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火 + 番外
一
手机铃声响起来时,于睫正坐在台阶上喝果汁。
“喂?”
“喂你那个大头鬼!”电话那方气急败坏的声音是她的死党箫静。“居然翘地中海的课,你不想活我还不想死……”
“我的生死与你何干。”
于睫闲闲喝完最后一口果汁,把手里的盒子瞄准前方三米远的月亮形垃圾箱。
“……好好,我算是知道了,好心总是被当驴肝肺,我还真是贱啊……”
话说得恨恨的,声音里却隐约带了笑意。
“不是吧,今天才知道?”于睫手一扬,果汁盒正中目标。“地中海点名了?你怎么说的。”
“是啊,每你不在时教授绝对点名……我怎么说,还能怎么说,说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在宿舍休息。”
“他信了?”
“应该。因为我说得很暧昧……”
于睫只一愣便立刻明白箫静的意思,她翻了个白眼。
“你现在在哪里?”
“猜猜?”于睫把脸放到膝盖上,嘴巴一开一合,“我给你提示,这里离学校不远,周围全是草地,我现在坐在某人门外的台阶上,这个某人……他房子前面有棵很高的树。”
“我靠,小吴老师!”
“Bingo!”于睫打一个响指。
“亲爱的,你真的在吴老师家门口?”
箫静求证。
“骗你干什么?”于睫把脚直直伸开,她穿了白色热裤,于是一直裸露在外的长腿被阳光染成淡淡金色。“我说过我要追他。”
“我以为你开玩笑……”
“刚开始我也以为自己开玩笑,不过……想想看,某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居然每天都可以吻他的唇,真不甘心。”
箫静在电话那方翻白眼。
“姐姐,拜托,你都知道他有男朋友了还想去追人家?”
“他又没说自己是gay。”
“……至少他现在的情人是男的……”
对于睫的话箫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吴若言去年才从美国回来,据说他有过女朋友也有过男朋友,自然,这样一个事实在最初时让学生们都炸了锅,而他本人对那些异样眼光却一点儿也不在意。
“恩,这个男的前任是个女的。”
那女孩于睫见过,是个混血美女,面孔和身材都几乎完美,吴若言和她交往了四个月以后说拜拜。
“我说阿睫……”
“恩?”
“你说我们学校干嘛开放到这种程度?”
相对于国内其他大学来说,于睫和箫静就读的大学实在是属于另类。
“校风就是追求自由张扬个性,不开放怎么行。”于睫揉一揉鼻子,“再说了,喜欢男人或者女人和学校没什么关系吧。”
“要放其他学校话,小吴老师绝对要被踢出去。”
“那他早乐得回美国去了。”
“不一定。”箫静对于睫居然没摸清敌情就擅自出战表示鄙视,“我说,你既然决定要追人家至少也得稍微做点调查吧。”
“……你今天打这电话目的就是准备做我狗头军师?”
“美得你。”箫静终于想起自己该说的话来,“地中海布置作业了,下礼拜交。我看你有时间还是去图书馆泡一阵子,题目有两个,任选一个做篇论文。一个是人类和机器的关系,另一个是关于生物技术发展的思考。”
“黑客帝国和侏罗纪公园?”
于睫脱口而出。
“靠,姐姐你可真是才思敏捷啊。”箫静笑了两声,“不跟你闲扯了,BF在外边等我。你可把论文这事放心里,别扭头又忘。”
“知道,你去约会吧。”
于睫把手机从耳边拿下,顺手塞进了衬衫口袋里。
阳光越发强烈了,被树上茂盛枝叶剪碎的光芒班驳着落下,在地上印出一个个形状各异的光影。于睫往树荫下挪了挪,忽然感觉有些无聊。
她得老实承认自己纯粹是闲过头了才做的这个决定,因为要说她是真喜欢吴若言到了要告白的地步好象还不至于,可现在她的确是坐在人家家门口,守株待兔一般。于睫叹口气,她把下颌放到膝盖上,开始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决定了要追求小吴老师。
吴若言刚进校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而当他第一出现周一的晨会上,那个身穿白色休闲装,笑得微微腼腆的俊美男人从系主任身边站起并且用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介绍自己时,于睫敢肯定全系起码二分之一强的女生脸成了粉红色。
那时她倒不属于这二分之一,虽然也的确被吓到,吴若言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得多,根本不象已经三十的男人。
回去上课以后于睫发现她所在的班级成了全校学生眼红的目标――吴若言被分到他们班教课,而且做了班导。
“小吴老师真高。”
吴若言站在讲台上做介绍时箫静用胳膊肘捣一捣于睫。
“身材也不错。”
于睫表示同意。晨会上他离得太远,就算她眼睛是15也没怎么看太清楚。
“来做老师实在是英俊过头了……”箫静做总结,“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而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了箫静预感没错。
某班会时间有女生大胆发问,“吴老师你有没有女朋友。”
吴若言微笑。
于睫有些失神。吴若言的五官真是非常俊美,但线条明朗,不会让人感觉女性化。她唯一遗憾是他的嘴小了些,她认为这样让他太过柔和,不够man。
“如果你问现在,我答有。”
居然还分时间段?于睫来了兴趣。
“那以前没有?”
问话的女生开了口才觉得自己象傻瓜,答案显然是明摆着的。
“以前?以前是男朋友了。”
这吴若言没有笑,他甚至微微皱了下眉,似乎想起了什么。
教室里一片静寂。
过了三分钟,还是没人问出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老师你是gay?”
因为答案肯定,但也否定。
这班会后有关吴若言的各种猜测以星火燎原之势在学校里肆虐了整整一礼拜。这礼拜里小吴老师收到无数情书或者疑似情书,其中还有不少是男生写的。
“他不说他有女朋友了吗?大家都凑什么热闹?”
置身事外的于睫问同样置身事外的箫静。
“美人谁不喜欢?”
箫静是有BF的人,于睫没有,虽然追她的男生不少。
“这也太……”
“是很夸张,”箫静BF在学生会,据说现在学生会开会一半时间都在讨论和吴若言沾边的事。“不过我倒听了不少八卦,想不想知道?”
于睫摇摇头,她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这时有人跑进教室。
“吴老师的女朋友……女朋友来接他,在外边!”
呼啦啦,窗口边立刻填满了脑袋。于睫也在其中,她发誓她绝对没什么兴趣,只不过是本能反应罢了……
系楼外停一辆很拉风的敞蓬红色跑车,穿了白衣的吴若言站在车旁和坐在驾驶座的长发墨镜女人说话。过了一小会儿,女人开车门,起身。
于睫听到身边男生吞口水的声音。
女人很高,身材完美,她摘下墨镜,这连于睫都忍不住吞口水――她太美丽,轮廓清晰,五官亦精致到了完美的程度。
吴若言和她贴了脸颊后说再见,她便上车走了。
“……学校一定是故意放她进来的。”箫静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到于睫背后,“打击一下大家的自信心,看,这就是小吴老师的GF,难道你以为你比她还漂亮?”
于睫乐了。
“是,要是我的话,一定换了去追他GF。”
“靠,我居然不知道你是这个……”
“美人谁不喜欢?”
于睫把箫静的话原封不动扔过去。
然而这世界确有人不喜欢美人。
比如吴若言。
自从那个绝色美女在学校中出现过一后对小吴老师痴的学生数量大大减少,而就在大家得知她其实是位混血美女,两人只交往了四个月,这是特意从美国追着吴若言回来时又有人暴出了惊天消息。
“吴老师现在和他BF同居!”
真是跌落一地眼镜。
大部分人不信这个,认为是谣言。
传消息的人是个男生,他很委屈,“我是亲眼见的,吴老师住的那边常有个男人进出。”
“这样就能说明他和BF同居?”
立时有人嗤之以鼻。
“可是,可是……”消息源立场是坚定的,却半天没说出理由,“算了,不信话你们自己去问,吴老师肯定不会说假话。”
他这样说的时候,于睫注意到那个男生居然脸红得厉害。
箫静也看到了,于是她拉一拉于睫,她扭头看她,箫静便微笑,笑容里满是暧昧。
“你信?”
于睫问。
“你呢?”
箫静反问。
“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个不关我事。”
说这话时于睫居然觉得自己底气不足。
然后发生了更让大家跌眼镜的事,真有人下课时追上吴若言问他关于女朋友或者男朋友的事。小吴老师的回答很坦白,“是,我和丽姬分手了,现在和男朋友住在一起。”
提问的人石化三十秒。
于睫决定视小吴老师为偶像,学习他的坦然大度和拿得起放得下。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其实已经在积累的好感慢慢显形。而完全成形是在一个月之后的某个周末,地点是学校的露天泳池。
箫静和BF游泳,顺手抓了于睫作陪。
“真是,不会游泳还专门泡大池……”
于睫坐在池边看箫静趴在救生圈上表演旱鸭子过河。
“怎么不下水?”箫静终于挣扎到于睫旁边,她抓了她的小腿喘气,“喂喂,我见到熟人了,那边……”
于睫抬头,游泳池对面有个男人正和箫静BF说话,他很高,身上披了白色毛巾。
“小吴老师?”
不能不说自己是有点惊讶的。
“是啊,回去宿舍里一说的话从下礼拜开始游泳池肯定人满为患,哈哈。”
箫静用力扯了一下,于睫“嗤通”落到水里。
“FT,你谋杀啊。”
于睫的脑袋冒出水,她一边“呸呸”吐着水一边破口大骂,然后抹一下脸睁开眼睛。对面池边正好有人拿下了披着的毛巾,是吴若言。
他第一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于睫眼中。
“OMG,我从来不知道他脱了衣服以后可以这么性感。”
箫静趴在救生圈边,眼睛瞪得滚圆。
是,我也这么觉得。于睫想。
平日里吴若言爱穿休闲衣,他个头够高,185左右,休闲衣又大多宽松,于是显得这个男人偏向纤瘦一类。却没想到他脱去衣服后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他有肌肉,很漂亮的肌肉,很柔韧覆盖住他的身体。
吴若言跃进水中。
明明是隔了很远,于睫却感觉一波浪涌到自己身上。
“阿睫阿睫,小吴老师真是极品……”箫静扭过头,看到面色微红的于睫,“你干嘛,怎么脸红了?”
脸红?很烫倒是真的。
于睫吸一口气潜到水里。池水清凉透骨,于睫慢慢睁开眼睛,开始适应这个蓝色世界,她向前游去。
光芒被水波抖碎,耳中除去水的呢喃再听不到其他声音,而前方隐约有人影出现。
吴若言。
他的头发在水中显得柔软无比,他看到了于睫,于是他笑。
于睫也笑,一不小心张开了口,水哗啦啦灌进去。
就算是反应再快也还是喝了两口水,于睫的脑袋冒出水面,她很大口呼吸着来自陆地的空气,悲哀的发现自己长时间没来游泳肺活量居然小了……
箫静正好就在周围。
“小吴老师上岸了。”她向于睫报告,“啊,我喜欢水珠从他身上滴落的情形。”
于睫扭过头。
吴若言站在池边的淋浴头下,他拧开水,让水流自脸上浇下。他的手指插进湿透的发间,慢慢滑下,从面颊抚过。他闭了眼睛仰起头来,于是水顺了喉结流下,在面上停留的手指跟随水流,抚过绷紧的颈部。然后他甩一甩头发,那模样象只洗澡的小狗。正好是面对于睫的方向,吴若言张开口,水流了进去,又顺了他的唇满溢出来。
于睫忽然一把抓住箫静的胳膊。
“阿静!”
“你干嘛!吓死我了。”
“我决定了,我要追他!”
唉,于睫叹气。她的腿有些微微麻了,她有些想打退堂鼓了。
是的是的,就算不想承认,也还是无法忽略某个事实……借用箫静的话便是,于睫MM,你爱小吴老师的身体多过他的心。啊,不要否认,这是健康女孩儿该有的心思。
当时于睫反问,难道你不爱?
箫静转一转眼珠。
怎会不爱,但他实在太过俊美,对我来说犹如幻梦一个。远远看到就好,走近了反而不妙。
于睫表示不解。
笨!箫静恨铁不成钢样,我自制力没你强,鼻黏膜脆弱,太容易因脱水加贫血而早夭。
于睫立时跌倒。
其实箫静说得不错,就算是在她们这间外人看来已经很不可思议的大学里,吴若言也仍然是个不可思议的存在。最好做法还是远远看他,不要走近。可从游泳池之行后于睫心里便老也忿忿不平,那么性感的小吴老师,干嘛老天爷要把他给另外一个男人呢。
正好昨天箫静又对了于睫一番感慨――
“上午我拿报告过去办公室,小吴老师正在偷吃零食。见我进去他抬起头对我笑……那时我真是有种犯罪感……”
“犯罪感?你该不是又拖交全班的报告了吧。”
“靠!不解风情的家伙。”箫静翻白眼,“我是说他的嘴唇,嘴唇!真是适合亲吻。”
于睫脑子里顿时一片粉红。
说来说去,假如不是箫静那句话,也许她还不会什么都不考虑便选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翘课,然后坐人家家门外,等待某人出现。
……
总之一句话,于睫现在可是越来越后悔了。
微微的风声中混进越来越清晰的汽车马达声,于睫直起身来,她等的人就要出现了。
银蓝色的Jaguar慢慢在眼中凝成图象,于睫呼吸――镇静,关键时刻怎能紧张。她给自己打气,然后她起身,拉了拉被坐得皱巴巴的衬衫下摆。
吴若言的车子无论什么时候看都和他本人一样,惊艳。
其实于睫一直觉得奇怪,看吴若言的样子还有他的车子还有他的房子,这个男人家底绝对不薄,可为什么会回国然后进她们学校做了助教呢?不是她看不起教育工作者,而是事实的确如此,就助教那点工资,养车怕是都成问题。
迷般的小吴老师。
这是班里女生一致公认的说法。
也有更离谱的说法,想尝试平民生活的优雅王子……用箫静的话来说就是,真他妈欠扁的狂想啊。
越来越近了……
于睫吞口口水,她的心跳很快,她的手心全是汗。
Jaguar全部进入视野,并且清晰得似乎连驾驶座里的人都能看得清楚。于睫一个呼吸,然后迅速转身躲到树后。
我不是胆小,绝对不是。她对自己说,我只是忽然有点迟疑罢了。
那毕竟是一个和男人相爱的男人,或许他的性感,只是为那一个人盛开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于睫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的,这样浪漫的,不和适宜的想法。
车子在屋前停下了,吴若言下车关门。他穿得很简单随意,牛仔裤和黑色衬衫,短发有些微乱,他转过了身,于睫偷偷探眼看,还是那么俊美的面孔,薄唇抿着,隐隐透露出一种被叫做“倔强”的情绪。
这怎么会是适合亲吻的嘴唇呢?
于睫还是觉得吴若言的嘴小了点,而且,最适合亲吻的嘴唇,不该这么薄。
吴若言没有忙着进屋,他看了看四周,剑眉微微皱起。于睫立刻把自己全部贴到树后,大气不敢出,她决定吴若言一进门自己就马上溜。
或许是觉得自己看错了,吴若言轻轻摇头,大踏步走上台阶。
于睫这下肯定自己回去以后要被箫静笑死……
吴若言开门,进屋,然后关上了门。
于睫松口气,准备离开。她转过身,愣住――和她正面相对的,是一扇关上的窗户,但窗帘没有放下,它被从中间拉起,于是外边的人能看到屋里的一部分空间。
她看到了吴若言。
确切来说,是小吴老师的侧面,他的侧面出现在窗前。于睫睁大了眼睛,她能肯定,吴若言身后还站了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一定是抱住了小吴老师。
上帝啊,我绝对绝对没有想过做一个偷窥的坏孩子。
我只是,我只是无法移开脚步……
于睫和窗户的距离其实很近,近到只要吴若言一扭头就可以看到窗外站着的面色粉红的女孩,近到于睫能看清楚拥住小吴老师的双手。
绝对是男人的手,手掌不小。但手指很漂亮,直而且长,指甲修剪得整齐洁净,皮肤是滑润的象牙色,骨节亦不粗大。
那是适合与乐器搭配的手,于睫昏昏然时这样想。
那样的手,一只停留在吴若言的胸前,另一只抚在他的脸上。它们不是静止的,它们都拥有生命一般。胸前的手从上下两枚纽扣间的空隙探进,于是吴若言胸膛起伏,他微微开了口,含住抚在自己面上另一只手的中指。
那只手的小指上戴了一枚指环,银白色的……于睫其实很惊讶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候还有闲情那么仔细观察那双看不到主人面孔的手。
吴若言半闭了眼睛。
当然,便是他不闭眼睛,于睫也不担心他会看到自己。这种时候,就算他转头面对她,眼里也不会有她吧。
黑色衬衫的纽扣被解开了一半,而吴若言伸出舌头,舔过在他唇边的那枚银白指环。
这时于睫终于看到另外一个人。确切说来,是他的头发,乌黑的,和吴若言一样是短发,微微的卷,微微的乱,他靠在他的肩上,头发擦过他的脸颊。
他该和他一般高,或是非常接近。
于睫发现自己居然越来越镇定,虽然脑子已经快被蒸得熟了。
吴若言转过身去,他转身的方向恰好背对窗户,于睫没有看到他的脸。他的身体隐没在她看不到的空间中,她猜想他们在接吻。
两个男人的亲吻。
于睫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学校,回到宿舍的。
她整个人都是晕的,脸颊高烧,脑子里似乎塞了一团粉红绒毛,明明什么都理不出来,却又说不出来的懒散舒适。
箫静坐在电脑前作图,她和一个数据搏斗了半小时还是没弄对,听到开门声便转过头。
“阿睫?”
游魂般的于睫坐到了桌边,满脸傻瓜般的甜笑。
箫静赶忙站起,她跑过去把手放到于睫额头。“靠,那么大太阳你居然在发烧!”
“……我是在发烧……”
于睫的眼睛还是找不到焦距,不过也还算听懂了箫静的话。
“你怎么了?”箫静把椅子拖过来坐下,“告白成功?小吴老师当即以亲吻一个当做誓言?”
“怎么可能,你满脑子都想什么啊。他都没见到我。”
于睫把装了凉水的杯子贴上脸颊,整个人好歹清醒了些。
“没见到你?他当你是空气?你不是坐他门口等他吗?”
箫静搞不懂了。
“我临时打退堂鼓。”于睫大方承认。“我见到他的BF了。”
“啊……”听于睫这么说,箫静立时把要笑她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去,“帅不帅?漂亮不漂亮?”
“不知道。”
“……”
“我没看到他的脸,只看到他的手和一部分头发。只能肯定他很高,和小吴老师差不多个头,不过他的手指很漂亮。”
箫静沉默片刻,然后她微笑。
“我喜欢有漂亮手指的男人。”
于睫叹气。“我想他们接吻了……我明明该把那个男人当情敌的,可我居然一点儿那种感觉都没有……”反倒还期望见到那个镜头了。
箫静想了想。
“我们在书里电影里也见过不少这样的情形吧,现实里的倒真是……基本没看到的,可话说回来,小吴老师和他BF怕是比书里电影里还要童话。”
于睫点点头。这个她赞成,所以现在最想的已经不是向吴若言告白,变成了想看看他的BF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
“不过……我说啊,我还真是想不通,小吴老师为什么会回国来做老师呢?”
于睫现在想了解这些她不知道的事了。
“我就说嘛,你想追人家好歹也对人家做点调查吧,结果什么都不管。”
“现在,现在调查也不迟!”
“目的怕是不同了吧……”
箫静何等聪明,立时便明白于睫心里的小九九。
“嘿嘿。”于睫贼贼的笑,眼睛闪亮。
“其实,关于小吴为何回国,我是大概知道一点的。”箫静咳嗽两声,“我想,全班,不,全校大概也就我比较清楚了。”
也不是不可能,箫静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全权负责递交报告,和吴若言单独接触的时间应该最多。于睫这样想着,眼睛已经直直盯了箫静。
“恩,我也不卖关子了。有我过去拿报告,办公室里就他一个人在接电话,听起来该是他家里人打的,似乎想让他找时间回去一趟。他挂电话把报告给我时我忍不住八卦了一下,问他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这个男人怎么看都不象是说出我爱国,我要为国家做贡献的激情人士。
听箫静这样问,吴若言微微一笑。
他象是想起了什么,于是眉头轻皱,眼神似乎也黯淡了下来。
“老师?”
箫静愣了愣,心说自己这问题居然那么大杀伤力。
“喔,我没事。”吴若言朝箫静展颜微笑,“你的问题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当初我就是为了他才决定回来。”
“是你喜欢的人?”
八九不离十,女孩子对这方面总是非常敏感。
“是。”吴若言答得很干脆,他的唇角带笑,“我一直在找他,从德国追他到美国,再到中国。我想就算要我跑过整个地球,我也要找到他。”
“真浪漫的男人……”
于睫愣愣看了箫静。
“恩,我也觉得。”箫静喝水润喉,“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找到那人没有。”
“还没找到?”
“没,我问了,小吴老师说没有。”
于睫想了想。“你是什么时候问他的。”
“他那时应该是和那个美女在一起。”箫静回忆,“过了一段时间才听说他们分手的事。”
“这样说起来,他找的人绝对不是她了。”
但她追他从美国到了中国,只四个月,他终于还是没有留在她身边。
“不知道现在那个男的……”
箫静转眼珠,“百分之五十可能性吧。毕竟他又没说他喜欢的人是男是女。”
于睫叹息。不知怎么的心里全是密密的温柔的疼痛。
下午学校里下了场暴雨。
太阳隐没在乌云背后,天空被黑色吞噬,一时间地动山摇人心惶惶。于睫把门和窗户都关好,打电话给箫静问她到没到体育馆。
“刚到,吓死了……那么大的雨。”
“是啊,我电脑都不敢开了。”
“阿睫……”箫静忽然支吾了一下,“那个,可以拜托你件事吗……”
于睫有很不好的预感。
“什么事?”
“……报告,我昨天忘记拿给小吴老师了,他刚打电话给我,因为明天要讲这个,他今天晚上得把它们看完。”
“FT,你的意思是要我现在帮你送过去?”
“等雨小点再过去也没关系。”箫静赶忙说,“他说晚饭前送过去就行。”
“那你不能自己回来送啊。”
“可BF今天的篮球赛要到六点半,等我们吃完饭都几点了……亲爱的亲爱的,麻烦你麻烦你,回来我请你吃提拉米苏!”
于睫沉默三十秒。
“我答应了。别忘记提拉米苏!一星期的份!”
“……姐姐你可真他妈够狠。”箫静咬牙,“没问题!”
“OK,我等雨小点再过去。直接送到他家里去?”
“恩恩,说不定还可以见到他BF喔。”箫静在电话那方奸笑,“想办法一定要见到啊,回来跟我细细描述一番。”
“做梦去吧。”
于睫挂上电话向窗外看,外边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倒是越来越猖狂。天黑得仿佛被什么罩住一样,光线透不进分毫……她打了冷战,后悔答应了箫静的请求。
半小时过后。
雨似乎小了,天空却还是黑的。
于睫在宿舍里转了两圈,终于一咬牙,把放桌上的报告用塑料袋密密包了三层抱在怀里,然后从橱柜里翻出一把伞……把伞塞回去,抓了件雨披出来。这是箫静为了玩户外特意买的,质料比较好,穿着也方便走路。
出宿舍楼时值班室的阿姨很惊讶问于睫,“同学你现在出去?”
“恩,要送报告给老师去。”
“……路上当心点儿,今天这天气可真是百年不遇啊……”
于睫点点头,心里把箫静诅咒了不下百遍。
箫静打了个喷嚏,坐在她旁边换衣服的男孩扭过头。
“怎么了?”
“没事。”
箫静揉揉鼻子。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但只响过一声便安静下来。箫静拿出手机,显示屏上一片漆黑。
“没电池了……”
“谁打来的?”
“不知道……算了,我想应该没什么急事,再说那么大雨有急事也不管了。”
于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熬过这一个小时的。
吴若言住的地方离学校其实不算远,走路走快些的话半个小时就可以走到,但现在于睫已经走了一个小时……还没走到,她觉得她就快要死在路上了。
鞋里反正已经全是水,头发大概也没干的了,至于脸上,泪水和雨水都混到了一起。现在她唯一指望的就是报告没被打湿,要不真是可以撞到路边的树上去了。
十分钟以后,于睫站在吴若言的屋外。
一天里来了两,不过心情完全不同……如果早晨是粉红的话现在大约全是黑灰了。
于睫腾出一只抱住报告的手,按响门铃。
三十秒后,她面前的暗红色木门被拉开,一身白色休闲衣的吴若言站在门边,他的头发微湿,面上一片清冷,眼中却隐约带了笑意。当然,那笑意在见到门外的人后被淡淡惊讶代替。
“请问您找谁?”
“……吴老师,我是于睫。”
于睫能够想象自己的模样有多凄惨。
“于睫?”吴若言微微一愣。
“箫静有事不能送报告过来,我替她抱过来了。”
“报告?真是……”吴若言明白了过来,他侧过身,“快进来快进来,我一小时前打电话给箫静,想告诉她雨太大的话就不用送过来了……”
于睫踏进一只脚停住。
“什么?一小时前?她没告诉我啊。”
“电话没通,说是关机了。”吴若言等于睫进屋后关上门,他转过身帮于睫脱下雨披,“头发都湿透了……你该洗个热水澡换套衣服。”
换上了吴若言递过的拖鞋,男式的,于睫终于觉得舒服了一点。
“报告没湿吧。”看到吴若言把包得严严实实的报告拿过去于睫赶忙问。
“没湿。”
吴若言微笑,眼里全是温柔。
总算不用去撞树了。于睫松口气,然后她跟在吴若言身后穿过玄关走进了客厅。
果然是男人住的地方……
这是于睫对这房子的第一眼印象。
客厅很大,摆设却极少,除了墙壁上大面积使用的各式玻璃外,墙壁和地板采取的装修方式令得它们看上去就仿佛从未被装饰过一般,暴露出最原始的状态。所以色地板看上去凹凸不平,但踩在上面却感觉暖暖的,很舒服。与一组白色沙发相对摆放着电视和音响,旁边是用铁丝缠绕成的置物架,上面有书有碟。在它们之后是一个错层,楼梯在靠近墙壁的地方,大约六个台阶。
“你坐一下,我去找衣服。”
吴若言指一指沙发,然后他转身,滑开玄关镶在墙壁上的磨砂玻璃走了进去。
于睫看看雪白到纤尘不染的沙发,她迟疑着,不敢把象只落汤鸡样的自己埋进去。
就在这时,错层上靠楼梯方向刻了纹的磨砂玻璃慢慢滑开。于睫抬起头,她看到一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是个和吴若言差不多一般高的男人,他穿黑色休闲裤,白色的V领T恤。衣服和裤子都不是紧身的,看上去松软舒适。他看到了站在客厅中的于睫,但他没有走下台阶,只斜斜靠在墙边,静静的,静静的,看着客厅中湿漉漉的女孩。
浴缸里的水转凉前于睫爬出来换好了衣服。也许是怕她冷到,吴若言特意把水温调高了些,弄得于睫现在有些血气上涌,头晕无力,呼吸不畅。
最后在镜子面前检查了遍自己的仪容,确定还不是太难看后于睫拉开门出了浴室。
“洗完了?”
于睫战战兢兢踏进客厅时,埋坐在白色长沙发里的男人抬头看她。
“恩。”于睫很紧张抓了抓湿漉漉的长发,“我,我换下来的衣服呢?”
顾思锺微笑。他合上摊开放在膝头上的书,他的眼睛眯起,从眼角流泻出孩童般的调皮。
“怕我们把它藏起来?”
于睫发呆三秒。她发誓他笑起来时绝对是个孩子,可为什么她只要看到他的眼睛心便跳得连她自己似乎都能听到心脏敲击胸腔的响声。
“不怕。”镇静……于睫对自己说,她偷偷做个呼吸。“我知道你和吴老师的关系,呃,所以,我不担心。”
“我们的关系?”顾思锺把书放到沙发上,他站起,朝于睫站的方向前进两步。“于睫同学,你知道吗,我和若言都交过女朋友。”
于睫没说话,她现在很紧张,但不是紧张顾思锺说的话,而是他的笑容和他的动作――她居然期待他再靠近她。
只微微笑着,用会勾人的眼神注视她,靠近她。
我一定是疯了。于睫想。她紧紧攥了衣角,手心全是汗。但顾思锺只是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他面上的笑容明显淡去,她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
“咖啡?巧克力?”
顾思锺滑开靠近玄关墙壁上的水纹玻璃,他跨进一只脚后扭头向于睫发问。
于睫愣一愣。
“巧克力。”
“OK。”顾思锺点头。于睫便见他消失在水纹玻璃后。
下意识扯了扯裹在身上的宽大衬衫,于睫没来由松口气。她转一转眼珠,在顾思锺刚才起身的沙发坐下,然后拿起他放在一旁的书来。
《多啦A梦》。
……
若是现实允许,于睫发誓她现在一定在满地寻找弹出的眼珠子。
只震惊过五秒后她还是忍不住翻开漫画,当头圆圆的机器猫跃进视线,那瞬间于睫居然有种久违的感动。
“你也喜欢这个?”
于睫慌忙抬起头,顾思锺弯腰把一只冒了热气盛满棕色液体的杯子和一只也冒了热气却只盛一半透明液体的杯子放在沙发前的水晶茶几上。他的T恤与胸前肌肤间露出空隙,于睫面红耳赤把头低了回去。
“小时候看过。”
常温下的答案,好歹没让它们变得和自己的脑子一样都是粉红色。
“现在呢?”顾思锺坐到于睫身边,“不看了?”
“……几乎不看了……”
于睫终于能正眼看这个男人,但她的目光只敢在他的面部游移。分隔线是他的裸露的喉结,雷池是他的V领T恤领口无法遮去的象牙色胸口和形状美丽的锁骨。
“我倒是一直一直很喜欢。”顾思锺挑一挑眉,他的眉毛很浓很黑,眉形男孩味十足。“但若言到现在都不认识这只怕老鼠的猫。”
“喔……吴老师呢?”
于睫盯了他的光滑额头发问。她发现他的嘴唇眼睛和眉毛对她而言都即将成为禁区――看得多了,便会沦陷。
“去超市。”
于睫瞪起眼睛。纵然屋里已经春色满室,她也知道屋外还是大雨倾盆不见天日。
“冰箱里只剩1mL牛奶和两只鸡蛋。”顾思锺从于睫手里拿过漫画,他的手指不经意轻擦过她的虎口。“还在青春期的女孩子怎么可以就吃这个。”
……青春期……
于睫不晓得该哭还是该笑,当然,顺便很用力忽视掉手上触电一般的感觉。
箫静,我决定不诅咒你了。
事实上,我从来没有任何时候象现在这样爱你。
顾思锺看书时非常安静。
这是于睫偷偷观察了看漫画中的他三十秒后得出的结论。当然,在短短三十秒内她也没有忽视掉记录他的表情――这男人全心笑起来时实在象个孩子,于是她猜不出他的年龄。
她甚至有些恍惚,疑心他只是她的一个梦而已。
巧克力依旧很热,于睫把杯子拢在手掌中,闻它的香甜味道。
她忽然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份静谧。当然,前提条件是空气中弥漫的醉人巧克力浓香,以及身边坐着的喜欢机器猫的帅哥。
如果这真是梦,那就不要醒来好了。
于睫昏昏然了半个小时。而此时雨势渐渐比先前弱了些,她隐约听到屋外有车声传来。
“若言回来了。”
顾思锺起身向玄关走去。于睫愣一愣,不由自主也跟了过去。
于是当吴若言推开门时,便看到顾思锺和于睫都站在玄关。他忍不住微笑,眉眼间温柔漫溢。
“是夹道欢迎吗?”
顾思锺接过他手里的纸袋,顺便倾过身接受了吴若言印在他的鬓角的亲吻。
“不是,是我们都快饿死了。”
吴若言关了门,他换过拖鞋后又把纸袋接了回去,然后用空出的手很自然搂住身旁男人的腰。
“于睫,你再坐一会儿,我和小锺去做饭。”
听吴若言这么说,于睫很艰难把视线从那只搁在顾思锺腰际的手上移开。
“恩,我知道。”
是的,她得老实说,她几乎忘记了某个事实――这两个男人,其实是一对恋人。
水纹玻璃后的空间很显然属于厨房。吴若言换过白色休闲衣后随顾思锺进去,而于睫自然是乖乖窝进沙发做一件名为“等待”的事。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曾经喜欢过一支与等待有关的歌曲。
等待是一生最初苍老。
于睫打个寒战,她站起身,不知怎么的有些慌乱。
客厅真的很大,摆设真的极少。于是在只剩她一人时于睫微微感觉到有寒意,几分钟前还雀跃不已的心情到现在来看竟然有些遥不可及。
在原地绕了几个圈后,于睫做个呼吸,慢慢蹭到了靠近玄关的水纹玻璃边。它们是被拉上的,但因为玻璃并非磨砂,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
被布置为黑白色系的厨房中,两个一般高挺英俊的男人站在流理台前。
她想他们现在该是笑着的,吴若言面上的温柔明朗笑意,顾思锺……她有些恍惚,不知道他会笑得象个孩子还是在眼中盛满诱惑。
水纹玻璃后,全身白色的男人把手探进了挂橱,站在挂橱下的白衣黑裤男人转过头,他们似乎在说着什么。吴若言收回了手,就在顾思锺扭回头的瞬间,他的手指插进他的发丝,他的嘴唇吻住他的嘴唇。
画一样的亲吻。
隔了玻璃,于睫愣愣看着在现实中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和男人的亲吻。
那么美丽,可又那么梦幻。
象一个童话,白色羽毛一般轻灵温柔。
于睫往旁边走了几步,她靠在墙壁上,目光切进前方的空气中。
是的,是的。好象,好象有什么在慢慢改变――一部分在破碎,另一部分却开始成形。
玻璃忽然被滑开,吴若言端一只盘子从里面出来。他扭头看到于睫。
“于睫?”
于睫转过身,见是班导后她慌忙站直身体,“吴老师。”
“饿了?”吴若言微笑,他递过盘子给她,“你把这个放到茶几上。”
于睫上前几步伸手接过盘子,她的视线移向吴若言身后,她看到了顾思锺的侧影。他有一个形状完美的下颌,不,不只是下颌,他的整个侧脸都是完美。属于极至的线条。
“于睫?”
她没有听到。顺着自己学生执著的目光,吴若言扭过了头,然后他微微皱一下眉,但重新回头时面上却依然是淡淡的笑意。
“于睫,”吴若言提高声音,“你先到客厅休息,再等十分钟我们就开饭。”
于睫眨一眨眼睛,她还没有回过神来。
但吴若言已经退回厨房并且拉上了门,紧接着他站到了正好遮住顾思锺的地方……于睫撇一下嘴,心不甘情不愿回到客厅。
晚餐很丰盛,丰盛到于睫对“它们居然是眼前这两个男人做的”这个事实有些难以置信。
“若言一直都是自己做饭,至于我……”
顾思锺把一块裹了浓浓肉汁的小排放到于睫碗里,他现在只微微的笑,眼里有淡得几乎看不清楚的蛊惑。
“如果只剩你一个人,你就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了。”
吴若言接上他的话。
“我不是女孩子。下个月我就三十了。”
听他这么说,顾思锺扭过头做一个鬼脸。而于睫刚举了筷子到嘴边,然后她听到他说年纪,于是嘴是张开了,筷子却没送进去,于是又香又滑的小排落到了桌上。
三,三十!
谁来告诉她这绝对不是真的……
晚餐过后,于睫主动承担起收碗洗碗的工作。两个男人也没有推辞,吴若言带她进厨房,把需要用到的东西一一指给她看。
这时客厅里传来音乐声。
节奏感非常强的旋律,然后急促的鼓点响起,这该是一支风格偏向舞曲的歌。
“他又开始听这个。”吴若言低低开口,于是于睫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笑,“Flow to Paris。”
于睫“喔”一声,其实她很少听流行音乐,所以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一个男声开始在音乐中出没,声线微微低沉。
“想不想看小锺跳舞?”吴若言转身向外走时忽然扭头发问。
于睫愣了三秒后大声回答,“想!”然后她脸红。
“洗完了就可以看到。”
吴若言伸手揉一下于睫的头发,象对待小孩子一样。
……
于睫发誓,这辈子她洗碗最快绝对是今天。以前没有,以后也绝对不会有这么一天。
歌曲已经播放到第二遍,听它的人一定是非常喜欢这个歌,所以他把它设定成了重复播放。对歌曲本身于睫倒是说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她只觉得它听起来很轻松,因为明明那么急促的鼓点,贯穿在音乐中的男声却始终闲适而慵懒。
擦干了手,于睫从厨房出来。
站在沙发旁的顾思锺转过身,他面对她,笑容迷人而优雅。
“那么,为了感谢女士的辛勤劳动,我把刚刚学会的舞蹈做为回礼。”
OK,第一章结束了^^
二
吴若言点起今天的第二支烟。
办公室里和往常一样只剩他一人坐在靠窗的桌边,向外望去时可以看到操场上奔跑的男孩以及操场边休息的女孩。他吐出一口烟,眼神渐渐迷离起来。是的,他不想否认某些已经开始侵袭内心的东西,就象他知道他从来没有真正把那个人留在自己身边一样。
有人敲门。
“进来。”
吴若言把香烟熄灭在烟灰缸中,他扭过头,在看清来人是谁后面上原本的淡漠凝成了微微的惊讶。
“吴老师。”于睫在门边迟疑三秒,然后她下定决心一般跨进办公室,“箫静去学生会了,我代她把报告交过来。”
“放到桌上吧。”
吴若言回过头,看着面前摊开的课本。于是于睫走过来,把报告放到他的办公桌上。然后她站在了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准备离开的迹象。
大约过了半分钟吴若言才抬起头来,他看着就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发现她的眉眼间有一种叫做“大义凛然”的情绪。他忽然有些想笑,不是嘲弄,而是一种久违的认同感――五年前,他就象现在的于睫一样。
“还有什么事吗?”
吴若言的声音和刚才相比柔和了许多,于睫愣一愣,反倒有些慌张起来。
“……吴老师,我想……”她做呼吸,“我想和你谈一谈。”
吴若言合上了课本,他转过椅子,静静凝视那个说要和他谈一谈的女孩。然后他微笑,俊美的面容上流泻淡淡的悲伤。淡淡的,温柔的悲伤。
“坐下吧。”指了指距离于睫最近的椅子,他的情绪难得放松下来。“你想和我谈的事,是关于思锺?”
于睫点点头。看得出来,她并没有去很多时间做这个决定,也许就在她确定了她爱他的时候,所有障碍在她眼中都变得不堪一击。就象那时的他一样。
“那么,你准备和我说什么?”
大概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那么顺利,于睫反而有些想要退缩了。她低头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吴若言,目光闪亮。
“老师,我想知道,你有多爱那个人。”
吴若言面上有微微的笑意流露,但那笑容不是给于睫的,他的视线穿透了前方的时空,回到了他还没有见到他的时候。
“愿意听一个故事吗?”
他问她。
她点头,同时去一秒钟哀悼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小吴老师的普通话实在是……很烂。
吴若言是美国人。华裔,国籍是美国。
象他这样有着黄皮肤黑头发却只会说英语的人被称做香蕉人,或者ABC。吴若言是在十八岁被星探发掘走上T型台后才开始慢慢学习中文,还好他的IQ很高,语言方面也确实有天赋,虽然一口国语说得很烂,但基本是能听懂由别人说出的中文了。
其实他并不喜欢做model,或者和他的正职――学生比较起来,吴若言更喜欢校园里的生活。这和他的出身不无关系,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工程师,自然,到他念大学时,吴若言义无返顾选择了和建筑有关的专业。
大学第一年里他在街头被一个男人搭讪,他们在路边说了半个小时,谈话的结果便是他成了客串性质的男装model。在国外的时装界中亚洲人的面孔并不多见,男性更是如此,但吴若言一开始便只抱了“去赚零用钱”的态度,所以也算是风清云淡,基本与圈子中勾心斗角的现实不搭界。
吴若言的父母对儿女的成长一直都抱非常宽容的态度,无论是在生活学习恋爱或者其他方面,他们都给了他完全的自由。虽然吴若言也有过反叛期,但最终还是由他自己把自己带回到该走的路上。
大学毕业后吴若言选择继续念书,继续打工做model,然后一到假期便和GF外出旅游。
对他来说,开阔眼界就等于开阔心灵。
二十五岁那年,吴若言拿到了学位。他打算给自己放个大假,不接任何工作,只和喜欢的人到喜欢的地方,度过一段最快乐悠闲的时光。
这一,他和女友选择了德国。慕尼黑。
卓睿是吴若言第三任女友,和他一样,她也是个典型的香蕉人,不过和吴若言不同的是卓睿能说一口很流利的普通话,她大学毕业以后在中国内地待了半年,之后便一直留在香港,最近才回到美国。她大吴若言两岁,和吴若言前两任女友完全不同类型,气质也不同。
其实很多人都觉得吴若言是个心的男人,第一是因为他的外表,太漂亮的男人往往都给人靠不住的感觉,第二则是因为他的model身份,这个比漂亮模样更让人感觉靠不住。所以他谈了N恋爱这个事实,N大于1,倒是理所当然的了。
“他们都不明白你。”
卓睿和吴若言交往过一段时间后这样说。
吴若言是个非常顾家的男人,他有些观念其实蛮传统,而他的第一任女友便是因为这个和他分手。刚开始卓睿也以为吴若言就和他外表一样是个很新潮很放得开的男生,没想到接触过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在我遇过的男性里,你是最用心的一个。”
卓睿感叹,这个看上去还象个大孩子一般的男人对感情的确是百分百投入,这使得她有些心虚。因为从一开始她对这段恋爱只打算浅尝,并不想入。她不可能为了他专心顾家,也不可能为他生很多孩子,卓睿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很自私。
可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为了别人放弃自己一直执著的东西呢?
夏秋之交,吴若言和卓睿来到了慕尼黑。
慕尼黑是德国南部巴伐利亚州的文化中心兼首府,德国的第3大城市。这里人文荟萃,在保守的德国南部算是自由主义气氛比较浓厚的都市。而世界级的博物馆,赏心悦目的公园和建筑以及举止温文的居民,更使其成为活力惊人的城市。即使是在冬季,市民也群集在户外啤酒园讨论艺术和政治。当然还有足球。
在这样一个……应该说和浪漫基本不沾边的城市中,吴若言遭遇到了这一生中最浪漫的一恋爱冲动,而与这个城市所凝结的厚重相对应,这冲动在他生命里的分量,沉到超过他的想象。
距离吴若言和卓睿居住的旅店大约百米的地方有一家PUB,他们每天都路过它,每天都决定夜幕降临时要进去坐坐,可惜一直未能如愿。因为每天的行程都不轻松,心灵被喂饱的同时身体也已经疲倦不已,所以都是直接回到旅店倒头大睡,第二天又再继续跋涉。
两个星期以后,两人把慕尼黑的一些主要景点都走过一遍,于是决定休息一天,把自己当做是在意大利,在那不勒斯。
吃过晚饭以后,卓睿提议到PUB里去坐一坐。
“肖想那么多天,今天终于能如愿了。”
吴若言对女友的提议举双手赞成,他穿上外套,和卓睿出了旅店。
天还没有完全黑去,于是天空是墨蓝色的,云彩变得暗沉。卓睿挽了吴若言的胳膊,她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心动这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了。
几分钟后,两个人走进PUB。
这里进来时的门不大,里面的空间倒不小,看起来象是一个小型舞场。舞场中央有一个舞台样的突起,应该是让人表演节目时用的。舞场四周基本没有摆设,靠墙角是楼梯,顺楼梯上去便是绕场一周的过道。
“充分利用空间。”卓睿上了楼,她找一个距离舞台最近的地方停下,然后靠到围栏上。“不过这么大场,跳起舞来肯定壮观。”
“现在人倒不多。”
吴若言自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侍者盘中拿了两杯啤酒,卓睿接过啤酒后用德语和身边的人聊了起来。
不一会儿,她扭过头,对在一旁的吴若言说,“等会儿有表演。”
“乐队?”
吴若言弯腰趴在围栏上,凝视着仍然是空无一人的舞台。
“好象不是。”卓睿喝一口啤酒,“他说表演的那人和我们一样。”
吴若言扭头看她,眼里满是不解。
“这个,”卓睿指指自己的眼睛,再指指头发,“还有这个,和我们颜色一样。”
“是东方人。”
吴若言居然觉得自己有点兴奋。
“恩,不知道是不是和我们一样也是华裔。”卓睿也趴到围栏上,“他说那人在这里唱了好几天,也许今天是最后一天。”
吴若言笑一笑,不想对这个发表评论。
音乐声中,有人开始舞动身体,但大多数人还是站在一旁,似乎在等待什么。
就在吴若言拿起第三杯啤酒时,回荡在PUB里的音乐戛然而止,于是舞池中的人都停下动作,然后灯光熄灭。半分钟后,一束光芒照到了舞台上。
舞台上有三个男人,右边两个坐着,左边的站着。
“中间那个。”卓睿拉了拉吴若言的衣袖,她指着某个男人。“我肯定他是华裔。”
吴若言没说话。他看着她指的人,静静的,心里有种很奇异的恍惚。
那个男人坐在椅子上,他的腿很长,于是斜斜伸开。他抱一把吉他,微微低了头,手指该是隔一层薄薄的空气在弦上拨弄,所以没有声音传出。他的头发很短,却浓密,夜色般的黑。和吴若言一样,他也穿一件白色衬衫,只是他的外套没有吴若言休闲,那是一件色西装,但他穿得很随意,外套是敞开的,露在吉他之上的衬衫也没有扣纽,隐约露出胸口的肌肤。
“他旁边两人应该就是本地的吧。”
卓睿和吴若言一样细细观察过中间的男人后随意打量了在他身旁的人。
两个人都是金色头发白色皮肤,也都只穿了白色衬衫。他们似乎在和中间的人说话,面上带笑。
整间PUB几乎是寂静无声的,所有人都注视舞台,注视坐在中间那个男人。终于,他抬起头来,伸手调整过了麦克风。
hello how are you 我好想再见你一面
hello where are you 能不能回到我身边
从他轻轻开启的口唇间,伴随着几下轻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拨弦声,一个微微低沉感性的声音传进吴若言耳中。
“中文!他唱的是中文。”卓睿很惊讶,“他看上去这么年轻……上帝,我发誓我喜欢他的脸!”
而吴若言愣愣看着距离他其实不近的男人,他的心脏象是被什么狠敲了一下――那是那个人的声音,还有他的面容和他的神情。
男人的五官并不精致。他的眉毛和他的头发一般浓而黑,他的眼睛细长,注视前方的眸光渗透忧伤和被忧伤冲淡的凌厉,在他眉宇间甚至还残留了未脱的稚气。那是个帅气的男孩,吴若言笃定着。可是,在那张全然男性化的面孔上,和清澈的吉他声一同倾泻而出的,是种只属于成熟男人的感性,以及感性下隐藏的性感。
他的声音开始在吉他声编织的乐网中穿行。他的唇边开始露出只有吴若言看到的寂寞微笑。
5
他的声音开始在吉他声编织的乐网中穿行。他的唇边开始露出只有吴若言看到的寂寞微笑。
亲爱的你是否感觉到远方有人为你在祈祷
寂寞是我找你的讯号想你是我仅有的嗜好
你的甜蜜话尤在唇口我的缠绵火依稀在怀中
早已经学会别要求太多只要梦见你我就快乐
hello how are you 我好想再见你一面
hello where are you 能不能回到我身边
那些没有你的日子里有多难你知不知道
那些没有我的日子里你究竟过得好不好
你究竟过的好不好
hello how are you
歌很动人,所以所有人都安静聆听。他的声音也很动人,因为里面混杂了很特别的情绪。
吴若言第一很认真聆听一首用国语演唱的歌曲,每句歌词,每句歌词中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想唱歌的男人或许是在等待或者寻找一个人,于是他的回忆里都是那个人的影子……这样刻的思念和哀伤隐藏在他的声音中,他的面上却时常会有一丝温柔的笑意掠过,那瞬间他由男人变成男孩,眼中的阴霾散去无踪。
他放下了吉他,他把它靠在椅边。
他用手撑在椅子边缘,身体微微后仰,视线却落到只有他自己才能到达的时空,他的面上带了沉思,他仿佛停留在了只有自己的世界中,无数情绪在面上交错而过。
但吉他上的弦仍在另外两个人手指间起舞,于是他的声音也始终与音乐缠绵无休。
吴若言目不转睛看着舞台中央的黑发男人,然后,一种巨大的不知名的温柔的热烈的甜蜜的痛苦的感情从心底涨了起来,它以光的速度蔓延到他的喉咙,几乎淹没他的呼吸。
间奏。
沐浴在PUB中所有人目光下的东方男人唇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他偏一下头,似乎想要挥去缠绕住自己的回忆,回到现实。他拿起了椅边的吉他,合上节奏,很温柔很随意哼唱起来。
卓睿轻轻叹气,她伸过手握在吴若言的手腕上。
“……我真想知道他是谁……”
她发誓她被那个男人电到了,被他的声音他的表情他的目光,以及衬衫敞开裸露的肌肤,还有他的喉结。这是她见过的最感性的性感,那种被藏的,却能让她在仔细聆听与凝视间惊艳不已的性感。
吴若言没有说话,他的眼里只有他,耳里也只有他。
心里,也全是他。
卓睿没有等到男友的回应,她扭过头看了看吴若言。而当她见到吴若言的表情与眼神时,这个从来都是聪明无比的女人发现了某个事实。某个在最短的时间中发生的事实。她有些怔愣,握住吴若言的手忘了收回。
最后一句歌词回荡在PUB之中,舞台中央的男人抬头注视前方,他微微张了口,眸光迷离,而当声音完全消失后,他闭口,略厚的嘴唇抿起,扭头,对身边的人展露孩童一般纯真无邪的笑容。
寂静三秒后,口哨声,鼓掌声以及叫好声响彻全场。
一个金发女孩在朋友的帮助下跃上了舞台,她站到那个黑色头发黑色眼睛黄色皮肤的男人面前,她似乎对他说了什么。于是他微笑,放下吉他,然后站起,给那个女孩一个拥抱。台下有掌声和笑声还有口哨声响起。
卓睿注意到,他拥抱她时没有贴紧她的身体。
吴若言直起了身体,他握紧围栏的手背上显出青筋。卓睿扭过头时正好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有犹豫,却又有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仿佛有针在心上刺一下,女人胸口一阵发痛,她伸手拉住了身边男人的衣袖。
“若言,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他没听到她说话,他面无表情眼里却有无数种情绪交错掠过。
“若言,我们回去!”
她的声音大起来。这他听到,于是扭过头,愣愣看着卓睿美丽的面孔。
“什么?”
“我有些不舒服。”卓睿靠到吴若言胳膊上,她没有看他,却看着舞台中央的男子。“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这一,吴若言听出了卓睿声音里的哀恳。他转头,凝视某个人片刻,那瞬间他有些恍惚,忽然便不知道自己身何方。
吴若言护住卓睿从兴奋的人群中穿过,他们走下楼梯,走出PUB。
夜风微微的凉,温柔吹过时仿佛情人的拥抱。
卓睿挽了吴若言的胳膊,她第一对身边的男人生出恐惧感――她怕失去。其实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在吴若言之前她交过三个男朋友,她都潇洒和他们说再见,离开时没有回头。
难道那时都是她先淡去,所以她可以那样洒脱?
卓睿站住,面色苍白。她的手从吴若言手臂上滑落,于是吴若言站住,很奇怪扭头看她。
“睿?”
卓睿无语。他回到她身边,将手掌盖到她的额头上。
“凉到了?还是累了?”
她忽然想哭。这个男人明明已经爱上了别人,却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这么温柔。
我丢不下。
至少现在,我不能丢下。
他们回到旅店。
吴若言为卓睿放好了水,她换过衣服后却迟疑,在浴室门前徘徊,不愿进去。
“怎么了?”吴若言自床边拿起英文杂志,看到卓睿的模样后问她,“你不想洗的话我就先去洗了。”
“……你会在这里等我是不是?”她象个孩子一般问他。
吴若言微笑,他放下书,走到她面前亲吻她的额头。他想说是,但答案已到唇边却似乎被什么阻住一般,他的眼中心上脑里同时有一张面孔闪过,它的来到与离开都在瞬间让他几乎忘记呼吸。
“若言?”卓睿的心微微一寒,她抓住他的衬衫,“你不愿意等我,想一个人回去PUB吗?”
他听她这样说,于是感觉有什么慢慢变得清晰。
“不……”他终于低下头看着她,“我等你。”
卓睿松开手,她走进浴室。没有关门。
吴若言躺到床上,他的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视线指向空无一物的前方。其实他仍然没有明白,当他见到那个陌生的华裔男子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感觉,他明明知道那种交错而来的幸福与痛苦意味着什么,却无法相信。
那个男人……
他静静歌唱,他的眼睛星辰般闪亮。他不漂亮,却感性迷人。
他沉思时他的呼吸随他温柔,而他快乐时,他的心便想在他抿起微弯的唇角舞蹈。
他居然这么想他……
吴若言温柔微笑,仿佛他现在就看着他,看他沉默,看他歌唱。
卓睿裹了浴巾从浴室出来便看到吴若言的笑容。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她已经走到床边,卓睿静静凝视那个眉梢眼里全是水一般幸福的男人。她知道,也许,她再不能抓住他了。
“睿?”
吴若言看到卓睿,她的脸被热水熏成粉红色,眼中似乎也凝结了水气。卓睿笑一笑,她上床,躺到他的身边。
“我们明天就回美国好不好?”沉默片刻后,卓睿趴在吴若言的胸前问他。吴若言愣了愣,没有回答她。
卓睿咬一下嘴唇。“他是男人。”她忽然这么说。
吴若言面色微微茫然,他没懂她的意思。
卓睿闭上眼睛,她居然想哭,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足够洒脱,她以为自己从来都能在恋爱中来去自如,可是……她居然想哭。
“睿?”
吴若言很温柔叫她的名字,他的手指缠起她的黑色长发。他忽然感受到这个女人的脆弱,他心疼她,可是……他发现他没有心动。而卓睿忽然抬头,她坐起身,靠在床边。
“若言,告诉我,有什么变了?”
静默过一分钟后,她问他。
有什么变了?只在一刹那间。吴若言怔怔看着卓睿,她的面容沉静,眼中一片清朗。他开始恍惚,于是他又再见到那张面孔,它牢牢刻到他的全身上下每个细胞之上,即使他某天化成了灰也还是抹不去它。
“睿……”
“他是男人。”卓睿呼吸,“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吴若言没有说话。
“还记得吗?以前你对我说过,那个圈里有男人追求过你。”
他记得。那个圈中很多人对美都有种特殊的嗜好,他们不在乎性别。但那时他在乎,他拒绝他们,虽然他也爱美人。他的第二任女友便是位model,性感尤物。
“你说过,你结婚以后要生很多很多小孩……”卓睿停顿片刻,微笑,“你说你会做最好的父亲,你会很爱很爱他们。”
他说过。对吴若言来说,那是他一直以来从没有放弃过的执念。他虽然接受西方文化,却从骨子里是个传统的东方男人,而他的初恋……便是夭折在这个执念之中。
“如果你爱上一个人,你一定会与她结婚。”
卓睿伸手抱住膝盖,她静静看着吴若言,他面无表情,眼里却波涛汹涌。
“所以,若言,你不能爱上他。他是个男人。”
我相信――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为了别人放弃自己一直执著的东西。
假如有,那不是你。
吴若言沉默,他明明是看着卓睿,眼底却没有她的影子。
有什么在心底呼啸而过,边缘带齿,于是划得整个胸口都在痛。所有情绪都明朗起来,然后重重压向他,几乎令他的心脏炸裂。可是它们忽然分散开了,温柔,热烈,甜蜜,痛苦,悲伤,幸福,哀愁,快乐……它们让他想哭又想笑,让他身烈焰内心却如春风过境,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这样浪漫――
他击中他的心脏,疼痛将穿越他的生命。
吴若言笑了。纯真,温柔,感性而又性感。卓睿有片刻的失神,她曾经迷失在这个笑容里,然后被这个俊美男子擒获。
“睿,我想我可以放弃。”
所以一切,包括他最想的,做很多很多孩子的父亲。
“……我爱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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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睿在晨光渐露时悄悄起身。她扭过头,注视身边那个尚在睡梦中没有醒来的男子,他有挺秀的眉,高直的鼻,嘴唇偏薄,却精致无比,她想她是爱他的,就算没有他爱她时那么刻,却也是付出过真心。
有一丝极淡的阳光透过窗帘溜进房间,恰巧撒落在吴若言的额头上。卓睿忍不住微笑。
是的,是的,即使他没有见到他,即使他没有爱上他,她也一样会离开他,唯一的区别,是时间,和她的心情。
卓睿溜下了床,她轻轻的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没有惊醒吴若言。而她知道他一旦熟睡了便象只冬眠的小熊,不会轻易睁眼。
穿上外套,卓睿把皮箱放在门边,她转身走到床边,她静静凝视睡梦里的男人。
一个亲吻,如同蝴蝶落到蕊一般,印在男人唇上。
从旅店出来,卓睿站在街中,她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其实她并没有思考过离开吴若言后的目的地该是哪个方向,只是直觉,她要离开他。否则,她无法释怀。
果然……说起感情来,女人终究都是棋差一着。但若是昨天在PU B中对那个人一见钟情的是自己,不知道现在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卓睿想着,唇边居然溢出笑意。
啊,她不是他,她知道自己绝对,绝对不会为了谁放弃一直执著的东西。
呼吸,卓睿提着皮箱朝最近的地铁站走去。她与她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的距离,也渐渐遥远起来。
8点过后,上班族的身影几乎绝迹,于是地铁中一片闲适。
卓睿找了个空座坐下,她把皮箱放在旁边,全身放松靠进座位中,打算在陌生的旅程中思考下一站的名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地铁靠站了。上车的人依旧很少,卓睿抬起头,她做了件很孩子气的事――一个一个数着上车的人。
1,2,3,……
车门在最后一个进来的人身后关上,地铁再前行,而卓睿愣愣看着那个还站在门前的乘客。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男孩,他穿白色的印了卡通图案的T恤,外套是红色的休闲衫,他的腿很长很直,他穿牛仔裤和大大的灰色绒面皮鞋。他的头发很短,大约是洗澡完了以后立刻吹干的缘故,一根根直冲上了天,于是那张原本就属于孩子的面孔越发稚气。他站在原地,左手提了样东西,卓睿视线下移,她发现那居然是只玩具熊宝宝,不大,却也不小,一副毛茸茸非常可爱的模样。它和男孩一样,也穿一件白色T恤,袖子长长,把它短短胖胖的胳膊盖住。
在北京,在香港,卓睿见过类似的孩子。那时她的bf说他们是阳光的使者。
但她现在是在德国,在慕尼黑,而那个男孩让她有种恍惚的亲切感。因为他和她一样,头发是黑色的,眼睛是黑色的,皮肤是黄色的。那应该是一个来自东方某个国度的男孩,卓睿猜测着,然后暗自希望他与她一样,也是华裔。
男孩看到了卓睿,他的眼睛一亮。
真的是一亮,卓睿发誓自己能看到那双黑色眼睛中的灿烂光芒。
他走了过来,于是她发现他背了一个白色的双肩包,而他的红色外套居然是连帽的,她忍不住微笑,怀念起中学时从教室门前走过的青涩男孩。
男孩放下包和熊宝宝,然后坐下。包在坐边,熊宝宝在右边,正好是他和卓睿中间。
地铁继续前行,车厢中很安静,于是耳边只有机械运动时的摩擦声。卓睿偷偷转过眼睛看那个男孩,然后她莞尔,他坐得很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他一定是个好学生,她想。接着她看他的侧脸,他的鼻很挺,他的嘴唇厚厚,象是撅起撒娇,他的耳朵……她居然有点点想揪一揪它。
卓睿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没来由好起来,她有些盼望听到这个孩子的声音了。
男孩正好转过头来,卓睿没来得及隐藏视线,于是正正对到一起。
“你好。”
他开口,同时向卓睿展露一个无比灿烂的笑颜。而她怔住,不是因为他的流利的中文,不是因为他与太阳同等热量的笑容,而是……他笑的那瞬间,那张面孔和卓睿记忆里的某张脸重叠在一起。
原来她见过他,大约12个小时前,在PUB中,他弹着吉他唱歌,让吴若言对他一见钟情,爱上他。
“你好。”
他再开口,笑容里没有勉强。
“你,你好。”
卓睿迟疑片刻,终于回应他。
“我就猜到你是中国人。”他的眼睛闪亮,象夜幕中悬挂的星辰。
卓睿终于随性微笑,她没有纠正他的错误。
“来这里旅游吗?”
他开始与她说话,而她发现自己心里没有任何排斥感。
“是的。你呢?”
“一半。”他想了想,“我在找个人。”
“谁?”
卓睿来了兴趣。他没有回答她,只抓抓头发,面孔微微泛红。
真是可爱。卓睿忍不住想,她有些惊讶,因为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眼前的男孩就是昨天在PUB中唱歌的那个男人。可是,只是换了衣服,他便完全呈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是初恋情人?”
她忍不住想要逗他。男孩变得很惊讶,他看着卓睿,眼里写着“你真厉害”四个字。
“我猜对了?”
这回轮到卓睿惊讶,她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这么浪漫的爱情童话。
“是,你猜对了。”他大方承认,“我在找我的初恋情人。”
“……但你没有找到……”
卓睿指出另外一个事实。
男孩扭过头,他看向车窗外,卓睿忽然感觉到了心疼。
“我没找到她。”他把熊抱起,放到自己膝盖上,他揪它的耳朵,掐它的胖胖脸。“因为那时是我放开了她。”
卓睿终于忍不住伸出了手,她很温柔揉他的头发。
“那时如果我懂得包容,也许就不会失去她。”他的声音很低很轻,“然后我以为自己很洒脱,因为我是男生。可是……”
“可是什么?”
卓睿轻声问他。
“每我去舞蹈教室,每我在电梯上都会想起她来。”他说着,唇边有淡淡的温柔,“我们的初吻就是在那个电梯里……”
卓睿静静看他,心脏是种酸酸的痛。
“到你说了。”男孩恢复了笑容,他转头看着卓睿。于是她愣一愣,“说什么?”
“初恋?”
男孩的声音里满是不确定。
“初恋啊……”卓睿很仔细想了想,她发现她真的忘记了很多东西。“我不记得了,不过,我记得初吻的味道。”她居然有些得意,“是苹果,苹果的味道。”
“苹果?”男孩皱一下眉头,那模样可爱得让卓睿有种想要拥抱他的欲望。“我不记得有没有味道了……”
“那感觉呢?初吻的感觉?”
“感觉……很高啊……”
男孩很严肃回答了她的问题,于是卓睿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喂……”
男孩迟疑着叫卓睿,她止住笑。“叫我睿吧。”
“我是小锺。”他露出雪白的牙齿。“睿,你一个人来慕尼黑旅游?”
“不。”卓睿很温柔看他,“来的时候两个人,回去的时候,我一个。”
小锺瞪起眼睛。
“我的男朋友,他在这里爱上了别人。”
而那个人,就是你。
卓睿并不清楚此时自己的心情,她甚至从没想过当自己面对情敌时该抱的态度。当然,其实这个孩子还算不上她的情敌――他并不知道吴若言爱上了他,而她对吴若言,实际上已经算是放弃了。
不过她喜欢和身边这个男孩聊天,她喜欢听他的声音他的笑容。她甚至愿意用“奇迹”来形容他,因为他让她看到的全然不同的气质和这世间最纯净的眼神。
“睿,那你现在……要离开慕尼黑吗?”
卓睿点点头,她微笑,“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快快忘记那个人。”
小锺静静看她,那瞬间卓睿有些恍惚,她以为自己看到了昨夜在PUB中的他。
“他一定会后悔放弃你的。”
“不会。”卓睿低下头,看那只乖乖坐在小锺膝头的熊宝宝,她伸手摸它的脑袋。“他从来不会后悔,他非常清楚自己的感觉……而且这一,这一……我知道,那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说他爱他,他说他可以放弃。就是这句话,让卓睿的坚持粉碎。
小锺没有说话,沉默片刻后,卓睿听到他带笑的声音,“要不要听歌?”
“什么?”
卓睿抬头看他。他果然在笑,全然孩子气。
北半球的情人节我一个人坐上地铁
脑袋靠在车窗边肯定会失眠
旅行到第十七夜我用光所有的底片
每一张都像电影情节
搭着地下铁环游世界我在失恋的九月
搭着地下铁想了一夜你在地球的背面
我在地铁站过夜耳机中的另类音乐
我用法文说谢谢买一杯咖啡
脚穿破破的球鞋我又带着地图探险
找你走过的每一条街
搭着地下铁环游世界我在失恋的九月
搭着地下铁想了一夜你在地球的背面
da da da da da da da da
伦敦地下铁听古典乐 回到爱你第一夜
巴黎地下铁听爵士乐 你的爱情我在纪念
东京地下铁听灵魂乐 你一个人很可怜
纽约地下铁听摇滚乐 我又想起你的誓言
香港地下铁听乡村乐 我别再浪费时间
慕尼黑地铁不听音乐 我一个人的明天
明明是在回忆,明明是舍不得丢下那个人,于是一路寻找,可是走了太久还是见不到要见的人,所以在某个时间,在地铁中,靠着车窗,面对玻璃窗外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很郑重的发誓――
我不再想你,我期待的,是没有你的明天。
该是悲伤和痛苦的吧,可是,那个男孩微微弯了腰,他低着头,他的脑袋在摇晃,他的手在膝盖上打着节拍,脚尖与脚跟也随那节拍舞蹈。
歌曲的节奏快乐而洒脱,配上他的动作竟让卓睿觉得可爱。
她笑吟吟替他抱着熊宝宝,笑吟吟看他唱歌,最后一丝阴霾也自她心里隐没了……她从没有相信过上帝,在这个时候,却相信有天使的存在。
地铁仍在前行,靠站时有人离开有人进来,在他和她的身边有人坐下又有人起身,只有他和她没有目的地。
只是今天,唯一一天,让他们闭了双眼,什么都不想,把该扔的扔在地铁隆隆压过的路上,无数来回,渐渐消失,再不记起。
卓睿睁开眼睛,她居然在地铁中睡着了。
她发现自己枕在小锺的胸前,他的手一只搭在她的肩上,另外一只抱了他的熊宝宝。她很小心从他的手下起来,没有弄醒他。
她该走了。
离开慕尼黑,离开德国。
卓睿站起身,她伸个懒腰,再看一看手腕上的表。午后,3点。外边一定阳光灿烂吧,她想,下车以后她要坐在太阳下吃东西,喝啤酒,和那些长了马克思一般大胡子的德国男人聊天,大声说笑,她还要去买东西……对了,她还有假期,她可以去巴黎,可以去香榭里舍。她要去买衣服,买香水,她不要再浪费时间。
她热爱这样的自由。
快到站了,卓睿提起皮箱,她扭过头,小锺还在睡觉,他睡觉的模样完全就是个不设防的孩童。卓睿微笑,她俯下身,偷偷的吻了他的头发。
她忽然希望他和他能幸福。
不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7
正午时分,吴若言在满眼灿烂中醒来。
他仰面躺在床上,神智从睡梦中漫步到了现实。他感觉到身边有种寂然的清冷,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身体与身体相触时的温暖。吴若言慢慢扭过头……雪白枕上一根掉落的黑色长发仿佛在静静告诉他,是的,这里,曾经躺着一个女人。
吴若言闭上眼睛。几个小时前,卓睿泫然欲泣的面孔在他脑中浮现。昨天夜里他甚至没有脱下衣服便睡熟了,因为在他告诉卓睿他爱上那个人时,她不再说话,只是趴进他的怀里,静静的,静静的,期待睡神降临。于是他没再做任何事,只是拥抱她亲吻她的头发跟她说sorry,直到他和她都沉入梦乡。
街上渐渐热闹起来,越来越嘈杂的人声传进了房间。
吴若言翻身起床,然后看到床边灯座下压了一张便笺。他迟疑片刻后拿起了它,上面用黑色钢笔写了两行很清秀的英文――
Do not Say Sorry It is just LOVE
I am GONE take care of yourself
(不要说对不起,爱情本来就是这样。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洗澡,刮脸,梳头,换上干净整齐的衣服,吴若言为自己煮了咖啡。他坐在露台中的休闲椅里,在灿烂的阳光下眯起眼睛,视线没有焦点,心里和脑中如同放映一幕只有他一个观众的电影般,慢慢的,静静的,走过一个轮回。
他的第一个恋人是美国人,有蓝色眼睛和金色头发的美丽狂野女孩。那时他才十六,在一个派对上对她一见钟情,她也是,于是两个人以光速坠进爱河,爱得天翻地覆浑然忘我。其实一直没人看好他们的恋情,包括从来都不会对他的决定说不的他的父母,虽然他们不说,但吴若言完全能感觉出来。但他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他那时爱她入骨,他真的以为他们会天长地久白头偕老,直到三年后他对她说出他对未来的期待――他毕业后就与她结婚,然后他们生很多很多孩子,他会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而当时吴若言没想到的是,这成了导致他们分手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表面西化,骨子里却有着中国男人传统的一面,而她的内心和表面完全一样,她热爱自由不喜欢被束缚。她不想结婚,或者根本没考虑过会在那么早就结婚,至于做妈妈,那对她来说更是不可思议的事。于是分歧产生,而当时他们的爱情,因为太过纯粹而容不下任何能影响彼此间信任与付出的情绪……在无数争吵与哭泣与心碎后,他和她终于分手。
那是他的初恋,他付出全部几乎把自己都燃烧殆尽,结局却是这样。就算很多年后他变得成熟不再是从前的青涩少年,却也不曾在那段往事上打上“年少轻狂”的标签。它成为他记忆中温柔而疼痛的一个刻印,关于爱情的,第一个刻印。
十八岁,他走上T台。两年后,他有了第二恋情。
她和他一样,model,华裔,只是她的国籍是法国,和他不在同个国家。他以前见过她很多却一直没有说过话,直到某在巴黎,他和她终于真正相识后相爱。那是一个新品牌的新装发布会,model们走秀完后公司专门开了庆功宴。当时他只喝一点点红酒便逃离了美人成堆的大厅,目的是为了避开一直对他表示好感这甚至专门从美国追他到了法国的某位设计师,男性。回到酒店后,吴若言见到了第二个离开的model,她。
那时她醉了,他扶她进电梯,在电梯中她吐他一身。他虽然不情愿,却还是送她回了房间,为她脱鞋,换下衣服,擦身……在浴室中,她清醒了些,她看清黑色头发的他。仿佛有什么忽然爆发一般,她开始狂吻他,她的泪水弄湿他的脸和衬衫,还有自己面上的浓妆。他吃一惊,捧定她的脸,见她的妆已经糊掉后他用湿毛巾擦净了它,露出她的素面。她非常美丽,双眸月光般皎洁,只是这月光被雨打湿了……他忍不住心疼,而她平静了很多,她凝视他,然后,他们接吻。
爱情就是这样突如其来,而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她的一切和他们的未来,只是沉迷,陷在她的美丽和性感和任性中。她是个矛盾的女人,渴望成功渴望颠峰,甚至能为此付出一切,但她也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于是每与吴若言的见面都成为她发泄的专门时刻。终于,他倦了。虽然他爱她,非常爱她,但他再不能接受这样伤害自己又伤害他的她,而就在他用了很长时间下定决心告诉她自己的决定前夕,她对他说分手吧,她找到了一个能帮助她的男人,对她来说,成功与颠峰比爱情重要。
第二段感情结束后,吴若言沉默了很久,直到大学毕业。他依然选择念书,也依然继续做model的打工生涯,其实他几乎以为自己不会动心了,却在很久很久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中遇到了卓睿,然后对她一见倾心。
再一,他与爱神相遇,走进从来都看不到结局的情网。
是的,吴若言从来都没否认过自己,否认过他经历过的爱情和那些他爱过的女人。他期待天长地久,亦相信世间存在这样这样的爱情,同样,他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一见钟情,相信若那人是你命中注定的一个,第一眼,你便能坠进他或者她的眼睛。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忠实于自己的心,自己的感受。包括这一。
对于与同性相爱的事,吴若言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不赞成,亦不反对。他的父母曾经对他说过,这世上一切人都平等。他赞同。他有这样的朋友,他看待他们和其他朋友一样,只是在他看来,自己绝对不会爱上同性,而在经历过好多同性的追求后,吴若言更加坚定这个看法。
但这一……
这一,他全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他也从没有考虑过,如果当时他看到的是一个女孩,这样的事是否还会发生。
他唯一想到的,是他爱上他了。
他那么爱他,他相信他已经击中他的心脏,他也相信那样的疼痛将会穿越他的生命,可他不在乎,他想他的时候,这个世界上一切都不再重要,包括他对未来的期待。
其实在昨天夜里卓睿与他谈话时,他曾经想过一个问题――与他从前的恋爱相比,这一有什么不同,竟能让他在最快的时间里放弃自己的执念。
但他很快放弃思考,因为他的心里满满全是他,涨得他的胸口又酸又痛,而伴随它们的,是甜蜜和温柔……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
他可以去寻找问题的答案,但不是现在。现在,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唯一一件。
真的,没有什么对不起,爱情本来就是这样。如果不再动心,再说一千一万对不起亦是枉然。
而换做是他……
当时卓睿与他还相爱,她曾经问他,告诉我,当你爱我时,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那时他笑,他很温柔抚过她的头发,然后问她,你想听浪漫的回答吗?
是否真心?她亦笑。
他点头,答她。若我爱你,我希望你期待的幸福,是由我带来。
所以,换做是他,只要对方说,我不再爱你。他即使心碎,也会离开,不再回头。因为那时他还在爱,所以,对方的幸福,成为他最大期望。
咖啡凉了。
阳光越发灿烂。
露台上的男人站起,他做一个呼吸,再舒展身体,他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当然,他现在想做的,也只这一件。
吴若言走出了旅店,他向PUB的方向奔去,他确信自己的唇角是带了笑的,也确信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就好象九年前的,初坠爱河的他。
“那个中国人?”听完吴若言的叙述后,正在PUB中整理啤酒的男人抬起头来,“他早上就离开了,他在这里唱了差不多一个礼拜,几乎所有人都喜欢他和他的歌,真是可惜……”
“他去了哪里?”
吴若言急急发问。
“不知道。那时老板也这样问他,可他摇头。”男人拍了拍手,“他说他在找人,一边旅行一边找人,现在他确定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人,所以他到下一个地方。”
“他在找谁?”
“大概是他的爱人吧,你听过他的歌没有?”
吴若言点头。
“其实我最喜欢那个他用中文唱的,虽然听不懂。”男人不好意思笑了笑,“他翻译过歌词给我们,那应该是写给他爱人的歌。”
“……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些什么?”
男人开始奇怪,但他并不想怀疑眼前这个面上全是急切的男人,因为他的眼神是透明的,他知道他没有恶意。
“让我想想……对了,他的名字!你等等。”男人快步离开,几分钟后回转,他把一张字条递到吴若言手里,“他用中文写过他的名字,我把这个保存下来了。汉字真是神奇。”
吴若言几乎是颤抖着双手展开了字条,他看到白纸上用浅蓝色墨水写着三个汉字。那瞬间他第一痛恨自己身为美国人的事实――是的,他不懂中文。
只会听,不会写,也不会看。
把字条还给男人,吴若言道谢离开。他站在PUB门口,不知道自己该朝哪个方向去,该去哪里找那个人。
他在找他的爱人……
吴若言被眩目的阳光晃了眼睛。
但他还没有找到……
吴若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
上帝啊,请原谅我的自私……
是的,我希望,我希望他永远也不要找到那个人。
午后,三点。
吴若言站在圣彼得教堂前。行人在玛丽安广场上穿梭往来,他们从那个一直静静站立的东方男人身边走过,忍不住回头看他。他是他们见到的东方人中比较特别的一个,因为他很高,模样俊美,但他仿佛不是游客,他什么也没带,只静静站在阳光下,仿佛在等待什么,又仿佛神思已经远离这个世界,游荡在某个不知名的时空。
他的确在等待什么,而他的神思,的确已经飞离了他的身体。
吴若言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离开PUB以后他便完全失去了目标,于是他在这个对他来说依然陌生的城市中游荡。他明明对那个男人的一切都不清楚,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离开慕尼黑,却不知怎么回事,只要平静下来,便似乎能感应到某种情绪……
他登上了开往Marienplatz的城市火车,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要做什么。到站,他下车,他站在玛丽安广场上,他看到了圣彼得教堂。
上帝啊,如果是您在指引,请让我见到他。
如果您也确信这是爱情,请,让我见到他。
他静静站立了半个多小时,在阳光之下。他的头发很烫,就仿佛即将着火一般,他的额头他的脸颊也很烫,高烧一样。但他站着,他很平静,却再感受不到先前那种特异的情绪。终于,吴若言摇晃了一下身体,他整整一天没吃过东西,除了半杯咖啡,他的腹里空空如也。他以为自己会摔倒,因为他的腿已经失去大半支撑自己的力量。
但有人扶住了他。
他听到有人用中文问他,“你没事吧?”
吴若言慢慢转过头来,他看到一张阳光般灿烂的稚气面孔。那是一个穿了白色T恤的男孩,他的五官并不精致,他的眉毛和他的头发一般浓而黑,他的眼睛细长,从眼中溢出名为“担忧”的情绪。
“要不要到台阶上坐一下?”见吴若言没说话,男孩又问。
吴若言仍然没有说话,他愣愣看他。
“呃,原来不是……”男孩轻声说,“我以为又遇到一个同胞。”
“我不是,但我听得懂中文。”吴若言终于很艰难很艰难开口,“我是华裔。”
“太好了。”
男孩笑起来,那瞬间,他与吴若言心里那个人百分之百重合了。
所有甜蜜痛苦悲哀快乐再一轮回,他的心脏因为巨大的喜悦而疼痛到几乎碎裂。但他微笑,吴若言微笑起来,他那样温柔注视眼前的面孔,注视那个孩子清澈见底的眼瞳。
“是的,太好了。太好了。”
8
在中文里,“缘分”是个非常奇妙的词。它几乎可以用来解释一切事情的起因与结局,并让人心甘情愿接受。吴若言虽然国籍不属中国,但他听过这个词,他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他相信上帝听到了他的祈祷。
他亦信,这就是爱情。
“然后呢?”
已经把三分之二个身体都倾出椅子的女孩瞪大了眼睛,她等足三分钟,却还是不见对面那个静静微笑的俊美男子有继续把故事说下去的迹象,所以只得自己先开了口。
吴若言没有说话,他仍然笑着,眉宇间尽是温柔。
于睫叹气,她已经记不清在听他说故事的时候自己叹过多少气了,就好象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每,听他说到看见那个人的时候,整个人都飘起来,恍恍惚惚。她是有些懊恼的,这明明不是她的故事,她却跟着故事里的人甜蜜悲伤,就仿佛五年前,她也在德国,她也在慕尼黑。
“我第一见到他,就和你一样。”
她忽然想起那天夜里吴若言在车上对她说的话,于睫明白了它的意思。
明明对那个人一无所知,只是见到他的笑容,见到他沉默时的面孔,然后听到他的声音……然后一刹那,自己的世界中便只剩了他一个。
其实,于睫有些委屈,其实,她真的从没有想过会遭遇到这么浪漫的心动。她记得箫静曾经说过一句话,并且坚定相信在她说过的所有话里,这句的可信度最高。
那是某看过一个电影后,箫静回到宿舍中大发感慨,她说,爱情若是太突如其来,结局往往和美好沾不上边。
于睫第N叹气,没注意到对面的男人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她。
“于睫?你怎么了?”
听到吴若言的声音后于睫慌忙把已经飞到不知哪里去的心思抓回来。她有些不好意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说太多了?”吴若言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普通话什么水平。
“不,不是。”
于睫赶忙摇头。怎么可能会多,她根本就还没听够。
“那就好。”吴若言微笑,“我想起初初给你们上课的情形来了……”
于睫没说话。她也想起来了,不过这实在不是什么美好回忆。当时一班人都抱了看美人的心态热切期待小吴老师的Chu女课,当然,一身浅蓝西装出场的吴若言的确也没让大家失望,不过他一开口全班就傻眼了――由于普通话说不流利加之课程中一些术语的中文表达对吴若言来说确实是不小的困难这样一些事实,他采取了折中措施,一半中文,一半英文。于是两个小时下来,大家如坠云雾,不知所谓。
事后箫静对着图板发呆三十秒,惨呼――
“美国来的小吴同志,你太高估俺们的实力了……”
“然后呢?”
看到吴若言的确没打算继续说故事,于睫只好再提醒他。
“恩?”
吴若言看着于睫,眼神柔和。他的眼睛也不大,她注意到他是内双。
“我是说……”于睫偷偷呼吸,“你找到他了,然后呢?你们做了什么,为什么你丢了他,而且一丢就是五年?”
吴若言把自己埋进了椅中,他微微低了头,静静凝视自己交叠的双手。于睫顺了他的视线看过去,她很惊讶发现他的右手小指上戴一枚指环,银白色的……是的,她记得无比清楚,她见过它,在顾思锺的手指上。
于睫隐约记起箫静曾经对她说起这个,那时她对吴若言还没什么兴趣,也就没仔细观察过。倒是箫静很兴致勃勃,还问她戒指戴在小指上的意义。
“后来……”
而吴若言抬起了头,却没有看于睫,他再沉没到回忆之中。他恍惚着,那些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喜悦悲伤甜蜜哀愁再铺天盖地朝他席卷过来,他知道,因为一直到现在自己都无法确定某件事,所以,那些回忆在任何一个时刻都清晰无比。
它们,让他无法释怀,也无法放弃。
身异国,若是遇到同样肤色并能听懂中文的人,就算完全陌生也总能在最短时间里把他当成最好朋友。所以吴若言没有去太多时间便了解了关于他爱上的那个男人,或者男孩的大部分情况。
他姓顾,名字是思锺。他来自香港,所以他一直都说自己是中国人。他的年纪……他与他同年生,二十五岁。对这个事实吴若言有些惊讶,他真的以为他只二十上下,却没想到顾思锺只小他两个月。但和自己相比,大多数时间里的顾思锺的确象个孩子,因为他很少去怀疑,吴若言有时简直认为他不懂或者没有经历过欺骗,他的心或许就和他的眼神一样,完全清澈透明。
“你居然可以一个人从香港来到这里……”
所以吴若言感叹。难道真是因为这份难得的纯净,便连上帝都在眷顾他?
于是他再轻轻叹气,沉默。那时他和他坐在旅店外面,阳光懒洋洋从蓝色天空中撒下,铺满两个男子的黑发。咖啡的浓香顺了微风在空气中漫步,于是在那片寂静而温暖的空间中,连呼吸都变得醇厚。只穿了衬衫的顾思锺没有说话,他微微低头,静静看着眼前还滚烫着的咖啡。
吴若言有些恍惚。
顾思锺笑的时候他绝对只当他是个孩子,一个只会被阳光亲吻的大男孩,但只要他沉默,或者静静凝视某,他的眼中有除去快乐之外的情绪,例如忧伤……就仿佛时间开一个玩笑,只一眨眼,他长大成熟,隐藏在肌肤下的感性慢慢渗透,却不留任何痕迹。
“是,有时我也奇怪。”
他抬起头,直视吴若言。不懂得闪躲的眼神,隐约藏了只属于男人的凌厉。
“奇怪什么?”
吴若言微笑,很温柔注视顾思锺。对面的男子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反问,于是微微一愣,那瞬间他细长眼中的凌厉与侵略被融化,黑色眼瞳又再清透。
“……我明明是在找她,”顾思锺做一个呼吸,“是我说可以放弃,然后她离开,可是,我放弃不了,所以离开香港,想找回她……”
吴若言知道这个故事,在玛丽安广场上,他们坐在圣彼得教堂的台阶上,他边啃着那个一等他坐下就把外套书包和一只小熊宝宝塞到他怀里自己飞快跑到距离这里最近的面包店买到的热狗,边和他说话。然后他听了他说的故事,关于一段无疾而终的初恋。
“那时我们在一起选修的第二门外语是德语,她说她喜欢慕尼黑……”
当他放手,她消失,而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所以他选择了这里,也只有这里,是他还留在记忆中的有关她的内容。
“当我走下飞机时,我就对自己说,小锺,她根本不在这里……她根本就没来过这里。”
他那么笃定,却依旧留下来,就仿佛坚信她还留在这个城市中一般执著寻找。
“……在玛丽安广场上见到你的那天,我在地铁上遇到一个女孩子。”顾思锺微微的笑,他的眼睛眯起,有暖暖的温柔溢出,“她很象她,也有那么美丽的黑色长发。当然,她不是我要找的人……”
睿不是他要找的人,睿是另外一个在感情里迷路的人,可是他没有看到她哭泣,她笑起来时那么温柔,她抚摸他的头发时让他感觉安心。她离开的时候他其实也醒了,没有睁眼,只屏住呼吸,等她亲吻他的头发后转身,走下地铁。那个时候,有什么从心里飞了出去,他忽然感觉轻松。
咖啡还是热的。
吴若言一语不发,他一直静静聆听顾思锺越来越低沉的声音,也一直默默凝视他的面孔,而他渐渐感觉到某种奇异的情绪在自己胸口翻滚。
它们撞击揉捏他的心脏,他却没有觉得心疼,他只感觉自己将要窒息――就仿佛有件事他必须去做,若是不做,他便会失去一切。
“你是为了找她来到慕尼黑,可却发现自己明知道她不在这里但还是留下来……所以你奇怪。”吴若言站了起来,他向顾思锺倾过身去,他的眼睛里满满的,是他的略带惊讶的脸孔。“你在怀疑,你忽然发现你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她。”
而他却从没有怀疑,他知道这就是爱情,第一眼看到他,他就心甘情愿坠进他的眼睛。
顾思锺愣愣看着那个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男人的脸,他真美丽……精致的面孔,透露的却是只属于男人的性感,他其实有些羡慕他。
是的,羡慕他……
粉红色的,薄的,形状优美的嘴唇触到了顾思锺光洁的额头,然后它们离开它,慢慢下落,然后,它们停留在他微微开启的唇上,很温柔的,仿佛怕惊吓到他。
在慕尼黑,在异国的温暖阳光照耀下,吴若言亲吻了那个一动不动的,只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男孩。
这是他第一亲吻同性。
这是他第四,不顾一切跌进名叫爱情的陷阱。
9
于睫愣愣看着对面沉没在回忆中的男人。
他的面颊泛红,眼角眉梢全是春色,就仿佛冬天刚刚过去,空气中仍然漫布凛冽寒意,却在枝头惊见一个小小嫩芽,而它呈现出的绿色,温柔而脆弱。
不知为什么,女孩忽然有些慌乱。她听他讲述自己的故事,她看他露出其实只愿给他看的笑容,她竟觉得自己当时就站在那里,五年前,然后亲眼见他轻轻吻他。她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情绪注视他们,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就好象那个初吻。他和他的。
这时吴若言微微低头,他轻声叹息,然后叹息声将回忆与现实分割开来。
“其实我知道我会吓到他,只是那个时候,我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也许是那时的阳光太过温暖,也许是咖啡的浓香让他变得晕眩,也许是那个男人孩子般迷惑的笑容容不得他思考其他,也许是……吴若言露出一个恍惚的笑容,他伸手撑住额角,感觉自己的心象是被某种还于幼年时期的猫科动物用爪子轻轻划了过去。
“老师……”
于睫迟疑着,她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后呢……”
女孩的声音很轻,她的视线停留在吴若言的手指上,她的脑际出现另外一个男人的面孔。
“然后?”吴若言没有看于睫,他仍然低着头,声音里仿佛带笑,“我直起身,他还是保持原先的模样,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我,整个人都一动不动,我想他被吓坏了。”
于睫笑起来,她能想象,她完全能想象当时孩子一般的顾思锺是什么表情和心情。
吴若言抬起头,他也在笑,眼角唇边漫溢的温柔和怜惜。
“我和他对视了大约半分钟,他忽然站起来,他跟我说对不起,然后转身跑了。”
那时他站得太猛,椅子几乎随他的动作翻倒,于是他转身急急去拉椅子,却没想到自己的腿重重撞到了桌边。大约是很疼吧,他皱起眉头,咬住下唇片刻,然后做呼吸,转头面对吴若言。
“对,对不起。”
一点点结巴的声音,却在吴若言还没来得及回应时,匆匆跑离了他。
“呃,老师你没有拉住他吗?”
于睫眨一眨眼睛。
“没有,我那时大概和他一样。”
也是心乱如麻。
“恩……”于睫点点头,“如果那时你拉住他,我想,他一定转身给你一拳。”
吴若言很严肃思考片刻后表示赞同。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后来呢后来呢?”
于睫急急发问,充分展示 “女人的八卦天性” 。这是箫静下的定义,并且以此为荣。
“后来?”吴若言看着于睫,他象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他微笑,笑容里带了点点孩童般的狡诈。“后来当然发生了很多事,不过……”
……居然还卖关子……
“不过,那该是属于我和他的秘密了。”
吴若言笑眯眯看着面前还没来得及换另外表情的女孩,他得承认自己现在的确是小孩子心态,就想小小报复一下这个突然就冒出来的,“情敌”。
……
真欠扁的小吴老师!
怀着对吴若言的强烈不满,于睫回到宿舍。
箫静正在削苹果。“你可回来了,交个报告把人都交到哪里去了……”
“FT,别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于睫坐到桌边,叹气,她的手指交叉平平放在桌面上,下颌靠过去,然后愣愣看着对面。
“你又怎么了?”箫静削完苹果,她把长长的苹果皮卷起,很满意把它们扔进垃圾篓。“我说,你该不会是真的,呃,爱上小吴老师的BF了吧。”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唔……”
于睫的嘴一张一合,箫静看准机会把一块苹果塞了进去。
“那倒是,你对小吴老师也没说过喜欢。”
只说了要追他。
“……我刚听他讲故事去了。”
于睫直起身。苹果又水又甜,她忍不住紧紧盯了箫静手里剩下的一半。
“小吴老师说故事?”箫静瞪大眼睛,“OMG,一半中文一半英语?”
“还好……全是中文。”
于睫如愿以偿从箫静手里接过那剩下一半的一半。
“喂喂,别只顾吃……”箫静的八卦天性蠢蠢欲动,“是什么故事?”
“你用脚指头都可以猜到是什么。”于睫三下五除二解决掉苹果,顺便舔一舔手指,“要不你以为我那么好心情,可以坐那里听一个早上?”
“啊,我要听我要听。”
“你要听?”于睫想了想,“简单一句话,发生在五年前的,慕尼黑的,两个男人的相遇,和相爱……呃,也不能说是相爱……”
“……”
“估计算单恋……”
“……还剩最后一只苹果,我自己解决它算了。”
箫静欲起身,于睫立刻八爪鱼一般扒到她身上,“亲爱的,我要一半。”
“因为是单恋,所以没你份。”
“……你够狠……”
“过奖。”箫静甜笑。
“好好,我说。”于睫投降,“FT,我居然觉得自己有做汉奸的资质……”
去一个多小时说故事,期间两个女孩吃了一只苹果和一包牛肉干再加一袋雕梅。
“没了?”
箫静意犹未尽。
“肯定有,但他没继续说下去。”于睫愤愤,“你没看到他那时的笑,真象狐狸。”
大笑过后箫静转一转眼珠。
“我说,小吴老师开始紧张了……他如果一点都不在乎你,你别想歪,我是说在乎你身为他情敌这个,这个事实,他根本不必这样。”
“你是说,他BF对我……”
于睫心跳很厉害。
“美死你。我没见过那个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性格,不过,这样看起来,小吴老师其实蛮没信心的……”箫静笑眯眯,“这真是个浪漫的故事,他找他五年,终于找到他,却还是不能放心。”
“……我可不觉得浪漫……”于睫嘟囔,“对他来说,这是残忍。”
“这样说也没错,话说回来,其实有件事我蛮奇怪。”箫静想了想,“照你说的故事,小吴老师是个,是个很飘的男人……”
于睫愣一愣,没懂箫静的意思。
“我指他那么容易就爱上一个人。我倒不怀疑对每段感情他都是用了心的……呃,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于睫翻白眼。
“小吴老师和他BF给我感觉蛮象,我是从你说的故事连自己的猜测得出的结论,别瞪我,我是局外人,说不定看得更清楚。”箫静伸手帮于睫拨开脸侧的长发,“一个总是很容易一见钟情,另外一个明明一直在寻找她可居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爱她,他们好象都是在找一样东西。”
“我好象明白你想说什么了……”于睫愣愣看着箫静。
“太好了,因为我自己又开始糊涂了。”
“……”
“啊,我刚说到自己觉得奇怪的事。”箫静拍一下手,“你说,照小吴老师那种性格,为什么他可以五年里都在找他,难道他就没有迟疑过,或者对另外的人一见钟情?”
一千八百多个日子,太长了。而且,箫静和于睫都不是相信永远的人。
“那时在慕尼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想知道……”
“阿睫,我问你啊……”
“恩?”
“小吴老师的BF,喜欢小吴老师吗?”
……
“我不知道。”
第二章结束。
1
星期五,于睫难得下午不上课,于是窝在宿舍里听歌上网。
原本她决定去图书馆查资料写论文,毕竟地中海从来说一不二,而周末一过就意味他给的时限到期。但是,但是外边实在太热了……于睫拿起放在一旁凉水中的毛巾稍微拧一下,然后擦脸,她现在真恨不能身在南极,与企鹅为伴。
这几天的气温似乎越来越高,每一天都好象比昨天要热几分,害得她总有个错觉――我们该不是正向热带偏移吧……
风扇没开,因为开和不开都一样,或者开了还更热,它扇的都是热风,越吹汗流越多。于睫有些坐不住了,她开始考虑自己该不该出门。不是去图书馆,是去游泳池。
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时,宿舍门开了。
“我的妈呀,找只活鸭太阳下晒半小时,一定能成烤鸭。”
三步并做两步冲进门来的箫静把小桶扔到床边,第一件事便是冲到饮水机旁接冰水,咕噜噜灌下两大杯后才缓过劲。
“世界末日,世界末日。太他妈热了。”箫静坐到桌边,下颌搭在桌面上直川粗气,“阿睫,我们买冰箱吧……”
“没钱!”
“……你真干脆……”箫静一脸哀怨,然后她直起身,很惊讶瞪了于睫,“你,你你你居然没去上课!狂人张的课你都敢翘……”
于睫很不屑看她一眼。
“老张出差去了,我们休息两礼拜。”
箫静做个晕倒的表情。
“OMG,你太幸运了。我嫉妒你……”
“我还嫉妒你呢。”于睫是说真的,“抽签居然那么好运抽到游泳课,而且是星期五。”
她真要嫉妒死了。
“别提了。”箫静挥挥手,“你是没见那场面,见到了一定吓得你半年内不敢去游泳馆。我靠,以前比这热的时候都没过那么多人……今天我可知道什么叫做下饺子一样了,那水都开始沸腾。还上课呢,我好不容易挤下水,根本没法动,前后左右全是人,而且都是女生!”
噗嗤。
后面那句话让于睫把刚喝的水给喷了出来。
“你笑什么,你想想,一伸手就打人家胸上……我又不是男生,没那种爱好。”
“我知道我知道。”于睫硬是把笑憋了回去,“今天怎么那么多人?难道除了老张,其他有课的老师全都出差?”
“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家都消息灵通。”箫静抓过于睫手里的毛巾擦了把脸,“游泳队的教练临时有点事,今天下午的训练请了小吴老师来代课,于是游泳馆里一片春意盎然……不,是夏意……”
于睫沉默三秒,然后爆笑出声。
“天啊,这也太……”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其实我很能理解大家的心情。”箫静总算是觉得凉下来了,“想想小吴老师也怪不容易的,那么多双眼睛瞪着他,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他居然神闲气定……偶像。”
“……估计是习惯了……”
“……也对,以前他做model,肯定展示过泳裤……”
箫静说完后于睫和她一同沉默,然后两个人同时笑得趴在桌上。
“哎呀!”于睫在笑岔气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她止住笑,“我刚接到你bf打来电话。”
箫静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他说明天学生会那边有事,他使尽浑身解数都没法脱身,所以,不能陪你去看电影了,他让你找人陪你去,说是绝对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喔……可怜的家伙。”箫静没太在意,“说起来这个是他想看,都盼了半年多了……”
“的确可怜。”
于睫表示赞同,然后看到箫静用闪亮的目光注视她,她怔一怔,有些发毛。
“阿睫……”
“打死我我也不去,除非你找空调车来接我。”
她断她的后路。
“……阿睫……”
“别求我。”于睫铁了心不打算出门,除非这世界真会发生奇迹。
箫静叹气,重新趴回桌上。
“唉,你真是硬,石头一块。电影和流向歌曲都算时尚的一种,你却不感兴趣……唉,唉,唉,算了,反正你现在也不想追小吴老师,要不然,我打死都要拖你去看电影。”
“为什么?”
“他喜欢这个。”箫静直起身喝水,“你如果要追他,肯定得有共同语言吧。”
于睫想了想,点头。
“其实我觉得小吴老师真是英俊,你居然对他不来电。”
“我承认他英俊,不过的确对他不来电。”
“而且温柔又情,可是你……”
“那我也承认,可我还是……”
“那你了解他bf多少?只见一面就爱上人家。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浪漫……”
这个问题于睫自己也想不通,所以箫静问了也是白问。
“那个……”于睫开始回忆自己和顾思锺的初见,“他身材不错,虽然和小吴老师比瘦了些……你知道,我看帅哥都是先看身材,再看脸型,其是眼眉……”
她停住,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悸。
是的是的,不管从哪方面看看哪里,那个人的模样,其实都不如吴若言,可是,可是,她只要想到他的眼神,心里就再容不下别人。
“阿睫,”箫静伸手碰了碰于睫粉红的面颊,一时间她也不知道那是原先就这样了还是因为说到那个人才变成这样。“也许你真爱上他了。”
于睫抬头看着箫静,她想笑,可偏偏笑不出来。
“所以,亲爱的,陪我去看电影吧!”
一听这话,于睫差点没从椅子上滑到地上。
“这有因果关系?”
“管它呢,拿来先用一下。”箫静笑嘻嘻,“走吧走吧,你在电影院里睡觉我也是不介意的。”
“……算了,我答应你吧……”
于睫想想,电影院里好歹还有空调,睡觉话比宿舍好点,至于空气不好这个缺点,忍忍也就过去了。
“万岁!”
箫静欢呼。
星期六早晨,两个女孩全副武装出了宿舍门。
于睫还是衬衫和热裤,白色,脚下是凉鞋,也是白色。箫静穿连衣裙,白色,凉鞋式样颜色都和于睫一样。两人相同点还有一――全身上下都抹防晒霜,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我真羡慕夏娃……”
坐上公车以后箫静发表议论。于睫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只哼一声,没答话。
“我说,姐姐你别老板个脸好不好,出都出来了……”
“……我只是懒得说话……”
箫静翻个白眼。
“算了,说点有用的吧。你知道今天要看什么电影吗?”
“不知道。”
箫静做个呼吸,忍下想掐死于睫的冲动。
“Angel。”
于睫恩了一声,她已经做好在电影院里午睡的准备了,所以对电影的名字等等资料没什么兴趣。
“听过这个名字没?”箫静说了个外国人名,“他是电影的导演。”
“Ewan?”
开始为即将来到的午睡做演习的于睫只记下这个单词。
“恩,他是美国人,是个天才。不过,太完美的,不,太天才的人一般都没好脾气,他也是,所以都没人敢请他拍电影,据说这是他唯一一部片子,而且一直没有公开放映过。”
“那谁知道他是天才?”
于睫心想这年头天才也太多了。
“别人当然不知道。他拍广告,MTV,不停换名字,不停获奖。但那时他最爱是摄影,爱好这个的人几乎都知道他的名字。”箫静的bf就是个摄影爱好狂,技术也不错,自己制作了四、五本摄影集,连于睫这种对摄影一窍不通的人看了都说好。“据说开始他对拍电影也没兴趣,可不知为什么某天忽然改了想法想拍了……”
好象有点意思了。于睫的睡意跑了四分之一,她等着箫静说下面的故事。
“bf说,当时有好多公司愿意出资,可是都被他拒绝。不过他自己有钱,原本家世就很好,再加上不管拍什么都有人要,广告,MTV,照片……钱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他要的只是对自己的作品的主宰权。”
“那么,应该是拍完了?”
于睫醒了一半。
“完了吧,要不我们今天看啥?”
“可你说没公映啊……”
“是没公映。”箫静皱皱眉,“bf说他查了无数资料,没见过有关的报道。而且他也有和美国那边的朋友联络过,他们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那么确定?”
“恩,他有个朋友,是网友,以前做过Ewan的助手。”
于睫怔怔看了箫静半分钟。
“呃,我觉得我想看那个电影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看到,所谓传说中的没有公映过的绝版电影。
公车靠站后两个人下车走了十几分钟到达目的地。
那不是电影院,是家俱乐部。摄影俱乐部。
箫静是早知道的了,于睫在车上也已经猜到六、七分,看看箫静一脸硬装出来的严肃认真也懒得去戳穿她。
俱乐部不大,布置得也简单,但于睫知道里边任何一件摆设或者作品都价值不菲――因为箫静比她懂得多,而她看得出来她非常小心对待周围的一切。
从楼上走下一个男人,模样很普通,但笑容亲切。箫静和他说了几句话,于睫看到她似乎还拿出什么给他看了,男人点点头,他说,“真可惜。”
于睫知道他指的一定是箫静的bf。
真可惜。
那时于睫还不知道,一小时后,她会坚定这个看法。
箫静和于睫跟着男人上了楼,她们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布置得如同一个小小影院,除了面积太小外,其他与电影院没有什么不同。而于睫发现,除了她和箫静,已经有其他人坐在沙发椅中等待电影开场。
她们找了两个中间的位置坐下,于睫有些紧张,她甚至微微感觉到心虚。不管怎么说箫静在她bf熏陶下好歹也算是懂一些,但她就完全抓瞎。
“坐着看就行了。”箫静知道她想什么,于是轻声安慰她,“我们又不是来考试。”
“那人是你bf的朋友?”
“恩,网友。就是那个助手,他这从美国回来,带了一个拷贝。这里的人都是他在网络认识的,同好。”
于睫点点头,然后她微笑。
“我在想象你家那口子后悔的模样。”
“他?今天一早就打电话过来了,人家答应了推迟一天回美国,为他放映专场。”
“……那刚才他还说什么后悔……”
“少了可以交流的人呗。”箫静撇撇嘴,“不过,这些都是狂热分子,说不定知道会再放一场话肯定要过来看第二遍。”
于睫点点头,她能理解。
这时灯光暗了下来,于睫耳边传来放映机转动的沙沙声,白色的银幕上出现了光芒。而当影象出现时,箫静似乎有些惊讶。
“16mm的胶片,居然还是黑白的……”
于睫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银幕上清晰的画面,她有种直觉,很强烈的直觉,她即将见到,或者想起某个存在于自己记忆里的人。
而一模糊时空界限的旅行,已经开始。
电影的字幕是先行打出来的,中文与英文混杂在一起。
Angel。
这是片名,紧接着,是演职员表。而人物开始出场,于是于睫微微分神,没有看清快速闪过的人名,她只来得及扫过最后两个出现在银幕上的名字。
一个中文名,及莉。
一个英文名,Wallace。
“……好奇怪的姓……”
箫静轻声说,于睫点点头,没有说话,她整个身心都在注视银幕。
其实电影画面并不能用完美形容,因为那是黑白的,而电影胶片似乎因为某个缘故显得陈旧,于是银幕上的画面颗粒粗糙,偶尔还有明显的断痕。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在不断被这并不完美的画面拉扯,仿佛着魔一般。
银幕上,园中的一栋小小洋房。
一个男人走到窗边,他注视园中盛放的红色玫瑰,片刻后他静静对身后穿了军装的人开口,“找他来吧,让他送她回去。”
男主角要出场了,于睫想,她觉得这不会是个很复杂的故事,因为她现在几乎能猜到故事的情节。
是的,他一定是一名特工,他一定英俊潇洒聪明绝顶身手矫健,他一定拥有绅士般的完美优雅风度却也可以完全隐身于闹市之间,全然是个普通人。
画面暗下去,镜头切换。
酒吧,一个男人在吧台边喝酒。
观众看不到他的脸,他们只看到他的背影,他的头发,他的,握住杯子的手指。
非常漂亮的手指,直而且长,指甲修剪得整齐洁净,皮肤是滑润的象牙色,骨节亦不粗大。
那是与乐器搭配的手,于睫想。
然后她一震,她直起身,直直瞪了银幕,心跳加速。
有个穿了低胸衣服的女人靠近吧台边的男人,她在笑,男人扭过头,于睫见到他的侧脸。他有一个形状完美的下颌,不止是下颌,其实他的整张侧脸线条都趋近完美。
于睫伸过手,她抓住了箫静的手,她用力抓着她,面色变得苍白。
男人拿起酒杯,女人靠近,就了他的手,在杯沿留下一个唇印。镜头慢慢转过去,于睫看到了男人的模样。那是一张东方人的面孔,一张并不精致的男人面孔,他的鼻梁挺直,眉毛与头发一般浓黑,他的眼睛细长,然后微微眯起,流泻出的眸光中写满诱惑,和危险。他在笑,微微的笑,唇角朝向一边轻轻一挑,注视他的人便失了心。
箫静的手终于被于睫抓得疼起来,她很大力气把视线从银幕上拉回来,然后皱了眉转过头,她愣住――
身边的女孩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银幕,她的眼睛闪亮,面孔却在微光映照下失了血色。
11
男人果然是一名特工,他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
113。
银幕暗下去又再亮起时,整个画面中是剩他一人,他靠在窗边,静静凝望窗外那铺满白雪的街道。
他不冷么?于睫模模糊糊的想,因为她见他口中呼出的白气,因为窗户是打开的,她看到有风吹进,因为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空无一人的单人床上有件半搭着的衬衫被吹得轻轻颤抖,因为他穿得很少,白色的贴身T恤,V型领口。
他似乎在想什么,他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黑色眸子不见底。
窗户被关上了,他转过身,看着凌乱的床铺,他露出一个笑容。微微的自嘲,欲望自眼底倾泻而出。
于睫做一个呼吸,她悄悄扭过头,看到箫静那被凝固了一般注视银幕的神色。
男人接受了一个任务,他要护送一个人到另外一个国家,但没有人告诉他那个人是什么身份。那个人看上去仿佛少女,她有黑色长发,面孔清丽却表情呆滞,她不会说话,只呆呆坐着,眸子清透却定定不动。
他蹲在她面前,手指从她眼前划过,慢慢的,仿佛在撕裂时空。
她仍然不动声色。
他微微迟疑后将手盖到她的眼睛上,很小心很温柔。
他带她上路,他们遭遇无数惊险,但他很厉害,他打架拔枪射击的动作舞蹈般优美,所以他们总能在最后关头逢凶化吉。在途中,他也偶尔对她说笑,但她仍然只呆呆看着前方,甚至不会眨眼。
或者就因为这样吧,于睫想,就因为她的眼里什么都没有,空洞到了清澈,所以他才这么放心在她面前做一个孩子。但这本来该是真正的他。
他们在小小旅店里落脚,他碰到她的手,雪般冰凉。于是他抱着她靠在床边,用胸膛贴了她的背脊。
在寂静的夜晚,在只听得到下雪声的小小房间,他开始向她讲述他从来没有想过对任何人说出的话――他不会爱人,因为他杀了很多人,但他很想找到一个能让自己全心付出的人,别人都说他玩世不恭,说他什么都不在乎,但真正的他,却一直希望某天能得到救赎。
他开始为她唱歌,为她念童话故事,她仍然不说话也不动,而他在笑,天真无邪,象个在阳光下快乐成长的孩子。
于睫感觉自己就快窒息,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
那个镜头……一直追随银幕上的男人的镜头,就好象是情人的眼睛,它那样忠实记录他的一切,而每一眼,它都选择最完美的一面,于是他就这样呈现在他们眼前。
温柔的,残酷的,优雅的,纯真的……
每一面都到了极至,完美得让人无法呼吸。
他带着她,他们就快到达目的地。
一致命的疏忽,他们在某个教堂遭遇伏击,而这一,他们似乎注定无法逃脱。
子弹从他肩膀穿过,于睫看到他的白色衬衫上被黑色浸透。
但他仍然试图保护她,他把她藏到了耶稣身后,他微笑着对她说,等枪声不再响起,你便可以出来。然后他转过身,离开她。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从来没有说话从来没有任何表情的仿佛女孩一般的人,一路和他在一起听他说话看他笑得象个孩子一样的人……她的视线慢慢凝结,落到他的背上。
她仍然没有任何表情流露,但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
于睫发现自己竟然不敢直视那双眼睛,因为里面隐藏了太多情绪,它们终于在这刻被释放出来,于是就这样汹涌着,几乎淹没一切。
箫静伸过另一只手过来盖住于睫的手,她的手是冰凉的,于睫转头看她。
“她爱上他了。”
箫静没有扭头,她仍然看着银幕,声音平静无波。
“我知道。”
于睫扭回头注视银幕。
而他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于是回头,但那瞬间,她的眼睛变得和从前一样。于是他什么都没看到……
枪战场面拍得很唯美,仿佛一支迷人的MTV。
子弹与人类的身体相遇时,银幕上便绽放出绚烂的黑色朵。但是它很快凋零,象生命一样。
箫静抓住了于睫的手。
其实她们都知道,或者她们都猜到,他终会在这里丢掉一样东西,对他来说,最宝贵的一样东西。
他中了很多枪,而致命的一粒子弹正向他袭来。
观众当中,有人很小声惊叫一声。几乎是同时,耶稣身后的女孩忽然出现了,她抱住了他,并且为他挡下了那粒子弹。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
他怔怔看着她。
她那一直不曾闪动过的眸中落下了一滴泪水。
唯一一滴。
泪水滴落后,那个紧紧拥抱住他的女孩张开了口,但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只见到她的背后,生长出了巨大的白色羽翼……
周围的一切开始崩裂,然后消失。
柔软的羽翼包裹了他,他迷惑着,慢慢伸出手去,试图抚摸她的面颊。他曾经在路上做过同样的事,很温柔抚过她的冰凉面颊,不带任何欲望。
就在他的手指触到那片冰凉时,那张面孔慢慢变得透明,包围着他的柔软,也渐渐隐没在空气之中……
于睫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在这个片子放映前去半分钟的时间想象angel的含义,却没想到,这世界果然存在天使,而且,天使爱上了他。
而就在大家都等待下面的情节时,银幕上的画面忽然开始枯萎扭曲,就好象被烧着一样。
紧接着于睫闻到一股焦臭味,箫静似乎也闻到了,她转过头,用眼神问于睫怎么回事。
于睫摇摇头。
“天啊,我的胶片!”
在观众的小声议论中,主人冲进放映间,箫静起身,和几个人一起跟了过去。而于睫没动,她仍然把自己埋在沙发中,她现在还没有办法让自己清醒过来。她依旧沉浸在电影情节中,依旧无法确定自己现在是做梦还是身在现实。
几分钟后,箫静回来。
“没戏了,胶片全烧坏掉。还好后面剩的也不多,大约十分钟……”
于睫看看她没说话。
“最见鬼是,他说这是最后一本拷贝。当初还是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抢救出来的。”箫静坐了下来,“以前也是发生了火灾,拷贝全毁了。呃,说不定这就是片子没有公映的原因。”
“可他不是抢救出来一本吗?”
于睫终于回到现实,并且跟上箫静的思路。
“我怎么知道。反正现在这最后一本都没了……”然后她仿佛想起什么来一样,很阴险微笑,“真可惜啊。”
于睫先是一愣,接着便明白过来。她点头,很坚定附和她。
“是,真可惜。”
最想看的那个人,今生大概是无缘得见这片了。
“可是,”箫静倒进沙发,哀叹。“结局,但我们还是没看到结局啊。”
“他没有死,天使死了?”
于睫猜测。她也想知道这故事的结尾,那甚至是比箫静更强烈的欲望
“但天使怎么会死?”箫静坐直身体,她睁大眼睛,“上帝去哪里了?冷眼旁观中?我不信。”
“……天使如果没死,他就死了。”
箫静沉默片刻。
“如果是那样,我庆幸自己没看到结局。”
于睫微笑。她不知道,箫静也没看到,那个笑容里隐约渗透的悲哀。
和主人表示过遗憾后,两个女孩顶了烈日从俱乐部出来。
当阳光不由分说给了于睫一个热烈的拥抱后,她真有种立时逃回到俱乐部的冲动。箫静应该与她有同感,因为于睫听到她喃喃自语。
“我靠,如果人能脱皮该多好……”
若是往常,她一定要狠狠嘲讽箫静,如果不是她硬拖了她出来,她们怎么会沐浴在这样热情的阳光下?不过现在……她该感谢她。
“阿睫,”箫静象是想到什么一样,“我刚才问那个人知道不知道片里的演员还演过什么。”
“恩,他怎么说。”
于睫很平静,平静到连她自己都惊讶。
“他说他没见过也没听过这个演员……”箫静叹气,“他跟了那导演时,这个片子已经拍完了,所以他也没见过他们。最丧气的是,他拿到这个拷贝以后居然一都没从头看到尾,根本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于睫沉默,然后她停下脚步,箫静扭过头,很奇怪看她。
“其实,我想有个人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什么?”
箫静大声问,她没太听清她的话。
她们现在正站在热闹的街边,车辆与行人不停自她们身边经过,整个世界喧嚣而华。这是红尘中的都市,不会有人见到天使的降临。
“我是说……”
于睫喘了口气,她快被热晕过去了。
就在这时,一辆很显眼的车子吸引了她的视线。银蓝色的Jaguar,在阳光下无比眩目。
它停了下来,在街对面。距离她和箫静大约二十五米。
车门打开,两个几乎能吸引所有行人所有注意力的男人出现在车旁。
两个男人都穿白色休闲衣,看上去清爽而洁净。于是在这个被汗水浸湿的午后,仿佛只有他们是被阳光温柔呵护。
于睫怔怔看着对面,连箫静走到她面前都没觉察。
“那个,那个戴墨镜的男人不是小吴老师吗?”箫静的声音里带了不确定,“那么另外一个……”
于睫没说话,她依旧呆呆看了他们。
她看到他走到他身边,然后靠近他的耳边,对他说了句什么。虽然他只侧身对她,但她仍然很清楚看到他笑起来,象个孩子一样。眼睛细细眯起,露出雪白牙齿。
“阿睫阿睫,”箫静拉住她的胳膊,“你看你看,他的腿真漂亮,又长又直……难道,难道,这个男人真的是传说中的小吴老师的bf?”
如果他就是,箫静认为自己勉强可以理解小吴老师不要那个混血美女的事实了。
“……他是。”
于睫还是看着他,当他笑时,她的脑中便如同回忆往事般飞快放映着那个叫做Angel的电影。她似乎想哭,却又想笑。
而他们终于转过身,正正面对她们。
吴若言看到了她们,于是他拉住顾思锺的手,直直朝街这边走过来。
箫静的手从于睫胳膊上滑下去,然后她听到她不可置信的声音。
“天啊,不可能……不可能,居然是他,居然是他……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上帝啊……”箫静的声音在颤抖,“可是他的笑……我发誓,我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
于睫长长吸一口气。她微笑。
亲爱的,我们是在做梦。
在梦里,天使爱上了他。
12
真奇妙……
然后于睫这样想着,以自己都无法形容的,奇妙的表情注视眼前站立的男人。
他笑得象个孩子,而且是那种完全不知世情险恶纯净如天山顶冰泉般的孩子。但于睫知道他不是孩子,他已经三十岁,他跑过半个地球,他一定经历过许多她没想到的事……可就算如此,他眼底的真诚仍旧如此绝对。
她忍不住悄悄叹气,视线从顾思锺面上移到他的肩上,再向下,被柔软白色衣服贴住的胳膊,最后,是他被吴若言的手握住的手。
一旁的箫静正在和吴若言说话。
于是于睫感叹这个女人变脸之快,他们还未走到她们面前时她愣得比她彻底,他们在她们面前站定时她已经开始微笑。不过……于睫知道,其实箫静一直在偷偷打量和吴若言并肩站立的男人。
她完全能看清她眼底的不置信。
“……一起吃午饭?”提建议的人是顾思锺,那时箫静对吴若言说她和于睫准备去吃东西。“我和若言正要去寻找食物。”
箫静抓住于睫的手,很用力捏下去……
于睫翻个白眼,她终于还是决定,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掐死某人。
吴若言扭头看看顾思锺,他看到他孩子一般的笑容,于是自己也微笑,黑色瞳仁里全是温柔。然后他转头,面对箫静和于睫,声音如他眼神一般柔和。
“那么,两位女士想吃点什么?”
“……吴老师,你确定我们不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于睫再笃定,箫静是个很欠扁的女人。
“恩……要听实话?”
吴若言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慎重。
“要……”
箫静点头。而于睫看到一旁一直笑着的顾思锺,他仍然站在他身边,他的手仍然被他紧紧握了。
不知为什么,于睫忽然有个奇怪的幻觉――就好象吴若言只要一松手,顾思锺便会消失。
“你们当然会打扰到我们,可是……”吴若言转过视线,他注视身边的男子,“是思锺邀请你们。”
箫静没说话,于睫很奇怪,她定睛看她,发现她的面颊是粉红色的。
“呀呀,阿静你是不是要中暑了。”
她笑眯眯,决定不放过这个机会,损她。
“阳光太烈了吗?”
听到于睫这么说,顾思锺微微弯下了腰,平视另外那个女孩从粉红变到通红的脸,他清澈的黑眸中有一点点担忧。
“是,阳光太烈了。”但箫静居然不动声色,其时她自己都佩服自己,“再这样照耀下去,我一定高烧。”
男人微微怔愣,然后他仿佛明白过来一样,于是微笑,笑容里带一点点羞涩。很可爱的羞涩。
“很荣幸。”
他的声音不大,轻轻的,却带了不易觉察的雀跃。
于睫再,再不能相信这个男人已经三十。
“到底吃什么?”吴若言轻咳两声,“再不决定下来,你们不会中暑……可是会晒到很黑。”
听他这么说,两个女孩同时坚定相信这个男人正是嫉妒进行时。
“……天那么热,不想吃热的……”
于睫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解决生计问题。然后她看箫静,等她提建议。
“吴老师和顾老师的意见呢?”
虽然顾思锺不是她们的老师,但箫静从来都把与自己老师有关系的人统称为老师以示尊重。
“女士优先。”
吴若言把球踢回来。
“好,我来做决定。”箫静大方接过发球权,“阿睫说不吃热的,我们就去吃凉的。多问一句,吴老师和顾老师喜欢吃甜食吗?”
“只要不辣。”
顾思锺立时答她。看情形他怕极了辣。
“我也是。”
于睫心说若是顾思锺说我喜欢辣吴若言也一定回答相同的话。
“OK,我们去吃凉糕。”箫静笑眯眯,“非常好吃的东西,口感好,又消暑,而且便宜。”
无人有异议。
十五分钟后,在箫静的带领下,四个人穿越大街小巷,终于在一很小的店面坐下。
“我说,这么别致的地方你居然也能发现?”
这是于睫的真心话。
店不大,可很见主人的心思,贴近墙壁的装饰用了青竹,小小的桌椅也全是竹制的,于是一走进便能感觉扑面的清凉。
“请叫我美食福尔摩斯。”箫静很得意,顺便把自己和偶像的距离拉近一些。
顾思锺帮于睫拉出小椅子,等她和箫静都坐定后他和吴若言才坐下。
“吴老师,你们不要紧吧……”
于睫注意到吴若言坐下后满脸不习惯的表情。她知道那是什么原因――这两个男人腿都太长,所以椅子对他们而言实在太矮。
“没事。”
吴若言边答边看顾思锺,而他也只是笑了笑,然后安静坐着。
一个穿了蓝色T恤的女孩子用托盘端上四碟凉糕。于是于睫正式与传说中的美食见面,当然,传说,那是指箫静的传说。
其实就是糯米做的软糕,六小块,方形,整整齐齐盛在一个白瓷小盘里。糕是双层,中间夹一点点豆沙,糕上洒芝麻和细碎的红色绿色蜜饯,它们被浸泡在红糖熬成的糖浆中,颜色赏心悦目,模样也很逗人食欲。
“这就是凉的意思?”
顾思锺拿起勺子,他指着盖在糕上的碎冰发问。
“是吧。”箫静点点头,“知道冰上浇了什么吗?”
碎冰里很明显浇过某种糖汁,颜色和红糖糖水相近。
“不是这个?”
吴若言指着盘里的糖水,他已经吃了一块,做好准备要第二盘。
“当然不是。”箫静再得意,“难道你们没闻到什么很特别的香味吗?”
于是于睫吸吸鼻子,她还没开口顾思锺便抢先开了口。
“玫瑰!玫瑰的香味。”
“Bingo!”箫静点头,“是玫瑰糖,看到糖水里飘的东西没?那是玫瑰瓣。”
“玫瑰糖?”
就连于睫都是第一听说。
“是。”箫静点头,“浪漫吧,用玫瑰瓣做的糖。”
“这家店里有这个吧。”顾思锺已经吃完了,他放下勺子问箫静,“我能不能跟他们要一些?”
大家怔愣三秒。
“思锺,我们可以去外边买。”吴若言说。
“吴老师,这个东西没卖的。”箫静摇摇头,“都是自己做。”
“那……”
“你知道怎么做吗?”
顾思锺发问的模样象个好奇宝宝。而箫静很遗憾继续摇头。
正巧做侍应生的女孩从他们身后走过去,顾思锺扭过头,他拉住那孩子,然后仰头问她是不是可以分他一些玫瑰糖。于睫毫不意外看到女孩的脸红了,她似乎在手足无措,似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那个向她讨要玫瑰糖的男人。
“阿睫……”箫静偷偷拉她的衬衫,然后她靠近她的耳朵,很小声对她说话,“如果我是小吴老师,一定会想把他收藏起来,不让其他人看到。”
于睫微微的笑,没说话。
“真的,他对自己的魅力根本没自觉呢。”
不,我想他知道。于睫想,他应该知道,只是他不知道它对我们的冲击有多大。他完全不知道,所以他才能这样肆无忌惮灿烂着。
谁能拒绝这种男人的请求呢?
所以女孩终于自店里拿了一只小瓶子出来,她把它放到顾思锺手里。
“这个能放很长时间,放得越久玫瑰香越浓,记得把它在放在避光通风的地方,不要沾到油。”
“谢谢你。”
他笑,象得到心爱宝物的小男孩。那女孩微微一愣后面色更红,连耳朵都似乎要滴出血一般。
于睫和箫静很有默契低下头。于睫怕自己终于忍不住便上前亲吻他的嘴唇,箫静则是怕自己真会发烧……在这样气温中发烧可不是件闹着玩的事。
吴若言接过顾思锺手的小瓶子,他扭头看他。
“为什么一定要这个?”
他没立刻答他,只静静凝视在吴若言手里的瓶子片刻。
“箫静说,用玫瑰瓣做成的糖,真是浪漫。”
吴若言用车子送箫静和于睫回到学校。
两个女孩下了车,她们向他们告别,准备回宿舍。于睫看着坐在吴若言旁边的顾思锺,她见到他看着自己手里一直握着的那个装了玫瑰瓣做的糖的小瓶子。
那瞬间她忽然有种冲动,她忽然想对他说些什么。
但箫静拉住她的胳膊,而吴若言扭过头,透过摇下的车窗,隔了他所爱的男人,他看着于睫,眼神海般邃。
于睫没来由觉得心痛,但她不知道是谁伤到自己。
“阿睫……”
箫静小声叫她的名字。顾思锺听到了,他抬起头,看着车外站着的女孩。
他的脸上有种很纯粹的无辜,但他的眼睛闪烁,眼神飘忽,那模样便仿佛他正在用心经历一时空旅行,然后在旅行中,他寻找着一直无法放弃的东西。
于睫做一个呼吸。
“顾老师,”她随了箫静的称呼,“你知道一个叫Angel的电影吗?”
不会动心也不会说话的天使,温柔残酷性感而又天真的男人……
那其实不是一部想要说故事的电影,它要完成的,是用镜头寻找出那个人的所有。它注视他,仿佛情人的,永远不懂疲倦的眼睛。
明明只是在几个小时之前看过它,却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这样看到他的眼睛时,便仿佛自己和那段记忆已经经历了几个世纪。
顾思锺的眼神慢慢聚焦,他看定于睫。她却仍然无法从他眼里读到什么。
箫静抱住于睫的胳膊。
“阿睫,”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们回去好不好。”
于睫执拗着,她站在原地,紧紧看着他。
吴若言探过身来,他的视线从于睫面上滑过,落到身边男人眼中。他微微偏头,亲吻他的额角。然后在这个轻吻中,车窗缓缓关闭。
于睫面对的,终于只是墨色玻璃中,自己的影子。
一回到宿舍,箫静第一件事便是把还在发呆的于睫摁在床边坐下,然后她倒水给她,很焦急看她分不出是悲伤还是喜悦的脸。
“亲爱的你别吓我……”箫静伸过手在于睫眼前晃,“你再这样我就打电话去心理咨询室。”
沉默半分钟后于睫回神,她瞪她。
“如果单恋就需要去看心理医生,我看校医院一定会被挤垮。”
箫静愣愣听她说完,然后她扑过去抱住她。
“上帝保佑!你终于恢复了!”
于睫哭笑不得,她拼命拉她。“你干嘛,世界末日?我不过就发一会儿呆罢了……”以后说不定会呆得更久。
“我说……”箫静松了手,她很小心看她的脸,“你真的,真的爱上他?”
“我想,千真万确。”
“……就算你明知道结局会很糟……”
“我顾不上了。”
于睫笑吟吟,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箫静沉默下来,她静静看于睫,她回忆那个笑起来时那样真诚那样纯粹完全象个孩子的男人,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其实,阿睫,我完全能明白……如果是那个人,是那个人……”箫静喃喃着,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如果,如果我有这样的能力,我一定会想把他藏起来。”
于睫瞪大眼睛看着箫静。
“你别吓我,难不成你也……”
“还没还没,”箫静赶忙摆手,“我可不要和你成情敌。再说我现在那个也不错,凑合下还能用……呃,这话可不能让他知道,不然非砍了我不可。”
于睫叹气,没说话。箫静坐到她身旁。
“我说,你打算怎么办?小吴老师虽然很温柔不过绝对不是省油的灯……至于小顾老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什么意思?”
“他好象一直在找什么……我觉得,他在害怕某样东西。”箫静做个呼吸。“阿睫,你舍不得伤他的,是不是?”
于睫很奇怪,却还是点头。
“所以,所以……”箫静低下头,“我真的不知道,对这个故事而言,什么才算最完美的结局。”
13
四
夏天的夜晚是四季中最迷人的一段时光。
尤其,对情人而言。因为只要闭上眼,拉对方的手,然后随便想象一个地方――浪漫绝对跟随而来,而且源源不绝。
但这样的理论显然不适用在顾思锺身上,即使他现在身边就陪了那个人。
距离他和他两米左右的电视正在播他们都喜欢的节目,和音乐有关。吴若言靠在沙发一侧,他搂住他的腰,把下颌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而顾思锺还是心不在焉。
他在想今天中午那个女孩问他的话,还有她站在车外看他的眼睛。于睫,他记得她,她是第一个,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进到这屋里的女孩。
那时她穿了他的衬衫,吴若言的长裤,战战兢兢从浴室里出来。而他坐在沙发里,抬头看她,她似乎很紧张,却又好象在期待什么……顾思锺轻轻叹气,他靠到吴若言的额角,感觉微微的疲倦。
Angel……
于睫说的那个Angel,是他知道的Angel吗?
他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及莉。
而几乎是同时,这个名字又一在心里出现,排山倒海着,夹杂回忆和梦境向他席卷过去,几乎让他窒息。
……
真的,他几乎都以为自己快忘记她了。
“思锺?”吴若言很温柔唤他的名字,“你怎么了?”
顾思锺没有睁眼,他放松全身力量,让自己靠住他。
“累了吗?”
吴若言很小心让他把头靠到自己肩上,他的手指轻轻从他的短发上抚过去。
“我想早些休息。”
他仍然闭了眼没有看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知道他的眼睛里全是温柔,也知道他的面上全是隐藏的淡淡忧伤。
但他,仍然无法给他任何承诺。
吴若言到浴室放水,顾思锺斜靠在沙发上,他睁开了眼。
其实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那个和自己日夜相对的男人,很多的事他都明白但却无法释怀。
……没有人,没有一个人能告诉他这所有一切是对还是错……
“思锺,水放好了。”
他的耳边传来玻璃滑动的声音和吴若言唤他名字的声音。顾思锺从沙发上坐起来,他拉一拉被揉皱的白色衬衫,微微迟疑后向吴若言站的方向走过去。
“浴衣我放在门外的篮子里。”那个永远都能温柔微笑的男人轻吻他的唇角,“不要泡太久了。”
为了回应他,顾思锺无声微笑。于是吴若言轻声叹息,他原本是要让开现在却忍不住伸过手拥抱他。
“如果你愿意,我一定就这样把你囚禁起来……”
吴若言把脸埋在顾思锺的颈间,所以他的声音含混不清,所以顾思锺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但你不会愿意。”
“若言,你有说什么吗?”
顾思锺很奇怪看着那个松手,后退一步离开自己的男人,他知道他开口,却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喔,还是那句话,你不要泡太久。”
吴若言微笑,他还是舍不得。
是的,是的,我想抓住你,却又舍不得让你受半分伤害。所以,我只能伤我自己。
拉上浴室门,顾思锺注视着已经被水气遮去一半的镜面。
在玻璃那方,是个他既熟悉又不熟悉的男人的面孔。顾思锺迟疑片刻后伸出手去,他隔了一层很薄的空气很小心抚过那张脸……他是爱他的,但除了他,他还爱过很多人,他知道也相信自己很用心很用心,可是……
顾思锺长长叹气。
他把手指当作梳子,狠狠抓过自己的短发。而浴缸里的水冒着热气,它们让他的眼睛刺痛起来,然后是心。
于是顾思锺愣愣看了浴缸片刻,他没有脱下身上的衣服便踏进去,然后躺下。
带了些许玫瑰淡香的热水沿着浴缸边缘漫溢出来,而他闭了眼,缓缓让自己沉下去,直到热水淹没他的面孔,侵入他的鼻与耳。
如果可以变成一条鱼该有多好,这地球有百分之七十都被海洋覆盖,只要做了鱼,能去的地方就更多。假如实在忘记不了,自己也可以潜到最最的海底,那里黑暗一片,寂静得如同坟墓……在那样的地方,是不是就可以不再想起?
他终于有了将要窒息的感觉。
顾思锺张开口,热水立刻涌进他的嘴里,他感觉它们想要撕裂他的身体。
柔情似水。而最柔情的,其实便是最无情的。
又过一会儿,在感觉自己就快无法坚持时,顾思锺终于将头探出水面,大口大口呼吸……然后他仰面躺在浴缸中,手搭在边缘,静静凝视浴室顶上柔和的光晕。
他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或者就这样,躺在渐渐变凉的水里,想象自己是条鱼,只要时间够久,灵魂便可以离开身体,回到该回的地方。
他闭上眼睛。
有一滴泪,从眼角慢慢滑下,那是咸的,海水一般。
似乎过了很长很长时间,长到爱情都能走过无数轮回。
有人敲响了浴室的门。
“思锺,你是不是又睡着了?”
是吴若言,他从来没有放心过他。顾思锺没有说话,他的搭在浴缸边缘的手滑入已经凉了的水里,同他的头一起浸没。
吴若言等了三秒,他拉开浴室门。
“思锺!”
他大声叫他的名字,他几乎是扑过来,将他拖出水面。顾思锺闭着眼睛,他的嘴唇也紧紧抿了,却象个闹别扭的孩子。
吴若言俯下身,他吻他的唇,他很用力用舌尖撬开他的齿列,然后恋恋不舍放开了他。
“你想做什么呢?”
他问他。他看到他没脱衣服,便知道他是故意把自己沉没入水。
顾思锺已经睁开眼睛,他看着他,眼神却没有聚焦。
“我在想……我也许可以做一条鱼。”
“但你不是。”吴若言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用力拉他,直到他站起,从浴缸出来。“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你做一只独角兽。”
湿透的衬衫和长裤贴在顾思锺身上,隐约露出他的肌肤。
“为什么是独角兽?”
他问他。而他迷惑的模样和他的眼神一般纯净。吴若言取过毛巾,他抬手帮他擦干头发。
“在陆地和天空,它都是最自由的生物。”
“那你呢?你也是独角兽吗?”
他继续追问。吴若言停下手里的动作,他那么温柔注视面前男人澄清的黑眸。
“我不是。这世间只剩最后一只独角兽。”
顾思锺换过浴衣准备去卧室,吴若言留了下来,他对他说若是觉得累了就先睡,不用等他。
于是他走到门边,却又扭过头,看他。
“若言……”
“恩?”
吴若言解开衬衫纽扣,他转过头去,看着欲言又止的顾思锺。
“……没事了。”
顾思锺很紧张笑一笑,他还没来得及看那个站在浴缸边的男人露出笑颜便转过身走开。
有什么在胸口膨胀,他几乎无法承受。
卧室中的床单刚换过新的,浅浅蓝色。顾思锺刚想那是海的颜色,下一刻又更改意见,那是天空的色彩吧,蓝色,被水洗过一般洁净。
他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他闻到太阳的味道。
气温仍然没有下降,空气里还是满布热情。他象个孩子一般在床上翻个身打个滚,然后愣愣看着没有关上的卧室门。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等他。
因为那么多的夜晚,他已经习惯他的温度。
“你还没睡?”并不需要太长时间,吴若言边擦头发边走进顾思锺的视线。“要不要开空调?”
“没关系。”
顾思锺坐起来,他看着他,看着他略微敞开的浴衣下的胸膛。
吴若言微笑,若是他的神情温柔,那俊美五官便会令这个男人有种很柔和的美丽。他坐到床边,距离顾思锺一臂的距离。
他们对视。目不转睛。
第一个微笑与开口的人是顾思锺,他说,“若言,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
吴若言微微转动眼珠。
“五年前,慕尼黑。”
“……有时我想,若我那时没有遇见你,五年后,今天是不是会全然改变。”
“我从来不想这个问题。”吴若言把毛巾扔到他赤脚踩着的手织地毯上,“我庆幸五年前在慕尼黑遇到你。”
顾思锺微笑,很孩子气的,却又有属于男人的性感。他倾过身,很温柔亲吻吴若言的眼睛。
“谢谢你。”他说,“真的,谢谢你。”
浴衣脱下,就这样被主人扔下床,慢慢铺到白色地毯上。
灯被熄灭,然而星辰灿烂,与月光一同自窗外撒入。银白色光芒温柔包裹两个男人美到极至的身体,它们注视他们,同时守护他们。
有什么在激情中破碎又重新组合。亲吻明明温柔到了悲伤的程度,却又在纠缠时觉察出微微的嗜虐感。声音从唇间溢出,一些被那个人吞下,另外一些被扯碎混进空气。平时温柔而清澈的眼睛,此刻却有媚意流露,那样肆无忌惮着,点缀在另一人胸口。
不是不痛的,身体,心,每一都仿佛经历煎熬。
可是,疼痛之后的喜悦却更加难以言喻……能听到他的心跳,和自己一样激烈欢快,亦能听到他叹息,和自己一般满足。
于是一切都能无所谓,一切都可以忍受下来。
只要肌肤贴紧,这偌大宇宙,便只剩他一人。
星子和月亮终于被羞红脸躲到云后,顾思锺伸过手,拧亮床头灯光。
吴若言长长吸一口气,他懒懒躺在他的身下,任由他用胸膛贴紧他的背脊。而浅蓝薄被慢慢自顾思锺汗湿的身体滑下,露出他光滑的蜜色背部肌肤。
他仍然没舍得从吴若言身上离开,他用下颌轻轻摩擦他的肩,修长手指很温柔抚过他的手臂,他不说话,唇边微笑里全是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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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子和月亮终于被羞红脸躲到云后,顾思锺伸过手,拧亮床头灯光。
吴若言长长吸一口气,他懒懒躺在他的身下,任由他用胸膛贴紧他的背脊。而浅蓝薄被慢慢自顾思锺汗湿的身体滑下,露出他光滑的蜜色背部肌肤。
他仍然没舍得从吴若言身上离开,他用下颌轻轻摩擦他的肩,修长手指很温柔抚过他的手臂,他不说话,唇边微笑里全是诱惑。
“累不累?”
许久后他这样问吴若言。而吴若言微笑。
“这句话该我问你。”
他轻轻动一下身体,于是顾思锺移开去,他拉过薄被,盖到自己与他的胸口之上。
吴若言翻了身,他侧身面对那个脸孔上已经带了困意的男人,他那样温柔凝视他,直到顾思锺露出一个带一点点困惑的笑容。
“怎么了?”
“没事。”吴若言伸出手,轻轻抚过那个男人的脸,他已经三十了,皮肤却仍然光洁如婴孩一般。“真的,你不累吗?你说过今天要早些休息。”
顾思锺打一个呵欠,他慢慢合上眼睛。
“恩,真困。”
于是吴若言看着他,静静看着他闭眼,带了天使般无邪的神情在他身边很安心睡去。
从开了的窗户吹进微风,风里带着屋外那棵大树上树叶的清香。卧室中一片寂静,只在耐心聆听时可以听到轻微的鼻息与心跳声。
吴若言关了灯,然后他很小心探过身去,在顾思锺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
“晚安。”他只开了口,并没有发出声音,“我的小小独角兽,晚安。”
顾思锺又做梦了。
还是五年前的那个梦,象一部正在热映的电视剧,无比清晰连续的画面自他脑中出现再隐去……而且那是个很长的故事,长到一个晚上他还无法看完它,于是它断开,在不同的夜晚同时上映,让他沉没梦境,模糊现实与之的界限。
他又见到她了,她慢慢走远,没有回头,他想抓住她,却移不动脚步。
“她爱的人,不是你。”
他看着她走远,他再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那句已经无数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
他大叫。有什么压在胸口,让他呼吸困难,有什么撕扯他的心脏,让他痛到想哭……顾思锺猛然睁开了眼睛,那瞬间,灿烂阳光涌进他的眼中,让他脑海一片空白。
“……思锺,思锺……”吴若言站在床边,他弯了腰,很紧张看着他,“你怎么了,又做噩梦?”
而他愣愣看他,半分钟后才想起他是谁。
“我没事。”顾思锺很努力微笑,眼中一片迷雾。“你,早上有课?”
吴若言点点头,他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他本来不想叫醒他,他睡觉时实在象个孩子,让人不忍打扰,但当他进来看他时才发现顾思锺的眉头紧锁,额上全是汗水。这样的情形,和五年前他做噩梦时一样。
“你去上课吧,班导可不能迟到。”
顾思锺已经完全回到现实。
“不是他们的课。”吴若言大概是想到了他的学生们,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四年级的专外,我接了一个班。对了,我刚才接到杂志社的电话,编辑要你等会儿给他个电话。”
顾思锺眨一眨眼睛。
“又要换照片?”
“不知道,”吴若言微笑,“他没细说。”
听到这样的回答,顾思锺打一个大大的呵欠。
“那么,我去上课了。”弯腰,亲吻过他的额头后,吴若言道别。“你困的话就再睡会儿,早餐我放在桌上,不要忘记。”
“我知道了。”
床上的男人象个孩子一样把薄被拉过胸口,盖去了半张脸,只露眼睛。
卧室门被拉上后,顾思锺闭上了眼睛。
夏日的阳光太过灿烂,反倒让人越发困倦。他又打一个呵欠,迷糊着,慢慢坠进梦乡。
这一,他没有做梦。
九点半,顾思锺从床上起来,他穿上白色休闲衣,边揉头发边向浴室走去。
十点,从浴室出来,整个人神清气爽。
十点二十,顾思锺吃完早餐,打电话给杂志社,听编辑训话。
十点半,挂电话,在客厅里看漫画,听音乐,但他只坐了十分钟……门铃响了。
开门,顾思锺看到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那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有长直的黑发和灵动的黑眸,她的神情有些紧张,见到他出现在门口时竟红了脸。
“于睫?”
他微笑,说出她的名字。
“顾,顾老师……”
听她这样称呼他,顾思锺笑起来,那种很孩子气的,阳光灿烂的笑。
“叫我思锺吧,老师……我有些心虚。”
于睫的脸更红。
“若言去上课了。”他朝旁边走两步,想让她进来,“你有事吗?”
“我不是来找吴老师的。”女孩没有动,她似乎鼓起了勇气,于是微微仰了头,很用力直视他,“我有事找你。”
顾思锺有些惊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是孩子,他知道那女孩的眼神代表什么,她就这样看着他,他有些恍惚,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进来说?”
他向她建议。但于睫很用力摇头。
“吴老师不在……我不进去了。”
顾思锺微笑,他想一想。
“你等等。”他弯下腰,换过鞋后走到门外。“我们到外边说。”
他和她坐到台阶上,浓密的树荫为他们挡去阳光,而光影斑驳,在地上画下各式形状的图案。顾思锺做一个呼吸后伸长了腿,他发现自己几乎忘记这种感觉,同时,他发现他仍然热爱这样的自由。
于睫没有说话,她也学他一样伸长腿。她穿浅蓝牛仔短裤,阳光已经把她的腿镀做小麦色。
“天气真好。”
终于打破沉默的人是顾思锺,他微微扭了头,在于睫没有发现时看她。他知道她在紧张,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不紧张。
“是,天气真好……”过了很久于睫才开口,她迟疑着,声音并不大。“可是好热……”
“因为是夏天。”
顾思锺笑起来。
“如果现在我在南极多好……”
“那你就是企鹅。”
听她这么说,他开玩笑。于睫想了想,也笑。
“这样说的话,还是南极好。”
“为什么?”
“如果我说我在北极,你一定说我是北极熊。”
“哈哈。”
顾思锺大笑起来,于睫很惊讶发现他的笑声非常卡通,适合为来自美国的动画长片配音。
“呃……”
听到于睫似乎准备说什么,顾思锺停住了笑,他歪了头看她,她才发现他的眼睛是内双。她这么近距离看他,看他象个孩子般好奇看着自己,于睫又忍不住脸红。她想起箫静知道顾思锺有三十岁时的吃惊模样来,“OMG,三十岁?居然还可以这么可爱,真没天理。”那时她附和她,回过头却觉得并非没有天理。
“……我有听吴老师说你们相遇的事。”
顾思锺终于听于睫冒出这样一句话,他微笑,很温和看她。
“然后呢?”
……
于睫心说自己的脸大约已经红得类似某种动物的某个部位了吧。
“你在找人。”
于睫呼吸,她就快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和他距离那么近,这让她的所有已经计划好的东西全体混乱。
“是,那时我在找人。”而顾思锺很耐心回应她。
“……你找到了吗?”
他沉默下来,他转过了视线。远的地面在热烈阳光照耀下是刺目的白色,于是他眯起眼睛,微笑变得迷茫。
“我找到了……然后,我发现,我错了。”
于睫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虽然她听得很分明。
“对了,”顾思锺象是想起什么,他转头看于睫,“前天……星期六的时候,我和若言送你们回学校,你在车外问我……”
“顾老师,你知道一个叫Angel的电影吗?”
那时于睫紧紧盯了他,她的眼里有他看得懂又看不懂的东西。
“关于天使的电影很多啊。”顾思锺象个孩子般抱住了曲起的长腿,他把下颌放到膝盖上,眼神柔和。“你说哪一部。”
“是黑白的片子,导演……我不认识,我只记得他的名字里有Ewan,然后……”于睫坐得直直的,她没有看他,只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那上面有箫静说能预示命运的纹路。“我还记得两个演员的名字,一个是及莉,另外一个,是Wallace。”
顾思锺沉默着。
那时阳光越发强烈,纵然树荫帮他们挡去了大半,他仍然感觉到热。空气似乎静止下来,于是没有风,一切都仿佛停顿一般,寂静着,任凭时间从缝隙间穿越。
所有记忆潮水般涌回脑海,所有喜悦与悲伤如浪般翻滚,那瞬间他很想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对她说,把所有隐藏起来的事都告诉她……再不埋。
“及莉……”男人眯起眼睛,唇边露出一个很温柔的微笑,“她就是我要找的人呢。”
十八岁的初恋,他和她在电梯里接吻。他的手指抚过她的黑发,她害羞的笑,把脸埋到他的胸膛。
多么鲜明的记忆,便仿佛才发生在昨天,而当他说出那个名字的瞬间,所有清涩的,美丽的,甜蜜的,疼痛的往事就这样淹没了他,让他疼痛,让他再,再想到那个噩梦。
“于睫,”他扭头看她,“你知道吗,我一直,一直都在做同一个梦……”
五年前,它几乎让他崩溃。
五年后,它再出现在他的脑中,辗转着,碾压过他的记忆。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某个被他们叫做“古时候”的时代。
他看到了梦里的自己。
就象无数男孩都做过的大侠梦一样,在梦里,他是一个很厉害的男人。他会武,亦懂兵法,甚至音乐……没有什么能难到他,能让他自卑。
除了他的身世。
他爱上一个女子,初时在梦里,他一直看不清她的模样,他只知道她很温柔,她对所有人都好,她有个权势很大的父亲,她是小姐……她距离他那么远,远得让他无法抓到她,无法告诉她他喜欢她。
可有时天意就是那么奇怪,原本永远不可能会有交集的他们,竟做了夫妻。大喜的日子,他微笑着凝视那满身红衣的女子,红色的盖头鲜艳如血。
你怎么配得上她?
有无数声音在他耳边说,它们几乎令他发狂。
你怎么配得上她?
那些声音这么无情,带了讥讽和轻蔑,毫不留情伤害他。
其实,他可以不在乎的,如果她就这样一直静静陪了他,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但是……他知道不是,她看他,眼神却没有焦点,他知道她心里不全是他。于是他惶恐,和他相比她太过完美,是不是,她不说,心里却也一样看不起他?
他的手指抚过她的面颊,她轻轻的笑。
她说,我想你做一个大侠呢……
他停住,看她明媚如春光般的笑意,他心疼,几乎无法呼吸。
于是他离开了,他要为她做一件事,亦是为自己做。终有一天,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嘲笑他,终有一天,他能配得上她。
他开始杀人,他残酷狠毒聪明,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一切都朝他预料的方向进行。
但有时他惶恐,因为他要杀的那个人,竟是这世间最懂他的人。
他们曾把酒言欢,他看他的的眼神那样坦荡,丝毫没有官场中人的轻辱与躲闪。但他终要杀他,因为他已经回不了头,他的手上染了太多血,无数冤魂被他踩在脚下,注定的,他只能前行,无法后退。
但她来到了他身边,她那样温柔看他,陪在他身边。
她说,放手吧,我们不要荣华富贵,只要平平安安生活下去……
那一刻不是不心动的,他真的想放手,然后只拉了她的手,无论岁月如何更迭,只要她在,所有一切都可以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
只是那声音又出现了,它冷冷告诉他――
她爱的人,不是你。
于是……
于是,这个世界,在他眼前再模糊,黑暗,唯一能改变它的,只有血色。
顾思锺停了下来,他愣愣看着前方,纵然在前方其实什么都没有。
于睫愣愣看了那个静静叙述自己梦境的男人,他的神色与平常人一样,沉静而淡漠,就仿佛他说的,是和自己完全无干的事。但那明明是他自己的梦。他虽然说得很简单,但于睫能想象这个故事的惨烈与惊心动魄,以及故事里角色的心痛与心碎。
“呃……”她试图打破沉默,“如果你可以写出它,一定是个很棒的武侠故事。”
他笑,转头看她。
“是啊,如果我只是个旁观者,我也许真会记下它。”
但他不是,他就在梦里,然后无数惊醒,在黑暗里恍惚着,不知道自己身何方。
于睫伸出手去,她没有迟疑把自己的手盖到顾思锺手上,阳光明明那么灿烂,他的手却冰凉。
她忽然有些想哭,她忽然想找到吴若言然后大声问他,你怎么可以让他这样伤心?你怎么舍得?但其实她知道这不关他的事,因为那只是顾思锺的梦,梦里的人,只有他自己。只是她心疼,心疼他,也心疼自己。
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的,没有结果的爱怜。
于睫的手很烫,所以他慢慢不觉得了冷。顾思锺对身边的女孩笑了笑,锁住的眉头慢慢展开。
“……然后呢……”
她还是忍不住了问他。
“然后?”他想了想,“然后,和所有武侠小说的结局一样,正义胜利了。”
于睫没懂,所以她瞪大眼睛。
“我,梦里面的我是个坏蛋,虽然很可怜,但毕竟是个坏蛋。所以,不管他怎么聪明怎么厉害,也只能输。只是……”顾思锺长长吸口气,“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她死了,她为了救我,死了。”
在梦里,他没有见她如何死去,他只见了她的已经凉去的身体。
“我也疯了,其实我觉得那时我该死掉。”
顾思锺静静开口。五年前,他第一梦到这个结局,他从梦中惊醒,他茫然环视自己的卧房,心里一片死灰。
于睫紧紧抓了他的手,她迟疑着,却终于忍不住问他。
“可是,这个梦,和你的初恋有什么关系?”
男人笑起来,他低下头,看着她的,握住他的手的手。
“我一直看不清那个女孩的脸,一直都是。”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自己最初爱上的女孩,那个与他互相放弃的女孩。然后这份思念越来越强烈,于是他终于在五年前放弃一切开始寻找她。
“后来我去了美国……”
他在纽约遇到一个吉普塞女人,她在路上抓住他的胳膊,她很惊讶看他,然后问他,先生,你相信前世吗?当时他愣住,片刻后才答她,我不知道。那女人细细看他的脸,然后微笑。
她说,相信我,你一定会找到真正该走的方向。
人潮涌来,吉普塞女人松开他的胳膊,他站在街上茫然四顾,却终于失去她的踪影。
“……而我终于在梦里看清了那个女孩的脸,是她的脸……”
少年时的爱情,那么纯粹又那么热烈。顾思锺闭上了眼睛,因为他的鼻翼有些酸痛。
“……然后,我就在美国,见到了她。”
15
终于起风了。
于是地上的树影摇晃起来,它们被用风做的剪刀被剪碎,撒开,聚拢……就好象生命旅程中的那些人,相遇,分离。
心动。
忘记。
于睫做一个呼吸,她仍然没有放开他,他的手已经慢慢暖起来,但她知道,那不是她的缘故。只是因为他渐渐远离那个噩梦。
“你见到了她……”她轻声说,“你们还拍了那个电影是不是?可是为什么……”
既然他那样想她,然后他找到了她,却为什么没有与她在一起?
顾思锺转头看她,他的黑色瞳仁中眸光闪烁,但他已经开始微笑,虽然很淡,却很真实。
“我说过,我发现我错了。”
于睫不懂他的意思。
“那么,”她定定神,决定问他那个她和箫静都很想知道的问题,“思,思锺,你喜欢,不,你,你爱吴老师吗?”
她终于结巴着问完他问题,然后发现只叫他的名字居然都能让自己的脸发烫。而他……一如她想象中一样,沉默着,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于睫避开顾思锺的视线,她低下头,发现自己仍然抓了他的手。她慢慢放开了他,然后看到在他的小指上,戴一枚银白指环。
她记得它,非常非常清晰。
因为她还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手上见到过同样的指环。
“这个……”于睫轻轻开口,指尖很温柔抚过指环表面。“我也看到吴老师戴呢。”
顾思锺的视线跟随了她的手指。
“是……”他说,“他说过,这是一对。”
有什么从于睫心上压过,她感觉自己就快窒息。
但他完全没有看到她面上飞快闪过的悲伤,他静静看着手指上的饰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于是他叹气,唇角却有了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温柔笑意。
于睫闭上眼,她怕自己在他面前落下泪来。
“我想……”他忽然开口,于是她睁眼看他,“我真的不会是一个好情人吧。”
“但好情人的标准是什么?”
她问。
他没答她,他抱住膝盖,然后把脸埋进去。于是她扭头看他时,只见到他颈间的碎发和那片裸露出的象牙色的肌肤。然后她听到他似乎在轻声哼唱一支她从来没听过的歌曲。
他继续哼唱那支歌,然后慢慢抬起头,却仍然抱了膝盖,他看着地面上那被剪碎的光影,眉宇间有淡到不仔细看便无法觉察的忧伤。
……
我不会太温柔
我不会给承诺
我有的只是一双
拥抱着你的双手
现在到以后
我不会太温柔
我不会说太多
但你陪着我
我会让你是最幸福的一个
……
于睫听清了歌词,她愣愣看着他。
她想如果他不会是一个好情人的话,这个世界上也许再不会有好情人这种说法。
顾思锺大约是注意到发愣的于睫,他住了口,然后象个孩子一样吐下舌头,接着便笑起来,那瞬间她很吃惊看着阴霾自他面上散开,而他细细眯起的眼里全是阳光。
“是不是很难听……”
他居然有些脸红。
“不,不。”怎么会难听,于睫想她该是爱他的声音的,“吴老师见到你的时候,你正在PUB里唱歌,他说PUB里所有人都喜欢听你的歌……”
所有人都喜欢他的歌,而只有他,对他一见钟情。
于睫叹息。她有些头晕了,但她明明是坐在树荫下,阳光只在她的发上撒了点点碎屑。
“快到中午了……”顾思锺看了看地上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阳光,“于睫,我们进屋去好不好?”
他怕她被晒到。
“不用不用,我该回去了。”
于睫慌忙站起,她还不想碰到吴若言。但刚一起身她便腿发软,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也是金星直冒,于是她闭了眼,本能般伸出手,想扶住身边的什么。
顾思锺急忙站了起来,他抓住于睫的胳膊,她扑进他的怀里。
“于睫……”
她听到他叫她的名字,但她没有睁眼,她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她闻到自他身上传过的阳光的味道。而顾思锺迟疑片刻,终于伸过胳膊轻轻拥抱她。
与他们初见时的拥抱不同,这一,她能感受到只隔了薄薄衣服下他的体温。
阳光明明那么热烈,他的怀抱明明那么温暖,可于睫却只觉得冷……她明白了一件事,她知道他还没明白,她却已经看到分明。
“于睫?”
顾思锺轻轻叫怀里女孩的名字,她的头发擦着他的下颌,他微微的痒,但他不敢动,他这样抱着她,轻轻的,不能用力,却很坚定。
于睫的胳膊收起,曲在他的胸前。她很用力闭了眼睛,因为她不敢睁眼,她怕自己一睁眼所有一切都烟消云散……包括她能感受的他的体温。
“再一会儿,”于睫声音闷闷的,“再一会儿。”
听她这么说,男人轻轻点一点头。
“恩,等你觉得不晕的时候……”
我再放手。我再让你离开。
风又停了。
一切又再静止下来,连同无时无刻不在移动脚步的时光都变得小心翼翼。天空里看不到一丝白云,阳光热烈而又沉默。
顾思锺微微眯起眼睛,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怀里女孩的身体柔软而温暖,他抱着她,心却完全失了方向,和知觉。
该想什么呢?
或者,该不想什么呢?
他不知道,所以就这样轻轻拥抱着于睫,他知道在喜欢他他却无法回应的女孩,然后静静站着,等待她说我不晕了你放开我吧。
隐隐约约的,顾思锺听到了汽车马达声,然后它越来越清晰……距离他和她越来越近。
那个人回来了。
于睫的身体微微一颤,她做个呼吸,准备从他怀里离开。但出乎她的意料,一直如同绅士般拥抱她的男人此时反而略略收紧了手臂,于是她没有离开他,反而更贴紧他。
“思锺?”
她开口,其实完全没把握他是否听到她的声音。而那瞬间,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于睫很惊讶仰起头来,他拥抱她时明明很平静,为什么到这时候心跳加速?然后她看到他的脸,在他唇边居然有很淡很淡一丝笑意。
她怔愣片刻,然后低下头。
有什么在胸口破碎开去,碎片锋利,扎进她的心脏。却不见血。
那么,就这样吧……于睫很模糊想着。
她让自己完全放松下来,完全靠进那个男人的怀里,等待即将而来的风波。
车子停了下来,吴若言却没有立刻下车。
其实,还隔了很远,他便已经看到他们――顾思锺和他怀里的女孩。他该惊讶自己居然还能平心静气驶到这条路的尽头吗?
他不知道。
就仿佛他不知道他该怎么面对这样一个情形,以及自己的心情。
他推门下车,静静站在原地。而顾思锺也在看他,黑色的瞳仁里无喜无悲,象是海洋,还没有起浪,于是无法知道它到底多多危险。
他和他对视。
谁都不愿让对方看透,谁都把心埋进去。
吴若言拿着车匙的手握成了拳,他能感觉到它在手里的形状……终于,他吸一口气。
“思锺,我们该吃午饭了。”
顾思锺沉默片刻,然后他开口。
“我知道。”
他放开了手,后退一步,却还是轻轻扶了于睫的胳膊。女孩抬起头,静静看着他的面孔,他的高高的额头,他的完美的下颌,他的细长眼睛,他的浓眉……她很想微笑,却终于没笑出来。
“那我走了。”她说,“我们下午有课,箫静说要我提醒她午睡的。”
顾思锺似乎想说什么,但她没有等他开口便转过身,走下台阶。吴若言没有看她,他从头至尾都没有看她,她从他身边走过,他却仍然注视台阶上的男人。
她终于走远了,于是,只剩了他和他。
吴若言转过视线,他慢慢走上台阶,他擦过他的肩膀,却仍然没有看他。他推开门,停下脚步,沉默片刻后转过头。
顾思锺没有动,阳光已经移到他的头顶,他的额头有汗水渗出。
“她已经回去了,你还准备站多久。”
吴若言的声音非常平静,就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
而他说话时,顾思锺静静看他,他的唇边始终有笑,凝固一般。
吴若言转身进屋,他弯腰换鞋时顾思锺也走了进来,他们都沉默。把换下的凉鞋放进鞋柜,吴若言直起身,他见到顾思锺弯腰时上衣滑下裸露出的肌肤。
他停住准备走进客厅的脚步,他慢慢抬起手指,却发现它们千斤重。
“思锺……”
他喃喃叫他的名字。他明明就在他眼前身边,却距离他如此遥远,在他们之间,有无数时空分隔。
顾思锺直起身,转头看他。而他终于伸出手,抚上他的脸。
他看着他。
他该说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该说?
就象从前一样,全心相信他?不,吴若言知道其实他从来没相信过他,因为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任何承诺,他留在他身边,但他知道那不是因为他爱他。
同样,他也相信,顾思锺的心,并没有停在他拥抱的那个女孩身上。
他甚至看不到他的心……在他能找遍的角落中,他都见不到它。
他忘记了它?
还是藏起了它?
“你想说什么……”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是顾思锺,他靠在墙边,看着那个痴痴凝视他的美丽男人。
美丽……一直到现在,他都这样觉得。
然后顾思锺恍惚着,想到了五年前的慕尼黑――在那里,他第一遇到他,第一,和男人亲吻,并且相爱。
不是没有迟疑过啊,有太多无法确定的东西,可是,在异国晴朗的天空下,他就那样温柔凝视他,静静陪在他身边,他什么都不问他,他包容下一切……那时他真的没有继续过那个噩梦,他睡得很安稳,就好象所有一切关于那个噩梦的故事其实都是他的幻觉。
但是……
吴若言的面孔慢慢远离了顾思锺的视线。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他的眼神寂静无波,他的手离开他的脸,他转过身,“午饭,你想吃什么?”
顾思锺闭上眼睛。
但是,某天夜里,他开始继续那个噩梦,其实他知道所有将会发生的事,可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重演……
“对了……”
顾思锺睁开眼睛,他看着滑开玻璃们却没有走进的男人。
“思锺,于睫始终是我的学生……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沉默,终于点头。
“我明白。”
吴若言静静微笑,他转身,从顾思锺视线中消失。
他走进浴室,拧开水喉,却发现车匙原来还被自己牢牢捏在手里,吴若言把车匙放到一旁后开始洗手。
随着水流,几缕鲜红慢慢没入下水口。
他愣了一会儿,慢慢抬起那只终于觉察到疼痛的手掌――掌心中,有个如车匙形状的刻印,红色的血正从刻印边缘渗出。
……
唇边的笑意慢慢加,然后静止。吴若言抬起手掌,他亲吻了那个伤口。然后他凝视着镜中微笑凝固的自己,慢慢的,无声说话。
“思锺,思锺,你不知道……”
我是这样爱你。
16
火腿的香味从厨房中飘出来时顾思锺正坐在沙发里发呆。
雪白色的沙发,他记得这是吴若言专门订做的,为了配合这里的风格,还有他的喜好。他的喜好……顾思锺很恍惚思考着,他脱了鞋,把腿蜷到沙发上,抱住膝盖,脸埋进去。
很多时候,想就这样坐着,闭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也不去思考,好象灵魂都能慢慢远离身体,飞到很远的地方。
“我喜欢你。”
可他终究还是想了起来,五年前,在德国,他这样对他说。那个差不多和他一般高的男人,俊美的男人,面上有温柔的笑容,眼里全是情。
他甚至还想起他第一吻他。
隔了咖啡升腾的热气,他站起来,微笑,吻他的额头,然后是嘴唇。
那时他吓坏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意识,虽然他想他也是喜欢他的,却不是他说的那种喜欢。所以……所以他逃了,站起时还撞到了腿。很疼。
真的很疼。
顾思锺那藏起来的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他没有睁眼,他仿佛回到五年前,回到慕尼黑。
后来……
他一直跑到回头时看不到他的地方才停下,然后卷起裤脚,看到腿上一片淤血。他放下裤脚,靠到墙上。叹气,心乱。
男人,终究是要跟女人在一起的吧。他想。
他坐到了路边的石阶上。那时夏天还没有完全离开,秋天也没有完全来到,于是阳光懒洋洋的,趴在他的头发上休息。
有孩子从他面前跑过去,他们有金色头发蓝色眼睛和朵一般娇嫩的可爱脸蛋,就象是落进凡间的小小安琪儿。他微笑着看他们,看他们在他前方嬉闹。
其实那时自己就该走的,顾思锺迷迷糊糊想,自己明明知道男人和男人不应该在一起也不能相爱。
他把自己埋得更了些。但其实房间里并不冷。
他终于找到了他。
当他站在他身边时,他仍然愣愣看着那群小小安琪儿。
“你忘了他们。”
他听到他的声音,于是抬起头,微微转了身,看着那个站在阳光里的男人。他拿着他的吉他,还有那只穿白色T恤的熊宝宝。
是的……他才想起,他今天是来找他的,因为他说,他们可以合租一个房间。
他蹲了下来,静静凝视他。
而他沉默着,接过那只其实已经很旧的小熊玩偶。
“这是我送给她的。”他说,然后揪它的胖胳膊,“她离开的时候,把它还给了我。”
那时他太年轻,于是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以为感情若是淡了便应该断到干净,不能拖泥带水……可是,终于有一天,他想起了她。
他开始在噩梦中惊醒。
终究还是停不下来吗?顾思锺更用力抱住膝盖,胸口在疼,裂开一样。
“你应该忘记她了,因为你找了,但是没找到。”
他说。他的脸与他近在咫尺,他的眼睛清澈目光中却有隐约的侵略性,他看着他,仿佛时光都在他们之间凝固一般。
忘记吗……他很想忘记,可是,他忘记不了那个噩梦。
“为什么……要,喜欢我。”
他结巴着问他。而他微笑,眼中温柔漫溢。
“我在PUB里听你唱歌,于是,就爱上你。”
有什么在耳边轰鸣起来,震得自己心都开始颤抖。他愣愣看着他,在他头顶舞动的阳光刺痛他的眼睛。
“是搞笑片的剧情吗……”
他喃喃着说。
“不是。”他很坚定否认,“是爱情电影。”
是爱情电影……他忘记了,最完美的爱情电影中的爱情最不完美。
“思锺……”
他叫他的名字,他靠近他。而他迟疑着,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闪避。
“思锺,思锺?”
顾思锺茫然着抬起头来,他看到吴若言如五年前一般精致的面孔。那瞬间他感觉恍惚,仿佛时光倒转,他竟不知自己身在何。
“思锺……”吴若言迟疑片刻后弯下腰,轻吻那个愣愣看他的男人的额角。“吃饭了。”
他知道自己在叹息,他知道自己不管做了如何决绝的决定,但只要看到那张面孔,看到他的笑或是他的沉默,他便再说不出一句话。
而当他直起身体时,忽然想起卓睿曾经说过的话――
一生中,你总会遇到一个人,不论你爱他或者恨他或者对他没有任何感情,他却是你的魔障。只要面对他,你的一切决定防备或者其他,全是装饰。
那时他还笑问她,“我是不是你的魔障?”
而她温柔注视他,微笑,摇头。
她反问他,“那我是不是你的?”
他思考,终于象她一般微笑。即使他那么爱她,她也仍然不是他的魔障。
但现在,吴若言知道,他遇到他命里的魔障了。
“今天吃什么。”
顾思锺把腿伸下沙发,大概是蜷得久了,血流不畅,于是穿上鞋踩到地面时他的脚便如针刺一般,疼到几乎无法站立。
“我做了炒饭。”吴若言伸过手扶住他,“你上说想试一试。”
他说想试一试,所以他就做了。他说要做的事,他从来不会说不,五年前他那么温柔凝视他,包容他一切,五年后,也还是没变。
只是,他能等几个五年?
顾思锺忽然抓住吴若言的胳膊,他仿佛想说什么,但他紧紧看着吴若言始终温柔的眼睛,竟说不出一个字。
“思锺?”
他与他平平对视,他看他平时清澈见底的黑眸中波浪汹涌。
吴若言心里微微一颤,沉默过三秒后他忽然张开双臂,用力抱住顾思锺。
他想把他揉进身体,他想和他变成一个人,于是他不会看不懂他的沉默,亦不会不知道他的寂寞……
怀里的男人迟疑片刻,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他的手环住吴若言的背脊,他的脸埋进他的肩窝,象个闹别扭的孩子一般用鼻子摩擦那里的衣服。
吴若言偏过头,他亲吻他的头发,他的黑色的,偏硬的短发。他的手抚在他的腰际,那是吴若言最爱的触感。因为顾思锺一直都在练习舞蹈,即使已经三十,他的身体也和五年前或者他的少年时代一般柔韧。
顾思锺抬起了头,他和他距离如此之近,近到彼此都看不清楚彼此模样。
“……下午有课?”
他问他,声音低沉而感性。
吴若言摇头。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他们对视,眸光闪烁不定。
吴若言终于伸出手,他解开顾思锺的白色休闲衣最上方一粒纽扣,于是他的锁骨裸露在他眼前,精致而性感。他呼吸,继续凝视他的面孔。
明明该是旖旎风光,为什么他在他眼里读出寂寞与疼痛?
顾思锺微微向吴若言倾身,他亲吻他的鼻尖,然后微笑。
“饭菜会凉的。”
他说。
拥抱,纠缠,轻吻。
这样小心翼翼,却又那般执著和缠绵。
水纹的磨砂玻璃被拉开,他们走进后又拉上。于是人影变得模糊,分辨不出了谁是谁。
在被阳光烤热的淡蓝色床单上,吴若言很温柔用手指抚过顾思锺的脸和唇,就好象对待一个易碎的瓷人儿。
这个世界这么大,为什么他就偏偏爱上他?
为什么他爱上他,他偏偏就是他的魔障?
吴若言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凝视那张依然如男孩般的面孔,他亲吻他的眼角,因为那里有隐约的泪光。
他明明那么舍不得那么心疼他,却终究让他痛到想哭。
“思锺……”他叫他的名字,“如果可以,我一定把你锁起来。”
于是他再不能对别人象个孩子一般笑,也再不能拥抱那些会和他一样看他的女孩,他只想要他成为他的一切……
可是,可是……
“我舍不得。”
他要看他自由,看他飞起来,看他在天和地之间展翅,谁都不能拴住他,若是他收起翅膀,那是因为他倦了,自己想要停下。
顾思锺伸出了手,他轻轻抚过吴若言的面颊。
“若言,”他的声音略略沙哑,“我们分手吧。”
17
五
星期五早上三四节是吴若言的课,于睫本来打算第二节下课就溜――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但她刚起身就被一旁的箫静死死拽住。
“阿睫,你千万不能走啊……”
于睫朝天翻一白眼。
“你又怎么了。”
“你又不是知道我听力没你好,你这个翻译翘了课我怎么办?”箫静用力把于睫拉回椅子,“上那张图纸再搞不定话小吴老师会吃了我,我已经耽搁整整一礼拜了……”
“……不关我事……”
“我靠,你这没良心的。”箫静伸手掐上于睫脖子,“当初题目下来时是谁怂恿我去接的!”
“……我忘了……”
于睫心不在焉开着玩笑,视线却一直紧紧盯了教室门口。见她这样,箫静叹气,她松手,然后轻轻拍于睫的脸颊。
“好了好了,你如果真要走就走吧。其实……”她斟酌一下,“我觉得你根本没必要逃避他,你又没做错事,就算,就算你和……你们也根本不是那关系啊。”
“可是他看到了。”
“好吧,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和……呃,你们真是那样,你有必要做贼心虚吗?”
于睫瞪足箫静三十秒。
“做贼心虚?”她来了气,“我?”
“难道我说自己?”
箫静抬眼望天。
于睫把课本放到桌上,“OK,我不走了,我会很认真上他每一节课。”
听她说这么坚决,箫静微笑,竖拇指。
“好孩子!”
而于睫好不容易把要掐死眼前这个女人的心给忍下去了。
教室里又热闹了十分钟,箫静看看表,上课时间到了。所有人都很自觉坐回椅子,拿课本,翻辞典……其实吴若言上他们专业课,和英文没关系,不过即使和以前相比他说中文的概率大大提高可还是不时要用英文来表达某些意思,而且不会多做解释。
“上我去系里办事,”箫静小声对于睫说,“听老师说我们班的专外水平都赶上四年级了。”
“喔。”
于睫没在意。
“他上专外的四年级那个班应该可以提前考试了……”
箫静叹气,她再看一看表,过了三分钟。原本安静的教室开始有细细的说话声响起。
“奇怪。”
将近一学期的时间里,吴若言从来没有迟到或者缺过课,所以今天这种情况真是特例中的特例。
“火星人进攻地球了。”坐在箫静和于睫前排的男生扭过头对她们说。
“啊,我热爱Tim Burton。”箫静做陶醉状,然后她笑眯眯,“真可惜,为什么不是异形前来拜访呢……”
那男生翻白眼。
“我宁可是T―1。”
“老大,他是地球产物,不是外星来客。”
“FT,你们说够没?”于睫终于忍无可忍。“就不能挑点我听得懂的聊吗……”
箫静和那男生同时跌倒。
又过了五分钟,教室外面依旧没有大家熟悉的脚步声。
前排几个女生起身出了教室,片刻后回转。
“下面不见吴老师的车。”
那部银蓝色的Jaguar,和吴若言一样能让人惊艳的车子。
箫静偷偷扭头看于睫,她低了头,视线仿佛落在摊开的课本上。箫静忽然有些担心,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
终于,走廊上有脚步声传来。大家面面相觑,来人似乎不是吴若言。
屏息静气一分钟后,梳了个一丝不苟大背头的辅导员出现在教室门口……箫静能肯定自己听到芳心碎落一地的声音。
“同学们,这节课,喔,还有下节课改上自习。”
“吴老师呢?”
有男生大声问辅导员。
“小吴……”辅导员满脸不知道该说不该说的犹豫表情,“他以后大概都不会给你们上课了。”
于睫猛然抬头,直直看了辅导员。他就这么不想见到她?
有人已经在问为什么,女生男生都有,全是满面疑惑。
“吴老师今天递了辞职信,他准备回美国。”
辅导员离开时教室里仿佛开锅一般,三分之一学生在讨论吴若言辞职的原因,三分之一表示失望与不解,还有三分之一准备到系里打听具体情况。
于睫静静坐着,面无表情。
我听错了,她想,一定是听错了。
她的心跳很快,她完全不能相信不能接受,但同时,她害怕,她知道这不会是假的,只是她全然无法接受。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开始头疼,然后,有些想哭。
“阿睫,小吴老师居然要辞职!我的天啊……”
箫静扭过头,她刚和坐后面的女生说完话,内容是吴老师辞职这个消息会给系里乃至整个学校带来多大的震动。
“阿睫?”
于睫不是没听到箫静的声音,只是她完全说不出话来,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冻住一般,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
“阿睫你没事吧,”箫静伸手抓住她的手,“靠,这么凉……你别吓我。”
于睫终于转头看她,她试着开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我设想过很多个结果,却还没有想到这一个。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该做什么。
有人已经走出了教室,于睫听到他们说要去系里。她做一个呼吸后忽然抓住箫静,然后死死瞪她。
“我要去找他。”她终于开口说话,“我还是不信。”
箫静很镇静看她。
“你是该去找他。”她说,“你如果不去和他把话说清楚,我想你一定会崩溃。”
“可是我现在动不了。”
于睫居然微笑起来,她现在觉得自己心里什么都没有,完全空白。
“……阿睫你别这样吓我。”
箫静真的被吓到,她终于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了。
“阿静,帮我一个忙好不好?”于睫很平静,“帮我去找吴老师,然后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回美国。还有,那个人怎么办,是不是和他一起走。”
箫静沉默,然后她长长叹气。
“亲爱的,这个你该自己去问他。相信我……再过三分钟,你就能动起来。”
于睫凝视看着她眼睛的女孩,终于,她点头。
“我知道了,三分钟以后,我去找他。”
吴若言关了电话。
箫静拨了三他的号码以后很遗憾把结论告诉于睫。
“他不在系里,手机也没开……你要不要直接去他家?”
于睫想了想,然后很老实回答箫静。
“我不敢。”
箫静翻白眼。
“我靠,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回头小吴老师真上了飞机我看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他上飞机我哭什么……”于睫嘟囔。
“那个人和他是连在一起的啊。”箫静气结,“他辞职最大原因只可能是因为他,他出了事,你哭不哭?”
于睫没说话。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因为她完全乱了。
箫静也不再逼她,她陪她站在图书馆外,灿烂阳光把前方的广场照射得无比刺眼,而她们,距离阳光只有两步距离。
“我去找他。”于睫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梦呓一般,“我想我一定会哭。”
为他,也为他。
下午,于睫终于还是翘了课。
箫静说她佩服她,因为于睫翘的是狂人张的课――位居四大名捕之首的狂人张刀下冤魂无数,若是上他课被他抓住一缺席,考试挂红灯便是铁板钉钉的事。
但于睫顾不上了。
就算现在天上下了刀子,她照样要去找他。
太阳仍然灿烂得让人吃惊,她打了车,过八分钟便看到那棵很熟悉的高高大树。付钱,下车,于睫愣愣看着离她只有五十米距离的吴若言的家。
她朝它走去,越来越近。然后她恍惚着,看到台阶上坐一个女孩。她穿白色热裤和蓝色衬衫,她在喝果汁,打电话。她在笑……
那就是她自己。于睫知道。
就在一个多星期以前,她坐在这里,等吴若言,准备跟他说她喜欢他。
她没有说,却见到另外一个男人。然后,然后……她爱上了他。再然后,好象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又好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象是做了梦一样恍惚。
如果,如果时光可以倒转,她会怎么办?
箫静说,不要爱上永远不可能爱上你的人。因为先爱上的那个人,一定会受伤。
没错呢。于睫微笑,她看着另外一个时空里的自己,看她渐渐模糊……于是知道,若是时光倒转,她选的,依然是已经走过那条路。
于睫走到台阶下,呼吸,准备抬脚。却在这时,她听到身后有车声传来。
迟疑……然后心跳。
慢慢的,慢慢的,转身。阳光下,一辆银蓝色跑车朝她驶来。
18
奇迹是什么?
奇迹是当一辆银蓝色Jaguar驶到面前停下,车门打开,走下的是两个男人,两个都高挺英俊,一个笑得温柔,一个笑得灿烂。
奇迹是谁都可以看出,那两个男人是一对情侣。
奇迹是他们对视时,眼里都只有对方。
奇迹是……
所谓奇迹,是因为发生概率实在太小,小到几乎等于零,所以,才说那是“奇迹”。
于睫屏住呼吸,她定定看着车子停到了树下,看着车门慢慢打开……她的原本跳得很急的心脏在这瞬间静止下来,她的整个人都仿佛凝固起来。
只有一个男人从车里下来,穿了白色圆领衬衫和同色休闲裤的男人。
他关上车门,然后向于睫站的方向走来。但他没有看她,他的眼里似乎根本就没有装下她或者她原本就没有进入他的视线,男人从女孩身边走过,没有丝毫迟疑。
于睫做一个呼吸,她逼回了已经涌到眼眶的泪水,她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落泪,然后她转过身,抬起头,面对那个已经走到房门外的男人。
“吴老师,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她的声音很大,大到她认为他一定可以听到。她的声音也很清脆,很平静。
吴若言拿了钥匙的手微微一颤,但他没有回头,他把钥匙插进了匙孔……轻轻的,咔哒一声,门开了。他收回钥匙,然后慢慢转过身。
他的学生,那个叫做于睫的女孩子站立在阳光中。
阳光这样灿烂,她的面孔却是苍白。
她让他想起了自己,再一的。是因为他和她,都爱上同一个人的缘故?
吴若言无声叹息。
“进来说吧。”他推开门,静静向她发出邀请。“我知道,你一定是逃了下午的课。”
于睫承认自己一直都祈求奇迹的出现。例如刚才车子停下时,例如她现在走进房间时……她准备换鞋,却看到吴若言已经直接走进客厅。
大概是没见到她跟进去,吴若言转过了身。
“于睫?”
“这个……”于睫指一指脚下。
吴若言淡淡微笑。
“不用了。”他把车匙放到水晶茶几上,“我订好了机票,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就回美国。这里……迟早是要卖出去的。”
于睫沉默。
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所谓奇迹不是吗?
“过来坐下吧,你打算一直站在门口和我说话?”
吴若言的笑容其实和从前一样温柔,但不知为什么,于睫从他眼角看到了寂寞和忧伤。这让她的心脏一阵紧缩,就好象被谁很大力捏住了,没有放开。
于睫走进客厅。这是她第二进到这个房间,她发现她仍然熟悉这里的一切。沙发依旧是雪白色的,于睫小心翼翼坐下,然后她很惊讶发现,在沙发一角,有本没有合上的摊开放了的漫画。
“要喝点什么?”
她刚想拿过它时吴若言开了口。于是女孩扭过头,她茫然看他,她想起就在这间屋子里,另外一个男人也曾经问她类似的问题。
“咖啡?巧克力?”
她还记得他就坐在她的身边,他很安静阅读一本说一只怕老鼠的猫的漫画,那时她第一见他,他那么性感迷人却又这样纯真可爱,她一时间分不清了现实和梦幻的距离,动了心。然后,爱上他。
“于睫?”
吴若言稍稍提高了声音,于是她回到了现在。
“巧克力。”
“你稍微等一下。”
吴若言去了厨房。于睫伸过手拿起那本漫画,她合上它,看到它的封面。
《多啦A梦》。
一杯冒了热气的巧克力放到于睫面前,听到杯底与桌面接触时清脆的声响时,她抬头,愣愣看着正弯了腰的吴若言。她忽然,再一想哭。
而吴若言见到在女孩手里的漫画,他的唇边露出一抹微笑,然后很小声开口。
“他竟然忘记了这个。”
她听清了他说的话,有什么在心里慢慢清晰起来,那是她一直不敢想不敢承认却从早晨辅导员离开以后便无比固执盘踞在她脑子里的念头。
“……他呢?”
于睫终于问出她最想问他的问题,虽然她其实已经知道答案。吴若言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中,他看着于睫,唇角带笑,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温度。
“你想和我说的,就是这个吗?”
于睫沉默片刻。
“吴老师,那天我们……”
她想澄清她和顾思锺的关系,毕竟吴若言看到了他和她的拥抱不是吗。
“我知道。”吴若言打断她的话,他仍然在笑,但笑容里竟然有几分寒意。“我知道你和他不会有什么,因为……他不可能爱上你。”
于睫睁大了眼睛,然后她咬住嘴唇,发现自己居然有些生气。
“是。我知道……思锺不可能爱上我。”她叫他的名字,果然见吴若言微微僵一下。“可是,那天他对我说了他很多事,包括……他一直在做的噩梦。”
其实她只是想证明顾思锺并非对她毫不在意,他也愿意对她说他的心事。但吴若言的脸色变了,变到连她都被吓住的程度。
“他对你说了他的噩梦?”
吴若言倾过身体,定定直视于睫。
“……是……”
女孩忍不住朝沙发里靠了靠。她第一见到这种模样的吴老师,即使他在课堂上因为他们交不齐作业生气时都没有让她感觉到现在的恐惧。但是很快,男人眼中那能够灼伤人的光芒消失,神情慢慢恍惚。
吴若言靠回沙发,他似乎累了,于是满面倦容。他甚至闭上眼睛,没有再看于睫。但是,但是他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于睫放下手里的漫画,很小心向前探出身体。
“吴老师?”
他没有回答她,还是闭了眼睛,静静靠在沙发中。于睫想了想,她起身,绕过水晶茶几走到对面,迟疑片刻后坐到了男人旁边。
“吴老师,你真的要辞职吗……还有,他呢?他现在在哪里?”
整个房间中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细不可闻。
于睫静静看着与她距离并不遥远的吴若言的脸,她想这个男人对另外那个男人的爱大概已经超过了她和箫静能够想象的程度。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自己见到的一个亲吻――隔了玻璃,看到,他吻了他。象个最美的梦,柔和而温暖。
那真的只是个梦吗?
吴若言睁开了眼睛,他慢慢扭过头,看到身边坐着的女孩。
“对不起,我失态了。”
他微笑,声音低沉。于睫赶忙摇头,她想说没关系却又觉得他根本没有对不起她。因为他爱他,所以才会那么在乎,她知道。
“那天,”吴若言转头看向前方,神情是种悲伤的温柔。“你离开以后我准备好了午饭,但我们还没来得及在餐桌边坐下……思锺说,若言,我们分手吧。”
“若言,”他的手指抚过他的面颊,他说,“我们分手吧。”
他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但他没有明白这些字的意思,似乎有什么慢慢蒙到他的心上,帮助他拒绝掉了某些东西。他沉默,于是就那样静静看着说出这句话的男人。
他的眼睛细长,却并非单眼皮男人。他有一双内双的眼睛,平时眼神总也有些锐利,就算他笑得象个孩子,也无法完全掩去那份全然属于男人的特质。但现在他从上面看他的眼睛,不但双的厉害,眼神也比他们相对时柔和很多。
片刻后,吴若言明白了顾思锺的意思。
他的温柔,竟然是为了离开。
于睫没有说话。
她不想问他答应了没有,因为她看到的,就是答案。
“我知道他在做噩梦。五年前在慕尼黑,我就知道因为那个一直重复的噩梦他才会离开香港到找她。”吴若言轻轻开口,他只要说起他,声音里便全是温柔。“他说他明明知道及莉不在慕尼黑却还是选择留下,我告诉他,那是天意。”
上帝安排他们相遇,却没有安排他们相爱。
他一直都是迟疑的,但吴若言知道他并不讨厌他。因为他虽然逃开,却又允许他继续靠近他。男人和男人又怎么样,是谁说同性之间不会存在爱情?所有心情都是真实的,汹涌时连胸口都会炸裂一般疼痛,谁还能怀疑?
于是就这样发生了,那所谓爱情。
在明媚的晨光中,他睁开眼睛,见到距离自己只有几公分距离的顾思锺的脸,他的睡颜天使般无邪,眉宇间尽是孩童的稚气。他忍不住靠进他,把轻吻印在他的额头。而那只小小独角兽依旧没有醒来,他把自己缩进软被,继续沉没梦乡。
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只是听他唱了很长时间的歌,听他说小时候的事和他的家人,然后倦了,便在距离他们最近的床上躺下,很快熟睡。
吴若言终于没舍得起身,他静静看他的睡颜,微笑着,用视线描绘他的轮廓。
终于,顾思锺醒了过来。他先是迷糊,等看清面前俊美的男人面孔后,脸红,同时吴若言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真奇怪,我没有再做那个梦。”
秋天开始拜访慕尼黑。
公园中的树叶缤纷美丽,天空蓝得让人心醉,阳光依旧是灿烂的,气温却还是慢慢降了。但巴伐利亚的安静渐渐消失,九月份,全球闻名的慕尼黑十月节开始了。
全世界的游客都涌到慕尼黑,连同巴伐利亚人,普鲁士人一起狂欢,大家忘记礼仪规矩,和啤酒做伴,听音乐看表演。舞蹈,马戏,杂技……所有人都忘却烦恼,把自己沉进欢乐的气氛,和陌生人干杯,喝下这最最醇厚的啤酒。
吴若言和顾思锺也走进了人群,他们大声说笑,大口喝酒,他们甚至换上了由房东热情提供的民族服装,和周围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人手牵手狂欢。
他肯定他是快乐,虽然他没有告诉他。
他想他也许会忘记自己要找的人,虽然他仍然会在酒吧或者PUB里唱起那支hello how are you。
他甚至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他们离开这里,直到……
但是某一天的清晨,他醒来。
依旧是灿烂的阳光,依旧是蔚蓝的天空和雪白的云彩,在身边,他却没有见到自己已经熟悉的睡颜。
他的行李也不见了,连同那把吉他和那只穿了白色T恤的熊宝宝。
吴若言在桌上见到了顾思锺留下的便笺。
他用中文写了几句话,而他不懂中文,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吴若言跑出他与他合租的小小阁楼,他问房东他的去向,房东摇头。他问路人便笺上说了些什么,他们都摇头。
天空依然蓝白相间,四周依然涌动着醇厚的酒味和鼎沸的人声,铜管乐队奏出的乐曲始终萦绕在耳边,但那个与他同岁的,只小他两个月却让他分辨不清到底是男孩还是男人的,他爱的人消失在了秋天的慕尼黑。
“但是我忘不了他,无论如何,我都放不开。”吴若言在微笑,“我给家里打了电话,对父母说明情况……我知道他们一直都爱我……”
他的亲人给了他最大的理解和支持,于是,吴若言留在了德国。他顺了顾思锺可能留下的足迹,一步一步,追逐他的影子。
于睫愣愣看着眼前这个沉浸在回忆里的男人,她再觉得他漂亮到惊人的程度。他让她惊艳,他的温柔执著以及他的爱情。她知道在他面前自己没有胜算,她在想五年的时间,他是怎么渡过……
“我开始学习中文,我终于能够读懂他留给我的话。”
“是什么?”
于睫急急问他。
吴若言没有立刻答她,他的表情很特别,象是欢喜又象悲伤,甚至还有几分迟疑。
“他感谢我,因为和我在一起的缘故,他很快乐。他说在他离开香港前一直在做同一个噩梦,那个梦不停重复,让他几乎崩溃。可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竟然忘记了那个梦,只是昨天夜里,他再梦到它。”
女孩子屏住呼吸,静静等待吴若言继续下去。
“他说对不起,让我忘记这相聚,他要继续去找那个女孩,无论如何,他也要弄清楚她和他的噩梦是不是有关系……最后,他说……”
我想,我也许是爱你的吧。
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他再读那段话,再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在这最后一句话上。过了很久,他转头,透过舷窗,他看到蓝色天空和天空下方翻滚的白色云浪。
他闭上了眼睛,靠回到柔软的座椅中。
身上有很温暖的触感传来,美丽的空中小姐弯腰把毛毯盖到他的身上。
然后那个金发女孩很惊讶发现这个俊美的东方男子眼角有着不细看便很难发现的泪水痕迹,她迟疑片刻后,再,很温柔帮他拽了拽毛毯边缘。
19
于睫很晚才回到宿舍,那时天已经全黑了。
但夜空里满布星辰,闪亮迷人。吴若言送她走到学校门口,她想他其实是不想来的,因为他一路沉默,不语。
于睫悄悄叹气。离开之前她陪他坐了很长时间,静静的,也不说什么。她心疼,心疼这个男人,也心疼另外一个,但是她明白,他们的心痛她能感受到的只有很少一些。很多时候,能完全体会某种悲哀或者快乐的,也只有自己。
吴若言没有开车,因为来到外边时他才发现忘记了拿车匙。
“反正不太远,我自己走回去好了。”
于睫说。吴若言沉默片刻后向前迈步。
“我送你到学校门口。”
于是他等她跟上她,然后披了月光与星辉,静静前行。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他不想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距离学校大约五步距离时,于睫抬起了头。银河灿烂,星辰如钻石一般镶满夜幕。
“明天,会很晴朗很晴朗。”
吴若言稍稍停步,仍然没有开口。
“我记得箫静说过,如果夜空全是星星,明天一定天晴。但是……”女孩的声音里带微微的笑意,“如果有了满天星星,它们却在眨眼,明天,也许是个阴天。”
他终于扭头看她,她果然在微笑。
“吴老师,谢谢你。”
于睫站在路边,她的身后便是学校侧大门。吴若言微微摇头,他转过身,大步走过街道。但于睫不知道哪里来了勇气,她大声叫住他。
“吴老师!”
街对面的高挺男人停住脚步转过了身。于睫面上的微笑变得灿烂,和星光一样。
“其实那天,我想要找的人是你。”
车子从街道中央呼啸着过去,一辆接一辆,他和她的面容在她和他的眼里时隐时现。而四周满布的发动机声喇叭声轮胎与地面摩擦声还有人声,让这个空间沸腾一般。于是,她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她说的话。
当一辆长长的巴士自于睫眼前开过,街对面的男人已经消失不见。
真象是拍电视剧呢。于睫这么想着,转过身向宿舍走去。
箫静已经睡下了。于睫隐约记起她说过明天一早要起来,似乎是陪bf去看什么展览。
于是她没有开灯,只悄悄走到桌边坐下,静静发了一会儿呆。
那时月光透过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撒满整间屋子,她伸出手,看着手掌心里清白的光辉,那让她感觉到柔软和微微的寒冷。
桌上放着的闹钟指针指向十一时整,于睫轻手轻脚翻出睡衣去了卫生间冲凉。出来时她没注意,顺手就把灯开了,于是箫静翻个身,醒了过来。
“阿睫?”她边打呵欠边从蚊帐探头出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小时前吧。对不起,我一下子忘了就……”
“没事。”箫静揉揉眼睛,“怎么样,你见到小吴老师或者顾老师没。”
于睫点头,她坐到桌边把镜子放到面前开始梳头。
“吴老师他知道我和……思锺没什么,不过,他们还是分开了。”她的语气平淡到连自己都惊讶,“所以他要辞职。”
毕竟,那时他是为了他才回来。
“说到辞职,”箫静打一个呵欠,“今天bf说,他在系里刚好见到主任对小吴老师进行教育,老头子不停口说了两小时,最后只给长假,没批他的辞职报告。”
于睫愣了愣,但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对吴若言即将离开有什么影响。
“可是真奇怪……”箫静困得不行,她一边躺回去一边嘟囔,“我觉得顾老师明明是喜欢小吴老师的啊,为什么要分开呢?难道,你跟我说过的那个噩梦,真是什么前生吗……”
她话没说完就没了声音,于睫迟疑片刻后放下梳子,然后走到箫静床边很残忍摇醒她。
“你刚才说什么?”
箫静闭了眼睛,继续和周公一同戏蝶。
“阿静……”
她踩到椅子上,趴在她耳边叫她。
“……姐姐我想睡觉我明天一早还要陪人去看什么摄影展再说那个梦不是你跟我说的吗……”
“前边那句呢?”
“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箫静把毛巾被踢开一些,“反正我是觉得他如果不在乎他的话,有些事他也不会那样做。”
于睫没说话。
“顺便多说句好了,反正都被你叫醒……我明天陪bf去看摄影展,一起去怎么样。”
“我不做电灯泡。”
“又不是没做过。”箫静说完以后迅速躲过于睫的痒痒攻击,“我对那个没什么兴趣,不过,上没看成电影他已经够窝火了……这有他最喜欢一位摄影师的作品,据说那摄影师会到场,等他眼里只剩自己偶像时我们就溜。”
于睫本来想说不,可再一想……不如陪箫静去逛商场吧,至少可以让她暂时忘记某些事情。
“睡觉睡觉。”箫静伸手过来拍拍于睫的脸,“你不是他们,所以再急也急不出结果,如果他们真的都是互相在乎对方,哪可能这么容易就分开?别忘了,小吴老师已经追了你喜欢那个人五年……”
于睫微笑,点头。她说了晚安,重新坐下来时发现头发已经半干了。
五年……她想,就因为已经追了五年,所以这他会不会心灰意冷然后彻底放弃?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把握,因为她想起了吴若言前三的爱情经历。
也许,太容易爱上一个人也不是件好事吧。
她躺到床上,慢慢迷糊起来。
入梦之前,于睫想到箫静刚才说的话……若是一直做同样一个梦,那真的代表前生?只可惜,她不是他梦里那个女子。
第二天,两人准时起床,和已经等在外边的男孩会合后直奔美术馆。
不愧是学生会决策者之一,做起事来可真是雷厉风行,于睫想。那时她和箫静站在美术馆外,等待验票入内。箫静bf很明显是认得人,大步流星走过去跟穿工作服的小姐说几句话后大步流星走回,带了两个女孩进场。
“人也不怎么多啊,为什么还要票?”
在走廊上时于睫小声问箫静。
“不是票。”箫静也小声回答于睫,“是邀请函,本来这展览就是给象……”她指走在前面她的bf,“那种狂热分子看的,还有圈内人,要不然他的那个偶像也不会答应出现。”
……不是自己好那口……
于睫闭了口。
观众的确不多,所以馆里非常安静。
象于睫和箫静这样来凑数的大概真没几个,所以两个女孩更是小心翼翼。不过渐渐的,就算她们原先并不很喜欢现在也能静下心观察进入视线的每一幅照片。
“真的……”于睫站在一幅照片前感叹,“阿静,他们真的不是在用镜头观察世界,是用心在看……”
身边没人答她,于睫扭过头,看到箫静站在距离她十米远的地方看照片。
而她的表情让她感觉惊异。
那不是单纯的喜悦,似乎带点悲伤,又好象搀杂了羡慕。箫静静静站在照片前,就仿佛她在那里停留已经无数光年。
于睫走过去,她停下,转身,和箫静并排看向乳色墙面上的一幅照片。
那是一副主题为人物的照片。
背景大约是一间工作室,墙壁和地板都是色的,看上去凹凸不平,让人感到原始自然的气息。书架边的桌旁有一个男子。他侧身坐着,视线落在桌上一本摊开的书页上。
快门按下前他也许还不知道有镜头在注视自己,所以专心一致,似乎连呼吸都跟随了思考。
这样的构思放到于睫和箫静已经看过的作品中,其实并不特别。
只是对两个女孩来说,这张照片中人很特别。她们认识他,他上了她们几乎半学期的课,箫静甚至能隐约看出他正在阅读的书籍,那是他介绍过给她们的原版英文参考书。
然而,然而这仍然不是让她们这样惊讶喜悦和悲伤的原因。
有人说,专注于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而能够看到或者愿意看到或者期待看到这种魅力的人,其实只应该有一个。所以于睫和箫静定定站着,她们都在思考同样一个问题――是谁拍下这张照片,是谁这样耐心又这样温柔注视镜头里的男子,是谁让一张照片里的人物拥有了呼吸,甚至灵魂?
于睫屏住呼吸,她的视线下移,在照片下方一张写有摄影师名字和摄影日期的白色卡片上,她看到三行用钢笔写的字――
安静。
Wallace Gu
摄于五周年纪念日
有什么在瞬间击中心脏,生生穿过那团血肉,于是巨痛。
然而与疼痛伴随的,竟是一种无法诉说的欢喜,它们一路高歌,从她心里飙飞到喉咙到嘴边,令她整个人都要炸裂一般。
箫静抓住了她的手腕。因为在她们身后,她听到了bf的声音。
“顾老师说最喜欢的作品,就是这个吗?”
过了许久,那个早已被于睫铭刻在心的声音穿越空气,敲打她的鼓膜。
“是的。它也许不是最好的,但是我最喜欢的。”
“……我好象认识照片里这个人……”
于睫开始移动脚步,她转过身,慢慢的,慢慢的,然后,她微微仰了头,看着那个并没有把视线停留在她,或者箫静或者别人身上的男人。
他的眼中,只有那幅照片。
2
这是一个微妙的时刻。
每个人的眼中都只剩一样东西,而那样东西,仿佛可以成为那人的整个世界。
于睫其实是想说话的,但她说不出来,所有一切都凝固起来了,连同心情。快乐的悲伤的想藏起来的或者想要和别人分享的心情,一切都凝固了起来。
箫静后退几步,她站到bf身边,轻声对那男孩说了几句话。男孩似乎有些吃惊,但很快恢复原先的表情。
而这时,顾思锺已经收回了凝视的目光。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于睫面上。
“于睫?”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全是惊讶。
于睫微笑,她想这个男人挑眉的模样完全还是个孩子。
“是我。真巧啊……”
有部电影里说过这样一句话――
“生命中充满了巧合,两条平行线也会有相交的一天。”
当然,若是没有前因后果便让于睫直接读这句话,她定会对它嗤之以鼻。毕竟平行线的定义在她们脑子里已经根蒂固,而那句话,恰好与这个定义背道而驰。
只是现在……
她不得不微笑,因为她不得不相信了。
那时她坐在美术馆二楼的休息室中,旁边是正在翻看茶几上摆放着的画册的箫静,而很巧的,让她心动又心碎过的男人就坐在她的对面,侧过身体,和旁边几个有着与箫静bf同样目的的摄影爱好者说话。
今天和往常不同,平时应该是安静到连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到的休息室里今天却一反常态的热闹。所以如于睫这般不懂摄影的人,也被这气氛熏陶到能够理解诸如箫静bf此类爱好者的心情了。
只是……
于睫静静看着对面的那个男人,他在回答别人提出的问题,他们笑,他也笑,而她发现他即使微弯的唇角全是笑意眼睛里也没有丝毫快乐。
但他们在说的明明该是他最爱的一件事。
她有些恍惚,她想起自己初见他,他走下台阶,眼中唇边全是笑。
那时他是这样懂得诱惑一个男人,就连围绕他的空气都仿佛带了无比迤俪的色彩,他靠近她,瞳仁黑似墨,眸光闪亮如星,于是她直直坠进去。
直至没顶。
但现在……他的唇边有笑眼里却没有,他的瞳仁依旧漆黑光芒却消失不见,就好象有什么已经从他身体分离开一样……
让他失掉了一半灵魂。
于睫低下头去,她发现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轻轻颤抖着,她想它们平静下来,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十指连心,她明白。她在心疼他,所以她心疼。
……
“顾老师是从很早时就开始摄影了吧。”
顾思锺说是,他说早到他已经不记得是在几岁时的事了。然后有人问他为什么会喜欢这个或者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做为职业。
“……有时我一直想象,如果时光可以凝固,那么很多东西也许就能一直留下来。但我扭转不了时空……”
“可是底片能够定格时空。”
有人忍不住接过了他的话,顾思锺微微点头,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于是没再开口。
“顾老师喜欢拍摄人物多过风景是不是?”
“不,没有很特定的喜好。”顾思锺虽然坐在沙发中,却始终挺直了腰,他回答问题时很认真,不会敷衍。“只要能打动创作者,不管是什么,都值得记录下来。”
……
“顾老师,有个问题……可能会私人一些,那个……”提问的是个女孩,顾思锺转头面对她时,她的脸微红。“你曾经沉寂过一段时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从五年前开始吧……是什么原因能让你放弃掉最喜欢的事?”
五年前?
于睫抬起了头。而他并没有如她想象中一般沉默。
女孩的问题问完后,顾思锺转过了身,他的视线落在面前还冒了热气的茶杯上,他忽然微微一笑。于是刚刚看定了他的于睫震惊。
这个笑容虽然很淡,却是今天她第一见他真正笑起来。他的眼神在瞬间柔和,她甚至见到有一丝微光自他漆黑的瞳仁中渗透。
“五年前,我离开香港去找一个人。”
但他那时没有找到她。
“当时我在德国停留,慕尼黑……那里的啤酒味道真是不错。”
顾思锺似乎沉进了某段有着温暖色彩的回忆中,他不看任何人,茶杯中冒起的热气在他眼中凝成了雾。
“后来我打算离开了,可我遇到了一个人……”
在玛丽安广场上,他看到太阳下的男人脚步有些不稳,于是他上前扶他。那个和他一样有黄色皮肤黑色头发的男人,他的面容俊美,眼睛明亮,笑容温柔,只是他的唇很薄,于是不说话时神色竟有几分坚毅。
“他说他喜欢我……我留在了慕尼黑,和那个人一起。”
美丽的城市,美丽的季节,就连一直惶恐的心情也慢慢变得和夏末秋初的阳光一般灿烂。他几乎忘记了那个几乎让自己崩溃的噩梦,他甚至开始慢慢期待某种属于永恒的情绪。
“那段时间我没有拿起过相机,因为他说他喜欢听我唱歌,所以我抱了吉他,唱所有我记得的歌给他听……”
顾思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于是于睫的心也跟着沉下去。不只她,所有听他说话的人都静静看着那个用手指不停摩挲着茶杯杯壁的男人,谁都能感受到他声音里的温柔,而那温柔底下,却是漫无边际的惶恐和寂寞。
过了很久顾思锺都没有开口,于睫迟疑着,但她终于没有忍住。
“顾老师,”她当自己也是他的崇拜者,“你喜欢那个人吗?”
顾思锺微微抬了头,他的视线落在她的面上,他的眼神依旧温柔,但她细看,却见到温柔底下藏满疼痛。
“是的,我想我是……爱他的。”
“可是顾老师,这个和你放弃摄影有关系吗?”一个男子忍不住开了口,“我和我女朋友恋爱那会儿也算是山盟海誓了,可也没忘记这个。”
他刚说完,那个提问的女孩便伸手掐上他的胳膊。
“现在是你说话的时候吗?”
大家先是一愣,然后全笑起来,于睫也笑,唯一没有笑的,是坐她对面的男人。
“顾老师,那后来呢?你们一直留在慕尼黑?因为他你一直没再拿起相机?可为什么……”
女孩再提问,于是大家安静下来,等待顾思锺的答案。
“我没有留在那里,我离开了。”
男人的声音平淡无波。
“为什么?”于睫再开口,“既然你爱他为什么要离开。”
顾思锺静静看她。
“他不是我要找的人。而且……”
他终有一天会离开他,就象他离开卓睿一样。
那时他很偶然在属于那个人的行李里见到一张照片,合影,他和一个美丽的长发女子。而他发现,他见过那个女子,在地铁上,那时她对他说她要离开,因为她的男朋友在慕尼黑爱上了别人。阳光从窗外撒进房间,蓝颜色的风扬起窗帘,他静静站着,看到自己孤单的影子。终于,那个人在下面大声叫他的名字。他迟疑片刻后慢慢走到窗边,探出头,看到那个人微笑的面孔和温柔的眼睛。那瞬间,有什么撕裂了他的心,让他痛到想哭。
是的,他应该知道,从来都不会有谁是谁的永恒。而在那个人的生命里,他和卓睿一样,也是个过客。
21
于睫看着顾思锺,她的视线一直没有从他面上离开。她看他眼里的温柔和寂寞,看他唇角的微笑和甜蜜,看他并不精致的五官和黑色的短发,看他浓黑的眉毛和微曲的睫毛。她的视线下移,她看他裸露着的喉结,以及衬衫下的胸膛和没有被遮去的那部分锁骨。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他的手指上,那一直未曾离开杯壁的手指。
“为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只有自己听到,“要做那么任性的孩子……”
没有人会不怕受到伤害吧。或许有时候,就因为太过在乎或者太爱,便对一切都会怀疑,然后,在想象中那份伤害到来之前,退开去。
与其等你开口,不如我先离开。
“……顾老师,我还可以问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仍然是那个女孩。刚才是她怒视自己男朋友,现在换那男孩准备怒视她了。
于睫微笑,她想她明白那女孩或者那男孩的心情……当你面对这样一个男人,他其实是在回忆某段让他悲伤的往事,但在他眉宇间充满的,却是和哀愁纠结在一起的甜蜜,那是一种能让所有心怀梦想的少女坠进去的温柔。因为你会心疼他,你会恨不能伸过手去,用指尖轻轻抚平他微皱的眉头。
“你说吧。”
顾思锺仍然没有拒绝,其实他有时的确是个不懂得拒绝的男人。女孩迟疑片刻,她做一个呼吸,然后开口。
“你说你最喜欢的那个作品……我可以知道它的来历吗?”
男人一直在轻轻抚摸杯壁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看着它们,微微低垂的眼角有柔和的笑意流泻。
那个人知道他爱好摄影后也曾开玩笑问他为什么不拍他,那时他说,好啊,我还从来没拍过人体艺术照……他笑,没等他把话说完便伸手解开了衬衫纽扣,而他居然愣住,然后红了耳朵。那个人却装作没有看到,他说,好啊,你想要什么姿势呢?
那时自己说了什么,顾思锺完全不记得了,他只记得……
那个人用汗湿的鼻尖轻轻擦过他的鼻尖,然后问他,你不肯拍我吗?他沉默,视线落进那双温柔的眼睛。片刻后他说,好,我为你拍一张,但是,他很狡猾很狡猾的笑,眼睛细细眯起,唇角全是孩子般的调皮,照片的使用权归我,而且,我不会告诉你我什么时候拍。啊,那我岂不是时刻要给你最完美的一面。那个人哀叹。而他继续笑,他微微仰起了头,吻到他薄薄的唇上,然后,他告诉那个人,你已经很完美,每一面都是。
是的,他已经很完美,每一面都是。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选择,直到那天……他很安静依在墙边看他,而他安静专注于工作上,过去了几乎半小时也没有觉察到他的视线。
顾思锺忽然有一种很特别的冲动,他忽然很想大声告诉那个距离他并非遥远的男人他爱他。他拿过了相机,他把这瞬间的情绪封印在被凝固于底片上的时空之中。然后,他发现,那一天,正是五年前他和他相遇的日子。
于睫陪了箫静去洗手间。
她站在门外等她。她靠住一旁的墙壁,发现自己现在整个人都是晕的,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她也相信那一定是张神情恍惚的面孔。
他是爱他的,他一定是爱他的……她想着,脑子里乱做一团,但为什么还要离开,他那么害怕失去那么不信任他吗?但那时他离开,他却没有放弃,他追逐了五年,既然他再留在他的身边,为什么现在又要离开?
“阿睫,走了。”箫静从洗手间出来,“你现在的脸色……跟鬼一样。”
“他是爱他的是不是?”
于睫忽然问那个伸手拉她的女孩。箫静微微一怔,然后点头。
“当然,我说过。而且,就算他自己什么都不说,你只看那照片也看得出来。那个镜头分明就是他的眼睛,如果看的不是爱人,怎么会那么情。”
于睫停下脚步,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箫静也停了下来,她也想起了一件事。
“说起来,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电影的结局呢……”
这时前方拐角有人声传来,于睫和箫静不由将视线转到声源方向,一个身穿工作服的男子转过拐角出现,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穿了浅蓝色套装的女人,她有长直的黑发,面容清澈美丽,她很高,身型优美。于睫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子几眼,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张面孔。
“阿睫……”箫静很用力拉她的手,声音里全是不可置信,“OMG,我如果眼睛没那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怎么?”
于睫转头问她,那时那女子已经距离她们只两步远。
“Angel……”箫静伸出手,也顾不上礼貌或者不礼貌便直直指了那个人,“你是angel!”
22
六
你相信前世吗?
如果你信,那么前世做错的事,今生你有没有想过去补偿?
吴若言把衣服一件一件折好放进行李箱时,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样两句话。他停了下来,怔怔看着那件刚拿过来还没来得及折起的白色条纹衬衫。
那不是他的衣服,是他的。
伸手拿过那件衬衫,吴若言迟疑片刻后轻轻将它贴近自己的面颊,然后他闻到只属于在太阳下干透的衣服的清香。他把脸埋进衣服,他想起他爱的人是个很爱惜东西的男人,但凡他用过的穿过的,便是到了无法再用无法再穿时也始终洁净而整齐摆放着。
其实吴若言一直心甘情愿认为顾思锺是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孩子,但偶尔他会茫然――
他的小顾,有时明明象个孩子,无论做事微笑或者思考,常常让人怀疑这个男人竟然已经三十岁,而有时候,他安静下来,沉寂若水的眼瞳黝黑到看不见底,那时他不是孩子,不看他的脸只看他的眼睛,便会以为这个男人已经历过桑田沧海。
吴若言放下衣服,他把它折好,放进了自己的行李箱中。
前世……
他思考着刚才忽然在头脑中闪现的问题,他记得的,这是某天顾思锺向他提出的,那时他们刚刚在一起,他仍然会做噩梦。
可是顾思锺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一直纠缠他的噩梦是什么,他从来不说,所以吴若言没有问。他只知道那个噩梦从在慕尼黑他们初遇时便已经存在,而在那个梦里,应该有个女孩,她有同他初恋情人一样的面容。
吴若言坐到床边,他在回忆。
半年前,他终于在这里找到顾思锺,他留了下来,因为他说要留。那时,每天夜里他几乎都会惊醒,然后看到那个原本很安静在身边熟睡的男子在噩梦里挣扎。
第一见到这样的情形时他毫不犹豫叫醒了他,于是顾思锺慢慢睁开眼睛,再慢慢将目光对准吴若言,视线却没有焦点。
“你是谁。”
然后他问他,声音沙哑。这时月光从窗外撒进,很温柔盖到那个额头全是汗水的男人面上,于是他原本便已经很光洁但略略偏黑的皮肤被光芒浸润,呈现一种只属于夜色的剔透。
“思锺,你还没有清醒吗?”
怔愣片刻后的吴若言伸手轻拍顾思锺的面颊,然后他的手腕被紧紧抓住,那个睡在他身边的男子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他。
“你到底是谁。”
凌厉的,阴冷的,黑色瞳仁里全是煞气。
那瞬间吴若言发现自己竟然有一种错觉,这个有着和顾思锺一样面容的男人他不认识,他不是他的小顾,不是那个孩子一样的男人。
但他是谁?
“思锺。”吴若言挣脱了他握紧他的手。若是相比两人的体格,少年时代学过武术的他明显胜过顾思锺。“是我,你怎么了?”
男人沉默,他的视线终于找到焦点,他的眼里印出了吴若言着急的面孔。
“……若言?”
他终于轻声叫他的名字,怯怯的,象个犯了错的孩子。那瞬间他变回了吴若言认识的那个男子,那个男孩般的男人。
“是我。”吴若言暗自松口气,他和平常看他一样温柔微笑,“我看你似乎在做噩梦,就叫醒了你。现在怎么样,清醒了吗?”
顾思锺没有立刻回答,他眨了眨眼睛,面上忽然全是倦意。
“……是的,我一直在做噩梦。”他闭上眼睛,“若言,下不要叫醒我,我只要睡着就一定会做梦。不做梦,除非以后永远都醒着……”
“可是思锺……”
吴若言怔住,他不能理解他的话。而顾思锺睁开了眼睛,他呆呆看着灰色的凹凸不平的天板,他的眸子而黑,看进去,却什么都见不到。
“红舞鞋。若言,你应该听过这个故事,只要穿上它就一定要跳舞,一直一直跳。我也是,只要开始做这个梦,就会一直梦到它结束。”
所以明明知道结局,明明都知道下一刻的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仍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直到那个结局再上演,心脏再承受被绞碎一样的巨痛,到麻木。
“睡觉吧。”顾思锺却笑起来,他扭头对吴若言微笑,笑容孩童般纯真。“你答应过明天陪我去郊外取景。”
他再闭眼,吴若言迟疑片刻后微微探过身去,他在他额上轻轻一吻。
“是的,我答应过。”
(我答应过,即使你要去天涯或者海角,我都陪你。但你走进的梦里,我却无法陪你前往。)
从那以后,吴若言再没有叫醒过噩梦中的顾思锺。
他只惊醒,惊醒后便凝视那个身梦境的男人。他看他额上面颊全是汗水,看他皱眉,看他痛苦,看他温柔微笑,看他泪水下落……有时他心痛如刀绞,却只能很小心拥抱这个忽而便脆弱如玻璃一般的男子,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黑发,再无法让自己沉没梦乡。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一两个月的时间。
某天清晨吴若言醒来,他发现自己夜里睡得很好,竟没有醒来过。他吃一惊,手臂伸过,身边却没有熟悉的温暖。
刻了纹的磨砂玻璃被轻轻滑开,吴若言睁大眼睛,他见到了身穿白色休闲衣满面清爽的顾思锺。他的手里端一只托盘,笑容比还没来得及肆虐的阳光灿烂。
“早。”那个轻而易举打破时光刻痕的男人见到吴若言醒来便不再小心翼翼,他大步走进卧室,“我做了早餐,要不要尝尝看?”
吴若言没有说话,他凝视他,静静的。
顾思锺把托盘放到地上,然后坐下,他也看着他,面上始终带笑,孩子般的,却又在眼底藏了成熟男人的优雅的“坏”。
吴若言终于叹息,他伸过手去拥抱那个男人,他的吻印到了他的唇上。
或许,那个时候他该在他没有再做那个噩梦时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梦会让他有了“前世”这个念头。吴若言扭过头,他看着床头并排的两只软枕,眼底全是茫然。
他曾经象个小女生一样偷偷查过有关顾思锺的星座的资料。
资料上说,射手座的男人不喜欢被束缚,热爱自由,所以,当爱上他时便要给他完全的自由。
吴若言确定自己是按这个去做每一件事,他从来不强求他做任何一件事,从来都留给他最完整的属于自己的空间,他甚至想象他若是一只风筝,他都不舍在风筝上栓线……可是,就算连这样的自由,都不够吗?
阳光从窗外撒进来,它温柔拥抱他。
吴若言伸出手,他看着自己的掌纹,他试图从那些或或浅的痕迹里看出什么,但终究徒劳。他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有相信过所谓前世来生,也从没有想过做错或是补偿的问题。然后他见到小指上那枚银白色指环,吴若言了点力气摘下它,他举高它,让阳光透过那枚指环。
他见到一只向左边展开的翅膀。
这是他在美国寻找顾思锺时偶然见到的,当时还有一个人要买下它们。这个指环是一对,而摆放在红色绒布上时并没有特别之。
“是我先见到的。”
那个和吴若言一般高的男人皱了眉头维护自己的购买权。他是个非常英俊的男子,如雕塑般的面孔,眼睛是透明的棕色。
“但你并没有预定或者买下。”
吴若言那时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想要这对指环。而男人静静打量他,片刻后他微笑,他收回放在玻璃柜上的手。
“我可不可以问个问题……你买下它们以后做什么用。”
吴若言迟疑,他虽然在找那个人,却一直没找到他。
“……你是中国人?”
男人又问。
“不。”吴若言摇头,“我是华裔。”
“喔,我以为和他一样……”男人的笑容其实很纯真,象他的眼睛,“你要买它们,但你知道它们的特别之吗?”
吴若言扭头看柜里的指环,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于是男人让老板取出了指环,他拿着它们走到店外,让阳光照耀在指环上。
“你拿着它们,不要分开,稍稍举高,让光线透过去。你看到了什么?”
吴若言接过那对指环,他微眯了眼睛,然后,他看到了――
一对翅膀。
银白色的翅膀。
一只向左展开,一只向右展开。
“老板告诉过我,这是独角兽的翅膀。”男人站在一旁向吴若言解释,“这是一对情人戒,如果分开,翅膀只剩一只……反倒失去了在天空飞翔的自由。”
吴若言知道自己必须买下它们。
而刚开始也要买的那个人现在却改了主意,他放弃了那对指环。吴若言向他道谢,男人摇头,他面对吴若言做了一个手势,象在用镜头取景一般。
“真可惜,我把它放在车里了。”他说,“你让我有创作的欲望。”
吴若言微笑,他明白他的意思。
“和我想象中一样美丽的笑容,不过……我还是最爱那个人的笑。”男人后退一步,退到光线暗淡的一角,“就好象无论经历过什么,阳光始终都会跟随他。”
23
应该说当时听到那句话时吴若言确是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一直在寻找却一直没有找到的人。但因为事情来得太过偶然,他的心思绝大部分也都放到了那对指环之上,于是便没有对那个陌生的男子以及他说的话究。
而在那之后,他终于答应父母留在美国,也接受了导师及母校的邀请,在离开三年后重回校园,做了一位老师。
那段日子一直都很平稳,虽然象他这样的男子注定不会拥有长时间的安静生活。
他开始把自己完全沉浸刚刚习惯的生活以及学习,甚至尝试着去结交一些让他产生好感的美丽女孩,尝试着,忘记那个人。
只是……
记忆啊,就是那么顽固,它或许会在某段时日静静盘踞于脑海,让你以为它已经消失了,然后在你没有丝毫防备的时刻,再,再席卷过你的身体,让一切鲜明到如昨日才发生过一般,让你明白这样一个事实――
有些东西,是用时间和爱怜做成的刀子刻在心上的,所以对于这个伤口,时光非但抹不去它,反而会令它愈加刻。
吴若言把指环戴了回去,他躺到床上,闭上眼,让阳光铺满面孔。他本来不预备回忆往事,因为他知道那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可是他无法控制思绪……
因为,他是他的魔障。
小顾,我的小顾……吴若言将手指放到唇边,他轻吻那枚指环。你对我隐瞒了很多事,但其实我也和你一样,有很多很多关于你的事,我知道却藏起来,没有告诉你。
例如,他其实见过某个人。女性,英文名是Lee,但她常用的却始终是中文名字,及莉。
于是那段一直隐瞒没有告诉顾思锺的往事,如电影镜头回放一般,静静在他的脑中上映。
美国。
某个冬夜,吴若言和几位华裔同事相约外出。
他们选择停留的酒吧名字叫做“来生书”,对吴若言来说还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里的主人和他们一样也是位华裔,与吴若言的某位同事是旧识。
坐下之后吴若言环视四周,发现黄色面孔的客人确要多一些,而旁边有人问拿酒过来的老板,为什么会为酒吧取这样一个名字。那个模样和气质都很普通的中年男人呵呵的笑,他用中文回答了提问。他说,因为喜欢。
大家都笑起来,吴若言也是。
然后,他感觉到有视线落到他的面上,那是拥有非常强烈存在感的目光却不会让他感觉不适。他忍不住扭了头,想寻到视线的主人。
很快,吴若言便见到了他要找的人――坐在墙角的一个男子,穿色猎装,由于面上阴影太浓,于是他没有立刻看清那男子的模样。而男子亦注意到了吴若言的视线,他抬起手里的杯子,朝向这方举起,做一个干杯的动作。
“认识的人?”
同事问,吴若言摇头,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不敢随意做出结论。
“Mr Anderson,”老板忽然开口,“我认识他,Anderson先生……在娱乐圈是位名人。”
有同事笑起来。吴若言被同性追逐表白的情形他们见过,已经见惯不怪。
“我过去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吴若言忽然有一种冲动。他很清楚,那个男人对他举杯或者一直注视他的目的并非同事想的那样,所以他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吴若言离开座位,走近那个男子。
当他慢慢接近他,他的面孔也渐渐清晰起来。非常英俊的男子,如雕塑般的面孔,就算是在黯淡的灯光下,也能看到他的眼睛是一种透明的棕色。
吴若言愣住,而那男子微笑。
“你是……”
是的,他见过他,那时他刚回美国不久。
“Kevin,Kevin Anderson。”
男子回答,他没有离开座位,只是微微欠一下身。吴若言视线下移,他看到自己右手小指上那枚指环,那个时候,告诉他如何看这枚指环特殊之的人,就是眼前这个男子。
“吴若言。”
吴若言用中文说自己的名字,然后他坐了下来,在男子对面。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被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所注视,那是Kevin Anderson满含惊讶,怀疑……甚至还有释然的目光。
他有些奇怪,却没有开口。
“怪不得,”而男人微笑,棕色眼睛闪闪发亮,“那时我会那种感觉。”
“原来,你便是他的海。”
Kevin Anderson是个鬼才。
任性的鬼才。
几乎每个对他不熟的,但又知道他的名字他的职业他的作品及他的声誉的人都这样认为。这个已近不惑的男人身娱乐圈却从来不会被这个圈子的规则束缚,他的才华和他的家世是他身后最牢固的支撑。
同时,Kevin Anderson很英俊。
就算是在这样一个美人云集的圈子里,他的俊美也是出了名的,但他的性向一直是个迷,曾经有与他接触过的女性对媒体形容他对待她的绅士态度,“就好象gay一样。”而在传媒公开这句话之后,却有人亲眼看到清晨时分他从一位刚与他合作拍摄广告的女星家中离开。
而从娱乐圈中传出的与他有关的绯闻,通常都有同样的特点――
做戏一般,时效太短。
“……当然,了不起的人总是会有一些怪癖,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成就不是吗?”
这是报纸上的关于他的句子。
人们容忍甚至放任他的不羁,因为他的才华实在太过耀眼,就算是在这样一个五光十色的圈子中,他本人及他的作品都带有无法遮挡的光芒。他拍MTV,拍广告,拍照片,他获奖无数,无数人热爱他的作品把他视为偶像,所以他们希望他拍电影,希望看到由他用镜头说出的故事……而对这个几乎所有人都期待实现的愿望, Kevin却说不。
他说,他没有遇到让他有为之说故事这样欲望的演员。
直到某日,Kevin在朋友家中遇到一个女孩,她是他朋友的学生,叫做及莉。
他们叫她Lee。
Lee是一个美丽的东方女孩,有清澈的面容和长直黑发。其实Kevin第一注意到Lee是因为她的身高,因为在他见过的东方女性中,Lee算是特殊一个,她很高,超过17。自然,那是不包括model的范围。
他和她谈话,发现Lee听过他的名字。但她并不喜爱摄影或者与之有关的东西,于是Kevin觉得奇怪,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以前的男朋友很喜欢摄影,他常提到你,于是我便记了下来。说起来……”坐在沙发中喝咖啡的女孩微微的笑,“虽然分开那么长时间,我倒一直注意他的消息,或许你也听过他的名字。”
Kevin来了兴致,他问她是谁。
“Wallace,Wallace Gu。”
Lee刚说完这个名字,Kevin便立刻想了起来,是的,他听过这个名字。
“有印象吗?”
“我知道。”Kevin点头,“我见过他的作品,他很特别……不过,最近这两三年他一直没有新东西出现,连本人都好象消失一样。”
Lee沉默片刻,然后她仿佛梦呓一般轻轻开口。
“是的。我还以为离他那么远就可以忘记他,没想到……隔了那么久,我还是忘不了他。”
那时时光已近黄昏,阳光变得柔和,静静从窗外撒进,铺满女孩头发,宛若镀上一淡金色光膜。她的头微微垂下,长发随之垂落遮去侧脸,于是他只见她的手指绞到一起,无意,用力。原来她还在爱那个人,Kevin想,而且,一定很爱很爱。
后来他们走到了一起。那时连他的朋友都说他在追求Lee,但他和Lee都知道不是,他的确喜欢她,她也是。因为她不象出现在他身边的其他女性那样虎视眈眈看他的人和他的才华或者家世,而他,是她追寻某个也许永远无法再得到的梦幻的替代品。
在相的日子中,Kevin从Lee那里听到了一个完整的,关于她和她所爱的男孩的故事。她甚至为那个叫做思锺的男孩写了一个故事,叫做Angel。
其实是很简单的故事,Kevin却很喜欢。他甚至对朋友说,若是他决定了要拍电影,一定要用这个故事改编做剧本。那演员用谁?朋友笑着问他,他们都知道Kevin的性格,正是因为他找不到自己真正喜爱的演员才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拍摄剧情长片。
Lee当时也在场,她说了几个名字Kevin都摇头。朋友想了想,建议说如果真拍Angel女主角不如就用Lee,女孩先是一愣,见Kevin竟不反对后她微笑。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提议,让思锺来做男主角,毕竟这个故事是为他写的。”
那时Kevin已经从Lee见过顾思锺的照片,所以他想了想,没摇头却微微皱眉。
“Wallace一直没有在媒体露面,我看过的照片也是很早前的……那是一个很英俊阳光的少年,却不符合Angel中男主角的形象。他太嫩了。”
“已经过了那么久,”Lee仍然微笑,眼神温柔,“他总会成熟。”
“如果现在的他真符合这个形象,那我便拍这部电影。”
Kevin这样说。然而谁都不知道,这样一句类似戏言的语句,在一个月后成真。
Lee有家常去的酒吧,名字叫做“来生书”。Kevin曾问她那三个中文字是什么意思,Lee给他看了一篇诗歌。
Kevin不懂,于是Lee解释,Kevin还是有些迷糊,Lee便笑,她告诉他,其实这只是一组诗中的一篇,而且,“诗歌需要意会”。
“念书时,如果有东西老师解释不了时就常常这样说。”Lee在回忆,“那时思锺坐我旁边,他接老师的话,他说,还有一样是需要意会的东西。”
“是什么?”
Kevin问。
“爱情。他很大声回答,笑翻了一教室的人。老师脸都红了……”
Lee微笑。那时他们正在去往“来生书”的路上,Lee因为做论文的关系很长时间没过去,今天答辩一结束便约了一直说要陪她一起过去的Kevin出门。
“今天一定要好好喝一杯。”
“是,醉了我送你回家。”
Kevin的确很绅士,Lee曾经也对他的性向问题有过兴趣,但和他相这么久,却仍然没看出来这个男人到底爱同性还是异性。
他们走进“来生书”。
那个略略阴暗但不颓废的空间中飘荡着一曲非常轻快的音乐,Kevin见到在酒吧一侧,一个穿了黑色T恤的男子正和了旋律唱歌。
你就像泡沫
是海市蜃楼
沙漠的骆驼
温室的朵
向右或向左
隔半个地球
并不属于我
whenever i see you
i am out of my mind
遇见你爱上你想念你
whenever you leave me
i will be out of my mind
oh 相爱需要一些奇迹
baby
maybe you should belong to me
鱼跟海就应该在一起
maybe you should belong to me
you and i would never be apart
他听不懂那部分中文歌词,却很喜欢唱歌那个男声,于是转过头,想问问Lee是否听清了歌词。但当他见到女孩的面孔时,原本已经张开的口闭上了。
Lee站在原地,没有动,她静静凝视那个唱歌的男人,她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眼里甚至也看不出悲喜……她仿佛在眨眼间被施了法术。那一定是个喜欢恶作剧的魔法师,他甚至连她周围的时空都没有放过,他让它们冻结,让一切都凝固起来。
“Lee?”
Kevin迟疑着伸出手,想要碰触那个似乎身在心却远离的女孩。但他的手还距离她几公分时,她动了,她用手捂住了半张面孔,似乎在拼命堵回那还没有发出的声音。然后,有泪水从她的眼中下落,溅到她的心上。
不是没有想过会再见到那个人,不是没有想过在某个时刻她会再听到他的歌声……只是没有想到,她真的,真的再见到他,而他微微眯了眼睛,随着音乐唱那么轻快的歌曲。就好象很久很久以前,他送她回家,他们坐在一起等车,末班车却一直没有出现,后来她倦了,闭上眼睛靠到他的肩上,他便轻声唱歌给她听。
其实那时他的声音里并没有很的爱情,那时他的声音里全是轻松和愉快,仿佛他的灵魂在旋律间轻松跳跃,永远不会被情绪所束缚。
后来她偷偷睁开眼,偷偷看他,他那仍然满是孩子气的面孔在夜色里有太阳的光彩。
……
明明已经是那么遥远的回忆,当她再想起时,却发现它从来没有褪去颜色。于是女孩放下了蒙住半张面孔的手,她抓住身边男子的手腕,声音清澈而坚定。
“是他……是他。”
Kevin立刻明白,她口中的“他”是谁。
他定睛看那个仍在歌唱的男子,他发现自己看不出他的年纪,他的面孔仿佛少年,神情与笑容却已经带了成熟男人的浅浅诱惑。而或许是感受到了来自这方两个人的目光,他微微扭头朝他们看过来。
歌声停住。
他的视线和她的视线终于相遇。
Kevin见到男子静默片刻后露出了笑容,那瞬间Kevin怔住,因为他第一见到这样灿烂而纯粹的笑容,仿佛整个世界都会因此而闪亮。
他忽然想他也许明白了Lee为什么那么长时间都无法忘记那个人。
Kevin Anderson第一发现自己有了拍电影的欲望,因为他见到了能让他想为之说故事的人。
他就在距离他只几步远的地方。
他在笑,孩童般的,没有沾染丝毫尘埃的灿烂笑容。
他叫做顾思锺。
有人说初恋是一生中最美的时光。
因为那时候的爱情,纯粹而透明。不会去想除去爱他之外的任何事,满心满怀全都是他,所有甜蜜和悲伤也全都因为他。
只是初恋太容易夭折,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单纯热烈的感情总不会长久。
Lee想自己该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那时他还没有对她说分手时她便已经在等待这个时刻的来临了。朋友说她太敏感,她却知道不是,若是,那也是所有恋爱中女孩的通病。然后她等到了,他很婉转对她说分手的事,她悄悄松口气,微笑着,说好。
那时男孩是惊讶的,她看到他眼里的不舍迟疑和心疼,而她比他更疼……不是因为他说要离开她,而是因为她不想看到他难受。
她舍不得。
然后Lee便离开香港,她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最后留在美国。她累了,她发现无论走多远的路爱上再多的人,那个人的影子,还是刻到她无法抹去的地方。于是她不再勉强自己去忘记,她接受了它,安安静静的,让那段记忆与她现在所有的快乐悲伤共存。
也许……
也许真的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方式吧,于是除去刚才初见顾思锺时那份宛若心脏都会炸裂般的震惊,她现在与他面对面坐着,居然心静如水。
不说话,只静静坐着,然后,细细的,看他。
――他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
时光果然不忍在他面上刻下痕迹,甚至很细致的呵护它,让它和十年之前她见到的那张面孔一模一样。但是,但是,他的眼里,仍然沉淀了年华流逝后遗留下的尘埃,于是那双其实仍然清澈明亮的黑眸变得了,象是夜色下的海洋,再没有人能轻易看到最。
Lee忽然想哭。
“怎么了?”对面的男子很温柔微笑,他伸出手,象他们仍然相爱那时一样轻轻抚过她额前的头发,“你眼圈红了呢。”
女孩愣愣看了他,她明明感受到来自他的手的温暖,却更加分明明白了一件事。
再也回不去了。
她和他,再也寻不到回去的路了。
对于顾思锺的突然出现,Lee是淡然的,而Kevin却有些奇怪。他有种感觉,这个男人的出现该是为了Lee,但是他没有说,什么也不说,他如平常朋友般和她见面,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静静凝视她,眼里全是Kevin无法理解的情绪。
那时他和这个东方男子已经熟识了,虽然他大他整整十岁,却不会有所谓代沟。他们都热爱摄影,热爱音乐,于是常聚在一起讨论,聊到热烈两个人便会兴奋到通宵达旦,不知疲倦。于是Lee说,明明是男人了,看起来却还象孩子一般。
说这句话时她是微笑的,她坐在窗边的沙发里,静静看着他们,眼神如水般温柔。而顾思锺忽然安静下来,Kevin扭过头,他看到他愣愣看着Lee,似乎在很努力想起什么。
某天他终于忍不住问那个男子为什么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相信前世吗?”
“如果你信,那么前世做错的事,今生你有没有想过去补偿?”
而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这样反问他。
Kevin愣住,他思考片刻后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很东方化的问题。Anderson家族的族谱中出现过中国人的名字,Kevin本人便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但对于这样的问题他确是从未在意过。
“……前世,你说的前世,和Lee有关?”
他终于开口,却只能这样问他。
“我在确定。”顾思锺低下头,片刻后他抬头,“但是,我想我也许错了。”
他沉默了下来,过了很久,一丝笑意从他唇角溢出,略略带了自嘲。他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却不见底。
Kevin悄悄做了个呼吸。
他转过头,看到Lee望向这方的视线。女孩用手撑住下颌,愣愣看着顾思锺的面容。Kevin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他在想同样的事。
是的,是的。
Angel。
那个电影,他们可以开始准备了。
所有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Lee没有参加剧本的改编,那时她忙着做自己的论文。顾思锺在阅读他从Lee手里拿到的关于如何做一个好演员一类的书籍。Kevin则做着一个导演该做的一切工作,他很兴奋,这将是他第一部剧情长片。
也许亦是最后一部。
剧本完成了,Lee和顾思锺开始阅读剧本,然后交流。
他们每天都去大段时间对戏。Lee的角色基本不用说话也不需要表情,而Kevin对她说她做得不够。
“不要让我们看到你的情绪。”Kevin说,“你知道,在你爱上他之前,你一直都没有感情。”
Lee很努力,那是她写的故事她知道,可是,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她开始沮丧,她想自己也许真的不适合做一个演员,或者,不适合这个角色。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顾思锺安慰她,他坐在她的对面,面带微笑,“Kevin说不用着急。我知道……要做到那样很难。”
女孩平静了些,她看着说话的男孩。
“Kevin……他喜欢你吧。”顾思锺轻声说,“其实,我有时真的以为你已经结婚了……”
毕竟,已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
“我也喜欢他。”Lee微笑,“就象他喜欢我或者现在我喜欢你一样。思锺,我们都只是朋友,也许,一辈子都只是朋友。”
顾思锺有些恍惚。
“……莉,你一直都没有找到喜欢的人吗?”
“你呢?”
她反问,然后见到他的面上交错过甜蜜与悲伤。那瞬间,她感觉心里某个地方裂开了,那是一个伤口,于是积存很久的脓液随之流出。Lee吸一口气,笑容竟在她的面上变得更加刻动人。
“让我猜,你见到了。”
顾思锺迟疑片刻,他的视线定定落到对面女孩面上,那是他在梦里见到的脸。
“是的,我见到了。只是,他是个男人,他是华裔,叫做吴若言。”
如果爱一个人,而那个人说他爱的是另外的人,心碎应该是件能够预料的事。所以,若是没有心碎,若是只有淡淡的悲伤和某种无法形容的轻松,那么,那个人,也许已经不再是自己一直认定的唯一。
Lee吐出一口气。
“你很在意他的性别吗?”
“不,不是。”顾思锺有些慌乱,“开始是,但后来……其实,那时我是在找你……”
“那现在呢?”
Lee在微笑,她看他的眼神象在看一个孩子。
“也不是。”他镇定下来,“我在慕尼黑和他在一起时,我以为我可以放弃找你这个念头了,但不行,还是不行……”
“为什么?”
“我会做噩梦。然后,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我,因为他有过那么出色的女友,我想,与其等他先离开我,不如我自己离开。”
听到前面那句话时Lee愣了愣,但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被他后面那句话吸引了过去。
他爱他啊……
当她确定这样一个事实后她发现自己的心柔软得到了疼痛的地步。真的,如果不是爱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恐惧呢?所以即使离开了,即使他找到了她,他也仍然想着他。
“思锺……”
“恩?”
“如果那个人一直没有忘记你,一直在找你,你会不会选择继续留在他身边?”
“当然会。可是,这可能吗?”
“如果你留在他身边,还会不会离开?”
“也许会,也许不会。”
“思锺,你知道吗,其实有时候,我真的想说一句话。”
“什么话?”
……
感谢上帝,让我得到你,又失去你。
因为有他的回忆,是属于她的最美丽与最宝贵的财富。但是,她不是他的海,他在想念的那个人,才是能让他自由呼吸的海洋。
电影开拍了。
这是一个天使爱上人类的故事,其实Lee写这个故事时加进了很多东西,而他们改编剧本时把那些都删去了,只留下关于爱的那部分。
这不是爱情。
Lee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天使和人类从没有互相倾诉过,无论是语言眼神或者其他。但天使终在最后一刻动了心,她爱上了那个与她朝夕相伴的男子。
“真是浪漫的故事。”
顾思锺说,他很喜欢自己的角色,一个几乎没有了心的特工。
“不,一点也不浪漫。”Lee说,“因为,这个结局不是童话。”
Kevin扭过头,他看着他们。那时他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故事,然后在与他或者她单独相时,他也听她或者他说了自己的故事,他们讲述时,他便用镜头注视他们窥视他们的灵魂。然后他发现,那个故事,那个叫做angel的故事,其实就是这所有一切的另外一种叙述方式。
前世……
或许生活在这个世界中的人真有轮回转世吧,他想。只是,换了是他,他一定不愿意回忆起原本不属于今生的那段往事。
他想起在听完顾思锺的故事后,他问他,前世他做错了什么。
“我辜负了一个女孩子。”那时他们走在一片雪白的街道上,天空中飘着绒毛一般的雪,“其实我一直在怀疑她,所以我虽然那么爱她却一直都对自己说不要陷太进去,所以到了最后,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做那些事……一直到她为了我死去,我明明是知道的,知道她会那样做,可是每都只能眼睁睁看她的鲜血涌出,然后死去。”
雪落到了男人的黑色长大衣上,默默融化。
Kevin扭过头,他看到顾思锺的睫毛上有很晶莹的细小水珠,他一眨眼,那水珠便坠跌了,落到他的眼里。于是他的黑色瞳仁被淹没在了冰冷的雪水中。
“……如果那真是你的前世,今生,你会怎么补偿?”
顾思锺没有说话,他只是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愣愣看着问他话的男子。
“找到她……”
然后呢,他忽然发现其实自己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只想找到她让噩梦结束,而那之后的事,他没有思考过。
“你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即使今生你并不爱她?”
Kevin问他。他们一直站在原地,很少几个行人从他们身边走过,Kevin觉得雪似乎越来越大了,他渐渐感觉到了冷。
“……那个在慕尼黑的男人,你有没有想念过他……”
但他没有停止发问,即使对面男人的面色已经和雪一样白。
慕尼黑的啤酒,蓝天,歌曲,狂欢,在地下铁遇到的美丽女子,在玛丽安广场的相遇,初遭遇的同性的亲吻,还有告白,他说他爱听他的歌,他便放下最爱的摄影只拿起吉他唱歌给他听,他说他喜欢他的短发他便一直按时剪发,他说……
他听他说他的故事,他和他以前的女友的故事。
后来他睡熟了,他便坐起,愣愣看那个男人温柔的面孔。
他想,也许,我也不是最后那个。
不是唯一那个。
那一晚,他重新梦到了自己,一袭青色长衣,面色冰冷眼神凌厉,满手鲜血淋漓,其实他早知道结局,仍然无法改变什么,他回不了头。因为,没有人会在回来的路上等他。
他是爱他的。
他知道,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他。
若言……
离开的时候,他一直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念到心痛如刀绞。
其实对Kevin来说,他所拍摄的每一幅照片后都有一个故事。无论是明星或者风景,或者普通人,但这些故事从来都只以最简单的形式通过观众的视觉反映到他们的心里,由他们自己来丰富这个故事,勾画它的细节,设计它的开始和结局。
一切都是未定的,一切都是可变的。
只有这不同。这一,他要把一个最完整的故事呈现出来。开始,发展,结局,所有一切都已经被时间证明,然后被时间牢牢刻到胶片上。再无更改。
所以他很认真,他在意关于这个故事的所有一切。包括顾思锺为什么会答应演出。他一直想问他……而那天之后,那个下雪天后,Kevin认为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那时他在镜头后看着那个演戏的男人,他看那个男人露出诱惑的微笑,让一个萍水相逢的美丽女人有了欲望。
“他好象变了很多,”有人在他身后轻声说话,“又好象什么都没变。”
“……有十年了吧……”
他问,没有回头。
“整整十年。”Lee回答,“所有人都说时间能抹淡一切痕迹,可是有些记忆,不管怎么抹都淡不了。”
“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吧。”Kevin微笑,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镜头。
“……电影拍完以后,你也可以做无数本影集了。”
Lee的声音里有笑意。
“其实我还是更喜欢这个。”Kevin终于放下手里的相机,“我喜欢说一个能让别人有想象余地的故事。”
然后他喊了停,他说休息十分钟以后再继续下一组镜头。
刚刚和陌生美女秘夜情挑的顾思锺好象变了个人一般,他看上去很疲倦,Lee递给他一杯热咖啡,她担心的看他。
“思锺你没事吧。”
他笑,很孩子气。
“没事,我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松胜任这个角色,没想到……原来做一个演员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但我能保证,拍完这个以后,你一定会成为明星。”
Kevin走过来。顾思锺喝一口咖啡,他沉默片刻。
“……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那瞬间没人开口,Lee的视线越过面前男人的肩膀飘荡开去,她惶恐着,心里一片空茫。
“莉。”
但他叫她的名字,她收回心神,定定看他。
“我去躺会儿,到我的戏话再叫醒我。”
她点头,看他转身朝一旁的长凳走去。
刚才与他配戏的女子坐在那里休息,她是位model,和Kevin关系很好。Lee见她起身让顾思锺躺下,然后她微微弯下腰似乎问了他什么问题。她走开去,一小会儿后,拿了一件大衣回来披到他的身上。
“他喜欢那个人。”
Kevin站到她的身后,他的声音平静又淡然。
“我知道。”
Lee知道他在说谁,她知道。那个他在德国寻找她时遇到的男人,就象一个童话,他们相遇相聚又分开。只是这世间所有爱情都如此,没有例外。
“……Lee,你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
她很好,她想她可以很好。
十分钟后,Kevin说可以开始了,于是Lee过去,准备叫醒也许已经睡着的顾思锺。
……
他果然睡熟了,她有些心疼,她想他一定很累,因为就算是在这样喧闹的环境下,他依然沉沉进了梦乡。只是他睡得很不安稳,她见他的眉头是微微皱起的,而面色,不知道是因为太过疲倦或者其他原因呈现淡淡的灰白。
……不要叫醒他……
Lee忽然这样想,她就站在他的旁边,低着头,静静看他的睡颜。
这个男人也许在做梦吧,皱眉便说明他在梦里见到了不好的事或者不喜欢的人,而慢慢的,紧闭双眼的他竟弯起了唇角,非常非常细微的动作,若不仔细看便看不出来。
他在梦里见到了什么见到了谁?
是什么事或者什么人可以让他这样安心?
Lee蹲下身,她忍不住伸手过去寻到他的手,而她只是刚刚触到他便握住了她。Lee一惊,她以为他醒过来了,转眼去看,却发现他仍然闭了眼,呼吸均匀。
他的手是暖的,和从前一样。
她迟疑片刻,却终于忍不住靠近他的面孔,她的眼里全是他孩童般无邪美丽的睡颜……她靠过去,贴近他。
她想亲吻他的睫毛,轻轻的,亲吻他的睫毛。
就在这时,顾思锺微微侧了一下头,他喃喃开了口,梦呓一般。
“……我想,我是爱你的……”
Lee定住了,她的心开始猛烈跳动。
“若言……”
只是一瞬间,Lee的心脏便停止跳动,仿佛只用最短的时间冰冻起来,然后轻轻一敲,粉碎。
于是她没有吻下去,她愣愣看着他的睡颜。
她知道的不是吗?
他们永远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不是吗?
整个片场中,Lee成了最沉默的人。而Kevin很惊讶,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在最短的时间里便把握了角色。
任何人都见不到她的情绪,一切情绪。
她的眼眸清澈透明,却空洞无光。她面无表情,无论身边发生怎样的事都无法引起她的注意,她任那个男人带领她,领她穿越无数惊险,她目睹他所做的一切,包括见他浑身沐浴鲜血……但她仍然静默,没有丝毫情绪流露。
“换做是我,有个男人做这么多,我一定爱他到死。”
后来休息时有人这样开玩笑。
“如果是我,他不用做我就爱他到死了。”
另外的人自然不甘示弱。而Lee微微的笑,不说话。
“女主角呢?”他们见她不发言便起哄,“Wallace为你做这么多,你怎么不说话。”
“……但他不是真心,因为命令才这么做。”
Lee这样说。大家先是一愣,然后大笑。
“Lee是天使,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动心。”
她还是笑,却不再说话。
然后便到了一很重要的情节拍摄。Kevin没有在这里设置过多台词,他只告诉顾思锺一些必须要说的话,因为那关乎到情节,其余的,他让他自己自己掌握。
至于她,Kevin笑笑,没有说话。
这是整部片中唯一能说是“沟通”的情节。
那时他们已经走了很多路,很累,也很倦。某天夜里,他带她在一小小旅店落脚。天空还飘着雪,很冷,很冷。
于是他碰到她雪般冰凉的手。
他迟疑片刻后,抱着她靠到了床边,用胸膛贴住她的背脊。
在寂静的夜晚,在只听得到下雪声的小小房间,他开始给她说故事。他先说了那些她已经知道的事,那是在她故事里的,由她写出的话。
然后,他说到了其他的事。
“我想停下来,一直都想……可是我知道如果我停下来,用不了多久又会想离开。”
“……所以,如果我很喜欢一个人,我一定会离开他……”
……
宁可所有人都说他无心,也要在彼此都还没有陷时分开,是因为不想伤害他。自私也好,孩子气也好,但他想的真是为他。
“我唱歌给你听吧……你还冷吗?”
她自然不会答他,他握了她的手,他的手比她大,手指比她长,暖暖的。
他开始唱歌,他的声音轻轻的,很温柔很温柔。飘雪声似乎也成了旋律,窗外原本苍白一片的雪光竟变得柔和。
唱完了歌,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本童话书,于是为她念里面的故事。
“……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就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这是一切美丽童话的美丽结局,到此为止。与生活无关,只是童话。
她依然不说话也不动,而他开始笑,即使她见不到他的笑,她也知道那是多么天真无邪,象个在阳光下快乐成长的孩子。
……
其实,就这样下去也未尝不可,象童话一样。但灰姑娘的水晶鞋在午夜时分必定会跌落在台阶之上,她和他也一样――
在故事里,天亮了,他就会离开她,继续带她去她并不想去的地方。
而现实里,导演喊停,所有一切,便只是梦一般。
“Kevin,我想把结局改掉。”
即将结束整个拍摄进程,Lee找到了Kevin,这样对他说。
“改结局?”
Kevin有些惊讶,他很明白这个故事对Lee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不懂她为什么要改结局。
“我保证对前面的情节基本没有影响,Kevin……”
“Lee,你真的确定?”
“是。”
Kevin点点头,他决定答应她。他有决定权,而且这个片子对他来说,也有很特殊的意义。而得到了导演兼制片的同意后,Lee道谢,就在她准备离开时,她转身问了Kevin一个问题。
“……如果,换做是你在慕尼黑遇到他,你会不会爱上他?”
她知道他是个不会在乎恋人性别的男人。
Kevin想了想,他摇头。
“我会请他做我的model,我会很喜欢他,想和他做朋友,但是,我不会爱上他。”
“那么,换做是别人呢?”
“也许会,也许不会。”Kevin微笑,“一个人的半身肯定也只有一个人,除非上帝造人时失了手……”
Lee静静看他,片刻后她展颜。
“我明白了。明天我就把修改好的结局给你看。”
2
那夜Lee熬了一个通宵。
她喜欢在纸上写字,尤其是这个故事。于是她亮了灯,关掉一切可能发出声音的电器,还有所有门窗……静静坐在书桌边,把原先的结局划去,写一个新的结局。
那时她不会想到,两年后,她回到中国,在一个美丽的城市中,她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说给了两个女孩。其实她们只问她Angel的结局是什么,问她天使留在凡尘还是回到天堂,问她113最后怎么样……
她却把一切都说给了她们,她和他的故事,她见他时的心情,她为他写的angel里的两个结局,截然不同的两个结局。
唯一没有告诉她们的,是电影拍摄结束顾思锺离开美国后,她见到了那个叫做吴若言的男人的事。
也许一切真是上帝安排好的。依然是一个冬夜,Kevin在“来生书”见到一个美丽的东方男子,他说其实当时他并不想与他搭讪,但不知怎么回事,只要他见到他,心里便会有一种很特殊的亲切感。
后来他们交换了名字,当那个东方男子说出自己的姓名后,Kevin微笑了。
原来,他就是他的海。
然后他打了电话给Lee,让她到“来生书”见一个人。Lee匆匆赶过来,她推开门,熟悉的音乐贯穿了一切记忆。
你就像泡沫
是海市蜃楼
沙漠的骆驼
温室的朵
向右或向左
隔半个地球
并不属于我
whenever i see you
i am out of my mind
遇见你爱上你想念你
whenever you leave me
i will be out of my mind
oh 相爱需要一些奇迹
baby
maybe you should belong to me
鱼跟海就应该在一起
maybe you should belong to me
you and i would never be apart
轻快又悦耳,甚至带一点点孩子气,那瞬间她仿佛见到那张最熟悉不过的笑面和那个最心疼不过的人……
Lee闭上眼睛,泪水从她眼角滑下。
“这样说起来,”一直很安静听及莉讲述她与他的故事的于睫在主人长时间的静默后终于忍不住轻轻开了口,“那个电影的结局,最后是改过的?”
“是的。”
坐在她和箫静对面的美丽女子做了一个呼吸,她一直在浅浅微笑,就算是说到她们都以为她会心碎的细节时那微笑也没有从她面上消失。
“那么,原先是什么结局,改了以后的结局又是什么?”
箫静也忍不住提问,她的确没有想到,那个没有看完的电影居然有这样一个来历。
及莉没有立刻回答问题,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沉默一会儿后才慢慢抬眼直视等待的答案的女孩们。
“你们有没有自己想象过那个结局?”
“……如果上帝放弃天使的话,天使就会死去,天使死了的话……113肯定就能活下来。”箫静说,“或者反过来,113死了,天使活着。”
及莉点头。
“第一个结局很你们猜的一样,天使死了,他活着。”
因为天使动了心,爱上了凡人,所以,上帝放弃了天使。
“呃,那第二个呢,改了的那个。”
“一样的。”及莉笑得很狡猾,“也是天使死了,他活着。”
……
只能说不管是谁,不管有多成熟,在某些时候也会象小孩子一样喜欢恶作剧一下。
而看到于睫和箫静满脸挂黑线的模样后及莉笑起来,其实她看上去也根本不象已经三十的女人,尤其是笑的时候,不是微笑,是很开心的笑。
“对不起,我忍不住想卖个关子……”
于睫牵了牵嘴角。
“我,我们明白。”
“是的,其实都一样,都是天使死了,他活着,不一样的是……”
及莉的眼神变得飘忽,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她已经分不清了是故事还是现实的时候。
天使的泪水滴落到男人的心里。
然后天使消失了,男人亲眼看着她从他眼前消失。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支雪白的羽毛……这一生中,他唯一爱上的一个人,已经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不见。
男人继续他的生活和他的工作,而他的心,已经跟随他爱上的那个人,消失了。
“这是第一个结局,”及莉用双手握住茶杯,她看着杯子,眼神柔和,“那是我的私心,我想做那个人的唯一,想让他知道,他失去我,便会痛苦一生。至少,在故事里。”
但是,她终于改了这个结局。
天使的泪水滴落到男人的心里。
然后天使消失了,男人亲眼看着她从他眼前消失。
……
他们找到他,把他送进医院。某天,在温暖的阳光中,他睁开了眼。
他为之效力的政府给了他一个新的身份,让他开始过普通人的生活。所有的过往,也尽数抹去。而男人发现,他在渐渐遗忘一些事情,尤其是他有新的身份之前所接受的任务,他想不起来了,全部都想不起来了。
他开始新的生活。
他开始心无旁骛去接受即将来到的幸福。
他遇到他喜欢的并且也爱他的女孩,他们相爱。他亲吻她的额头,天空中忽然飘下大雪,每一片雪都如羽毛般轻盈洁白。
“……我选择了忘记,我要忘记,也要他忘记。”及莉长长叹气,“有很多事情,很多,其实都是需要放下的吧。”
她希望他幸福。
她不舍得让他不幸福。
所以就算是Kevin说这个改过的结局没有原先那个好,她也坚持。
听完了及莉讲述的故事后,于睫和箫静道别准备离开,箫静先走了出来,于睫已经跨出门外半步,这时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及莉叫她的声音。她扭过头去。
“于睫,你相信前世吗?”
及莉问她。于睫愣住,片刻后她才开口。
“我不知道。”
“在美国时,我遇过到一个吉普塞女人,她问过我这句话。”及莉端坐在沙发中,“我明白她的意思,因为那时我一直做同样一个噩梦……”
她在梦里爱上一个不该的男人,而那个男人,有一张与顾思锺一模一样的面孔。噩梦的结局从来没有变过,从来都是她为了那个男人死去。
一直到她更改了Angel的结局。
一直到她选择了忘记……
某天清晨她在满眼灿烂中醒来,才发现那个噩梦原来已经烟消云散――她再不会被它惊醒,为它哭泣。
于睫愣愣看着及莉。
她想她明白了很多东西,只是因为这来得太过突然所以即使她知道她能看清,眼前也仍然有一团云雾。
“阿睫,走了。”
箫静在走廊那头叫她,她做一个呼吸。
“再见。”
她说。于是那个美丽的女人微微点头,她的笑容温柔而清澈。
“再见。”
七
顾思锺静静站在照片前,照片的名字叫做安静。
照片里的男人,叫做吴若言。
这幅照片是第一出现在公众场合,他起先一直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在展出自己的作品中加上这个。直到有工作上的同事见到了它。
“Wallace,这是你的作品?”
他们很惊讶的问他。他拍摄人物很少景物很多,因为一直有评论说他的人物作品中缺少最重要的东西。但这幅照片不同,看上去很普通,却有着以往他的作品中欠缺的东西。
爱。或者灵魂。
后来有人认出了照片里的男人,顾思锺没有隐瞒过吴若言的存在,所以他的同事都见过他。
“Wallace,你是真的爱他。”
有人这样说。那时他抬头,很茫然看着说话的同事,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得出一个这样的结论,而那人微笑过后放下手里的照片,再不说话。
顾思锺拿起了那张照片,他静静看着照片中的男人。
吴老师……他曾经听到有学生在电话里这样叫他,他能猜到,一定很多很多学生喜欢他,不论男生女生。例如那个唯一进到他们房间中的女孩,于睫。他还记得他第一见她,她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很久很久,直到吴若言的车子出现在视线中,她却站起,躲到了树后。
就象还年少时的他,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又羞涩又紧张,甚至不敢与她正面相对。
谁都会爱上他吧。
顾思锺想,因为吴若言是个这样完美的男子,上帝太厚待他,把一切绝对都给他……所以,总有一天他还会爱上别人,而且那会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好象卓睿那样。
他轻轻把照片反扣下去,同时决定,将它放到要展出的作品中。
他为它取名“安静”,因为他喜欢很安静凝视它。
他没有写上具体时间,只写了“五周年纪念日”。五年前的那天,他们在慕尼黑相遇,那时玛丽安广场上阳光灿烂。
其实顾思锺想过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五年前他没有在德国停留,他没有在慕尼黑的PUB里唱歌,没有遇到吴若言,那么他是不是会继续爱上及莉,然后停止那个噩梦。他思考了很多,从来没有一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不,不是不明确,只是他不愿意面对。
他害怕。
四周都是安静的,只有轻微的脚步声来来去去,有人注意到这个站在照片前一动不动的男人,因为他是个很帅的男人,他有直而修长的腿,还有同他一直在看的那幅照片中男人一样完美的侧脸。他面上的表情很温柔,连眉宇间的忧伤似乎都变得柔软。
只要轻轻一压,便会有泪落下来一般。
这时一个身材高挑面孔秀美的女子走到了男人身后,她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听下,静默片刻后轻轻开口叫他的名字。
“思锺。”
男人转过身,他的黑色瞳仁里映了她的身影。
“莉?”
顾思锺笑起来,那瞬间便如阳光破云而出,光芒灿烂得能灼伤视线。这是个不适合忧伤的男人,他的笑容是被太阳眷顾的,这世间最纯粹的绚丽。
“你好。”及莉微笑,她很温柔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又忍不住叹气,“思锺,见到你真高兴。”
“我也是。”
然后他拥抱她,紧紧的。
他们出了展览厅,在走廊里说话。及莉告诉顾思锺Kevin没来的理由,告诉他自己就快离开了,她还要替Kevin做其他事,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你们……现在好吗?”
他问她,声音里却满是不确定。
“很好啊。”她微笑,“你呢?你现在好吗?”
“……我很好。”
顾思锺摸了摸耳朵,很镇定回答及莉。
“思锺,你知道你有个很怪的习惯吗。”一直微笑的女子眼里埋了点点宠爱,“如果你说谎,就会不自觉摸耳朵。”
顾思锺一愣,他立刻放下手,耳朵却开始发烫,热热的。及莉终于忍不住伸过手去,抚上他的耳垂。她的手的温度与他的耳垂恰好相反,冰凉与火热相融,混成了温暖。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男人先是有些惊讶,但很快他便镇静下来,他垂下了眼睛,睫毛覆在眼睑之上,温柔的,静谧的。
时光仿佛流回到了十二年前,那时她还爱他,他也爱她。
“如果我们能回到过去,那该多好。”
顾思锺轻声叹息。但及莉却在沉默片刻后摇头,她依旧带笑,笑容依旧温柔。
“但你的心变了。”
他抬眼,墨黑色的瞳仁如同海。他明白她的话,其实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因为他的心变了。
“思锺,”及莉终于还是决定说出她其实并不想说的话,因为她认为有些事应该他自己去发现,象她一样。只是她不忍心再看他这样。“你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因为害怕被抛弃,所以,自己先放手。
但是放手之后……思念变成了地狱。
“我记得。所有都记得。”他答她,“莉,其实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是个聪明的男人,他一直都是。就算有时他的搀杂阳光笑容里带了几份孩童般的天真,他的心里,也一直敏感。
及莉后退一步,她再仔细看这个就在她眼前站立的男人。看他的黑发,看他的笑容,看他衬衫解开领口下的锁骨……她微微踮了脚尖,轻吻了他的面颊。
“思锺,你一定要幸福。”
因为,我曾经……这样爱你。
及莉走了。
顾思锺站在美术馆大门前,目送她的车子离开。那时已近黄昏,但阳光仍然炙烈。他站了很久,直到有些微微的头晕时才决定回到馆内。
但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思锺。”
那是个女孩的声音,清澈而明亮。顾思锺转过身去,他看到了于睫,和她身边站着的箫静。
“嗨。”
他一如既往笑着和她们打招呼,笑容里藏的,是他自己觉察不到,别人却看得一清二楚的蛊惑。
“思锺,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想你应该要知道这件事。”
于睫很镇静说着话,反倒是箫静有些惊讶,因为她竟然这样叫他的名字,而且那样自然。
“什么事?”
“吴老师明天就走,回美国。他辞职了。”
于睫的声音平平的,象是叙述一样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实。其实这若是在不久之前的确与她毫不相干,而现在,她已经卷了进去,卷进这个本只该是两个男人间的爱和哀愁。真正的当事人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没有说话,阳光自他身后倾泻,他的脸在阴影中。
“顾老师,吴老师不知道今天的摄影展吗?”
提问的人是箫静,这个问题她憋了很久,终于决定就算会被于睫掐死也要说出来。
“……我写过请柬给他。”
顾思锺的声音不大,说话语气就好象犯错以后承认错误的小孩子一样委屈。于睫和箫静对视,然后于睫做了一个呼吸,她定定看着面前的男人。有时仍然象个男孩一样的男人。
“思锺,你知道吗,其实我们见面的那天……很早我就到过你们家门外,我坐在台阶上。那时我不知道你的存在,我在等吴老师。我想……”她的声音低下去,却无比清晰,“我想追他,想告诉他我喜欢他。”
说完后,于睫松了一口气,箫静却是满面惊讶,而更让她惊讶的,却是静静听完于睫的话后静静微笑的顾思锺。
他说,“是的,我知道。”
“我第一见你之前,就知道了。”
于睫的惊讶不在箫静之下,但她镇静得比她要快,在瞬间的惊愕后她也微笑。
“原来是这样……那么思锺,如果我现在去追吴老师,你会不会介意?”
箫静睁大了眼睛看着于睫,她忽然觉得会被掐死的人也许该是于睫才对。她还没有明白她说的到底是事实还是一个玩笑。
于是那一刻所有人都沉默。唯一在诉说他们心情的,是他们的表情――箫静惊讶,于睫从容,而顾思锺……没有人能从他面上看出什么,他的面容是一张白纸,在那张白纸上,时间已经凝固了。
终于,男人长长叹气。
“我应该说不会介意是不是……”
因为那才是一对分手的情人的正常态度。而于睫轻轻咬住了下唇,她的眼里竟然有焦急。
不,你该说你介意。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你真的介意。
女孩们终于也离开了。
箫静的bf在不远静静等着她们,他已经叫好了车,所以很显然,她们不能让司机等太久……时间就是金钱,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那时顾思锺已经回到馆内,于睫想他一定站在落地玻璃窗后看她们,而她回头,却只看到窗户里自己的影子。箫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是凉的。
他们坐进车里。
“阿睫……”
箫静轻轻叫着于睫,而于睫低了头,她看不到她的脸。箫静迟疑片刻后仍然伸手过去盖在于睫手上,她能感觉到它的冰凉,以及微微的颤抖。
“阿睫,你说句话好不好?”
箫静有些害怕。
于睫仍然没有开口,也没有动。只是在片刻之后,一滴泪珠落到箫静的手背上,它被砸碎了,形成一片水迹。
箫静侧过身体,她用另外一只手环住了于睫的肩膀,让她的额头轻轻抵在自己的肩窝。
“想哭就哭出来好不好?”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明白。所以,他也会明白的。”
坐在司机旁边的男孩静静看着后视镜里的情形,然后在于睫那渐渐哽咽起来的呼吸声中,他和箫静一样默默在心里祈祷――
上帝啊,不要再让他们错过了。
即便那是他们自己的决定……
胡乱吃过晚饭后,吴若言继续收拾行李。
他忽然想起昨天和今天都没去拿报纸,因为这件事情以前一直都是顾思锺在做,然后他会把自己感兴趣的,以及认为他也感兴趣的新闻或者其他用红笔圈起来放在茶几上,等他下课回来再看。
可是自己明天就要走了啊……吴若言出了屋子,信箱在外边的大树旁,没有上锁。他走过去,还想着自己是否应该变更递送信件及报纸的地址。
吴若言从信箱里拿出了一迭报纸,他转身准备进屋时,却看到信箱里还有一张明信片大小的卡片。他拿出了它,然后看到背面很熟悉的字迹――
“Wu,如果明天下午你有空,请到这个地址来……”
下面有个地址,还有他非常熟悉的,顾思锺的签名。
怔愣片刻后吴若言翻过了卡片,那其实是一张照片,他在那个人的像册里见过的照片。一只蓝色的蝴蝶落在一朵小小的上,背景中草地碧绿,天空蔚蓝。那是顾思锺在云南游历时拍下的照片,是的,他还记得他再遇到他时,他对他说那些有趣的事和有趣的人还有无数好吃的东西,那时他笑得象个孩子,让他忍不住靠近他,然后亲吻他。
已经带了丝丝凉意的风很温柔吹过来,除了遥远地方传来的喧闹人声,还能听到头顶树叶和树叶的亲吻声。吴若言静静站立,他闭上眼睛,他发现他真的无法丢掉那份已经刻骨铭心的记忆。因为只要一想起那个人……他的心里便全是温柔。
即使是泪水,也带了甜蜜的酸楚。
他再翻过照片,在签名下果然有个日期,但那是昨天的。
只是一瞬间的迟疑,吴若言转过身飞奔进屋,他拿了车匙,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跑了出来然后上车。
他想见他。
他只有这一个念头,他真的想见他。
车子驶出了小道,驶上了大路。
天空还是蓝色的,夏天总是白天长过黑夜,但太阳已经倦了,于是那蓝里带了墨般的沉黑。而那仿佛能将人的骨头都融化的热量降下去,人们的心情也渐渐沉静,被阳光烤焦的情绪终于在被放松下来。在这种时候,能让原本已经松弛的神经又再紧绷的事件,大约就是发现已经不多的时间被耽误吧。例如塞车。
前方又是一个红灯,吴若言皱起眉头,他开始着急,于是频频看表。
整整一分钟过去后,车流才开始缓慢移动,他长长吸口气,让自己已经浮躁的情绪安静下来。是的是的,着急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等,只能等。等前面的车加快速度让出道路,等某一天,他可以忘记那个人……
相距只几十公分的车辆与车辆朝相反的方向慢慢开走,而吴若言静静看着前方,期待自己能快些到达想去的地方。于是,他没有看到,那辆从他的银蓝色Jaguar旁驶过的车里,一个男人的带了不可置信的视线自他面上掠过。
顾思锺发现自己每一到安静的时候便会陷进回忆里。那是自从他离开吴若言以后得的一种怪病。
回忆其实是很甜蜜很美丽的,例如他为他做饭问他喜欢吃什么便会专门去学,例如他说他辞去了在美国他的母校的工作回到国内和他在一起,例如他会亲吻他的额头和面颊还有嘴唇,他是那么喜欢和他亲吻的滋味,因为他的嘴唇比蜜还甜,而且不会让他感觉到腻,例如……和他所做的噩梦相比,这样的病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那让他一样心疼。
不是心疼自己,亦不是如同心疼梦醒后对那个在梦里为他死去的女孩般的心疼,他心疼吴若言……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忘记他,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想忘记他。
因为,他是那么爱他。
吴若言低下头,静静看着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很漂亮,修长而有力。吴若言喜欢在两个人一同安静听音乐时不做其他事,只与他手心相贴,与他手指交缠。然后那个美丽的男人会闭上眼睛,把额头靠到他的肩上,偶尔跟随旋律轻轻哼唱。于是每到这时他会很恍惚想着同一个问题――
永远到底有多远呢?
这样的画面,这样的,不是被凝固在底片上的画面,到底经得起被时间冲刷多久?
他不知道,也不敢去追究答案。
“Wallace,”前方开车的朋友在叫他,“你真的决定和国家地理杂志签约了?”
顾思锺回过神来,他没有立即回答朋友的问题。考虑片刻后,他开口,声音仍然有些不确定。
“也许吧。”
“也许?我对此仍然抱怀疑态度。以前他们找过你你不是没答应吗?怎么,现在想出去走走了?”
“不出去也行,中国那么大,拍一辈子也许都拍不完。”
“倒也是。”
顾思锺完全从回忆里走了出来,他和朋友说着话,很用力的,不让自己再想到那个人。
“今天这车堵得厉害,从那里出来以后我们都走快一小时了居然才走到这里……我的上帝,终于绿灯了。”
车流终于开始缓缓前移,他的朋友也耐了性子一点点往前磨蹭。
天色已经开始暗下去,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当然,车子也多,长龙一般。顾思锺叹口气,朝车窗外看去。他在想到底还要过多久才能从这样拥挤和狭窄的空间中脱离出去。
忽然,一个辆很熟悉的车子驶入他的视线――拥有亮眼的颜色和优美的曲线的银蓝色Jaguar。顾思锺愣住,他的呼吸在瞬间停顿又在瞬间急促。
迄今为止,在这个城市中,他只见过一个人开这样的车。
仿佛越过了无数光年,又仿佛只是弹指之间,他终于见到了车里的人……是他。其实就算是闭了眼睛,他只要听到他的呼吸,他便可以知道,那是他。
他想叫他的名字,声音却哽在喉咙。
吴若言没有看到他,他直直注视前方,车子慢慢前行。
终于,他们擦身而过。顾思锺扭过头,试图捕捉到吴若言的已经消失在他视线中的身影。
“Wallace?”朋友在叫他,而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上帝,你要干什么?这里不能停车,你不能下车!”
是的,车门是锁了的,他打不开它。所以他用手敲打车窗,喉咙里发出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声。
“你疯了。”
朋友说,前方的车辆渐渐加快了速度,于是他也踩下油门。
顾思锺终于停了下来,他看着自己泛红的手指关节,泪水滑落。
终于脱离了车流大军,吴若言松一口气,他看了看后视镜然后自嘲般微微一笑。在刚才的路口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但他知道绝对不可能,因为四周那样嘈杂,而且,他知道他在想某个人,所以才会有那样的幻觉。
已经那么晚了,他现在过去的话,应该见不到他了。
车子驶到了卡片上写着的那条街道,他慢慢的向前滑动,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当他看清楚大门外的标志时,吴若言恍然。
原来,他让他来的目的,是为了他的摄影展。
他下车时,有工作人员向他走来。
“先生,已经闭馆,您来晚了。”
“呃,我想见一个人。”
工作人员走近了吴若言,他听他这么说,然后看清他的面孔,面上显出了然的神色。
“我明白了,您一定是想见顾先生。”
吴若言愣住。
“您一定就是那位model,顾先生最喜欢那幅作品里的model。”工作人员微笑着,眼神里有点点倾慕,“可惜,我还是要很遗憾的告诉您,顾先生已经离开了,一个半小时以前。”
“……”
“是的,您错过了。”
第七章完结
八
盛夏之夜,华彩流溢。
卓睿和男友如平常一般在他们相熟的酒吧中闲坐。她原本并不是个十分爱静的人,却因为男友偏好安静而慢慢养成如他一般的习惯。这家酒吧便是他常来的地方,柔和的音乐在灯光偏暗的室内流转,情侣们窝在沙发中窃窃私语,也有独自前来的客人在吧台边坐下,听了音乐,与吧台内的少年轻声说笑。
男友接过一个电话后对卓睿说他要出去片刻,卓睿点头。于是他站起,倾过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后出了酒吧。卓睿看他关上门离开,她把自己埋进沙发,忍不住用手摩挲着自己发烫的面颊然后叹息。
都过了这么久,她面对他却还是象个小女孩子一般羞涩。真的,都不象她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于是卓睿将阵地转移到了吧台边。
“小陈。”
她笑眯眯招呼正在吧台里忙碌的清秀男孩。
“卓小姐?”小陈朝她身后看,“怎么不陪林先生,难道今天又是你的独时间?”
“他有事出去了,要过会儿才回来,我在这里等他。”
卓睿边答边接过小陈递给她的杯子。男友的身体不好不能喝酒,她为了陪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亦滴酒不沾,他知道她的心思,也不说破。于是每个星期中卓睿便有了独时间,或者是她一个人,或者是与朋友一起,他不在,她便可以尽兴的喝。
“这个味道很淡,先让你解解馋。”
小陈笑眯眯。杯子里盛的是果然味道很淡的果酒,卓睿浅浅尝一口后还是忍不住使劲瞪了那个在扮鬼脸的男孩。
“你这家伙,说得我好象酒鬼一样。”
“卓小姐若是鬼,肯定也如聂小倩一般。”小陈正色,然后他朝一旁悄悄挤眼,“说到酒鬼,你旁边那位就快是了……”
卓睿很好奇顺了小陈视线扭头,在只离她一臂远的地方坐了一个男子,在他面前的吧台上已经放了好几只空的杯子,但男子的手里却还紧握了一只盛了透明液体的酒杯。
“是新客人。”小陈压低声音,“一来就坐到这里喝酒,估计是失恋了……”
听他这么说,卓睿失笑。但她很奇怪,因为那个男子的侧面让她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男子应该很高,因为他的腿很长很直。他的头发很短,大约是洗澡完以后立刻吹干的缘故,一根根都直立着。他捏着杯子的手指非常漂亮,在卓睿见过的男人里,只有她男友有一双这样的手。而他的侧脸……卓睿发誓,她一定在某个地方见过他。
刚把杯子递到唇边的男子也许感觉到了卓睿的视线,于是他慢慢转头,与她对视。
仍然带了孩子一般稚气的面孔,但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却是看不到底的刻,又挺又直的鼻,略厚的,总让人忍不住想要亲吻的唇,浓黑的眉毛……那瞬间,宛如时光飞快自身边往回走了一般,卓睿在恍惚间竟自那男子的眼中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
德国,慕尼黑。
歌声飞扬的PUB,舞台中央微笑的男人。
地铁里抱着小熊布偶的男孩,专门唱给她听的歌曲。
她记得他。
她一直都没有忘记他。
“睿?”
男子几乎没有迟疑便叫出了卓睿的名字,无数种情绪自他面上交错闪过。于是卓睿微笑,原来他也记得她,那一刻她竟然忍不住想伸手轻轻掐他的脸。
时光竟是如此厚待这个男人,五年的时间,它居然舍不得在他面上刻下任何痕迹。
“小锺。”
她叫出他的名字,于是孩子一般的笑容在他面上扩大,淹没去了他眼睛里原本刻的忧伤。
“啊,你们认识?”
小陈很惊讶。
“是。”卓睿笑得很甜,“这个世界真是小啊。”
或者该说,她和他,真是有缘。
“卓睿。”
她向他伸出手去。
“顾思锺。”
他继续笑,握住她伸向他的手。
“真是没想到。”小陈傻笑,“你们居然认识。”
“是,而且……”
卓睿眨眨眼,她本想说而且他们也算情敌,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她知道吴若言和这个男子有一段过去,然后他离开了,在她与吴若言还有联络时,他正试图忘记他。那么现在呢,他独自一人在这里喝酒,是因为吴若言,或者他那时在寻找的女孩,还是其他人?
小陈走开去招呼新来的客人,那一方小小空间中便只剩了她和他两个人。
“一个人吗?”
顾思锺问卓睿。卓睿先是一愣,然后微笑,眉宇间全是柔情蜜意。
“现在是。但来时不是,去时也不会是。”
男人挑一下眉,而后仿佛明白她话中意思一般释然,于是他的唇角微扬,笑得象个恶作剧的孩子。只是这样的神色在他面上停留并不太长,因为它很快隐去,他的眼中有了茫然。
“真好。”他叹气,轻声开口,“你一定很爱他。”
“是。”
卓睿大方承认。她是爱他,爱到恨不能对全世界说这句话。
“……和那时相比呢?”
他还是忍不住问她,而她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她笑,眼中清澄一片。
“这怎么可以比。”
因为这世间不能用天平衡量的东西,爱情便是一样。
“但那时你离开他……”顾思锺沉默片刻后仍旧没有放弃这个问题,“如果现在你爱的这个人亦发生与那时同样的事,你会怎么办。”
卓睿微微一怔,然后她弯起了唇角,看向身边男人的眼神温柔如水。
“小锺,”她这样叫他,她一直记得,那时在地铁中他的孩子一般的笑容和忧伤,“不要去猜测感情,不要想他会不会离开你,因为你想了,便是把它假定为事实,但其实,它并没有发生,而且,也许永远都不会发生。那时我选择离开那个人,因为我知道我不能给他他要的幸福,我没有信心。”
“记得和他恋爱之前……”卓睿沉入了回忆,“我对自己说,我一定不能太用心,一定要随时都可以抽身而出。可是,可是,我还是伤了心,只要是动了心,又怎么能阻止感情的付出呢。我喜欢他,那时我才知道我真的爱他……”
所以,她希望他可以快乐幸福,所以,她选择了那样一个方式为他做那样一件事。
“但这一,我知道我可以给我爱的人幸福,而且我坚信,我能给他的幸福也是他想要的。”
顾思锺愣愣看着卓睿,眼前的她和五年前的她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细细的看,这个女子面上确是多了时光的刻痕,但那刻痕不但没有磨去她的美丽容颜,它们反而令她更加动人。就仿佛在她身上,时间真成了光芒,它们藏着,然后在她微笑时浅浅自身体酝出。
原来爱情真的可以让人变得更加美丽。
他微微合了眼,他想起一直在心里盘旋不去的那个名字那个人,他温柔的眼睛和笑容,他甚至可以在屏住呼吸时感受到他靠近自己时散发的热力,即使,那已经隔了不知道距离的时空。
“小锺。”
有人轻轻触到了他的头发,叫他名字时的声音也非常温柔。顾思锺睁开眼睛,他看到卓睿微微带了担心的脸。
“你没事吧。”
“没有。”
他摇头,鼻头有些发酸。
“小傻瓜。”
卓睿忍不住揉他的头发,即使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即使他看上去真的已经有了男人的味道,可是,在她眼里,他仍然是五年前地铁里唱歌那个孩子。
“……我不是傻瓜……”
“怎么会不是,明明就是。”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了不容他反驳的坚定。听她这样说,顾思锺垂下眼睛,他看着手里的杯子,轻轻叹气。
“也许,我真的是傻瓜……要不然,不会在做了那样的决定以后又这么难受,我知道自己后悔,可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不后悔……”
“小锺小锺,你是男孩子呢。”卓睿终于忍不住靠了过去,她的手指插进他的短发,然后用额头贴住他的额头,“你的心对你说什么?你怀疑吗?”
如果你已经错过了很多,为什么这还要错过?
如果不论怎么做你都要后悔,为什么不选择另外那种方式让自己后悔?至少,那个人会陪着你,当你从噩梦中惊醒时他会亲吻你,告诉你――
不要怕,我在你身边。
有什么在心里升起来又落了下来,象一片羽毛,轻灵温柔。
卓睿松了手,看着仍然半闭着眼的顾思锺。他睁开了眼,黑色眸子温润闪烁。
“睿,谢谢你。”他说,“你真好。”
“赞美的话我不客气收下了。”
卓睿眨眨眼。就在这时,有人走到了她的身后,她扭头,看到一张温柔微笑的面容。
“睿。”
身后的男人拥抱住如小女孩一般扑到他怀里的女人,他亲吻她的头发和额角,然后看向坐在一旁面对这样场面有些手足无措的男子。
“小锺,这是我的未婚夫。”
卓睿介绍。顾思锺从坐椅上下来,和那个男子握手,寒暄。
“小锺,我们要走了。若言手里有我的电话……不过,你不找我到时候我也会找你。”
卓睿从男友身边离开,她拥抱了顾思锺。
“小锺,你一定要幸福。”
卓睿跟随男友上车后一直没有说话,她靠在坐椅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那个孩子……是不是你以前提过的,在慕尼黑地铁里遇到的那个?”
男友一手掌握方向盘,另外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握住卓睿的手。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比起你来也没小多少。”卓睿微笑,“三十岁的年纪,叫他孩子真有点奇怪。”
“三十?那还真看不出来。刚才,是他一个人吗?”
“是……他和若言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许,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有单独的时间和空间?”
“不不,”卓睿摇头,她很笃定,“他问我那些问题,还有他的神情,绝对不是和我们一样。而且……如果是若言,他不会舍得让他有那么悲伤的情绪。”
“……我吃醋了……”
听得男友这么说,卓睿很开心笑起来,她反握住了他的手,并轻轻放到唇边亲吻它。然后她说,“你知道,时间永远不会倒流。”
“我知道。”
男友轻声回答。
“……希望小锺也知道。”
卓睿凝视着前方灯光下明亮的道路,眼神渐渐温柔。
“还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位男主角,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和小锺一样……”
天空完全失去光亮时吴若言才回到家。
离开美术馆后他开了车在城市中漫无目的游荡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了饥饿感时才随便找了个地方停下,胡乱要了几样东西把胃塞满。
他甚至喝了点酒。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开了车,吴若言其实很想就这样醉倒。
只可惜,稍微喝一点比没喝还要清醒,于是心里也更加难受。
吴若言把车停好后走上台阶,他刚拿出钥匙准备开门时忽然听到从屋里传来了电话铃声。那是他的手机,他走时太匆忙,把它忘记在了茶几上。
会是谁的电话?
他想着,竟紧张了起来,于是呼吸急促,手里的钥匙差一点就跌落到地上。不会是他的,不可能……他怎么还会打电话给他,而且,他今天失约了。
吴若言做一个呼吸,他稳住了颤抖的手,然后开门。
昏黑的客厅中,水晶茶几上的手机跟随音乐铃声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吴若言没有立刻走过去听电话,他在迟疑。
他害怕,害怕这个电话果然不是那个人打来的。
音乐锲而不舍响着,展示着来电之人的耐性。
静立了几秒钟后,吴若言大步走到了茶几边,他没有看来电号码便按下了接听键。
“喂?”
“吴老师?天啊,我终于找到你了。”
电话那方传来的是个女孩子的声音,是于睫。那瞬间吴若言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一般,他倒在沙发中,忽然有种想要放弃一切的想法。
“找我?有事吗?”
“……吴老师,你今天下午去哪里了?我们一直打你电话,可一直没有人接。”
“我在家整理东西,准备回去的行李。”
电话那方静默了下来。于睫似乎在迟疑,在考虑着什么。
“……一直,一直都在家准备行李吗……”
吴若言闭上眼睛,他的声音里带了的倦意。
“是的。后来出去过一段时间,刚才才回来。我忘记了带手机。”
“你出去过?去什么地方?”
“于睫,我不认为我的行踪有向你报告的必要。”
“不不,吴老师……对不起。”她向他道歉,可她的声音里似乎渗透出了某种喜悦,或者快乐的情绪。“吴老师,请你,请你告诉我今天下午你去了什么地方。”
“美术馆。”
吴若言不打算再和学生耗下去,他很累,想要休息。
“上帝啊……”
然后他听到了电话那方于睫的声音,她似乎在对另外的人说着什么,急促而喜悦。
“吴老师……”
她又叫他,这一,她的声音里好象带了泪。
“什么?”
“吴老师,那个时候,你找了他五年,你等了五年,这一为什么要放弃?你还记得那时你对我说过的话吗?你记得吗?”
……
那个倾盆大雨后的夜晚,她坐在他的车里,夜色包围他们,他沉默着看着前方,他用他那从来没有流利过的普通话对她说,“于睫,他是我的。”
……
吴若言闭上了眼睛。
“我记得。”
他不会忘记,他怎么可能忘记?
“老师,你知道吗?”于睫的声音静静响起,“思锺一直在等你。”
有什么从心上狠狠的划了过去,那瞬间吴若言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他睁开眼睛,他的目光纠结在黑暗中,无法脱身。然而这时月光照进房间,或者自己正慢慢适应黑暗,吴若言惊觉目光似乎穿越了黑暗,在尽头,是一片澄清的墨蓝色。
“……”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几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后来于睫似乎还说了什么,吴若言完全没听到,或者听到却没有放在心上,他的心里已经完全被她前面的话占据了。它们充塞了他的整颗心,让他没有余力去思考它们代表的意义。
然后他们挂了电话,然后吴若言把自己埋进沙发,然后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该做什么,然后……
再一,他的心里,全是他的笑容和悲伤。
吴若言走进卧室,他先愣愣看着已经收好的行李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坐到白色地毯上,靠在床边,仰起头,长长吐了一口气。
乳白色的月光从窗外撒进来,而时间静悄悄从身边溜走了,带着他在这个地方的回忆,一幕一幕在脑中上演,如同一部没有结局的电影。
可是怎么会没有结局呢?另外一个主角走出门时,不就是电影的结局吗?
吴若言抬起了手,他看着小指上那枚银白色的指环,看它在月光下散发静谧的白色微光,象被薄纱包裹一般。
只有一边翅膀呢……
那个人带走的,是另外一边翅膀。可是只有一边,他怎么可以飞起来,怎么可以真正离开他?
他收回手,然后两手手指交叉握在一起,他低下头,用交握的拳头抵住了额角。
思锺……
他叫他的名字,温柔的,坚定的,执著的,在心里,叫他的名字。
思锺……
那个声音渐渐大起来,似乎就要冲破他的心脏。
思锺……
他的口唇微动,这两个字跟随那细到不可闻的声音流了出来。
思锺……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仍然那么温柔,坚定,执著。
思锺……
他怎么可以放开他?他怎么能舍得让他一个人在以后的日子里用一只翅膀飞翔?若是他跌落了,若是他受伤了,他怎么可以不在他的身边?
他是他的魔障,但他也是他的珍宝……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松开手?
思锺……
我就这样想你的时候,你的心里,想的又是什么?
打电话确定了明天的航班后,顾思锺终于放松了自己。朋友也关上了电脑,他摘下眼镜看着那个坐在床上做呼吸的男人。
“Wallace,接电话的小姐有没有对你发火?”
“恩?发火?为什么?”
“你在半小时不到的时间里打了六个或者七个电话过去,每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她如果不发火话你真应该写个表扬信过去。”
顾思锺摸了摸耳朵,不好意思笑了笑。于是他的朋友叹气。
“算了,估计你的声音有和你笑容一样的功能,别人就算想发火也发不起来。”
床上盘腿坐着的男人继续傻傻的笑,象个孩子。
“我过去睡觉了,你呢?”
朋友边伸懒腰边问顾思锺。
“现在就睡。”
顾思锺眨眨眼,心情很好的模样。
“……没问题吧。”
转身准备进隔壁卧室的朋友不放心回头问了一句。和顾思锺关系比较好的几个朋友都知道他常做噩梦,而且就算知道也不能叫醒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身噩梦之中,直到苏醒。所以平时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很晚才睡觉,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愿意闭眼休息。
似乎只有在他的恋人身边他才能放心沉睡,即使这时噩梦仍然继续。
“没事。”顾思锺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一般,他打了个很大的呵欠,揉揉眼睛,“因为明天要早起,我肯定头一沾枕头就睡着,而且,不会做梦。”
朋友笑笑,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没开口。
顾思锺道了晚安后躺下来,他把手枕在脑后,睁大眼睛看着雪白色的天板。
是的,他终于决定了,他要去找他。去找他……然后顾思锺抽出了手,他轻轻抚弄着自己小指上一枚银白色指环。他闭上眼睛,他把它摘下来,握在手里。我只是去送他。他对自己说,是,我只是去送他,我不会对他说我希望他留下来。
若言……
顾思锺闭上了眼睛,他轻轻在心里叫他的名字。
若言……
时光飞快流逝,他仿佛见到了五年前在慕尼黑的他,还有自己。
若言……
他的名字在他的心里鼓动,其实他从来都没有或者不想忘记这个名字。
若言……
他的眼角似乎湿了,他的心,早已经湿了。
若言……
他怎么可以离开他?他怎么可以只留下一半翅膀给那个曾经把自己的羽翼分给他的男人?他从来没想过要小心翼翼维护这段感情,他从来都认为他总有一天会离开他……他不想再受伤了,他不想因为爱上一个人而痛苦,也不想那个人因为爱上他而痛苦,就好象他的前世,那个为了他哭泣然后死去的女孩。
可是他的思想终于不能控制他的心,他的理智,臣服在他的感情之下。
顾思锺知道,一直以来他都是任性的,因为有人一直在包容他的任性,从来都微笑面对他的一切决定……那么,就让他再任性一吧。
他知道,若他回头的话,那个人,一定还在他的视线中。
后来,顾思锺睡着了。
开始他就象个傻瓜一样,忽而微笑忽而忧伤念着那个人的名字想着明天该怎样去面对他该对他说什么,直到想累了念累了,闭上眼睛,关上思想的门。然后,象个孩子一样静静睡去,唇边有不易觉察的微笑。
他很平静很安稳沉睡,直到第二天天明。
一夜,无梦。
吴若言到达机场时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两个小时,本应该开始办理登机手续的他却找了个地方坐下,眉头锁住,似乎在思考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他站起,只向前走了几步后又转身,回到座位边坐下,继续思考。
俊美如他般的男人并不太多,尤其在这样一方小小空间中,所以有很多女孩子走过时都偷偷看他。她们看到他浓眉紧锁,于是都恨不能一步上前,细细替他抚平眉间纹。
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短信。
吴若言拿出手机,他看到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号码――
“思锺一直在等你。他想给你看一张照片,他最爱的一张照片。吴老师,照片里的人是你。”
怔愣片刻后,吴若言收到第二条短信。这,是用手机拍下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副主题为人物的照片。
背景大约是一间工作室,墙壁和地板都是色的,书架边的桌旁坐着一个男子。他侧了身,视线落在桌上一本摊开的书页上。
照片并不十分清晰,可是吴若言立时便认出那男子是谁。
那是他自己,是他在书房里备课时的情形。
这样一幅照片,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用镜头完美记录?
吴若言愣愣看着显示屏,那一刻他的心里空荡荡一片,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也不敢想也无法想……因为一切都变得如此脆弱,仿佛只要轻轻用力便能粉碎。
照片下方有三行字,吴若言了一些时间辨认它们――
安静。
Wallace Gu
摄于五周年纪念日
当他看清它们时,他猛然闭上了眼睛。就仿佛阳光太过耀眼,灼痛他的眼睛一般。
他爱他。
吴若言终于笃定这样一个事实。
他爱他。就象他爱他一样。
只是他更象一个孩子,只是他一直在害怕什么一直在逃避什么……但是他爱他,至少在这一刻,在他们能互相拥抱亲吻的这一刻,他的心里,装的是他。
吴若言站了起来,他提起行李,大踏步向机场外走去。
他坐上出租车,当司机回头问他的目的地时,吴若言愣了愣,然后他微笑,他的笑容温柔又灿烂,就连只在后视镜中看到他的面孔的司机大哥都觉得心跳快了半拍。
“朝前开,”他说,“我不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他,不过,今天是周末,我可以用一整天去找他。”
是的,即使生命里只属于两个人的时间并不等于永恒,那有什么要紧?
只要终于能找到他,拥抱他,向上帝祈求所有幸福都落到他的身上,看到他微笑……即使面对的是苦难……
爱他的那个人,也依然不会后悔。
尾声
某周周一下午。
也许是因为气温太高,也许是因为善良的老师不忍心布置太多作业折磨大家,也许是因为这样一个季节用来学习实在太过奢侈……于是所有人都懒懒的,即使是在教室里,在冷气的簇拥下,大家也都趴倒在课桌上窗台边,象狗狗一样吐着舌头散热。
于睫也不例外。
“我想吃冰淇淋……”
箫静几乎是用爬的蠕动到了于睫身边。
“叫你bf去买。”
“好主意。”箫静说着,却不动手,“不晓得今年冰山又要融化多少了,不晓得又要有多少国家被海水淹了……”
“……你以为你还在上地中海的选修课?”
于睫对箫静的悲天悯人嗤之以鼻。
“人家感慨一下嘛……”箫静叹气,“不知道小吴老师请假要请到什么时候,他再不回来……这学期六级挂定了……”
“他又不是英语老师。”
“可我们的口语和听力全靠他了……”
于睫想了想,倒也是事实。
她继续趴在窗边看着外边那几乎静立不动的青葱树木和阳光下翠绿到了耀眼的草地,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和身体一样懒洋洋了。
终于,于睫吸一口气。
“阿静……”
“恩。”
“我想……”
“恩?”
“我想,我想谈恋爱了。”
THE END
后记
(擦汗,改了三结局,终于定下来了……
终于折腾到结局了= =、、、、、、、、、、、、、、、、、、、、、、、、、、、、)
其实一直都极容易爱上一个人然后忘记那个人,喜欢的时候可以废寝忘食到惊天动地的程度,忘记的时候……干干净净,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我很享受这样一个过程,因为我付出,我也收获,不论是快乐还是悲伤。
这个故事,便是在我爱得废寝忘食惊天动地时的产物:P
而谢天谢地,在我还没有忘记的时候,我终于结束了它……
呃,所以故事里的主人公,我想大部分人都已经看出来或者早就知道用的是谁和谁做原型,看出来的人大概也都知道,我是为了谁才写的这个故事……好象个疯子,不,是个HC,就是个HC,了很多时间和心力,为那个人,想象这样一个关于爱的故事。
So,这是原创。不是同人,亦不是衍生。
我曾经在那个人的论坛里贴过这个故事,在开始的时候,我说――
声明之一,若你不能接受BL,请不要走进这个故事。之二,我借用他的形象,因为我爱他,我希望挖掘他所有魅力,希望所有人爱上他。之三,故事完全虚构,我想象这是我为他写的剧本之一。之四,他是他,他不是他。而他是个奇迹。
是的,我爱他。
初初写这个故事时,纯粹便是为了挖掘他的魅力,想象这个男人若是到了极至会是怎样,于是在和朋友的口水加鼻血下,我开始动笔。
然后,我慢慢走进了同是爱他的人组成的圈子,结识了许多一样甚至比我更爱他的女孩,也看到了更多关于他的消息,知道了许多以前并不知道的事。这个时候,对他的爱更多变成了心疼……
(如果我说,我有为了他的境况落过泪,是不是很多人会笑:P)
于是我在故事里宠他,我小心翼翼的,象对待珍宝一样对他,也想所有的人和我一样宠他爱他,尤其是那个人。就好象在故事里,可以用爱情代替一切,替他分担所有艰难痛苦,在他低落时陪他安慰他,永远在某个地方等待他,只要他愿意,总能回到最温柔的那个角落。
我和朋友开始为他做站,我为他写下无数文字,我期待他能成功,总有一天可以登上颠峰。
但有些东西终于在慢慢改变,而我原先不是没看到过这样的情形,只是那时我没在意,完全没有在意。
该怎么去宣传他?该如何帮助他实现愿望?爱用怎样的方式去爱他?
我们想的,和其他人想的,原来差了如此之远……
也许是迁怒吧,笑……(可是,可是他也有很大责任啊= =)第一,在疼他宠他的心思里,夹杂了想要扁他一顿的忿忿情绪。那时我对朋友说,若我可以见到他,一定要掐住他脖子吼他:PP
所有的心情我都写进了故事。
用这段虚构的爱情,记录我和朋友们对他的感情。记录我认知中的,一切还没有来到或者正在来到或者已经过去的关于爱的感情。
我一直都当他是这世间唯一一只独角兽,我一直都当他是珍宝,想把这世间一切的好都给他,我也一直都相信他能创造奇迹,相信上帝始终都会眷顾他……即使他没听到我们的祈祷,也是因为老爷子生气了,因为他本应该回归天堂:P
所以我不舍得伤害他,即使是在故事中,即使只是借他的形象。
有人说爱他就是要虐他,对于我……
爱他,就是要宠他^^
就算那时我恨他恨到牙痒痒,也还是一样舍不得他。
所以……
对不起另外那位同志了,没办法做到一视同仁啊,爆……
(插一句,某人的形象,来自于大佬爱美丽,真是温柔好男人啊,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擦下口水,汗死……)
最后,感谢所有一路陪着我走过来的朋友。
感谢小睫,扑倒啃!(就算你说我流氓我也认了……)谢谢你的英勇献身,请忘记我承诺过给你的豆腐吧,爆~
感谢小冯……同扑倒,其实,你也是炮灰一只(呃,这量词用的= =),我,我终于还是没有让你和那个人结婚@_@
感谢Neverever,不论你有没有继续阅读这个故事,不论你是否还喜欢那个人,你的推荐和回帖,对我来说都是值得珍藏的宝物。
感谢Satan和虫子,谢谢你们在我码字时陪我,然后一同HC他:P
感谢紫和A,虽然你们不HC他,可是却包容了我的HC,我爱你们^^
感谢桐和宁远,你们是我的动力,也是我HC路上的同伴:PP
感谢猪猪(天堂拼图),你是第一个阅读这个故事的他的粉丝,因为你的承认和鼓励,让我有了继续它的信心^^
感谢百合,亲爱的抱抱,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一定要幸福,要象宠宝宝一样宠你自己,我相信你,也会一直陪你:)
感谢那个叫做“人山人海”群里的MM们,星星,,杀,醉鱼,白菜,针针,糖鱼,小诶,剑心,西瓜……我爱他,也爱你们^^
感谢所有回帖的大人,感谢所有阅读这个故事的读者,无论你们是否喜欢它,是否爱他,你们的关注,都是我的动力和信心。
鞠躬
拥抱
鲜
小锺,希望你幸福^^
你一定要幸福~~~~~~~~~~~~~~ ?
希望这世界每个人都能幸福,都可以寻到快乐^^
?????????????????????????????
砂
25年3月19日
不相关番外――我们这样年轻。
若他们在十八岁时相遇。
吴若言是一位极受欢迎的新晋的男装model。
在那个圈子里,他的身份稍微特殊。他是华裔。
他有黄色皮肤,黑色眼睛和黑色头发,他的面孔很精致,即使镜头拉近,在他面上也很难找到瑕疵。当然,他的身材也很棒,一八五的身高,肌肉很漂亮,薄而柔韧。
而且,他年轻……
十八岁,既清涩又诱人的年纪。
当他笑起来,纯真时眼里便盛满清水,透明闪亮,使坏时眼里便有浅浅诱惑,象两簇火苗在悄悄燃烧,其实他不自觉,看的人却已经跌进去。
很多人都爱他。男人,女人,男孩,女孩。
女人说,可以不要他的心,只要他能陪她们一夜,便足够。
女孩说,啊,她们这样爱他,所以长大以后要做他的新娘。
男人说,想抓住他,想与他在一起。
男孩说,他是他们的偶像。
其实无数人都羡慕他,他却不开心。
别人说的情话总让他想起已经夭折的初恋……那是他无法释怀的疼痛,他几乎以为自己会为此而丢掉部分生命。
所以他拒绝他们和她们,他很礼貌微笑,眼睛里却没有温度。
顾思锺是一位摄影师。
他是新手,却已经得到圈里很多人的称赞。他们说在他拍摄的照片中,能看到灵魂。
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拿到了大奖,站在长辈面前时却还是和刚跨进摄影圈一样,很害羞的笑,很礼貌回答一切向他提出的问题。
其实,他适合去娱乐圈发展。有人开玩笑,善意的。
他很年轻,他只十八岁,他有女孩子都喜欢的帅气面孔和修长挺拔身材。
可是,他太单纯,开心时不会掩饰,笑到眼睛眯起嘴咧开,露出雪白牙齿。所有人都喜欢他的笑容,它象阳光一样,灿烂而纯粹。
这个笑容,是要守护一辈子的。
有人轻轻开口。没有让他听到。
所有认识的人都喜欢他,都忍不住想宠他想守护他。
他明明在长大,明明已经有能让女孩们心跳的微笑和一见他便有想亲吻他的欲望的嘴唇……但他还是孩子。
他微笑喜悦悲伤忧郁,都能让人心疼,让人那样小心翼翼看着他,想象这个世界原来还有最后一只不愿离开的,独自留下的独角兽。
女孩子们开始给他写情信,他总是红了脸很仔细读,然后红了脸,用最婉转的方式拒绝她们。
他还没有见到那个人呢。他想,所以,他不急。
只是……
他也想恋爱了。
1月最后一天,顾思锺从香港到了美国。
他身负重任,为某品牌新出的男性饰品拍摄一辑广告照片。
谁都知道顾思锺是个热爱拍摄人物的摄影师,但他拍的风景照才是最棒,就算只是照片中一棵草一朵小小的,或者流水或者高山或者晨雾都带了生命,拥有灵魂。
却只有人物照……
谁都说照片拍得好,只是差了点什么,可谁都说不出来到底少了什么。
公司的人找到顾思锺谈和约时他也老实说了自己的缺点,但来谈判的人说没关系,他们见过他镜头下一组关于少女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天使一样美丽。
这样就够了。
他迟疑,于是他们说,那么,你就做到最好,我们相信你。
顾思锺签了字,因为他也相信自己。
担任model的男子是个学生,兼职做男装model。
据说,他和他一样,也是十八岁。
他们在片场见面,两个身高都超过一八零的东方系男子握手,微笑,互道问候。
一旁有女性工作人员叹气――他们是这样不同,却又这样相似。
想象他们长大以后的模样吧……连一直没开口说过话的创意总监都忍不住开了口。都是一眼,便能让人跌得心甘情愿的极品男人。
吴若言换过衣服,白色的休闲衣,衣服柔软贴身,他们还造了风,让它微微扬起他的头发和衣角,然后他右手戴一条银色手链,样式简洁大方,轻轻环过女model的肩。
这张照只照女model,和他的手。
顾思锺透过镜头,捕捉那飞闪即逝的最感性与最性感时刻。
人是活的。即使不动,他的眼神和轻微动作也代表无数心情,所以,要抓住最美妙那一刻按下快门,早,晚,都不行。
咔嚓。
快门按下。
金属与肌肤相系,肌肤与肌肤贴紧,于是它成为一种媒介,仿佛拥有生命。
吴若言换了衣服,他转过头,看到正在换镜头的顾思锺。
正好他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微笑,他也是。
顾思锺的笑容孩子一般纯粹清澈。他完全不懂掩饰,吴若言有些迟疑,他和他还不熟不是吗?可为什么他面对他时可以这样快乐。
于是他忍不住很仔细看那个与他同年的男孩。
他穿很简单的T恤很衬衫,牛仔裤配了绒面休闲鞋。他这样自然,仿佛他走过的地方都属于自己。
一定没有什么可以伤害他。吴若言忍不住想,要是我能天天见到这个笑容,一定会很小心翼翼守护它,不让它蒙尘。
下件饰品是枚指环,银色的。
工作人员把它戴到吴若言手指上。吴若言低头看了看,他微微皱眉。然后他抬头,见到顾思锺扶在三脚架上的手指。
那个,他说。
顾思锺被请到了灯光下,工作人员让他戴上同样一枚指环。
真是漂亮的手指。所有人都这么想。
创意当机立断,他让顾思锺做吴若言的替身,手指的替身。至于拍摄的工作,则由另外一位现场的摄影师承担。
这样,好吗?
顾思锺站在吴若言身后,他有些迟疑。因为这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吴若言转过头,他微笑看他,眸光清澈。他真心对他微笑,于是胸怀一片蔚蓝。
谢谢你。
他说。
他的手藏到了背后,顾思锺的手探到他的胸前,手里拿一只水晶杯子,斜斜举了,让银色指环在镜头中出现。
他们并不熟悉。
他们其实是陌生人。
只是这个时候,他和他变成一个人,他是他的手,他是他的身体。
快门按下的瞬间,他们的呼吸叠和在了一起。
以后的拍摄工作很顺利完成了,谁都说这是一愉快的合作。
照片也洗了出来,顾思锺很惊讶发现,在他镜头里的人物,第一有了呼吸。
广告反响很好,于是为了感谢吴若言和顾思锺,公司送他们一件很特殊的礼物,那是专门为他们做的,世上仅此两件――两枚银色指环。
象是情人对戒。
后来有人这样开玩笑,虽然她没有见过另外一枚指环,却坚信它们一模一样。
怎么会一样。
顾思锺骑着自行车,她做在车后,抱了他的腰。
真的不一样吗?
她问。
当然。他回答。
那时阳光灿烂,天空蔚蓝到如同清水洗过,微风吹过他的脸,他忍不住微笑,忍不住想起那个远在美国的,拥有一张俊美面孔的男孩。
其实,也算对戒吧。
却不是一样。
指环上刻了细细的图案,但在暗却无法辨认那图案的形状,若是对了阳光――吴若言的那枚上是一只朝向左面展开的羽翼,他的则是一只朝向右面展开的羽翼。
那原来是一对翅膀。
只要合起来,便能飞翔在晴空之中。
THE END
过火――不相关番外之二
斯静楠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儿。
也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儿。只是她认为自己安静而淡漠,认为自己即使年纪很大很大也仍然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动心。
于是每看到身边有人为了某张美丽面孔尖叫甚而寝食难安时她便奇怪,完全无法理解。
那时她刚进大学,生活平静幸福。
没有涟漪。
所以她认定这样的日子,她不会心动的日子还将持续下去。
直到某日。
朋友拉她去看一个摄影展。
那时正值夏日,太阳当空,晒到走到街上时都恨不能从身上扒层皮下来。
静楠原本是不想去的,却又抵不住朋友声音一软,只好一路埋怨自己心不硬一路跟了朋友去美术馆。
摄影,静楠不懂。
但在这里,有很美丽的风景图片让她驻足,或是能让她遐想的人物图片进入视线……于是她发现,只要静心观看,感动总能找到。
朋友见她开始认真,便安下心来去寻找自己的心头好了。
静楠也不在乎,一路信步走去,寻到自己喜爱的照片再停下仔细品位。
经过大约十分钟的时间,静楠见到一幅让她停住脚步的照片。
那是一副主题为人物的照片。
背景该是一间工作室,或者书房,墙壁和地板都是色的,看上去凹凸不平,让人感到原始自然的气息。书架边的桌旁有一个男子,他侧身坐着,视线落在桌上一本摊开的书页上。
其实,这并非一幅很特别的照片,要真说到让静楠隐约觉得惊讶的地方,该是画面里的男子纵然只看侧脸,也实在太过精致美丽。
但是,但是,女孩儿很笃定在心里告诉自己,我若吃惊,绝对不是因为他的容貌。
而是这照片里透露出来的讯息。
或者,爱慕。
那个正在看书的男子,他这样专心一致,似乎连呼吸都跟随了思考。
或许快门按下前他还不知道有镜头在注视自己?
静楠想。
所以他便沉没于自己的世界,安安静静。
是谁拍下这张照片?若是一位已经与他有过商议的摄影师,静楠认为自己应该承认他是一位优秀的model,但是……她不信摁动快门的人只是一位普通摄影师。
因为……
爱慕。
是的,爱慕。
是谁能够这样耐心又这样温柔注视镜头里的男子,是谁让一张照片里的人物拥有了呼吸,甚至灵魂?若不是因为爱着镜头中的那个人,谁能做到?
她的视线下移,在照片下方一张写有摄影师名字和摄影日期的白色卡片上,静楠看到三行用钢笔写的字――
安静。
Wallace Gu
摄于五周年纪念日
看,她悄悄的热烈的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猜对了。
五周年纪念日。
只是不知道,是相识五周年,还是相爱五周年。
后来她在那照片前站了很久,久到连自己都认为自己有些过火了。
可就是不想走开,不想将视线从照片上移开,只在这样一小小的二维空间中却有那样绵密着的情绪,而她竟完全能感觉得到……
就好象一个还没有显出轮廓的爱情故事,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慢慢清晰起来。
她痴了。
朋友发现了面露傻笑的斯静楠,于是大步走来毫不客气拍醒她。
回魂回魂。
静楠回魂过来,而朋友见到她正看的照片。
你也认出他来了?朋友很兴奋问静楠,我第一在杂志上见到时还被吓了一跳呢。
什么?你说什么?
静楠一脸茫然。
这个……朋友看着那幅照片,你没认出那人是谁吗?
静楠毫不迟疑摇头。
……也难怪,你都是不关心八卦的好学生……朋友笑,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姓吴,在建筑系。而这位摄影师,他是吴老师的恋人,姓顾。
你知道得那么清楚?
静楠惊讶。
全世界都知道就你不知道,朋友使劲拍她,那么漂亮的一对,怎么可能不知道。喔不,应该是那么恩爱的一对。
然后静楠便看朋友开始笑,见眉不见眼,仿佛恩爱的那对里有她。
……
静楠摇摇头,终于还是忍不住在朋友拉开她之前再回头看那照片――她发现自己居然心动了,对拍照的那个人。
朋友去洗手间,静楠在走廊里等。
这里除了她没有别人,于是她低了头,数着自己的白色凉鞋在淡青色地板上走过的步子。
1,2,3,……
前方好象有一个拐角,她想,这时视线里出现一双鞋,男人的,浅色休闲皮鞋。静楠一愣,刚想要抬头人便撞了上去。
鼻子碰到对方的胸膛,很疼。
……很瘦的男人……
静楠想,而被她撞到或者撞到她的男子伸出手,他扶住她的胳膊,然后很有礼貌的,轻轻将她拉离自己。
对不起。
女孩听到一个略略低沉但是感性的声音这样对自己说。她侧过脸,看到他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
……真漂亮的手指……
然后静楠仰起脸来,一张并非十分精致的异性面孔进入视线。
浓黑俊挺的眉,单眼皮……不,内双的眼睛,瞳仁很黑也很清澈,却是的,到见不了底。头发和他的眉毛瞳刃一般黑,很短,高高的额头是露出来的,显得很聪明。他的皮肤略黑,却非常光滑,很健康的模样。
好高的男孩……
不知道为什么,静楠有些晕晕的。
对不起。
那个声音再在她耳边响起来。
静楠终于回过神,她往后退一步。而他适时松了手。
没,没关系。
他笑起来。静楠愣住,这样的笑容……竟灿烂到与室外的阳光相比也毫不逊色的地步,只是,阳光太过热烈,而他的笑容,却是温暖和柔和。
静楠。
然后她听到朋友的声音,转过头,果然是。
我以为你不等我了。朋友埋怨,然后一抬头,见到面前站着的男子。
顾老师?
朋友大叫,吓了静楠一跳。
……是。
男子点头。笑容还没有从他面上淡去,静楠在他眉宇间读到一丝淡到几乎要消失的蛊惑。
他是教过她们的老师吗?怎么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她也许会记不住别人,但是眼前这张面孔这个笑容……她怎么可能忘记?
于是他从她们面前走开后她问朋友他是谁。
刚才跟你说的你就忘了?顾,Wallace Gu。
你说什么?静楠停下来,愣愣站在原地。
你看的那照片的摄影师,非常有名的一位喔。
他,他是男的?
……亲爱的,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可,可是照片里那人也是男的……
废话!
呃……
静楠仍然在晕。
她不是不知道周围有这样的事或者人,只是她还没有遇到。
静楠觉得自己并不是不能接受这些,只是,她想那应该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并且需要很多的时间。
所以朋友拉她往前走时她还是晕的,不知道该想什么。
然后她们走到了大厅,朋友说去拿纪念品,让她再等几分钟。
在原地来回走了三分钟,静楠终于决定坐下来等朋友回来。
她到了大厅一角,刚坐进沙发,便隔了玻璃看到外边站着的一个陌生而熟悉的背影。
是那个摄影师。
Wallace Gu。
但那么大的太阳,他为什么不进来?静楠只思考了十秒钟便知道他在等人,虽然他背对这方站着,但她知道他面上一定有期待。
又过了一小会儿。
朋友还没有出现,静楠却见到一辆银蓝色的跑车开了过来。车子很漂亮,在阳光下尤其眩目,它在距离他们十米停下,静楠看到一个人从车上下来。是个男人。
他向这方大步走来。
因为是面对,静楠慢慢看清楚来人的模样。
……他是照片里那个人……
她笃定。
他终于走到他面前。和照片中一般精致的面孔,笑容温柔,眼神情。
幸而隔了这块玻璃,她能看到他们,他们却不知道她在里面。
他们一定在说话,她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然后……
然后,他略略倾身。
然后,他亲吻了他。
……
其实她什么都没看到,但她知道他一定亲吻了他。
有什么在心里融化开,于是浓稠而甜蜜的汁液把心都包裹起来,其实是想很欢快的跳跃却又懒懒的,完全化在了阳光里。
然后他们向车子走去,手牵了手。
静楠长长叹口气,转过头,看到手里拿了东西的朋友。
拿到纪念品了?
拿到了。你怎么了?
恩?
脸好红……你晒太阳了?
……一点点吧……
她们从美术馆出来,静楠挽着朋友的胳膊。
我想……
她欲言又止。朋友扭头看她,有些莫名其妙。
……他一定很爱他。
啥?
他也一定很爱他……
你发烧了?
静楠微笑,而那笑容在她面上慢慢扩大,终于变成灿烂。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