫语还嘴角含笑的美人站起来,略略回头望一眼,神情矜持且羞涩,手上却不停,慢慢将身上的红衣解开,缓缓脱下。
大殿内针落可闻,直到红衣落地半晌,才空前喧闹起来。贵族老爷们眼睛直突出半寸,恨不能身长三丈,钻到最跟前。
千吉的位置离明玉只得几尺,看得分明。
美人儿红衣里面是层红绡,薄得近似没有,里边光景影影绰绰能窥到,却不能全窥。最绝是下摆只到臀部中间,刚好遮住那妙所在,可分明是风吹起人稍动,就会春光乍泻。美人露出的两半爿玉臀正极微地颤动,从后面能看到他藕颈慢慢泛出晶莹的粉色,原来正害羞呢!
矜持的才诱惑。
过了会,他似乎在犹豫,不过手还是慢慢地伸到后摆,扯住那层薄红绡。
顿时,殿内又静下来。
手指轻轻抖颤,红绡撩开。
多褶鲜嫩精致的粉菊正绽放。
只一刻,还没看清楚,红绡又落下。流西犀毛毯上多了不知凡几的口水鼻血。
也只那刻,千吉,清晰看到俯着身体的明玉在撩衣的刹那咬住了嘴唇,闭着的双目大大地睁开,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千吉喘不过气。
戏并没散场,帝君撩开衣袍的下摆,明玉笑着含住露出来的分身,享受似的吸舔。技巧的服侍,帝君身体前后摆得夸张,显见冲得极舒爽。
不过帝君并不要射在美人口里。
明玉面朝向千吉这面,跪伏在地上,双腿微分,古斯国的帝君,开心地笑着,举着他的阳具直直插进天下最美丽的身体。
做君主为了啥?
仙子也只是他的贱奴。
身下的人扭动腰肢,细细的抽气和呻吟都成了最美妙的音乐。
在颠峰的一瞬,脸上娇媚地笑着,只那睁大的眼睛里还是什么都没有。
喧闹中,千吉的心在撕扯。
明昔流一直端坐不动声色,与他呼应,千吉身旁的一庭始终不动声色。
秀正虎着脸喝闷酒。
英亢低声说:“一庭和明昔流在斗功夫。”
千吉闷声问:“你怎么不喷鼻血?”
“又想什么了?”摸摸小家伙的头,“那是个贱奴,帝君不是帝君,难道英亢还不是英亢了么?”
是啊,英亢对贱奴怎么会有感觉。
没顶的感觉压迫千吉。
“我有感觉也只是对你啊?偏你就一直不理我。”
此刻,情话听在耳里竟有讽刺的意味。
可是,可是,千吉喜欢英亢这么对他说啊。
漫长的宴会还在举行,帝君来了一又一,怪不得年轻轻就病态十足,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刚刚歇下来的帝君还不过瘾,大嚷道:“朕宣布,今晚把这个宝贝让给我们的新朋友。不过有三个啊……”
殿顶都快给嘈杂声掀翻,谁不想让这等尤物伺候哪怕一刻,偏偏只轮上三个人。
明昔流立即站起推辞。
他反正是个怪物,大家都艳羡地望向剩下的千吉和南蛮右烈。
“哈哈,都去服侍好了。”踢了明玉一脚。
穿着红薄绡的明玉跪着慢慢移向较近的千吉,双腿分开又合拢引起狂嘶一片。
英亢抓住千吉的手,正想帮他拒绝,那边的右烈突然站起来:“尊贵的帝君,我想再送给你一把世上最锋利的宝剑,是大顺朝的临猗临死前打造的碧灵。”
英亢都皱了皱眉。碧灵是传世的极品,竟是落到这等匹夫手里。
帝君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我要这个美人儿只陪右某睡上三天。”
“那又何难,右烈先生真是好朋友,我便让明玉陪你到离开大都。”
千吉面前的明玉仿若未闻,眼睛都不眨一眨,微微侧身,显是要爬到右烈那边去。
“明玉!”千吉脱口。
美人稍顿,望过来。
千吉递过去一杯水。用嘴做完,很涩吧?
“哟!看不出贺家七郎和他老爹一样怜香惜玉呢!”帝君笑起来。
喝完水的明玉没说话,眼睛里只有一丝千吉能看懂的无谓。
右烈龇着满嘴金牙狂笑不止,在殿中就享用起绝世的美人,热闹中,千吉拉着英亢离开。
9
英亢在前开道,千吉随后,刚要出殿门,就听到从老远传来一声接一声:“宣大人到――宣大人到――”
宣大人?哪个宣大人?千吉心猛一跳。
“宣永元。”英亢停住身形,拉了千吉往回走。
随着宣报声传进大殿,竟是一片慌乱。
帝君传玉惊惶失措:“不是说他不来么?快,明玉……右烈你快将明玉带离,你走时朕会派人去接他回转!”
正抽插着的右烈老大不爽:“什么人,帝君你是老大,你怕个鸟?!”
“你还不快!”传玉急得站起来。
“陛下要快什么啊?”清亮的声音远远传来,传玉顿时抿住嘴,一屁股坐下。
殿内众人纷纷行礼,从中间让开通道。
温文尔雅的男子缓缓行出,并不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佳人,只是个三十出头一脸书卷气的儒雅书生。他能让帝君眷爱十年不变?
静静站在那里,宣永元朝着帝君微微笑起来,几乎是宠溺小孩般的笑,眼角露出丝丝笑纹,或许三十岁都远不止了。
传玉从座上起身直接迎了出来:“朕、朕……”不自在地扭过头朝着宫奴叱道,“还不请宣大人上座。”
宫奴连忙在帝君旁边摆下座椅,竟和帝国君王同座。
“臣下怎好废了礼节,何况英帅还在此,会怪永元无礼犯上的。”宣永元转而面向英亢座席一揖,“多日不见,英帅可还安康,永元可想煞英帅了。”
英亢站起回礼,不吐一言。
“那这位想必就是贺家的七公子千吉了?”
千吉一礼:“拜见宣大人。”
“免礼免礼,你不知我和贺将盛川也是知交故友,都是自家人,以后可别再来这种客套了!”书卷气的脸上笑容煦如春风。
“是。” 千吉后颈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心想他还真做得像从未见过一样。
接着一庭和秀正也站起行礼。
礼毕,宣永元才又转向被冷落一旁的帝君:“陛下,臣有一事奏请。”
“什么事儿?我通通准奏,可是小元莫再叫我陛下,真难听!”
宣永元也不睬他无理取闹:“臣的干儿洪启昊,身手也算上佳,来凤轩一战千吉小兄将他一招毙命,那精彩场面臣却未能亲睹,一直引以为憾。”义子的死他倒不放在心上,“臣想奏请圣上准许臣下门人希域和贺七公子择日比武,大家也好见识一下少年英雄的绝世风采。”
“希域”二字一出,殿内一片抽气声,英亢放在千吉背上的手都略略抖了一下。
千吉瞄向英亢,希域是谁,很厉害吗?英亢眼不旁视,面无表情。
帝君瞅瞅英亢,眼睛滴溜转了一下:“敢情好,很久没看打架了。择日不如撞日,就定在……后天吧!”
“臣遵旨。”
一庭和秀正互看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担忧。
希域是近年来最神秘的剑客,据说是巫国人,一心追求武道,从大顺朝到古斯国向不下百个高手挑战,每战必胜,每战都不留活口,根本没有活人看到过他的武功。没想到这样的人物都给宣永元网罗至门下!
宣永元无疑是要取千吉小命。
办完这件大事,宣永元扭身直指重新披上了红外衣的明玉:“陛下,这贱奴是哪个?”
传玉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解释,尝了鲜滋味的右烈抢着嚷道:“这宝贝是右烈送了帝君一把碧灵剑帝君赏给我的礼物,如果宣大人有兴趣,右烈愿意将他分给你几天。” 这话说得讨巧,既没说这礼物只是几天的享用,又说得好像整个儿都送给他了,含含糊糊,却不能怪他欺瞒。
“是么?”宣永元冷哼了声,便再不管。
一庭轻叹道:“偌大家业总须有点道行才行,右烈也不简单。”
宣永元和他的陛下一桌喝酒去了,众人也放松下来,在各席间走动应酬。右烈谁也不睬带着明玉早早离去,千吉看了红衣美人最后一眼,不知那姓右的蛮货怎生折磨于他。他咬牙切齿,恨上了一干玩弄明玉的家伙。
“别慌!”英亢只道小家伙担心比武,安慰说,“希域虽然厉害,可总有办法克敌。”
“他有多厉害?我打得过他么?”
英亢摇头笑道:“没打怎知道。”
可千吉知道自己的胜算肯定极微,其他人来敬酒,对他说话都好似他已经是定了后天棺材的半死人。希域就那么厉害?千吉武技大长反倒跃跃欲试。
气质尔雅的明昔流也来敬酒,连一向不甚理人的英亢都和他喝了一杯,一庭和他斗了半晚静坐功夫,竟成了莫逆,谈笑风生。只害了秀正气鼓着脸在旁喝闷酒。
谈得兴起,明昔流索性坐在了英亢席上,话题慢慢就转向了当前最热的废奴。
他大概从流西学了不少东西,说的话一套一套,什么自由平等,什么平权博爱,席间的气氛微妙地改变,秀正听不懂,英亢不说话,一庭也只微颔首。
千吉再忍不住,质问:“那明先生你为何还要将明玉送给帝君做奴隶呢?”
明昔流的脸顿时黯了下来,半晌,幽幽说:“他是舍生取义。”
是么,千吉把头扭向他方,取义,取什么义,取谁的义?他真的是心甘情愿?那种柔顺娇媚的笑,眼睛里的无谓麻木,是千吉最熟悉不过的。
英亢在桌下握住他的手,手指轻轻按摩他手心练剑留下的厚茧,千吉回头,迎上情人最温柔的眼睛,心不由更酸了。
英亢早前得了暗探的回报,心知小家伙的感受,劝慰道:“傻瓜,以后你好好对你的家奴不就结了,别多想了。”
千吉心中迷惑,明昔流口口声声要废奴,却将奴隶送给帝君糟践;英亢最反对废奴,却从不虐待家中奴隶,英族的家奴各个忠贞。
哪个又更好一点?
这是千吉的第一思考。
“明兄,”一庭问,“那你说我们古斯的帝君会不会同意废奴?”
殿中喧闹无比,明昔流沉吟许久,像是下了大决心:“如今帝君只听宣永元的话,唉,这前来就是为了能够说服帝君。”
“哦?”英亢突然发话。
明昔流眼睛一亮:“不知英帅对废奴怎么看?”
英亢极力反对废奴,可一向韬光隐晦,外界从不知晓他的立场,明昔流来套近乎也必是为了探口风吧。
“呵呵,今天,英亢听了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明昔流的眼睛更亮:“英帅你――”
英亢但笑不语。
千吉不解地看向英亢,大腿却被桌下贼手拧了一把,脸都漾起红云。
宴会接近尾声,突然有个宫女走过来递给英亢一封书笺。
看完信,英亢脸有喜色,站起凑到千吉耳边:“小乖我去找雅枫公主,你好生呆着等我。”
秀正还是吃闷酒,一庭还是谈天,千吉则低头玩指头,闷闷地想着英亢正和老相好做什么。
“小贺。”
千吉突然震了一下,不是英亢、一庭喊的“小贺”,声音说不出地轻柔诡秘。
宣永元悄无声息走近:“这么不警醒可不能打败战无不胜的希域哦。”
“多谢宣大人提醒!”千吉面无表情。
这时周围郎、奚、明等人都站起拜见,宣永元温和地说着什么,千吉一句都听不进去,那个人竟然离他那么近!
宣永元离开的时候,千吉发现袖里竟多了个纸折子。趁没人注意,偷偷展开:
你不是希域的对手,想赢他到老地方等我。
几下扯碎,千吉握紧拳:“我一定要打赢他。”
席散,英亢都没回来。
千吉回到帅府,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好几起床去瞧英亢回来没,却都失望而返。
亏得前些时日还觉着自己挺大度,丝毫不介怀英亢与旁人交欢,可这时候,百爪挠心,恨不得插了翅膀去看看那人究竟和老相好在做什么。自己后天就要比武,也许小命就此没了,连秀正都叮嘱他小心谨慎,偏偏就不见他忧心,难道俩人白好了一场么!
还说什么从没这么着迷过一个人,还说欢喜他,全是骗人。
本来么,他又算得什么!
那明玉做过的事,他何尝做得少了。
他也不稀罕,便是凭自己本事也能赢了希域!才不稀罕那个人!
千吉越想越钻牛角尖,他本不是小心眼的人,可这会儿跟吃醋的妇人有何二致?
唉,便是神仙下凡,若遇上情字,就没一个是情愿不独占的。除非,那情是假。
说什么男人和男人与男人和女人不同,情到,道理是一样的。
这边千吉正一味胡思乱想自怨自艾,那边英亢已经悄悄进了房,悄悄脱了衣服,待小家伙发觉,早就登上榻钻进被窝,一把将个小醋人抱到怀里。
英亢自那日起便刻意躲开,怕一时耐不住又吓了小家伙。可这会儿,心里实在着急后日那场生死叵测的比武,将这身躯抱到怀里才着实安下心来。
千吉见英亢回来,心里一喜,可又更生气,不由地挣扎起来。
英亢哪还不知道小家伙那点心思,伸手猛捏了下气得红红的翘鼻子,凑在他耳边说:“你不想赢希域么,我可是帮你去求人家圣公主保你后天万无一失!”
是么?千吉心里一甜,渐渐也停了挣扎。
“怎么,以为我去干什么了?唉,你瞧瞧,英亢什么时候求过人,为了你,这回可连老脸都不要了,你说该怎么谢我?”伸手搂住千吉细腰,往他耳朵上轻轻吹气。
好痒……千吉微微扭过头。
谢?该怎么谢啊?
他难道要……和我做那事么?
宛若冷水浇头,身躯不由一颤,再不吭声。虽说最终要经过那关,可不是现在。
英亢觉着怀中的身躯发僵,顿时悟到小家伙是想到那事上去了。其实他一早决定绝不强求于他,何况又知晓了他的过往,怎还忍心……倒是时常后悔,那夜的自己十足是个混蛋加禽兽。
可,这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忍得太辛苦。软玉在怀,却得入怀不乱。唉!
英亢紧了紧双臂,宽慰怀中小情人:“希域可是顶厉害的,我定下的计策也存了侥幸,你定要好好休息,等赢了他再谢我也不迟――嗯?”
“我……”千吉感激地回头看他。
“我什么我,快睡!”
“哦。”乖乖闭眼睡觉。
不知是第几看着他的睡颜,英亢无奈伸手握住下身解决已经硬到发痛的热铁,幸好没给发现,不然又得吓着他……
你说黑鹰神什么时候这么委屈过自己?
不过也是值得,小家伙终于吃醋了。
※※※※※※※※※※※※※※※※※※※※※※※※※※※
原来希域是那么厉害的。怪不得他们这么担心我。
我不明白宣永元在搞什么样,反正我从来就猜不到。
我杀了他的义子,他让我和最厉害的剑客比试,想报复?可又要我去跟他见面。会不会和英亢有关呢?
我才不去!
一生人都不要见到他。
虽然,也许,他曾救了我的命。
那年,也就是九年前,我还是贺家陪老爷睡觉的小男奴。我可以读一点书,可以不用去和女奴配种,可以不用在脸上纹上丑陋至极的奴印。
和我一起干活的小狗、尾巴、骨头都特别羡慕我。他们都去配种,配种很容易死人,一天要和十几个女奴配种,不累死才怪。
有一天尾巴回来哭了。说吃了第二顿饭后和他配种的女人是他亲姐姐。同一个男奴和同一个女奴配出来的亲姐姐!
他真幸运。
我从来不知道我是哪个奴隶和哪个奴隶配种配来的。
我很小就去伺候老爷了,老爷特别喜欢我,现在想想除了干那种事很痛,他对我其实还算不错。也没打我,也没不给我饭吃。
听说其他家的奴隶更惨,主人会放大狗出来吃他们,吃剩下一堆骨头。
后来,尾巴死了,他比我大五岁,十三岁。临死前他说很羡慕我有好听的名字。
对啊,老爷还给我取了名字,不过,不久后我就用不着那个名字了。听服侍管家的骨头说,老爷得罪了老爷的主人的女人,老爷家要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呢?
老爷突然把我藏起来,把我肩上的奴印连皮带肉削掉了,又给我洗澡,吃好东西,穿少爷的衣服,说我以后改名叫贺千吉。
我是识字的,我知道那是少爷的名字。
老爷狠狠地盯着我,说我敢说出去就让我去喂狗,后来又抱住我,插我屁股,插了很多很多,我痛死了。等醒过来,我就在另一个地方。
看到了一个长得一点也不凶的人。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就是宣永元,他和帝君的离夫人关系很好,贺家送了他很多很多钱,让他一定帮忙转圜。他看到那些钱还嫌少,提出让老爷最疼爱的七少爷做抵押。
七少爷是老爷的心头肉,自小体弱,定是熬不过这关,而我正好和少爷一样大,个子也差不多,还念过书。我就代替贺千吉做了人质。
不曾想,宣永元说情都没用,我被送到宣永元那里第二天,就听送饭的人说,我“家里人”全死光了。
贺家,被灭了满门。
我以为迟早也会被杀掉,结果我活下来了。
我骗英亢和所有的人我是贺千吉,我占了贺千吉贵族少爷的位置。
但是,这是我该得的不是么?
我活下来完全因为我自己……
又开始发颤,我不往下想了。后天就要比武,我要好好睡觉养足精神。
我一点不害怕比武战死,死了以后反正什么都不知道了。
英亢,英亢,我突然觉得,我是不该和你好的。
可是没有退路了。
我想,我也是欢喜你的,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也许老天这么眷顾我,一切都会顺利。
1
比武那天,盛况空前。
市面上早就开起赌盘,千吉的赔率都到了一比一千,有那么几个去买他赢的多半是狂热迷恋英亢贺千吉的贵族小姐。
输赢几乎早就定了,没人关心。大家关心的是,此战,贺千吉能不能捡回条小命。
比武的地方是广云殿,挤满了观战的各方贵族,连平日里不露面的小姐夫人都盛装出席。其中就包括了英亢的老相好雅枫圣公主。
圣公主是先帝君的独女,而传玉是先帝君的幼弟。两人却长得一点不像。传玉阴柔、男生女相;雅枫浓眉大眼,英气十足。
一反帝国女性矜持羞涩的常态,雅枫明朗爽快、事决断,颇有乃父之风,很得一些臣子的拥戴。她一到殿内,就得到一片掌声,神气地四扫一眼,看到了英亢,两眼一亮,直接就冲了过去。有人大摇其头,堂堂公主偌大年纪没有驸马,却和妻妾成群的英亢暧昧纠缠。
雅枫才不在乎,可是英亢却难得皱眉:“别太嚣张!”千吉的醋劲可不小,虽然这让他高兴。
“哼,你凶什么,当心我家希纤不帮你!”雅枫翘嘴。
不错,巫女希纤才是雅枫的情人。在雅枫眼里,男人全是狗屎。英亢充其量就是不太臭的狗屎。
本来依照雅枫的脾气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她雅枫爱的是女人,可偏偏希纤害羞,于是只好凑合找了风流老男人英亢做掩护伞,既然是凑合,两人一把伞也就行了,这就是传闻的由来。
“希纤听我不听你。”英亢老神在在,气得雅枫扭头就走。
雅枫投奔帝君叔叔,却看见一旁坐了宣永元,立时就双眉倒竖:“宣永元,给本公主让座。”也只有雅枫才敢这么命令宣永元。
“公主不陪英亢么?”
“英亢眼里只有那个小白脸,哪还有我这旧爱的位置。”雅枫眼一瞟,“如今帝国的男人真是越来越没用,各个儿喜欢小白脸,英亢是,叔叔也是。叔叔怕早把离秋给忘到脑后了!”雅枫声音高,这话听在众人耳里都不知该怎么反应。
“放肆!”传玉喝道。
雅枫却只当没听到:“宣永元还不给本公主让座!”
宣永元倒是好涵养:“好,公主请坐,永元坐到英帅那席去。”
待钟鸣三声,身穿银白贴身薄甲的千吉首先到达殿中临时搭建的擂台。一时间掌声震天,尤其一些年轻小姐,更是连声尖叫――怪不得英帅会喜欢他哦,好可爱哦!
千吉往贵宾座席上看,竟看到英亢和宣永元坐在一起,还不时私语,一阵心怯。可比武在即,绝不容半点分心,忙扭头默默定神。
不一会,希域也到场,长得平庸之极。女士们或多或少都有失望,更是打心眼里不希望可爱的千吉命丧他手。
两个主角站定,在希域拿出兵刃的同时,千吉却向帝君坐着的地方单膝跪下:“千吉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传玉细声慢语。
“千吉想借用帝君的碧灵宝剑一用。”
“哦?”传玉有点不舍得新到手的宝剑,正犹豫间,身旁的雅枫已冷哼一声:“小气鬼!”传玉最受不得激,低哼一声,立即道:“那有何难,拿宝剑来!”
众人都没料到临比武千吉还出样,临阵换枪,并不是好主意,大概是心虚下病急乱投医了。
站在千吉对面的希域一直抱剑而立,似乎外界的事都和他不相干。就这个境界,已是目前的千吉不能到达。
碧灵宝剑半柱香的功夫才被送到千吉手上。千吉掂了掂份量,也没抽出一试。
万事俱备,只等开场,横空又杀出一个英亢。
他站起向帝君请奏:“英亢今日见到绝世高手,竟也熬不住手痒,如果千吉战败,请陛下准许英亢和希域先生再战一场。”
言出大哗,这分明就是告诉希域,你打输了贺千吉也没用,还有英亢等着你。你若打死了贺千吉,当心英亢要你小命。想英亢名震天下,又是携怨而战,希域受此威胁怎能不受影响。不过宣永元让初出茅庐的贺千吉对战希域就不公平,因此英亢的提议也无可厚非。
传玉很高兴:“好啊,再多打一场也好,朕多年未见英亢出手。”
英亢向帝君一揖,转身看向擂台,千吉感应般与他视线相撞,两人会心地微微点头,千吉的心顿时踏实许多。
比武终于正式开始。
双方都抽出宝剑,希域的剑只是一般的铁剑,千吉手中的碧灵,抽出来便是一整圈的蓝色光晕,映着千吉的白衣,美不胜收,少女们又是不免尖叫连连。
这场比武,实力本就悬殊,希域多少存了轻敌之心,不过对方手执绝世宝剑,他也不敢硬撞,只斜斜开式,准备接招。
只不过他没料到千吉使出这样的招数。
一柄名贵的宝剑竟被当作柴刀用,一上来就大违剑理,横劈竖劈斜劈,劈头盖脸的蓝光斩向希域。惊诧中希域下意识挥剑去挡,顿时断掉半截。场下立刻一片叫好声,敢情都支持千吉了。
不过这样的招式只可一,不可再,希域的断剑不直接迎向碧灵的劈斩,顺着剑身借力化力,千吉立落下风,向后直直退去数十步,再一个踉跄竟被逼飞出擂台,眼看他要落地,碧灵剑被直直插进擂台基木,借力一跃又跳上擂台。动作精彩连贯,众人一个劲儿叫好。
明明于优势的希域却无人喝采,略显烦躁,进剑更是狠历。
失了碧灵的千吉从怀里掏出定情匕首,一伸右臂直扑向希域。
“叮”,清越无比的一声响,匕首尖和希域的断剑剑端似是说好般相撞,又闪电般分离,千吉一下子又给撞出擂台,却恰恰落在擂台边上的碧灵上,碧灵剑受力,蓝色光晕中隐约闪现赤焰,借着碧灵千吉重又跃回,匕首尖再和剑端相碰,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相撞分离跃回再相撞,希域的脸色越变越白,手开始微微发颤。这情形古怪得连看台上的宣永元都不禁皱起眉头。
众人正不解,突变已生,脚点碧灵的千吉跃回时一个回旋腿,直直将希域从擂台上踢飞出去。
大殿里针落可闻,战无不胜的希域再没站起来,就这么莫名其妙死在了贺千吉手里。
转瞬间,疯狂的喊声充斥大殿。
奇迹发生了!许多贵族输得血本难归,那几个买千吉的小姐顿成豪富。
宣永元惊得从座席上站起,觉察失态又不动声色坐下。
英亢对着千吉的回眸一笑,心怒放。
那日一得知比武之事,他便想到了希纤曾告知的碧灵剑的妙用,立时便生了一计。
他教授了千吉英族百年来最神秘的武功“偷天”,该功法运劲右臂,可将一切内功吸收为己用,但千吉练功时日尚短,易受反噬,而碧灵剑在希纤的巫术下正好将他不能承受的余劲传出。千吉比试的时候,希纤便在隐蔽施术。
虽然计划天衣无缝,英亢还是担心万一,才又定下和希域的再战之约。不过,他的小家伙不但保住小命,还力毙希域当场,实出他意外。
“小贺可真是习武天才!”宣永元面带微笑,仿佛不曾失了一员猛将,接着不经意地问英亢,“英帅你可同意废奴?”见英亢凝眸,他也不等回答,“英族世居寿阳、燕平铜矿盛产,我想英帅是古斯最不愿废奴者。”
英亢不言声,只注视宣永元。
“我和英帅同朝多年,误会实多,我那不争气的义子逆我行事,英帅实是替我除了心腹大患,此派希域与小贺比武也是断断不会伤了英帅的心头肉。”他突然伸手握住英亢的手。“英亢,你我都知如今帝国陷水火,帝君受明昔流等奸商蛊惑,心有动摇,永元绝不愿废奴事成,不如我们携手共御敌患?!”
英亢眼望他,问:“宣大人对明昔流和右烈怎么看?”
“右烈伧俗南蛮绝不成大器,明昔流的艳奴明玉狐媚祸国。”
“好!”英亢大力回握宣永元,“英亢和大人精诚合作。”
正当两人议定,千吉被欢呼的人群上下抛动时,从殿外冲进来一个钗落鬟乱、两鬓斑白的妇人,后面跟着的宫侍大喊:“夫人,夫人请留步!”
那妇人甩开宫侍径直冲向传玉,喊声凄厉:“帝君,帝君你为何欺骗离秋!”
殿中众人交头接耳,失宠多年的离秋久不露面,竟已沦落至此,却不知和她有灭门之仇的贺千吉会得如何置。
“帝君,你答应离秋杀尽天下姓贺的,你为何欺骗离秋,传玉,你还记得当年怎么答应我的――”神情已见疯狂。
传玉殊不耐烦,直要人将她赶出,却被雅枫拦住:“我说男人薄情寡义呢,奉她若神明是叔叔,弃她若蔽履也是叔叔,你便让她说两句又有何妨。”
传玉最拿雅枫无法,只得皱眉忍耐。
“那个姓贺的小杂种呢,小杂种!”被人拦住不能扑向帝君的离秋转而扑向呆立在擂台下的千吉。“你拿命来!”众人都抱着看戏的心情,还让了道儿给她。
千吉见冲来的妇人满面皱纹,神情狰狞,哪还有半点美人的模样,竟有些恻然,他对离秋从无仇恨,并不想和她为难,反倒是英亢情急将她拦住。
“你是谁,作甚拦我,小杂种纳命来!”疯人的力量格外大,竟又给她往前挣出两步,她伸出指甲老长的爪子抓向千吉,伸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愣愣地直盯盯看着千吉,半晌嘴缓缓张开,无声地念叨着什么,突然浑身颤抖昏倒在地。
大家都以为她疯癫发作,将她搬出去便了。只有离她最近的宣永元清楚看到她嘴型变化,眼中幽光一闪,瞬间即复。
英府的庆功宴上秀正最是开心,他就是买了千吉赢的少数人之一,这回大大挣了一笔,兴奋得手舞足蹈:“贺老七,这回你比我长得高郎将我也不计较了!”
众人哈哈笑起来。
酒醉饭饱,一个小厮送上来一堆信笺,说都是大都各府小姐公子送来的,大家又是捧腹大笑:“这回比武这小子又不知捕获多少芳心!”
千吉羞窘低头,英亢贴在他耳边:“小贺,英亢也会吃醋的喔!”
晚上,千吉拿出信约略翻翻,竟有封写着“贺公子秋展阅”的信,他又定睛看了一遍,拿着信的手都开始发抖,展开信纸:
贺君小秋见上,广云殿比武,一见倾心,望与公子见晤,小弟于明日午时城外枫树林恭候大驾。
千吉脸色惨白,他、他怎么会知道。
11
我其实没忘记贺盛川给我的名字。小秋。
那时候尾巴问我小秋是什么意思,我说后院的红叶树全长满红叶子的时候就叫秋。
他直说我的名字好听。
除了他,谁会想知道一个奴隶的名字。
宣永元却知道,城外枫树林,便是他所说的那个老地方。
他怎么会知道?我必须得去,我只能去。
早上,英亢出去办事,我假作在睡觉,可他走的时候忍不住叫他,我会不会再见不到他了呢?他捏我鼻子。他现在不敢碰我其他地方,我让他熬得很苦,我知道。
他一走,我也出门。
城外枫树林中有间小木屋,地上部分很小,地下很大。我进了屋,宣永元已经坐在里面。
我问他:“你不怕我杀了你?如今我的武功可不弱。”
他笑得打跌:“小贺什么时候也学会吓唬人了?”是啊,我想杀他还差得远。
他带我进了地下,只有他和我两个人。
他伸手想摸我头,我站着没动,我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多怕他。他的手还像以前那么冰凉,可是我比以前高,他摸得有点吃力。
“小贺你长高了,胆子也大了。不怕我了。”
我看看他,他眼角的皱纹变得好明显。
“其实你也不是怕我,你是怕你自己。”
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的手在抖。
他得意地笑起来:“你怕我做什么呢,我从没亏待你,直到你离开我都对你很好。”
宣永元对我不差,比在贺家好多了。
在他的别苑里,我就像一个最尊贵的少爷生活了四年,那里有许多和我一样的小人质,我们一起读书一起玩耍,在那种地方贵族少爷都变得好相了。大家天天想着离开,只有我不,我甚至想一辈子这么过下去。
慢慢地很多人都被家里接走,最后只剩下十多个。除了我,他们绝望又害怕。
有一天,宣永元将所有的人带到这个枫树林的地下庄园。他那时候显年轻得多,又温和,很多人以为他要放了我们。
结果他说,这里的人只有两条路,要么活要么死。
谁会想死。
他指着一间屋子,进去能够活着出来的就可以过好日子。大家一拥而进。
里面有很多男人,都是在别苑看守我们的壮丁。他们看我们的眼神,我一看就明白,就和贺家老爷看我一样。可是过了四年养尊优的贵族生活,学了好多贵族们才学的道理,被仆人服侍了四年,我已经快忘了自己是个奴隶。
我懂得了什么叫尊严,什么叫死生有道,一个人在受到不能抵抗的污辱时就应该选择死来保护做人的尊严。
所以,有五六个伙伴,一看情形不对就准备赴死。其中有个比我年长两岁对我特别好,他拉着我的手轻轻说,别怕,千吉,只要一会儿,我们到了下面还是好兄弟,说完就咬断了舌下血筋,我看着鲜红的血从他嘴里汩汩往外冒。其他几个也跟着撞墙、咬舌,尊严地死去,我也很想,想跟他们一起尊严地走。
可是……我没有。
我害怕,我更想活下去,过好日子。反正也不是没做过,忍一忍,过去就行了。
剩下的人有的在中途不堪受辱自尽,有的反抗被打死,有的被活活折磨死。只有我一个人从那间屋子里活着走出去。
我真的不记得我具体做了什么,只知道从那间屋子里出来我已经学会讨好男人,服从,柔顺,诱惑。也许我是天生就会的。
我就是靠这些才一直活到现在。
是宣永元让我知道,为了生存,我可以不要一切,包括尊严。我本来就是个奴隶,什么都没有。从里到外都永远是个奴隶。
出来以后,我真的过了好日子,宣永元对我很好,他当着我的面杀了那些操我的壮丁,和我交欢也极尽温柔,可是我非常怕他,想到他的名字就想吐。
我再没想过这段事情,只有一,还在二十三盗那里,做梦做到咬舌死掉的那个哥哥,他骂我,你怎么还不去死,没种、下贱,活该千人骑万人跨。
我想,也许宣永元说得很对,我不怕他,我怕自己。
这个自己,我自己都不喜欢,又何况别人――英亢也绝不会喜欢。
“小贺!”宣永元叫我,我想得太专心走神了。
他呵呵地笑:“小秋,这名字也不错。”
我猛地一醒:“你怎么知道?”
“原来小贺是个奴隶!”他轻轻笑着,不回答我,“你说英亢知道了会怎么样?”
我不说话,手足都是冷汗。
老天你不眷顾我了么?让我刚到天堂就下地狱?是不是我该得的报应,我自找的呢?
“看得出小贺是真心喜欢英亢,不过谁都知道英亢从不和奴隶睡觉,他若知道你根本是假冒的贺千吉是个逃奴,会眼都不眨地要了你的小命。”他做了个砍头的姿势,“而我知道,小贺你是最想活下去的。”
咬住牙,我闭了闭眼。
宣永元错了。如果英亢知道,……我宁可他杀了我,我宁可去死。
“回到我身边吧,小贺,我真的喜欢你,也不会嫌你是个奴隶。你回来的话,还可以做你的贺家少爷,你想得到的一切我都给你。”
我直直地盯着前方,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否则呢?”我问。
“呵,你说呢?”他的笑容还是煦如春风,“小贺就玩完了喔。”
……
“我还要想想。”
“缓兵计?好,那就给你七天。”
脚好像不是长在自己身体上,我不知道自己想什么,该怎么想,就回到英府。
劈面就看到一庭哥。
一庭哥和那个宁死不屈的哥哥有点像,一庭哥也温柔,也特别照顾我,还很坚强,他遇到那种事情也会自尽吧?
“小贺,你怎么了?”
“啊!”我醒过神,“没事儿啊!”
他眼里露出担忧,可能我有点不对劲,我立即转而言它:“一庭哥你去哪里呢?”
“去拜会明昔流。”他的话声里有些疲倦和无奈。
“是不是郎将又……吃醋?”这阵子郎将一直闹别扭嚼干醋,大概是嫌一庭哥和明昔流走得太近。
一庭哥顿时不自在起来,一把抓过我:“你轻点声!”
“一庭哥就少去会会那个明昔流么!”我也不喜欢他。
“唉。”他略略皱起眉。
“一庭哥和他很谈得来?”不然做什么一定要去。
“不是。”一庭哥突然很用力地看我:“小贺,你还要向小亢学很多东西。”
一怔:“啊?”
他又突然摇摇头:“也许小亢他根本不想你去学这些东西,这么多年,我从没见他对人像对你这么的,小贺,这世上你是唯一能伤他的利器了。”说完,拍拍我肩膀,转身便走。
是么,我是世上唯一能伤他的利器?
他这么欢喜我,我又何尝不是!若他,若他知道,我死了和活着都没区分。
钻心的痛布满胸臆,七天,我只有七天。
※※※※※※※※※※※※※※※※※※※※※※※※※※※※
英亢回来已经是晚上了。家仆告诉他,千吉在后园温浴池里泡了一下午,连晚饭都没吃。
是么,这个小家伙!英亢径直向后园走,刚走到一半又停下。
在浴池,要不要去呢?实在不敢和小家伙太亲近,不过想到浴池两个字,火就开始在下腹烧起来,燎得人心烦意乱。
这些时和姬妾行房竟给她们笑了去,虽说都是玩笑话,可他心里有数,怎么都不能尽兴,心心念念就是他。都弄致像个刚识男女事体的毛头小子,别说是亲嘴拉手,连看个人影子都口干舌燥、浑身发烫,真的是生毛病了。
要不要去呢?
想着的时候他已经举步过去。洗澡的小家伙什么样子?唉,堂堂黑鹰神竟沦落到偷看小鬼洗澡的境地。
离得十多步,小东西也没发现他,真是不够警醒!狠狠咽下口水的英亢却再不敢靠近。
月光下,温浴池上水气氤氲,朦胧间千吉裸着的身体发着淡淡的莹光似的,沾着水珠的白皙皮肤都成了透明,练了多日武功,也不见多些肌肉,反倒是那一溜半隐在水中的细腰,估摸着一掌就能握拢。小人儿正趴在浴池沿上,背上的肩胛微微突出轻颤,直似要飞出身体,长长的颈子被手撑得笔直,连皮肤下的青管都隐隐现出……
英亢就是不明白艳奴明玉怎么会是天下无双,天下无双的明明就是他的小贺。
他摸了一把鼻血,转身就要走。
“英……亢?”叫声轻得几乎听不清,“你来了?”问的话暧昧,连声音听着也魅惑。
英亢也不转身,狠狠咬牙:“你快点起来,别着凉,我等你吃晚饭。”心里倒是一喜,除了第一,小家伙再没叫过他名字!
“我就不要吃饭。”竟有些撒娇的味道。
“那也快出来,会凉!”火燎得更盛,英亢走得更急。
“英亢――”声音里都带出了哭音,英亢暗叹一声回转头,浑身的热血忽地全涌向头,池子里正面向他的人儿,眼睛里快流出水来,白得透明的肌肤上,两颗茱萸小果挺立当胸,邀人摘采似的……明明是个比他矮不了多少的男子,却激得他只想扑过去大干几十合。
平日里不是总害怕这档事么,今个儿怎么……可再不容他细想,人已经几步跨了出去,又生生停在池边:“别叫了,起来啊!”声音恁地嘶哑。
“不喜欢我叫你?”无辜地睁大眼睛。
英亢一阵恍惚,嘴里轻念:“这回可别怨我!”一纵身连衣服带人进了浴池,一把将人揽到怀里,瞄准了小嘴死命亲上去。
池水掀起的水把英亢的头发、脸全淋得透湿,吻着千吉的嘴却像要着火一样,滚烫,只有小嘴里那条舌头是沁凉温润,一个劲儿吮吸拨弄,连上颚牙根喉口都一并卷舔过去,千吉被这么没头没脸地亲吻、毫无隙缝紧抱住,双腿早已瘫软,两只手只有紧揪住英亢的衣领才不致滑进水里。
这个吻和那夜不同,那夜的千吉全然被动,稍有些投入又推拒,这他竟是开始反攻,虽是小心翼翼,那条小舌头却在悄悄舔逗他的,英亢心头狂喜,阔嘴包住小嘴,咬噬起来,一个鲁莽竟把娇嫩的唇瓣儿咬出血血来,千吉从喉头轻吟了一声。
“痛吗?”
“不……”千吉的滴血的唇轻张,浓密眼睫往下盖,手揪着英亢的衣襟又要索吻。
英亢失笑,原来也是饥渴着的,小家伙!他伸指轻轻抹去嘴上的血丝……
“记不记得,第一看到你,我也这么做过……”
“啊?”睁着雾蒙蒙的眼睛,却似乎根本凝不起神,只本能地吐出嫩舌卷住唇边的粗糙的大指头,用牙齿轻轻磕咬。
英亢沉笑出声,凑在他耳边轻轻道:“我们慢慢来!”
将指头从纠缠着的唇舌中退出,从那段看了都流鼻血的脖子开始,一路吻噬下去,舌头抵着喉头的小结打转,再慢慢咬啃,一定要尝遍每寸肌肤。
“嗯……”被英亢舔过的地方都开始发热,千吉明白自己也这么想要。可,好痒,“嗯……放开那里……啊……”将头向后仰起,睁大蕴满水气的眼睛,眼前英亢褐色的脸也涨满红晕,脸上的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池子里的水,眯着细长眼睛看自己。
“英亢,你知不知道,我最欢喜你哪?”
呃?英亢一愣。
也不等回答,千吉径自接下去:“是眼睛,平日就弯溜溜细长长,笑起来更像一条线,好引人。还有嘴巴,我也欢喜,厚嘟嘟,好想捏一下。还有这儿……”随着说话,纤长手指轻轻地在英亢眼睛上描摹,在嘴巴上按抚,最后停在高耸的颧骨,长指轻点,凑过去就是“啵”地一口。
英亢老大年纪,心跳得“怦怦”、“怦怦”,这是他的小家伙么?他的小家伙,从来都羞羞涩涩,稍稍露骨些的话都能逗得他两颊通红,便是嚼了干醋也是偷偷儿地嚼不说话,今这么大胆,算不算在说情话?心里说不出甜蜜,心想小家伙平日都将情话放在心里不敢说出来罢!
原本英亢一直觉得他对千吉比千吉对他有心得多,更觉得自己迫过他心怀歉疚,生怕千吉怕他胜过爱他,听这番话,看那般情迷的眼神,哪还会有怀疑。
他的小家伙也迷恋着他啊!
“真的好看,都喜欢?”他哑着嗓子问。
“嗯。”
“除了脸,其它要不要看?”声威赫赫的英帅竟也懂卖弄色相!
红云攀上千吉脸蛋,不过还是点头,手里更是不客气,替情郎解起衣服,可英亢穿着的是厚重的袍服,沾了水更难脱,撕又撕不开,恼得又咬嘴唇。
英亢闷笑,稍稍退后,一个运劲,身上袍服片片裂开:“学了武功不知道用么?”
小家伙更窘,一头就撞在英亢硬邦邦的胸脯上,让你笑我,让你笑我!
“哈哈哈――”扶住小家伙的头,托住尖尖下巴,望进水汪汪的大眼,“还要不要看了?”
英亢的身上肌肉疙瘩,肩宽腰窄,可即使腰窄也足足有两尺多,千吉略略看看自己,为什么同样练武功同样是男人,区别却那么大呢?
他,他连那个地方都好像比自己大出好多,真气人啊!可脸烫得更厉害了。
英亢坏坏地笑,再追加一句:“这可还不是最大的尺寸,等会儿……”赢来一阵捶打,你是大色狼啦!
两人突然一起静下来。
心都跳得极快。
英亢还不放心,又问:“你确定,真的要开始?开始可不许再喊停!”
千吉抿了嘴唇,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即使被发现也得做,想要英亢啊,想要和他结合在一起,那是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是真正的第一呢。至少在他,这是初夜。他要英亢永远记得今夜。
也不多话,他捧起英亢的大头便吻下去。
“好小子!”英亢哪会示弱,四唇两舌顿时交缠在一起,千吉的性事经验当然多,可这么连着魂灵的接吻却从没有过,一条舌头都不知怎么摆法,被英亢攻个正着,血都燃起来,不一会被搅得吟声细细、喘声连连,银丝从嘴角直挂下来。唇分,舌头还稍稍外吐,意犹未尽呢!
英亢却已转移阵地,直奔向往已久的胸前茱萸。
先不用嘴,两指大力一按,果然,千吉立即尖声叫出,叫完却是脸蛋通红,手不自禁伸到胸前遮挡。心里着实着恼,又不是没做过,为何他这么一按就是承受不住呢?
拿开遮挡的手,一口咬向左边那只小果,真像吃果子一样,用牙齿来回磨咬,一只手伸向另一个,捻动、扯出,千吉浑身发颤,从脖子往下慢慢泛红,熟透的虾子就是这般光景。他手插到英亢的发髻里,嘴里再忍不住“嗯嗯啊啊”轻叫出来,可刚一叫又下意识忍了不敢叫,这么两三回下来,急得只想推开那只可恶的头,
头终于推开,可就那么一会会,换了咬那只,拧这只。
好细腻,丝一般滑,舌头细细舔着红果实,想让小家伙好好地叫出来。两颗小果变得嫣红无比,硬硬地竖在胸前,英亢看在眼里,轻说:“这两个硬了,下面也硬了呢。”一手钻到水下,猛地握住千吉翘起的分身。
“呜……啊……”千吉吃痛下一个踢腿,可他武功出自英亢,哪是对手,足踝顿时落在英亢另只大掌中,而握住分身的大掌并没放了,轻搓一下,“啊……”近似呜咽的叫声发出,“别……不要,先不要啊,呜……”
“先不要,什么时候要呢?”
才不要比他先射,千吉单脚站在水里,手也探向英亢的下,还没触及,只差半寸,整个人被抓着腰举起来,腾空的小人儿手舞足蹈:“放我下来嘛!”
被放下来了,坐在了池沿上,臀部从温水中直接作到冰冷的池石,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挣扎,两手被牢牢摁住。
“乖,一会就让你热起来!”英亢邪邪笑道,把千吉两条大腿分开,颤颤翘着的欲望顶端已经分泌滴滴透明黏液,他却坏心地从滑腻白皙的大腿内侧往上吻过去,酥麻的感觉从千吉后背直窜而上,浑身都开始发抖,大嘴悠悠慢慢靠近欲望中心,千吉的腿已经紧紧将英亢的头夹在中间,头拼命往后仰起:“啊……”
终于到了目的地,一嘴就含住其中一只小小的刚发育成熟的粉红色小球,放开摁着的手,转而从池沿插进,捧住细腻挺翘的臀部,嘴上加力一咬……
接连不断强力的刺激下,千吉早已放弃挣扎,两手摁住英亢的头,尽力将髋部前挺,慢慢地,两条白皙的长腿从英亢身前绕到背后,浑身上下都热得快晕过去,下身更是这样,还越来越涨……不好!
惶急下,腿收回死命一踹,猝不及防的英亢被他踹下池水。
他竟然射了。还没正式开始,他就……望着软下去的分身,千吉禁不住伤心又自卑。他已经注意偷偷练习,本以为……可是多年的男宠生活,早禁不住刺激。千吉将双腿并拢,怯怯地看向怒色满脸从池水里站起的英亢。
“怎么,你说不喊停――”英亢没说完就停下。
他的小家伙,死命绞着双腿,小腿上还沾着点白浊液体,看他发怒,脸色立下惨白,连嘴唇都哆嗦起来。
“我不是喊停,我……”千吉小心翼翼地说,重新滑到池中,瞥到水中英亢涨得紫红的分身,更是歉疚,想尽力弥补:“直接从后面来好不好?”说完微微侧过身体。
可心里却打鼓一样不安到极点,如果被发现……被嫌弃怎么办,万一他不满意怎么办? 即使不知道他不是那个贵族少爷,也会嫌弃这样的身体吧。
原本积起来的一点自信又荡然无存。
半晌没见反应,心下更是黯然,想和他做一,死前有个美好的初夜也不行么?
“那……我……用嘴做好不好?”声音微颤。等会可能会好……
英亢看他一连串反应,那还没数,心里又酸又疼,一股湿气冲进眼眶。
“傻瓜!”兜头兜脑把他毫无缝隙紧紧紧紧地抱在怀里。
“傻瓜!”
“傻瓜!”
可怜千吉被抱得透不过气,还没转过神,下又被英亢牢牢地握在手中。
“刚刚射了?”轻声问,特意笑得柔和,“那么急啊,也不等等我?”说着话,手里用足了手法扯拉搓揉,小家伙却再挺不起来,软软垂在那里。
“呜……别要――”千吉拼命扭身,“呜……”
“不行,放……不行,呜……”自卑惶急沮丧,话音里明显带出哭腔,这回是真的要哭了。英亢轻轻放手,抬高他的脸哄他:“这又没什么!干吗哭鼻子。”
千吉不说话,手去握英亢早就硬得直欲炸开的欲望,求他:“别弄了,反正不成,从后面好不好?”
一握之下,英亢倒抽一口气,想了多少时候的人儿,光溜溜就在眼前,哪有不上的道理。可又怎都不愿在他伤口上撒盐。
长叹一口气:“傻孩子,我都知道啦。”
浑身一僵,知道?知道什么?
“别抖,抖什么,我前阵子就晓得你在宣永元那里呆过几年。”这么忍着可真不是人做的事情,英亢死死撑住。
果然小家伙睁大了眼睛。
“宣府有我的人,傻小子!”
“宣永元那老小子能做什么好事儿,我知道你肯定受了很多苦,只等你回心转意自己告诉我,谁知道你就知道钻牛角尖!英亢像是乱计较的么?嗯?”英亢捏捏千吉秀气的鼻子,逗他。
千吉却是松了口气,原来不是知道那个,开心,却也失望。
“你真的什么都不计较么?”他傻傻地问,两行泪水滑落腮畔。
心疼地替他擦掉眼泪:“英亢喜欢的就是千吉,跟其他不相干。要找个没经过事的,早就找了。”
竟然落泪了,千吉惊讶,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流过眼泪。
“你都不计较,那……如果我……我不是贺千吉,我……我是只狗是匹马呢?”眼泪一掉起来就再收不住。
英亢失笑,小孩就是小孩,问的问题也是孩子气,不过还是哄着他:“好啊,千吉变成狗啊马啊,即算变成猪,英亢也随他一起变好不好?”
知道他并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可是千吉忍不住想骗自己,反正只有七天不是么?
也许,也许英亢还是会喜欢他的,即使他只是个贺家的小奴隶,即使他做了让他自己也瞧不起自己的事情。
可如果不是这样,他又怎么遇得上英亢呢?如果不活着怎么能够让英亢喜欢他呢?谁说活着不对呢?
心里迷迷茫,他扑在英亢怀里大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似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通通哭光。
他哭着,呜呜咽咽跟英亢说:“英亢,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你也要一直喜欢我啊。”就算知道我是个奴隶,也别忘了今天。
“当然!”英亢听得心怒放,见他哭得稀里哗啦只以为是解了心结,哪能知道心上人的真正心思呢!
拍着小家伙哭得抖嗦的身体,用一直坚硬着的欲望顶了他小腹一下:“小乖,你哭得爽,这个宝贝可要饿死了。”
千吉收住哭声,断断续续打着噎:“让、让你来、的,你自己不、不愿。”
这一听那还了得,英亢将千吉整个儿从池水里举出来,扛上肩膀,什么也没穿,直奔寝居而去,也不知路上惊吓了多少人,不幸还包括了郎秀正。
一进房门,千吉就被摔到宽大的床榻上,他还想坐起将两人身上擦干,那边厢的英亢那还耐得住。
两眼直盯盯望着自己床上的朝思暮想的人儿,用哑得不能再哑的声音说:“乖,忍一点,痛些兴许有用。”话声还没落,手已经将千吉翻转趴在床上。
还没等千吉反应过来,比他大两号的家伙已经直闯进身后的幽穴。
“啊――”虽历经人事,可一年多没有被进入过的地方还是紧窒,何况千吉还时不时偷偷练点功,想让自己看着更像个雏儿(傻孩子^^)。
“痛么?”这不是废话。
千吉胡乱地点头:“你、你坏,你,趁我……呜……好大,你稍出去点,你――”
可英亢才不理,邪邪笑着:“前面好像有点反应哦。”
果然吃痛下,千吉软软的分身开始复苏。英亢心里也说不出什么味道,竟是受痛才能举了,以往不定受过什么惨酷的折磨。但嘴里还是轻轻松松:“小子,精力不错么?”说着,杵在幽里的热铁猛地又进。
“嗯……”千吉吃痛,手紧紧揪住身下的被褥。
“好紧!”汗水布满额头,英亢的手穿到千吉身下,轻轻捻动敏感的小红果,另一手捋起幼嫩的欲望,来减轻他的痛楚。
“乖,一会就好,我刚刚可也忍得痛死了。”
“嗯……你,轻……”
“我会温柔的,你放松些……”往前一送。
“啊――”手指揪得都发白了,不过英亢手里的分身也昂起来。
“对,放松些,不然英亢也会很痛,乖……”自私鬼!
再冲了几记,可能流了血,幽也渐渐适应稍松软下来,进出开始顺当。
一把捞起千吉的纤腰,让他头和腿部着床,臀部紧贴自己,英亢轻轻交待:“要开始了喔,小乖!”
也不知进出了多少,幽的内壁紧紧环住分身,一的收缩更是舒服得直想呻吟,多日来心头的郁闷稍稍清解,小家伙却只是“嗯嗯”地叫唤,也不知舒服还是不舒服的细吟让英亢有些急,他停下来,拔出仍未射出的利器,将千吉翻转。果然嘴唇都给咬破了,细细地喘着气,怕是半点都没享受。
“怎……停……你还没射呢……”千吉睁开眼,疑惑地问。他是习惯了这么的做爱,并不知道自己也能随心所欲。
“当然还要继续,乖,舒服要大大地叫出来,不舒服也得叫明白么?”
顺从地点头。英亢再不吭声,就着面对的姿势,将千吉两条细滑长腿举上肩膀,重又杀入,只听得细细一声抽气,便见小家伙又想咬唇,粗硬的手指将唇齿分开,大手勾住他脖子,大嘴一下子吻上去,上下两紧紧结合。
英亢轻揪住千吉胸口小珠,前后动着身体,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下身撞得千吉小屁股啪啪作响,白肉都变作粉红,正是极爽,只心疼身下的小孩不知真正情性交融是何等滋味,唇分……
“舒服么?”
“嗯……”
“说实话,乖,说话……”
“啊……喘、不过气……”
“还有呢?”微微笑。
“啊……被、搅过来了……肠子都被……搅过来……”
“还有……”
还没说话,“啊――”一声娇呼出口,顿时红了小脸,神情却是愣愣地不知所措,英亢邪笑,原来是这儿呢。看这小家伙竟是没尝过这等好味道。
直直顶着那点,这么戳那么撞,换个角度,再插再刺。
“啊,啊,不要,啊――”敏感的突起点被再三刺激,千吉顿时不知顾忌大叫起来,“啊――”铃口开始分泌出黏液,身体兴奋地簌簌发抖。
“为、什么会这样?”他喘着气问。
“傻孩子,本来就是这样,不然怎么说颠鸾倒凤,大家一起爽才是爽!”又是一记冲刺。
“好舒服,我,我、以为、只有上面的才会、啊啊啊――”千吉的手在英亢背上划下道道指痕……
“呜……呜呜……英亢……”声音发着抖。
“嗯,我在呢。”替小家伙擦掉汗珠子泪珠子,“不舒服么?”
“我热……”
笑,难道还冷么:“英亢比宝贝儿更热!乖,来,试试看夹一下,用下面夹……”
“英亢坏……”这个小家伙道行才高段呢,一夹之下,英亢差点魂飞魄散,粗喘声中,“宝贝儿”,“心肝儿”什么都上来了,下疯狂般冲刺,立下就要到顶峰,“乖,小乖,叫一声‘英郎’听听!”
“不!那是女孩儿才会叫的,我不……啊,你好坏、坏,不要弄了,会坏掉、会穿掉的……啊――英――郎――”叫出口全身都红了,什么叫法啊,好肉麻。
英亢哑着嗓子,哄他再叫一。
扭捏一阵才哼出一声:“英郎――”
“抱紧我!”
激烈的摇晃之中,千吉脑中一片空白,在英亢将热液迸射入体内时,平生第一享受了做爱的快感,顶在英亢腹上的小分身几乎是同时也迸出白液……
真是美好的初夜,即算一生一也够了。
可是千吉想得太好了,他的初夜还刚刚开始,他的英郎熬了这多时日,怎能不赚个够本。
第二天,秀正一大早就到英府报到,来了以后啥都没干,就四问仆人:“昨日郎将我走后,英帅那还有没动静?”这家伙昨日直呆到一庭催他才不情不愿走的。
不过让他扫兴,仆人各个都摇头说不知。
唉唉唉,怎么都这样呢,他告诉一庭他看到英帅什么都没穿抱着同样什么都没穿的千吉直奔寝室,一庭竟是毫无反应!
他还想告诉一庭他听到小贺杀猪般的嚎叫,竟给一庭拦住,说他没兴趣。
岂有此理!
总算等到吃午饭的时候,英亢和可爱的小贺起床了。
从领子里都可以看到小贺脖子上的咬痕,虽然这小家伙遮遮掩掩的。
他还偷偷看英帅,哗,英帅的胳膊上好像有齿印,不过他老人家倒机警,袖子刚挽上去就捋下来。
从别的地方倒也看不出有啥不对劲的。
千吉看秀正贼眼溜溜,心就怦怦跳,他知道秀正看到昨天英亢裸身抱他……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和一庭还不是……
“贺老七,今天起床很晚哦?”
小贺朝他笑,开口说:“郎将――”声音哑得屋里所有人都看他。
秀正笑得打跌。哇哈哈哈――想不到,英帅这么神猛,这么晚才到手!他家一庭……
“哼,”千吉今日变了个人,才不给他欺负,还嘴说,“郎将,改日我也到一庭哥那里去住上十天半月……”
“别,你别――”
英亢笑着打断他们嬉闹,突地一整脸色:“我要杀了宣永元。”
12
好累,全身都很酸,那个地方又烫又痛又酸,好久没这么了,可是却很高兴,是他做的啊!我竟然还叫他什么什么郎,羞死了,像个姑娘家。
原来做这件事情可以这么舒服,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做。
我和他都是饿醒的,听着对方肚子咕咕叫声,他搂住我,两个人一起笑。
即算只能活七天也值了。我没白活。
我真的开始希望,也许他对我的喜欢可以改变一切。我和他这样这样紧密地在一起啊,想到我都耳热,昨晚他一直在我里面,怎都不愿出来。我连嗓子都喊疼了,他也不饶过我,真坏。
我一辈子都没这么开心,昨天宣永元跟我见面似乎都变得不怎么重要了。
他帮我穿衣服,我也帮他。
我身上好多牙齿印,还有亲出来捏出来的红斑青痕,他……他也比我好不到哪里!怎么出去见人,郎将肯定又要笑话我。
穿完衣服,他说等会他要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
该不会要宣布我和他……什么跟什么啊,我打自己脸一下,我又不是姑娘家,真不害臊。
结果,他说他要杀了宣永元。我浑身一惊,这……
※※※※※※※※※※※※※※※※※※※※※※※※※※※
望着盯着他的三双眼睛,英亢突然笑出来。
“我又不是第一天这么打算,你们作甚这么看我。”
大家还是没说话,他沉沉地看着窗外,低低地说:“前日,宣永元在希域死后跟我说要精诚合作共御南方叛逆,他是怕我和他相斗让南人得了渔利。”声音转高,“而我和他相反,我要先安内再攘外。”
“英帅是说,先干了宣永元再去动南蛮?”秀正问。
英亢不语,却直看向一庭。
一庭最近一直很疲倦的样子,他也对视英亢:“宣永元势力遍布朝野,小亢多年都没能将他除去,如今就有把握了么?一旦不能成功,便是个不了之局!”他显然不赞成英亢的急进。
英亢笑笑:“一庭不是说明昔流并不想和朝廷对着干,他有条折衷的路子么?”
一庭皱眉:“可他那个想法简直就是异想天开,荒唐已极。”
英亢摆摆手:“一庭错了,明昔流能投其所好献艳奴给传玉,就不是异想天开的人,倒是我们的帝君是个异想天开荒唐已极的家伙。”
一庭还想说什么,英亢已经下令:“你立即安排明昔流和我见面。我们要趁宣永元掉以轻心时做好一切准备。”
“是!”
千吉在一边听得有点糊涂,可是那个刚刚还在体内作怪的家伙一起床就讲这些,心里竟有些不舒服,是不是在做的时候就有想啊?呜――
真还是入了情关便成了痴人,他也不想想,情郎是要杀了宣永元――他的心腹大患啊!
接着三天,英亢不是一大早出门就是和部下关在密室商议,平日时时跟着的千吉却被交代“好好休息”扔在一边,只到了半夜,英亢又老实不客气地钻到他的香甜暖被窝,春风几度又匆匆离开。
刚刚尝得入骨情滋味的千吉哪能不委屈,还说什么“男人和男人之间非止情情爱爱”,这会儿他跟那些内院的姬妾有什么两样!
不过自从那夜,关于宣永元的事他也想开了,反正绝不能回去,大不了一死。反正死了也值了。再说,也许英亢他不会介意呢?
他正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念着英亢怎么还不来,就被身后伸来的长臂一把抱在怀里,英亢沉沉地笑着:“也不见长些警醒,嗯?想什么这么出神?”
千吉紧咬着牙不吭声,小家伙气恼着呢。
可,情焰高涨的英亢竟也不哄他两句,贼手已经从他后边裤腰里插进,一指按住那幽穴,被按得浑身酸软的千吉又羞又气,纤腰扭来扭去地不依从,不料前又落入贼手。
“不”、“不”地喊着,敏感的身体早就屈从欲望支配,反倒握着英亢的手动起来。“嗯嘤”一声,粗大的分身直进到身体最,接着屋里呻吟粗喘不断……
几番云雨,英亢压着趴在榻上细细喘气动弹不得的小家伙,替他拭去额上密汗,舌头不停在敏感的耳朵里乱搅:“今日先到这儿,好好睡觉,明日随我进宫。”
累得迷迷糊糊的千吉以为听错:“进宫?”
“乖,明日,英郎给你杀了宣永元。”
这下醒了,一下子翻转身体,圆睁眼睛看着英亢,替他杀了?就明日?
英亢摸摸他头发,发髻散开小家伙的头发还挺长的:“宣永元死了,我们小贺就睡得着觉了!”说着话,手捋向长睫扇动的眼睛,“睡觉!”
一瞬间,千吉真的觉得老天太眷顾他了。
翌日,进得宫内,英、贺二人直接就被带到帝君的寝宫。
寝宫内,宫仆被遣得一干二净。
帝君斜卧在巨大无比的榻上,秀丽的面容比千吉前见到更显病态,他看到英亢进来,显得有些兴奋,可一看到随后的千吉,立即就把脸给沉下了,竟像小孩一般翻过身谁都不睬。
英亢早就习以为常,不声不响站在那里。
不一会,明昔流也到了。
再一会,雅枫公主也到了。
她一进来见传玉面朝内睡着,大大不耐:“叔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耍孩子脾气!”
传玉闻言就从榻上坐了起来,扭头狠狠地盯向千吉,尖利大叫:“英亢你先把这个小畜生给宰了,不然休想我答应!”话完竟气得全身发抖。
千吉莫名其妙时,已被英亢揽过,只听得他冷冷说道:“答应甚么?是帝君要英亢答应才是。我今是故意将千吉带来。”
“你!你!”传玉胸口起伏,大声咳嗽起来,边咳边嘶喊,“你们通通给朕滚出去!我不要见你们!把宣永元给朕叫过来!”
明昔流脸色大变,频频给英亢打眼色叫他稍稍收敛,哪晓得英亢却拉着千吉转身就走。雅枫公主更是不屑地看看传玉,跟着走了出去。
正当明昔流不知如何是好,传玉反倒平静下来,脸色变了几变,朝着门外低声说:“行了,朕不发脾气了,你们进来吧。”
英亢、千吉、雅枫果然又从外面进来。
雅枫一反平时的硬嗓门,柔声说:“叔叔,英亢从没得罪过你,是你负他在先!”
传玉低下头,一会儿,眼里竟有泪光,蓦地,抬头看向英亢:“朕是先喜欢你的,可是你却躲在寿平不见我,还娶了大顺的女人气我,不然、不然我也不会给宣永元……”说着,泪水从腮畔划下,竟颇有些动人。
千吉心惊,帝君喜欢的竟是英亢么,怪不得第一在宫里见到他便没什么好眼色,今天还要杀他,恐怕同意希域和他决斗也多少出于嫉妒。
雅枫递给传玉一块丝帕,言带讥诮:“叔叔真有这么伤心?你如今不是有了那个天下无双的明玉了么!”
传玉抹去眼泪,有些讪讪,不过还是嘴硬:“我一直是喜欢英亢的。宣永元要害英亢,我也从不许。”
英亢还是不动声色,雅枫扮红脸,他扮白脸:“帝君不用在英亢面前作戏。”眼见传玉脸色又变,他也不睬,“英亢最是知道你。”脸色好了点。“我便实话实说,原先朝内英亢与宣永元势均,我们俩斗来斗去便保了帝君的平安,可如今,宣永元势大,朝野上下都看他脸色行事,帝君便连一个喜欢的小奴都保不住,若果再任他去,待英亢也死在他手里,帝君早晚也会给他除了。”传玉抿嘴不语,显是说中了他心事。“可帝君又怕除了宣永元,英亢取而代之,英亢对你少了宣永元的多年恩爱不算,还多般阻你行事,你的小奴还是保不住,两者相较也无甚区别。”
顿了顿,英亢声音转柔:“帝君,我带了千吉来,便是要告诉你,英亢对你并无爱意,先前这么说,今日还是这么说。可是,传玉,英亢虽不爱你,可从不曾骗你。”
“英亢支持帝君‘立宪’废奴。”说这句话时,“啪”地跪在地上。
一声“传玉”,传玉眼圈顿红;一个跪拜,心里也多少有些满足。思来想去,英亢确实只为帝国想,从不逢迎讨好他。不过……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反对废奴,如今怎倒愿帮我了。”传玉闷闷道,“起来吧!”
“原本,英亢确是最反对废奴事体,可明先生亲身说谈,这‘立宪’废奴并不同于流西,至少于我们都有好。”英亢站起。
“我有什么好,什么议会议员,这也是明昔流说的,朕并不是很明白!”
雅枫极不耐烦,传玉自己被明玉魅惑、明昔流游说,要搞这个劳什子的立宪废奴,现在倒夹缠不清装腔作势:“叔叔,你不就想日日玩耍没人管束,还有小美人天天伺候么?如今借立宪把宣永元连锅端了,废奴以后明先生和英亢一起效忠帝国,他们都说了不阻你玩耍,你怕晚上都要笑出来,有什么好烦的了?”
传玉被抢白得说不出话,咬着嘴唇,盯向英亢:“英亢,我最信你,你跟我说,这样真的行么?”
英亢扭过头不睬他。
果然,半晌后,吃硬不吃软的帝君传玉,亲拟了“立宪废奴”的旨意,明昔流喜形于色。而千吉一直想看到的明玉也从内室出来,趴到传玉的膝盖上任他玩弄,不时发出极魅惑的细吟。
千吉从英亢眼里看到一闪而逝的厌恶。
立宪是什么千吉不懂,可是真的要废奴了么?总是有些不敢相信。
英亢稍提高声音:“帝君!”
传玉手在明玉袍服里游动,心不在焉:“嗯?”
“我们在这儿密议的事,不出俩时辰宣永元就会知道,一旦他有了准备,事情就难办了。”
“你的意思是?”
“速战速决,帝君立即将宣永元召进宫,赐他一死。”
“这么快!”传玉有些犹豫。
“帝君!叔叔!”
“这……”身下的明玉轻柔地将他的欲望含入口中,传玉心神荡漾之余,下了决心,“好吧。”
宣永元进宫时,显然没什么准备,身边带的侍从被预先埋伏的黑旗精英全数折杀,英亢亲自出手将他擒获,并在第一时间废了他武功,等他被绑着带到站着明昔流、雅枫、英亢和千吉的寝宫,知道大势已去,脸上竟带着一抹安谧的笑。
千吉心里惊惶,担心宣永元临死反咬一口,将他的身份吐露,却不想宣进来后,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下才略安。
传玉看宣永元被侍卫扔在地上,全身被绑得像个粽子,脸上嘴角胸前都有血污,形容异常憔悴,立即从榻上站起,大声呵斥:“谁让你们把他弄成这样,谁让……”眼角闪着泪,怎么看也不像是做戏。
谁都没说话,英亢做势命侍卫给宣永元松绑,传玉颓然坐到榻上,脸上挂满泪水:“我不想这样的,宣……我不想的……”不像一国之君,倒似个做错事的孩童。
摊坐地上的宣永元却笑起来:“阿玉,临死得你这么些泪水,我这多年也算没白疼你!”转向英亢,“英帅比我抢先一步,宣某佩服。”
传玉泪流得更急,刚想说什么,身旁的明玉已将预先准备下的毒药交在他手上。
“阿玉,你也别犹豫了,我早料到今天,我死后便将我葬到我们初会的那温泉,也不枉我们相好一场。”
传玉闻言,恸声大哭,可还是将手中毒药瓶掷向宣永元。
宣永元一口饮下毒酒,片刻间浑身打颤,却生生忍住,向传玉招手,传玉不顾明昔流的劝阻,下榻走近他。
伸手摸着传玉泛黄的秀致面容,宣永元断断续续说:“今后没我照应,不、不要像……孩童般闹意气了,好好保重自己,纵性伤……身,你看你脸色多难看……别哭,你还记得用这毒药将我毒死,我便不会恨你,乖……”
传玉一把甩开宣永元的手,哭着冲到内殿再不出来,只传来一阵阵孩子般的哭嚎声。
殿内众人都料不到帝君和宣永元是这般情分,也不作声。
宣永元费力地看向英亢:“我想和小贺说两句话,英帅可还答应?”
千吉蓦地一惊,英亢轻拍他的肩:“去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千吉蹩近地上气若游丝的宣永元,真是人生若梦,几天前还逼迫自己的人转瞬竟落得这个下场。
“小贺……还是心软!”宣永元轻笑,说得更吃力了,“我平生只爱过两个人,一个是帝君,一个便是你。小贺!”转而用极轻的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我会将那件事带到地下去,你不用担心,以后……”一阵急咳,七窍渐渐流出血来,“以后……若再有难,记得往……南方去,那里不是英亢……势力所及!”吐完最后一个字,这么煊赫一时的权臣气绝身亡。
一时间,千吉不知是什么滋味,直到被英亢紧紧搂在怀里才恍过神:“英亢,我并不恨他。”
13
古斯上下一片混乱。
首先是帝君最宠爱的臣子宣永元急病暴毙,接着帝君宣布“立宪”废奴。
废奴还能明白,“立宪”又是什么?
别说普通百姓不知,学满五车的贵族老爷也都茫然。
而撇开这些新鲜词汇,古斯帝国看得见的变化就是――
宣永元的跟随者在他死后大难临头,轻则千里流徙、重则满门抄斩,他们拥有的奴隶通通被“解放”,让他们到南方富饶自由的土地给工场主做活,据说能拿到工钱还能娶老婆生孩子。
帝国成立了议会,要重新制订新法,不过统共一百三十二席“议员”的议会里,倒有一百零四个是黑旗军将士,剩下的则是明昔流引荐的不能出席的南方富豪。
帝君传玉几乎不再出现,据说整天在寝宫里和艳奴嬉戏。他最爱的广云殿也被改造成了议会大厅。
而秀正就正坐在取下了夜明珠的广云殿进行议会的例行会议。
会议开了整整三个时辰,几乎所有的议员都昏昏欲睡,只剩下台上演讲的明昔流精神振奋,还在述说“三权分立”、“人人平等”。
“操!人跟奴隶能平等么?”秀正都要骂娘了,心想 ,“还是一庭精乖,一早辞去了这劳什子的议员。要不是英帅明令不准早退,老子早回家睡觉了!”
他也有点不明白英帅,不是说宰了宣永元就宰明昔流么,还跟这个龟卵子客气个啥。
而与此同时,守在帝君寝宫外的千吉更是气闷。
英亢进去已经一个时辰了!
帝君对英亢有旧情。
他们那么长时间干什么?
小脑子越想越乱,都快气哆嗦了。
自从初夜,英亢再没找过内院的姬妾。如果他去找,千吉不定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就算男人和男人之间和男女之间不同,但是有一件事情肯定相同,那就是吃醋。
千吉再不能想象他的英郎给美姬画眉点胭脂的情景,也想不通为何以往会无动于衷。
“又胡思乱想!”在小家伙头上打个爆栗,“你就这么保护你家英郎的么?”英亢嘴角上弯,宠溺地揽住心上人的肩膀。
嘟着嘴:“你总算办完事了啊!”
英亢用力捏了把他的小屁屁,轻轻道:“以后都不用来这儿办事儿了。”
“啊?”
英亢笑笑不说话,只对站在一旁的黑旗侍卫交代:“你们进去把那个艳奴带出来交给明昔流明先生。”
“这……”千吉更是吃惊,“帝君会同意?”
“由不得他。”轻飘飘的一句。
侍卫进去不久,就传出一声高出一声的怒骂和嘶叫,骂声中隐约有“英亢”的名字,千吉听得出那是传玉的声音,他立宪没几天就落得这么的下场了么?不知有没后悔毒死了宣永元,想着不由望向身边的英亢,却不料情郎也自看着他。
“唉,小贺就是心软!”英亢在嫩颊上“啵”一声,换来一片红晕,“小贺忘了是谁下令斩你全族,是谁荒唐无德让帝国百姓饿尸遍野?这么对他已是宽待了。”
这时,一身红衣的明玉被侍卫带出来,侍卫的脸上竟被抓得红痕道道,看来也是帝君的杰作了。
明玉又瘦了,默默站在那里,头微微垂下,神情麻木,眼光呆滞,似乎对适才发生的一切半点不在意。
千吉心一酸,想去和他说些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看着他被推上了准备好的马车。
“明昔流会对他好么?”脱口而出问向英亢。
英亢显然一愣,半晌才说:“千方百计把他讨回,该不会太差吧。小贺对明玉很关心么?”
千吉闷闷说道:“觉得他很可怜。”自己比起他是不是幸运了千倍百倍?
英亢无奈笑笑,一把抱起兀自伤感的小家伙上了马,喝一声疾驰而去。
出了宫门,马渐渐慢下来,英亢把头搁在身前千吉的头上:“小贺,英亢不想你长大呢,一直这么多好!可是……有很多事情以后只能由小贺替英亢做了,你愿不愿意快点长大给英郎分忧?”
千吉被英亢的贼手逗得直发颤,哪有余力思考,只细吟出声:“嗯……人家早就长大了……啊,别……”在马上怎么行!好坏!
英亢轻笑一声,掀开前摆,欲望直顶在千吉的幽穴:“马上可是更有味道,小贺还没尝过呢!”
“不――啊――”叫声中,那坏人早就得手,马还在颠仆着往前跑,杵在体内的热根更是得意上顶,被抛上抛下的千吉像飞上了云霄,又像堕入渊,不知身在何方。
帝君被变相软禁不久,明昔流也拜别英亢准备南去。
他是坐船经由大都到南方固州的运河直放而下,走的时候英、奚、郎、贺四人都去送行。整整二十条大船装载着几万被“解放”的奴隶一起随行,声势浩大。
一队队衣衫褴褛、脸上烙着奴印的幼壮男女被鞭子赶着钻进大船底层,他们要到遥远的南方给新的主人干活,似乎没人觉得他们的地位有什么改变。
秀正骂骂咧咧说:“姓明的龟卵子这回发了,没出一个钱到手几万贱奴。”
“不止!”一庭出神地看着远方,“这还只是第一批,还有三批呢。”
英亢微微撇唇:“这可是废奴壮举,秀正身为帝国议员不能胡说啊!”
千吉则在想那个世所仅有的美人不知过得如何。
不过不用他度想,当日晚上,英亢就带了他和黑旗军最精英的三百人沿运河直追而去,最好的马急赶了一天一夜才在南北分界的觞江前追上。
乘夜,三百蒙面黑衣人偷偷掩上了明昔流的座船。悄无声息就将船上兵士高手一并屠尽。
当英亢带着千吉进到明昔流的憩室,室内人还不知晓整座船已成人间地狱。
明昔流正挥着细长的鞭子抽打趴在榻上红痕累累的雪白肉体,脸上肌肉扭曲,声声咒骂:“传玉是否这么对你,哑了?说话!”这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废奴儒商么?
身下的人扭着纤腰,细细呻吟抽气,却不说一句话。
千吉暗叫:“明玉!”一步抢进,便要杀了欺辱明玉的伪善禽兽,舍生取义便是这么取的么?却被英亢拦住。
这时,明昔流已发现不对劲,看到房中多了两个蒙面人,惊恐下正欲大叫,英亢的剑直抵他的喉咙。
一把扯下蒙面,英亢露出白齿朝他灿笑,明昔流脸色灰白,伸出手上的鞭子,刚说出:“骗……”一剑入喉,当场身死。
发生恁大变故,趴在榻上的明玉似乎未有察觉,仍是细吟不断,眼看英亢一剑就要刺向他,千吉一把抓住他的手,露出的眼睛里全是哀恳。
英亢皱了眉,收剑转身而出。
蓦地,趴着的明玉微微扭头,正看到蒙面的千吉,却也没什么惊骇,只是定着看了一会,又垂下头。
千吉轻轻说了声:“保重!”也走了出去。
门外英亢瞪着他:“我们既不能带他走,不杀他便是害他!”
“只要活下去就好。” 千吉回答,“活下去就好了。”
就在英亢赶回的第二天,黑旗双鹰之一的奚一庭向英亢递交辞呈。
秀正暴跳如雷,也阻不住一庭的离去。反倒是英亢似早有所料,没多话就批准了。
一庭默默单膝跪下:“英帅对一庭恩同再造,情同兄弟,一庭此去恐再无相见之日,但是……”一向坚忍的一庭也忍不住哽咽,“但是,小亢永远是一庭的兄长。”
闻讯赶来的千吉听到这话愣在当地。
一庭哥!一庭哥竟要走了么?为什么?
永无相见之日?他不要英亢了,不要秀正了,不要我们了,不要黑旗军的兄弟了么?
“一庭哥!”千吉过去牵住他的手。
一庭眼中已无泪,轻拍千吉说:“我明日就要返回西南奚家,有空小贺来送我吧!”说完竟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呆在一边的秀正两眼赤红,脸色铁青随之离去。
千吉正要问英亢,却见他站到窗口,看着窗外默不作声。
一瞬间,千吉觉得他想一个人呆一会,便也不说话地陪他。
半晌,英亢嘶哑着声音说:“十年前,帝国竞武大赛,我和一庭、秀正相识。我虽贵为英族大世子,但生母早逝也不及几个兄弟得父亲钟爱,没人看得起我。是一庭第一个跟我说,今后会随我征战天下,救我古斯百姓于水火。十年了,怎料想,他却是第一个离我而去的呢?”
看他雄壮的背影轻轻发颤,千吉不由心疼。
其实英亢和他一样,什么苦痛都放到心里,从不现于人外。
“那英亢为什么不留住他?”
英亢不回答,突地转头,细长眼睛里明明有泪,却向千吉展颜:“小乖,过来给英郎抱抱。”一把抱住千吉急奔而至的身躯:“小贺,你不会离开英亢对不对?你会永远呆在英亢身边对不对?”
千吉闷在他怀里一个劲儿地点头,只要英亢要小贺,小贺便一辈子陪英亢。
第二日,秀正都没去送一庭。
一庭也没跟黑旗军的部下说,只带了两个长随两担行李轻装远行。
千吉忍不住想哭。
一庭笑着逗他:“把你弄哭了,小亢不会饶过我哦。”
千吉更忍不住,鼻子都熬红了:“一庭哥你为什么走呢,英亢……英帅他虽没留你,昨天却伤心了一夜……”
“此时走,仍是兄弟,若不走,怕是兄弟也做不成。”一庭轻说。
“啊?”
一庭拍拍千吉的肩膀:“小贺还要历练啊,看不出来么,一庭从来都是支持废奴的!”
千吉浑身一颤:“所以一庭会和明昔流交好?你是否怪我们杀了明……”
“不,明昔流才不是废奴者,龌龊伪善小人而已。”若不是小亢要他虚与委蛇,他又岂会睬那等小人?不过这些也不用跟千吉讲。
一庭只是轻叹,“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没有主奴贵贱之分的流西是什么样子,但是,我始终觉得古斯兴旺只有废奴。却不知要靠谁来做这事……”话声渐无,神态落寞。
千吉无语,他这曾为奴隶的倒还没这么想过,为何一庭……
“千吉定是疑惑一庭为何如此执着,”一庭笑笑,转脸望向他,声音也变得遥远,“我幼时很喜欢我们家的管家,只这管家是父亲特例从奴隶中提拔上来,他也特别喜欢我,终有一日我们行了性事,结果被父亲发现,那个管家被剥了全身的皮活活痛死在我眼前,我向父亲争辩,家中不也是很多人和奴隶通奸,为何偏偏罚我,父亲关了我三月紧闭。我小时真傻呢,怎么同呢,管家是上面那个我是下面那个啊。”
这等事千吉还从没听过。
一庭见他发怔,笑出声来:“我已知道那时的感情不是真正的情爱,可是却害死了喜欢自己的人,所以就想,要是世上没有主奴之分就好了。”
“可惜小亢天纵英才,却认死了废奴是逆天而行,这也是他家族背景注定。我和他生死之交,不想兄弟相残,因此决定退避西南,再不问天下纷争了。”
一庭用力抱了下千吉,在他耳边轻问:“你呢,小贺,你同不同意废奴?”
问完也不等回答,便行了出去。
看着一庭远去的背影,千吉才说出一句:“我不会离开英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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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月疏星,城外半山坡,千吉舒服地靠在英亢怀里,看天上数不清的亮星星。
“只当秀正莽撞,却是个痴情种子!”英亢轻轻叹着。
千吉嘻嘻地笑:“昨日的信里还信誓旦旦说一庭哥不回来他也不回来呢!”
原来,一庭前脚刚走,秀正就请了长假随他而去,说是一定要将他从西南老家劝回来,不过按照昨日刚接到的信看,希望渺茫。
一庭对他不假辞色不算,还不招待食宿,他走得匆忙没带够盘缠,在西南过得相当窘迫,都沦落到给酒馆跑堂的地步。唉,一庭定是故意整他了!
不过郎将秀正硬是撑过来了。信中他说:“郎将我不信一庭那小子能够看我受苦受足一百天!”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呢!
这么段日子,帝国内情势又有大变。
在刚进入南方的第一天,明昔流和他众多随从侍卫就被发现陈尸船上,死因神秘,凶手何人各方猜测不休。明氏是南方势力最大最富有的家族,而明昔流是这一代唯一的继承人,他这么一死,家族纷争顿起,明家势颓是可以预见的了。
而明昔流死后,帝国承诺他的另三批奴隶再没运到南方,本来这些奴隶都已被各家富商预定,这么一来,各方富豪和明家的矛盾又是可以预见的了。
可以说,至少五年内,一盘散沙的南方已不成气候。
幽禁在宫内的传玉身体越来越不好,御医说,薨逝只是旦夕间的事情。
于是,英亢成了帝国真正的领导者。
他一纸令下,解散了徒有虚名的议会,收回先前的立宪废奴的成命。
帝国仍是原先的帝国。
不过,他也拟定下达一系列不准虐奴、不准主仆行奸和让部分奴隶读书习武的指令。
英亢在古斯本就是神话般的英雄人物,英族对奴隶的宽待也是天下皆知,因此他取传玉而代之,古斯民众莫不拍手称快。
两三月经营下来,古斯竟是国泰民安,歌舞升平,进入了史称“黑鹰盛世”的时期。
千吉也被委任为黑旗军最年轻的将军,成了天下闻名的新贵。
他和英亢也过着神仙般的恩爱日子。
就好像此时,一起出城看星星,或者约了去温泉泡澡,到剧院看戏,哪怕等着一起吃餐饭都好像夫妻一般温馨和谐。
尽管知道英亢还有妻室,可是千吉知道在英亢心里,他是最特别的人。
一日亲热完毕,他问英亢:“我有什么好的呢?”为什么偏偏钟情我呢,喜欢我什么呢?
英亢坐起将他从头看到脚,咂嘴:“确实没什么好的!英亢做什么看上你啊!”
小家伙听了不依,鼻子气得通红,赢来一阵大笑,一把被情郎抱住,粗硬的指头刮着红透的鼻头:“你都没什么好了,我还神魂颠倒的,要还有什么格外好的地方,你英郎我的魂魄怕不早飞上九天去了?!”
千吉听得心里甜甜,脸上泛出羞色,拿牙轻咬英亢的肩膀。
英亢大手端起小家伙俊脸:“知道么,小贺,当日看见你,还是个小小人儿,眼里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味道,这段脖子啊……”拇指在白皙的颈上轻摩,“就像只小白鹤,经过苦难却还扇着翅膀想飞的小白鹤。”大头颅埋到千吉的颈边,喃喃说着,“英亢从小至大都没想这么亲近一个人,本来急着要去寿平却也耽搁下来,一耽搁就是十几天。我就想天天看到小贺,哪怕看着也觉得很高兴。我知道自己欢喜小贺了,可也想不到会像今天这么再离不开你。建立那么多功勋有什么用呢,有个人分享才更有趣。一庭倒是好,说走就走,到那天古斯安定下来,小贺也跟英亢四游玩过神仙般日子好不好?”
这是英亢说过最动人的情话,也是千吉听过最好听的话,自己怎么这么好运呢?
向往着那神仙般的日子,他问:“什么时候帝国才能安定?是不是把南方的想废奴的都杀掉呢?”
英亢叹口气,闷闷说:“还不知要什么时候!”
“为什么一定不能废奴?”千吉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
英亢很久都没回答,嘴抿得紧紧,半天才拉着千吉躺到他的肩窝,慢慢说:“换了别人我早就发火……我们古斯北面的大顺朝一直把我们当块大肥肉,帝国一直安定,都是北方的氏族牺牲了不知多少子弟赢来的。他们这么奋力,也多半冲着大批奴隶和土地。一旦废奴,他们所失巨大,怎还愿为帝国卖命,一旦内乱,大顺的大军南下,古斯倾亡是片刻的事情啊。”
“小贺想废奴么?”英亢紧盯着千吉的眼睛问道。
千吉顿时想到一庭临走前的问题,这些日子他总是想啊想,可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我要一直和英亢在一起。”他回答。
英亢笑着一下压到他身上:“由得你不要么?”大手一把揪住千吉的欲望揉捏起来。
再敏感不过的小家伙浑身瘫软,没两下丢兵弃甲,长腿绕上了英亢熊腰,秘所迎进了奋力杀来的热铁……
两人默契已,也不多话,开始心醉神迷的旅程。
英亢在高潮那刻,紧紧搂着心爱的人,心想着这世上什么都没有也不能没有小贺。
他自幼因亲娘的关系不受父亲宠爱,顶着大世子的名衔,却遭人白眼挤兑,只仗了天赋异禀、志存高远,又个性坚毅,才守得云开见月明。不过,一个孩子苦苦支撑这多年,期间的寂寞孤独是可想见的。
到十四岁时,与一庭、秀正结识,共建黑旗,整整十年相伴,也是上下级的情分多过兄弟情谊。在朝中,位高权重,众人只敢仰视不敢论交;家里虽说妻妾成群,却无一人知己。如今,连两个生死兄弟都相继离开……
英亢,不过是个孤家寡人罢了。
有时,他不禁感慨,老天还是眷顾,能让他先得了这只小鹤,填补他一生人所有的孤独与寂寞。总觉得前世的孽缘一般,看了一眼便怎么也放不开,且相越长,越觉得这白鹤般的青年就似长在心头的一块肉,是一世最珍贵的东西。
接下去数月,千吉在军营领兵渐入佳境,部下开始真心服从和尊敬这个看似文静却坚韧不下一庭的年轻将领。
英亢上朝听奏批阅公文还要兼顾军务,忙得吃饭的时间也没有。
两人见面的时间只剩下在床上了。
这天,云雨过后,英亢似是刚想起问身边窝着的小家伙:“明日你要去西梁查看田产?”
累极的千吉“嗯”了一声。
“早去早回,晚上我们一起吃顿饭,好久没一起吃了。”
“嗯……”
“想吃什么?”
“嗯……”
“喂!”轻拍着千吉的面颊,小家伙竟是睡去了,英亢失笑,抱着他不一会也睡了过去。
这却是最后的平静。
翌日,千吉醒来,英亢已经上朝,他想着晚上那顿饭,忙起床招呼侍卫起程,在西梁连午饭都没吃就匆匆往回赶。
在回英府的路上,碰上现在英府当差的老相识桓福,桓福朝他作了揖,还是嬉皮笑脸的老油子模样:“如今二十七可是不同了,老福我这礼可得行得再虔诚些!”
“滚你的!”看见老朋友千吉也开心。
千吉刚想走,被桓福叫住:“啊,贺将,忘了好事告诉您!”
千吉望他。
“你还记得,以前坑你的那个二十三盗不是才死了二十二个,漏掉那个霍老四今儿给逮着了,当初兄弟们可给他害惨了,一个月没出营门……二十七你咋了?”桓福顿住声音,心想这回可说错话了,二十三盗还不是眼前俊美少年的心头痛么。
千吉听着“霍老四”三字,眼前一阵晕眩,勉强定下心神:“他被关在哪里?”
“好像就在府里,大伙等着你去置呢。”
“英帅有没回来?”
“他老人家一大早出门就没见回来过。”
“嗯……”
桓福还是觉得贺将千吉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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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过得太好了,宣永元死了便以为危险都没有了。
霍老四。
那张龌龊的脸都快忘光了。
也不过是不到两年前的事。
我是被贺家在外地隐匿的家将从宣永元那里救出,那战之惨烈,今日想起来尤是心悸。四十多个一等高手竟只剩下了三个。可是我还是被救出来了。他们没一个后悔这么做。也许贺盛川确实有过人之,否则哪来这些多给他尽忠的下属呢?
那三个人历尽千辛万苦将我送到帝国边境一村庄,那里住着贺千吉的乳母。可那是贺千吉的乳母,不是我的。
家将在外多年不认识贺家七少爷,贺家乳母怎会认不出奶大的孩子。
又怎么会认不出我这个唯一没在脸上烙奴印的贱奴。
可想而知三个幸存的家将何等悲愤。
拼死救出来当作少爷一样伺候的竟是个贱奴。
我先是被打得半死不活,他们并没杀我,这不是太便宜我了。
还能怎么,无非被干了又干。
经过宣永元那场生死煎熬,我哪害怕这些,使出诱惑伎俩,他们这些奔波已久饥渴已久的男人哪会舍得杀了我。渐渐都上起瘾,对我都变好了些。
直到二十三盗来劫掠村庄的时候,除了女人和几个白嫩些的男孩儿整个庄上的老老少少被赶到了挖好的大坑里活埋了。
贺家三个仅剩的家将竟然加入了二十三盗,跟杀了他们主人的朝廷对着干。
不过和我总算有些露水情的家将不愿我被二十六个人一起分享,与另外二十三个起了纷争。
他们本没说我是奴隶,奴隶即使在贼窟里也是最低贱的,平民好歹还能卖几个钱,奴隶不许买卖,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那日他们吵得太厉害,就有人说索性卖了我,免得内讧。
有个家将实在舍不下我,说出我是个奴隶,卖也卖不出去。
还是没多少人信,我没有奴印,我还识字。但他们也没打算再卖我。
我恨极,如果被卖出去,也许还有活路,至少不是奴隶。我第一觉得恨他们,于是有一天瞅准机会挑了二十三盗把三个家将都杀了。
可就是这个如今还活着的霍老四从来都坚信我是个奴隶。
因为我太顺从太懂得讨好。
有时候我觉得,宣永元也是从这儿知道。
我已经不想以前的事情,我并不是怎么都要活下去的人了。我最想的事情是和英亢永远在一起。我想过我爱他,他爱我的生活。
有人真心眷爱的日子。
如果他知道,如果他不爱我,我宁愿死。
活着干什么呢?
活着还不如死了。
也许老天还会继续眷顾我,也许霍老四想不起我是奴隶这件事情。
可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
我赶到英府,找到绑着的霍老四,他笑得那么淫亵下流,我一阵阵想吐。
好多好多不堪拦也拦不住从我脑子最最底下冒出来。
他竟又叫我小心肝,我直直地看着他,我曾在这样龌龊的人下面苟延残喘,摇尾乞怜。
他张口想说什么,我再不要听一个字,手上匕首插入他的心脏。
泪从眼睛里狂涌而出。
却就在那一刻,我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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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亢站在外面已经很久了。他的小家伙向来没警觉性,包括这。
他看着他将他们的定情匕首插进那个恶心得直让人想吐的霍老四的心脏。
瞬时,眼前一阵黑。
其实在听到线报的时候就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可总有点侥幸的心理。
很巧,在得到线报的同一天,霍老四自己送上门。
他把知道线报的所有人都杀了。
他下意识保护这个“贺千吉”,并不想别人知道他是个奴隶。
他的小贺,他的小家伙,是个冒充主子的奴隶!
奴隶!
贱奴!
天在惩罚他?
笑话他?
不准主奴行奸,是他订下的帝国法令……
他捧在手心里的是个骗子,下贱的奴隶。
好晕……
黑鹰神英亢,会有这天?
恍忽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你把匕首弄脏了。”然后看到了那双圆睁着的弥漫着不知情绪的爱极了的眼睛和流满脸的泪水,他竟然想抱住他给他抹眼泪,问他谁欺负他了,英郎给他报仇。
可是又恨不得扑上去将他撕成一千片一万片,这个欺瞒他的背主的奴隶!
千吉看到英亢的表情,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还是抽出那把沾了血的匕首,拿衣服擦了又擦,擦了又擦。
“脏了就不会干净。”
冷冷的声音。
千吉愣在那里,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说,不是那样子的,我们可以那样子的,英亢……
门口的情郎再不说话,转身即走。
千吉一下子从屋里窜出去从背后抱住他,冲得太急,一下子跪在地上。
头紧紧贴在他腰上,手紧紧绞在一起。
他突然想到当日香贞贞从闺房里冲出抱住秀正的情景。
香贞贞当日就死了。
英亢一根一根掰开千吉的手指,继续往前走,还是一句话没有。
抖颤着声音:“英……亢……”
怎么也留不住要走的人,看着渐渐消失的身影,千吉想起那顿约好一起吃的晚饭。他在饭厅对着一桌的菜等着,等着,直到热菜的师傅第三来问,他才离开。
也好的啊,至少英亢没有跟别人说这件事情。他没把事情做绝啊!
还有希望的是不是?
他在温泉浴池里洗得干干净净,直挺挺赴死般走到英亢的卧室。
英亢竟还没回转。
他脱下衣物,钻到被窝里,静静地等着。
英亢走进卧室时,希望生命里没有出现过那么个人。他还是他,虽然寂寞虽然不知道爱一个人可以爱到什么程度,但他还是他。
他现在不是他了,他竟然下不了手,这么个背主的贱奴,这么个欺瞒他的贱奴,他竟然下不了手!
看着这么个人窝在床上,圆圆大大的眼睛直直看着他,长长卷卷的眼睫翼动不止,翻腾的情绪直要将英亢逼疯。他扑过去一把掐住最爱的鹤一般的颈子。
死去吧,消失吧。
诅咒着,手却慢慢松下来。
千吉拼命地咳嗽,呼吸着狂涌而入的新鲜空气,两只胳膊圈住英亢的腰,心里狂叫着,他舍不得杀我!他舍不得杀我!
可只一刻,他便被重重地抛在床上。
英亢仇恨地瞪住床上昨夜还是可爱无比的裸体,从牙缝里迸出:“滚出去。”
紧紧咬住牙,千吉还是扑过去抱住他,嘴也去亲那张阔嘴,不就是昨日么,还曾那么亲密的结合的啊,没变什么啊,我还是我,不是么?
这被推在地上。
“滚出去!”
咬住唇,狂乱地摇头。
英亢赤红着眼睛:“你想干什么?你不是害怕和我做爱的么?那个霍老四告诉我你以前――”
“不――”更狂乱地摇头,别说,求你,别说!
“怎么,不是真的么,你不是那么羞涩,嗯?我要上你的时候,你贞妇一样,结果十三岁的时候就勾引二十三个人去杀了另外三个!你那些伎俩是不是也要拿出来用用?你聪明,对我便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对那些人又是另一套,很不错,很不错,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想到你就想吐!”
不要听,不要听,可是一字不漏地钻进耳朵里脑子里心里,他想吐,他想吐。
不是的啊,我对你是真的,不同的。
你别讨厌我。
这个世上只有你对我这么好,我只得你的。
看着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小人儿,英亢竟是一阵满足。
他知道这是最大杀伤力的话。
可不是么,那么可恨。
他英亢拿出所有对他,他什么时候拿出过所有?
他那些事情为什么从不告诉他?
他是个奴隶,他什么都不敢说。
英亢知道答案。
这个男孩什么都不敢说。
杀掉霍老四的时候流了一脸的泪。
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东西,他又那么想把他抱起来,疼惜,不管不顾地疼惜,告诉他其实他根本不会在意那些。
可是他又确实在乎他是个奴隶。
奴隶是什么东西?
他英亢竟和一个奴隶睡觉,竟和一个奴隶谈情说爱,这跟那个该死的传玉又有什么区别?
爱恨疼惜厌憎在胸中东冲西突……
地上的千吉却又爬起来抱住他。
他对这具裸露着的躯体还是动心。
“英亢,你故意这么说的对不对?你知道我没办法的,我不这么我就不能活下去,活不下去我到哪里去遇到你呢?你说过的对不对,我变成什么你都欢喜我的,我变成马、狗,就算是猪,你也会欢喜我,我不是假的,我不是假的,我真的喜欢英亢,我不是讨好你,我原先是有点讨好你,后来不是,不能没有英亢的,我真的喜欢英亢,那天,在浴池那天,我当是第一的,英亢不要这么说,英亢不要说想吐,我难受得要命,你别这么说啊!”
英亢站在那里,伸出手摸摸哭得全身发抖的小人儿。
心里也酸酸,你不是贺千吉,你又是谁呢?我竟然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掏心挖肝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是说过你变成什么我也变成什么,可是你要我也变成奴隶陪你么?”
千吉愣愣地放开了手,看着英亢:“我是奴隶不是奴隶有那么大区别么?我还是我啊,我还是喜欢英亢的我啊!”
“可是英亢绝不会喜欢奴隶,和奴隶睡觉的。”
说完这些的英亢大步跨出了房门。
千吉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呢?为什么呢?第一他这么这么恨世界上为什么要分主人和奴隶。
愣愣地穿好衣服,千吉还是追了出去,英亢不在这里睡要在哪里睡。
英亢走向久已不去的内院姬妾居住的小楼,因为千吉的缘故,姬妾散得七七八八,只剩得照清等少数几个。
看着英亢走进照清房内的千吉,这时方知万箭穿心的滋味。
他试着轻喊“英亢”的名字。
那个向他发誓不和别人行房的英亢,笑他自私爱吃醋的情郎,要和别人结合了么?
英亢在他面前关上了照清的房门。
可以想象屋内的情景,宽衣,上塌,喘息,冲刺……
“啊――”千吉大叫起来。
“英亢,你别啊,你别,我求求你,不要,不要和别人,你答应过我的!英亢,英亢,你别,我不会原谅你的,我不会的!你别――”
“啊――”
头好痛呀!
他没出来。
泪都流不出来。
是啊,自己怎么那样笨,不是早就想好的,要是英亢发现了,要是英亢不喜欢自己了,就去死。
活着干什么?
这个世上本来就没什么是自己的。
从头到尾都是贺千吉的,不是他的。
英亢喜欢的也是贵族贺千吉而不是他。
那么多那么多人那么折磨他,他这么多年的屈辱生活为了什么呢?活着承受这些么?
为了遇见英亢么?
英亢不会喜欢奴隶。
他是奴隶,英亢是主子。
他活着做什么,死了也许会好很多。
他在多年前就该和那个哥哥一起尊严地死,从头开始只是做了件极傻极傻的事情。选择活着,哈哈哈!
“啊――”他抱头大叫,手却伸进怀里掏出匕首。
杀了这个早该死的家伙。
一刀,两刀,三刀,腕子上的血四溅……
“贺将!贺将!”听到凄厉大叫的管家匆忙赶到,看到倒在血泊里的贺千吉惊得不知该说什么,难道是吃醋?英帅早就不找其他姬妾了啊!
照清的门“啪”被推开,全身上下一丝不乱的英亢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浑身是血的千吉。
猛地推开管家,将小人儿抱在怀里。
点住手臂上的穴道,英亢的心快要跳出胸腔。
他不能死,绝不能死。
管家叫来大夫,给千吉包扎。
英亢直接将小人儿搬到卧室。挥手让下人离去。
屋子里很黑,英亢静静地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千吉慢慢醒过来,转了下眼睛,看到床边的英亢,竟然开心地笑起来:“我就知道英亢还是喜欢我的。”
英亢闭闭眼睛,刚刚千吉喊着“不原谅你”,他想这么也好不是么,可竟是心疼得一阵一阵。照清淡淡地点出事实:“英帅早就堕进情关了。”
可,他是个奴隶!
可,那张笑着的脸这么炫目,他愿意付出一切来换。
他沉沉笑了声:“你不是不要我和别人么?”
人随话声已扑到千吉身上。
手下几下用力将小人儿剥得精光。
千吉死劲地看着英亢:“你来吧。”
热铁毫不温柔挥刀直进,大肆杀伐。千吉本来就受了伤,哪经得起这番故意为之的粗野穿插。
轻晃着纤腰,怎么努力也跟不上那种疯狂的节奏,“啊――”,似乎裂了,痛……他皱紧眉毛,却怎都不吭声。
英亢想这么撕毁身下的人,可到一半只感觉小家伙轻颤阵阵,便怎么也下不了硬手,缓缓停下来,慢慢用起两人早就熟悉的节奏。
再一会,细细的抽气呻吟和粗粗的喘息又在卧室奏响。
不知多少回,最后两人纠缠在一块睡过去,千吉手上的伤口早就重新绽开,床上一朵朵的血,也不知有多好看。
英亢看着这么的画面。
他知道他是个奴隶,却还和他睡觉。
自己是怎么啦?
他狠狠地一拳砸向墙壁。
又一拳。
再一拳。
千吉醒过来看他一拳一拳生似要将这墙壁砸烂。
心里竟不知什么滋味。只是一阵凄凉。恍忽间对上那对细长的凤眼,里面全是痛苦。
雨点般的拳击终于停下来。
千吉脸上一凉,他知道那是英亢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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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一骑黑旗军旋风般驶来。路边茶铺里的歇脚客人议论纷纷,更有大胆的指向领头的黑衣上绣着银色鹰纹的年轻将领。
“那就是贺家老七呢,才多大就顶了黑旗双鹰的位置!”
“英帅跟前的红人哪!”
“那可确凭了真本事,你说谁能一脚踢死希域啊?!”
“长得可真俊,怪道英帅都……”
“轻点儿……”
黑旗军已经在茶铺边停下来。
这队黑旗军不过二十来人,都是千吉相熟的老红鹰兵。
千吉看茶铺里剩下空位不多,便领着兵士坐到茶铺边的树荫下,黑旗军向来军纪森严,一行人坐下来,径自拿出干粮饮水也无多话。只有老油子桓福和平西冠偷偷打眼色,这个二十七也不知怎么得罪了枕边人,名头上虽还顶着奚将一庭的位置,可是实权给削得差不多了,能管的便只剩下这么二十多个!
还真没说错,伴君如伴虎啊!
宠起来能捧到云头里,冷下来就给摔到烂泥上。
你瞧,二十七那个鬼样子,黄白憔悴,都快打回刚救出来时的原形啦!
桓福和平西冠齐齐叹了口气。
千吉远远地坐在离众人三五丈的树下,默默地掰着手中的干粮,却一口也咽不下。他知道军中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可又能怎样?
他这带着手下仅剩下的二十多个人去西梁办事儿。距离上,也不过一月而已,却仿佛天上人间,恍如隔世。
轻轻伸手到背后抚摩酸痛的尾骨和腰肢。
昨日好疯狂。
英亢喝醉了,冲到他房里,疯一样地跟他做,酒醒了后悔得不行,看都不看他一眼便离开。
还清楚地记得,临走前,他眼里的厌恶。
他厌恶了吧?厌恶这具躯体,这具贱奴的躯体。
千吉用劲握住发抖的手指,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远,眼泪这种东西怎么来了就不会离开?
自那天,英亢就让他睡在自己的房里,再不碰他。
看到他便如无物。
呵呵――呵呵――
还能怎么做?
千吉轻抚左手腕上三道新愈的刀痕,心下惨然。求也求过了,死也死过了,还能怎么做?
他,自己喜欢的他,爱的是“贺千吉”不是他,如此待他算是仁至义尽了。
自那天,英亢就削他的军权,是啊,奴隶么,迟早会得什么都没有。
早几日,他曾叫他过去,那时欣喜若狂,似乎看到了希望。结果只是淡淡的几句话,以后不准使用英族的不传武功,如有犯必重罚。
何必呢,何必呢。
看着能使出英族最神秘武功“偷天”的右臂,千吉笑得凄凉,没废他武功已是天大的恩德。
身后的秘所还是阵阵抽痛。
换了以往,定是给他塞到温泉里休养,那时……
想过去做什么?
昨日那无情疯狂的冲插,身体痛,远比不上心痛。如今的自己和过往的贱奴又有分别么?不过压在身上的是自己喜欢的罢了。
不知道自己还在等什么。
等他回心转意?便是下辈子也不可能。那就是等着死的那一日。
也不过如此,原先觉得英亢知道自己真实身份,那便是天塌下来般的末日,笑,天不也没塌下来?
趁现时能看他便多看几眼,至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是他赐予。至少,那是他有生的十八年最爱的人。
千吉有点想念一庭,像哥哥一样的一庭。
不知道一庭会怎么对他?
可是不能让一庭哥再为难了。
默默地发着呆,等千吉发现周围气氛有变为时已晚。
路对面草丛里突然纵出多名灰衣面具人,领先的几个直扑他而来,一看身法就知道是一等一的高手!
他们是谁?想干吗?杀他?
一连串的疑问电闪般在千吉脑海里转过,手上却没耽搁,拔出佩剑向身外一圈挡下其中五名。
千吉的打法纯粹是以命相搏。
反正死生无谓,这么死至少还是战死沙场。
对方显然没料到年纪轻轻看似文弱的千吉反应如此迅速,上来又这般凶悍,剑法快捷不算,招招都不给自己留后路,一把剑只管往对方身上招呼。顷刻间,千吉左臂、右腿分别中了两剑,可同时却刺死对方四人,杀得其他灰衣人都禁不住有些胆寒。本想速战速决,刺死贺千吉迅速撤离,却不料非但刺杀不成功,还给二十多个红鹰兵包围起来。
不过毕竟是久经沙场的高手,略一定神,立即有序地开始分工突围,五名对付红鹰兵,剩下六个对付负伤的千吉。
千吉在又干掉三名灰衣人后,感到后继无力,原本昨夜他就消耗巨大,这时全力厮杀下身形渐迟滞下来,另外三个对付他的灰衣人见状暗喜,略一对望,三剑直向千吉招呼过去。
那一瞬,千吉脑里竟是响起英亢冷漠的声音。
“不准使用英族不传武功,若有犯必重罚!”
冷冷的眼神。刺得浑身发寒的眼神。
那不是他能使的功夫。
不是……
想发出“偷天”神功的右手停在半空,只本能地避开要害,三剑中两剑刺中肩膀、左肋,吃痛下,眼前一阵发黑,千吉却觉得解脱,死了也好,这世界他活够了,只不知他死了英亢会不会有一点点伤心呢?
呵呵,呵呵,他也会觉得解脱吧?
闭目待死那一刻,耳畔却传来桓福的惨叫,桓福……那个一向照顾自己的老大哥,蓦地他精神一振,自己死了便死了,却不能连累手下的弟兄!
手上的剑立时挡住三人攻势,定睛看向旁边,五个灰衣人攻势仍强,红鹰兵却已倒下七八个,桓福右肩上插了一把长剑仍在死拼,形势很不妙。
他拼着身上又中了一剑,硬是挤到红鹰兵那块,替他们挡下两个,嘴里喝道:“我挡着,你们先走!”
这意思显是要牺牲自己保全他们了,红鹰兵都是感激异常,身上热血上涌,平西冠大喊:“贺将你贵重先走,只日后莫忘了给兄弟们报仇!”
千吉眼眶一热。
他一生孤苦,受尽虐待,待他稍好的人他都看得格外重、记得格外清楚。
他心中暗喊:“我便是将死的人,拼了自己也得保全他们。”
猛一咬牙,剑交左手,右臂一伸直抓向其中一个灰衣人的剑身,右手顿时血如柱流,红鹰兵们大急下正要救他,奇变已生,被抓住剑身的灰衣人脸色灰白,浑身发颤,眨眼间便倒在地上。
其他灰衣人睹状大惊,有一个惊喊出声:“偷天!英族的偷天神功!”
一时间竟没人敢往前。
其实千吉已是弹尽粮绝,强弩之末,只能赤手发功,不能借物传力,更无把握再使出第二,于是索性又伸出满是鲜血的右手……
剩下的灰衣人都忌惮地退后,只一个胆大提剑向前一步,没料想才出剑,剑尖就直透千吉右掌而入,可怪得是刺入后怎也收不回,惊诧下便欲撒手弃剑,可那剑却好似长在手上,甩也甩不脱。任是那人胆大也吓得变色,全身也开始像适才倒地的那个发起抖来,只觉得身上真气经由剑身源源不断往外流失,再使不出半点气力……
这时千吉的左手已同时出剑刺向他的胸部,再出步向前把他顶向其他几个灰衣人,有个不及躲避,身体和这个灰衣人相撞,一撞之下,也是再不能挣脱,两人紧紧黏在一块儿,簌簌发抖,惊恐下凄厉高喊,直至一起力尽而亡。
见这恐怖情形,莫说是灰衣人,便是红鹰兵也都惊惧万分,原来传说中的“偷天”神功真的存在!瞬间将人的功力吸光,还能借物相吸,接触到一点的人也会黏在一起通通被吸光!
剩下的灰衣人无声无息逃走,千吉也力尽倒地。
说来凶险,其实只是一刻间的事情,旁边茶铺里的客人早逃得远远,剩了几个胆大这时才敢走过来,替兵士们包扎并赶去西梁报告。
等千吉再醒来,已到了西梁。
竟是没死么?
还是使了不属于他的武功。
红鹰兵对他都是毕恭毕敬,可他心里却惴惴,英亢必会知道自己使了“偷天”,会不会怪他?会怎么重罚他?
直到这刻,他总是抱着英亢不会舍得自己死的想法,再说自己是为了保住手下那么多兄弟啊!
不过,即使重罚总也好过不理不睬。
心绪复杂,也不顾众红鹰劝他在西梁多歇几天,一定要连夜赶回大都。
拿他没法,从西梁又调了几十贺家家将随行,一行人返回大都。
还好他练了“偷天”,吸了不少功力,虽然外伤颇重,其实并无大碍。
天刚刚发亮,快进大都城门时,千吉才在马车上睡着,却被一声叱喝叫醒。
刚坐起身,车门就被拉开。
竟是久不见的雅枫。
“拜见圣公主!”千吉略略欠身。
雅枫皱皱眉:“怎么伤成这样,你相好怎么照顾你的?”
千吉尴尬笑笑,不知怎么接话:“不知圣公主有何事……”
“切,别圣公主圣公主的,如今我还圣个屁啊!”雅枫更不耐烦,“你跟我去见个人罢,再不去就见不着了。”
千吉一愣,见人,谁?有谁会要见他。
雅枫却不容他回答细想,着几个侍卫一把将他拖出塞到一边停着的她的车里。
红鹰兵正着急,雅枫喊着:“回去告诉英亢,雅枫把他弄走疗伤去了。”载着千吉的马车已经远去。
雅枫将千吉载到城中一幽静的居,告诉他这是她和希纤的相爱小窝,言辞中颇是得意。
进到居的东厢房,里面一股药味,千吉本就受伤体弱,闻着那股难闻的味道身体一阵摇晃。
“不过破了几个小口,就这般没用!”雅枫骂着,一手扶住千吉将他架进东厢房的内间。
侍女掀开层层幔帘,露出的榻上,躺着个病到只剩皮包骨头的老妇人。
千吉定睛看,似曾相识,竟是那日大闹广云殿的离秋!
她要见我做什么?
雅枫推醒昏睡的妇人,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躺着的妇人激动得一定要坐起来,看到千吉更是伸出鸟爪似的手,“呀呀”地想说什么,泪滚珠般从陷在眼眶里的眼睛里流出。
雅枫和侍女默默离开。
千吉愣愣地看着激动莫名的离秋。一代妖姬竟落得此等下场,红颜薄命是一点没说错。
离秋向他伸手,似乎让他过去。千吉却是迟疑。
“呜呜……”妇人的泪流得更急,嘴里发出较清晰的声音,“小秋,小秋,小秋……”
浑身巨震,“小秋”!她竟然叫他小秋!
千吉突然记起那天在比武场,离秋被拉走前嘴里发出的也应该是这两个字,那日,宣永元离她最近……他一直想不透宣永元是怎么知道他为奴时的名字,这时突然像是抓到些东西。
“小秋!”妇人极尽哀求的声音让千吉走向前。
被拉着坐在床沿的他也没问什么,只是由她看着他。
她缓缓伸手在他脸上细细抚摩,眼里的泪流得更急。
“小秋,我的小秋没死,没死,呜呜呜……”
老妇想起什么,痴痴地说:“小秋,我的小秋右腋下有块红色的滴珠痣,让我看看,长成什么样子了!”说着竟去解千吉的衣服。
千吉轻轻发颤,并不说话,心却擂鼓般地急跳。
那颗滴珠痣,被英亢多舔弄,他还笑话他,流泪流到胳肢窝去了!
可是离秋,她怎么知道。
看到那颗红色泪痣离秋笑起来:“没变啊,和小时一样,就是变大了。小秋也变大了啊!大得娘都认不出了!让娘好好看……”
“娘?”千吉直想笑,他有娘的么,离秋莫不是想儿子想疯了。
“小秋,你不信么?”离秋病前就有些疯痴,这时说话也跳跳落落。“你真是我儿子,你不是贺盛川老婆的儿子。真的!”
见千吉不说话,离秋急道:“真的,我那天见到你就知道了,我们离家的孩儿额上都有美人尖,贺家的孩儿都没有。你看!”离秋伸手到千吉的额上,“你看,这个美人尖,你的兄弟们都没的,真的。”
千吉知道自己额发有美人尖,“贺千吉”却是没有,贺家兄弟一个都没有。
“你看,你眉毛细长,鼻子挺尖这都是像我呢,还有这耳珠和你舅舅长得一式一样,还有还有,你看这虎牙,你三个舅舅和外甥都有这虎牙!”离秋一路点指,还掰开千吉的嘴,最后指向颧骨,“唉,只这和贺盛川像了,小秋不觉得和其他兄弟不像么?离秋真是糊涂,我以前见过贺家老七啊,怎地不觉得老七像我呢?”
千吉浑身发寒,抓住离秋的手:“你在说什么啊!”
前一刻还高兴着的老妇却又开始哭,一边哭一边咳嗽,咳得声声见血,眼看是病入膏肓不能治了。
“小秋,秋儿,娘没去找你,娘是怕再坏了你的事情,英亢很厉害,宣永元都不是他对手……盛川为何不早告诉我呢,我不知道你还活着啊,如果知道你活着,我怎会要帝君杀了姓贺的全家呢?”
离秋神色迷惘:“这么说,盛川还算对得住离秋了。当日他和我相好,指天咒地说要爱我一辈子,可一见我怀了秋儿就不高兴,硬是要我打了孩子,我怎愿意呢?我知道他嫌我们离家是蛮族,蛮族是奴隶,生出的孩儿也是奴隶,可是我想要小秋啊,小秋好大了,在我肚子里踢我,长大定是娘的乖孩儿……”离秋枯槁的脸上露出母亲才有的慈辉,“小秋可以在我们离家长大,娶我们离家的女孩儿,没什么不好,离秋才不要他进西梁贺家。贺家的人都不好!”
“啊――”突然,妇人的手指甲掐入千吉受伤的右手掌,两眼凶狞,全身发颤,“贺盛川你抢走离秋的孩儿,小秋,啊,孩儿,贺盛川将小秋儿杀了,我的孩儿,我的孩儿!你好狠心,你杀死我们的亲生骨肉!”
望着千吉:“小秋,娘以为你死了,娘好恨贺盛川!我要杀了他,替我孩儿偿命!”
两眼发直:“后来,宣永元找我,将我送给帝君……”露出痴笑,“帝君很宠爱离秋……帝君还向天下宣布我们蛮族不是奴隶了。”捧着千吉的手,一脸激动,“小秋,娘亲不是奴隶,你也不是奴隶,我们不用怕,我们不用怕了!可,可,盛川为何要瞒我,永元为何不告诉离秋贺家的老七是我的小秋呢?”
“你说为什么?”离秋蒙上灰雾的眼睛闪着疑惑。
千吉脑中一片空白,被离秋抓住的双手不能自控地微微发抖,她的话语虽然颠三倒四,却听得分明!
是不是在做梦?
眼前的是他的母亲?贺盛川是他的父亲。
这是什么样的笑话啊。
“你不信?秋儿,娘真的不是不要你,我不知道啊,我天天想你,我真的天天想你,你在贺家好不好?他们对你好不好?你怎么能逃出来呢?娘真的不是故意要对付贺家的?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血从她口中涌出。
千吉心里竟是一阵揪痛,想也未想就伸手替她抹去血迹。
“孩儿,我的乖孩儿!”紧紧抱住千吉,离秋兴奋地簌簌发抖。“儿子,娘终于抱到你了,娘不是做梦吧,我把眼睛哭瞎了也盼不回来的小秋呢,你想不想娘亲,咳咳咳……”又是咳血。
屋外的雅枫和侍女进来。
离秋咳着向雅枫轻笑:“圣公主,咳咳咳……这是离秋的孩儿,离秋的孩儿没死!离秋的孩儿可俊俏了!”眼睛里那么自豪。
千吉霍地转向雅枫,一向豪爽的雅枫竟是双目微红,他还没说话,她已轻轻说:“贺将,离秋虽疯,可她说这个事儿该是真的,胎记都认了,娘不会认错亲儿的。她那日从广云殿出来就换了个人似的,高兴得不得了,后来忍不住才来告诉我的。”
千吉怔怔。
“唉,你一时接受不来,毕竟是她杀你父亲全家,可,贺将当年风流,他和离秋要好过,很多人都知道。谁让天下男人都是薄幸的呢,离秋真可怜,怕是活不过今朝了……这会儿是回光返照……”后面的话越来越轻,“你便对她好些吧,过了今朝,大家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离秋还在絮絮叨叨:“小秋,娘带你去蛮族,我们离家,小秋,娘给你做好看衣衫,做好吃的,娘很厉害哟……小秋,咳咳咳 ,小秋,你还没叫我娘呢!”眼睛一亮,“叫我一声好不好?叫我一声‘娘’好不好 ?”
娘?
千吉,从来都以为自己是贺家的奴隶配种得来的,娘?
一时间,离秋的黑爪子变得那么温柔,丑陋的老脸也变得好看起来,她真的是自己亲娘?她会疼自己吗?不管自己是什么都疼自己?是她把自己诞生到这个世界?
自己孤苦卑贱的一生就从她这里开始么?
她――
她为何要生下自己呢?让他承受这一切。
可她又何辜?
贺盛川,贺将盛川……
千吉情不自禁叫了声:“娘……”声音轻不可闻。
离秋却听得明白。
仿佛完成了一生的宿愿,枯槁憔悴的老脸竟也散发耀眼光芒。
“嗯,小秋!”
“娘――娘――娘――娘――”
“嗯!乖,乖……”
千吉一声比一声叫得响,生似要将一辈子的份儿都叫完,叫着叫着扑在离秋身上嚎啕大哭。
离秋的眼神渐渐黯下去,却变得清澈,在最后的时刻全然清醒过来。
看着儿子这般哭泣,身上又都是伤,想他定是受了诸般苦难,都是自己给他带来,轻轻拍他背:“乖儿,小秋,你莫怪娘亲,我不敢早些认你,我怕你恨我。你和英亢相好么?那日他对你可真好,捏得我生疼,他最厌奴隶,我也不敢找你。你过了今日便把离秋忘了,过你的日子吧,你叫我娘我死得也不冤了。我也害了贺家那么多人,到地下正要问问贺盛川呢!乖儿,你别嫌弃离秋,离秋不是奴隶了,你也不是奴隶,你还是贺家少爷……你不是奴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娘亲到了地下定保你周全……你别哭了,乖……”离秋话声渐弱,手拉着千吉的手伸向自己怀里。
千吉摸出一册黄色封皮小书。
离秋朝他笑笑:“留着,会有用……”
说完便闭上了眼。
千吉伸向她唇边,竟已断气。
死了吗?
死了?
“啊――”
千吉似是没受伤般,疯了般冲出雅枫的居,雅枫担心地想追,身后的希纤轻声说:“让他一个想想清楚罢。可怜人儿呢。”
※※※※※※※※※※※※※※※※※※※※※※※※※※※※※
老天似乎也听到我的叫声,瓢泼的大雨落下来,倒了我一身。
我拼命地往前跑,我不要记得这些,我不要记得这些!
好凉快,身上的伤好像也不痛了。
呵呵呵,贺家的少爷。
不是奴隶了么?
哈哈哈,什么天大的笑话?!
贺将盛川,高得顶到屋顶的贺家老爷,操得我生不如死的老爷,是我的父亲?
细细摸我的眉毛鼻子,叫我“小秋”的老爷,原来是在叫离秋呢,哈哈哈!
我道为什么不将奴印烙在我脸上,我道为什么让我念书,为什么不让我去配种!我道为什么只有我有好听的名字!
啊哈哈哈哈哈――
我还以为是我伺候老爷伺候得好,哈哈哈,因为我身体里虽然有奴隶的血,却也流着贺家的血么?
和女奴行奸产下小奴,既是害怕东窗事发却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把这个孽种杀了!为什么把我养做奴隶,养着日日干我么?
被生父干过了呢,还有什么没干过我?
我过得胆战心惊,我每时每刻都在害怕,怕他们,怕宣永元、怕家将、怕英亢、一庭、郎将所有的人……怕他们知道我是个奴隶,我不是少爷。
我每时每刻都在怀疑,我不确定我所得到的是不是我的,是我的而不是贺家少爷的,我那么那么想英亢喜欢我,我那么那么想和英亢永远在一起,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世上我只要他。
只要他不嫌弃我。
可我是个奴隶。
他嫌我是个奴隶!
奴隶!
哈哈哈――到头来我却不是,帝君宣布不是奴隶,我便不是奴隶,哈哈哈――
呵呵呵――
我再站不住,趴在泥泞的雨地里狂吐。
“小秋”,“小秋”,“咯咯咯”地笑着给我开苞的龌龊男人,即使在送我给贺千吉做替身那天也要最后干我……
知道我是奴隶的家将,百般折磨……
知道我是个奴隶的英亢,和我做过厌恶走开……
脸上都是水,不知是雨是泪。
这个世界真是好笑,真好笑。
我便是那个最好笑的。
老天,你为什么要将我弄到这个世间呢?
一会是,一会不是,是不是奴隶就那么重要?
英亢,英亢,你是不是高兴了,你爱的贺千吉虽不是贺千吉,可却也不是奴隶了,哈哈――你是不是又会爱他了,你是不是又会疼他疼得如心如肝?你是不是会懊悔那么待过他,是不是又要教他什么英族不传武功,再不和妻妾行房,要他和你比肩过神仙眷侣的生活?
我那么想你不介意,我那么想你爱我,这世上没人疼我,我只得你。
我哭着求你,宁可杀了自己,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我不是奴隶你便会给我我怎么都求不来的东西。
好不好笑?
谁能告诉我?
没人能够告诉我。
连只见了一会会面的生我的那个母亲也不知道他儿子过着什么生涯。
我在世上还剩下什么呢?
什么又是我的呢?
什么又真正属于我呢?
得到了又怎么呢?
没人告诉我。
17
英亢得知千吉被刺已是第二天清晨。
惶急的桓福告诉他很多灰衣面具高手伏击千吉,千吉击退敌人负了重伤,结果返城途中被雅枫领走。
英亢半晌没吱声,开口竟只说:“他倒好本领,能救了你们!”
桓福惊得说不出话,那还是疼惜贺将的英帅么?人心怎么变得这等快?
他替千吉争辩:“贺将神勇,他要我们先走,我们死都不愿,他、他才使了神功逼退了那些人。”
“是么?什么神功?”
桓福直觉不能说出“偷天”来,便支支吾吾说不知道。
英亢再不说话,挥手让他离开。
他定定地看向屋角,什么时候这班下属都这么护着他了,连雅枫也和他走得这么近?
他前日夜里给自己那般折腾,本就消耗极大……
这受了伤,不知……
一拳狠狠砸到桌上,碗大的窟窿。
不要为他担忧,不能这么!
他日日告诫自己,让自己心狠,让自己做回原来的英亢。
可是晚上怎都睡不着,那么想要他,喝多少酒都没用,前日竟那般疯狂,酒劲下粗鲁无比,事后看小东西身上一片狼藉,心里揪得难受,却伸不出手安慰,真是厌恶这样的自己!
厌恶之极!
只能离开。
削他的军权,让他不要使英族的武功,即使是他也不能乱了规矩。
英亢偷偷地想,也许能够将他偷偷放在身边,偷偷宠爱。
可,这与昏君传玉有什么区别?
英亢要的是能够比肩的爱侣,不是个暖床的奴隶!
可是他又离不开他,少不了这个人!
他头痛欲绝,烦恼得不知如何是好。
外面天色竟也暗下来,哗啦啦的暴雨倾盆而下。
雅枫把他弄走干吗呢,那个疯女人,她该不会对他不利吧?
英亢咬牙,正想站起去找雅枫,却看到淋成落汤鸡的浑身上下搭拉着脏兮兮布条的小家伙就站在门外。
血早就透过布条渗出,脸上全是泥污,两眼直盯盯不知望着什么,这小东西做什么跑去淋雨,傻站那里干什么呢?雅枫对他做什么了?快去治伤啊,那些下人跑哪去了!
可别扭半天,英亢却只说了句干巴巴的:“你回来了?”
千吉恍惚着,慢慢凝过眼神,轻飘飘问:“英亢,你真的喜欢我么?”
英亢皱眉,什么时候怎么又问这个。
“你看看自己什么样子,还不去弄弄干净!”
他刚想叫人,却听千吉咯咯地笑起来:“弄不干净呢!”
本就烦躁的英亢劈口就问:“你都去干吗了?就不怕……”
话却被拦下,千吉望着他:“我怕啊,英亢,我用了你的‘偷天’神功,你说过我不能用的……”
“你当然不能用――”不过,那种情况……应该例外?
他还没说完,就看到千吉古怪地笑起来,笑容里说不出有种心伤:“呵呵,是不该用,真该去死的呢!”
迷蒙蒙的眼睛看向心心挂念的爱人,千吉幽幽问:“英亢,如果你知道我是奴隶,你还会喜欢我么?”
英亢抿唇:“废话!”奴隶,他怎么可能喜欢奴隶。
呵呵,意想中。
“那我不是奴隶,你就欢喜我了?”
“别废话了!”英亢见他心神恍惚,便上前一步想给他治伤。
其实他心里又何尝能弄明白呢?
“不!”千吉退后一步,“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是不是奴隶真的那么重要么?你告诉我啊?”
这种问题英亢自己也想过千遍万遍,他知道他不会喜欢一个奴隶,可是他却喜欢贺千吉,不,不是贺千吉,喜欢眼前这个东西。他也混乱。
他喜欢他什么呢?
他只知道他不该喜欢……
他没回答。
因此错过一生最后的机会。
千吉抬头朝他灿烂一笑:“英亢,不管怎样,我是真心欢喜你。我跟你不是为了你的权势武功,我是真心欢喜你,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可惜,我们是不该在一起,不该遇见。”
他微微低头,猛一咬牙,伸出左掌闪电般劈向右肩,骨头碎声起,右臂竟已给他废了!接着又是接踵而至的一阵骨骼声响,一瞬间,贺千吉已将辛苦练来的武功尽数废去。
突变遽生,英亢武功盖世也来不及反应。
密密的汗珠从额上沁出,千吉还是灿烂地笑:“你放、心……我再……不会使你的武功了。”
只觉得全身都痛起来,那刻,英亢才知心痛的感觉。是他亲眼看着他怎么将武功辛苦练来,是他教他的“偷天”,是他……他扑过去搂住瘫软下去的身躯:“宝贝儿,小贺,英亢再教你武功,你别怕,你不会有事儿,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你想用什么就用什么!我刚刚是骗你……”
可这些话说了又有什么用。
伊人早就痛昏过去。
千吉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浑身空荡荡,辛苦练得的一点真气全都给自己废了。
身上换了干净衣衫,伤也给包扎得妥当。
英亢,还是舍不得他呢。
可是,都晚了。
千吉和站在门口的英亢对望。
英亢也是胡子渣拉,精神委顿。
“小贺……”接下去却不知该怎么说。
“英亢,我想要你。”
英亢一愣,看着笑得粲然的小家伙。
“你过来,我想要你。”伸出裸着的左臂。
英亢像是没了魂一样过去搂住,起先怕弄痛他的伤不敢用力,可这么喜欢着的东西,又想到昨日废功的决绝,顿时一阵刺痛,双臂用力将他拥住。
找着那双唇,轻轻吻着,舌头轻轻舔舐。
英亢被挑得情热,喉头都忍不住发出轻吟。
“不要嫌我呢,英亢好不好?”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气氛影响,英亢拼命点头,心里喊着,我从没嫌过你,我只是……我只是从没想过要和奴隶,我只是不能接受,我……
混乱中,英亢轻柔地覆到千吉身上,轻柔地做爱。
今的千吉好特别。
眼神那么魅惑,连腰肢的每摆动都牵动英亢的心。
一又一。
英亢嘶喊着,一又一射在爱着的身体内。
这时他也许真的忘了奴隶不奴隶的事情了。
可是醒来呢,痛苦吧?后悔吧?
又和奴隶苟合。
千吉轻轻抚摩熟睡中的英亢,要把这张脸永远记在心里,永不忘记。
英郎,我把你给的全还给你;英亢,你也把我给你的全还给我吧。
我和你总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永不会知道我为奴的卑微,你又怎会喜欢那个贱奴?
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
我真傻,我到今天想明白。
我和你,便是太阳和月亮,是不能同时出现在天空。
千吉穿起衣服,想了想,终捡起地上那把英亢送他的匕首。
注视榻上他今生的最爱。
良久,转身而出。
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
英亢你便不会痛苦烦恼了。你还是黑鹰神。
我却不是贺千吉。
我是奴隶贺秋。
失了武功、废了右臂的贺秋站在雨中的大都,天下之大却无存身之地。
虽撇了情爱,也不怕身份暴露,可接下去该到哪里呢?
“贺将!”
“贺将!”
竟是一干手下,跪了一地。
“贺将要离开么?”桓福问他。
“是吧!”
桓福和平西冠几个互相看了一下,同声说道:“贺将,属下誓死相随。”
看着地下的人,贺秋笑笑。
“跟我做什么呢,我武功全失成了废人,而且我也不是黑旗军的贺将了。”
“贺将,在不在黑旗军、武功有没有,你都是当世的英杰。”平西冠沉声。
“你们真要跟着我?”又是轻笑,“我不是贺家的人,我只是贺家的奴隶而已。我不是贺千吉,我叫贺秋。你们也跟着我么?”
地下的人面面相觑,贺将脑子出问题了?
贺秋笑着丢下一地的人慢慢走开。
走出去很远很远――
“贺将!”
他转头,竟是桓福!
那个老油子,涎着脸看着他,嬉皮笑脸:“贺将不要丢下老桓我啊!不管你是什么人,都是你救了我的老命,我是一定会跟着你的!”
叹一声:“我真的是奴隶。”
桓福笑笑:“就算二十七是奴隶也没甚大不了,这奴隶不奴隶还不是帝君说了算。再说我桓家在南方,家里早就没奴隶了!南方不是兴废奴的么……”
这时,贺秋想起宣永元临死说的话,到南方去,英亢势力不及。
想着出神,体弱受伤废功的他终是吃不住,一个趔趄又跌倒地上。
桓福焦灼地推他:“喂,这时怎能说晕就晕,英帅会追来的喔!”
……
正急着,一辆华丽马车停在他身边,一付出远门打扮的雅枫跳下车:“还是我来救这个小子!”
希纤在车内催:“快点呢,英帅发现就会戒严!”
“女人真罗嗦!”雅枫怏怏地说着,扛起地下昏睡的人重又上了车,对愣着的桓福喝道:“你还愣什么,还不上车?你不上来难道还要我服侍那个臭小子?”
“是!是!”
18
时光荏苒,转眼,已经是英亢执掌古斯实权的第七年。
虽然帝君传玉已薨逝六年,英亢却始终不愿即位登基。
这些年,古斯在他苦心经营下,政通人和,一片兴旺。北方大顺朝撤去了窥伺已久的边境囤军,南方富商安分守己,一系列优待奴隶的法令缓和了国内箭张弩拔的局面。
可就在这国泰民安的时刻,势颓已久的明家突然推举出新家长,并在短期内将南方分散的富商们纳入旗下,重又举起了废奴大旗。
也许,帝国短暂的平静就要结束了。
夜,无月。
郎将秀正直挺挺地站在英帅府英亢的卧室外,身后是摆了张苦脸的老红鹰平西冠。
自打郎秀正五年前一个人从西南奚家灰溜溜返回大都,脾气比以前更糟糕了一千倍,不知有多少黑旗兵给他整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而平西冠则是其中最悲惨的,他身为郎将贴身侍卫,五年间一共挨了二十七军棍,屁股上早无半块好皮。此刻,偷瞄身前这位爷严肃的侧脸,心里不由打起鼓来。
郎秀正确实心情不佳,最近南方时局不稳,英亢却偏在这要紧关头秘密闭关修炼,虽然只是十三天,但在某些时候,十三天足以改变整个政局!
英帅武功天下第一,还要修炼什么功夫?难道还有比古斯更重要的事情?秀正迷惑不解。今晚英亢即将出关,他很想问个明白。
正这时,卧室前的两人同时闻到从屋里飘出的奇异幽香,幽香中又隐隐夹杂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药味,说不出的怪异。卧室的门无风自动,“砰”一声洞开,秀正刚想冲进去,屋内涌出罡风阵阵,以他的功力竟然寸步难进!他正要再聚功往前,不想霎时间一切竟又归于平静。
面色泛白的黑鹰神英亢立于当门。
仍是鹰眸高颧,比之往昔并无太大变化,只眼里透着说不出的疲倦。三九严寒,他却汗湿重衣。
秀正心惊道:“英帅――”
英亢拦住他的话,笑笑:“秀正你久等了。”声音倦怠,嘶哑,低沉。
秀正看着这位视为天人的兄长、首领,何时神一样的他变得这般憔悴?心里一阵酸楚,单膝跪下:“英帅,保重身体,古斯万民都指望你啊!”
“秀正起来,我只是练了多日功夫有些倦!”英亢微一皱眉,扶起秀正,转而言他,“这些天情况如何?”
秀正一听提到正事,忙整了神情,回首命令平西冠道:“你说与英帅听罢!”
“是!”一早跪在地上的平西冠报道:“明家新首领明昔和、蛮子右烈联合南方富商,近日要召开废奴联盟大会,巫国、蛮族、大顺和流西都派了使者,而且、而且……”他顿了顿,看秀正瞪他,才接着道,“传闻……奴隶贺秋也要与会。”
“是么?”
英亢闻言竟似不怎么在意,只淡淡吩咐道,“秀正,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可――”秀正也没想到会得到如此回应,但他一向对英亢言听计从,只得应了声“是”,转身离去。
出了内宅,秀正越想越闷――那个人要出山了,难道英帅真的无动于衷,把那人全忘了?不可能啊!
奴隶贺秋,半年来,这个名头响得直盖过他黑旗双鹰!
当日他从西南回来,巨变已生,贺千吉成了奴隶贺秋,武功全废,右臂经脉尽断,同雅枫、希纤一起逃离帝国不知所踪。帝国上下对此事讳莫如,其中原委还是平西冠几个偷偷说与他听的。
最让秀正奇怪的是,从任何方面看,此事对英亢都没有半点影响,似乎贺千吉在他生命里从没留下过痕迹。只除了……那个法令!
“郎将?”跟在他身后的平西冠不识趣地喊了声。
“嗯?”秀正怒目圆瞪。“有屁快放!”
“前日白家抓回的逃奴都自断右臂,是不是还依照规矩置?”
“那还用说吗!”秀正暴喝,平西冠吓得缩了缩头再不敢吱声。
又来了,都怪那个法令!
自从贺秋逃离大都,英帅就定下莫名其妙的法令――大赦天下右臂残疾之人,且自今往后谁都不得为难包括奴隶在内的右臂残疾者,违者严惩。
这是什么荒唐法令?自此令出台,不知多少人残了右臂以逃脱更重的刑罚,就好像今躲过死罪的白家逃奴。
犯得着为那姓贺的臭小子做到这样吗?
秀正又想到英亢适才的无动于衷,摇摇头,凭他怎么也猜不透英亢的想法。叹口气,出府上马,消失在黑夜中。
待秀正走了,英亢才觉着汗黏黏有些冷,便向后院温浴池行去。似他这般武功到了颠峰的人,竟会觉得寒意,实是罕见。
贺秋,贺秋。
他心里默默念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终于要回来了?
这功法如此霸道,却不知对你有没有用?
你武功全失,却还逞强出风头,此番又要与那帮如狼似虎的凶狡之辈搞什么废奴,会否吃亏受欺辱呢?
英亢握紧双拳,步向温浴池的背影竟显得萧索。
他抬头望向没有月亮的天空,和没有一个人的温泉池――当日,在这池中,他和小家伙的初夜,月色是多美……如今却……
只当失去时,才知爱有多。
六年前,发现贺秋离去时,他愤怒又悲伤,以及的无奈。
作为帝国统帅,他绝不能和传玉一样宠幸奴隶。
于是,定下佑护右臂残疾者的法令后,他决心从此斩断一切,只当从没有过贺千吉这个人。他继续当他的黑鹰神英亢,帝国的主宰。
他的坚忍,自小出了名的,下定决心之事哪怕再违背心意也能做到。
可是,这一,他失败了。
做不到,也忘不了。
那个人,即使是卑微的奴隶,却是他的主宰。
英亢悄悄召集流西的学者,觅来流西的书籍,第一认真地研究废奴为何物。然而,流西的一切他不能理解。在他的心里,奴隶总归是奴隶。从铁硕侯到香贞贞到明玉,奴隶只是奴隶。虽然他爱着贺秋,可主奴有别的想法根蒂固。
更何况,他一向认为,废奴只是南方叛乱者的伎俩,一旦帝国内乱,大顺南侵,内忧外患下,古斯的万里江山将片瓦不存!这是他绝不允许的!即使为了贺秋,为了最爱的人,也不能弃帝国大局于不顾!
割舍不掉,又难以挽回。很长时间,内心煎熬。
最终,失去的痛苦占了上风――他眼睛一闭上就会浮现贺秋自废右臂时的决绝眼神,那轻淡哀伤的笑容,直要将他的心肺碾碎。
他再忍不住,重派人打听贺秋的消息。这时,却传来伊人高举“废奴”大旗的消息。
他不禁开始怀疑――这样决然离去的人,会否还爱着自己?这样公然和自己做对的人,会否早已忘了他?
他一生骄傲,也只能将这份不安藏心内。
只是这折磨人的六年也该到头了!
英亢沉喝一声,猛一拳捶在胸口,嘴角流出殷殷的血,方觉得心中郁结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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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将!”桓福拿了衣服递给在帐外站了良久的贺秋,“天冷,你这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进去吧。”
贺秋拿过衣服点点头,没动。桓福悄悄走开。
没月亮呢……贺秋默默看天,神情宁静悠远。
六年前他离开大都,醒来时已经在雅枫的车上。雅枫怕英亢追捕,偏偏不往别人以为最可能去的南方,反其道行之,去了大顺。
没曾想,帝国根本没有人追缉他们,直到现在。
大概,那人也觉得我走了是最好的罢……贺秋笑笑。
当时他心灰意冷,身受重伤,觉得去哪儿都一样,也就一直跟着雅枫她们,而桓福也不离不弃一直跟着照顾他。一行人在大顺没住几天,又去了古斯国西邻属国巫国,那是希纤的家乡。到了那儿,小秋想起离秋生前跟他说的离家,巫国的南部是蛮族聚居地,待他身体好些,便坚持要去那里看看。
那时,帝国的赦令通达天下,在监狱的右臂残疾者全被放出来,为难得罪右臂残疾者的严惩不怠,他这个废了右臂的人倒成了香馍馍,即使在帝国的属国巫国都倍受宽待,令得桓福羡慕无比,一心想假扮臂残。
这法令也定是那人颁布的了。又何必呢?!
今时想起这些事情,竟觉得不是自己的事情了。
难道自己是这般无情的,说放下就放下了?
他顺顺当当到了离家,不想离家竟是个有着几万人的大家族,离秋更是族长的女儿,他就是族长的孙儿。可这时候他也不愿认这些亲戚了,他不想有贺盛川那样的父亲。他只说他是离秋生前的奴仆,离秋身死,他来投靠。他是奴隶贺秋。
也许是先前十多年将一生的霉运都走完了,断了过去的贺秋六年来都过得很顺。
他将离秋生前给他的小黄书拿来参研,里面是离家失传了很多年的巫术、武功和一些兵法,也不知怎么流失到外面,又给离秋找了来。他右臂残疾,全身功力又废了,体质大受损耗,武功一事上再难有大成,但是武功失了见识尚在,拿来教人是绰绰有余。将离、贺两家的武功相融合,再辅以巫术,几年下来倒也真给他教出了名堂,离家有了一支堪比黑旗的军队,他自然也成了离家的恩人,有了很高的威望。
离家是蛮族,最近十年才由奴变民,对奴隶总是同情,从帝国逃出的奴隶本就多投奔到离家,再加上贺秋到来,离家聚居地简直成了逃奴的乐土。
半年前,帝国桂、庆两族的逃奴叛反逃亡,贺秋率领离家两千人抵住了桂、庆五万追兵,救下所有奴隶,顿时名动天下。接下去半年,各方志士、逃奴都陆续投奔而来,再加上雅枫和希纤带来的家将兵士,赫然有了近万人之多。
成就了声名,立即就有人来拉拢,前些时候,明家派了人来,邀他参加废奴联盟。
明家,哼,贺秋对明家当然是知根知底,所以他更要去。
如果他一生还有什么要做,就是废奴了。
恨透了。
他自己,他的那些从小去配种的伙伴小狗、尾巴、骨头,香贞贞和来凤轩的姑娘,一庭的管家,他的母亲,明玉,身边不断涌来的逃奴,太多太多……为了什么他们要忍受这般比猪狗都不如的命运。只为了身上出生就被烙下的奴印么?
他不知道没了奴隶天下会是什么样子,据说流西是没有奴隶的,他也管不了多少。
他只知道,他不要天下有主奴之分。
也许,要和那人对阵沙场;过去,与那人的……
贺秋闭上眼,吸口气。他很久没想这些了,过去的事早变得模糊,再过些时候就能全忘了吧?
桓福又催:“贺将,歇息了,明天还要赶路呢,快进古斯了,可有得热闹了。”
是啊,明日就要进到帝国,他还要为他部下忧心。
内心,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似乎响着某个声音――
英亢,贺秋回来了。
19
第二天一清早,军士们拆了帐篷向古斯出发。
雅枫、希纤和贺秋并驾齐驱。贺秋的亲传弟子离家军四大家将离雁、离影、离霜、离越与桓福紧跟其后。
雅枫还是那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她回头看看军容整齐的队伍,忍不住拍了小秋左肩:“姓贺的小子,有你的!本公主原以为一帮逃奴成不了气候,没想到在你手里,竟有了这番气象,便是黑旗军也不过如此!”
贺秋失笑,倒是希纤轻声提醒:“公主注意言语。”几个近边的奴隶出身的兵士听到“逃奴”,神情不愉。
“我说什么了?我是夸他们。”雅枫浓眉一掀,“我生下就是古斯第一公主,不过今日既到此,也就不是公主了,本公主要和贺小秋共襄废奴大业!”
贺秋闻言心中感动,雅枫、希纤救他于危难之时,更是世上仅剩知道他身世的人,在他眼里便与亲人无异。
正这时,身后离雁催马赶上轻声报道:“贺将,前方竹林中有不明兵士埋伏。”
“哦?”贺秋命队伍稍放慢速度继续前行,同时令殿后的一千人迅速包抄到林后。
这总共八千人的军队中,两千是最精英的离家军士,两千是雅枫带来的家将和巫国勇士,其他四千人是之后陆续投奔而来。他们中大多数只是慕名而来,并未真正跟贺秋打过仗,这多日净是操练阵法,好不容易有了敌人对阵,竟都兴奋异常。
待包抄到敌人后方的军士传了消息来,贺秋才命配置了盾牌的先遣队靠近竹林。
果然,当先遣队到了竹林边的官道上,林中突然射出飞雨般的弓箭,先遣队的盾牌兵早经操练,盾牌迅速列成盾墙防御敌箭。而敌人放箭的同时,林中也传来阵阵惨呼,包抄到敌后的军士开始行动了!
贺秋身后桓福疑惑道:“贺将,你瞧那箭都没射足,还没到盾阵全都落到地上,难不成只是警示没有敌意?”贺秋也早发现,心道,或许是谁来试探虚实,不过能将所有箭都控制射程,可不是容易的事情,须得每个箭手都训练有素才行。想到这儿,立刻发出信号,让敌后的军士停手。
“哈哈哈!贺秋果然名不虚传,老右代废奴联盟在此拜过!”豪声大笑中,林中步出一个大汉,细看去竟是南蛮右烈。这位老兄还是那副尊容,面目黧黑,眼皮耷拉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大蒜鼻,招风耳。
想起此人当日对明玉的恶劣行径,再加上今日这番试探,贺秋哪会有半分好感,冷笑道:“右兄好一个下马威!”
却不料右烈这家伙蛮气十足,脸皮老厚:“嘿,哪是我给贺将下马威,老右几个不成材的家奴还要贺将手下留情哩!”原来,贺秋部下的箭上都抹了离家秘制毒药,右烈损失不小。贺秋心道,如今这南蛮与明昔和齐名,都是古斯废奴阵营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也不宜过分得罪,于是缄默不语。
待右烈慢慢踱近,却突然惊疑出声:“原来是你!贺将!哈哈……我道哪里凭空冒出个贺秋能打败桂、庆家的龟卵子,原来是老相识,别来可好?”
军士们并不知晓贺秋的过往,听了一头雾水,不过贺秋治军严厉,也没人议论。右烈小眼睛一眨,嚷嚷道:“你们不晓得么,你们首领贺秋就是七年前一脚踢死希域的古斯名将贺千吉!”
啊?众人惊讶,贺千吉一脚踢死希域,巫国无人不知,可贺秋不是离秋的奴仆么,他武功低微右臂伤残,怎么可能是名震天下的贺千吉?
小秋心知右烈还不死心,不过此去古斯,故人遍地,这事迟早要交代清楚。
他也不说话,示意身侧的桓福过来。
桓福替他将衣襟扯开,露出左肩膊,曾经的奴印被削了块肉,仍是清晰可见。
贺秋指着旧创正言道:“贺秋是奴隶,此皮肉被削,原本是块奴印。先前曾假冒贺家老七贺千吉得了些妄名,结果事情泄漏,废了武功、残了右臂。离秋确是贺秋主人,死在贺秋的怀中。”
话完,桓福又替他掩好衣服。
军士们都是第一得知这秘辛,眼见贺秋一派轻描淡写,全不当武功被废是一回事,心下暗自佩服,要知道练武之人都将一身功夫看得比性命还重,而贺秋年纪轻轻却能如此豁达,心胸实非一般凡人能比。无形中,贺秋在军士们心中的地位更高了一层。
贺秋看了眼身前军士和一旁看好戏的右烈,沉声说道:“此前,各位壮士皆为义气投奔贺秋而来,来去自由。然,前方乃是帝国古斯,此去,贺秋誓死以竟废奴大业,再不打算有命回来。你们若此刻退出贺秋毫无怨言,可一旦随我入了古斯――”他视线若利刃,缓缓地扫视了一遍军士,然后斩钉截铁道,“叛离者死!”
一番话说不出的威严慑人,一旁的右烈悄悄色变。
而八千人的队伍更是齐齐跪下,雄声朗朗:“我等不离不弃,誓死跟随贺将。”声音响彻云霄,震撼人心。
右烈哈哈大笑:“好样的!带得一众好汉!我右烈出身蛮族,和大家一般也不过是个奴隶,今日可真痛快,我们就在古斯干它个轰轰烈烈!”
“贺将,你这支雄师人数虽不多,他日却必扬威古斯,不如今天给它取个亮堂的名字,也好让后代子孙都知道。”
大伙顿时兴奋起来,取个什么名字呢?
雅枫早就按捺不住:“这有何难?英亢小子有黑旗军,他黑我们就白。我看小贺身姿若鹤,鹤贺又是同音,不如就叫白鹤军。”
“好!”
“不错!”
……
军士们个个满意。
古斯史上与黑旗军齐名的白鹤军由此成立。
贺秋的白鹤军进到帝国,在南方一路行过,大批勇士、逃奴慕名加入,再加上追随雅枫而来的古斯老臣家将,等到了运河在南方的终点固州时,军队已有十万人,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多。
一路上,贺秋整治军纪,严禁扰民,大军过境,寸木不伤,得民心。短短数月,竟已成为与明昔和、右烈鼎足而立的南部第三方势力。但是,小秋知这般迅速得来的声势并非全因他文韬武略如何厉害,更多因为废奴是顺应民意、顺乎民心之举。而且这十万大军,人数虽众,却良莠不齐,拿来打仗,差得还远。
“喂,贺将你人多马壮还皱啥眉头?”这个右烈自己有偌多事放着不管,跟屁虫似的跟了一路,小秋虽然厌烦,却也无可奈何。而且这南蛮子虽然言语粗鲁,行为放肆,却也有不少真知灼见,若不是先前他曾欺辱明玉,倒也不妨一交。
“我说贺将你还是多想想和明老鸟见面的事情罢。”右烈嘿嘿笑道。
小秋看他。
“老明必是恨不得吞了你,拉你参加个废奴大会,却拉来十万雄师,哈哈――搬来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气死这鸟人。”
小秋心想,难道你不是恨不得吞了我?
“明昔和比之他兄长明昔流如何?”
难得右烈脸色阴沉:“明昔流只是小鬼头,又做婊子又立牌坊,伪善龌龊,小脚色。老明,哼哼,这个贼人头……阴多了!”
小秋将大军驻扎在固州附近的多个城镇,固州是明家和右烈势力薄弱所在,又地交通枢纽,可进可退,再加上白鹤军军威正盛,雅枫和一班家将坐镇,他倒也放心。于是,安顿好一切后,他便带着两千离家精兵沿运河北上,到明家根基地申州参加废奴大会。
小秋并不惧怕阴险小人,他心心挂念的是明玉。他如今活出生天,那遭遇与他一般惨的明玉,可还在世间?
到这时,原本暗地进行的废奴大会,已经完全明朗化。待小秋到了申州,流西、大顺的使者也都到了,明昔和早就准备了宅邸等着他入住。
由于白鹤军打明了旗号是奴隶首领、奴隶兵,格外引人注目。刚到申州,各方人马就来拜访,小秋对流西的使者最是重视。
流西使者唤作斯里经・木生,是位老者,身材魁伟,蓝眸金发,讲的一口流利的古斯官话。关于流西,斯里经跟小秋讲了许多,却原来就是当初明昔流讲的那套――三权分立,众生平等,立宪,解放……种种名词,小秋听得懵懂,也有些失望。
这些在古斯能行得通么?
逃奴悲惨,从未受过教育,贵族们耽于玩乐享受,富商们忙着夺利争权,平民们逆来顺受。这样的国度,离流西太遥远了。
也容不得他多想,废奴大会就正式召开了。
大会地点就在明家。
明家一代豪富,偏作出一付平常百姓都不如的寒碜模样,小秋暗称虚伪,他身边一起与会的右烈也在耳边说:虚伪的龟卵子。
大会上,根本没什么实质内容。
明家新族长明昔和年纪轻轻却老态毕露,可能多年的家族内斗消耗了他过多精力。他正襟危坐,高谈阔论,大说起废奴后荣昌盛与流西媲美的古斯。
贺秋一阵反感――全都是空话、废话。蓦地,他想起郎将、一庭,想起跟他同生共死的红鹰兵,还有那人……当日在广云殿,众人济济一堂何其痛快,如今,便只得他一人,身边除了桓福,竟是昔时厌恶之极的南蛮右烈。他眼神不由黯淡下来,睫毛悄然垂下。
六年了,跟离家人朝夕相,却一个亲近的朋友都没结下。贺秋,已经将他的心锁住。
明昔和讲完,大顺使者发言,言谈中一句废奴都没提,说的都是如何将英亢扳倒,将黑旗军杀尽。
大顺使者说完,几个巨富又纷纷发言,商讨废奴后他们的工场怎样分配人手,到后来竟向明家讨要起当年明昔流要来的那船被“解放”的奴隶。
轮到流西的斯里经,老人摇头不语。
右烈霍地站起:“老子不爽,你们这些龟孙子,英亢一个指头都把你们碾碎!”喊完,不管不顾地走了。
就只剩下小秋没说话。
明昔和温言:“贺将别管右烈那粗人,集合我南方诸豪,加上贺将的白鹤大军,又有大顺、流西襄助,何愁英亢不倒!”
小秋微笑不语。
没多一会儿,众人都散尽了。明昔和挽留小秋做客,并将他引到密室。
“据闻,贺将当年是英亢座下贺千吉?”明昔和眼神闪烁,显然这才是他关心的。
小秋点头。
“唉,其实坊间传言甚多,有人说,贺将当年与英亢颇有私交,此举兵废奴亦是出于私愤……”他看看小秋,对方却不着颜色面无表情。“啊哈哈,当然,昔和是不信的。”
“哦,”小秋一笑,坦然道,“我与英亢当年确有私情,不过我是奴隶他是主上,我既叛主,与他就是不共戴天。”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明昔和沉吟了会,续道,“贺将手下这多兵士,屯兵固州也颇是不易,不如学古人,不打仗时解甲归田,打仗时再集合,岂不两全其美?当然这是昔和一点愚见,说出来倒是见笑了。”
“这可是好意见,只是,我手下兵士多是逃奴,哪来田地耕种呢?”
“要不……昔和在海边的一些工场倒还能安置些人,或许能给贺将减轻负担。”
小秋暗地咬牙,这厮比之其兄更可恶百倍,竟是索要他的逃奴士兵当他厂坊里的工人。
他轻笑:“这事好商量。”看明昔和眼睛一亮,转而言它,“昔日,贺秋曾见过传玉的绝世艳奴明玉,可惜当时随昔流先生回到南方,只不知佳人如今身在何方?”
明昔流脸色一滞,流露哀惋:“可惜了这绝世佳人,唉,我兄神秘被刺,他也随之去了。”
心中一痛,小秋立起就走:“那明先生,贺秋先告辞了。”
“贺将留步!”明昔流忙挽留,“我明家美人众多,比这明玉艳丽的更不知凡几,贺将不妨稍待,昔和定给你找个绝世佳人!”
话说到这份上,小秋也不客气:“明先生,我也说实话,我只要明玉。其他事都好说。”
“可……”
“我知道明玉没死。”
明昔流不语,良久:“贺将,你既知明玉未死,必是知道我兄死因了?”
“明先生,若令兄未死,你还能在此侃侃而谈废奴大业?”小秋冷笑,“其实,先生真还要谢谢英亢。”
明昔和蹙眉长叹,“原来是英亢……当日船上只余明玉一人活口,偏他又死不开口,不得不动用大刑……如今他是未死,可和死了也没甚区别。”
小秋大痛,当日英亢本要将他灭口,是他一力阻拦,但是,只要活着就行。
这些年他总是愧悔,为何不坚持将明玉带回大都?虽然形势逼人,留他一命已是破例,可若是他坚持……可惜,当日的他太软弱。
他随明昔流出了明家,往城郊行去,是个农庄,奴隶在烈日鞭下劳作,这就是废奴的明家的农庄!
管事出来迎接主人,明昔流一阵耳语,管事显然惊愕。
小秋带着桓福和三个随从,跟着那个管事走了半天。农庄的阴暗一角,大概是农奴居。进去,臭味难闻,管事掩鼻不愿进。
小秋在这等地方呆了不知多少年,一声不吭就往里面走,连桓福和几个随从都没进去。
最里面的,不能称为房间,因为人都不能站直。
年轻农奴都出去劳作,剩下的是些妇人、小孩。见他进来,显得有些害怕。
他一直往里面走,长长的通铺尽头,三四个尚能称为人的东西扑在铺上做着什么。
小秋脑中一片空白。
他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曾有人对他这么做,很多年,很多,他太熟悉。
可是对他做这些的是他的父亲,是贵族,是强盗,是敌人。
此刻在那里作恶的却是他要解救的奴隶。
也许是他的到来惊动了农奴,几个龌龊的老奴从铺上抬起头,再惊得爬下床。
有个人,也许是人,被他们压在下面,没有衣服,长发纠结,皮肤青白脏污。
他慢慢猫过去,老奴闪开,他扶起那个人,身下私已是个血洞,皮肤上竟有地方隐隐泛绿。不过活着,是个活的男人。
难道他是明玉?
他想拨开乱发看一看,竟是没胆量。
手中的人咳了咳,乱发中露出一只眼睛,好久才看清是他,看了好久。
是他!小秋至死都记得船上看着他的那双没有任何惊骇的眼睛。
轻轻拨开头发,那人挣扎,可他有什么力道,头发被拨开了。
啊――
一道陈旧却曾经腐烂、丑陋之极的刀痕横贯曾令天地失色的绝世容颜。
左颊,鼻梁,右颊。额上一方奴印。
明玉,闭上了眼睛。
贺秋抱着他,再忍不住,泪如泉涌。
救他是对的么?是对的么?
坚信活着就好,真的好么?
他愤恨地瞪视那几个老奴,赤裸着下身可怜的老奴,他们又知道什么?
抹去泪,脱下衣服,裹好明玉,可他只有一只手臂能用,做好这些已是困难,不能抱他出去。也不愿旁人碰,费了好多事,总算把明玉背上身。
那个管事还是掩着鼻子,好似他背了什么肮脏的物事。
桓福想接过来,小秋想他真是好人,不过还是拒绝了。他背着明玉一直走出去,看到明昔和,向他笑笑:“还活着。”便头也不回走了,怕晚走一步,会忍不住杀人。
虽然只有一条胳膊,重练的武功低薄,可杀个明昔和易如反掌。
走。这时候不能杀他。
明昔和在后面说:“贺将,贺将,昔和也是没法,不毁容谁也不忍动手用刑。贺将,昔和给你找比明玉艳丽百倍的美人……贺将!”
明玉,明玉,明玉,贺秋一定为你……
我贺秋又能为你做什么?报仇么?
能挽回什么?
明玉明玉,贺秋能为你做什么?
也许贺秋算是幸运的,这是什么世界,这是什么样的世界。
2
小秋在申州明里住着明昔和提供的宅子,暗里则在郊外备了一秘密据点,是雅枫家臣的老宅,多年不用,人迹罕至。明玉被救后就直接送到此安置,小秋亲点了离家十名高手贴身保护,又请了军中最好的大夫医病。虽然明玉已毁容,可谨慎起见,他还是令知此事者严守机密。明昔和事后也知此事太不光彩,又牵涉明昔流死因,再三拜托小秋保密。
明玉的身体已毁坏到一定程度,活着本就是奇迹。军中的大夫是离家的老巫医,医术高明,见了这一身伤势,也摇头长叹,作孽,作孽。
长久不见天日,又是强令与一众农奴性交,事后不得妥善清理,私感染情况十分严重。进食不正常,内脏衰竭,四肢都被用过刑,从未痊愈,今后不良于行是肯定的了。面上那道疤痕,更曾被盐水浸渍,又未曾治疗,用最好的药也只能让疤痕变浅,想回复本来,绝无可能。
明玉被救回,从未说过话,只一个人窝在床榻一角,有人靠近即簌簌发抖缩成一小团。也就小秋,他似乎并不害怕,可小秋问他话,他也不答。
小秋帮他清理伤口、洗浴、喂饭喂药,他倒也顺从;大夫给他治病,他起先惊惶,后来倒也平静;只不敢入睡,躺下都不愿,先前十数天都是小秋伴着,才稍稍闭眼。
如今将养了一月多两月,体肤之伤除了脸部都好得差不多了,头发细细梳理,已能垂至腰下,肌肤苍白但异常致密,虽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私仍有伤痕未褪,可隐隐约约间当日的风流美态依稀可见,频频令为其洗浴的小秋惊艳。
贺秋,是过来人。
他完完全全明白明玉所受苦楚。他劝不来也不劝,只尽力给他安全安静的环境,身边连婢女都不安排,保护他的高手也从不靠近,只候在屋外。
小秋此时已稍安心,明玉神智尚在,仍愿求生,这就够了。
有时他都不免要想,明玉因何能苟活至今?当日广云殿中、运河船上,那对眸子明明是无谓绝望的。
不过不管如何,明玉呢,贺秋一定保你安定,再不受人欺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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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英帅府邸,英亢和秀正在书房密谈。
“英帅,今南方太也过分,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公然召开劳什子的废奴鸟会。更可笑,你说千吉、唉,那贺秋想的什么,他那个白鹤军虽号称十万,却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他脑壳坏了?要和咱们黑旗对着干?他自己就是出身黑旗,忘了以前怎么被救出来的了?英帅,咱们这再不能姑息,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秀正气急败坏地说了半天,偏偏英亢在一旁茗茶看书,不动声色。
“英帅,你倒是说个话啊!”秀正皱眉。
“报――三千里加急!”
秀正忙把风尘仆仆的令官让进来。
“南方明氏向天下发声讨檄文:‘黑旗英亢背信弃义暗杀明主昔流,谋害帝君传玉,窃国夺权,人人得而诛之。’此刻,南方八十三巨绅联合白鹤军屯兵十万于觞江南,硝烟在即。”
“他娘的!”秀正长刀出鞘,“真想劈了那帮狗娘养的!英帅?!”
英亢仍是坐着,闭目不语。
一忽儿,得讯而来的黑旗将领、帝国贵族跪满了英府书房前窄窄的走廊。将领们纷纷请缨,贵族们更是自愿出钱出粮出人与南方反贼周旋到底。
可帝国英帅还是自顾自闭目养神,直到晌午时分,才大大伸了懒腰站起。
“郎将秀正听令。”
“是!”秀正闻声跪下。
“与南边那个联盟说,英亢不想打仗,十天后郎将秀正代英亢去跟他们议和。地方就放在觞江和运河交汇,水上。”
“啊?”秀正呆了,可军令如山,英亢不是和他打商量,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令。
门外贵族老爷也摸不透英亢,不过这黑鹰神的手段他们都知道,嘀嘀咕咕一阵也只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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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此觞江十万屯兵中,白鹤军只占极小部分。因为小秋和雅枫都认为明家是比北方贵族更肮脏的氏族,决定虚应其事、静观其变。
而小秋静观其变,等来的是联盟的请求。明昔和亲来求他,请他代表南方联盟与帝国和谈。
和谈,并不是黑鹰神英亢的作风,因此是凶是吉难以预料。这个烫手山芋掷给奴隶贺秋――曾经的贺千吉,似乎恰当不过。
“帝国让郎将秀正来呢,昔和想,贺将定是认识此人的,去和谈是再稳妥不过了。”
郎将?不是那人吗?小秋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暗暗松了口气。
可转念想,怎么派郎将和谈呢,他那炮仗脾气别和谈不成反坏了大事。
小秋答应去和谈,明昔和禁不住喜笑开颜,还殷殷地问了明玉的近况。
真太恶心。小秋紧紧紧紧咬住牙,微微笑了笑:“承蒙关照。”
此人刚走,右烈就到。
同样是欺辱过明玉的人,一旦牵扯到明玉,小秋不免就用了意气。
“又有何事?”
“哈哈,我是好心来提醒小贺,你作啥那么凶狠对待老右,我曾对不住贺将么?”这人眼睛本就小,一笑起来脸上就没了那对眼睛。
“提醒什么?”
“一定当心明昔和那老畜牲。”
仅带了五十亲随,贺秋北上赴约。
觞江和运河交汇,水面开阔。南方联盟的船、帝国的船相会江心。
南方当先邀请郎将秀正上船和谈,可帝国那方却反邀贺秋过去。
七年后重见郎将,贺秋也不知何等心情。当年,是郎将从二十三盗贼窟将他救出,是郎将与他在来凤轩同生共死,结下过命的交情,今日两人却分别代表敌对双方。天下事总这般颠来倒去,没有定数。
随船来的明家家将力劝小秋留守己方船只,以防不测。小秋冷笑,黑旗军中哪有一个卑鄙小人,只带了桓福与十个亲随从高架着的木梯越江而过。
到帝国船上,有不少是昔时黑旗旧识,大家相见,心中不免唏嘘,尤其是平西冠见了桓福,老兄弟一场,表情格外怪异。红鹰兵引领小秋进入主舱,舱内宽敞明亮,中间放上了长案,显是预备双方人马和谈的了。只是不见秀正,小秋也不管,先行坐下。
舱外令官大喊:“郎将到――”话声刚落,舱门外跑进两列红旗兵,迅速成一字站开。
小秋不由嘴角微牵,郎将秀正还是喜欢摆排场呢!
只听“哒哒哒”雄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莫名地,小秋突然心中一紧,凝目向舱门望去――
进来的是个肤色略黑、颧骨高耸、凤眼狭长、有个大大的鹰钩鼻的格外高瘦的将领。
是他……竟是他!
一时间,恍如隔世。
小秋虽然面上仍是不着颜色,可却是拼尽了全力才做到。
只当重逢,才明白对方在心里的份量。
六年。六年。
真的全然忘却,通通淡去了?
那为什么怀中仍揣着那把定情匕首?
身后桓福已一膝跪下高呼道:“见过英帅!”
英亢似是没听到,停在门口,一径地看着端坐在案前的青年。
费了这许多周折,等了那么久,只为了见到他。
还是瘦了,却越发俊俏精神,还透着沉稳,那粉粉的唇,晶亮的眼,细长的颈……
没有他,似乎过得很好的样子……
时间在两人之间似乎停顿,舱内众人都下意识屏住气,悄悄垂下头去。
首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小秋,站起淡淡一笑,弯腰施礼:“竟是英帅亲临,不曾远迎,失礼之至。奴隶贺秋见过英帅。”
竟是这般生疏,英亢凤目一凝,不语。良久才开口,却是叫了桓福起来:“你是桓福吧,你很不错。起来吧。”
黑旗上下都将英亢看作神一般,桓福见了英亢本人不由自主便跪下去,这时才发现不妥来――和谈还没开始,就给敌方下了跪,这可大大损了己方的面子!
小秋拍老桓肩膀,温言道:“英帅英雄盖世,跪他也理所应当。”桓福立起,老脸红红。
“英帅请入席,我们还有正事相商。”小秋伸手,提醒英亢入席。
英亢在长案对面坐下,伊人近在咫尺,淡定自若地茗茶,只是平平常常的动作,他却看得目不转睛。
拍桓福用的是左手,适才引他入席伸的是左手,这时拿茶盏用的还是左手。右手连举起都不行了吗?刚想询问――
“此和谈,英帅想为南方做些什么让步呢?”小秋轻咳一声道。
英亢并不能适应这样的小贺,仿似真的全然当他敌人一般。他微一沉吟道:“帝国稳定才是首要,只要不令国家陷入战乱,一切都能谈。”
“一切都能谈?”小秋直视英亢,“那英帅也准备废奴么?或者,英帅准备再用七年前的良策,先立宪安抚再清剿叛党呢。”
面对变得如此犀利尖刻的爱人,英亢不由皱眉:“你要知道,废奴之事――”
还没说完,奇变突生。
船身突然连续地剧烈震动起来,长案上杯子全都震落地上。随着震动,还有阵阵轰响,舱外浓烟围裹,船上黑旗军士也不知所措,有人进来报:“船下不知何物,竟将底舱破了好多大洞,还潜进了许多蒙面怪人。”
慌乱中,又有巨响,竟是小秋的南方巨船,情况与这边毫无二致。
小秋忖道:“这是谁,盼和谈破裂,还是想杀我或郎将?”他正想着,英亢早掠到他身边,生怕他有丝毫闪失。
小秋那边的离家军士纷纷越船而来,大喊:“贺将!”见到小秋没事才放下心。可两艘船都进了水,舟沉是迟晚的事情,幸好都有备用小船,离家军和黑旗军皆训练有素,情况危急仍有条不紊,有的抵抗潜上船的蒙面人,有的负责放船下水。
突然,英亢脸色大变,往外发声:“屏气,烟中有毒。”
可喊得已经嫌晚,“砰砰”声中众多兵士纷纷倒地。小秋只觉得头中晕晕,也软倒下来,当然没落地,落在英亢怀中。那些蒙面人不知又扔出什么,一扔之下船身立即破洞,发出带毒浓烟。他们倒似不怕毒烟,纷纷破烟而入,团团围着英亢。
两艘大船偌多兵士,竟只有英亢一人没中毒倒地,其实他也吸进不少毒烟,只是功力厚压制住了而已。
这是筹谋已久的恶毒计谋,筹谋人此刻肯定偷笑,本来只想破了和谈,杀了贺秋、郎秀正,不想英亢亲临!
不过这也是天意,如果换了郎将在场,说不定真要全军覆灭。
船身不断摇晃中,渐渐下沉。蒙面人发起第一波攻势,英亢一手揽住小秋,一手探向地下,不见他动作,地上片片被震落的杯子碎渣竟是给他吸上来,再一运劲似万千飞剑射向周围蒙面人。蒙面人舞剑抵挡碎渣,却不料碎渣接触剑身非但不掉落地上,还生生粘住怎也甩不脱。原来英亢危急时用上了“偷天”,这神功在他使来又不知比当日千吉高明多少倍,蒙面人的功力随着剑身传往碎渣,源源不断往外流失,早吓得惊惶失措,反应快的及时扔掉了手中剑,反应慢的没多少功夫就软倒地下。这才知道“黑鹰神”战无不胜的名头所传不虚。
不过“偷天”损耗功力极大,英亢也不宜多用,暂时逼退了攻势,忙运功查探身内毒势,气息悠长,五脏六腑均也安好,咦,难道竟是迷药?他一想就知道对了,若是致命毒烟,黑旗众高手反倒易于察觉,而用迷药一是不易被察觉,二是无甚特别解药,不能预先防范,这计谋不可谓不高明。
想到便做,英亢拿了案上唯一没被震落的茶壶,掀了壶盖,将壶中的水泼向倒在近边的武功较高的青鹰兵脸上,壶中水虽满却也不多,能救的人相当有限,所幸,茶水泼下,那几个军士真就慢慢苏醒过来。英亢嘴角微牵,发功低喝,军士们被震顿时清醒站起,按着指示用水去救另外倒下的兵士。
英亢望向周围已有退意的蒙面人,道一声“晚了”,立即发掌进攻。
眼看黑旗和离家的军士都被救起,蒙面人被逼到船舱一隅,突然船下又传来轰鸣,船身再剧烈震动,下沉得愈加快速,更多浓烟从下面透上来。
什么武器这等厉害,辉亚大陆最顶级的火药弹都无如此威力!且哪有在水中用的火药弹呢?
大家屏住气息防范毒烟,可屏气不能长久,英亢看到蒙面人脸上怪异的面罩,心中一动,立命手下人用水将汗巾泼湿,捂在嘴鼻之上,应可抵挡浓烟一阵。
船身震荡,已有崩裂声传上来,若是再来一下,怕不全被炸个粉碎?英亢毅然下令:“跳船!”
黑旗军众人听令纷纷跳水,只桓福和离家的军士看着英亢怀中的小秋,迟疑不动,他们适才想救醒小秋,也被英亢阻挡。
英亢紧紧揽住怀中人:“我会护住他。跳!”当先几步跳下船。
这等情形下,桓福等也只得咬牙随之跳下。
剩下为数不多的蒙面人互相看看,正犹豫不决中,船身最后一震动,只听巨响阵阵,帝国和南方联盟的两艘巨船竟都被炸了个粉碎,满天的浓烟中,来不及逃出的明家家将和蒙面人的尸身被高高抛起,落入江中。
听令及时游远的兵士们大呼侥幸,哪怕晚一刻,便是尸无全身的下场。
鹰鹤记(下) BY 轩辕悬
作者:藏禁楼主 26/1/19 19:52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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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水,小秋渐渐醒来,发现被那人紧紧箍在怀里。
即使六年过去,那个怀抱也是再熟悉不过的。只是,这时死死地抱住又有什么用?他心里也不知什么感觉,有种似曾相识的温暖,却又怅怅的,更唤起许多酸楚与不堪,毕竟六年前男人的惨酷曾让他生不如死。
唉,这时候还想这些作甚?早已是陈年往事,自己已经是贺秋,而非贺千吉!他微一咬牙,用力挣扎起来。
“乖,你又不懂游水,别动,我们还没脱离险境!”铁臂猛地一箍。
这时,一直跟在英亢身后的桓福想过来接应,给英亢狠厉眼神吓得一缩。
小秋也知自己即使懂得游水,此刻一臂残废,也断断游不了多远。但实在不愿与那人亲密若此,于是喊道:“桓福!”
“这里还是江心,离陆地少说三里,桓福能带得了你么?你想要他的命?”英亢沉声道。说罢,再紧了紧怀中人,向众人下令:“抱住浮木,向北上岸!”
江面宽阔,功力再厚,一口气游几里也绝非易事,随时都可能力竭而亡,众人只能专心一志、咬牙奋力游去。
桓福和离家军起先还能跟上英亢,游出半里地便再不见他踪影。
闷在英亢怀里的贺秋暗暗愤恨,又不由伤心,要不是废人一般,何至被那人要挟。他紧咬住下唇,闭上双目,不再言语。
不一会儿,男人抱住他潜下江面,未等他反应过来,热热的厚唇不由分说撬开他的,悠长气息一口一口渡过来。
暗黑的水中,小秋吸进对方口里渡来的空气,熟悉的气息直让人心烦意乱。尤其当唇上的大嘴开始不老实,一条大舌竟欲登堂入室,更忍不住着恼,我便是这么任你轻贱?猛地扭开头,再不愿接受大嘴传来的空气。
英亢刚尝着小嘴的味道,哪料到小家伙这般举动,惊得魂都吓飞一半儿,忙揽过转开的头,捏住了他下巴,对准粉唇,一口气再渡过去。
小贺还想挣扎,却看到英亢眼中流露出求恳……
罢了!
小秋暗叹一声,只得任由他去。
在他心里岂是真的不贪恋此刻难得的温存?
待他们上岸,后面最快的也才游了三分之一距离。
新鲜空气涌进鼻孔口腔,体质虚弱的小秋坐在地上就大大咳了起来。
英亢站在身后轻抚他背:“湿衣穿在身上会得风寒。”慢慢运起功,掌力发热下,湿衣没一会儿竟是半干。
小秋垂着头,始终没说话。
英亢也不言语,一边运功,一边默默地专注地看着伊人白生生的一段粉颈,仿佛想把过往六年没看到的全都赚回来。
衣物尽干,英亢收掌,想起适才的软玉温香,再看坐在地上显得楚楚可怜的小家伙,心内一叹,弯身展臂将他收到怀里。
小秋并未再挣扎,乖乖地缩在男人的怀里。英亢一阵心喜,在船上,小家伙似是换了个人,变得让他无法猜度,无法把握。这会儿,该是心软了罢?
英亢六年来勤于练功鲜有性事,这时小秋身上淡淡体香飘到鼻内,略有些湿意的衣襟内,隐隐可见白皙嫩滑的肌肤,不由情热。不过,此刻,他可不敢造。便这般拥着他,已是满足。
静谧中,陆续有军士上岸,桓福也到了,连守在远岸上的援兵也赶到,见到两人的情形,面面相觑却都不敢作声。
英亢命他们都站出三十丈听候命令。
黑旗众人都知道英亢和小秋的旧情,脸色别提多暧昧,平西冠更是向桓福挤眉弄眼,离家军虽是满心疑惑,但见贺秋没异议,也只好随黑旗军一同转身站远。
隔着几十丈芦苇丛,又只剩下英贺二人。
小秋突然挣脱男人站起来,英亢一愣,但也随他。
英亢看他向前踱了几步,默默站在江边,静静注视着滚滚东去的觞江水,背影说不出的惆怅和孤独,不由悄悄握紧双拳……
小秋望着浑黄的江水,紧咬牙关。
他贪恋那个怀抱!曾经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永远拥有这个男人所有的眷恋和爱护。刚才……就算给自己最后的留念吧。
背着英亢,他幽幽道:“那水中炸船的武器是流西来的水雷。”斯里经介绍流西的发明时曾经提过能在水中使用的火药弹。
“水雷?”英亢蹙眉,“我原本把和谈放在水上就是怕遭暗算,不想他们有这等利器……”
小秋转过身:“英帅,既然上岸,双方的和谈应该继续。”
看着小秋平淡冷漠的神情,英亢凤目微眯,蓦然问道:“小贺,流西的水雷连那些施雷的蒙面人都没放过,如此狠辣,你说是哪方的毒谋?”
“明昔和。”小秋毫不犹豫报出答案。
“那,你还要替他跟我和谈?”
“英帅错了,此和谈,贺秋并非为你、为我,或为了任何人。我是代表整个南方废奴联盟来和帝国谈判。”
“南方联盟不就是明家一手操纵么?”
“那是南方联盟的事,英帅不用劳心。”
“可是他们要杀了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明昔流的伪善龌龊,明昔和与他是一丘之貉,你与他们一起,无异于与虎谋皮――”英亢声音转厉。贺秋一声声的“英帅”,让他着恼。
“我知道,但,南方联盟不是明家。”小秋还是平静,坚定。他一切都明白,但是他相信废奴联盟会有改变,不会被明氏一手遮天。
英亢眼眸一凝,盯着眼前过分冷静、再度陌生的小人儿:“你要取而代之执掌联盟?”
小秋霍地看向他,却又立即收去目光,无奈地笑笑。
跟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一辈子高高在上的人,心里有的也就是名利权势,或许他和旁人略有不同,可归根结底还是一样的。他们那些贵族老爷怎么会明白奴隶想废奴的心。
也许在水中,在男人怀里时,他有一瞬的动摇,他实在怀恋温暖;可是,英亢还是英亢,并未因时间流逝而有丝毫的改变!
他还是帝国最大的贵族族长,他还是厌恶奴隶,他是废奴最大的障碍!
小秋想到悲惨已极的明玉,想到六年前那个大雨倾盆的日子,心中惨然决然。
悄悄吐出口气,再笑。
全忘了罢!
英亢看到小秋一连串的表情和苍凉的笑,脸色更难看,又是那种轻淡得摸不着的笑!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似乎眼前的小人儿再不受他掌控。
他前倾握住小秋的肩:“别这么笑,你到底在想什么?真的就那么想执掌联盟,那么想打败我?还是恨我当初那么对你?”
小秋右肩经不得握,刺痛下,微微一缩。
英亢立即醒到,连忙放手,放手后再轻轻抚住,内力轻吐。
他心内实在是矛盾,贺秋这般冷眼相对,他忍不住气愤恼怒;可他也清楚记得小秋那决绝的一掌,骨碎的声音,又不由地心疼愧悔。
贺秋感到肩膊随着气劲涌入说不出的温暖舒畅,他微微扭过头,垂下眼帘――
从未恨过这个人,即使,酒醉后粗暴地对待自己,冷漠地说再不准他使用英氏武功,做爱后满脸厌恶地离去……可自己最伤心的时候也没有恨过他。
英亢轻轻转过小秋的脸,望进圆圆的晶亮的眼,半晌,困难地道:“对不住。”害你废功断臂。
粗糙的手指滑过小秋的脸颊,轻轻地道:“小贺,别管那些事情了,好吗?我……一直念着你……你回来吧!这么多年,你就从没想过我么?”
小秋放任自己看着面前那张脸。
英亢在说对不起?那个人即使错了也决不会后悔认错的。
自己真的从没想过他么?
第一个吻,第一造爱,在山坡上数星星,在温泉洗浴,在林中练剑……从没人对他这般,捧在手心里细细爱护,他一生最最幸福的岁月,全是他给的。
可是最终打破这些的也是他!
那些所谓的幸福不是他该得的,通通不属于他,只属于贺家七少贺千吉。
全是他窃来的。
小秋伸手探到英亢脸上,比之前瘦了好多啊,眼睛都陷下去了,下巴上都是青青的胡渣,还多了这么多皱纹,为了贺千吉么?他可真幸运。
英亢你知道吗,我要天下再没有主奴之分,你却是天下最最反对废奴的人。
我和你如何会有结果。
英亢见小秋神色放柔,又伸手抚摩他的脸,只道他听了自己的软话,心有所动,正想有所行动,小人儿却把手收回来。
小秋直视英亢:“我是一直想起你,因为我喜欢你。”语气转而变得坚定,“可是,这是贺秋喜欢英亢。”
晶亮的眼里泛起火,声音转冷:“你忘了吗?贺秋是奴隶,跟所有奴隶一样下贱的奴隶。难道英帅你觉得奴隶也是能和猪狗并提的了么?”
英亢越听越不对劲,眼看爱意从小秋眼中从有到无,又听他满嘴的“奴隶”,正戳了他痛,焦躁道:“小贺,这些事内情复杂,牵涉国运,我们以后再说。你先随我回去,南方太危险,我不放心……”说着便拉起小秋的手。
小秋觉得好笑:“你要个奴隶做什么,你不是讨厌奴隶的么?”
将逃奴贺秋带回去已是英亢下了大决心的,偏偏对方毫不领情,盯着讥诮的、再无情意的大眼,英亢一阵发寒:“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贺秋心里只有废奴二字!”小秋沉声道。
英亢的手握得更紧,一双鹰眸死死盯着对方,强压着胸内怒气:“南方局势复杂,我一定要带你回去。”
“你凭什么?”小秋挣扎着要抽出手,“我是代表南方来谈判的,我更不欠你!”
“你不欠我?”英亢一把揽过他,“刚才是谁救了你和你一帮手下的小命?”
小秋突然放弃挣扎,一笑:“那这样――”
“你先放脱我好么?”突然软语相求,眼色哀恳。
英亢一时也猜不透,但他最是经不得眼前这人的求恳,也知他逃不开,便顺着他意放开手。
小秋用一只左手解着衣襟,吃力地脱起衣服。
这是干什么?
“帮我一下好么?”
英亢茫然,但也伸手帮忙,帮他将外套甩脱,然后刚要帮他解脱内袍。
“哐当”一声,外袍落地,一把匕首落下。
英亢送给千吉的匕首,贺秋最后带走的英亢的东西。
英亢还没来得及捡起,小秋突然拉住他的手。
“英帅,你说这样好不好,既然贺秋欠你,又身无长物,如果你不嫌弃我是奴隶,我便拿这身体做偿还好不好?”
什么?英亢浑身一震,呆立当地。
小秋放开英亢的手,继续解内袍,内袍里面是薄薄的亵衣,微微突起的锁骨露出,细嫩肌肤若隐若现。
可这时的英亢哪有半点旖旎心情,心里巨浪滔天――
他要做什么?竟这么对我!
拿身体偿还?
已经厌弃我到这个地步了么?
把我当作什么!
一阵心痛,痛得直直喘不过气。
他急忙拾起地上的外袍给小秋披上,再一把搂住,全身微颤,一时却说不出什么。
小秋又何尝好过,咬了咬唇,嘴里还是轻淡:“英帅是瞧不上贺秋这种偿还了?既然你不要,我可就当不欠你了。”慢慢挣脱英亢,“不欠你了哦!”转身就要走。
“停下!”英亢大喝,双目尽赤。
小贺回头一字一顿说道:“我要回南方,废奴到底。你要我留下,就杀了我。”
一时之间,英亢只呆呆盯着他,仿若面前站着的是个陌生人。
小秋走到一旁拾起地上的匕首:“就用英帅你的匕首吧。”淡笑递上。
英亢没接,只听“哐当”一声,匕首落地。
英亢这才回过神来,弯腰从礁石旁捡起匕首,默默收起。再抬起头,却已回复平静,声音暗哑道:“小贺,到南方须保重身体。”
小秋这时却说不出有些酸楚和怅然,不知是因为英亢的落寞,还是因为他不再坚持。
他避开英亢的目光,吸口气道:“贺秋知道英帅的厉害,他日战场相逢,还请英帅莫施恩退让。贺秋是为废奴而战,你我再无瓜葛。”
言尽,大步离去。
英亢手握匕首,神色难测。
小秋见了桓福和离家军,便与他们租船过江。
黑旗军士面面相觑,却也不便阻拦。
刚过江心,原本守在南岸的南方联盟军也来接应,几位明家家将对小秋关心不已,还频频问发生了何事。
小秋没多话,并吩咐离家勇士严守当日事故经过,一切到了申州再论。
江上风大,吹得衣袍猎猎作声。
小秋觉得好累。
缓缓吐出气,都已经过去了。
22
回到申州的贺秋被巨绅们当作大英雄般迎接,不及回家就被拉进了接风盛宴。
所谓宴无好宴,席间,明昔和假意问起和谈情形,小秋做得义愤填膺状,答说和谈没开始就遭人暗袭,己方历万险才突围而出。
“料不及那郎秀正竟也变得这等无耻,使出如此下流诡计。”小秋不屑地叹道。
明昔和顺势拍案而起,大骂郎秀正卑鄙无耻,更大发谀词,贺秋统领的白鹤军定能打败帝国军队。
小秋但笑不语,知道姓明的仗着流西的利器得意忘形,却不知那秘密武器早在英亢面前现了形。
他略扫了眼,见右烈未来,悄悄吩咐桓福:“去请右烈过府一谈。”
总算离席返家,刚进门,仆人便报雅枫派来的使者正在客厅等候。
小秋进去一瞧,那使者一袭青衫,头戴斗笠,黑纱蒙面。
“小贺。”柔和的声音。
小秋立在当地,那声音――
“秀正,轻点儿,你吓坏小朋友了!”
“你呢,小贺,你同不同意废奴?”
一庭哥,一庭哥的声音……
来人摘了斗笠,露出斯文俊秀的脸容:“怎么,才七年小贺就不认识我了?”
“一庭哥!”小秋冲过去抱住这个温和的兄长,以为再不会见面的亲人。
“傻孩子……”一庭揉揉这个已经和他比肩的青年的头,心里也是同样感慨,“小贺你受苦了,一庭知道贺秋是贺千吉就到这儿来找你了。”
小秋止不住泪。一庭哥,是贺秋的一庭哥。
“小贺怎么不早说呢,不过也不能怪你……别哭了呢,你如今可是堂堂白鹤军首领,名头都快赶上小亢了!一路过来不知多少人投奔白鹤军。”
原本见过英亢后的疲累、应付明贼后的厌憎竟是一散而空。小秋抹干眼泪:“一庭哥,来得正好,我有大事要和你商量。”
一庭微一笑:“敢不从命。”
两人进了内室,小秋传令桓福和白鹤军中中高级将领来见一庭。
小秋的近支表兄弟离家四将,巫族中的高手以及唯一的奴隶将领桂石头都到了内室。奚将一庭声震天下,众将见了本人莫不下跪参拜。
小秋向来关照奴隶出身的桂石头,该人天生神力是学武的好材料,他悄悄向一庭示意。
一庭和小秋相当默契,当场便将桂石头收作弟子,那壮汉激动得拜倒在地,哭得直喘不过气,其他人都艳羡不已。
一庭笑说:“今一庭可不是空身而来,我奚族精英尽出,从今后皆为小贺所用!”
小秋惊喜:“我正愁没人用呢!”
他一整颜色,将静下来的众人扫了一遍,沉声道:“不如我们今夜就杀了明昔和!”
众位家将都是大惊,今夜?
明昔和一向居简出,明家高手众多又占了地利,岂是仓猝间能被除去的。
一庭眼内眸光一闪,他本料到贺秋要杀明昔和,可怎也没料到会这般快法。这做派,分明像极了小亢的呢!一庭微笑。
这时,内室外传来军士禀告声:“右烈先生到――”话声未落,一粗豪声音响起:“哈哈,小贺你真不赖,这等好事没把老子给落了!”随声推门而入的正是南蛮右烈。
小秋和一庭对望一眼,此人在几丈外就听到这内室之内的谈话,功夫绝不在一庭之下。
一庭一揖道:“原来是右烈先生。”
难得这南蛮子眼皮掀了掀:“哈哈,老相识了,当年在传玉那个龟卵子的宫殿里就见过奚将了,果然是标致的好人才!”
哪个男人愿意别人形容为“标致”,偏偏一庭毫不在意:“是啊,右烈先生也是标致的好人才,一庭过目不忘。”
右烈顿时乐得哈哈大笑。
小秋最见不得右烈嚣张:“南蛮子,我们商量正事!”
右烈收了笑,正经起来:“老子想杀明昔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他明家的高手不比我右烈的少,老子只能忍着,早他娘忍得一肚子火,总算忍来了好机会!”唾沫横飞,“咱和小贺想到一起去了,咱们今晚就动手!”黧黑老脸浮起狰狞。
此刻已近子时,到天亮不过三、四个时辰,能行么?众人一起望向小秋。
小秋却没回答,反而对右烈道:“右烈先生,有你在,我们今天不但要杀明昔和,还能灭了明氏!对吗?”
众人不解,右烈眼皮又掀了掀,精光一闪,哈哈大笑:“小贺果然是厉害角色!”随之黑脸上露出阴狠神色,“老子在明府安的暗桩多到自己都快数不清,明昔和一天放几个屁老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要贺将你一声令下,老子自当奉陪。”
这六年,有感于当年英亢率三百黑旗兵突袭明昔流的迅速诡异,小秋也用心训练了一批夜袭高手。本来他打算利用希纤的巫术和离氏的毒药,配以奇兵突袭刺杀明昔和。不过此刻加上右烈的暗棋,或真能全歼明氏。
小秋立即将所有人召集起来,把非白鹤军中的全绑了,除了夜袭军的两百高手参与行动,其余潜回城郊基地,准备船只以防事不成可沿河直下固州。
夜袭军各个轻功了得,两百人分成五路向明家进发,小秋则由一庭背他前往。
想起明玉的非人遭遇,想起明氏一族的卑劣伪善,小秋觉得全身的血都沸了。而且他发现,右烈似乎也特别兴奋,眼皮竟然掀了不少,一条缝的眼睛里精光熠熠。
经此役,对右烈的观感又要上层楼了。
南蛮右烈对付明氏之心果非一日半日,也不知他什么时候通知的,待小秋到达明府,多个暗桩已然等候于此。显然,潜伏的暗桩已是明氏的重要角色,悄不作响地就将一队用毒高手引进府内。
大约小半时辰,用毒高手们回来,一脸喜色,报道:“除内院外都已得手!”
此下的毒只让人昏迷瘫软,这刻明府人等大多熟睡,毒发也不会被发觉。小秋的两百夜袭军好似狼入羊群,进得明府后对着睡榻上的敌人切西瓜一般刀起刀落,连中毒的都不放过,直杀到内院。
明家几经内斗,氏族内分了不知多少派,虽然明昔和重振家声,可人丁早不如明昔流当家时兴旺,内院住的又多是妇孺。仅剩的没被毒倒的高手护住主子作最后挣扎。
右烈挥手向小秋示意,引着他和一庭及数十部下赶往后门外一隐秘所在。
原来是府内地道出口!
小秋暗暗心惊,这功夫不下足十年八年定不能成。看右烈粗糙模样,心计如此之!
果然等了不多时,就见明昔和带着家眷和手下从地道爬出,倒是都没中毒。
那伪善贼人看到右烈等着他时,立时抽剑杀了身边的美貌妇人:“贱婢,竟敢出卖我!”转头凄厉大笑:“好你个右烈,这么早就动心思谋算我明家!”
右烈也不说话,眼中恨意极:“你不也是么,安插了偌多人到我府内。”
“是啊,只想不到外边胡天胡地的右烈竟是个不近酒色的,你狠!”转眼看向小秋,森森阴笑,“蛮子再狠也狠不过你贺秋,席散也就两个时辰便杀得我明氏片甲不留,我真悔,将你这贱奴引来!不过也罢,败在你们手上,明某也不冤枉!”说完便要挥剑自尽,可惜剑还不及脖颈被右烈飞起一脚踢掉,人也被踩在地上。为防他咬舌,右烈索性将他下颌都给卸了下来。
小秋提剑上前:“右兄,请让我杀了这贼人!”即算杀俘虏不光彩也无所谓,一定要给明玉报仇。
右烈伸手一拦:“贺将稍慢。”
他轻声但狠厉:“姓明的,你若答我话,我便给你明家留个后。” 黧黑脸上竟也流露紧张,“说!明玉在何?”
下巴被卸了的明昔和,脸上漾起讶色,眼睛若有似无瞟向小秋,口齿不清地说:“呵呵,原来你也对那贱奴有兴趣――”
小秋暗咬牙,右烈果然可恶,这时还在打明玉的主意。他恨声向明昔和道:“你若知道便说,可若敢胡说,贺秋定让你生死两难!”看你敢泄露明玉行踪!
被合上下颌,明昔和得意大笑:“姓右的,你安插偌多眼线却找不到区区一个贱奴!可怜那小贱人天天给人操个半死,啊哈哈――”
右烈一脚用劲,阴森道:“快说!否则,老子有的是手段让你开口。”
明昔和古怪一笑,看向小秋道:“右烈,你死都找不到那小贱奴!”话完,口中一缕黑血缓缓流出,头一歪,竟已身死!
这贼人必是怕受酷刑,早前就服了剧毒,也算死得比较有种。
小秋松一口气,这么死虽然便宜了他,不过毕竟保住了明玉的秘密。
右烈看了小秋一眼,没说什么,只吩咐手下彻查明家每个角落搜寻明玉,便大步离开,见他手捏得那么紧,一付志在必得的模样。
一庭轻问:“那人在你?”
小秋点头,黯然答:“右烈再认不出他了,也休想碰着他。”
与此同时,申州城外,江边密林中,一玄衣大汉双手捏诀,席地而坐,上身衣物被真气鼓动,胀成了一个大气袋,应该正在练功的要紧关头。头顶树叶间透下的月光正映在他布满密汗的脸上,鹰眸高颧,竟是英亢!
英亢苦练的功夫称作“续天”,也是英族的不传之秘。这门功夫的神妙在于可使断脉重续,功破再造。但是其修习过程极为艰险,轻者走火入魔,重者伤及性命,且练成此功对实战并无大用,一经施展又会极大消耗真气,因此英族这几代都未有人练过。
英亢经上回十三天闭关已将“续天”练到八九成,今晚就要功行圆满。
只见他长长嘘出一口气,瞬时间身上的衣物回复原状,一双鹰眸霍地睁开,精光泗溢,并不见他身形动弹,却全身爆出骨节活动的“咯咯”声,随着阵阵声响更飘出怪异药香,脸上泛出一片青蓝……若是此刻有人,定会以为神鬼出世。
良久,他收手站起,默默立在林中,似是等着什么。果然,不一会儿远林外轻忽忽飘来两条黑影,转眼间便到了他跟前。
黑影正是两个蒙面黑衣人,此时一前一后地跪伏于地。
跪在前面的人从怀中取出个金属小筒呈上:“属下已探得明氏购入的流西利器来源。”
“好。”两天就探得这绝密情报,绝非易事,可见密探效率之高。
“与流西继续接触,我们得的武器须比南方联盟更好、更多。”英亢吩咐。
“是!”黑衣人继续报说,“庆、桂、白族近日与大顺使者来往甚频。”
英亢似是早料到这等情状,神情微哂,道:“照原计划进行。”
“属下遵命!”说完叩首后轻烟般飞掠而去。
留下的黑衣人也呈上密报:“右烈前日夜曾出入申州城内某宅院,姓右的武功了得,属下不敢轻动。”
英亢略皱眉道:“做得好。”他望望天,“趁天早,带我去瞧瞧。”
“是。”
英亢和黑衣手下伏在那宅第外,等了整个时辰并无半点动静。
英亢的眉头皱得更,他本想潜进去瞧个仔细,不想这宅第内安置了甚多巫阵,他对巫术涉猎不,何况此行极为隐秘绝不能打草惊蛇,因此只能暗暗守候。
正这时,城内不远突然火光冲天,杀声喧天。
黑衣密探也不禁惊疑:“那是明府!”
英亢使了个眼色,黑衣人转而掠去打探。
不一刻,悄然返转,声音中仍有不信:“看情形,贺将的白鹤军联合右烈趁夜突袭明府,明家死得差不多了!”稍一停顿,这密探忍不住道:“贺将那手段真狠!”
英亢默默看着远方,心里不知是喜是忧。他此行最主要是担心小秋被明氏暗算,更想将他带回北方。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他的小家伙竟变得这般厉害!是他小瞧了他了,这样的霹雳手段,大可去争雄天下!
怪不得,再不眷恋他的怀抱……
不容英亢多有失落,只见右烈极速地掠来,一闪眼间潜进了宅院。英亢并不稍动,仍悄悄静候一侧。
宅院中的暗室中,南蛮右烈地跪在当地。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暗响起:“那贺秋确实人才,却不能为我所用,唉……”
“不过他这般厉害,也够英亢头痛了。便待他们斗个你死我活,我们再去收拾残局。”
右烈一直没吭声。
声音突然含了笑意:“你可找到了明玉?”
右烈握了拳摇头。
“唉,万事不可太执着。”
半晌,再没声响,右烈退出离开。他心神他属,并未知晓,一切行踪都落在英亢眼里。
英亢攒眉想道,右烈背后还有人,是谁呢?形势变得愈加复杂起来。
23
一夜之间,雄踞南方数十年的第一世家明氏覆灭。
虽然明氏散落在各的分支部属甚众,可树倒猢狲散,没多久,明家剩下的产业便给其余富商瓜分吞并。
原本南方是三足鼎立,如今去了一足,余下就是右烈与贺秋两家了。右烈虽富可敌国,却一向低调。而贺秋一夜间灭去明氏,又有名将奚一庭坐镇,白鹤军声势更是一时无两。
虽说明昔和是自尽而死,可多少也总是替明玉出了口气,因此灭了明家的第二天,小秋就去到明玉的居。
小秋替明玉特地准备了纱帽,戴在头上,青色轻纱恰能遮住嘴部以上。
这美人晚间睡得极少,服侍他的人说吃饭喝药都算正常,近些日子更是能下地行走,只是右腿受刑,走时有些跛了。不过还是不言不语,镇日价蒙着面纱,连吃饭睡觉都不摘掉。
小秋暗叹,一个绝世美貌的人,被毁去容颜,简直比杀了他都痛苦,更何况那么的遭遇,能如此已是难得中又难得了。这世上再没比小秋更明白那暗无天日遭人污辱的痛楚,也正因此,明玉就好像另一个他,即使两人没什么交流,也隐隐有着默契熟稔。
踏进卧房,坐在榻上的明玉听到步声略略抬起头。还是瘦得只剩骨头,衣服穿在身上晃荡晃荡的,头上唯一露出的下巴更是尖得戳人。
小秋也不过分靠近,在榻前坐下,轻轻说:“今晨,明家就没了。明昔和服毒自杀,明府上下全被屠尽了。”
面纱下的唇似是抖嗦了一下,宽袖中的手也似乎捏紧。
“今后不会有人伤你辱你,贺秋一定保你的周全。”
那双唇抿得更紧,始终未发一语。久久,小秋看到两颗泪从面纱下掉落,却也再无后续。
小秋见到明玉的凄楚模样,难免想起压在心底的灰暗往事,心情不由沉郁,不经意间便陪了明玉整日,到了晚间才在隔壁住下。
虽然右臂已残,功力全无,小秋还是习惯在睡前静坐养神。丹田内早无半点真气,右臂既不能动弹更没半分知觉,说不难过那是骗人的,只是为了割断过去,必须这般做。小秋收敛微乱的心神,渐渐入定。
恍恍然中突然觉得丹田一热,竟生出一团热气来,小秋一喜,忙敛了这股内劲,沿着大小周天运行,便是做梦般地,气劲越来越大,越行越快,小周天、大周天,一忽儿便在体内转了七七四十九圈。一直没睁开眼的小秋露出一丝笑意,却始终没醒转过来。
不知何时进到他房内的英亢,此时便盘坐在他身侧,双掌分别抵在他命门和丹田,不断行功。接受“续天”神功的人都会于昏睡状态,他并不担心小秋会醒转。
神功果然有效,英亢虽是大耗真气,见小秋内气再生却暗自欣慰。自怀中掏出个玉瓶,拔去瓶塞,一阵异香散于室内,轻倒出两颗碧色、晶莹透剔的药丸,塞入小秋口内。
这药丸是宫内奇珍“素玉丸”,据说服一丸延年益寿,服两丸可成半仙之体,而这世上统共只有三颗。
英亢轻解了小秋的亵衣,露出白皙粉嫩的肌体,想到当日江边窘况,他不由微微皱眉。但当看到小家伙瘦弱的身躯,身上没半点肌肉不说,身侧的肋骨一根根突出来,右臂比左臂生生地幼细一大圈,心内又痛又怜――这心肝,竟将自己弄成这样子!
他长臂一展,将那躯体揽入怀内,疼惜地啜吻白皙的颈脖和断臂,恨不得就此揉到自己身体里才好。可他也知道时间紧迫,不一刻便迫自己收敛心神,再行运功促使“素玉丸”的药性全然行开。
不知不觉,已是四更时分,小秋身体晶莹如玉,似是散发淡淡柔光,英亢则是汗湿重衣,脸色苍白。
他轻吁一口气,要将断臂重续,需三天才能竟全功,今日只能到此了!替小秋穿上衣物,轻轻放倒在榻上,盖好被褥,英亢又默默看了半晌,低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才悄然离去。
待出了府邸,他召了几个黑衣密探过来,着他们好生看护。虽说他的武功天下无敌,才可这么轻易潜入,但也足见离家的高手功力仍是不足为恃,实令人担心。
密探们的识见都是一时之选,此时见主子一夜间脸色衰颓至此,大是心惊,但他们敬畏英亢有若天神,也不敢出声,自隐匿行踪保护贺秋而去。
清晨,小秋悠悠醒转,只觉得身体轻盈,说不出舒服,知道前一晚并非做梦,体内确然有了真气,虽然心内也有疑惑,可是事实在前,毕竟欢喜占了上风。他再沉稳也不过二十出头,此时恢复武功有望,乐得一连大叫了好几声。
他并不放心将明玉一个留在城外,如今明氏已倒,城中宅邸反倒安全,于是便将他移至城内与自己住一。
到了城内,他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功力恢复有望的消息告知雅枫和一庭,雅枫得知后哈哈大笑,连声道:“天佑南军!”反倒是一庭若有所思。
明氏既倒,和北方开战便又上了日程。这日众人便在小秋的宅上商议。
右烈一力主战,巨绅和白鹤军首领也都赞同,尤其离家众人曾随小秋北上和谈见识过水雷的厉害,听说军中有这武器装备,早就跃跃欲试。
小秋没说话看向一庭和雅枫。
雅枫撇撇嘴,先开口:“本公主从未见过什么流西的利器,但是本公主见过英亢打仗,不是我灭自家的威风,白鹤军虽然厉害,还不是黑旗的对手。”
军中人自是不满,纷纷议论。
雅枫哪管,继续说道:“本公主有说错么?贺秋是英亢一手教出来,奚一庭是英亢的拜把兄弟,他们一起打天下的时候你们还在喝奶水呢,至于那个什么右烈的本公主只听说你很有钱没听说你很会打仗!”
简直是一竿子打倒所有人,右烈手下和大半将领都气愤得站起来,逃奴桂石头最是激愤:“以前就听说你是英亢的女人,果然一味偏帮他,既然看不起我们,你来这里做什么?”
雅枫大怒,拍案立起指着桂石头喝斥:“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滚出去!本公主就算是英亢的女人怎么了?传玉还是我叔叔呢,本公主不也把他赶下台了?我雅枫从小至大就是赞同废奴的,朝中谁人不知,若今日你们不信我,雅枫大可去巫国过逍遥日子,要来理你们?”
将士们还要开口说话,小秋已然站起喝道:“都坐下!”
他略略瞥了眼桂石头,向众人沉声道:“白鹤军只为废奴而战,但凡废奴的,无论贵贱都是好兄弟好战友。对朋友不好就是打自己耳光。更何况,打仗是拿命去拼,来不得半点弄虚作假,若是敌人的长不能说,自己的短看不到,别说打胜仗便是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这样的人,趁早离开白鹤军吧。”
小秋说话间虽是淡淡的,却比高声斥骂更是慑人,将领们都被说得垂下头去,桂石头颈中青筋直暴,“啪”地单膝跪下向雅枫道:“桂石头知道犯错了,希望公主见谅。”
雅枫哼了一声,扭头不理,还是一庭打了圆场让桂石头站起来。
这时右烈开口了:“老右佩服奚将,奚将说说如何?”
一庭笑笑:“我离开黑旗军避居西南不出,一则因为与英亢政见不合,一则是因为英帅反对废奴,有他的道理,他是怕古斯内乱,大顺会南侵,国都亡了哪还有废奴一说。”
“即是说奚将是反对开战的了?”右烈眼皮顿掀,精光四溢,“既然奚将同意英亢的说法,那――嘿嘿……我们这废奴就不废了?”
一庭再笑:“一庭现属贺将部下,但凭贺将调遣。”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小秋身上。
小秋吸口长气,毅然道:“这仗再难也得打,而且越早越好。”
此言一出,军中人各个鼓掌欢呼,摩拳擦掌只等一战。
小秋让将领先行离开,留下右烈、雅枫、一庭再行密议。
右烈在那哈哈大笑:“看不出小贺真是有种呢!”言下之意一庭便是没种了,一庭听了只是笑。
雅枫气还没消,在一旁不吭声。
小秋问一庭:“一庭哥是否觉得小贺意气用事?”
一庭摇头:“不,一庭刚刚的话发自肺腑,打与不打本就是两难的事,你如何决定,一庭便如何做。”
“那奚将你说说看如果要打我们怎么打赢英亢呢?”右烈问。
一庭苦笑:“右烈先生身异乡或许不知,十七年前帝国竞武大赛我与英帅相识,便誓死追随,他当时并非志得意满的英族继承者,相反因生母早亡受尽冷遇,可,谁也挡不了他的风采和魅力。”
一庭半是回忆半是怅惘:“他是真正的天才。直到如今,我也再未见过这等人物,更想不出能胜过他的人。可以说,放眼辉亚,论武功论战事,无一人是英亢敌手。”
奚将一庭向来公正,这话由他说来更具震撼力,幸好军士已经离席。
右烈闻言一怔:“他那么厉害么,那――”还没说完,突然转头向通向内室的方向大喝:“是谁在那鬼鬼祟祟?”喝声出口,人已掠到门口,推门却未见人影,探头出去望,不一会又返转。
“奇怪,老子刚刚真是听到有人啊!”眉头皱起来,脸上有些迷惘之色。
“这府内都是自己人,哪来什么偷听的呢,你刚刚出去可看到什么没有?”小秋也奇怪。
右烈似未听到小秋说话,径自问道:“小贺你宅子里可有个走路跛脚的瘦子?”
小秋一惊,难道是明玉,他怎么会出来?但口中言道:“你说那人啊,是公主的奴婢,前日摔断了腿。”
“是么?怎么……唉,怎么可能呢,老子这些天都糊涂了。”右烈叹口气,摇摇头。
接下去,他好似也没精神说下去,推说改日再议便告辞离去。
待人都散尽,小秋问一庭:“郎将在那边呢,我们打仗……”
七年后仿佛已经出世的奚一庭,还是呆了呆:“那个傻子,自有他的傻福。”
“那,一庭哥觉得此仗结果如何?”
一庭揉揉他的头:“小贺,一切都是注定的。英亢既然碰到了你,这就是命,他的命,你的命,天下的命。”说完慢慢踱开。
小秋心里一阵乱。
这仗断无可避,英亢不同意废奴一天,仗就非打不可。既然要打,就得趁着士气高涨,一鼓作气!可是――
那个人是能被打败的吗?
再说,虽早割断了过去,可在他心里,始终没把英亢当作敌人。没有敌意,怎能取胜?
小秋心里烦乱,不知不觉走到明玉卧房。
“贺将!”一直负责保护明玉的离越叫住他,“刚才小公子想出去走走,结果走出内院,走到前厅,我没拦住他。”
“难得他想走走,拦他作甚?只须注意别让他受伤。”以后防着那蛮子就行,再说他也认不出明玉来。
小秋进房,却发现明玉坐在榻前的地上,忙上前扶他起来,竟是两手冰冷,全身轻颤。
“怎么了?”明知得不到回答,还是问他。
明玉坐在塌上,摇头。
“是不是受了惊吓?”那可恶的色贼南蛮子!小秋一直就难对右烈有好感。
冰凉的手一把抓住小秋的,小秋一惊,明玉从不这么碰触别人。
手轻微地颤动,小秋觉得这似乎是求救。他试着轻轻抱住骨瘦如柴的身躯,给他些温暖。起先明玉有些抗拒,僵硬,慢慢才安静下来。
定是那右烈吓着了明玉!那人怎地如此可恶……小秋恨得咬牙切齿,不就尝了一腥,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怀中人让小秋觉得温暖,慢慢地,他完全放松下来,忍不住说起一些平日不会说的话。
“明玉你知道么……”
小秋想一些说一些,将过往种种都慢慢道来,更再三保证,一定护明玉周全,一定会让古斯再没奴隶,辛酸往事说出来似乎轻松不少,说着说着,竟拥着明玉睡着了。
这时,身边明玉却把面纱轻轻撩开,那双从无表情的眸子里竟有些光彩,静静看着身旁熟睡的白鹤军首领――他竟然有那么悲惨的过去!他竟然跟我一样悲惨。
可是,我怎么能和这个坚强无比的人相提并论?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
……渐渐,明玉也睡了过去。
静谧的夜,昏黄的烛火,突然一高大魁伟的男子出现在明玉房中。
是英亢。他直直地站着。
榻上,蜷缩成一团的明玉窝在小秋的怀中,小秋展臂与他紧紧相拥。两人亲密地依偎而眠……竟说不出的安谧和谐。
这般景象落在英亢眼里是何等刺目,一双鹰眸似要喷出火来――他的小乖竟与旁人同榻!
他刚要出手将小秋抱离,突然,异常警醒的明玉睁开双眼看向他。英亢虽知是明玉,却是第一看到毁容后的他,见一张绝世的脸毁成这般,也不由一呆,但是待他看到明玉惊惶中再度缩到小秋怀里,妒火又禁不住升腾,一指点向明玉睡穴。
他略想了想,又点了小秋穴道,将其抱起夹在腋下,悄不出声地一路飞掠出府,不一刻就出城到了江边密林,停在一隐秘所在。
英亢凝看怀中佳人,映着淡淡的月光,那张俊脸更添了几分莹白与柔弱,长睫舒展,粉唇微翘,说不出的魅惑。他心头一热,猛地将他抱到怀里,狠狠吻去,在那粉唇上辗转欺凌,大舌更探到嘴里翻搅,只觉得着舌无一不香甜,久久,才满足地闷哼一声,收了唇舌。小秋早被他点了穴道,一双粉唇被欺负到红肿也不晓得,只睡梦中双眉仍是微蹙,显得楚楚可怜。
英亢收敛心神,抱着小秋坐到地上,轻轻褪去他的衣物,依着前一的法子运起“续天”替他回复功力。
待到运完功,英亢较上一更为衰颓,满脸倦色。他任由身前的小家伙倒在怀里,心内叹道,真乃冤孽,自己竟然不惜损耗真气为敌方首领回复武功。而且这还只是刚开始,若要接续小秋右臂断脉,怕是得耗去六七成真气,在这多事之秋,失去一多半功力无异于自掘坟墓。可是――他伸手轻揉小秋右臂,这断臂再不接,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了……英亢眼里充满怜色,吸口气,拾掇起地上衣物要替小秋穿戴。
正这时,一直昏昏然的小秋双眼睫毛些微地翼动,待英亢替他穿上亵衣,他已全然醒了过来,只是一时并未动作,装作没醒。
是英亢!不用看就知道是他。小秋心里再一转就明白自己的功力根本就是那人替他恢复,怪不得一庭哥脸色怪异!为什么这么对自己?自己是白鹤首领,怎能欠下他的情?而且当日已然说得一清二楚,两人再无瓜葛,为什么再这么做?再者那人来去无踪,进到己方地盘如入无人之地,若他怀了别的目的又怎么办?这等神出鬼没的功夫天下谁人会有?跟这人打仗又有什么希望打赢?……他心情激荡下身躯微颤,英亢自然发现了。
轻叹一声:“何时醒转的?”
小秋睁开眼,挣了开去,也不瞧他,自己穿起衣服,心里的烦乱岂是笔墨可以形容?
穿戴完,他转头看向英亢,见他脸色苍白满面倦色,心下大惊,脱口道:“你怎么――”醒到什么又收口不说。
“你何必……”小秋喃喃道。
英亢见他这等反应,顿觉再耗些真气也是值得:“还需运一功,我说过,我定会帮你恢复武功的!”
小秋呆呆看了他一会儿,咬了下唇:“你帮我恢复功力,我仍是要废奴的,南方联盟仍是要和你打仗的,你我不再有瓜葛,你不用再管我。”口气无形中比上回觞江会谈软了。
英亢攒眉,两手轻握住小秋的胳膊:“南方局势异常复杂,我知你本事大了,把明氏一夕间灭了去,可是除了明昔和还有别人……”难得小秋平静,他忙把自己意思说明,“大顺、流西都不会安得好心,一旦我们打仗,他们便得了渔翁之利,难道这些你都想不明白么?”
小秋眼神黯然但清明:“你说的我都明白,一庭哥也讲过。可是,我们这些奴隶废奴的心你是永不会明白的。”
“你总说什么废奴废奴!”英亢实是对这两字极其反感,只因是最爱的人说出来才忍住,“难道我对那奴隶不比明昔流强上百倍?你那心头肉明玉怎会被毁容?难道是我毁的?你偏偏帮他们与我做对又是为何?”
小秋只能苦笑,能说什么?只是提到明玉,他心里一急:“你将明玉怎么了?”
说及明玉,英亢更是气恼:“我能将那贱奴如何?你心内便只有他么?你心疼他却要心疼到同榻而眠吗?”
“贱奴?”小秋怒笑,“哈哈,贱奴?我跟他一样都是贱奴!英帅,主奴行奸有违帝国大法,难道我们贱奴同榻交配也犯了王法吗?”
英亢明知小秋与明玉不是那层关系,可他本就嫉火难忍,听小秋这么说,更是气极:“你说的什么话?谁许你与他在一了!”
“我说的当然是贱奴的话了!谁许我?哼哼――对哦,我这个贱奴做什么都得主子说了算的,你不许我,我怎么做?”小秋眼里添了恨意,“我只是个贱奴罢了,你又做什么假惺惺替恢复功力?你拿去!我不稀罕。”
“住嘴!你有没有心?你讲不讲理!”英亢从未想过小秋口齿这般毒损,更气他不知好歹,颈中青筋直暴,显是忍耐到了极点。
“我配有心么?奴隶该有心的么?奴隶配讲理的么?”小秋气极而笑,“你知道什么是奴隶?你们对奴隶好?当年来凤轩的姑娘犯了什么错,被杀死不算,尸身都要火烧灭迹?明玉又犯了什么错,辗转人手,生不如死?只因为一块奴印,就活该遭人奸辱吗?”
英亢没想到小秋会提起来凤轩那么久远的事,又见他心绪激动,一时无语。伸手去搂他,被一把推开。
小秋惨然:“你可曾被人打过骂过欺辱过,在你眼里奴隶猪狗不如!香贞贞和别的平民姑娘有什么不同?不是奴隶时人人当作宝贝,发现奴印便猪狗不如;明玉被帝君当众奸辱,你们反倒骂他卑贱淫荡;我才八岁,便被贺盛川欺辱得路都不能走;所有伙伴全都住在恶臭难闻的洞穴里,吃狗都不吃的食物,不停干活,不停配种,没人能活过二十岁……哈哈哈――”笑声凄厉,“便是你,你知道我是奴隶又如何了?”
贺秋双眼通红,说出的话字字带血。
英亢听得心痛心惊,一时混乱,默默站立。
“难道我们便不是人么,我们生来就得受欺压么,就因为一块奴印么?”
“我和你们有什么不同,同样念书识字同样练武打仗,我白鹤军中那么多逃奴跟黑旗军士又有什么不同?你说,我们有什么不同?”
贺秋说到最后一句,更是冷冷看向英亢,目光如刃。长久以来,这些话都是藏在内心,对谁都没说过。这时都喊了出来,只觉得全身轻松,脑中无比清醒。
英亢咬着牙,他虽然早听说过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却是第一回有人敢当着面对他吼,一个奴隶、他的爱人,质问他――
奴隶便不是人吗?奴隶和贵族有什么不同?
从没人这么大胆,即使奚一庭一直支持废奴却也从未敢对他有所流露。可是这个小家伙竟敢……难道仗着自己欢喜他,仗着自己不能对他怎么样么?
看他凄厉如狂,他又确实心疼。
英亢心里的情绪微妙地变化着。他突然想道,他的小白鹤不知不觉间,已然蜕变成可以和他分庭抗礼、并驾齐驱的人物。
他并没回答小秋,反倒问道:“那么久远的事,你全都挂在心上,却从没跟我说过,是不是早就恨着我?”你到底有没真心爱我?
小秋在心内叹一声,看他一眼,摇头:“不,我不恨你,我只恨这让我们生不如死的帝国大法。”
英亢一世豪雄,虽然困于情爱难以自拔,却始终拿得起放得下。良久,他沉声道:“如果南北一定要打,那就打吧,只是,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小秋没料到他这般平静,反倒有些惊讶。而且,即使早就决心一战,但是从英亢嘴里听到开战的话,竟感到莫名的怅惘,以及随之而起的雄心万丈。
他粲然一笑,回道:“端看鹿死谁手罢。”退后一步,弯腰一揖,“多谢英帅替我恢复功力,今后敌我对立,请不要做让双方困扰的事情了。就此告辞。”说完,转身而去。
英亢目送小秋飘然远去,心知伊人的心志早已坚如磐石。
虽不是先前似柔弱似坚强的羞怯小白鹤,如今这强悍坚定的贺秋更让他痴迷。
奴隶和贵族真的能一样吗?
2
小秋回去,迎头便碰上一庭。
一庭似笑非笑站在门口,却不说话,小秋也不知该怎么说,停在当地半晌,才道:“一庭哥,我们定要打败英亢!”
一庭看了他一会儿,点头称是。
南方联盟几番商议,确定了此番大战的主力――先锋部队由白鹤军组成,中军则是巨绅家兵和部分招募的平民士兵,右烈部属殿后,总共十万人。其中,贺秋最倚仗的还是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五千离家军。
由于南方人口稀少,觞江南所有军队加起来才二十多万,连北方军队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再加上军队缺乏操练,难堪大用,因此要与北方军队抗衡,靠的便是流西利器。
战前,右烈自告奋勇担当起联络流西的重任,拍胸脯保证即使倾家荡产也要得到最多最好的流西利器。小秋对右烈其人还是有所保留,私下仍派了属下跟进。
准备了两月有余,二月初二,南方联盟连同圣公主雅枫共发檄文,帝国内战由此展开。
先锋白鹤部由觞江南奇袭江北,利器流西水雷果然大收奇效,南方军士伤亡极小,却打得帝国军队屁滚尿流,仓惶北撤。南军由此士气大涨,趁胜追击,沿运河一路北上,没几日竟就攻过了觞江天险,直逼帝国核心大都而去。
大军过江,所到之地贵族们纷纷北逃,未及逃离者无奈下只得释放家奴归降南方,也有顽固者不惜自焚抵抗到底。
短短两月,南军占领了觞江北五个军事要塞,原本十万人的大军迅速扩充到二十万,白鹤部更是直逼到东梁城下。东梁离大都快马一天的路程,似乎南军大胜已是指日可待。
这日,小秋接到驻守在申州的一庭送来的要函,展看后,坐在帐中,沉思不已。
这仗确实赢得太顺利,他也和一庭一样感到奇怪,开战至今,与南军对抗的都是各地的贵族辖军,丝毫不见黑旗军的踪影。而派出的探子都回报黑旗军已然全部开往北地边界,该是去防范大顺入侵。但是,偌多贵族北逃英亢为何没有半点反应?是否是诱敌入?可这牺牲也太大了,帝国泰半贵族都因此战遭难,而且一旦东梁被攻陷,即算北军有神仙襄助也无力回天!
正苦苦思索,营外响起阵阵歌声,曲调苍凉,歌声豪迈。
是军中的逃奴士兵们在唱歌。
小秋出得帐外,唱歌的军士都站起迎接,大胆者还邀他一起唱。
小秋微笑摇头,示意他们继续,自己则坐在一侧默默观看。奴兵唱的歌他再熟悉不过,幼时便常听贺府的奴隶们唱起。
他看着年轻的军士围着篝火喝酒唱歌,兴高采烈,心内竟是一酸。
这多月来,本以为未经操练不堪大用的逃奴竟然悍勇至此,那桂石头在觞江一战中,连受十数刀屹立不倒,砍得敌首数百,吓得北军望风而逃。
其实,他应该想到的,逃奴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怎还会怕死?而不怕死的军队何人能挡?
小秋捏着怀内一庭给他的信函,心道,便是陷阱也只能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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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梁城内,并不是想象中的惶乱,因为,前一日黑旗双鹰之郎秀正抵达。在古斯,黑旗军便如天兵天将一般,城中贵族、百姓见郎将到来,宛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再不惧怕。
夜晚,秀正上了城楼,眺看远南军营帐,嘴里低声嘀咕:“娘的,一帮奴隶竟这么能打,不比……
“你想说,他们不比黑旗军差是吗?”低沉富磁性的声音接了他的话。
啊!英帅!秀正刚想跪下,被身穿便服的英亢一把拉住:“秀正稍安,我的行踪不得泄露给任何人。”
“是!”秀正立刻吩咐身边侍卫到各防范。
“英帅……”秀正讷讷。
“那白鹤奴军确实厉害!”英亢也眺向远,眼神复杂,“虽然此黑旗未动,可各地贵族辖军并不好对付。白鹤虽有流西利器,但这么快攻到东梁,便是黑旗也不过如此!”
“英帅,奴隶虽勇,可贺秋还不是咱们的对手。”
英亢并未接话,反倒问起秀正:“你说,奴隶和贵族有什么不同?”
“呃――”秀正摸摸脑袋,“说不上来,英帅你怎地拿贱奴同我们比?”
“适才秀正你不也拿贺秋和我们比吗?”
“可是――”贺秋和奴隶不同啊……秀正脑子里一团浆糊。
英亢又说:“流西利器如此厉害,若哪日他来攻我古斯,谁可抵挡?”
秀正再不接话,隔了一会儿,只听英亢低声喃道:“流西是没有奴隶的。”秀正一惊,英帅这是什么意思?没等他问――
“秀正,须谨防右烈,我们与流西联系顺利颇不平常,有人想坐收渔翁之利。”
秀正一哂,就凭那丑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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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带的先锋部队已在东梁城外驻扎十数天,却迟迟未展开攻势。一方面由于先锋部队人数尚寡,须等中军赶到;另一方面是还没确定派往大都的两万兵马是否能拦截住北军由大都来的援军。
这日,中军离东梁尚有半日路程,东梁城门却突然大开,北军攻到。由于白鹤军悍勇无比、装备优良,敌军中除了黑旗根本不是其对手,因此这拨东梁北军攻到,根本没费什么劲就打得他们直退到城下,小秋为防有诈,命令部属退到城墙上弓弩射程以外静候,待主力部队到达后再论。
离雁、离越、离霜驱马靠近小秋,问道:“贺将,你看敌军会否有诈谋?”
小秋沉吟不语,他们身后是南军占领区,东梁的援军远在大都、西梁,他们这个孤城除了硬守真想不出什么计谋来。
正这时,有报主力军赶到,小秋心一定。刚想迎接,又有来报,说东梁城墙上有异动。
小秋忙到阵前,拿了流西的单筒望远镜看去,只见城墙上架起了数十架乌黑发亮的不明物,和火弩有些相似,还有点像大顺的火炮。
这是什么?小秋心中惊凛,难道也是流西的利器?但右烈与流西早有协议,流西已将利器通通卖于南军,再说己方早退到射程之外――难道……不好!
小秋急令所有军士撤后,可已经迟了。只听得震耳欲聋的声响,那黑黑的不明物发射出什么来,射程是平常弓弩的三倍都不止,速度又奇快,没等躲避竟已到了阵中,且杀伤力巨大,一经炸开方圆几丈无一幸免……待接连二十多颗射过来,先锋部队早被炸散,战场成了修罗狱,半空中血肉横飞,片刻前还是活生生的人瞬时成了肉糜,大家拼命往后撤退,幸亏平日训练严格才未临阵溃散。
突然,震耳的声响停歇下来,大概不明物不能连续发射。小秋也不及查看离家军伤亡情况,命道:“撤!”
离雁等三人并未受伤,在他们指挥下,军队迅速撤后。
“令后面主力军迅速增援,过会利器再射出,城内守军必会再攻。”小秋冷静下令。
果然,令刚下,城内守军大幅出动。
第二批利器射来时,射程更远,不是射向白鹤军而是射到先锋后面的主力军中。小秋脸色大变,他知道北军的用心――南军的中军主力都是少爷兵,胆小畏死,先前仗着水雷一路轻巧取胜尚可坚持,若是挨了这利器的炸……可也不等他多想,前方敌军已经攻到。
源源不绝的敌军比之白鹤军多了不知多少倍,而赶来的中军没经几波炸,就四散而溃,根本不能指望他们来援,离雁三人将小贺团团围住护着他撤退。
好不容易退到城墙上利器射程外,先锋军已伤亡近半。
小秋看看伤亡惨重的白鹤军士,咬牙发令:“摆五星阵!”
离家军巫族出身,多年来在小秋训练下,所结军阵堪称一绝。虽然经历那利器攻击,却也不曾乱了阵脚,硬是在蜂拥而至的北军攻击下摆出了呈五星射线状的巫族第一阵,此阵最利于以寡敌众,阵摆成后,便似个活动的铁五星,敌军再难攻进。
小秋再发令:“发信号,令堵截大都援军的两万人回来。”
彩弹直冲云霄。
小秋虽功力恢复了七成,但右臂仍废,驾马仅靠双腿,他看四周悍不畏死的离族勇士和一干白鹤奴兵,热血上涌,心道,一定要等到援军!
北军久攻不下,伤亡也颇为惨重,半日过后便渐渐停下攻势。
此时西方天空突然出现三颗彩弹,随之更有阵阵蹄声传来,白鹤部都露出喜色,援军来了!只小秋非但未露喜色,反而皱眉――拦截大都援军的两万人不可能这么快返回!
他大喝道:“摆蛇尾阵,撤!”
军士虽有不解,但也随令变阵向南撤退。刚变完阵,西方出现大队人马,乌压压一片却全是北军人马!那两万人马竟被全歼?
小秋这边悲愤异常,只能趁敌军未形成包围圈突围而去。
直杀得昏天黑地……
此战之惨烈,天地皆惊!
远东梁城墙上,郎秀正双手握拳,面色铁青,丝毫没有赢了胜仗的喜悦。
他这生怎都未想到,一向轻视的贱奴竟这般英勇强悍,并不比他黑旗差上一分一毫,北军能赢完全因为南军主力畏死怯懦,以及得了最厉害的流西火炮。看着城下被几万人团团围住的区区两千白鹤军,竟支撑了三个时辰而不乱阵,秀正突然生出停战的想法――贺小秋,你真是好样的!
他霍地回过头望向英亢,却发现英亢早失了踪影。
小秋见亲如兄弟的部下一个个倒下,离雁三人也多受伤,浑身浴血,而自己却只能被他们团团围住保护起来,第一后悔为何要废去右臂!
三个时辰后,蛇阵再厉害也终被冲散,对方将领大喊:“活捉贺秋,赏金万两!”顿时大批的军士向贺秋这边围来。
小秋咬牙,命令离雁三人:“你们带剩下的兄弟后撤!”
离雁他们怎会不懂他意思,大喊:“不!贺将我们挡着,你带兄弟们撤!”
“混蛋!军令如山,快撤!”小秋看着舍身护他的三名大汉,最小的离霜是他三舅唯一的儿子,虽然他从没认过这些亲戚,可他们跟他多年,早结下比兄弟还厚的感情。
“他们不会要我的命,我不会死。你们再不走白鹤军就真的完了!撤!”小秋猛一咬牙,将佩剑插入坐骑股内再拔出,挥剑冲出他们的保护圈,那马吃痛撒开腿疯也似跑开去。他举剑大喊:“我是贺秋,有种的来捉我!”
小秋本是主帅,衣物帽饰跟他人不同,他这一喊一跑,顿时带动无数北军追去。
离雁三人兄弟多年,默契厚,也不多说,离雁、离霜带领残军撤退,离越紧跟小秋而去。
小秋武功恢复还不久,双腿控马,奔出不久便觉体力不济,他暗恨自己没用,索性将马停下,转过头和如山的军士拼起来。北军得令活捉,他偏偏以命搏命,一时间锐不可当,杀了不知多少人,也算够本。
力之将竭,他一剑挡开周围兵士。周围的兵士也畏他两败俱伤的打法,只将他围住,停下手来。
小秋略略往周围看了眼,遍野都是白鹤军士的尸体。最嫡系的五千离家军顶多剩了一千,一时心如刀绞。他惨笑,英亢,贺秋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虽然他坚持开战,但在心里最始终觉得英亢不会对他痛下杀手,觉得英亢会顾惜他,甚至有时还会偷偷幻想,为何南军会如此顺利攻抵东梁?会否是英亢为他……这想法偶或闪过都会被他自己否决摒弃,但始终藏在他心中最隐秘的。可此时看到遍地都是亲如兄弟的部属的尸体,他怎能不为曾经的荒唐想法痛恨自己?
他为什么还要对那个贵族老爷抱有幻想?
他本该料到的,如果他再谨慎些,也许就不会有此灭顶之灾!
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有什么面目回去!
望望身周无数北军,小秋牵出一个古怪的笑,自己怎都不能被贵族俘虏折辱,或是再受那人的恩惠!想来一生也算值当,虽半世凄苦,受尽磨折,却最终能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也不枉男儿一世!废奴义举便留待其他英雄壮士吧!
想完,他将剑柄按到胸口,正抵在怀内离族最霸道的毒器“万古同销”的机簧上。这种暗器一按机簧,数万枚蘸有剧毒细针会瞬时弹出,三丈方圆无一活物,包括使用者自己。
正是谁都无法挽回的当口,便听得远大喝声起:“贺将看这是谁!”喝声带着厚的功力发出,格外雄浑,北军突然间潮水般从两边退去散开,留出一条隙缝来。
小秋远远望去,英亢却横剑架在追他而来的离越脖颈。
“贺将,你不想他丢命吧?将剑和怀内的器物放下。”
英亢在城上观战,心内念头翻滚。白鹤奴军如此悍勇,流西利器恁般霸道,自己那冤家英勇刚烈,在在都给他震撼。虽南北大战势在必行,东梁一战是他早就定下的策略,战场上更容不得半点私情,可此刻他竟有了动摇。是不是有更好的方法?
待他赶到战场,眼见贺秋的异动,一激灵想到离族的“万古同销”,大惊下立即擒了离越要挟。
小秋怔怔看着英亢,只差一点点就能得偿所愿。
“小贺,听话,将那阴损的东西丢了!”声音转为低柔。
贺秋看看离越,一阵茫然,却仍是将剑掷了,一个翻身落地,又从怀里掏出“万古同销”放到地上,然后踉踉跄跄从北军的狭缝步出,瞧也不瞧英亢,漫无目的地行去。
北军没有英亢的命令谁都不敢动,眼看着贺秋蹒跚离去。
看那孤独绝望的背影,英亢一直紧紧闭着嘴,未发一言。他之前还只是猜想,这时亲见那毒器,只觉得心头索然,自己到底在做什么,逼得爱人先是自残再是自杀?
他也知道,此时,他不能拦他,若真存了死志,这离越也未必能救他第二。
他将离越放下,轻道:“去看住你家贺将,别再有闪失。”
25
离越紧跟在小秋身后,却也不敢跟他说话。两人不知走了多久,迎面碰上举着“右”字大旗的军队,是殿后的右烈部属。
那南蛮见他们落魄模样倒也没取笑,就近扎营,让军医替他们疗伤,并准备了吃食。
小秋似是魂不在身,默不声响地吃着食物。
右烈劝道:“小贺,此仗虽败尤荣,五千对五万,能逃出生天已是大大的英雄!”
小秋面无表情,突然问道:“北军为何有那流西利器?”
右烈眼中泛过一丝愧色,但嘴中却道:“我真想劈了那帮流西龟卵子,恁地奸狡,两面劈腿,大赚特赚……”
小秋没再听下去又问:“你有未碰上白鹤部其他人?”
“该是和中军会合了吧,娘的,中军那帮狗东西竟然只顾逃命,没一个去增援先锋!”右烈怒道,“这些富商的龟卵子家兵只会一船船往家里运奴隶,上了战场连个屁都不顶……”
“唉,倒是那英亢确实厉害,硬是将我们引到东梁再反戈一击,胆子忒也大了,似是料定咱们会钻他的套儿……”
小秋听到此微微闭眼,紧紧咬住牙关,却也不吱声,搁下筷子自去找了地方安睡。
一旁的离越暗自嘀咕,那右烈看似无心却句句话直戳贺秋痛,不知安了什么心肠。可眼见小秋睡得异常安稳,虽觉不妥,却也只能守在一侧。他恶战一天,已然累极,没一刻便睡了过去。待到他醒时,小秋已不见踪影。
一夜快马加鞭,贺秋潜至大都才刚刚天明。一打听,果然,英亢已然回来。
离开七年,大都并无大的变化,小秋在一家小客栈住下,因为他右臂伤残还得了不少照顾。等了整个白天,夜晚三更,他着了黑衣直奔英帅府而去。
这一天多,一把火在他胸中越燃越旺。
所谓的废奴,前有英亢阻拦,后有富商掣肘,他想死不得死,想赢却赢不了。
他恨自己无能,更恨自己曾对英亢抱有幻想。脑海里全是朝夕相的白鹤军士的面孔,张张都活鲜鲜的,可如今他们却都成了孤魂野鬼。
都是他的错!
悔恨愤怒在胸内左冲右突,却无宣泄,直到听了右烈那句“英亢……似是料准咱们会钻他的套儿”时,汹汹恨意突然间有了出口――
英亢!都是他!若是没有他,部属不会枉死,废奴不会无望,自己不会困扰。
若能除去他……悲愤欲绝的贺秋未及多想,凭着胸中一口恶气到了大都。反正死过一回,惧无可惧。
明明只是五月的天,却格外闷热,这时狂风大作,竟突然下起瓢泼大雨来。
小秋立于英府后门,仿若隔世。
和七年前离开时一样的大雨啊……
一个响雷劈下来,他猛地一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藉着震耳雷声轻车熟路进了英府,无一人发现。
到了卧房,刚想窥看房内情形,鼻端却飘来一股异香,夹着丝若有似无的药味。很熟悉的味道,前一回英亢替他行功时就曾闻过。难道他在练功?
这时突一阵狂风将卧房的门吹开。只一瞬,小秋便看到英亢正盘坐在房内榻上,脸色青紫似是练功到了要紧关头。他一怔,悄悄潜进房去。
小秋曾研习过英族武功,一瞧便知英亢练功岔了气。可是,这并不是他熟悉的功法,不能贸然动手帮忙。他刚伸手去探看,手却顿在半途,一张脸突地煞白――他这是在做什么?他是预备来杀他的!却要去帮他吗?
猛一咬牙,他抽出背后长剑,直指英亢胸口。
这可是天赐良机!
一剑刺下,一切都可完结。
英亢脸上青紫渐淡,小秋知他真气开始归位,若再不动手,将永远失去机会!
可是,手中的剑却好似有千斤重,一颗心更是剧烈跳动,似要破出胸膛,他拼命喘气,却不能稍动……
这时,英亢张开眼来,满脸疲色的他看到身前的人和剑,竟只是淡然一笑,哑声道:“你犹豫什么?动手啊!除去我,天下都是你的,想废奴还不是顷刻间的事。”
小秋心内一刺,瞪向那双充满揶揄神色的凤目,他还是不懂他!
可自己为什么还期待一个贵族来明白他?
英亢继续激道:“怎么,舍不得杀我?你不是想废奴么,有我在怎可能得偿心愿?你不是和我再无瓜葛?”见他没动静,又暴喝道,“动手啊!等我功力尽复可就没机会了!”
英亢宁可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知道,在贺秋心中,究竟什么最重。
剧烈地喘着气的小秋浑身战栗,心里重复念道,英亢只是个轻贱奴隶的贵族!是他害了那么多奴军兄弟的性命,是他让自己的心受无穷无尽的折磨……只要一剑刺下,一切就会完结!
他死,我便也一起去陪他!
啊――闷喝一声――
剑入半寸。血流如注。
剑却又发颤停下。
小秋看着从英亢身体里汩汩而下的血,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声音叫嚣,他的血,他的血,这是他的血。
我要刺入的是他的心脏!
他要死了,我要杀死他了!
脑袋几乎要炸开。
为什么看到他的血这么紧张,再也刺不下去?难道自己部下流成河的血还抵不上他一人的血?难道全天下都抵不上他一人?
是的……我宁负全天下的人也要让英亢活着。
这时候小秋才明白,他杀不了英亢,与英亢爱他与否无关,全因为他爱他,不想他死罢了。
虽然他们是太阳和月亮,永不能共同一天空。可是月亮能没有太阳吗?
“哈哈哈――”小秋惨然而笑,两行清泪垂下。
他这样的人,怎能奢谈废奴?怎配做白鹤军首领?
英亢本是舍了命试探,可看到小秋凄惶悲苦,竟至流下泪来,顿时后悔和不舍起来,刚想说话,却听得他轻声落寞道:“我杀不了你,我不会杀你,你可满意了?”
“哐当”声中,沾血的剑落在当地。
小秋颓然坐在地上,浑身抖若筛糠,蜷作小小一团。
他一早就立下志愿,此生只为废奴。可大战惨败,罪魁祸首近在眼前,他却根本无法出手。这种两难的痛苦逼得他几近疯狂,似乎一切都没了意义。
英亢也不去看伤口,直扑到地上抱了可怜的小家伙。
“小贺,乖,别哭了。”
英亢顺着他的肩背,抬起他满脸泪水的脸,不由地去舔吻他的泪珠子,哭红的眼睛和鼻头。哭了还那么美!
吻着吻着,轻轻的啜吻变成了热烈的激吻。
小秋起先还有推拒,之后激烈回吻起来。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可以暂时不想其他,全情投入。英亢也感觉到他的回应,更是卖命演出。不一会儿,两人都不满足于亲吻,互相撕扯起对方的衣物。小秋的右臂不能动,一时间扯不开男人的衣襟,泪流得更急,英亢见状蓦地运功,身上衣物片片落地。再一展臂将赤条条的小家伙整个抱起压到榻上。
即使七年前最后一晚,小秋也未如此热烈疯狂。
他伸出长腿绕到男人的腰后,主动亮出秘所去迎那热物,可七年未经人事,一时间怎能成功,他却一味地抬腰,甚至口中喊道:“快啊!快!”
英亢都不及去拿软膏润滑,只能取了胸前刚凝的血,在手中一搓,涂到他后穴,入手紧窒柔嫩,他身下昂扬更是热硬,趁势一举捣入。
合而为一的舒爽令两人齐齐喊出声来。
……
郎将秀正与管家远远守在卧房外,即使风大雨大,屋内传来的声响仍是惊心动魄。
雄浑的嘶吼夹杂着清亮的尖叫声。
“小乖,悠着些,别急!”英亢柔声抚慰。
“快,再用力,用力啊!将我作死啊,快啊,求你啊!”
那声音是贺秋的吗?
秀正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想说,英帅的苦肉计真真厉害,那贺小秋果然臣服!
老管家硬是死撑着板了老脸,轻声问道:“郎将,那事情要不要现在禀告?”
“你说呢?”秀正挑眉,“按原计划行事。”
天亮,风雨已歇,卧榻上小秋猫儿似的缩在男人怀里。身上遍布红紫,累得不轻。
英亢看他这付模样大为怜惜,可此时他更多的是高兴。
七年了,终于确认贺秋的心里他最重,比废奴都重。有了这个,旁的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他所有的决定和付出有了最强大的支持。
待小秋悠悠醒转,男人正饶有兴趣地拨弄他身前两颗小红粒。
若不是一眼瞧到榻旁七年前被男人铁拳砸出的坑,小秋真以为仍是七年前的好时光,什么都没有发生。
怔怔的,小秋没说话,什么都不愿去想。
偏英亢煞风景道:“溃散的南军掳了大量奴隶逃往南方去了。”
小秋默然。
“此北军取胜,流西利器只是其一,主要是因为南军主力散慢畏死,白鹤部落险,他们只顾逃命,竟无一人保护主帅。”英亢轻抚小秋的头发,难抑愤慨,“他们谁在乎你的生死呢?只要你为他们卖命罢了。”
“他们到北方废奴了么?只是一船船往自家工场里运奴隶,难道这就是你要的废奴么?这些人跟明昔流一样,不过要钱要人要权势!而流西,两面做生意,惟利是图;大顺巴不得我们内讧,好趁机南侵。他们哪一个是为了废奴?”
“小贺,废奴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便是杀了我,也不见能成事。”
小秋知道英亢说的都是实话,可为什么他不放过自己要揭自己的创口。
经了一番云雨,身体虽疲,脑子却清爽起来。他平静答道:“在你看来,流西、大顺、南方联盟都各有所图,都是夺你的天下来的,也许是我最笨,给旁人利用操纵,替他们打仗、卖命,最后却被当成绊脚石一脚踢开。”
稍显激动:“可你知道么,我就算给别人利用了一千,第一千零一,只要他愿废奴,我也会再去给他利用!总是、会有成功的一日……”声音渐渐沉下去,小秋想转过身,却被英亢揽住。
英亢心内实是生了敬佩,他低头抵住他的额头:“那如今,你准备怎么做?”
小秋不语,愣愣瞧着他――难道如今还轮得到我自己作主?
看着小家伙圆圆双眼,英亢实是按捺不住,一个翻身压在他身上。正想再说什么,屋外有人喊了声:“报!”
英亢眉头一皱,看了小秋一眼,蕴着说不清楚的意味,没说什么就穿衣往外走了。
小秋呆呆躺在榻上,他这白鹤军首领竟没人看管,也未加锁链,难道不怕我走掉么?正发怔呢,有人推门进来。郎将秀正!
小秋一瞅自己光溜溜的身体,忙不迭拿了被子裹起来。不料一片春光早给秀正瞧了去――
他嘿嘿贼笑:“遮啥,昨日战况郎将我全都听到啦!”
小秋脸上一热,讷讷:“郎将!”
“唉,郎将我当日可没白救你这小鹤,领的一帮好儿郎,老子以前真是小瞧了奴隶。说实话,郎秀正算是第一有点佩服你了。”
小秋眼内一热,兵带得再好也是惨败。
秀正怪笑,“我说你和英帅有完没完啊,这夫妻吵架本来是常事儿,可你看你们这一吵,啧啧,死多少人哦!”
哪有这么说话的,小秋顿时脸就红了:“那你和一庭怎么说呢?”
“啊?你说什么?”堂堂郎秀正竟然装耳聋。
“他说,你和我怎么说呢?”――第三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秀正惊得急忙转头,看到推门进来的一庭,那老脸立时涨得通红:“你、你、一庭……你这混球,你不说你不回来么,你――”声音都颤了。
一庭不理秀正,反倒看向小秋,似是没瞧到他尴尬的情形,微笑道:“你没事即可,我给你去信的第二天就往这里赶了。”
转而才对着秀正道:“你是不愿我回来?”
“啊,我可没这么说啊!”他这辈子注定不是一庭对手,一把就牵住人家袖子,“你回来就好,你、可别走哦,我、我有要紧话对你说……”说着话竟然拉了一庭就往外走,临了才对小秋喊一句:“你呆着别乱跑啊!”喊完人都不见影了。
说什么体己话呢?小秋失笑。可他也没听话呆着,刚才英亢的眼神总让他觉得不对劲。他迅速穿上衣物,小心掩上门,从扇隐秘的小门出去,这条路他走过好多回,直接通往议事厅。
到了议事厅后窗,小秋爬上一棵大树,当年他是在府里没事干发现这么个去,如今倒起了作用。只不过少了一个胳膊,多用了把劲。
他一路过来,虽然是小径,却也觉到英府气氛紧张,剑拔弩张,很多黑旗军士偷偷跑动,显然要发生大事。
议事厅里跪了一屋子人,大多是贺秋认识的,有白、桂、庆三族的族长和一干帝国重臣。英亢坐在案前,喝茶。
桂、庆、白、英族是驻守帝国边陲抵抗大顺南侵的四大贵族。其中以英族最强,桂、庆二族近年有些势微,而白族则一向低调行事。白族老族长白显林年纪最长,是英亢的祖父一辈人,三十年没上朝了,小秋先前也只见过一,今竟然亲自出马。桂、庆两族曾为了逃奴被贺秋打得灰头土脸,这两族的族长都是四十出头,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的。
“英帅!臣等已苦忍多日,这将白老大人请来就是为了规劝您悬崖勒马!” 桂族族长声音迫急。
“悬崖勒马?”英亢眼皮都没掀一掀。
“是!英帅,你可也别像帝君传玉那般被贱奴迷惑误国!”
“说下去,我怎么个误国了?”眼中狞光一闪。
“英帅你为了贺秋立下法令不得为难右臂残缺之人,此法一出,帝国内章法大乱,无数贱奴自废右臂以逃脱刑罚。此其一。”
“其二,贺秋既是逃奴,帝国法令斩立决,英帅非但与那贱奴和谈,还让他安然抵返南方。”
“其三,也是我等再不可忍下去的缘由,此南军来袭,英帅的黑旗军丝毫不动,我三族家将士兵却死伤无数。桂族为帝国效力数百年,我幼弟堂兄外甥三家四百余人全皆自焚殉国,部属无一生还,危急时他们曾屡向大都求救,你却置之不理,这也可说是你的诱敌之策。可到了东梁城,流西的黄金炮射程奇远,亦可连发,我军原可将贼军全歼,你却严令每炮只发一弹!这是何故?后贱奴被众将所困,为何英帅又任他逃脱?”
“这三条实令臣等心寒!望英帅迷途知返,将那贱奴擒拿问斩,莫为一个狐媚妖孽误国!”
一通长篇大论下来英亢竟打了三四个哈欠,不过树上的小秋却听得心惊,黑旗军难道是故意不出兵么?虽然他一直怪责自己不够谨慎,但是英亢的诱敌之计也确实狠绝,竟然拿帝国偌多贵族辖军作牺牲品引敌入,也难怪贵族们群情愤慨。
“说完了?”英亢喝茶,轻描淡写,“还有谁有要说的么?”
群臣大哗。桂、庆两族族长扶了白老族长站起来,厉声说:“英亢,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虽武功高超有黑旗撑腰,我三族也不是好惹的!”
庆族族长见英亢还是没反应:“英亢你既对我们不仁,我们也不能继续奉你为监国,我们要为古斯另立新君!”
众大臣纷纷附和。
小秋奇怪,他们怎么有这个胆子呢?他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人的手段。
英亢这时站起来,他身形高大,自有一股慑人神采,刚刚还神气活现的桂庆族长竟然吓得倒退了两步。
“你们总算来了,我都等好久了。”英亢笑着说,“你们是否要告诉本帅你们派人掌控了我寿阳祖宅,将我四个儿子通通扣押起来;又是否要告诉我,如若今天我不合作,大顺大军明日就能坐在大都饮酒?”
那些臣子脸色煞白,不过还是强撑着:“难道你不怕?”
英亢拍拍手,立刻许多黑旗军士从外面涌进,拿刀剑逼指着群臣。最后押进来十几人,竟都是三族的子孙,有好几个还是稚龄孩童。
平西冠跪下禀报:“报告英帅,已将三族人擒获,监禁于各族祖祠。”
桂、庆、白三族族长一看一听,当时就有两人腿软。
这时老族长白显林终于说话了:“小亢,你将我最疼爱的两个重孙都擒来了,你是无所顾忌了。老白本就觉得他们这么对付你不会成功。”
英亢对这个老人显然还存些敬意:“白族长,我可为你白家留下一脉骨血,以报你当年对英亢的提拔关护之恩。”
这话一出,群臣都似不相信一样呆呆立着,连小秋都差点跌下来。
英亢他要杀光帝国最古老的三个贵族?
庆族族长大喊:“英亢你难道不要你英族人的命么,不要你儿子的命么?你不怕大顺大军南下?”
“英亢四个儿子好得很,至于大顺军队么,我黑旗军丝毫不动你说上哪了?”
三族人面面相觑。
白显林疑惑道:“你那障眼法难道是真的?你真将黑旗全派去了边防?”
“嘿嘿,“英亢冷笑,“自六年前,我黑旗军七成人马尽皆候在边陲,我就知道你们这帮蠢货会有卖国的一天!”
“你、你六年前就准备对付我们三族?”白显林颤颤巍巍。
“是。”英亢不再多说,挥手示意将那些文弱大臣全拉出去,厅内只剩下白老族长。
外面喊声震天,哭声震天。
“英亢你这是动摇我古斯数百年基业,你英族与我三族数百年交情,你要毁之一旦么?我们没了,你拿什么坐拥天下?”
英亢不语。
“你、你难道也要废奴?”
小秋紧紧抓住树枝,会么?怎么会呢?他六年前就准备除掉三族,他到底想什么?
“白二爷爷,”英亢突然亲近地叫了白显林一声,“您老也觉得我是出于与贺秋的私情?”
白显林摇头,又道:“我原本不信,可如今这形势,我不得不信!”
“哼,英亢为古斯生,我要动你们三族不是这几年的心思,桂庆二族时时拿大顺来要挟帝国,鼠目寸光自私自利只会祸国殃民,惟死一字。而白族长你韬光隐晦避不出门,却是和大顺联系最密切的,甚至南方明昔流当年都和你有来往。”
白显林一听这话,老脸顿白:“英亢,我真悔不当初,你知道么,为何你明明身为英族大世子,却被你祖父、父亲冷落?”
英亢眼一凝。
“你以为就因为你生母早亡么?英老爷子哪是这般短视的人。实因当年你出生时,曾有巫国高人预言,你将令古斯陷于万劫渊。而你出生后,生得绝顶天资,你祖父父亲便愈加避讳你。是我三族费尽口舌说动你祖父立你为族长。悔不当初啊,英亢你再错下去,正是应了当年的预言。”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英亢低头片刻,“我也不知帝国将变为何等模样,但是有两件事是清楚不过――我的黑旗军只杀恶贼和侵军,不沾染古斯子民的血,奴隶也是我古斯的子民。其二,流西没有奴隶,他们的利器厉害霸道至此,若哪一天流西来犯,我古斯只能坐等灭国。古斯一定要变。”他陷入沉思,没再说话。
黑旗军士将一夕间衰老多十年的白显林带了出去。
树上小秋呆呆的。
三大贵族就要灰飞烟灭。
奴隶也是古斯的子民,古斯一定要变。
英亢他、他真的这么想?
突然世界就乱了。
26
英帅府成了三大贵族的地狱,黑旗军中多是杀人不眨眼的硬汉,拿了刀切西瓜一样斩贵族老爷的首。
白显林在砍头前大喊:“英亢,你听着,你是古斯的贵族,我等是你的根基,今日你自铲根基,他日奴隶反天,我们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朝――”
小秋一样有着疑惑,英亢的最强支持就是帝国贵族,若去了他们,即使将来他转而支持废奴,这天下也不是他坐得稳的了。
他为了我……
英亢听了直皱眉,传声嘱咐厅外军士将他们封嘴:“别把声响传到内院。”可不能让小鹤儿听到。
“为何不想让我听到?”
轻轻的略带嘶哑的声音传来,英亢一惊,后窗竟站着他的小乖。
他什么时候来的,都听了去么?
小秋越窗进屋,直直看着英亢,再问:“你做这些为何不让我知道?”
“我并不是为你做这些的。”英亢有些不自在,微微扭过脸去。
“那你为何偏偏是我离开才屯兵边境,为何现在才对他们动手,又为何偏偏不让我知道你做这些?”小秋一步步走近。
这个又臭又硬又别扭的男人,是他的不可一世的英亢?
“英亢确实是为了古斯,只不过……小贺你让我快些做了决定罢。”
“你把你的根基都铲了,以后怎么办?”
“坏了的东西,自然要毁去。”
“早早说与我听不好么?”至少南北大战会得拖延,白鹤部不至于死伤如此之多,也不会有昨日我刺你的那刻!小秋来到他跟前,紧紧看着他的眼睛。
小家伙的脸就紧贴着,连浓密的睫毛有几根都数得出来,英亢一阵口干:“我――”
还没说呢,外面闯进了冒失鬼。
“英帅,那个贺小奴不见了!”人未到声先到,待郎将秀正奔进来时,却见以为失踪的人正和英亢紧紧贴着,神情暧昧非常。
小秋刚想退后,英亢却上前一步牵住他左手,紧紧攥在手心:“怕什么!”
于是一庭踏进来看到的是更暧昧的情形,屋中俩人紧紧拉着手,小贺满脸通红。
“一庭哥……”小秋讷讷。
一庭见了却是笑,然后看向英亢:“小亢,一庭回来了。”
英亢显是激动,紧抿住唇,握住小秋的手轻轻发颤。
“一庭错了,”一庭单膝跪下,“还是轻看了小亢。”
英亢轻笑:“一庭你没错,也许是我错了罢。”
秀正扯起一庭:“你知道错了不就得了,英帅才不跟你一般见识呢,咱们先走啦!”他使眼色,让一庭别破坏那两人的好事。
一庭立起来,轻轻说:“小亢永远都是一庭的兄长。”再看看小秋,笑了笑。
两人走出去,那可恶的秀正用着大家都听见的声音贴在一庭耳边说:“我偷偷告诉一庭哦,这回英帅他是要美人不要江山啦!”
屋内小秋听了,一窒,望向英亢。
真的么?此刻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我?
英亢手牢牢牵住小秋,看着他迷惑双眼:“我是为了古斯,并不关你事。”
似乎有些踯躅:“你走以后,我是拿过好多流西的书来看,什么人人平等自由……那一套到今时我也弄不明白……”黯然笑笑,“我以前说,即算再爱小贺,也不能变为奴隶。”
小秋脸顿时有些僵,微微转过去,却又被英亢扳回来。
“我是不懂那些,也没受过奴隶的苦……可我思量,这世上的什么主啊奴啊,没了小贺在一旁都是空的了。若是,若是小贺像从前一般跟我相,快快活活呆在我身边,我、我……”他垂下头又抬起,“我便去做个奴隶又打什么紧。小贺,我喜欢的只是你,无论你是贺千吉或者贺秋。”
现时再说这个话……
那么想听的话,偏偏这时候再晓得说出来……
你不是最厌憎奴隶吗?
泪水哗地淌出来,却好似根本没察觉,便是英亢将他轻揽过去,他也怔怔,随他。
“南北大战势在必行,古斯落到南方富绅手里不堪设想。伤亡……在所难免。”英亢不着痕迹地解释,“如今黑旗军抵挡大顺,贵族溃灭,英亢能做的都做了……但要英亢立刻去废奴还不能,你给英亢机会,以后,废奴好,我会做,好么……”
小秋的手慢慢伸出揪住英亢的衣服。看那人拙拙地杵在那里,竟是一付可怜样,小秋心里涨得满满的,又酸又涩又甜蜜。
便是这老奸巨猾的家伙以退为进也罢,甜言蜜语也罢,他也都不管。
反正昨日什么底线都给他知晓了,在这世上,贺秋宁负所有人也不会伤了英亢。左手慢慢环上男人的腰,再紧紧搂住,抬起头:“我想你亲我。”
圆圆大大的双眸,粉嫩的唇。昨晚虽已吻过千遍万遍,这时看来却又有不同。
“亲我啊!”
竟是生气了?阔嘴忙啄上去,舌头探进去。
两人抱得不能再紧,细细地亲吻,便要把对方的唇舌完完全全品尝,把过去少了的都补回来。
舌头相戏,没大一会,都兴奋起来。
小秋后仍是酸痛,可这时哪管得那许多。
英亢一把将小秋放到案上,鼻子抵着鼻子,都是“怦怦怦”的心跳,喘不停的气息。
再亲吻。
英亢描摹他的唇,站在他的两腿中间,他和他,下面都鼓鼓的烫烫的硬硬的了。
“好不好?”热气喷在小乖脸上。
“嗯。”
小秋的“嗯”刚出口,人已经被抱了腾空,大手探进了他衣袍下摆,哪还是脱,也不知英亢怎么用劲,就是扯了两扯,小人儿的下体光溜溜现了出来。
“啊!”
热铁早硬生生挤了进去……小秋背脊被抵在墙上,只有一只左臂用得着劲,两只腿还套着裤脚,鞋袜都还齐整,却是那被塞得满满,拼命抓着英亢的肩膀,啊――
顶得无边无尽,快被顶出屋顶了呢。
啊――好坏,好坏啊,还是那么坏啊!气喘不过来了……
欺负人家一只手!
和昨晚的疯狂绝望完全不同,多了许多温存甜蜜和一分理智。
小秋细细呻吟,可又想,这种所,外面就是黑旗军士,会不会听见?
只好死死咬住唇。
啊――啊――
攻的那方擒着对方纤细腰肢,正是爽,小乖,宝贝,心肝……便又把人转了个个儿,从后面再来。
直到两人都发了一通,你看我,我看你,噗哧笑出来。
“出血了?”
“嗯。”
“还爽么?”
“嗯。”
英亢掰开小人儿紧咬的唇:“怎么现在都改不掉啊,小孩儿才这么着的。”夹着这大孩子,英亢越过后窗,沿那条小道直接奔到后院,把两个人都抛进温浴池里。
细细舔舐最私密的出血的创口,小秋被那舌头搅得两条长腿在水里起舞。恨恨又媚媚的眼神杀过去,那人索性拿了大家伙直接进来。
节奏便还是多年前那么熟悉,沉醉,沉醉。
英亢扶住瘫软的身体,右臂比左臂又细了一小圈。
“都是我不好。”喃喃地。
“什么?”头靠在宽肩膀上,正舒服呢。
“都是我不好。”轻轻抚摸残去的右臂。
“有套功夫可以接脉,帮你试试。”
小秋懒懒地:“就是你昨日练的那种?太危险,算了。”
掌仍是按在右肩,掌力轻吐……小秋只觉一股热气在右肩筋脉冲撞,说不出的暖和舒服,他背靠在英亢身上,根本没瞧见状似轻松的黑脸上布满豆大的汗珠。
也不知过了多久,英亢哑声道:“好受么?”
“嗯。你这功夫教我不行么?”小秋回头,却惊得说不出话,英亢脸色青白,显是脱力了。
他笑笑:“不打紧,歇会儿就好。”
小秋皱眉:“其实我也惯了,这么耗神,这内功必定霸道,别练了。”
英亢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有小乖疼折损几成真气算什么事情!
两人回了卧房,都累了,抱着睡了会,醒了又做了几回。
小秋第一用嘴给英亢做,吞吐咬舐间,把个英亢迷得不知天上地下。
搂着彼此,果然是睡得格外香甜。
可小秋醒过来时,突然就是一阵心悸。
怎地好似做梦一般呢?自己忿忿地奔来要与他同归于尽,却非但没杀了他,还热火朝天地上榻亲热。然后,那冤家突然杀了偌多的贵族,说奴隶也是古斯的子民,不会让黑旗军杀南军。又说,爱他,愿意同他一起做奴隶……
一切都是是真的么?都是真的事情?
下仍是酸疼,腰肢更是酸软,头是枕着他的胳臂,手也是搂住他的虎腰。
可就是心悸。
当年,全心去爱却被伤得七零八落,任是坚强如贺秋,也断断不想有第二。
可他又觉得那人是真的爱他、疼他,世上再没第二个人这么对他。
小秋偷偷起身,穿了英亢的内袍,即算英亢瘦了许多,衣服穿在小秋身上仍是肥大。不过都是那人的味道,很好闻,很舒服。再套上外袍,穿好靴子。平时穿衣都还有人帮忙,这回一个人穿,总觉穿得不齐整。
面向墙壁睡着的英亢,眼睁着,拳头捏得死紧死紧。
听到那人脚步声起,心都碎了。
小贺你不能原谅英郎么。
不想脚步声却是向床边来的,小乖贴过来,好久好久,没说话,没动。半晌有滴泪落在英亢脸上。
再忍不住,翻身就抱了小人儿:“你哭什么呢?乖啊!”
小秋趴在英亢身上,紧紧抱住他。
“你走了,英亢还会一直等你,小贺会不会一直不回来?”
肩上的头拼命摇着。
我、我只是怕,我只是想离开一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英亢让秀正和一庭陪你,我在这里等你好么?”
小秋狠狠咬英亢的脖子,抬起头:“我要那把匕首,那是我的匕首。”
英亢喜翻了心,立即从榻上枕下拿出定情匕首。
“这是小贺回到古斯后,第一没跟我说那种伤人的狠话呢!”
小秋也不说话,站起来,走出门。
“小贺!”忍不住喊出来。
小秋回头,看英亢赤着上身,展了双臂。
“过来,再让英亢抱一下。”
两人抱着。
小秋拿着匕首柄戳戳英亢的腰眼,轻轻道:“我只是想看看还能不能做回那个全心全意爱着英亢的我。”
27
秀正听说要跟小秋南下本是老大不情愿,可见一庭竟也一道上路,顿时喜笑颜开。
三人在路上,秀正找着一庭说话,一庭和小秋说话,小秋则心思重重,喜悦甜蜜却又惶恐不安,一庭他们也不劝说慰藉,只让他一个人思虑明白。
这秀正暗里带了不少黑旗红鹰兵跟来,一行人改了行头,一路快马赶了几天才追上后撤的白鹤军,离越见了小秋,一条大汉竟哭得孩子似的,当日他见小秋失踪,遍寻不着,只能先赶去和离雁、离霜会合。
“贺将,只我们还在江北苦等,先前辛苦攻下的城池全都没了……”最小的离霜带了哭音说道。果然,南军主力溃散后,也顾不得原先夺下的城池,只取了大量奴隶财物便匆匆逃过觞江,令得北方百姓怨声载道。
小秋原本就知道的,这时只能默叹。
“不过,也有古怪的事,南军南逃后那些城池大多是由黑旗军接管,原先驻守的贵族官员好似都没回来。”离雁说。
小秋沉吟下还是决定向他最嫡系的部属和盘托出,于是他将英亢死三大贵族和承诺黑旗军只驻守边陲的事情说了一遍。
离氏兄弟听得直发愣,天下竟有这等好事?他们都是领教过英亢的手段的,知道若是黑旗挥师南下,南军根本不是对手。这时节偏偏置了自己人,还把主要兵力放到边关,难道他根本不想打赢?几个人都是机灵过人的,瞬时便想到英亢与贺将……毕竟年轻也不知避讳,立刻脸色暧昧、互相打起眼色来。
小秋见他们这般也不由发窘,只能问道:“东梁一战我们死伤惨重,你们难道不痛恨英亢?”
离雁几个奇怪地看了眼小秋,还是离霜说:“贺将,你不是常教我们胜败乃兵家常事,上了战场就不能想着活命,我们死了那么多可北军比我们死得更多,而且经了此战,我们反倒真佩服那黑鹰神,名不虚传……”
英亢果然是能令敌人都钦佩的英雄人物啊。小秋心想,为何离雁他们都能这么清醒,而自己却完全失了理智将怒气只发到他一人身上呢?
一庭最是敏锐,知道小秋在想什么,暗叹,难道这都不明白么,小秋你嘴上再怎么说,心里都把英亢当作最亲的人罢!他想着,便看向立于一侧一个红鹰兵,那个红鹰兵却也正好瞅向他,还扯了一个大大的傻笑。
到了申州,小秋也不愿见南军的任何人,直接回到府邸。
雅枫看到秀正,欢呼一声跑过去就是一脚:“你个臭小子也来了!”
“就许你来,不许我来啊!”秀正牛眼一瞪。
“本公主知道,你是死皮赖脸求着奚一庭把你带来的,嘿嘿,不跟着英亢了?”
小秋便将事情原委告诉雅枫,还没说完呢,秀正就不停给她使眼色,雅枫便贼贼地睨着小秋,令得小秋脸都红起来。
好不容易事情说完了,雅枫拍拍小秋,笑眯眯:“还是贺小秋功劳最大,就英亢那个死东西竟也能给扳回来。哈哈哈哈,我说呢,你们要打仗一庭怎么不拦着,奚一庭果然是你最精明,你跟雅枫说你早看出来是不是?”
一庭但笑不语。
一帮人竟都欺负小秋,唉。
小秋气乎乎进内间去探明玉,一见之下大为欣悦,短短几月,身上肉长匀实了不说,肤色恢复到原来的晶莹润白,掀开面纱,脸上疤痕都淡了不少。
明玉看看他,脸上竟微微带了丝笑意,虽然一闪而没,可也将小秋看呆了。
晚间,除了明玉没出席,一众人坐了两大桌,热闹非凡。
突然,桓福从外宅跌跌撞撞跑进来:“贺将,右烈带了好多人冲进来,兄弟们抵挡不住!”
小秋霍地站起,先令离越进去保护明玉,离越刚听令离开,已听得右烈标志性的大笑,他一踏进来,身后跟着的一众黑衣人立时就散在大厅四围。
一庭让小秋注意右烈带来的几个陌生面孔:“都是几十年前就名震辉亚的剑客,也不知右烈从哪里网罗来。”
右烈眼皮倒是掀开不少,对着小秋:“这么热闹,怎么也不叫上老右!”
“右兄不请自到也是一样。”
“嘿嘿――”右烈怪笑几声,“明人不说暗话,老子今天来是要把贺将带回联盟,贺秋你叛离联盟,私通敌军,还有何话说?”
离雁他们听了大怒,纷纷叱骂:“狗血喷人,拿出证据来!”。
右烈一指没改装的秀正:“还要证据么,老右我记性好得很,这不就是英亢座下郎将秀正?他都成了贺将的座上客,还有什么话可说。”
小秋抿唇,他虽对右烈欺辱明玉一事耿耿于怀,可这南蛮在其他事上都还清明,怎会突然变脸。这时,小秋再联想到右烈自动请缨负责购买流西利器之事,有些东西似乎连了起来,冷然道:“右烈,若是想坐古斯的天下大可说一声,何必大动干戈?”
右烈闻言,颈上青筋一暴,却没说话。
大家心中都是惊凛,知道小秋说得不差。现时哪有什么联盟,联盟里富商巨绅都听右烈,剩下就是白鹤军。右烈若这时除去小秋,南方就是他囊中之物。而得南方的下一步则是得到整个古斯。
这时厅外传来喊杀声,离家军士跟右烈的人打得正凶,看来一场恶战难免了。
雅枫、秀正还不知右烈厉害,小秋和一庭却知道他武功高明之极,比一庭只高不低,而他所带黑衣人中单就认得出的高手就有四五个,己方能与之匹敌的连秀正、一庭在内不过两个半(小秋算半个),胜算极小。
小秋略看向一庭,却发现他朝自己做了个手势,顺着他的手势瞥去,指向的是一个秀正带来的红鹰兵,小秋一向没有刻意观察,这时看去,浑身一颤,那朝他眨眼的红鹰兵竟是英亢!虽然身形缩去不少,脸容也全然改变,但是眼神是谁都假扮不了的。
他竟跟了一路吗?难道不知自己的身份,胆大包天跑到这里涉险?
可见他来了,小秋说不出的心定。
一旁右烈得意笑道:“小贺,还是别打了,你们打不过。”他刚说着脸却看向大厅连着内宅的门,小秋他们也向那面看,门内隐隐传来离越的声音。
明玉怎么了,小秋大急。
门被推开,蒙着面纱、身着白衣的明玉竟然走进来,离越在后面一脸无奈:“我拦不住他。”
他走路仍是有些跛,可也走得比先前快些了,小秋刚想上前,被一庭拉住。
明玉走到厅中,便停住不动,正对着右烈。
右烈站在那里,竟是呆住了,连身边黑衣人提醒他都没觉察。
“右、烈……”
话语不连贯,声音也略有嘶哑,可仍是说不出好听,小秋惊讶,竟是明玉在说话,大概多年没说话,很是生疏。
他在叫那蛮子!
右烈顿时激动向前:“小奴真是你!小奴,右烈找你――”
“别、别、过来。”明玉往后退了两步。
南蛮子闻言竟立刻听话地停住:“咋了?”
四周的人都被这场景弄糊涂了,右烈好似把他来干什么都忘了。
明玉颤着双唇,好一会儿慢慢地吃力地吐出:“你、答、应、我……说、你……听……”后面却吃力地再难说下去,小秋一阵难过,他当年三年没说话,恢复了半年才完全好,明玉却是八年没说过话。
“你别急,你别急,右烈知道你说啥,右烈答应过小奴,小奴说什么右烈都会帮他完成心愿。”
明玉抿住唇,微微点头,然后伸手指着贺秋:“他、救、我、你、不、不要、伤……”
小秋一阵心酸,原来这从来不说话的人儿什么都摆在心里,可今日事关天下,右烈再欢喜你也不会放过我呢,而贺秋又岂能让你为我乞怜:“明玉,别求他!”
明玉定定地,不说话,头却微微垂下,紧紧咬着下唇,身形微微发颤。虽看不到脸容,却知他并没信心右烈会答应他。
右烈耷拉的眼皮今时全掀开来,转头看着小秋:“你从明老贼手里救出他?”
“是。”
右烈默默站了会,传令外面人停手,并命厅内所有黑衣人出去。
黑衣人似乎并不情愿,右烈又厉声喝了一句:“出去!”他们这才转身而出。
小秋也嘱桓福出去让府内人停手。
右烈突然单膝向小秋跪下:“老右谢过贺将,既是你救了小奴,右烈一生谢你都来不及,绝不会伤你一根毫毛!”
这转变太突然,难道就是明玉一句话么?
小秋等都说不出话,看向明玉。
右烈站起:“小奴,还有什么话要跟老右交代?”
两颗泪从面纱里滑落,滴在地上,明玉摇头。
“那,跟右烈回去吧!右烈一定好好疼惜小奴。”右烈又试着上前,明玉却后退。
“怎么小奴不再欢喜我,欢喜救你的小白脸了?”右烈握拳,下巴支支贺秋。
小秋气得大骂:“你个蛮子……”刚有点好感又全没了。
明玉抿住嘴,泪掉得更急,摇头。
右烈居然马上龇着大白牙大笑:“好,那小奴还是欢喜老右,哈哈,啊哈哈!”
喜欢你,你美得你,这别说小秋,厅里没个人信。秀正也是见过明玉丰姿,大喊:“你个黑蛮子,你撒泡尿瞧瞧你的尊容,你还――”却被一庭掩住了嘴。
明玉好似没听到厅上的话,举起手,慢慢将头上纱帽摘了。
一张绝世的脸容,爬着红色丑陋的疤痕。
明玉眼睛红着,却没了泪水,面对右烈,甚至头还稍稍抬了些,手却放到背后,微微发颤。
小秋心里一痛,他这时知道,明玉真对这丑蛮子有情。
右烈看了,牙关一咬,脸上却没异色,转头对小秋说:“是明老贼干的?你怎么不早说,他娘的还让他自尽,该分个一千多块拿去喂狗。”
然后突然就掠到明玉跟前,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抱到怀里,那张阔嘴竟然一口亲在佳人的丑陋疤痕上,还笑道:“我说啥事呢,这样好知道么,先前太好看,害得老子总觉得配不上你,总怕别人打你歪主意,这样好,哭什么啊,挺好看!老子觉得比以前还好看。”
除了小秋和英亢,其他人都未看过明玉的脸,此时见这惨事无不慨叹。
秀正大声说:“郎将我刚才说错话,想不到你右蛮子这么像个人,你的小奴确实比先前还好看!”
右烈大笑:“好,郎秀正,右烈算有你这个朋友。”
他又低头对明玉说:“小奴,跟右烈回家吧!”
明玉却只是摇头。
“借我个房间吧,老子要好好劝劝我家小奴。”右烈对小秋说。“老子可不想让你们看好戏!”
小秋也没说话,带着抱着明玉的右烈进了厅外左转的密室,右烈看了颇感满意。
等右烈闭了门,小秋返回厅内再往右转,进了另一间房间的秘道,原来在这个秘道里可以看到右烈所在的房间。不知何时,扮成红鹰兵的英亢已悄然随他一同进去。
英亢知道小秋疼惜明玉,这时嫉妒之情早就消了,便乖乖同小家伙一道做这不光明的偷窥之事。
秘道墙壁下方有几孔道可以看到隔壁的情形,连对方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对方却极难发现。也不知这宅第上一任主人是谁,将秘道做得极其隐蔽,当日明昔和就想借此监视小秋,还是明氏被灭,明家安插的下人吐露这个秘密。
小秋从下方孔道看去,只能看到右烈和明玉的腿部。
右烈正说:“当日老右答应小奴带你离开大都,却做不到,到了南方,派了不知多少人去明家,偏偏没你的消息,又不敢明着索要给明老贼要挟。结果还是那个小白脸救出你。老子没用,害你吃苦。”
“我、本来、不想活……那,你、来明、家问起我,我、在内……我、想你、你会、救、我要活……”
然后一阵怪异声音,小秋知晓那是亲嘴接吻,听得右烈喃喃地说:“那,那你在里面么,右烈就只去向明老贼说了一,他们说你死了。要是老子冲进去,要是老子冲进去,小奴便……”这蛮子竟带了哭音。
明玉身体刚恢复,体力并不好,一会儿便被亲得喘不匀。
“老子不是人,我是没法,不是故意丢下你。老子没用,小奴以后你说什么老右听什么,右烈一定娶你做老婆,你便跟老右回去好吧,你还是欢喜老右是不是?”
可能明玉还是摇头,那蛮子赌咒发誓:“右烈真的没男人也没女人,右烈没有老婆,就等着小奴!”
“我、我……”明玉带了哭音。
“慢慢说,别急,慢慢说,乖宝贝。”
“那些、那些……农庄里、我、脏死了、不好、坏了!”
“胡说八道!”
小秋看右烈矮下身形,用手托住明玉臀部,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那你上偷偷来瞧右烈,又跑了也是怕右烈嫌你?”
“你、认、不出、我……真的、丑、脏……”
听得一声脆响,那个无赖蛮子扇自己耳光:“老子不是人,我想是你,可……打这个不是人的东西!”
“你、别……我好、脏……他们……”
右烈又亲了一下明玉:“来,让右烈看看到底脏不脏。”他竟把手伸到明玉袍内去扯亵裤!
小秋大怒,这蛮子怎么还欺辱人,明玉此时哪受得刺激,站起来就要冲出去。英亢却拉住他:“少安毋躁!”
小秋拼命忍下气,再看时,明玉下体竟都露出来,而右烈直接拿出自己的家伙想插入幽穴,小秋只觉得怒火烧头,还想站起,被英亢点了穴道。
“这是以毒攻毒。”英亢振振有辞。
明玉殷殷哭着躲避,却被右烈哄住:“小奴可要心疼右烈这小兄弟,右烈欢喜小奴,这小兄弟更是只认你这小洞,见了旁的只是软着不搭理人,可见了这,瞧,硬得什么似的,心疼他一下,嗯?”
明玉本就没什么劲道,任着右烈长驱直入,连哭声都给右烈的大嘴掩了去。
此时,英亢一双大手蒙住小秋的眼,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背,小秋感到臀上竟已抵了热物,不禁又羞又气,明明那个蛮子不懂得疼惜明玉一味蛮干,自己的冤家却还有空来挑逗,难道他们这些在上面的总是这么欺负人吗?
室内,“啪啪”声响中,还听到右烈说着:“干净得什么似的,我那小兄弟早看遍了,脏个鬼,小奴胡说啊……”
“以后便只有这小兄弟进去了,小奴可要好好宽待他。”
“小奴怎么样,舒爽么?”
“以往小奴可最喜欢老右操你了。乖,别哭,你还得给老右操一辈子,哭什么,嗯?老右喜欢得紧,右烈想死你了,想死你了,右烈什么都没有,只要小奴。”
……
英亢将被点了穴道的小秋抱出秘道。
除了一庭,众人都奇怪地看看英亢,秀正则伸长了脖子,问小秋干吗去了。
小秋被解了穴道,仍是愤恨,却不说话。怎么说呢,在两暗道,说他和明玉都被人欺负了吗?
再等了半个时辰,右烈才抱明玉出来,看他一脸志得意满的模样,小秋气不打一来。不过,明玉却把头窝在右烈的怀里,手环着他的粗脖子,耳朵到颈脖一段全羞得绯红。
小秋怔怔的,说不出话。
以毒攻毒么?
明玉欢喜右烈?
右烈走到小秋面前,把明玉放下来:“他有话同你说。”
明玉没戴面纱,盈盈跪下。小秋要扶起他,却被右烈按住:“让他跪吧,没你便没他了。”
“你、苦,明奴也苦,但明奴、还想一试,不然、也是、没意思……”他回头看看右烈,又说道,“那英、亢、真、爱、你,你、你别错过!”说完拜了三拜。
小秋跪下去,紧紧抱着明玉。
在泪流的同时,困扰已久的事豁然开朗。
是的,为什么还要错过呢?
以往与英亢相时,因为自己受苦太多,从来都是他更主动,关心的更多,而自己一直担心被他嫌恶,忧虑身份被发现,并没好好为他做过、分担过什么。
英亢这自毁根基,铲除三大贵族,却连告诉他都不敢,只怕他错以为是施恩图报,那天那个模样的英亢真让人心酸又心疼。他一个人承受祖父、父亲的冷漠,心忧古斯的兴亡,身边却连亲近的人都没几个。也许他没做过奴隶没受过折辱,可也不容易不是么?
自己既然爱他,宁负天下人都要顾全他,而他也付出偌多,自己若再彷徨不安岂非堪不透吗?
爱便是爱,再有波折,再有过往那般的绝望,也要去爱才行。
明玉,你既有胆再试,我……我也会的!
小秋泪中带笑看向明玉,像有默契似的,身后英亢温暖的大手用力握住他的手,不必说话,两人心意相通。
右烈抱起明玉:“明玉是传玉取的名字,他叫明奴,现在是我右烈的人,叫右奴。”
雅枫呸道:“难听死了,明玉不好听么?”
右烈竟是讪讪的。
“唉,明珠暗投啊,右烈,你虽对本公主不敬,可你还算有情有义,你好好待这小奴。”
右烈笑笑,抱紧明玉,正要往外走,英亢突然发声:“右兄留步。”
“怎么,你还敢在这地界露面?”右烈露出讶色,显然已经猜出英亢的身份。
英亢笑道:“右兄不知,你那宝贝是我这宝贝的心头肉,你定要好好待他,我这里有一物相送,接着!”说完向右烈抛出一个绿色药丸,众人只闻得一股浓郁异香。
右烈接了药丸,立时知道是至宝“素玉丸”,眼中异光频闪,言道:“大恩不言谢。贺将小心,老右不对付你还有别人。”说完大踏步离去,那些黑衣人和守在外面的部属也一同离去。
一场祸事,莫名其妙来,莫名其妙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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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二更时分,右烈和一众黑衣人悄悄进入申州那被英亢手下日夜监视的秘宅。
还是那个暗室,那个温和的声音。
“找到你那明奴了?”
“是。”
“唉,你这痴情的毛病倒不知是好是坏。如今这世道痴情种子可还真不少,除了你更有英亢。真想不到他会为了贺秋铲除自己的根基。”
右烈仍是沉默。
半晌,声音又响起:“有人替我们挡住大顺,还扫除桂庆白三族,是大好事呢。你去找桂石头来,我有话吩咐。“
“是。”
“既然贺秋是你恩人,以后他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好好疼惜你的小奴便是。”
右烈没再答话径自离去。
一个时辰后,桂石头被悄然带进这宅邸,又过了一个时辰才离开,离开时满脸忿色。
而远,潜伏已久的英亢眉头锁,他得好好筹谋一番了。
28
右烈离开第二日,秀正和一庭就向小秋辞行,打算一同北去,那里更需要他们。
自英亢剿灭三大贵族,大顺便开始发难,黑旗中英亢和双鹰都不在,颇为吃紧。若是大顺入侵,国之将灭,废奴更是无望,因此,小秋再不舍,也得送他们走。
而英亢在右烈离开不久,便也匆匆他去,一直没回来,小秋担心却又没奈何。
这样过了两天,白鹤军中突然生了变,桂石头也不知吃错什么药,竟带了许多奴隶军士到贺府兴师问罪,更有大批的奴兵将贺府团团包围。
桂石头身后跟着一大帮满脸愤恨的奴军,只听得他厉声骂道:“贺秋,好你个无耻小人,今日桂石头带领所有奴隶兄弟要脱离白鹤军,成立真正的奴隶大军!”
小秋惊讶异常,接下去的话却更如冷水泼身。
“哼,你还想骗我们到何时!你是贵族!你根本不是奴隶!你是贺族族长贺盛川和帝国妃子离秋生的杂种!你是个贵族!怪不得英亢会和你相好,怪不得你在东梁会打败仗,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呸!”
一口浓痰吐来,小秋震惊下不知躲避,正着鼻梁。
离家军闻言更是震惊,但见小秋受辱,都拔剑直指桂石头。
小秋提袖抹去浓痰,硬生生按下惊疑和心痛,盯着桂石头说:“不管贺秋是否奴隶,贺秋誓死废奴是真,你这么不分好歹意气用事会坏了大事!”
“你别废话,你只要说你到底是不是贺盛川的儿子!”桂石头赤红着双眼。
贺、盛、川!
眼前突然现出那个被压在最最的影子,高高的顶到屋顶的,咯咯咯笑着的,操着八岁的他的贺盛川。小秋猛一闭眼,再睁开――
“我没有那样的父亲!”
“你没有,哼!你明明就是他生出来的,大家说,有贺秋这么的奴隶么,我们做奴隶的哪个从小读书识字,哪个不是脸上烙着奴印身上全是鞭伤手上全是老茧,你们再看看他,细皮嫩肉读书认字娇贵得跟贵族少爷一模一样!还有,为什么离家的人那么偏帮他,这些都是铁证!呸,幸亏我们发现得早,不然给你骗了还当你是救世主!”
“对、对、对!”
“无耻!”
“宰了这个贵族骗子!”
“打死他!”
离家军早就集合起来抵挡住桂石头等人。而其他跟着小秋征战北方的奴隶则惊疑不定,说小秋和贵族是一伙儿的他们绝不相信,可桂石头说的若是事实,那白鹤军的首领怎可是个贵族?
小秋看着眼前群情汹涌的奴隶――
这是他要解救的人么?桂石头是他亲自从奴隶中挑选,当日他拜一庭为师就在眼前,跟今时赤着眼睛杀他而后快的人是同一人么?那些声声喊着要杀他的人就是他的兄弟么?
他做错了什么?
笑话,他是贵族,笑话!他成了贵族!
心内的这道埋得最的疮疤,生生被揭开,被他以为是兄弟的人揭开。
突然想起那些欺辱明玉的农奴,难道他要解救的就是他们?
贵族,奴隶。
一阵血气翻涌,这世上便没有能容下自己的地方么?
离家军已经和奴隶们打起来,小秋咽下涌上喉头的血,喝道:“都住手!”
离家的军士本就远远厉害过大多奴军,听令将奴隶的刀剑架住。
小秋轻轻地但是沉稳地说:“我确实是贺盛川所生,但我是个奴隶,誓死废奴。永远不变。”
“你们若不愿跟随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们奴隶将天下人都当作敌人,废奴事绝不会成功!”
贺秋在军中是神话般的人物,众奴隶都是投奔他而来,虽大多数人未随他征战北方,可也将他视为天神活菩萨,今时这等愤怒也是因爱生恨所致。可这时,贺秋静静说话,自有威严,奴隶们想起昔时恩德,一时倒是收了刀剑。
桂石头恨恨地说:“既然你自己都承认是贺盛川的儿子,你就不是我们一路上的人了。你跟英亢一个鼻孔出气,最是可恶,我们也不能让你去给他透露我们的机密!”
那些奴隶们虽然没再要杀了小秋,却聚了大军将小秋困在府内。离家军本是能够突围,可突围就会伤了奴隶们,小秋怎都不愿。
他们负我,我不负他们。
只心里一阵空茫。
离雁悄悄问他:“贺将,你真是我们离秋姑姑的儿子么?”
小秋见离雁几人都紧紧盯着他:“你们不会怪我吧,我一直瞒着你们。”一笑,“我不想有贺盛川那样的父亲。”
离雁他们虽不知贺盛川到底做过些什么,却都听过贺盛川负情离秋的往事,再看小秋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心想必是什么大恶事了,不然怎都不会不认生父。
离霜却一把牵住了贺秋的手:“那贺将你是我们的表兄弟了?秋姑姑生前对离霜最好,你早说就好了,我只有堂兄,都没有表兄呢!”
是呀,贺将竟是离族的子孙,离家军好多人都轰上来,一会儿,小秋竟多了一百多个亲戚,就嫡亲的表兄弟都有二十多个,一时又觉得从未有的温暖。
离雁几个一直佩服英亢,又都和秀正、一庭交好,这时都说:“贺将还不如去北方投黑旗军呢,我看他、郎将、奚将每个都是英雄,不比跟这些蠢蛋为伍强百倍么?”
小秋没说话,英亢要知道他不是奴隶,知道桂石头他们这般为难他,不定会做出什么。
废奴就这么难么?定会有法子的。
奴军包围贺府的事情立时就传开了,雅枫从郊外带了人马直接冲进贺府要接小秋出去,也给他拒绝了。她气乎乎坐下。
“我看这帮蠢蛋就来气,你说原本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来劲了。那个桂石头最是个混球!”
小秋则蹙眉问:“公主,你说,这世上除了你、希纤和我还有谁知道我的身世呢?”
雅枫一呆。
是啊,那些奴隶从哪里得来这个消息呢?
还有右烈临走前说的话和这个桂石头有什么联系呢?小秋觉得似乎有一股神秘势力在左右战局。
心里忧急便不由得生怨,那人也不知到哪里去,这等时刻也不来。
晚间,小秋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手里拿着英亢的匕首细细抚摩,他、他知道了可怎么办啊。
“想英亢了么,小乖?”
沉沉的声音响起,小贺都当是做梦,痴痴地看去,失踪多日的英亢真的就立在榻前。
他还没坐起,英亢一个俯身就压在他身上。
“我想死小乖了,事情一了就赶回来。”
小秋突然就想哭,自从那件事情被揭开,很多惨事又填充脑际,烦扰不堪,见了英亢就想抱住他。
“英亢,英亢,英亢!”连叫了几声,却说不出话来。
英亢细细舔吻他脸孔:“还叫英亢么?以前小乖都叫英郎啊!”
小秋死死抱住身上压着的人,半晌,自己先问:“你知道了?”
英亢稍稍扬起头,将小人儿额前的头发慢慢拨后,他当然知道了,白鹤军首领奴隶贺秋是贺盛川与离秋的私生子、出身贵族,早传遍天下。
“英亢侥幸呢,幸好早向小乖表明心迹,若是到这时再来说,怕是一辈子都没指望了。”此时英亢哪还有不知道这心爱之人的呢,他若真晚了时日表白,即便把心掏出来,小家伙也必觉得他是喜欢贺秋这个贵族,而不是贺秋这个人了。
“你现下就有指望了?”小秋心里开心,嘴里却咕咕哝哝。
“英亢就欢喜你啊,贺千吉也罢,贺秋也罢,贵族奴隶都无所谓了。还要英亢再说么?”看那个小东西掩不住嘴角挂笑,英亢心里也高兴,“再说多少遍都好办,只要小贺给我个指望就行。”
小秋自动献上吻去,两个人亲了半天,情动不已,默默开始做起来。
“那个――跟你说呢,右烈、嗯――啊――啊――”被那的凶器顶得直直娇喘,“我说话么,明玉那日……啊――啊――”
这小乖这时刻竟还有心思想别人,看来还得努力了!
英亢狠狠冲将起来,把个小乖折腾得尖叫连连。心里却埋怨这个猪头,人家还想说,明玉一番话让他明白好多,人家现在好像可以全心全意爱英亢了呢。
可又实在舒爽不过的。
那双粗糙大手是世上最知道他敏感地方的魔手,指尖稍稍在乳头上拂过,就好似全身被点燃,四肢开始发软,再用劲按压,眼前便是一片火,忍不住就得尖叫,腿翻折得更厉害,将个小屁股送向情郎。
英亢也不顾奔波了几天几夜,使出浑身解数卖命抽送,直将小乖送到最最上面的云颠。
“啊――啊――啊啊啊――”后庭不住收缩,指头直直掐到情郎的背里,直到情液喷在秘,才能稍稍喘几口,可再一波又开始。
这人,这人老了七八年怎地比过往更厉害似的。小秋迷迷糊糊地想着,将自己全部交由对方置。
换了好些姿势,英亢更用嘴做了一,几下来,小秋也将存了好久的都泄了出来,再没半点气力。
“喂,小乖,今还没叫过英郎呢?”
英亢贪恋地抚过小家伙汗湿滑腻的肢体,真好像永远要不够。
“嗯。”一条修长白皙的美腿挂在英亢腰上,小秋把头埋到他的宽阔胸前。
“叫啊!”
“嗯。”
“喂!”
“喔……”
嗯了半天,小秋倦极而眠。
……
英亢细细抚着他面容,暗道,可怜的小乖,你定是将那身世当作最大的秘密,贺盛川那禽兽竟欺辱自己亲儿,这多年苦了你了……你要废奴,英亢明白呢,你要干什么,英亢都会帮你。
29
明明累极,可睡了没多会,小秋又醒转,入眼便是英亢的大脸,心里说不出暖。
经过那水池的疗伤,右臂已能稍稍动弹,这时他左臂支在榻上,右手轻轻伸出个指头戳戳那人的脸,嘿嘿、嘿嘿。
“干吗?”好睡的英亢捏住作怪的指头,轻轻揉弄指尖,“还要?”
捶了情郎一下,小秋小小声:“看看是不是真的。”
英亢一阵情热,抱住他:“能假么,以后让小乖天天醒过来就瞧见英亢好不好?”
“不好,大饼脸,还要天天瞧,咿――”小小声再加皱鼻子,“腻味。”
英亢把个头埋到小秋怀里,闷笑不已,什么时候小家伙变得这么逗了。
“你可还欠着我好多声呢!”
小秋嘟嘴,小气鬼,为啥你不叫我贺郎,偏要我叫你英郎。
英亢将小家伙抱到身上,拍了记小屁股,却不想拍出一缕自己的热液,顺着小家伙的大腿根往下流,这可好,小秋把头凑到英亢颈脖子,狠咬下去,都是你!
“哎哟!”
小秋乐了,笑出声来,又轻轻脆脆喊了声:“英郎。”两只圆眼水汪汪,逗得英亢立时有了反应――
“这可是你招的我!”
“啊――啊啊――不行了,英郎!”
“叫什么都没用!”
……
俩人既醒了都睡不着,躺着。
“喂,跟英亢回北方吧。”
小秋没答话。
“放心不下你那些奴隶兄弟?其实小贺在这里给困着,反倒什么都做不成,还不如到北方,一样可以帮到他们!”
小秋知道英亢的话没错,可,就这么离开?离开他一手创建的白鹤军?也许,也许只能这样了。
“我们离开,他们必是不愿,万一起了纠纷,你……”小秋偷偷瞄向英亢。
英亢看他一脸的小心翼翼,哪有不明白的:“放心,我不会动你的奴隶兄弟一根汗毛,我偷偷带你走,你走了,想必他们也不会再为难离家军。”
“嗯。”小秋知道,这都是为他。
再过了会,英亢突然说:“小贺,这些年我们兜兜转转,反倒忽略了一些事。”
小秋看他。
“当日,其实我并非单因霍老四才认定你是逃奴。”摸摸趴在他身上有些不自在的小家伙,说起往事总是唏嘘,“我在霍老四被抓之前就得了线报,是那真贺千吉乳母的儿子透露。”
“那又怎么。”小秋下巴支在英亢宽肩。贺七乳母确有儿子,虽然二十三盗屠村活埋了所有人,可有个把漏网也正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便是那个霍……不给抓到,你也会知道,都是注定的。”
“想什么呢!”英亢亲亲小乖,“英亢是觉得有些古怪,太巧了。那霍老四并不能肯定你是逃奴,而单就有线报,我也不会信,偏偏两者凑到一块,你再去灭口……太巧了。”他又想了会儿,“这也是,你这身世连我都不知,那些奴隶哪来的消息?”
这时小秋左手撑起身体:“是呢,我和公主也议过这个事,世上除了她、希纤和我,再没人知道了。我连外公都没告诉。”
英亢心想,小贺死都不说这事,多半也是因为不想被他知道罢,唉。
小秋见他不说话,咬咬唇:“我和你都不要再想过去了,好不好?贺秋准备再全心全意爱英亢,英亢也说过不论我是什么都会爱我,我们就这样,我再不愿和你分开。”说完,亮晶晶的眼睛对着身下人。
英亢心里感动,想说老天竟还愿意眷顾他这么个混球,把宝贝再赐还给他。他真有大哭一场的冲动,却也只能狠狠抱住那心肝人儿。
一辈子不再分开。
这一抱,先前的话题又隔了好久才续上,英亢皱着眉头说:“我觉得,我们漏算一件至紧要的事――”他还没说完,突然噤声,从床上一跃而起,取了榻旁佩剑,贴窗而立。从没见过英亢这等紧张的神情,小秋也从枕下拿出匕首。英亢做手势,他会意下榻并将被褥做成人仍躺在床上的假相。
稍过了会,小秋仍是没听到什么动静,可英亢脸色却愈见紧张。他示意小秋从后窗离开,小秋哪愿意,站在他旁边不动,英亢竟是发起急,却不敢发出声响。是谁来了?小秋也紧张万分。
突然,卧房前响起一个带着古怪口音的声音:“英亢,你也别躲了,我们在此等你。”
英亢闻声,并未惊诧,捡了地上衣物穿戴起来,小秋也随他一起将衣服穿好。
待英亢穿戴好,他以从未有的严肃神色对小秋说:“他们不会为难你,等会你乖乖站着绝不要插手。”
小秋点头,心里却在想,宅内的离家高手怎么都没声响呢?
他随英亢出去,见房前院落中站了三个中年汉子,各个面无表情,立在那里纹丝不动,看那气势,竟都是不世出的绝顶高手。
居中的那个看到英亢,言道:“十八年了,英帅别来无恙。”适才就是他在窗外发声。
英亢竟也规规矩矩作了个揖:“虚坤兄精神倒是比当年还好呢!”
虚坤!英亢在十四岁时苦战五天五夜才挫败的大顺朝神刀霸虚坤。他来雪耻来了。
英亢又朝其他两个男子笑道:“今日来的真还都是老朋友,铁祥,尔兄铁硕侯斩首时你都没来找我,为何这时倒来凑热闹?申远远,你也为你兄长申遥遥来报仇来了?”
铁祥和申远远并未说话,可眼中却透出刻骨仇恨。
小秋手中捏出汗,单就一个虚坤都够英亢对付,何况还有挟怨而来的铁祥、申远远。
虚坤说:“英帅,今日我等并非报仇而来,是受人所托要取你项上人头,因此,我们三个会一起上,你也全力以赴吧。”
铁祥接口:“姓贺的小子,尔父盛川与我有八拜之交,我不杀你,站开些!”
申远远的声音最是阴柔:“在你们俩干得快活时,我们的人便制住了这宅内的人。”
果然,他话声落下,从外院进来一批黑衣人,小秋认出其中几人就是那日右烈带来的,难道这事同右烈有关?再有,离雁他们虽非绝顶高手,可想无声无息将他们制住也非易事,他们下毒?
英亢知道今日的危急形势实属平生首见,别说得胜,便是能逃脱性命也是万难,他略略看了眼小秋,眼里却是一片安然,到时拼了性命让宝贝儿脱险就是。
小秋也不说话,紧握住匕首,他再不会和英郎分开,生死都是。
双方都没说话,三个高手拔剑向英亢杀来,也不知英亢何时拔的剑,四个人立时战成一团,只见一片剑光白影,别说帮忙,看都看不清到底谁在动。才一会时间,耀眼剑光已映得夜空如白昼一般,小秋只觉得身上汗毛根根竖起,寒气一波波涌来,牙都打起颤,不知是谁使出了这等厉害的阴寒内力,简直要将人冻成冰棍。便听得“铿”一声剑鸣,和随之而起的闷哼声,一具身躯从剑光中飞出,直直摔出十丈外,落到隔壁院落,根本看不清是谁。剩下三人在院内站住,都是气喘如牛,被摔出去的是申远远。英亢脸色惨白,右肩见红,一剑支地,小秋欲上前被他摇手止住。
虚坤喘着气嘿笑不已:“英亢,不想你还是个痴情种子,真练了那接脉用的续天神功,生生毁去四成功力。啧啧,原本虚某敬你是英雄,如今看也不过是个狗熊,哈哈哈哈――”
小秋听了全身一颤,难道那天给他疗伤的功夫会这般损人么?他默默拔出匕首。
“姓贺的小子,你若动了,我们的人也不是吃素的。”铁祥对小秋说。
果然周围黑衣人都跃跃欲试。
一旁英亢站直身躯:“哼,英亢功力少了四成?你忘了我英族的‘偷天’了么?”也没看他动,一剑已刺向铁祥,铁祥拿了手中双刀架住,顿时粘连在一起。
小秋见状却更是忧急,他练过“偷天”,以英亢功夫却不能隔空发力,怕是已然力竭。况且一旦与敌方相连自己都很难脱身,若虚坤和黑衣人趁虚而入可怎么办!
难道老天不帮他们了么?
铁祥与英亢粘连不久,便脸色发白,渐渐不支,虚坤一时也不敢妄动,这天下奇功谁粘上去吸谁的功力,他是吃过大亏的。见他皱了下眉,突然伸掌虚空抓了个黑衣人向粘连的英、铁二人投掷过去。被黑衣人一撞,粘连的二人分开,铁祥惨白着脸跌倒地上,虚坤刚向英亢掠去,奇变突生,那撞上英亢剑身的黑衣人又被反过来掷向他,他一惊之下本能一剑将来人挡开,忘了黑衣人身上已带了偷天的功力,顿时觉到全身功力源源不断失去,不愧他一代高手,惊惧下竟冒奇险,索性往前冲去,一晃眼间,剑已刺进英亢右胸,血顿时流个不止。他这是在赌呢,赌英亢失血而死在先还是他功力尽废在先。英亢暗叹一声,他其实是搏最后一搏,将刚从铁祥身上吸来的功力全用在那一掷,这时,右胸中剑,或能侥幸取胜,可铁祥呢,周围偌多的黑衣人呢,还有府外的奴隶呢?
他一咬牙,硬是再迎着剑上前两步,虚坤往后一退,又粘上了铁祥的脚,三人顿时粘成一体。
虚坤知道英亢这是要三人同归于尽,脸色也不由一白。
英亢叫一声:“小贺走――”
小秋肝胆俱裂,以他功力,上去也是跟场中三人一起死。但他就走么?
英郎,我和你同生共死。
黑衣人纷纷向他聚拢过来,府外的奴军似乎也发现府内的异常气氛,正欲越墙而入!他一提匕首就与黑衣人战在一起,却不料那些黑衣人好似都让着他,并不对他下死手,为什么?难道他们要活捉我?小秋也不多想,既是如此,我便多杀几个!
此时,胆大的奴隶已经翻墙进来,他们毕竟都曾尊贺秋为首领,看到场内情形,很多人便都上前帮忙,不过他们武功低微,没几下就给黑衣人撂倒不少!
小秋心里一热,大喊:“白鹤军中人,莫碰院中三人,先去救宅内离家军!”
大批奴军加入,小秋压力大减,可偷眼望去,他的英郎血流满地、命在旦夕,竟还眨着眼睛朝他笑,顿时泪如泉涌。你若死,我也不活,你若死,小秋陪你一同死。心中反而一定,再不管不顾,只求一死。那边见此情形的英亢却是大急,小贺!小贺!英亢要你活!要你活!
便这时,小秋听得熟悉的声音:“贺将,你可不能死!”
南蛮右烈!
小贺像是见了救命稻草大喊:“右兄,贺秋求你救救我英郎,贺秋求你救救他!”
右烈似是从被窝里爬出来,衣衫不整,他一看英亢等人情形已了然于胸。听他轻喝:“英帅准备!”一掌劈向虚坤手中剑。
此举实是危险之极,剑断,英亢收功及时顺势倒地,铁、虚功力尽废瘫软当地,而三人的功力全向右烈涌去,将他生生震出十几步,七窍都流出血来,但凡少一些些功力已经命丧当场!
右烈的部属和奴军挡住黑衣人,小秋扑向满身是血的英亢,忙不迭帮他点穴止血,英亢还算清醒,朝他微微笑:“别哭,英郎不会死。”
“拿去!”满脸血污的右烈走到小秋跟前,递出一颗药丸。
尚有神智的虚坤看到右烈,脸色古怪之极:“你――”还没说完给右烈一脚踢得当场气绝。
小秋接过清香阵阵的药丸,知道是疗伤圣药,忙给英亢服下。正想到屋内再找些伤药,英亢说:“小贺快跟我一同走!”这时候他也不愿说一句“小贺带我走”。
右烈也说:“是,趁奴隶没发现是他在这儿,小贺快带情郎走,不然你们都没命。”
小秋顿时醒过神,将英亢身前、身后露出的剑身震断,也不敢拔出身内的部分,便把英亢背到背后去向马厩。
英亢哑声向右烈说:“右兄,英亢记下你的大恩。”
“嘿,你不欠我,老子是看在你给我小奴一颗素玉丸的份上才救你,如今咱们两清了。”
小秋和英亢同乘一骑准备去往城郊雅枫,可才行出贺府后门,便听得不知哪个人运功一遍遍大喊:“奴军兄弟我们是一家的!贺秋与英亢一同逃了!”
“奴军兄弟我们是一家的!贺秋与英亢一同逃了!”
小秋忙策马向前,可不出半里地,身后已传来杀声阵阵:“杀死英亢,杀死英亢!”
小秋只剩一手能握缰绳,英亢服药后正运气疗伤,动弹不得,两人一骑也赶不快,好不容易行到城门,守门的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见了贺秋的白鹤令牌便开门让行。可也耽误了不少功夫,等到他们行到运河边,前方竟也出现一队黑衣人,没法之下被逼到一山崖,这时奴军已赶了上来,团团将两人围住。
桂石头排众而出,狠狠盯着小秋:“贺秋你还有何话说,我们拼死救你,你却和英贼逃离!”
小秋护住身后情郎,看着越聚越多满脸愤恨的奴隶,难道真是难逃此劫?
他勉强定下心神:“英亢他并不是敌人,他承诺黑旗军不向奴军开战,他杀了桂庆白三大贵族,他不是敌人,他会帮我们!”
奴隶们一脸不以为然,一步步进逼,直直将小秋坐骑逼向山崖边。
桂石头挥了挥手,奴隶们站住。
他向小秋说:“贺秋,你虽是贵族,但我们却也没要杀你,因为我们中间好多人都受过你恩惠,包括我桂石头。我们给你一条生路,若你今天杀了英亢表你的清白,我们奴军还欢迎你,若是你一定要护着这个恶贼,我们也不会手软!”
小秋凄凉笑笑,难道竟是他的白鹤军要了他和情郎的命么?
英郎,英郎,我也不能帮你去杀他们,我们便一起去吧,我们还在一起!
这时一直运功默不作声的英亢突然睁开眼,从马上一跃而下。
他天生雄姿,右胸插着利剑,满身血污,却只是略略扫一眼,奴隶们都被慑得往后退去,硬被桂石头拦住才停下。
桂石头厉声喝道:“你如今还要摆威风么?”
英亢竟是笑笑:“看不出奴隶中还有你这等人才,天下不怕我英亢的没多少呢!”
小秋也下马站在他一侧,英亢伸手握住他的。
“你们白鹤军的首领贺秋是我英亢的人,早就是了。”
奴隶们大哗,鄙夷地看向小秋,愤恨地看向英亢。
“不过他那时候不叫贺秋,叫贺千吉。英亢知道他是冒充贺千吉的奴隶,将他武功废了,将他胳膊废了,将他逼离大都。”
奴隶中间好多人也都知道这段,想起自身悲惨遭遇,看向小秋的目光倒又和善几分。
“今时今刻,他还愿意救我,那是因为我杀了三大贵族,我的黑旗军不会向奴军开战。全是为了你们这帮蠢奴!”
奴隶们大大不以为然,桂石头更是冷哼:“你只能骗骗我们贺将而已!我们才不会上当!”他这话间竟又用上了“我们贺将”。
“就算我骗你们贺将吧!”英亢一笑,转向桂石头,“你是叫桂石头吧,在桂族受了苦头?桂族的族长就是我杀的,我算不算你的恩人?”
又转头扬声对着众奴隶:“你们口口声声要杀英亢,英亢是没废奴,但英亢有没有对不起你们中任何人?英亢自小到大,虽从不赞同废奴,可也从未错待一名家奴,如今我英族的家奴都在和大顺打仗,你们中间有没有一个姓英?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从我英族逃离的奴隶?”
奴隶们四张望询问,没有,一个姓英的都没有!
确实,从没听说过从英族逃离的奴隶!
“有没有?”
这时桂石头倒也老老实实,咬了牙:“是没有,我便没听说过。”
“那你们为何要杀我?我杀了你们仇恨的人,善待你们的兄弟,你们为何要杀我?”
便有人说,你是贵族,你是贵族的统领。
英亢嘴角微撇:“你们意思是说,奴隶便是好的,贵族便是坏的了?那你们知道铁硕侯么?坏人还是好人?”
这个即便是奴隶也都知道,天下第一凶残的恶人,整日拿杀人取乐。
“他就是奴隶出身,只不过先帝君赏他平民身份。”
奴隶们倒也怔怔,说不出话来。
小秋都不由想笑了,他英亢辩才无碍,奴隶们哪是对手。
桂石头还要分辩什么,英亢摆摆手:“你们今日是不会放过我了,但求你们用用脑子,你们不是说要与贵族平起平坐么,那就学学动脑子。英亢答应过你们贺将不杀奴隶,所以也不会伤你们,你等可要好好对待他。”
小秋都没反应过来,只见英亢对自己眨了眨眼睛,竟然一个后跃跳入崖下运河水中。
“啊――”小秋扑到崖边,哪还有英亢踪影。运河虽不比觞江,可也水河宽,他却身受重伤,英郎!他便要跟着跳下去,却被奴隶们死死拉住。
只听得耳边桂石头说:“他既然不惜一死要保全你,我也成全他,贵族中也算有些像样的。”
3
小秋脑中嗡嗡,身边事都感觉不到,直到左手脉门被人轻震,全身血液一涌,才转过神来。原来是右烈赶来了,离家的几个高手也都被救起,站在他身旁一脸愧疚。
你们为何那么晚过来?
你们为何不早些过来?
英郎!
崖上哪还有他的影子!
小秋又觉得脑子里有嗡嗡声……更听得右烈对着桂石头说:“那英亢本来就硬撑着最后一口气,跳下去哪还有活命,多捞几天,尸身可能是水流急冲到别去了。”
才不是,胡说,才不是!
他霍地站起,立到右烈面前:“你胡说,我英郎――”才不会死!剩下的话没说就给右烈一指点倒,离家军一涌而上要救回小秋,给右蛮子狠狠训了一通:“该你们派用场时,却给区区毒烟迷倒,这会儿逞啥能?老子早答应小奴不伤他,你们急个屁!”离家几个老脸顿红,可人家说得在理,只好讪讪站一旁护着。
右烈凑在小秋耳边:“小贺,你们不说那英亢天下无敌么,哪那么容易死,老右是为哄走那帮蠢奴,你可别不知好歹哦!”
小秋被点了穴道说不出话,可脑筋渐渐也清明了,想起英亢最后向他眨眼,说不定是心中有策?
可他身受重伤,到了那么的水里,怎么会活?
两个人刚见了面,他刚想说好好试着从头开始,永远不分离,却是转眼间便有一个生死不明。
为何?
桂石头他们打捞不到英亢尸身,见贺秋又是一付痴癫模样,多少有些不忍,便都散了。右烈给小秋解了穴道:“嘿,你跟右烈回去,老子得给小奴交差啊!”
小秋紧紧咬唇,也不理右烈,带了人就要去亲身寻找。
“喂,你小子怎么不听话啊!”右烈在他耳边低吼,“你找到他反倒不妙!信不信后面有人跟着你?”
小秋心里明白,可这时,明白有什么用,谁都拉不回他。
他定能保住他的英郎,谁都伤不了他!
右烈、离家高手和随后赶到的雅枫只能跟着他沿运河找寻,可直到走出申州地界都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小秋一颗心,七上八下,却也一筹莫展,恨不能对天大喊,还我英亢,英亢!
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得先随右烈回去见明玉。何况,他突然想到出事前与英亢讨论的事情,这三大高手来袭不也蹊跷得紧,是谁在暗中对付他们?
是谁躲在幕后?
这还是小秋第一去右烈府邸,全府上下院门房墙不是大红就是大绿,这倒也算了,可宅里头,小到五六岁的孩子大到六七十的管家都穿绿衣绿靴戴红帽红……且,每人脸上都横着画了道红杠杠!这也太、太滑稽。
看那老管家一脸尴尬无奈,小秋也不忍笑,只能暗叹:蛮子!
明玉欢喜他什么呢?
不过给这么一搅和,他心内倒也好受些了。
进了内宅,七拐八弯到了个小院,虽也是硬把青瓦漆成红瓦,却也还清幽。右烈似乎不满:“小奴偏偏要住这等地方,一些气派也没有!”他推开门,小秋就瞅见明玉正候在院中。
精神是好,脸色红润,眼睛也亮澄。盈盈站着,见到小秋进来,更微微带了笑意,虽然脸上横了疤痕,竟好似更添了魅惑。“咕咚”两声,离家俩兄弟都咽了口口水。右烈闻声狠狠盯了他们两眼,毫不留情面把院门在他们面前给闭上了。
只,明玉穿着红衣!连样式都接近当日广云殿中着的那件。在小秋时,便是怕他忌讳,才特意替他置备白色衣物。
靠在右烈怀里的明玉看小秋盯着他身上衣物,不停皱眉,解释道:“烈、烈喜欢……”
他喜欢你就穿啊!小秋瞪向右烈。
明玉竟主动牵住小秋的袖子:“那日,和、烈第一遇到,就穿这样……”眼里一片柔意,牵着小秋袖子的手却给右烈一把拉去牢牢握住。
看他安心地微笑,那日的耻辱分明变作邂逅的喜悦!
可那日明明是右烈欺辱了他啊,小秋怎么也想不透。心想,若是英郎这般对我,我怎会再欢喜他?
想到英亢又开始心揪,昨日云雨留的东西都还在秘所没及理,此刻却……
他可脱了险?他可安好?
顿时再坐不住,还想去找,一定要找到才行!
右烈还在表功:“小奴,右烈可是将他救回来了哦!”
“英、英亢?”
“他大概是逃脱了。”
听这话,明玉便知小秋为何急惶愁郁,轻轻说:“他不会、有事。”
小秋强笑点头:“知道。”
一旁右烈却要送客了:“好了,贺将,老子可把你救了回来了,也把你情郎救了,小奴也瞧见了,你可以回去了!你可知道,老子被小奴从床上赶下来,都没有干得爽――哎哟!”原是明玉拿肘子顶他,一张脸红得跟身上衣服有的比。
“你、你、走啦,我、我要和、和他、他、说……”明玉一急,话更说不快。
右烈盯了一眼小秋,满脸不情愿:“你们进去说话吧,老子出去做事。”
小秋强按下心内忧急,和明玉在厅内坐下:“他对你好么?”
“好,他、让好多人脸上、同我、一样,画、红疤……说好看……”明玉语气带着埋怨,可瞧得见他是真的快活。
见他快活,小秋也算一块石头落地。
“那在大都时,他为何不将你带回南方还送还宫里?”他来便是要问这个要紧问题。
明玉微微垂了头:“也不怪他,他、答应救明奴,可他有、大事,不能带我……”
“大事?”在右烈还有什么大事比明玉重要?
“不想问……”明玉抿唇,垂下眼帘。都过去了,问了做什么?
大事!小秋在心里琢磨,右烈的大事是什么?
再与明玉坐了会儿,他便告辞离去。
回到府里,小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明知情郎多半在世,可见不到活人,就好像心不在身上,灵魂出了窍,直到桓福找他。
“我刚从外面回来,才发现钱囊里多了这个。”
是块不明颜色的布块。
小秋将这布块浸到水里架在火上都没看出有啥名堂,最后是希纤拿了种专门配置的药液浸泡布块半多时辰,才慢慢显示出墨迹,是张不知所云的地图。
众人都莫名其妙,只小秋高兴得直跳,那是当日英亢教他的一种地形图,懂得的人少而又少。情郎让他到地图所示地方相会!
他还活着!
可再着急也不能马上去,一定得保证行迹隐秘再隐秘,小秋心里一松,疲累整个袭来,再支撑不住,直睡到夜才醒转。
一觉醒来,知道情郎未死,小秋脑筋也活络了,晚上出行绝对逃不过有心人法眼,索性白天出去会面。
隔日白天起,贺秋就似无头苍蝇在运河沿岸申州各逡巡,雅枫他们又陪他演了几出劝说被拒的戏码,在外人眼里,白鹤军首领成了失去情人的小疯子。
终于等到恰当的时机,小秋颓丧地带着离家众兄弟坐在酒肆,桂石头的手下早就放弃追踪,其他有心人也已心不在焉,小秋他们坐了一刻功夫,就到雅枫在城外的宅里。这些时候,南方联盟内部形势未明,各方人马都按兵不动,小秋进出城门,倒还没人敢拦。
一到雅枫家,小秋一把抱住身边一名离家战士,一口咬在他耳朵上。
旁边人无不自动闪人。
那名战士正是使了缩骨术扮成离家军的英亢。他当日得申州城内潜伏的密探所救,躲在那个酒肆多日,这才和小家伙相会。
“我可还伤着呢!轻点儿!”英亢嬉皮笑脸。
小秋仔细望看情人,见他脸色透着青白,知道伤势尚重,尤其内伤,凭他的功力,这么多天都没调转过来,定是伤到一定程度。不然他这别扭的老人家怎肯要他去见面,一早自己奔过来。
“英郎,我定保你周全!”小秋板着脸认真说。
总算轮到他担当责任的时候了。以往总是受情郎保护,今日,便由他保护情郎。
看那小家伙正经严肃的样子,本该笑出来的,可英亢却是鼻头一酸。
许是受伤,人也变得软弱?英亢感觉到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温暖和踏实。
从来都是他去保护别人,别人追随他,生母早逝,父亲冷漠,部下尊崇,竟然一生人三十多年,没有一个对他说过,要保护他。
今日,尤其是这心肝宝贝,认真地说要保他周全……
英亢微微扭过脸,却被小秋转过来――
“呵呵,堂堂黑鹰神怎也有留下英雄泪的一天?”小秋伸指戳戳英亢黑脸,笑得欢。
英亢被说得不自在,心里却着实地高兴,把小乖紧紧搂住。
终于,终于看到他的心爱的人露出最本真最活泼的笑容,这才属于他,愿自己一生都能保有他这美丽的笑。
过后一月,白天,小秋还是出去乱逛,晚上便和英亢两人窝在一起。
这段光阴,虽然英亢有伤在身,外边形势逼人,可却比七年前那段更温馨更美好,两个人历经波折总算抓到了幸福,实实在在的幸福。
小秋若不是年幼受苦,性子本应是极活泼喜人的,这时在英亢面前全无芥蒂隔膜,完全将心性释放开来,时常逗得英亢毫无反唇之力,雅枫等人就在侧偷笑。
不过,总是要回到外面的世界。
英、贺两人与雅枫密议,分析种种疑点再综合潜伏密探的情报,都明白,古斯如今的局面后面有只无形黑手。
但是密探们怎么也探不到那座神秘府邸内藏着何人。跟踪右烈、桂石头也并无所得。
这才让人心惊,是谁,隐藏得这么这么久,在暗中翻云覆雨。
待英亢伤愈,再放心不下也要回北部,彼地抗击大顺形势危急。
小秋轻轻抱着情郎,说:“等你回来!”
接下去的事情急转直下。
天下哄传,黑鹰神英亢在南方被奴隶联军逼得跳崖落水,无论贺秋还是桂石头、右烈方面都没找到尸体。
一月后,有消息传出,英亢已由南方返回黑旗军。
再过一月,郎秀正、奚一庭一同发出唁讯,黑旗统帅英亢虽从南方逃回,但伤重不治过世。
再过半月,边关传急,黑旗军将所有军力撤出北方州城,聚集到边关抵抗来势汹汹的大顺侵军。而北方英亢一死,除溃灭的白、桂、庆三族外,剩下的小贵族联合起来组成了北方联军,向南方宣战。虽然黑旗军并不参与内战,但北方联军人数众多且拥有流西的黄金炮,南军人数少且懒散怕死经不起打,一旦打起来,谁胜谁负真还难定。
雅枫作壁上观,未派出一个部众。而白鹤军已变为了桂石头为主的奴隶联军,小秋身边剩下的是离家军和少数奴隶军士。右烈那面却一直讳莫如,连小秋都始终打听不出底细。
疑云还是阵阵涌现。
桂石头为何变得如此厉害?右烈是敌是友?袭击英亢的三大高手,世上有谁能说动他们不顾颜面以多对少?
有时候,小秋甚至有臆想,会不会是……
不管如何,北方来攻,总要应敌。
仔细思虑,小秋将离家军和右烈的部属合为一,他要看清楚右烈打的什么主意。
结果开战后,出乎意料的事情更是日日发生。
首先,右烈部属竟是这等强悍,人数竟是如此众多,他一个蛮子心计到这样么?韬光隐晦到了这个份上。小秋也不吭声,一旁观察,很多将领竟都是那些黑衣人充当。
再有就是会战前夕,北军仗着黄金炮利器大获全胜,差点打过觞江来,结果,南军中竟突然多出了一支流西军团,各个人高马大绿眼睛黄头发,拿的利器比之黄金炮还厉害数倍!
如此一来,不费什么力,南军竟又攻过了觞江北。
但到了北方,战事又有些吃紧,当时已是冬天,运河北部结了厚冰,粮草运送十分困难,而北方贵族为饿死南军,硬是将整个城池烧光也不留下一丁点粮食。眼看南军只能返转,帝国古斯迎来数百年来最灿烂的事。
南方联盟发出日后闻名辉亚的《古斯第一法》。其中最精要的就是:
众生平等,古斯没有贵族,古斯没有奴隶。
只要奴隶参与到南军中,立刻便可获得一张南方的土地地契,所得土地任意支配。
原本由于前一南北会战后,南军将奴隶运回作为自家工场的工人,肆意虐待,让北方奴隶大为痛恨。而此北方想打赢南方,贵族对奴隶作出许多优待,因此,会战中有不少奴隶竟帮助北军打仗。
而这个《第一法》不是简单一句废奴,竟要给奴隶土地!这实在是太大的诱惑。北方奴隶们犹豫不绝,观望着的时候,原本就在南军中的奴隶真的每人拿到了一张地契。虽然土地都在南方荒无人烟,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土地。在古斯,千百年来,拥有土地的只有贵族,奴隶竟能拥有自己的土地了!
发放地契的当日,奴军的欢呼声传出几百里,甚至更远。
小秋在军帐中,听着震耳欲聋的欢呼,仿若做梦,这是谁,谁想出这《第一法》,谁能有这个本事?
连桂石头这不太理睬小秋的,竟然扑到帐中,手中拿着地契,满脸泪水:“贺将,桂石头有土地了,你看,我们是一样的了,我们也有土地了,我们是一样的了!”
欢呼声中,北方的奴隶哪还愿呆在原,成千上万的奴隶赶到南军,任谁都抵挡不住。他们中很多人打死了主人,打开粮仓,带着粮食投奔南军。
这仗根本不用打了。
小秋在夜幕中僻静找到闷头痛哭的右烈。
这个蛮子竟然也泪流满面。
小秋第一觉得这人其实真的不错,右烈突然抱住小秋说:“我家小奴不在,右烈还想给他拿张地契呢!”
小秋忍不住要问:“《第一法》是你颁布的么?”因为南方巨绅都是听右烈的。
右烈大笑:“老子懂这些也不是老子了!”然后朝他眨了眼睛,“这《第一法》是斯里经・木生拟的。”然后就只管笑,再不说话。
没多久,传来了更惊人的消息,北方剩下的大族,英族现任族长、英亢十七岁的长子英轩和郎族族长郎秀正宣布,即日起,所有土地分给族中人,包括家奴。英族、郎族中再没奴隶。
小秋听了第一个竟想到,英郎有那么大的儿子了,会不会都做了祖父呢?
不知英郎在何,何时能见。
本来觉得废奴好远,怎么竟然一夕间就成了呢?
睡梦中,有人将他拍醒,他揉着眼睛坐起。
“啊,英亢――”死命抱住眼前笑着的人,坏死了,每都晚上偷偷摸摸来找人家。“我,我想死你了!”
英亢揉揉他头发,两人都又瘦了好多好多。
紧紧抱在一起。
“英亢知道《第一法》了?”言语间掩不住的兴奋。
“小贺,”英亢闷着声音,“若是你遇上那创造《第一法》出来的人,会不会欢喜他不再欢喜英亢?”
小秋,略略仰后,看着有点消沉的英亢,情郎这吃的是哪门子的干醋呢?
两人这都什么情分了,竟还吃这么莫名其妙的醋!
不过,小秋高兴。
“英郎,知道贺秋是个奴隶后,你若遇到一个和我一样的贵族,会不会喜欢他不再喜欢我?”
“我只喜欢你一个。”英亢捏捏他脸,这世上哪还有第二个小乖。
“我也是啊。”小秋甜甜地说,“再说,创造《第一法》的是个老头,我都见过了,哪会喜欢他啊!”
那若是个英俊少年你就喜欢了么?英亢恨恨地看着怀里偷笑的小人儿。
小秋看着英亢眼睛:“若没有英亢抗击大顺的侵军,若没有英亢杀光那三族,若是英亢来打仗,便有《第一法》也没用啊,英郎也是大大的功臣。我便没选错人呢!”竟还一脸骄傲,真是胳膊肘往内拐,自家情郎最好。
这话说得英亢都有点不自在了。
“喂,你英郎如今可是鬼魂哦。”
“我又不怕,你便是鬼魂还能把我怎么?”抬起嚣张的脸。“不过,为何要假死,你不在那些贵族才会开战呢!”
“若不早早开战,哪能引出那人。我可还想跟你的奴隶兄弟和平相,是万万不能出面挑战,只能假死了。”一脸无辜。
“对哦,你说那人是谁?”
英亢指指手掌和案上笔墨,两人背转身,各自写下一个名字,展开一看,对视而笑。
这时,右烈的声音在帐外响起:“两个留点力气做别的事情,快出来罢!”
英亢和小秋掀帐而出,小秋哼道:“就你蛮子才不停发情四发情,哼!”
英亢抱拳:“右兄别来可好!”
“小贺你瞧英帅叫我哥哥,嘿嘿,算来你跟我家小奴就是妯娌,好好对待才行。”
“呸!”小秋气得说不出话,这时他英郎也不会帮他。
英亢朝着右烈:“右兄,带我们去见那人罢!”
右烈立了好久,默默点头。
31
小秋对离家军做了一番布置,英亢倒只闲闲和右烈说话,等小秋准备完,三人便由右烈领头上马出发,身后只跟了离雁、离影和十数名离家军士。
离开军营快马不过半个时辰,便入了已被南军占领的靖河城,再兜兜转转没一刻来到一座宅邸前。右烈下了马。
竟然并不远,那人一直离得那么近?
小秋不由得伸手抓住英亢的,虽然他隐约猜到那人却总不敢信,如今英亢也猜是他,若真是他……小秋不免紧张。英亢反手握住小家伙的手,向他龇牙笑笑,再挑了大拇指指向自己,有英亢在!
众人刚下马,宅门已经开了,是跟了右烈袭击贺府的其中两名黑衣人。他们也不多话,转身在前领路。
宅邸不大,四有黑衣人巡逻,但很多地方野草丛生,看来也是临时选的地方没住多久,那人这么多年也不定搬了多少了。
进到内宅,正厅大门洞开,厅中背着门站了个白衣文士,他两旁是两排黑衣人。
右烈一进门,单膝跪下:“义父,我把他们都带来了。”
文士轻道:“起来吧!”然后慢慢转身,面向小秋和英亢,微微笑:“英帅、小贺,多年不见,都还安康?想煞永元了。”
声音还是清亮,近十年过去,竟还是三十出头的模样,只是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更多了。
果然是那传玉殿中被毒死了的宣永元。
英亢看着对面这个在暗筹谋了多年的老对头:“你是想煞我们,我们真还把你忘了,真是不该啊。”
“呵呵,英帅把我忘了是理所当然,小贺把我忘了,我却要伤心。”宣永元淡笑,对着小秋,“我让你有难便到南方来,你怎么过了六七年才来呢?”
“你说把我的事情带到地下去,说话也不算数!”小秋最记恨便是这件。
“永元自己都没到地下去,怎把你的事情带下去?”颇为自己的机辩得意。
小秋撇过头不想看他。
这个人,总是个琢磨不透的存在,无论当年对他的暧昧态度还是假死前的真情流露,耶或如今的种种作为,总是让他如坠云里不知所措。直至今日,对当年欺辱他的人,二十三盗,贺族,都早是过眼云烟,可每想到他,虽也是死了,心里却没来由地惴惴。
握着他手的英亢,又捏了他一下,他才再转过头。
“当日你服的毒药是早都备下了?”英亢问。
“我和阿玉定情的那天,便把那瓶药送了他,说哪日我对他变心,便给我服下罚我,他也做到,算我没白疼他一场。”他谈兴颇浓,藏了多年的机密怕是也没人可说。
“你还让传玉把你葬到初遇的温泉,这也是你早就备下的后路?”小秋说。
“那离觞江近,又在偏僻,谁都不易察觉呢!”他指着一旁静立的右烈,“是我儿右烈累死五匹快马赶到那,把我从棺木里救出,足足养了两年才把毒拔完。”
小秋看看南蛮右烈,他竟是宣永元的干儿子,什么时候认下的,那日广云殿中隐藏得那般好,不过这也能说通他为何来袭,定是姓宣的命令了,只不过没想到碰上了明玉。
“小贺看我这义子如何?永元十八年前将他从死奴堆里淘出来,一眼便知是可造之才,今日果成我臂助。可惜,过后却再没他这般人才……其实也遇到过,便是小贺你了,本也想将你收到身边,可小贺身份太不单纯,对我又仇恨,是不能为我效死命的。”他叹了口气,“可我总不甘心,尤其是你一心跟了英亢,我可真是嫉妒呢!”
他转向一言未发的英亢:“英亢呢,你看,我跟你明里的对头做了十年,我当初要废奴,你死都不愿;我喜欢的人,动了心的人,却各个只喜欢你,传玉这般,小贺也这般。便到了这暗里的十年,眼看你便死在虚坤手下,我这最忠心的烈儿,竟也要救你!难道宣永元前世欠你么?”
英亢笑笑:“右烈救我,因我救了他心爱人;小贺爱我,因为英亢爱他;至于传玉……”皱了眉,“当年我只十四,他硬要和我相好,我偏是吃软不吃硬的,他越要和我好我便越讨厌他。后来,我记得他出去游玩,回来就带上你了,宣兄,你到底是谁?我查了这许多年,却也从没结果,你好似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英亢竟然称呼宣永元“兄”,小秋都有些奇怪。
宣永元更是诧异:“难得,难得,英亢还称宣某为‘兄’,你真是变了许多,是小贺将你变了许多。可当年你的眼里哪还有别人呢?”他双手背肩,慢慢踱到后窗,似乎看到久远的过去,“宣永元才是完完全全的奴隶呢。英帅还记得被你荡平的铁硕侯么?”
他也没等回答,慢慢说了起来:“我本是铁硕的娈童,可惜,到了二十岁,色衰,便被扔到一旁了。不过是铁硕让我尝到做人的趣味,让我知道我原是可以做到那么多事情,可以比任何人做得都好。可惜,他一向瞧不起我,我多劝他收敛,每都被他责打,只剩没要我命罢。然后你便来杀他,你才十五,却那般狠,全府上下给你杀得一干二净,虽说他杀孽重该死,可他却是我等做奴隶的盼头,是帝国数百年唯一一个由奴隶变成贵族的人。他死了,我们就真是没指望了。当时我见机早幸免于难,在觞江边遇到阿玉,他真是美人……我并不知道他是帝君,只见他忧伤欲绝,在那温泉里都要泡晕过去,便耐不住和他欢好。阿玉男生女相自小被他父兄冷落,侥幸做了帝君也没人瞧得起他,便是求你和他相好,你也严辞训斥,他也是可怜人。我跟他回了大都,我替他建立威严,他到底出身皇族,也明白要有人和你英亢作对,这帝君的位置才坐得稳。”
“不久,我结识了流西的学者,才知道流西没有奴隶,流西能做到,为何古斯便不能做。圣公主雅枫在朝中影响这么大,在我立足未稳时便可帮你除去我,却没有,为何?因为宣某和她一样是主张废奴的。但是英亢你却始终不愿。你有天下所有大贵族的支持,有天下无敌的武功韬略,有举世无匹的黑旗军,我却只有传玉。我知道我始终斗不过你,哪天阿玉不再听我,我就死路一条。我得有自己的势力,我在朝中认了许多子侄,却全是洪启昊之流浪荡子,无奈下只能到南方秘密收买富商,更收了许多死士,还救了我儿右烈。呵呵,果然便有这天,我仗着假死药逃得一死。”
“原本大难不死,我便想在南方享乐一世,再不管别的。”这时,宣永元从窗边踱回来,“可,我总不甘心。为何老天只偏向你英亢呢?你做了古斯的监国,更听闻小贺与你愈加恩爱,我便愈加愤恨。那时,却恰好让我碰上了贺千吉乳母的儿子,还有了霍老四的音讯,我实在想瞧瞧英亢口口声声说厌憎主奴相奸,若是发现身边爱人是个奴隶又当如何。”
小秋觉到英亢捏住他的手中全是汗,他略略挨过去意示安慰。
宣永元见状,摇头苦笑:“结果,英亢你知道了却没甚大反应。你手软了!铁石心肠的英亢也有手软的一天。果然,老天也还长眼。”
一直静静听着没说话的英亢问:“于是你派人暗杀小贺?”
“那不是我派的,是明家派的,我怎舍得杀这小鹤呢!可经这事,小秋也终算离开大都,我本想他若逃来南方,我便好好照顾。”
小秋冷笑:“你别说得好听,我晓得你自始至终便要我帮你对付英郎!不然为何要让右烈来对付我?”
“难道小贺到南方不是想对付你的英郎么?我只想不到,英亢会为了你,不但死三大贵族,还不让黑旗军对付南方。情之一字,谁都逃不过呢!”
英亢笑了:“宣兄,你说了也够多,有些却未吐实,你非是想不到,你恰恰是猜准英亢会这般作为,正好借我替你除了北方贵族势力,又解决了大顺的隐患,好让你大展拳脚完成夺天下的大业!你派右烈对付小贺,就是想统一南方,进而进攻北地,夺得天下;右烈没做成,你又想到了奴军的桂石头,百般挑唆,还将小贺的身世拿来做文章。又怂恿铁祥、申远远和虚坤置我死地。宣兄,你是要废奴,可更想要的是古斯的天下。”
“哈哈哈,知我者英亢。”宣永元大笑。
“如今这最大的赢家就是你,你又准备怎么对付英亢呢?”
英亢刚说完这话,宣永元眨眨眼睛,拍掌。屋外涌进大批黑衣人,离雁、离影等人被隔到厅外,厅内,英亢和小秋被团团围住。英亢本想挟持宣永元,却发现黑衣人手中都持了流西的火药利器,这利器他能躲开,可小秋是躲不开,便未妄动。
包围圈外的宣永元竟有些黯然:“你是我古斯百年来最厉害的人物,我本下风,只你耽于情爱才让我得了先机,不过,一国不能有二主。你,我是定要除去的。”
小秋听了大急,刚想说话――
“小贺我知你带了离家军来,都已给我拦住。我不伤你,但是你的英郎是必须要除去的。我虽不如英亢般为你舍弃一切,可我才真正解救奴隶,让他们得了地契,成了自由人,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期望的么?”
是,是他在二十年前就主张废奴,煽动南方巨绅,有他才有《古斯第一法》,有他才有今日的古斯,虽然这人狡诈多谋野心勃勃,可他的的确确是废奴的。
小秋看向英亢。
英亢却似没事人一般,凑到他耳边:“小乖,你会不会喜欢这个废奴的人不喜欢英亢?”
小秋也忘了身周那么多人看着,紧紧抱住情郎:“便是你一直不愿废奴,我还是欢喜你的,便要杀了你,我也会去陪你。”
英亢听了,“啵”一声亲到小乖脸上。
宣永元看了,叹道:“英亢,你也是得偿所愿,小贺终是跟了你,你也能合眼了。”
他转头面对呆立一旁的右烈:“烈儿!”
右烈又是单膝跪下。
“你这些时日总做错事,今日,你替我杀了英亢,一切我都不论,我们还是好父子。”这厅内只有右烈有此功夫,若他不出手,便是黑衣人再多,英亢也能逃得活命。
右烈转头看向英亢,似是犹豫。
小秋抱紧情郎,心里反倒安定,反正是同生共死,所有事情都偿了心愿再没遗憾。
右烈咬牙,似要动手。英亢却仍是没事人般站那儿,不见动静。
“右兄,你好好对待明玉,贺秋死了也不怨你。”
听到“明玉”二字,右烈显然震了一下,又犹豫起来。
宣永元叹道:“烈儿,看你粗陋,却这般痴情。来人――”
两个黑衣人随之从厅外推进来一人,身着红衣,不是明玉是哪个。
“小奴!”右烈一看就要上前。
黑衣人的刀却架在明玉脖子上,右烈又止步。
宣永元轻声说:“烈儿,我没难为你的心肝,你今日杀了英亢,便能与他团聚。”显是拿明玉作胁迫了。
右烈眼一红,看看明玉,再看看英亢。
小秋对着宣永元:“你便是个卑鄙小人,专喜拿着软肋逼迫他人,活该一辈子没人爱你。”然后转头对右烈说,“右兄你动手吧,我和英郎一,也不愿你和你的小奴分开。”
“烈!”刀架在脖子上的明玉喊了声。佳人眼里全是坚决,竟拿脖子去磕刀。
“小奴!”右烈心胆俱裂,扑了过去。
幸好,黑衣人警觉及时制止,可明玉脖上的血也流了下来。
“烈!”明玉看着右烈,眼泪流下来。
“小奴别说话,右烈明白你的意思。”右烈说完,向宣永元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义父,你将右烈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给右烈财富,教右烈武功,对我有大恩大德,我给你作牛作马一辈子也是应该。当日,我为救义父把小奴留在大都,害他吃尽苦头,可我不后悔,若没救义父,就没有今日的《第一法》,也没有以后的好古斯。但是我救你一命,已经还清了所有,右烈剩下的都是小奴的了。我答应他绝不伤害贺秋,杀了英亢就是杀了贺秋,右烈不能这么做。”
宣永元显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你不杀英亢,我对明玉也不会客气。”
“右烈那么做了,小奴一辈子都不会欢喜我,和死了也差不多,还不如和小奴一起死,下辈子还做夫妻。”
英亢拍拍小秋的手:“他们和我们一样呢。”
小秋咬住唇,看到明玉也正向他看来,这佳人内里也是这般刚烈的呢……
宣永元呆怔了一会儿,叹口气,看看不吭声的英亢:“你可真沉得住气。”
英亢笑笑:“唉,宣兄,我跟你斗了这么多年,一直不分上下,这怎么能例外呢。”
宣永元盯着他,眉头皱起。
正这时,却听得外面黑衣人大喊:“不好,有人攻――”
只听外面杀声阵阵,也不知是谁攻了进来。
“英亢,这靖河城是我南军控制。”
“嘿嘿,南军听右烈的,你把右烈扣在这里,南军能听你的么?”英亢闲闲地说。谁让你一直在幕后操纵,军中人认得你是葱是蒜。
宣永元不说话,脸色阴晴不定:“你未带任何人过来,谁会来帮你?”
这话刚完,厅外已响起雅枫的声音:“我说宣永元你这老娈童怎么还没死?”
接着便是秀正的声音:“英帅,我和一庭把外面人都撂倒了!”
英亢对着迷惑的宣永元:“英族的家奴正在抵抗侵军,我黑旗最精锐的部属早都从巫国潜进这里,你怎忘了黑旗追摄万里也不会追丢一个人,何况是追的是我。”
雅枫、一庭、秀正都跨进了大厅,看到团团围住英亢的黑衣人,雅枫说:“我说姓宣的你也是聪明人,撤了人吧,免得多伤人命。”
右烈这时站起:“你们别伤了老子的义父。我虽不杀英亢,也不容你们伤我义父。”
宣永元听了,心里难免一热:“都撤了吧。”话中说不出寥落。
黑衣人纷纷撤了武器,右烈一把搂过他的心肝明玉。
一庭开口:“宣大人!”一揖拜下。
宣永元莫名其妙,奚一庭和他向无往来。
“你是奚一庭除英亢外最佩服的人。受我一拜!”
小秋心里明白,一庭一直认为废奴万难,可是宣永元使这件事变为现实,无论他用了何种手段。
雅枫也凉凉地:“右蛮子,我可没要杀他,本公主要杀他,他早就没小命了。”
秀正问一庭:“我们不杀这老小子?”得了个白眼。
英亢走到宣永元面前:“宣兄,英亢其实佩服你,要坐天下没点手段怎行。只不过,你一直身幕后,人人都以为你死了,到时得了天下,谁去坐呢?”
宣永元看着一众人,反倒想通般放开了,轻笑:“这天下我坐不了,我可以立新君,学英亢你当监国。”
“新君?”众人疑惑。
“你们以为传玉没有孩子么,哼,我宣永元早给他留了后,日后传玉的孩子就是古斯的帝君。”
雅枫最是惊讶:“你替我皇族留了血脉?像我还是像我叔叔?是不是真的?”她以为……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
“我骗你做什么,我对传玉是真心。那孩儿像你。”
小秋看看英亢,凑过去轻说:“这人半真半假谁都搞不清。”英亢捏捏他鼻子:“那是帝王之道。”
英亢正言:“宣兄,英亢本打算统一古斯后,再废奴。我一生自问样样强过别人,可这废奴一事,我就输给你。我这多年都错了,古斯只有废奴才能兴盛。”
这是他平生第一认错,还是向死敌。
一庭眼里闪了闪。
“英亢也是死了的人,即便再现人世,是天下奴隶的仇家,也是贵族的仇家,再不能坐古斯的天下,我是打算将古斯交给雅枫。”
“切,谁要啊!”雅枫不屑喊道。
连秀正都笑:“那女人坐天下,郎将我都能坐啦!”
小秋看看英亢,他想说什么呢?
隔了半晌,厅中全无声音,英亢抿唇,沉声说:“如今,英亢觉得,宣兄比我们任何人都更适合管理古斯。”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他。厅内针落可闻。
“英亢自幼立誓要振兴古斯,可,我没有宣兄做得好。这《古斯第一法》我便创不出,这个天下应该由你来坐。”
宣永元这时是真的呆了。
他争了一辈子,他想废奴,他想权势,他要天下,他要一切。眼前人最终得胜却要让给他?这是和他针锋相对数十年的英亢么?
雅枫咬住嘴唇没说话。
秀正想说给一庭掩住嘴。
右烈抱了明玉,两人对望。
小秋牵了情郎的袖子。
“我是为古斯。宣兄,英亢和你还是不分胜负。一国不能有二君,我和小秋,一庭和秀正,雅枫,英族,郎族,黑旗部属,我们都会永远离开古斯,再不回来,你可以安心坐你的天下,只要古斯兴旺,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们。”
“英亢,好,好样的!”右烈翘了拇指,“你是英雄,真英雄,老右没白救你!”
他转而向宣永元跪下:“义父,烈儿也太惹眼了,右烈想和他们一起离开。”
宣永元好不容易接受所有信息。毕竟也非凡人,立时镇定下来,和英亢击手立誓。
似乎,一切就这么定下来了,宣永元却又觉得说不出寂寞:“你们都走么,烈儿你也走?剩我一人……”
小秋撇撇嘴:“我们都有人放不下,你却放得下任何人,没有人陪着也还有你的天下,怕什么呢?”
英亢笑着搂住小家伙:“还是小乖最聪敏。”说着亲了一口,当先离开。
秀正老大不情愿:“我们就这般走了,真太便宜那老小子!”
一庭今日特别快活,竟出手捶了秀正一下:“你不愿与我一块么?”
“啊,不是啊,秀正当然和你一块……”秀正追着一庭出去。
右烈抱了明玉向他义父拜了三拜,也早早离去。
宣永元呆立厅中,竟都走了,像一场梦。
32 尾声
夕阳,大海,巨舟。
郎将秀正,怅惘地站在船边,向着古斯的方向眺望,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他们离开古斯,在海上已经航行了一个月。
古斯有什么不好呢,古斯有无数酒楼有无数妓院,有黑眼睛黑头发正宗的美女。去流西干吗,流西的酒一股骚味,流西的美女看样子还行,摸上去一手毛,还有臊味。要不是一庭要去,他郎秀正死都要呆在古斯。
唉。唉。唉。
一庭和顺道回家的斯里经在甲板上下棋,他最近迷上了流西的象棋。
斯里经下了个棋子:“奚将,你心神不定。”
看着远唉声叹气的秀正,一庭收过心神,有些窘,也下了个棋。
虽然秀正那呆子一声不吭就带了所有族人跟他远去流西,可总是闷闷不乐,思乡成灾,他后悔了么?
这时,秀正总算蹩了过来:“木生老头,流西可有打仗的地方?”
“啊?”斯里经摸摸鼻子,“有人的地方就有战场。但是所谓――”
“好了好了,”秀正遮住耳朵,“有打仗的地方就好,其余麻烦别说了!”他可受够了这流西老头的罗嗦,天天跟一庭宣讲流西的啥教义,偏偏一庭还上了劲,他郎秀正才不理这茬!
好无聊。
郎秀正看看这座大船,斯里经,一庭,英帅,贺秋,右烈,明玉,哇呀呀呀,一个都不是他能欺负的,他决定了,明日他要去后边那艘巨舟,嘿嘿,上面全是他郎秀正的部属,好好出他娘一口鸟气,给憋得受不了了!
先整谁呢,桓福?对,那老小子,竟然去偏帮贺秋,哼,看我不整你。
郎秀正终于有事做了。
明玉窝在右烈怀里,右烈靠着粗粗的旗杆坐在甲板上。
痴痴看着朦胧的红日被蓝得炫目的大海托起,明玉觉得这是世上最美的景象,他一辈子都没见过,也一辈子都看不腻。
他不免记起,夺去他初夜的明昔流口中的大海。此刻大海的美丽比他形容的更要美上百倍,因为,因为是右烈陪他看啊。
他又朝右烈怀里窝了窝。
南蛮右烈,已经抱着他的小奴坐了半个时辰了,小奴一句话都没与他说。
那个红鸡蛋一样的太阳卵子怎么老是落不下去,他都快急死了。也不懂小奴为啥喜欢,这有啥好看的,自从上了船,每天都要看。哪有小奴好看!
右烈看不够似的盯着他的宝贝,斯里经老头说流西有种医术能够治好小奴脸上的疤痕。他和小奴老早就不在意这个了。
“梅、子。”
啊,小奴总算说话了,右烈忙从身旁准备好的坛子里拿出酿了许久的梅子,小奴最近爱吃。
塞进明玉红嫣嫣薄唇:“好吃么?”
“唔――好、吃……”含着梅子,话语含含糊糊,说完又不吭声了。
唉。
老子要是那颗梅子就好了。
右烈极其嫉妒。
“你放心英轩?”小秋趴在英亢身上,两人都窝在船舱的床上。
英轩已经十七岁,准备在古斯开创属于自己的世界,不愿跟着大家离开。
“随他。”
“可,你不怕宣永元对付他?”
“没点障碍还能成才?”
“可――”
英亢抓握小乖的屁屁,大嘴朝小嘴一口亲上去,能不能不说那个兔崽子啊,他的小乖比天下所有后妈都强。
“快吃饭啦!”小秋在情郎身上扭来扭去地不依。
你这么样子,你让老公受得了么?
英亢一个翻身压上去。手压手,脚压脚。
小乖的手渐渐好转,他看着圆圆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粉粉的嘴唇。
小鹤,知道么,这是英亢一生最大的愿望,与你四游历,过神仙都羡慕的生活。
我们去创造我们的世界。
古斯国经历战乱,传玉十岁的儿子传玺继位,监国是当日侥幸脱难的权臣宣永元。
帝国废除奴隶制,每年派最优秀的学子到流西学习。
当然,奴隶刚获自由,社会各阶层矛盾重重,不过古斯的未来光明无限。
只是,国之初定,黑旗白鹤的首领英亢与贺秋却没了音讯。
传说纷纷,有人说,贺秋见英亢病逝悲痛欲绝下殉情而死;有人说,英亢并未死,两人在最后的南北决战中破空而去;有人说,他们曾在流西、在更遥远的大陆见过他们。
众多传说便成了辉亚大陆的鹰鹤传奇了。
二十年后,时机成熟,古斯第二立宪。
四十年后,古斯一片昌平,宣永元病重。
宫中侍卫说,夜时,他们看见有多个神仙也似的人来探望,众人相聚甚欢。
――全文完――
恶搞番外
右烈急得像热锅上蚂蚁,怎么啦,他的小奴怎么啦,今天早上起来,吃什么吐什么,是不是他昨晚上有点过分?
贺小秋一掌拍在南蛮子头上:“你老实交代,昨天欺负我家明玉多少?你这个淫荡无耻大色魔!”
右烈也后悔,这,不是故意,可是小奴那叫唤,他是人,是人就不会忍得住!
其实也还好啦,四,不算用嘴做和用手的两,四而已!
可是小奴他,早上起来,脸色差极了,难道真是昨天太贪心,这……
右烈猛地扇了自己俩耳光:“老子不是人!老子对不起小奴!”
贺小秋还想骂,给他老公揽到怀里,人家那是家务事,清官还难断呢,有空还不如和英郎我好好营造我们自己的性福生活。
小秋跺脚,去看明玉。
秀正远远看着不作声,照理说,他和明玉、贺小秋的立场是一致的,可是,可是,他堂堂黑旗双鹰,难道跟俩小白脸混在一起,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可是,秀正偷偷伸手揉了揉后腰,他家一庭实在太狠,虽然他郎将风里来火里去皮糙肉厚,可日日被这等操法,迟早得散架。
你说一庭明明是个坐怀不乱真君子,怎地暗地里这等粗野,真真一个闷骚。
那明玉还有贺小秋护着,我,我去找谁?
郎秀正欲哭无泪。
一庭温文尔雅请了斯里经老头给明玉诊治,经过秀正身侧,竟在那说不出口部位重重捏了一下,“哎哟”,秀正痛得紧,却声都不敢吱。别人看了可得笑话,忍,忍,忍,忍字头上一把刀!
斯里经给明玉看了半天,却一字不说,脸色越来越奇怪。
右烈额上豆大的汗珠子全都沁出来。
连英亢、小秋和奚、郎两人脸色也凝重起来。
这佳人好不容易苦尽甘来,难道又有厄运?
反倒是明玉本人躺在床上,神色平和。见右烈紧张,还伸出手:“烈!”
右烈一步上前紧紧捏住小宝贝的手。
“请问……”斯里经开口。
所有人盯着他。
似有尴尬,流西老头把右烈拉到舱外。
小秋坐到明玉身旁,明玉朝他笑:“没、事。”
“嗯。”
等待就是煎熬。
“噔噔噔”,右烈用跑的进来。也不说话,兜头兜脑抱了明玉乱亲。明玉推他,他也不理,还是亲。明玉恼了,大家都看着,怎好这么样子。
狠狠咬下去――
右烈的嘴被咬得血淋淋,啧啧,他抹了血直笑。
明玉倒是悔了,脸涨得通红,拉下右烈头,用袖子给他抹血。
英亢拉了小秋要走,秀正则看得津津有味,原来牙齿还有这般作用,他偷偷瞄向一庭的薄唇,上面咬出血是啥样子?
右烈横抱了明玉上了甲板,对着莫名其妙的另外四人高声宣布:
“老子要做老子了,真正的老子!哈哈哈,真正的老子!”
啊?啥意思?
“你们这帮蠢蛋还不明白,小奴的肚子里怀了我右烈的种!哈哈哈,我要做爹了,我要做爹了!”
他别是烧坏了吧?
小秋看向斯里经老头。
老头皱紧双眉:“右太太是怀孕了,不过,右太太不是女性,却有怀孕的本领,也许来自家族的遗传。”
怀孕?
明玉摸着自己肚子,右烈的孩子?
他能给烈生个和烈一样的孩子?
后来明玉才透露,他是自小被明家由一个海岛上带回辉亚,至于家人他早就不记得。或许他就来自一个特别的种族吧?
幸好明家还不知道他这项特质,否则所受恐怕更难想象。不过,他多年被摧残,原本早就失了生育本领,这特殊体质会成为永远的秘密,却不料得了英亢一颗素玉丸。素玉丸是滋阴补阳培源固本的至宝,明玉服下不久,身体被损坏的全都修整完好。
也算是右烈蛮子有蛮福,日日痴缠,竟让明玉有生第一怀了孕。
不过,斯里经再三强调:一定要严密保护胎儿。
明玉竟然要生宝宝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然后,欣喜若狂。
这漫长海程终于不再寂寞。
右烈望着身边的小奴。
挺着大肚子的宝贝。
这里是他的孩子,有两个。双胞胎。
明玉非常辛苦,虽然体质恢复,可总是经过重创的,又是男人的身体,比一般孕妇不知辛苦多少,可是,看得出,他很开心,笑眯眯,将眼睛笑得弯弯,像一轮月亮。
好美,这样的明玉好美。
右烈摸着下面的热硬,小兄弟,你就只能忍忍了!
轻轻揽过怀孕的老婆,右烈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混蛋。
秀正有些嫉妒,嫉妒能拥有共同骨肉的明玉和右烈。
英帅和小鹤还好,至少英亢儿子都有四个,小贺说到底讨厌身上贺家的血。可是,可是,他郎家,一庭的奚家,都没有后啊!
为啥我不能像明玉――呸!我郎将秀正难道也要学别人怀孕,呸呸呸!
若是一庭能够……
唉。
这到如今下变上还其修远兮,其他,别提了。秀正扁嘴。
英亢也有些眼热,虽然他有多个孩子,却没一个是小贺的。
不过要小贺去怀孕,挺了大肚子像明玉那般没日没夜地吐,他也不愿。
要小贺受苦,再好的事情也罢了。
再说,他的小贺,经了这多事,仍像个孩子,有这么一个不就够了?
不过这孩子却是偷偷瞄着明玉的肚子,想什么呢?傻宝贝。
我和你,就足够了。
小秋可没想过要孩子,他讨厌身上那一半贺家的血。
只是,英亢会不会想要呢?
不准,他不准想要,他有我就够了。
只有我和他。
我和他。
永远在一起。
两个人。
一庭感叹世界无奇不有。
他对这些事情很淡,不过他那傻秀正似乎心事重重,多半是想要个孩子了。
可惜,可惜自己不能给他。
他会不会后悔?
哼!
郎秀正,你再不能后悔。
你是、我、的。
奚一庭的。这辈子别想甩开我!
明玉沉沉睡着,梦里,是他的宝宝,和右烈一样的黑黑的、眼睛只剩一条缝的漂亮宝宝。和右烈一样有胸襟有气魄的宝宝。
宝宝叫我爹爹还是娘亲?
对哦,有两个,一个叫爹爹一个叫娘亲?
明玉笑着醒过来,发现自己又是枕着右烈的铁臂。
宝宝是哪一怀的呢?
难道是在那个密室里,坏人……那个坏人总是那么一无顾忌。每都说些下流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是若干年前的第一,那个嘴里说着粗话的黧黑大汉和自己在众目睽睽下的第一,他竟然能在他眼里发现埋得很的愧疚和温柔。
他对他说,会保护他周全,会为他做任何事。
那么多人说过,可他,只信烈。
他的烈,最英俊最温柔最勇敢最好的烈。
我会生下和你一样的宝宝。
明玉笑得好美。
明玉的两个宝宝都是男孩儿,一个美,和明玉一般,一个不美,和右烈一般。
右烈抱着未来的绝世佳人亲个不停。
明玉抱着未来的绝世英雄亲个不停。
若干年后,绝世佳人和绝世英雄,两个永远不对盘的兄弟,会发生什么?
――番外完――
后记
这是轩辕悬真正意义上的女小说。
太折磨人了。
从21年8月到2年7月,整整三年。又经2年11月、25年11月两修改,精疲力竭。
设定是早就完成的,但是三年间心境改变,文中角色也有了不同程度改变。
小说里的三对,悬悬都喜欢啊,当然对某对是有偏爱的。
我希望他们在我脑海里永远幸福生活。
在这个故事里,还有宣永元,是不能忽略的人物。有他,才有社会进步。
废奴,这个主题是在写的过程中越来越完善的,本来只不过拿来作为背景一用,却越写越多,到最后,发现,即使十五万字,也涵盖不了这么复杂的内涵。只能作罢。
总体而言,还是讲爱情的故事,甚至并没有很强调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爱情。
只是一种可以燃烧的感情。
这个故事,曾经一度,将小贺设定得很决绝,为了废奴,抛弃一切,也就是现在宣永元担任的这个角色。可是,终究不忍心。
也曾经想过把明玉和小贺送作堆。
可是,某天,突然从脑中钻出了右烈来,一切都改变了。变成现在这样的故事。
如果你喜欢现在的故事,请一定感谢右烈先生。双胞胎的父亲,正咧嘴抱着美丽的老婆看两个儿子拌嘴。很幸福。
修完稿的时候我顶顶亲爱的祖父过世,守灵三日,看着他变为几捧白灰。只能说,珍惜每一日,过好每一日。
希望大家永远幸福,永远相信幸福。
最后,感谢始终陪我写完下篇《鹰鹤记》、以及之后修文的小涛涛和不厌其烦催文看文的小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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