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猎》

第一章

傍晚六点。

呼啸的北风卷着雪漫天飞舞,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光洁明亮的店堂中更是空无一人。

一名身着西装的高大男子吹着口哨推开蛋糕店的玻璃门,顺手从里面把门反锁,轻车熟路地拿起角落里「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在门上,满意地拍拍手,这才挂着一脸灿烂的笑容迎向柜台后面围着白色围裙的沉默男子。

「嗨,顾岚,好久不见,你怎么还没发胖呢?」高大男子一边热情洋溢地用力与他拥抱,一边笑嘻嘻地说,「一个人居然开了五年蛋糕店而还不发胖,真是个奇迹。」

顾岚冷冷地瞪他一眼:「杜云飞,如果不是你三天两头跑来打扰我做生意的话,我早就不用因为发愁店里亏本而越变越瘦了。」

「省省吧,你还用担心亏本?」杜云一脸笑意地比比楼上,「有宁宸在,这几年你们的收入足够你退休到波拉波拉或是夏威夷去逍遥快活一辈子,还用计较这间破店每天赚的三五百元啊?」

「那是他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顾岚冷冷地板起脸,「快说,这跑来又有什么麻烦事?」

「麻烦事?」杜云飞夸张地一声怪叫,「这可是笔空前绝后的大生意。」说着从西服内袋掏出一个蓝色信封,随手丢到顾岚怀里。

顾岚瞟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打量着手里的信封问:「多大的生意?要是棘手的案子就退回去,宁宸最近有点累,想休息两个月。」

杜云飞笑着伸出一只手指:「这个数。」

顾岚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一百万?推了吧。这半年宁宸的收入不坏,不少这一件生意。」

「一百万?」杜云飞响亮地吹了声口哨,「十倍。」

「一千万?」顾岚惊讶地睁大了眼,「什么案子这么贵?」

「你自己看。」杜云飞轻松自在地在店里四打转,给自己挑了几块美味的糕点,坐下来大快朵颐。

顾岚皱着眉头拆开信封,拿出一张薄薄的白纸,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已经变了,连第二眼都没看就连着信封一起扔了回去:「不接!」

「什么?不接?」杜云飞立刻一跃而起,顾不上心疼掉了一地的心爱糕点,伸手抓住顾岚的领口,几乎是脸贴着脸地逼问:「为什么不接?」

顾岚闭上眼,理也不理他凶神恶煞的表情:「我说不接就是不接。」

「告诉我为什么。」杜云飞咬牙切齿地问道。

「目标不对,价钱也不对。」

「有什么不对?做完一这桩生意,今年咱们就可以放假了。」

顾岚睁开眼,冷冰冰地回答:「要是接了这个案子,宁宸这辈子都可以放假了。」

「哦,原来你是怕这个啊。」杜云飞恍然地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是你自己没有好好看过资料吗。那个凌驭日确实是个人物,换了平时我也不敢接,可是这情况不同啊。」

「有什么不同?他突然变白痴了?还是他突然金盆洗手了?」顾岚撇撇唇角,「只要凌驭日的智力还正常,只要他还是「暗夜」的首领,就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案子。」

杜云飞愣了愣,突然抓起地上的白纸送到顾岚眼前:「你自己看看好不好?分明是凌驭日的手下想夺他的位子,才有可能给出这么详尽的资料。他的习惯爱好,生活起居,连出入行程都写得清清楚楚了。这么简单的案子,不接也是白不接。接了也没有什么后患。一旦咱们得手,委托人坐上他的位子,才不会追到咱们身上暴露他自己呢。」

「唔,有道理。」顾岚靠在椅背上悠然点头,「可是只要是他,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是不接。」

「你!唉!」杜云飞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无可置疑的坚决表情,不死心地问:「宁宸呢?我去问他肯不肯接。」

顾岚笑吟吟地指指楼上:「他在楼上睡觉,你自己去问吧。」

「睡觉?」杜云飞泄气地坐回椅子,「这家伙怎么还没改掉白天睡觉的毛病啊?」

开玩笑啊,他宁可惹得醒着的宁宸火冒三丈,也不敢在他睡觉时哪怕是碰一碰他的小手指头。那家伙醒着不过是个冰块,睡着了简直就是座最最危险的火山。警觉性超高,动作超快,下手超狠,而且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六亲不认,全凭身体本能出手,被他打死了让人都没地方喊冤。

「其实你问也是白问,宁宸不会接的。」顾岚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你怎么知道?就凭宁宸的本事,天下还有他不敢接的案子?」杜云飞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翻翻白眼,「宁宸可没你那么怕死。」

「什么案子?」还没等顾岚开口,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

「宁宸!」杜云飞兴高采烈地跳了起来,「你居然醒了?」

却没看到顾岚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

轻巧敏捷的脚步声中,一个年纪极轻的男子走下楼梯。刚刚醒来的双眼仍带着几分迷蒙,却掩不住原本的清澈明亮。修长而瘦削的身上只穿了一条半旧的牛仔裤,裸露的胸膛虽然白皙得象是从来没有见过阳光,线条却极其刚劲优美,不带一丝文弱气息。

「啧啧啧。漂亮,真的是有够漂亮。」杜云飞夸张地吹了声口哨,「宁宸,你要是不当杀手而改行去当模特,一定比现在赚得还多。」

宁宸对杜云飞的调侃听若不闻,英挺的脸上表情丝毫不变:「什么案子?」

不等杜云飞回答,顾岚已经抢先道:「宁宸,你不是说要休息两个月吗?这个冬天咱们都不接生意了。」

「什么案子?」宁宸好象没听见顾岚的话一样,头也不回地看着杜云飞的脸,静静地问。

杜云飞瞄瞄顾岚难看的脸色,耸肩道:「有人威胁我,我可不敢说。」眼睛却故意投向躺在地上的信纸。

宁宸的目光随着他一转,唇角轻轻上扬,弯腰拾起了那张薄薄的白笺。

同样只是看了一眼,宁宸的脸色也微微变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阴影在眼中悄悄浮起。他垂下眼睛,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张信纸看了很久,直到杜云飞都要等得放弃了,才抬起秀长漂亮的双眼,一字字道:「这个案子,我接了。」

「宁宸!」顾岚焦虑而恼怒地大叫。「你疯了吗?」

宁宸转过头与顾岚对视,黑的眼中光芒闪动,清澈的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和犹豫:「我总要面对他的,是不是?」

顾岚凝视着他坚决冷静的双眼,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觉得是时候了。毕竟,这个是机会。」

二月十四日。

宁宸静静地躺在意大利一座海边古堡外的岩缝里,几乎是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躺得太久,无法舒展的身体有些僵硬。

岩缝太窄太小,只容得下一个人平躺,既不能坐起也无法活动。但是他不能离开岩缝,因为这里已经在城堡的警戒范围之内,虽然低垂的夜幕可以遮掩他的行踪,却无法逃得过红外线监视仪的耳目。

乘着傍晚的潮水混入城堡的警戒范围,安全抵达岩缝之后,他只能躺在这里耐心等待行动的时刻。

这座城堡可以说是凌驭日的老家,内外的警戒最为森严,可以说是他所有落脚点中最难进入的地方。可是正因为如此,也只有在这里,他的防备才最最松懈。

委托人的资料上说明了这一点,而宁宸自己也已经亲自验证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来,他追随着凌驭日的脚步走遍了欧亚,既是在寻找行动的机会,同时也在验证的资料的准确度。让他比较放心的是,到目前为止,准确度是百分之百。

看来那个背叛的手下真的是非常了解凌驭日。

宁宸一边想着,一边剥开手中的巧克力放进嘴里。

今天是情人节,所以要吃巧克力。

有人曾经这样说过。

现在没有人送了,可是宁宸在每年的这一天都会给自己买一盒巧克力,再自己一颗一颗地慢慢吃掉。

让亲切而熟悉的巧克力甜香,消磨掉漫长的等待时光。

午夜十一点。宁宸拿起剩下的最后一颗巧克力在唇边轻轻一触,却没有剥开,而是放进贴身的口袋,最后整理一下全身的装备,开始行动。

十一点是守卫换班的时刻,对外的监视会出现几分钟的短暂停顿。这短短的几分钟不算太长,可是对于宁宸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足够他从岩缝溜出来,利用钩索攀上围墙,进入这座幽暗的城堡。离开外面的警戒区,进入一个更加危险的领地。

围墙顶端通了高压电。这一点他早有准备,身上特制的衣服有绝缘功能。

围墙内侧的三米之内都有机关。宁宸吸一口气,握着钩索的一端纵身跃下,在离地面两尺的高度蹬着墙壁用力一荡,矫健的身体沿着绳索划出的弧线高高荡起,轻轻巧巧地落在三米开外。

城堡里有八条藏獒不停地四巡视。借助特制的青草香精遮盖气味,宁宸避过了藏獒的灵敏嗅觉,在巡视的间隙里游走自如。

一路绿灯。

按着委托人给出的资料,宁宸小心翼翼但是顺顺利利地避开监视系统穿过了园,破解了电子密码锁溜进后门,躲过走廊和楼梯的猫眼与体重感应器潜入了三楼。

三楼尽头就是凌驭日的房间。

外间是起居室,用的是密码锁。

里间的左侧是卧室,右侧是书房,用的都是指纹锁。

只要凌驭日在家,他房间里的监视系统从来不开。

资料非常精确。

只差房门的密码。

可惜这一点委托人也提供不出来。

确认起居室里没有人在,宁宸轻抿着唇,取出工具开始对付门上精致考究的密码锁,一边留心倾听着四周的动静。

还好,大概是对先进而精密的电子设备太有信心,城堡里的人员守卫并不算严密。巡夜的警卫半个小时才能转完一圈,这点时间足够他打开好几把锁了。

门锁发出「喀」的一声轻响。声音极其低微,可是在寂静的夜里,听在全神贯注的宁宸耳中,仍然显得十分响亮。

宁宸轻轻吁出一口气,再确认屋内没有人声,才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闪身进入起居室。

自然没有忘记关好房门,顺便别住好不容易打开的锁。

房间很大。

房里暗得没有一丝光线。

宁宸转过身,轻轻向前走了几步。在这样黑暗的房间里,他习惯于夜视的眼睛也只能勉强看清家具的大致轮廓,可是他不敢打开微型手电。

他从来不敢低估凌驭日那过人的警觉,也从来不会在行动中为了一点小小的方便而冒险。

突然之间,一种异样的感觉使他停住了脚步。

有什么地方有点不对。

警觉地四下打量,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宁宸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地绷紧了神经,吸了一口气。

房间里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奶油甜香,虽然极其轻微幽淡,一般人几乎很难注意得到。可是宁宸凭着敏锐的嗅觉和多年的经验,一下子就可以分辨出,那是一家著名的法国蛋糕连锁店出品的乳酪鲜奶蛋糕,是他最最心爱的口味。

问题就出在这里。

凌驭日从来就不爱吃任何甜食!

没有一刻迟疑,宁宸快如闪电般转身,奔跑,拉开房门。

最后一个动作却遇到了阻碍。

刚刚分明被他小心别住的门锁,不知何时已紧紧地锁死。

轻盈快捷的身影在门前被迫猛然停顿。

与此同时,屋子里突然变得灯火通明。轻快的音乐声随之响起。

《往日重现》悠扬的乐曲声中,一个优雅冷静的声音轻笑着说:「欢迎,欢迎归来。我亲爱的迷路小孩。」

宁宸的身形立刻僵住。

不是因为听到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而是因为他灵敏的耳朵在音乐声和话语声中准确无误地辨认出了几声更加熟悉的喀嚓轻响。

那是他在睡梦中都不会听错的,打开枪械保险的声音。

宁宸放下握着门把的手,缓慢但是从容镇定地转过身子,唇边浮起一丝苦笑。

圈套。

毫无疑问,自己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根本就没有什么背叛的下属。这桩生意的委托人分明就是凌驭日自己。是他付的钱,也是他提供的资料,哼,难怪那份资料的准确度可以达到百分之百。

一闻到那股淡淡的奶油甜香,宁宸就已经彻底明白了个中的奥妙,只可惜还是太晚了一点。

其实早在接下这件生意的时候,他就已经走进了凌驭日一手掌控的陷阱。

始终冷静地保持沉默,宁宸扬起双眉,身形挺直地静静站在门前,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屋内的家具陈设,布置华丽的餐桌,举枪待发的四名护卫,落到餐桌旁边倚墙而立的那个修长优雅的男子身上。

依然是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依然是挺拔修长的优美身材,依然是棱角分明有如雕刻的英俊面容,声音也依然优雅而冷静,笑容也依然冷淡而带着一丝隐隐的嘲讽。

「在外面流浪了四年,日子过得还好吗?」凌驭日的语气不同寻常的亲切而温和,还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如果被不明内情的外人听到,只怕根本就想象不出,眼前的场面居然是黑道首领捉回叛逃的手下,甚至还有可能会误以为他是个正为找回走失小孩而欣慰的家长。

宁宸仍然面无表情地维持缄默,清亮的目光与凌驭日平静地对视。

在专心对抗的掩饰下,眼角的余光不为人知地悄悄打量着屋内的形势,暗自寻找脱身的机会。

五米乘八米的房间,三扇门,两扇窗。

自己进来的门现在锁得很紧,另外两扇门倒是开着,可惜门口各站着一名荷枪实弹的护卫。

家具散布在房间四周,只有一张餐桌摆在中央。

视线掠过护卫手里的枪,宁宸的眼睛飞快地闪过一丝光芒。

USP Compact,HK公司95年出品,为美国民用市场特别开发的紧凑型。9毫米口径,尺寸小,准头佳,杀伤力强。可是为了便于隐藏和携带,没有配备消音器,也没有红外瞄准镜。

很好。一个计划在宁宸脑中迅速成型。

「怎么,不想理我吗,晨阳?」凌驭日随口吐出的熟悉名字让宁宸英挺的双眉微微皱起。

「没有宁晨阳,只有宁宸。」宁宸冷冷回答。

「改一个名字对你我有意义吗?」凌驭日漫不在意地淡然轻笑,「你毕竟还是回来了,回来过你的二十岁生日。生日快乐,晨阳。」

宁宸把目光投向餐桌上制做精美的生日蛋糕,看着蛋糕上自己的名字,眼中的淡淡怅惘一闪而逝,马上又恢复了原有的冷静。

「谢谢。」宁宸慢慢走近餐桌,近距离与凌驭日面面相对。

看着宁宸若无其事的镇定神情,凌驭日脸上的笑容加了几分,随即拿起冰桶里的香槟倒了两杯,一杯端在自己手里,一杯送到了宁宸面前。

宁宸不屑地撇了撇嘴,并不伸手去接面前的杯子:「四年没见,你未免低估了我的酒量,而我高估了你的大方。现在我喝酒从来就不用杯子。」

凌驭日意外地一愕,接着便颇觉有趣地挑眉微笑,将桌上的冰桶整个推了过去。

宁宸面无表情地抓起香槟酒瓶,与凌驭日手中的杯子轻轻一碰,开始仰头痛饮。

凌驭日举杯一饮而尽,端着杯子微笑着看他气也不换地大口狂饮,正在佩服他惊人的肺活量,宁宸却突然停止了吞咽,一脸痛苦地垂下握瓶的右手,左手紧紧抓住喉咙,脸色泛青地说:「酒里……酒里……」,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凌驭日先是一呆,脸色立刻变了:「什么?酒里有什么?」

宁宸摇摇晃晃地举起酒瓶,嘴唇吃力地蠕动:「酒里……有……」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嘴唇上时,宁宸的右手猛然一扬,手中的酒瓶脱手飞出,准确无误地砸在头顶的水晶灯上。

房间里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酒瓶出手的同时,宁宸头也不抬地飞快向右一闪,左手顺势把餐桌向着凌驭日的方向用力一掀,在一片混乱声中伏身急蹿,一个起落便已冲到了窗口。

掷瓶,掀桌,闪身,低蹿。一连串的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所用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五秒。

他站的位置是早就算好了的,距离窗口只有四米,中间没有任何障碍物。

凌驭日站在左侧,又被桌子拦了一拦,即便没有呆住也来不及出手阻挡。

那四名护卫分散在角落里,手里的枪械虽然精良,却没有红外瞄准镜。在由明变暗的瞬息之间眼睛根本来不及适应,很难找得准射击目标。

一切都在宁宸的计算之中。

只除了自己打算冲出的窗子上,不知何时突然升起的厚厚钢板。

在发觉手指没有触到玻璃而是钢板的瞬间,宁宸就知道自己输了。

几乎是在壁灯点亮的同时,宁宸潇洒地站直身子,很有风度地拍拍衣襟摊开双手表示认输。

在凌驭日这样的高手面前,他最多也只有十几秒的的机会,一旦错过就只有认输的份。

仿佛一切变故都没发生过似的,凌驭日一动没动地站在原地,面带微笑地看着宁宸轻轻鼓掌:「好快的身手,好灵的应变,晨阳,这几年你的进步不小,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呢。」

宁宸扬一扬眉,淡淡地回答:「彼此彼此,我也一样低估了你先进的保安设备。」

凌驭日微一摆手,一名护卫按动控制器,窗口的钢板又无声无息地收了回去。

「这是我自己设计的声光双控应变系统,以你的专业眼光,有没有什么改进意见?」

宁宸看看窗口,紧闭着嘴不予置评。

凌驭日并不在意地微微一笑:「抱歉得很,为了保证你的生日晚会不被再打断,看来我不得不限制一下你的行动。晨阳,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介意?不管是谁,如果被四支枪指着要害,大概对什么样的招待都不会介意吧?

宁宸无所谓地耸耸肩,毫无反抗地任由两名护卫反剪住双手,搜去了身上大大小小的行动装备,又被按着肩膀坐到结实的钢制餐椅上。

当满是锋利尖针的手铐紧紧扣到手腕上时,宁宸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并不是因为钢针刺入肌肤的尖锐疼痛。

手铐的尺寸有点小,把他的手腕勒得太紧,严重地阻碍了血液的流通,时间久了,只怕这双手会废掉。

「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好让你感动得再也不想随便溜掉。怎么,不喜欢吗?」目光敏锐的凌驭日立刻注意到了宁宸的反应。

宁宸一言不发地看他一眼,马上放松了紧皱的眉。

「有什么问题?」凌驭日转到宁宸身后,打量着陷入宁宸腕中的手铐,恍然地轻轻‘哦’了一声,「我居然忘了这一点。时隔四年,你已经不再是那个手臂纤细的十六岁少年,而是一个身手矫健的著名杀手了。」

「很疼吗?」看着宁宸鲜血淋漓的手腕和勒得青紫的双手,凌驭日俯下身子,在宁宸耳边轻声询问。

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你的倔强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凌驭日轻轻一笑,站直身子对身后的护卫做个手势。两名护卫走上前,解开宁宸腕上的束缚,换上了一副沉重结实但式样普通的手铐。

「幸好我比较了解你。」看着几名手下重新摆好的餐桌和一模一样的生日蛋糕,凌驭日微笑着说,「我就知道一个蛋糕不够你糟蹋,所以让他们订了五个,看你这一晚用不用得完。需要唱生日歌吗,晨阳?」

第二章

啪的一声,壁灯全部熄灭。

制作精美的生日蛋糕上,二十个细小的晕黄光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一片朦胧的暗影,竟然使得剑拔弩张的场面透出了几分柔和气息。

可是宁宸仍然觉得由一名黑道首领带着四名紧握手枪的属下为反铐在椅子上的俘虏高唱生日歌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很诚实也很不客气的,不等他们唱完,宁宸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歌声戛然而止。

不同于四个护卫的尴尬和恼怒,凌驭日心平气和地把蛋糕推到宁宸面前:「要许个愿吗?」

「不必了吧。」宁宸嘲弄地看着火光闪烁的小小蜡烛,「反正又没机会实现,何必白费功夫?」

「不一定哦。」凌驭日笑吟吟地俯身与他隔烛相望,「以前你的愿望不是都由我来实现的吗?」

「以前。」宁宸淡淡地重复。

「有什么分别?虽然隔了四年,可你现在又回来了,一切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是吗?」

凌驭日笃定的语气让宁宸不由自主地从心里打了个寒颤。

一股淡淡的苦涩自心底油然升起。

让一切全都回归原状吗?

怎么可能?

时光会流逝,人事会变迁,所有的事物都会改变。又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回到从前,宛如过往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真的要我许愿吗?好。」宁宸凝视着凌驭日的眼,一字一顿地说:「放、我、自、由。」

语气十分平静,但是坚决得斩钉截铁。

凌驭日表情一僵,第一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可能。」

语气一般无二地坚定不移。

宁宸长长吐出一口气,懒洋洋地靠到椅背上:「我就知道是多余。还说什么为我实现愿望,哼。」

努力压抑的恼怒在凌驭日脸上一闪而过,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吃蛋糕吧。」凌驭日拿起桌上的刀叉。

宁宸晃晃腕上的手铐,精钢锁链清脆的撞击声在房中悠然回响:「还是按老规矩,由我来切吗?」

微微一笑,凌驭日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这只有让我来喂你了。」

机会!

宁宸的大脑开始飞快地转动,一边冷冷地拒绝:「我最讨厌被人喂,好象自己是只被人饲养的动物。」

「是宠物吧?」凌驭日一边切着蛋糕一边戏谑地回应,「谁会温柔亲切地去喂一只野兽啊?」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宁宸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明显的愤怒表情:「别用那个名词称呼我!」

「是吗?如果我不肯呢?」凌驭日叉起一块蛋糕送到宁宸嘴边,存心打算激怒他,「乖乖的,吃了它,我的小宠物。」

「滚开!」宁宸低声怒喝,忍无可忍地猛然向后仰身,右脚飞踢凌驭日举着蛋糕的手腕。凌驭日哦的一声,不慌不忙地横肘反撞,肘尖准确地撞上宁宸的脚踝,精确的角度和力道使得用力过猛的宁宸立刻失去平衡,狼狈地连人带椅仰天摔倒在地上。

出手还是那么准。

宁宸躺在地上喘着气活动了一下痛得差点失去知觉的脚踝,确定自己没有受伤。

「要我扶你起来吗?」凌驭日居高临下地低头笑问。

「不用你管。」宁宸瞪他一眼,努力挣扎着想挺身起来,可是受困于沉重碍事的餐椅,试了几都没有成功。

「不用那么骄傲吧,又不是没有接受过我的帮助。」凌驭日叹了口气,俯身抓住宁宸的双肩,一把就将他连人带椅提了起来。

「你好象没比以前重了多少呢。我记得……」话没说完,凌驭日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一脸意外地看着宁宸在餐椅倒地的锵然巨响中缓缓站直身子,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因为一支精致的小口径手枪正结结实实地抵在他的胸口。

沉默。

看见首领受制,那四名经验丰富的护卫并没有失去理智地试图采取激烈行动,只是警戒地绷紧神经举枪待发。

凌驭日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本来是佩在自己腰后的手枪,再看看宁宸空无一物的手腕,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怪不得刚才你的火气突然变得那么大,原来是故意要仰天倒地来掩护开锁的动作。几年没见,你跟谁学得这么狡猾?真是给人教坏了你。」

宁宸听若未闻地用枪顶了顶他的胸口:「让他们放下枪,丢到卧室里。」

不必开口,凌驭日只用一个眼色就达到了目的。

「然后呢?」 凌驭日轻松地问。

「陪我出去。」

「你好象忘了我刚才的话吧?」凌驭日轻笑着说,「我说过不会放你自由。而我的话,说出来就再也不会更改。」

敏锐地从他的话里嗅出几分危险的气息,宁宸的瞳孔骤然收缩,决定立即采取行动。

可是凌驭日已经行动在了他的前面。

一直抓在宁宸肩头的双手猛然收紧,凌驭日微一躬身,右膝挟着极大的力道疾速顶向宁宸的小腹。

来不及做出别的反应,宁宸不假思索地扣下了扳机。

「喀」的一声轻响,是扳机轻轻撞击撞针的声音。

「噗」的一声闷响,是膝盖狠狠顶上小腹的声音。

静止了一秒之后,凌驭日突然松开手,让要害猝受重击,暂时失去反抗能力的宁宸无力地缓缓倒下,那支精巧的手枪也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宁宸虚软无力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因为疼痛而不自觉地绷紧。地吸了一口气,宁宸努力地试图平息体内剧烈凶猛的疼痛和由之而起的呕吐欲望,却仍然无法摆脱眼前发黑的昏眩状态,冷汗更是不受控制地顺着额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凌驭日的出手还是这么狠。宁宸苦笑地想。

这一击,他毫无疑问是用了全力。

最软弱的部位在最近的距离受到如此猛烈凶狠的撞击,即便是宁宸久经训练的坚韧身体也一样难以承受。虽然没有受到重伤,但是一时间也不可能立即恢复灵活快速的行动能力,只能暂时任人摆布。

在荆棘丛生的危险环境里闯荡了四年,宁宸还是第一遇到这种完全失去自主控制的局面。即使在刚才受制于手铐的时候,他也一直保持着反击应变的能力,随时都可以采取行动。

吃力地大口喘息着,宁宸看也不看依然挺立在身边的凌驭日,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那把落地的枪。

怎么会……枪里怎么会……没有子弹?

宁宸困惑地打量着静静躺在地板上的手枪,对这个奇怪的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凌驭日把一支没上子弹的枪带在身边干什么?

枪还是他熟悉的那支枪,佩枪的部位还是在不引人注意的左腰后方,一切都和四年前一模一样,可是为什么枪里竟然没有子弹?

宁宸知道凌驭日不喜欢随便更换随身的武器,总是在最习惯的部位佩带最习惯的枪械。他知道凌驭日能够双手连射弹无虚发,但是左手拔枪的速度比右手要快。他还知道凌驭日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枪不离身,并随时保持弹仓的满载。

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用到手里的枪,所以要时刻保持警戒状态。这还是凌驭日教给他的。

可是为什么他自己……宁宸沉思地凝视着那支银光闪闪的手枪,却没有发现,脸色阴沉的凌驭日也一直把目光投在那支枪上。

他居然真的开枪了!

凌驭日紧紧地握着拳头,怒火中烧地把目光移向躺在脚边的人,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把拳头狠狠砸到宁宸脸上的冲动。

他自然知道枪里没有子弹,可是宁宸却不知道!

宁宸只知道自己这支枪里一直保持着子弹满仓,大概从来就没想过他凌驭日也会有百年不遇的破例的时候。

而结果居然出乎自己的预料,他居然真的开枪了。

紧咬着牙关连续做了几呼吸,凌驭日终于使情绪恢复平稳,这才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宁宸头部附近,抬起脚尖轻轻踢了踢宁宸冷汗淋漓的苍白脸颊。

「测试不及格。」凌驭日平静地说,「晨阳,你今天的表现真是让人失望得很。」

宁宸微微侧过头,一言不发地避开了凌驭日平静却冰冷的目光。

「看来,你的背叛的确是真的。」凌驭日用脚尖挑起宁宸的下颚,迫使他仰头与自己正面相对。「枉我还给你最后一机会,看来也是多余得很。」

宁宸闭上了眼。

怪不得会这样。原来那把没上子弹的枪不是疏忽,而是凌驭日有意安排的考验。只好怪自己运气太坏,偏偏撞上他百年不遇的宽容和心软。

「既然如此,只好按规矩办了。」凌驭日向护卫打个手势,「带他去地牢,剩下的蛋糕,你们几个分了吧,我想他不会有心情吃了。」

虽然体力已经开始迅速恢复,宁宸仍然没有轻举妄动。

经历过两突然袭击,那几名护卫已经彻底学乖了。就算认定他没有反抗之能,并且牢牢地戴着手铐,也还是使出全力反扭着他的手臂,另外两人则持枪随时对准他的后背。

宁宸虽然身手不凡,精于格斗,也不大可能在被人如此谨慎地反扭双臂的情况下反击得手,更何况自己手上有铐,身后有枪。所以他也就乖乖地任由他们把他带进城堡的地牢,换上一副大了一号但一样布满尖针的手铐,又用铁索高高地悬吊在头顶。

城堡虽旧,设备倒还算得上先进。

宁宸不用抬头就知道,头顶上方悬挂的铁链中间有一段强力弹簧,才会在他们调整好高度之后,令他的手腕始终被紧紧地向上拉扯,就算把脚尖踮到最高也无法将拉力舒缓半分。

这无疑增加了他承受的痛苦,而更关键的是,这样一来,就明显地增加了解开手铐的难度。

他毕竟只是一名杀手,而不是神仙。

知道竖起脚尖顺应铁链的拉力没有任何意义,宁宸索性稳稳地站在地上,身形挺得笔直。

凌驭日双手抱胸地站在门口,看着宁宸紧身黑衣下优美刚劲的修长身材,稳如山岳的挺拔站姿,双唇紧抿的倔强神情,一时间心神恍惚,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沉静少年。

还记得四年前他第一出任务的时候,也是一样的黑衣劲束,也是一样的挺立如山,也是一样的倔强自信。虽然只有十六岁,却有着二十六岁的技巧和经验,三十六岁的成熟和沉稳。他是那样充满信心地整装出发,出门时连头都没有回。

他记得那时他也是一样地站在门口,同样是充满信心地欣然含笑看着他离开,相信他一定会完成任务安然回来。

然而他等待的结果却是,宁宸完成了任务,杀掉了同伴,叛离了「暗夜」。

那是凌驭日平生遭遇过的最大失败。

曾经以为是最最值得信任,最不可能背叛的那个小人儿,居然在出道的第一天就选择了背叛。

他始终都没有找出个中缘由。

直到今天,一旦想起此事,凌驭日心里仍然觉得隐隐闷痛。

现在,终于可以亲口问他了。

凌驭日关上牢门,走到宁宸面前,用力捏住他瘦削的下颚,沉声问道:「告诉我,晨阳,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原因吗?」明知道凌驭日最不能忍受拒绝,宁宸还是直视着他的眼睛淡淡一笑,「离开你的原因,我曾经打算在今晚告诉你。可是现在看来好象还不是时候。」

说完这句话,宁宸就平静地闭上眼,忍受着凌驭日为了发泄怒火而几乎捏碎他颚骨的强大力道,再也没有开口。

真的,还不是时候。

凭着自己对凌驭日的切了解,宁宸在闭上双眼的同时就已经做好了承受他狂暴怒火的准备。

因此,当他发觉下颚上的力量渐渐变轻,最后竟然消失无踪,再也没有任何下文的时候,不禁迷惑地睁开了眼。

凌驭日的脾气几时变得这么好了?

他可是一向都没有什么耐心的。

「很意外吗?」凌驭日扬眉轻笑,「还是在猜测我为你准备了什么样的招待?」

轻轻抬起宁宸的脸,凌驭日和蔼可亲地微笑着说:「既然你对我精心准备的生日晚会不领情,我只好加倍努力给你提供更好的服务了。」

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宁宸在心里冷笑。

太熟悉他的习惯,太了解他的手段,宁宸倒是真的想不出来凌驭日还能玩得出什么新把戏。

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看过太多他对付敌人和俘虏的手段,来来去去好象也不过就是那么几招,没有什么不得了的鬼样。

「一点都不好奇吗?」凌驭日象是看出了宁宸的心思,「我打赌你一定想象不到哦。」

知道凌驭日在使用心理战术,故意想挑起他对未知遭遇的紧张和恐惧,宁宸只是淡淡一笑,丝毫没把他语气中的挑逗放在心里。

看着宁宸漠然不动的冷静表情,凌驭日不仅没有失望,反而更加兴奋地沉声低笑,从手下捧到面前的托盘里拿起一只精致的金属盒子,慢慢打开,拈起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小瓶,举到宁宸面前。

半瓶澄澈而纯净的碧色液体在灯下闪动着魅惑的光芒,映得宁宸脸颊上洁白细致的肌肤一片淡绿。

「知道它的名字吗?」凌驭日缓慢地转动着手中的瓶子,令得那液体在瓶中轻轻晃动,幻起重重潋滟的光晕,「这也是「暗夜」的最新出品,市场价格是一千美金一克,绝大多数人还买不到。」

毒品吗?纯度最高的毒品也卖不到这么贵。

宁宸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凌驭日的手,看着他打开瓶塞,又从托盘中拿起一支极小极细又极其精巧的注射器,小心而精确地抽取了一毫升的液体。

「如果静脉注射,一毫升是最大用量。」凌驭日象大学教授给学生上课一样耐心详尽地解释着,「不需要稀释,也不能与其他药物混用。如果是肌肉注射就需要五毫升,那样未免太浪费了一点。」

把手里的东西放回托盘,凌驭日满意地看见宁宸在面无表情的伪装下,瞳孔不自觉地轻微收缩。

终于紧张了吗?很好。

举着一柄细长锋利的薄刃小刀,凌驭日不慌不忙地上下打量宁宸的全身,象一名屠夫端详待宰羔羊般从容地寻找着下刀的部位。

当然他不会错过宁宸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看着宁宸无能为力地等待接受不可预知而又不可控制的命运让他觉得由衷的愉快。

唇边始终挂着悠闲的笑容,凌驭日有条不紊地抬手,缓慢而轻巧地割开宁宸左臂的衣袖,放下刀,拿起装满药液的注射器,小心细致地找到静脉,刺入,缓缓推注。

以定格播放式的慢动作完成全部工作,凌驭日退开几步,抬腕看了看表,开始耐心等待药力发作。

室内一片沉默。

十分钟后,宁宸仍然保持着挺立不动的站姿和平静无波的表情,眼中的光芒却隐约显露出难以察觉的细微变化。

变化轻微得几不可见,可是一样逃不过凌驭日异常敏锐的眼睛。

从容地走到宁宸面前,凌驭日抬起右手,指尖柔如微风般在宁宸颈间轻轻拂过,毫不意外地听到一声低沉的闷哼猝然爆发又戛然中止。

一层痛苦的薄雾在宁宸的眼中悄悄浮起。

「压制没有用的。」凌驭日微笑地欣赏宁宸急促的呼吸和身体的轻颤,很善良地提出劝告:「节目还只是刚刚开始。」

宁宸回应以愤怒的目光和咬唇低头的置之不理。

「晨阳,还记不记得以前,你是个最喜欢讲求公平的人?」凌驭日凑到宁宸耳边轻声问道。

公平?什么意思?

宁宸不解地抬起头,眼中满是困惑。

「你一向希望得到公平的待遇,是不是?」凌驭日继续在宁宸耳边低声发问,嘴唇故意擦过他冰冷的脸颊,满意地感受到他猛然的颤抖和压抑的低喘。

「一报还一报是最公平的事情了,对不对?」发现宁宸拒绝地紧闭双唇,凌驭日皱着眉抓住他的下颚,「别逃避,回答我。」

宁宸没有开口,也没有点头,只是微微垂下眼睛,以熟悉的习惯动作表示默认。

「好极了。」凌驭日的脸上笑意盈盈,嘴里吐出的语声却明显地透出报复的快意。「既然要公平,你……是不是也该好好地尝尝我曾经尝过的滋味?」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悄悄爬上宁宸的咽喉,顺着结实健美的胸膛轻轻滑下,在平坦紧绷的小腹上轻柔地打转,引起一阵抑制不住的急促喘息和剧烈颤抖,双唇紧闭的口中透出支离破碎的压抑呻吟。

凌驭日轻松写意地在宁宸身上刻划着他健美的线条,兴味盎然地观察他脸上的神情和身体的反应,手上的动作持续不断地加对宁宸耐受能力的考验。

不愧是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抗拒痛苦的能力比一般人强得多了,居然直到现在还能站得笔直。

凌驭日脸上笑意更浓,左手抓着宁宸背后的衣襟左右拉扯,使衣料与肌肤大面积地来回摩擦,右手同时在他小腹上轻拍两下,果然满意地看见宁宸额头冒汗地弯下了腰,身体无力地悬在锁链上本能地挣扎。

「这身衣服很讨厌?」凌驭日继续轻扯着宁宸的衣衫,温和地问:「需要我帮你脱掉吗?」

宁宸吃力地抬起满是汗水的脸,眼中第一显露出狂乱与痛苦,挣扎与矛盾,以及对自己抵抗能力将要失去信心的巨大恐惧。

这么快就要支持不住了吗?宁宸苦涩地想。

可是理智一边告诫自己必须忍耐,决不能轻言放弃,而身体的本能却在另一边大声地呼唤着纾解痛苦的渴望。

「不想脱吗?」凌驭日加重手上的力道,悠然旁观宁宸面临防御崩溃的痛苦挣扎,「你可以慢慢考虑,决定了再叫我,不必客气。」

讨厌!从来没觉得凌驭日的笑容会这么充满恶意!

要放弃吗?

宁宸紧闭双眼,努力地坚持着的最后的抵抗。

不想认输,但是真的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撑到几时?

第三章

「真的不怕后悔吗?」过了好几分钟还没看到任何低头的表示,凌驭日欣赏却并不赞同地对着咬牙忍耐的宁宸摇了摇头,「太骄傲倔强也不是好事,你会为你的骄傲付出代价。」

宁宸依然保持沉默。

放弃等待,凌驭日退到门口轻轻击掌。

刷的一声,一大蓬细密迅急的水流从天板上突然洒落,劈头盖脸地浇在宁宸的身上。

毫无防备的宁宸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呼,条件反射地把身体紧紧缩成一团,又因为更加剧烈的疼痛而迅速伸展开来。

看见宁宸激烈的反应,凌驭日快意地笑了起来:「是不是已经开始后悔了,晨阳?」

宁宸只顾着全神贯注地与扑天盖地的剧烈疼痛全力对抗,对凌驭日嘲弄的话语充耳不闻。

可是凌驭日轻飘飘的语声却阴魂不散地穿过水幕紧追不放:「知道这是什么药吗?需不需要我来介绍一下?」

我当然知道!宁宸忍不住恨恨地想。

BOMB US AGORUM。 南美毒蜂。色彩夺目而毒性剧烈。

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最令人畏惧的毒蜂之一,因为的蜂毒虽然并不致命,但是在进入人体之后,却能使痛觉神经的敏感程度扩大成百上千倍。没有人能够形容那种臻于极致的敏锐痛感,也没有任何语言文字能够表达那种残酷的境地。只要被一只毒蜂刺中,几分钟后,一股柔和的微风吹过也有如被人用力击打,一片瓣的飘落也有如尖刀戳刺,最柔滑的丝罗也胜过烧红的铁板,最轻柔的抚摸也变成残忍的酷刑。

一只毒蜂能释放的蜂毒大约是1克。

而凌驭日使用的剂量是的十倍。

最可恨的是,经过重重的提炼和加工,还使得最后的成品多了一项特殊的性质――缓释。以至于在药性发作之初,痛感的增加并不是一下达到最高,而让人误以为有可能承受得住疼痛的侵袭。却要在以后的漫长过程中,始终恐惧着痛感扩大的无休无止,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解脱的机会。

每一分钟的感觉都比以前更坏。这种境足以令最坚强乐观的人感到绝望。

宁宸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竭尽全力想要保持身体静止不动。可是那连绵不断的如丝细雨却永不停息地带来尖锐刺骨的可怕疼痛,使他的身体无可控制地不停颤抖、挣扎、痉挛、扭动,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使紧贴在身体上的湿衣与敏感的肌肤来回摩擦,带来更大、更多、更直接、更无法忍受的巨大痛楚,让他每一秒钟都在渴求立刻失去神智。

他可以勉强控制自己不再大声惨叫,却无法制止喉间压抑不住的尖锐呻吟。

大颗的冷汗从身体各迅速地冒出,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水流里。

后悔。宁宸从来没有过如此后悔。

如果早知道自己会遇到这样的境,他真的情愿选择放弃骄傲。在凌驭日面前赤裸身体虽然让他感屈辱,可是总胜过忍受这样残酷的折磨。对于他异常敏感的身体而言,衣服现在已经成了最多余最想摆脱的东西。

「晨阳,知道药效会持续多久吗?」凌驭日的声音远远传来。

持续……多久?宁宸充满希望地抬起头,渴望着一个比较仁慈的答案。透过迷蒙的重重水幕,宁宸依稀可以看到凌驭日脸上的淡淡笑容,也感觉得到笑容里淡淡的恶毒意味。

凌驭日正在享受他的痛苦。这一点无可置疑。

「很想知道吗?」凌驭日唇角轻扬,勾起一抹愉快的弧度,「可是我不会告诉你。可能是一天,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一年。这种没有希望没有止境的漫长痛苦更加难熬是不是?也该轮到你尝尝这种滋味了。公平,是你自己要的。」

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坚固的大门在凌驭日身后砰然关紧。

这是宁宸有生以来最难捱的漫漫长日。

在锥心刺骨的无尽疼痛中,向来精准的生物钟失去了刻度,再也无法感受时光的流逝。

他只觉得时间仿佛一直于停顿,一个白天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而在这漫长的时间洪流中,没有光明,也没有希望,更没有一分一秒喘息和松懈的机会,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和黑暗,无休无止的折磨和忍耐。

身体因为体力的耗尽而放松,又因为疼痛的袭来而绷紧,没有一块肌肉还肯听从意志的命令,这使得宁宸再也无法保持站立的姿势,只能无力地悬吊在铁链上听天由命。

期待着昏迷,甚至是死亡,来使这一切彻底结束。

昏昏沉沉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宁宸突然感到水流似乎停止。

没有力气抬头,宁宸勉强睁大眼睛,被冷汗和水迹模糊的视线四下游移,证实了自己身体的感觉。

终于……结束了吗?

宁宸轻轻动了一动,衣料的摩擦仍然带来疼痛,却不再象以前那样无法忍耐。

大概真的是熬过去了。

宁宸缓缓调整呼吸,约略活动了一下四肢来检查身体的状况,接着并没有做出更多的举动,而是开始放松全身地尽量恢复体力。

依然是无力地低垂着头,紧闭着眼,虚软地吊挂在空中,表现出一副筋疲力尽的放弃模样,宁宸开始考虑脱身的计划。

虽然地牢里空无一人,他仍然小心谨慎地时刻伪装,不敢有半分松懈。

不用抬头就可以肯定牢里一定有全套监视系统。

宁宸太清楚凌驭日的脾气。他的报复从来都不肯假手于人,永远都是亲自动手,以便于好好享受报复的快意。正因为如此,他没有理由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地牢里承受折磨,肯定会通过监视系统在一旁悠闲地观看。

在这种情况下逃脱是不可能的事。

头脑比身体更高级。宁宸再一用亲身经历证实了这个说法。

在身体还停留在酸软无力的半瘫痪状态时,宁宸的大脑早已迅速恢复了清醒理智的正常运作,飞快地设计了无数个脱身方案又一一否决了它们。

目前的境实在太恶劣:锁在地牢,双手被铐,受到监视,而且身体一时还不可能马上恢复到正常的水准,既承受不了太多的体力消耗又不可能在动手格斗时占到上风。

在这样的情况下逃走真的很难。

但是宁宸实在不想继续留在这里等候凌驭日的下一轮报复,他想象不出凌驭日还会使出什么手段,也不想再给他机会尝试。

在自己有足够的力量与他对抗之前,宁宸本就不想与他有任何正面的交集,更何况,现在自己于绝对的弱势。

渴望平等,酷爱自由,不愿受到任何人的控制与摆布,尤其是正囚禁着自己的那个人,更加不可以。

垂着头,平稳地呼吸,不动声色地悄悄活动身体,找回手脚的灵活和力量,同时,保持无力行动的虚假状态。

通过温度的微小变化判断出黑夜即将降临,宁宸知道行动的时间到了。

凌驭日与他一样喜欢在夜里活动,在夜里比白天更兴奋更有精力。宁宸知道他会在白天解决一些不得不理的琐事,比如暗夜的事务,而把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情留到夜里,比如游乐,比如冒险,还有,征服自己。

偏偏宁宸最恨的就是向人屈服,无论因为什么,无论是谁。

必须在他重回地牢之前离开。

宁宸不得不庆幸自己曾经跟随过凌驭日很长一段时间,这使得他可以充分了解凌驭日的生活规律和个人习惯,在关键时刻可能正好救了他的命。

开始行动。

无论要做什么,第一步都要先毁掉监视系统。

当然,比这排得更前的步骤是:要把监视系统找出来。

虽然一直低垂着头,可是凭着刚进地牢时的留心观察,宁宸早已经大致推断出了监视系统的位置。

这间地牢十分老旧,加装什么新的设备一定分外惹眼,必须借助原有的东西加以掩饰。而地牢里面四壁空空,家俱全无,要装什么也只有可能安在壁灯上面。

可是壁灯有两盏,他下手的机会却只有一。

赌一把吗?

胜率是百分之五十。赌注是自己获得自由的机会。

这个赌注太大,他输不起。

宁宸吸一口气,突然抬起头,睁开眼睛,对着左侧的壁灯冷冷地问:「凌驭日,看够了没有?」

地牢里果然响起凌驭日的笑声:「已经醒了?都不给我机会叫你起床。」

宁宸的心里轻轻一颤。

太熟悉了,这句听过不知多少的话。凌驭日每说它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宠溺的笑,语气中流露出三分遗憾七分赞赏。

是受了体力不支的影响吗?精神一直不够集中,思维总是回到过去。

「很好的节目,很好的安排,你满意了吗?」猛然甩头抛开捣乱的回忆,宁宸一字一句地说,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挑衅。

「当然满意。晨阳,你都不知道你的表演有多精彩。」凌驭日戏谑地轻笑,回答得针锋相对。

好极了!宁宸在心里兴奋地大叫。

终于找出了镜头的准确位置!

凌驭日说他很满意!

可是刚刚那句「你满意了吗」,宁宸故意没有说出声来。

事实显而易见,摄像镜头就装在左侧的壁灯上,凌驭日才会看到他说话的唇型,并且误以为线路出了问题而暂时听不到声音。

努力压抑下喜悦,宁宸装出一副被激怒的神情高声大叫:「你以为……」仍然只说了前半句,后面用无声的口唇动作代替。

只不过这一的目的有所不同,配合着激动的情绪,宁宸把嘴唇的动作放得很快很乱,让人无法辨认。

「你在说些什么?」不出所料,凌驭日没有看清他说了什么话。

「这么先进的有线监控设备也会出故障?被水淹到了吗?」宁宸一脸不屑地冷笑着反问。

凌驭日沉默了一下,大概是在检查自己房里的设备。

「你那个澡洗得太久,连你那么厉害的杀手都支持不住,区区线路又怎么受得了?」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却又在无意中为宁宸提供了关键的答案。

很好。果然是有线。宁宸眼睛一亮。

必需的资料都知道了。左侧的灯。有线设备。

唯一剩下的事就是把它从线路上拆下来。

曙光在望。

宁宸从来都不知道说话也会这么累。

自己双手被缚地受制于人,每一分表情每一个举动都被人一览无遗,而对方却高高在上的悠游于外,看不到他的任何行动任何反应。这种极度不平等的被动境本来就让人压抑难耐,更何况他面对的还是一个比自己更强的人。

凌驭日的优秀和强势始终都给他带来极大的压力。即便在宁宸的精神和体能都在巅峰状态时,与凌驭日正面对垒都足以令他精疲力尽。

长时间保持悬吊姿势引起的肌肉僵硬,受疼痛长久折磨带来的虚弱疲惫,因饥饿与紧张对抗导致的体力不支,使得宁宸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够维持清明理智的思维和灵活敏锐的反应。

小心翼翼地与凌驭日来往对答,宁宸刻意在表情和语气中带着几分轻微的挑衅,成功地激得凌驭日按捺不住地反唇相讥,始终没有中断两人之间的对白。

宁宸的目的就是让他一直保持声音监控系统的开机状态。

这是他了解外面情形的唯一途径。

体力已经开始渐渐恢复,宁宸明智地隐藏了身体的真实状况,把头靠在手臂上,仍然伪装出无法站立的半悬吊姿态,说话的声音里也隐隐流露出中气不足的迹象。

既然已经于劣势,就要充分利用劣势的条件。

凌驭日的自信与骄傲是他的优点,同时也是他的弱点。看到宁宸一副软弱疲倦的可怜模样,误以为他还没有恢复行动能力,凌驭日很容易因此而放松戒备,给宁宸留下脱身的机会。

至少也会使他在说话的时候精神松弛,在无意中透露出有用的信息,给时刻留心的宁宸提供宝贵的资料。

过了十几分钟,全神贯注于伪装和对话的宁宸突然听到一阵清晰的滴嗒声。

终于等到了啊。宁宸顿时如释重负。

晚上七点。声音里表达了一个讯息。

发出声音的是凌驭日房间里的闹钟。

那个闹钟全世界只有一只,黑色,手表大小,重五十克,报时的声音不是铃声而是摩士电码,是宁宸在「暗夜」的装备组受训时的毕业作品,刚一做好就被凌驭日抢了去用,一直放在凌驭日的卧室里。

原来那只闹钟真的还在。宁宸有些轻微的失神,脸上不知不觉掠过一抹混合了欣喜和怅然的复杂神色。

虽然自己等待的就是这只钟的报时,但宁宸也只是凭着直觉赌一赌运气,并没有把握肯定凌驭日没把对自己的怒火发泄在这只闹钟身上。

看来凌驭日给它的待遇要比我高得多了。宁宸淡淡一笑,不乏自嘲意味地想。

他没有再说什么话。

目的已经达到。精确掌握时间是行动取得成功的重要条件。受过严格专业训练的宁宸对时间的变化极其敏感,头脑里的生物钟走得极准,不需要通过什么工具来掌握时间。刚刚,他只是需要对表。

七点是凌驭日雷打不动的网络会议时间,他会到书房理每日的组织事务,时间可长可短,通常的情况是一小时左右。

也就是说,可以用来逃走的时间是一个小时。

不算富裕,可是也只好将就。

壁灯里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宁宸屏息地等待了两分钟,才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无辜表情抬头轻问:「怎么不说话了?」

没有回答。

不能再等了。每一分钟都不能浪费。

宁宸站直身子,活动一下手足,开始行动。

吸气,站直,对锁链的弹性做了最后的测试。宁宸再吸气,手臂用力下挫,修长的身体猛然绷紧伏低,弓身顿足,借着弹簧的反拉之力轻捷地腾身跃起,一个凌空翻转,双手准确地抓在精钢锁链距离末端两尺的位置上。

借着这一翻之势,宁宸随着锁链摇摆的去势曲身发力,荡向房间右侧的墙壁,双足在石壁上用力一蹬,黑色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就在速度将尽的弧线最高点,蓄势已久的双足陡然夹住左墙上方的壁灯,发力一绞,将整个壁灯从墙壁上生生扭了下来。

毫不停留地继续向回反荡,双脚迅速地向前踢出,将夹在两脚间的壁灯在墙上砸得稀烂,碎裂的玻璃落了一地。

一气呵成。

动作轻盈敏捷,过程流畅连贯,没有任何衔接停顿,仍然不失为一流杀手的上佳水准。

可是在全部动作完成之后,宁宸却吃力地垂首剧烈喘息,紧握铁链的双手微微轻颤。

太勉强了。

时间太短,体力还没有恢复到最佳状态的一半水平,爆发力差强人意,耐久力却不堪一提,就连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都会累成这样,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可是没有退路。

要么坚持,要么认输。一共只有两个选择,宁宸连考虑都不用考虑。

喘息稍微平定,宁宸轻轻地弓身摇摆,借势腾身上翻,纯以腰力控制着双脚挂在腕间的锁链上。

双手紧抓住铁链,用力将身体向上拉伸,宁宸在壁灯凌乱的骨架中选择了一枝粗细适中的铁丝,用牙齿咬住拆下,衔在嘴里。

第二步完成。

喘息,平静,放松下落,摇摆蓄势,弓身发力,宁宸再一漂亮地凌空翻身,用双腿绞住锁链倒悬在空中,咬着铁丝对准手铐上的锁孔,聚精会神地开始第三步工作。

见鬼的凌驭日!

努力尝试了好几分钟还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宁宸忍不住暗自抱怨凌驭日喜新厌旧的讨厌习惯。

凌驭日天性好奇,喜欢新鲜刺激,闲来无事就常常搜罗一堆稀奇古怪的新产品新科技来消磨时间,而他玩乐的结果就是「暗夜」里上至智能控制系统下至洗手间里的暖风机全都有机会频地更新换代。

现在看来就连手铐也不例外。

这个锁还真的有点古怪,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

宁宸一边皱眉一边跟这副不好对付的手铐继续奋斗,一边着急时间的无情流逝,更着急自己体力的急剧消耗。维持这个倒挂的姿势开锁十分辛苦,才不过几分钟工夫,宁宸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满头的汗珠不停地向下直滴。

又过了好几分钟,喀的一声轻响,手铐终于应声而开。

宁宸如释重负地长长吐出一口气,甩掉困了他一天一夜的钢铁桎梏,也懒得恢复头上脚下的正常姿势,就这样倒挂着从铁链上缓缓滑落,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真的好累。

整整一天一夜没吃到任何东西,身体在迫切地要求补充能量。可是这间空荡荡的地牢里连老鼠蟑螂都找不到半只,更别说其它能进嘴的食物了。

居然连牢饭都没人给送。

啊,怎么忘了这样东西!

宁宸脑中灵光一闪,闭着眼睛在身上摸索了一阵,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软得看不出形状的小小包装。

是那块最后的情人节巧克力。

爱吃吗?曾经有人看着他捧住纸盒放怀大嚼的样子,满眼笑意地问。

当然爱吃。因为是你买给我的。抿唇自语。

为什么偏偏喜欢这种甜得腻人的牌子?苦的味道才纯正啊。曾经有人皱着眉头咽下被他硬塞到嘴里的褐色物体,困惑不解地问。

巧克力是糖吧?糖不应该是甜的吗?扬眉反驳。

你喜欢,它就会给你带来幸运。曾经有人在他整装出发的时候,微笑着把一只精美的纸盒塞进他满满的箱子。

真的吗?是不是又在耍我?抬眼笑问。

可是从那以后,每行动时他都会把一块巧克力放在贴身口袋里。

淡淡地苦笑,宁宸收起沉迷在回忆中的纷乱思绪,撕开塑料包装。

看来它就算不能带来幸运,至少也能在关键时刻救一救急。宁宸很现实地想。早知道不如带上一整盒了,还能当一顿饭。

一块半寸见方的糖果吃到空空如也的肚子里,作用只能是惹得肠胃叫得更响。

不过从理论上说可以补充7卡的能量。

接受自己的心理暗示,宁宸振作精神,站起身子,开始寻找脱身的途径。

第四章

第一个选择是门。

宁宸屈指在门上轻轻一弹,声音低哑而沉闷,一听就知道是实心的,而且厚度相当可观。

门锁是牢房专用的单向内嵌式,房间里面连锁孔和把手都没有,门与门框间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下手的地方,除了炸药大概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打开。

宁宸可不想用这么惊天动地的方式打开大门。就算想也变不出一星半点的炸药来。

当场否决。

第二个考虑的是窗子。

因为房间在地下,窗子紧贴着天板,只有窄窄的一条,高度勉强能容一人俯身爬过。

这个高度倒也足够了。

宁宸纵身跃起,用手撑住窗台,隔着窗口的铁栅向外打量,没多少力气就找到了两条在不远晃来晃去的大尾巴。

藏獒虽然凶猛厉害,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对付。宁宸沉思地想。可是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简单――这种保安规格可不大符合暗夜的标准。

还能有什么机关呢?哼,好象也没什么新样。

宁宸对着铁栅仔细研究了一下,拔下一根头发丢了上去,毫不意外地看见铁枝上闪起一蓬明亮的浅蓝色火,那根头发在淡淡的焦臭味道中迅速地变成了一团黑炭。

就知道是高压电!

低骂一声,宁宸沮丧地松手落回地上,看着自己从头到脚无一不湿的身体无奈地叹气。

高压电这一招虽然简单得要命也过时得要命,可是用来对付混身湿透的自己,倒还真的是管用得要命。

存心让自己面对着简单的防卫却只能束手无策,凌驭日的安排真的够绝,亏他怎么想得出来。

只好放弃。

门不行,窗子不行,天板由沉重的整块大石严密拚合,墙壁厚实得足以让最好的穿墙高手望而兴叹,宁宸冷静地游目四顾,绝不气馁地耐心寻找着可能的出路,终于在看到地上的水渍时眼睛一亮。

怎么居然忘了这个!

这座城堡的建筑时间约在三百年前,那时的应用科技还简陋得很,根本就没有电力供应,机械动力少得可怜。因为正好有一条地下暗河流经此地,城堡的设计师聪明地利用了白白送上门来的现成能源,在城堡的地下建造了完善了水道,使得城堡的大部分设备都由水力推动。

因为觉得好玩,凌驭日翻修城堡时有意保留了这些遗迹。而且真的曾经一时兴起地改建过园的喷水池,把原有的假山改成了水压动力喷泉。

那一整套压力系统还是宁宸亲手设计的。

那个专制又任性的凌驭日啊,只要自己的兴致发作,根本就不知道考虑别人的死活。就为了他自己想玩,也不管宁宸当时正在接受暗夜里最难应付的全天候魔鬼训练,硬是逼他按着自己的构想设计喷泉的压力水轮机图纸,还美其名曰是什么机械才能测验,害得宁宸熬了两个通宵才打发掉他,还差点因此没通过第二天的体能测试。

真受不了他!宁宸现在回想起来还忍不住摇头。凌驭日想玩就自己去玩好了,干吗老是非要拉着他不可?害得他自从离开暗夜之后就再也不敢回忆过去,因为好象他的每一个记忆之中,都有凌驭日的影子在纠缠。

学习,训练,测验。生活,游戏,冒险。甚至睡眠。

无时无地,无所不在。

简直是阴魂不散。

恍然惊觉自己的失神,宁宸猛地摇头甩开凌驭日的影子,开始集中精力回忆当时的资料。

因为曾经被逼着下过一番钻研功夫,宁宸还能大致记得喷水池的位置和结构。设计的时候,为了让喷泉能喷得高点,凌驭日坚持要求宁宸扩大水道的出口,好让水轮的叶片更大,动力更强。当时宁宸只觉得他无聊,现在才由衷庆幸他任性的坚持,否则叶轮的间隙可钻不过一个人去。

最大的问题在于,不知道情况在这几年中有没有变化。

可是似乎值得冒险一试。

因为喷水池的另一端就通向大海。

在破烂的壁灯骨架中选了一根最粗的铁枝,宁宸开始撬动下水口周围的石板,没多少力气就挖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大洞。伸手向下一摸,粗糙的石壁上满是苔藓,黯旧的颜色显示出古老的年代。探头看去,通道下方黑沉沉的,看不清究竟有多,只有隐隐的水声约略传来。宁宸了几分钟时间辨认水流的声音,凭着经验大致判断出这一段水道的高度和宽度,确定可以安全通过。

那就不必再犹豫了。

宁宸脱下湿透的衣服,扎紧衣袖和裤脚,尽量令里面充满空气,做成两个简易的气袋,沿着下水道小心地攀缘而下。

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见,也辨不清东西南北,只能顺着水流的方向一直前进。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水道好象长得没有尽头,水流好象慢得近乎静止,气袋的阻力好象大得拖都拖不动,每一样都在考验宁宸的信心和意志。

在第二袋空气即将耗尽的时候,终于可以看到前方的隐隐亮光。

兴奋地加速游到尽头,宁宸的一颗心象是突然掉进了冰水里。

狂喜骤然变成绝望。

恶梦成真。

宽阔的水道尽头,那架一人多高的水轮机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坚固的铁栅。

越是到了这种要命的时刻,宁宸在冒险生涯中培养出的镇定功夫和应变能力就越是被充分地激发了出来。

面对眼前的意外变故,宁宸发愣的时间绝没有超过一秒,立即恢复了原有的冷静,马上开始研究铁栅的状况。

铁栅建造得极其坚固,不存在徒手破坏的可能。铁枝的直径足足有三公分,也不可能将之拗屈变形,使铁枝的间隙变得足以令一个人通过。宁宸飞快地检查了一遍铁栅四周,发现整道铁栅可以通过滑道上下开启,只是被一把结实的大锁牢牢锁在了墙上。

有锁就好。宁宸庆幸地想。

世界上没有打不开的锁,成功与失败的分界仅仅在于你开锁的用时是否超出时限。凌驭日第一教他开锁时说过的话在耳边一闪而过。这句话用到此时此地,倒还真是该死的正确。

不得不承认,他好象很少有说错话的时候。

只是不知道打开这把锁会需要多长时间?

宁宸把手臂探到铁栅外面,迅速检查了一下锁孔的形状和大小,摸出从壁灯上拆下来的铁丝,在几根粗细不同的铁丝中选择了一支,插进锁孔里左右试探,聚精会神地开始工作。

由于精神的高度集中,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宁宸需要这样的空白――只有完全抛开紧急的形势,失败的后果,才有可能充分发挥自己开锁的水准。到了这样的危急关头,如果还不能定下心神,控制住心浮气燥的情绪,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是就算做到了这一点,好象也未必有什么用。

锁的结构超乎意料的复杂,时间一秒一秒地无情流逝,肺中仅余的氧气飞速地消耗。虚弱的身体难以承受缺氧的袭击,原本是稳定有力的手指也开始轻微的颤抖。

还是……没有成功吗?

一个念头再也无法控制地浮上脑海:难道真的就要死了吗?就在这个曾经成长的地方,就在这个曾经亲近的人身边,因为死亡……而不再离开?

恰恰在宁宸几乎要放弃希望的那一刻,一声清脆的弹簧轻响自水中传来。

铁锁应声而开。

连高兴的力气都没有,宁宸拚尽身上的最后一分力量抬起铁栅,双足在池底用力一蹬,以最快的速度迎向渴望已久的空气,以及随心所欲的自由呼吸。

头顶离水面只剩下半尺之遥,新鲜而甜美的空气已经触手可及,只要再过一秒,不,半秒――骤然之间,一股极大的力道从背后压上肩头,冷酷无情地把宁宸重新推回到池水的包围。

回肘,受制。反踢,落空。挣扎,失败。

无论怎样全力反击,那双强硬有力的大手始终如影随形般牢牢控制着宁宸的双臂,力气大得令人无法挣脱,迫使他不得不一直停留在水中,对近在咫尺的水面可望却不可及。

宁宸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人是谁。

除了他,别人不会有这么准确的判断,这么充足的耐心,这么强大的力量,以及,这么狠的手段。

缺氧的肺叶象是被人抽成了真空,胸腔仿佛即将爆炸一般剧烈地疼痛,身体本能地扭动挣扎,却因为力气的急剧丧失而没有任何意义。窒息的痛苦象潮水般席卷而来,忍无可忍的绝望促使宁宸徒劳地坚持着无用的努力,直到身体失去了最后一分力气,软弱无力地在水中随波漂浮。

原来不能呼吸的死去,竟是如此的痛苦……这也是,他要我尝到的滋味吗?

为什么?难道这样的遭遇,我也曾加诸于他的身上?

重重的疑问随着意识的不断丧失而渐渐陷入迷雾,眼前变成一片黑暗。残存的感官模糊地认知到身体的被动翻转,接着,一片柔软而温暖的触感覆上了冰冷的双唇。

一股带着熟悉气息的温暖空气自微张的唇间流过,给即将失去生气的身体注入了新的生机,也缓和了胸膛间烈火灼烧般的痛楚。

意识刚刚开始恢复,空气的供给再度断绝。那片温暖的触感在唇间微微停留了一下,缓慢但坚定地向后移开。神智仍然是一片模糊,出于求生意识的驱使,宁宸本能地向上扬头,努力追随着宝贵的氧气,没有一丝犹豫地送上了自己的双唇。

让人安心而渴求的空气再度流入。

但是这一,随之而来的不再是简单的碰触与覆盖,柔软与温润,而是霸道的入侵与占领,激烈的需索与掠夺,火热的辗转与纠缠。

好不容易才拚凑还原的神智重新裂成无数碎片。

这是……吻吗?

困难地试图保持清醒,宁宸来不及思这一动作的含意,胸腔里熟悉的闷痛已经在提醒他即将再度面临窒息的危险。

挣扎,双手仍然受制,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抗。

摇头,依旧无法摆脱紧追不舍的纠缠。

徒劳地尝试了几,宁宸在重新陷入昏迷之前,狠狠地一口咬下。

恍惚中仿佛听到一声模糊的闷哼。

紧接着,可以感觉到身体向上的移动,冬日里夜风的寒冷,和终于恢复了自由呼吸的畅快。

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充足而新鲜的空气,宁宸睁大眼睛,对上了一双黑如暗夜,却又亮若星辰的沉眼眸。

「每对于我的给予,你都是如此回报吗?」依然优雅的声音里隐隐透出一丝冰冷。

胸膛仍在激烈地起伏,宁宸狠狠瞪向凌驭日近在眼前的俊脸:「你刚刚想要干什么!」

「生气了?」凌驭日戏谑地轻笑,「刚刚好象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吧?」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气!

宁宸冷冷地看着满脸笑意盎然的凌驭日,紧绷着脸一言不发,眼睛里闪动着愤怒的光芒,脸上却因为羞窘与气恼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看见宁宸微红的脸色和恼怒中混合着尴尬的神情,凌驭日的笑容更惬意了。故意做出一副细细回味的模样,凌驭日轻轻舔了舔嘴唇,低笑着说:「好香的味道哦。」一边满意地欣赏宁宸刹那间脸涨得通红的狼狈神态,一边抢在他发火前紧接着道:「好熟悉的巧克力香味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只吃这一种牌子?」

你居然……还记得这个牌子吗?宁宸微觉意外地抬眸,清亮如水的目光在凌驭日脸上转了一转,又低低垂了下来。

看着宁宸依稀如昨的清澈目光,凌驭日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浓浓的酸涩,语声也不觉冷淡了几分:「如果你对于我的忠诚,能比得上对巧克力牌子的一半,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是吗?

宁宸再度抬眸,直视着凌驭日冰冷沉郁的表情,唇边缓缓浮起一抹分不清是嘲讽还是自嘲的笑意。

原来,我为什么只选择这一个牌子,你一直都并不明白。

那我们现在的纠缠,还有什么意义?

继续逃离的意识,在刚刚的昏眩迷乱过后,再度苏醒。

敏感地觉察到宁宸的意图,凌驭日警觉地向前逼近一步,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手臂环绕过宁宸的身体反剪着他的双手,使得宁宸整个人完全被限制在他的怀里。以一种外人眼中亲密无间的姿态,凌驭日修长而健美的身体紧紧贴靠着宁宸同样修长却略显纤细的身形,将他整个人压在出水口旁边的池壁上,丝毫无法动弹。

宁宸明智地放弃了与他全力抗衡的打算。

他的体力不如凌驭日,在两个人的贴身缠斗中从来占不到上风,一直都是。

裸露的四肢碰到背后的石壁,粗糙而坚硬的触感带来微小的不适,宁宸无意识地轻轻扭动了一下,换来凌驭日更加收紧双臂的反应。

可是这一个动作却更象拥抱,感觉不到警告或是压制的意味。

一点锐利的精光在宁宸眼中飞速闪过。

接连打了两个寒战,宁宸的身体开始轻轻地颤抖。为了取暖,尚存有限自由的双腿在水中来回踢动,光裸而结实的长腿无可避免地隔着一层湿透的布料与凌驭日的双腿碰触交缠,更带动得上身一直轻微地扭动,使得近乎半裸的白皙胸膛紧贴在凌驭日胸前来回摩擦,又引发了一轮新的战栗。

「很……冷吗?」凌驭日紧紧环抱着怀中不大安分的俘虏,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压抑。

宁宸不答,只是仰起了头,眼中的光芒混合着痛苦与忍耐,骄傲与倔强,明亮得让人心跳。原本就皎如白玉的脸颊由于寒冷,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同样是苍白如纸的双唇带着轻轻的颤抖微微开启,却仍是勉强地挂起一抹若无其事的淡淡微笑。那抹惨淡却高傲的笑容映着他眼中闪亮的光芒,竟有一种让人呼吸停顿的美丽。

宁宸一定不知道他这个样子有多么诱人!凌驭日的心里砰然一跳。

怔怔地呆望了片刻,凌驭日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低头狠狠地吻了下去。

这一的吻,起初依旧是粗暴的侵占与霸道的掠夺,后来却因为微弱的回应,变成了更加狂乱的无穷需索,更加火热的辗转吮吸,更加激烈的唇舌交缠。第一得到宁宸的回应,尽管那反应生涩而笨拙,却仍然足以使凌驭日地沉迷陶醉。

热烈的吻中,强硬的挟制渐渐化成紧密的交缠,彼此的相拥。失去控制的身体在水中翻转漂荡,滚动浮沉。

正在激烈火热的忘情时刻,宁宸陡然抬腿,一个力道十足的膝撞狠狠顶上了凌驭日的小腹,双手同时用力猛推,还不待猝不及防的凌驭日清醒过来,已经将被他刻意引领进出水口的凌驭日推进了水道,自己则趁势飞退到洞口,一把拉下了洞口的铁栅。

等凌驭日回过神来匆匆冲到洞口,宁宸早已锁好了铁栅,远远地退到几步之外,隔着柔波荡漾的清澈池水,清亮的眼中笑意如水般缓缓漾开。

真美。尽管正因为上当而怒火高涨,凌驭日仍是禁不住暗自赞叹,同时心里又有些好笑:想不到这个骄傲倔强的小男孩居然也学会了使美人计!

可是又有谁能不上钩呢?对着那样的笑,那样的眼。

看着凌驭日难得一见的失败受挫,宁宸扬手屈指一弹,将一枝细小的铁丝遥遥射了过去,做了一个示意公平的手势,回身游向水池另一侧的水道。

这样的公平足够了吗?

你不能呼吸,我也不抬头换气。这边有锁,那边又何能例外。相同的境,一样的工具,就让我们来一场公平的对决吧。赢了,我得回自由;输了,也甘心无悔。

你大概不知道吧,我一直都在期待能抛开所有,与你一较高低的那一刻。

紧张的屏息,全神的思索,灵巧的动作。

碰触,试探,转动,按压。

相同的思路,相同的手法,相同的反应。

因为一个人是老师,而另一个人是学生。

遥遥的隔着水池,两侧同时传出一声轻响。

胜负已分。

宁宸迅速打开铁栅,进入水道,又把沉重的铁栅重新锁好,对着堪堪赶到的凌驭日挥了挥手,愉快地顺流而下。

世界上没有打不开的锁,成功与失败的分界仅仅在于你开锁的用时是否超出时限。这还是你教给我的。

这你超时了,老师!

从水道跃入大海的那一瞬,宁宸再一体会到重获自由的喜悦。

翻身仰泳,顺便回眸看向身后的城堡,宁宸意外地发现凌驭日物竟负手站立在城堡的围墙上,高大的身材被星月的微光映成一个黑色的剪影,混身的水湿并不能够给他的优雅与从容增加丝毫的狼狈,反而因为衣物的贴身越发显得挺拔刚健。黑沉暗的夜空中,凌驭日在新月的如水清辉下昂然静立,竟仿佛一位君临天下的帝王,充满自信地悠然俯视着自己的领地和所有物。

这里面,也包括我吗?宁宸忍不住自问。

感受到宁宸凝望的视线,凌驭日淡淡微笑着向他挥手致意,脸上看不出丝毫遭遇失败的沮丧。

清冷的夜风中,凌驭日平静从容的声音遥遥响起:「这一你赢了,晨阳。但是你不可能永远逃开。我最多只给你三机会,我们……下再见。」

悠然淡定,胸有成竹。

一股寒意自宁宸心底悄悄浮起。

太了解他自信背后的强势与实力,太清楚他平静底下的兴奋与坚决,宁宸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地陷入了凌驭日的追猎游戏。

可是你知不知道呵,我的逃开不是为了逃开,而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再也不必远远地逃开。

一直期盼着再也不用逃避某个人,某件事。

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正是你。

第五章

夜幕低垂,街道上华灯璀灿,行人如织。

空无一人的店堂中,顾岚正独自靠在沙发上呆呆发愣,一名白发苍苍的年迈老妇推门而入,颤巍巍地穿过店堂,径直绕过柜台,向楼上走去。

「夫人,夫人!楼上是私人住宅,不卖东西。」顾岚连忙出声阻拦她冒失的行动。可是那老妇理也不理他的叫喊,就象根本没有听见一样只是低头上楼,转眼就已经上到了一半。

「夫人!私闯民宅是违法的。」看到自己的劝阻无效,顾岚的措辞严厉了起来,同时匆匆地站起身,追着老妇也上了二楼。

「夫人,你……」到了嘴边的警告被一道熟悉的清冷目光逼回了肚子里,顾岚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龙钟老妇挺直了腰,甩掉了假发,扯下了脸上的尼龙面具,摇身变成一个英俊挺拔的年轻男子。

「宁宸?」 顾岚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突然现身的至交好友,满脸的疑惑不解,「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却让杜云飞用什么神偷密码转达你的消息?他说你七天前就动身回来了,怎么在路上耽搁了那么久?」

「顾岚,我现在太累,等我睡醒再跟你细说好不好?」宁宸的声音低哑而疲倦,苍白的脸上隐隐透出极度疲劳的憔悴痕迹,一边头也不抬地继续穿过卧室向浴室前进,一边随手将脱下的衣服沿路丢了一地。

「睡觉?现在可是晚上啊!」顾岚诧异地问。

站在浴室门口,宁宸转身回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我知道。」接着便回身推门而入,把一脸迷惑的顾岚丢在门外。

宁宸到底遇到了什么?顾岚坐到宁宸的床上,望着浴室的门皱眉沉思。

相交四年,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宁宸象今天这副模样。以往不论接到难度多大的案子,不论费多少时间完成工作,宁宸总是能一身清爽地轻松归来,若无其事地坐在店堂里嚼着随身携带的巧克力糖,和他闲聊一路的风景见闻,人情风物,一派旅游归来的悠闲自在。可是这一,他简直就象是刚从索马里逃出来的难民。

不管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跟那个凌驭日有关。顾岚不假思索地下了结论。

好象也只有他才会给宁宸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真的好想知道那个家伙又对宁宸搞了什么名堂。

沉思良久,顾岚头痛地放弃猜测,决定还是等宁宸睡醒后听他亲口叙述。这才发现宁宸已经进去了很久还没出来。

「宁宸?」顾岚隔着浴室的门试探地轻喊。

浴室里无声无息。

「宁宸!」声音提高了八度。

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顾岚焦虑不安地起身去推浴室的门,发现门在里面反锁着,立刻毫不犹豫地破门而入,才发现宁宸根本就安然无恙,正斜斜地躺在浴缸里酣然沉睡。

看着宁宸仰躺在浴缸里沉睡不醒的模样,顾岚不禁又是意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既意外只肯在白天浅浅入眠的宁宸竟会在黑夜里睡得叫都叫不醒,又好笑他居然在洗澡的时候都会睡着,倒象个玩累了回家的小孩。可是看着他明显消瘦的苍白脸颊,眼睛下方的淡淡黑晕,顾岚也知道他这几天一定是吃了太多的辛苦,经历了太多的紧张危险,才会一回到安全的家里就放松地安心入眠,甚至连洗澡的短短时间都支持不住。

暗暗叹了口气,顾岚把宁宸从已经半冷的水中抱了出来,简单擦了擦身上的水滴,轻轻放回到床上。就在帮他盖上被子的时候,顾岚的目光突然一凝,停留在宁宸的手腕上。

白皙光洁的手腕上,有一圈新伤初愈的明显痕迹。

不需要太多经验,顾岚一眼就可以看出那圈带着密密针孔的青紫色淤痕是怎么来的。

这……也是凌驭日干的吗?紧盯着宁宸手上的触目伤痕,顾岚的眼中闪起熊熊怒火,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宁宸从昏昏沉睡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混身轻松地伸一个懒腰,宁宸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静静坐在床头的顾岚。

「顾岚?你怎么在这儿?」宁宸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子,一边瞄瞄窗外的太阳,「还没到打烊的时间吧?」

「我今天没开门。」顾岚沉着脸说,「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吗?宁宸缓缓靠回床头,脸上现出回忆的神情,一抹微带怅惘的苦笑浮上唇角。

能告诉顾岚什么呢?准备了生日蛋糕、尖铐和南美毒蜂的陷阱,地牢里漫长而难熬的一日一夜,两徘徊在死亡渊的恐惧与绝望,混合着渴求与痛苦的矛盾吻,还有,好不容易重拾自由后面临的威胁与压力,以及七天来一直紧追在身后的天罗地网,无孔不入的跟踪与监视?

有的不想说,有的不该说,还有的……说不出。

与凌驭日的无尽纠缠是自己的选择和命运,不管遇到了什么,又有什么理由把朋友也卷进来?

沉吟良久,宁宸平静地抬起头,用一句最简洁的话总结了这几天的经历:「任务失败了。」

顾岚冷冷白了他一眼:「废话!我是问你跟那家伙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啊。行动失败,我就回来了。」宁宸若无其事地回答。

「是吗?」顾岚一把抓起宁宸的左手举到眼前,「这就是你的没什么?」

宁宸的目光微微一黯,想缩回手,顾岚却紧紧地抓着不肯放开:「他对你做了什么?」

宁宸淡淡一笑:「如果真有什么,我还能完整无缺地回来吗?」

顾岚一言不发地看着宁宸,过了半天才说:「你怕我为了你的事重出江湖?」

宁宸态度坚决地抬头与他对视:「自己的仗自己打,这还是你说过的。」

顾岚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勉强你。可是我会通知云飞停掉你的信箱,在事情解决之前不再替你接任何生意。」

「有必要吗?」宁宸一脸的不以为然,「难道要我因为他什么也不做?用不用整天把我关在屋子里不出大门?」

「你不说我也知道,这的生意是他的圈套对不对?」顾岚沉声道,「他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份和职业,掌握了与你联络的方式,就可以随时利用生意再给你布下陷阱,你不可能每都这么幸运。」

宁宸想了一想,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我倒是忘了还要退还他的订金。」

顾岚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云飞没告诉你吗?他已经付清了余款,日期就是你动身回来的那一天。」

宁宸怔住。

不肯让我放弃吗?居然连退款都不接受,一定要迫使我完成这笔生意?

难道……你就不怕我会真的杀了你?

「宁宸。」

听到顾岚的叫声,宁宸从满桌的枪械零件中抬起头,回身看向门口。

顾岚左手托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蛋糕,右手端着一壶红茶走进屋子:「难得有个假期,你可不可以有点度假的意识,别天天忙得比出任务时还厉害?一起来就去地下室玩枪动剑,然后整个晚上都跟这些机械零件泡在一起。上个星期拆锁还没有拆够,现在又改装起枪械来了,你就不知道累吗?」

宁宸有点无奈地笑了笑:「每一看到凌驭日,我都会觉得自己还跟他差得很远。我不希望跟他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谁叫你非要坚持……」顾岚说了一半就摇头闭上了嘴,知道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服宁宸,多说也是白费力气。

丢下手里改装了一半的长程狙击枪,宁宸接过茶杯长长叹气:「快一个月了,你还是不让我接案子。再这样下去,我的身手会退步。」

顾岚毫不动容地喝着红茶,淡淡地说:「你要实在是闷,就替云飞接一件案子好了,也好出去散散心。」

宁宸不感兴趣地笑了笑:「从杀手到小偷,真是越做越回去了。下你会不会让我改行去卖白粉?」

顾岚也笑了:「云飞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他一定要求跟你决斗。」

宁宸扬眉道:「他既然这么看重他无影神偷的声誉,怎么放心把案子交给我。他就不怕我这个业余小偷失手砸了他的招牌?」

顾岚微笑:「这些日子他被一个难缠的小鬼搞得焦头烂额,实在是脱不开身。」

宁宸的脸上露出几分好奇:「云飞那么神出鬼没的家伙也有人缠得住?他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克星?这要是给人知道了,还不天天有女人上门向那人拜师求教啊?」

顾岚忍不住大笑:「云飞一时兴起捡了个流浪小孩,捡回家里才发现是个天大的麻烦。他已经被磨得够可怜了,你不但不肯帮忙,还这么嘲笑他,也不怕他听了气死。」

宁宸皱眉道:「最受不了给云飞帮忙,也不知他从哪儿找来那么多美女当助手,缠人得要命。他居然还乐在其中,玩的开心得很,真不知道他怎么还能把正事干得完。」

顾岚笑道:「放心,这他找的搭挡你一定不讨厌。」

宁宸漫不经心地耸耸肩:「说吧,什么案子。」

顾岚道:「你知道哈里・费迪南德这个人吗?」

宁宸点了点头:「南美最大的种植园主,家资豪富。每个人都知道他跟毒品交易关系密切,可是警方偏偏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顾岚道:「据说他刚刚买下了几种特殊毒品的配方。」

宁宸脸色一沉:「毒品?」

顾岚了解地一笑:「如果你偷得到,可以选择毁掉它们。委托人的条件是:不要让这些东西留在哈里手中。」

宁宸垂眼想了一下,抬头道:「好,我接了。」

「就知道你会接。」顾岚取出一只信封丢给他,「只要能让你活动一下身手,你才舍不得拒绝。」

宁宸收起信封,突然笑问:「这你怎么不担心会是凌驭日的圈套?」

顾岚站起身,微微一笑;「因为他们两个……是敌人。」

哈里・费迪南德曾经声称自己的玫瑰庄园是南美第一庄园。尽管有好事的记者通过种种考证,认为藏不露但实力惊人的翡翠山庄更符合南美第一庄园的称号,但是因为哈里的爵士头衔和喜欢张扬的个性,玫瑰庄园的名气倒真可以说得上是南美第一,甚至在整个美洲都数一数二。

哈里爵士喜欢热闹,爱出风头,既爱用豪阔大方的手腕来建立人脉关系,更需要用豪爽气派的架势掩饰自己的毒品交易,因此每年都会以种种名目举行几大型的社交活动。

例如这一,就是为了庆祝他的五十二岁生日。

玫瑰庄园的宴会厅坐落在主楼的东侧,虽然只是一层平房,看起来却仿佛比宫殿还要豪华气派。将近三层楼高的大厅装饰得金碧辉煌,古香古色的建筑风格与现代化的设施结合得天衣无缝,足可以为上千人的宴饮娱乐提供方便舒适的服务。

今晚参加舞会的来宾就接近一千人,使得整个宴会厅看起来人山人海,却并不显得十分拥挤。为了使宾客得到及时而满意的服务,大厅四周的各个角落中都设有服务区,上百名训练有素的侍者灵活地穿插其中,为客人送上需要的酒水饮料和点心食品。

大厅西南的一个角落里,有着一个半开放式的吧台。宁宸站在吧台后面,高高地卷起了衬衫的袖子,露出白晰而劲瘦的手臂,潇洒利落地上下抛动手中的调酒器,俨然一副调酒师的专业架势。

这个角落的位置极不显眼,却可以方便地观察到宴会厅的大部分情形,想来又是那位神秘搭挡的精心安排。

杜云飞这找来的搭挡十分能干。宁宸到达南美之后,一直都没有见到她本人,却在她的安排下取得了假的身份证件和专业资格证明,不声不响地变成了承办这生日庆典的礼仪服务公司中的一名雇员,堂而皇之地住进了玫瑰庄园。

在过去的几天中,宁宸已经不露痕迹地摸清了庄园的大致情况,掌握了地下保险库的位置和安全设施。

可是对于开启保险库的钥匙,却由于无法接近哈里爵士,一直难以取得关键的指纹。无奈之下,那位神秘搭挡只得设法安排他取代了今晚的调酒师,希望能在宴会上找到搜集指纹的机会。

整个晚上,宁宸一边调着酒,一边始终在留意哈里爵士的举动。他暗地里观察了半天,却发现哈里爵士用过的酒杯都有专门的保镖负责收走,并不由一般的侍者来理。

看来真的是无懈可击呢。宁宸不禁摇头轻叹。

「请给我来一杯……‘杀手’。」一个优雅有礼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语声轻而柔和,最后两个字却故意加重了语气,带着隐隐的调侃意味。

本来就一直在分心二用的宁宸,骤然间听到这熟悉得让他铭心刻骨的声音,身子忍不住震了一震,手上的力道失了准头,抛出的调酒器失控地斜斜飞出,落到了一旁含笑而立的凌驭日手上。

「啧啧啧,居然拿这个来招呼我?晨阳,有没有客人说过你的服务态度还需要改进?」

宁宸吸一口气,慢慢转身面对眼前的不速之客,漂亮的眼中满是戒备。

「一杯‘杀手’。」凌驭日重复,一边微笑着递过手中的调酒器。

宁宸紧盯着凌驭日看起来温和无害的淡淡笑容,稍微犹豫了一下,慢慢伸手去接。可是指尖刚触到光滑的金属外壳,凌驭日毫无预兆地突然松手,调酒器立时向下直落。宁宸本能地伸手一抄,刚刚把它抄到手里,凌驭日的手臂向前一探,轻轻松松就抓住了宁宸的手腕。

怎么就老是上他的当!宁宸咬着嘴唇用力一挣,没有能够挣脱,只得狠狠瞪了凌驭日一眼,低声喝道:「放开!」

凌驭日扬眉轻笑,满意地看着宁宸再度受制的气恼模样,手上连一点放松的意思都没有。「看着你重回掌握的感觉真好,晨阳。」

宁宸牵牵唇角,扫视了一眼人声鼎沸的大厅,冷冷道:「这就算掌握?」

凌驭日故意忽视他眼中的暗示,只是低头打量宁宸被自己握住的手,笑道:「这不是掌握,又算什么?」

宁宸目光转动,瞥了一眼受制的手腕,又看看不远三三两两的人群,暂时忍着气没有用力挣扎,却也没有放弃尝试的努力。

看着宁宸随时准备挣脱的模样,凌驭日手上一紧,突然加重了几分力道。宁宸痛得微微皱眉,却只是一言不发地冷冷看着他,眼里抗拒的光芒丝毫不减。

「有必要把我们的每见面都搞得这么剑拔弩张吗?」对着宁宸全神相抗的紧张状态,凌驭日不禁摇头轻叹,「你现在简直象一只竖起了背毛的小猫,看上去真的很可爱。」

毫不理会凌驭日轻松自在的戏弄口吻,宁宸紧紧抿着双唇,以不变应万变地始终维持缄默。

「为什么这么紧张?」话刚一出口,凌驭日的目光中忽然闪过一抹了然的笑意,「我保证,这可不是我设下的圈套。会在这里见到你,我也觉得很意外。」

真的吗?宁宸怀疑地看看凌驭日的表情,眼里仍然充满了不信任。「听说你跟哈里是敌人?」

凌驭日摇头失笑:「觉得我不该出现是吗?别忘了,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你来这里干什么?」宁宸冷冷追问。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呢,晨阳。」凌驭日微笑反问,「你来这里干什么?这一的目标,还是我吗?」

决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宁宸在心里告诫自己。

凭着对凌驭日性格的切了解,宁宸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行动目标,就算事情跟他没有任何利害关系,他也会给自己平空制造出一堆麻烦,就仅仅因为他高兴。

更何况宁宸也无法排除目标跟他有利益关系的可能性。

在弄清凌驭日怎么会出现在前任敌人的宴会上之前,宁宸可不敢对他与哈里爵士的关系掉以轻心。

玩归玩,笑归笑,凌驭日在公事上的铁面无情兼六亲不认是他早就见识过的。只要能够避免,宁宸还不想这么早就跟他正面冲突,更不想为了什么毒品配方跟他拚个你死我活。

「很希望是你吗?」略略思索了一下,宁宸淡定自若地抬眼反问,「我又怎么能让你失望呢?既然……你已经大方地付清了余款。」

听到宁宸技巧而含糊的回答,凌驭日忍不住低笑出声:「晨阳,没想到你的应对和口才居然进步得这么快!我记得你以前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从来没试过向我隐瞒任何事情哦。」

是啊,以前……宁宸的脸上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黯然。

「你以为只要你不说,我就没办法查得出来吗?」轻描淡写地丢下两句话,凌驭日看一眼宁宸面无表情的镇定反应,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是不是自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需不需要我帮你找几漏洞出来?比如说,你进入礼仪公司的途径?」

这一点会成为漏洞吗?疑问在宁宸脑中迅速地一闪而过。

由于不了解搭挡的身份来历和行事作风,宁宸无法确定在她的安排中会不会留下可供人追查的线索。但是面对凌驭日明目张胆的恶意要胁,他却决不会流露出一星半点示弱的姿态。

「是么?是从几时开始,你变得对自己调教出来的徒弟这么没信心?」宁宸不动声色地回答,「还是你觉得我当杀手当到现在,靠的全都是运气?」

「这么有自信吗?」凌驭日对着宁宸胸有成竹的表情研究了几分钟,终于放弃了这个把柄,转而攻击另一个弱点:「可是如果你的身份突然暴露了,猜猜会发生什么事?别怪我不提醒你啊,瑞奇的亲生哥哥卡洛尔也在这个宴会上。」

瑞奇?两年前死在自己枪下的意大利黑帮首领?

宁宸当然知道意大利人的家族观念和报复手段是世界公认的首屈一指。

想用这个威胁我吗?宁宸紧抿的唇边缓缓浮起一丝不屑的冷笑:「杀手的行规是不能泄露委托人的任何资料。可是你有没有兴趣猜一猜,谁会是这个案子的委托人呢?」

虚张声势。

两年前那桩案子的委托人异乎寻常的谨慎,几联络用的都是不同的电邮地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可能被追溯到的蛛丝蚂迹,就连付款都是在事前一性用现金付清。宁宸就是从这些细小的异常中猜测出委托人可能是瑞奇家族内部的成员或属下,可是却没有任何证据。

不过他敢打赌凌驭日一定不知道。

果然,凌驭日带点研判意味地看看宁宸的表情,又看看大厅里谈笑风生的卡洛尔,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一闪即逝的笑意在宁宸的眼中悄悄滑过。

凭着自己的直觉和对凌驭日的了解,虽然没有半点根据,宁宸仍然可以肯定,凌驭日从头到尾就不曾有过在众人面前揭穿自己身份的打算。刚刚一又一的故意要胁,只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小小游戏,目的也不过是逼着自己向他低头求饶罢了。

可是不管结果如何,赢他的感觉就是很爽。

一直在暗中观察宁宸每个表情变化的凌驭日,自然没有漏掉这抹一闪而过的笑意。微一挑眉,嘴角的笑容里第一显露出隐隐的懊恼,混合着显然的赞赏与欣悦,透出一股更浓的挑战意味。

「晨阳?」不甘受挫的凌驭日刚刚开口,突然敏锐地发现宁宸的目光转移到了自己身后。

「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吗?」扯起一个温和有礼的标准笑容,宁宸越过凌驭日的肩头含笑发问。

凌驭日转头回望,看见一名年纪极轻的红衣女郎正向着这边走了过来。那女郎的年龄绝不会超过十八岁,个子虽然不高,身材却十分玲珑有致,光洁细腻的色肌肤被水红色的长裙一衬,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一派明媚动人的热带风情。可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灵活之至,目光流盼间又透出一股天真活泼的俏皮味道,与那窈窕身材上散发出的诱人风情混在一,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之,让人只觉得不忍心做出任何事来,令得她脸上甜美纯真的笑容消失不见。

「请给我一杯‘六月雪’。」那女郎走到了吧台前面,以清脆玲珑的声音向着宁宸微笑要求。

六月雪?宁宸的眼睛忍不住一亮。

刚一见面便升起的熟悉感觉和隐隐疑惑立刻化做了惊喜。

他终于知道这行动的搭挡是谁了。

怪不得顾岚那么有把握地说他不会讨厌云飞这的搭挡,怪不得委托人的要求只是让哈里得不到毒品的配方,怪不得顾岚的笑容里带着一种无奈又欣慰的复杂意味。

云飞的搭挡居然是……雪儿?

一想到这对匪夷所思的奇妙组合,宁宸要很辛苦才能忍住脸上的笑意。

第六章

「两位请稍候。」宁宸以标准的服务态度向两人点头微笑,目光扫过凌驭日时,迅速瞥了眼仍被他紧紧抓着的手腕。

凌驭日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放开了手,静静站在一边欣赏宁宸纯熟利落的调酒动作,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几分钟功夫,宁宸已放下了手中的调酒器,先向着一杯颜色火红耀目的酒中撒了些极细小的盐粒,在酒精灯上略一加热,便将这杯白色轻尘飘舞如烈日下飞雪的酒水送到了雪儿的面前。紧接着又朝另一杯沉黑暗有如严冬之寒夜的酒中加了少许碎冰,轻轻摇晃,转手递给了凌驭日。

居然是这样的颜色?这酒……也能喝吗?凌驭日有些疑惑地端详着手中的酒杯,目光转向含笑静立的宁宸。

敢喝吗?浅浅的笑容里隐隐含着挑战的意味。

有什么不敢!量你也不敢玩什么鬼样。凌驭日立即以目光回应,毫不犹豫地举杯一饮而尽。

这杯酒初入口时,满口里只觉清凉冷冽,倒真似带着几分冷面杀手的冰寒气息。可是一到了腹中,凌驭日只觉得一股狂暴凶猛的烈焰陡然自小腹爆炸燃烧,来势之快,力道之猛,竟有如猝不及防间骤遇突袭,那一阵致命般的狂猛热力差一点令他惊叫了出来。

饶是他心里早有戒备,镇定功夫又高人一等,也还是被呛得闷咳了几声。长长吐出一口气,凌驭日苦笑着放下紧握的酒杯,见宁宸正对他扬眉轻笑,一副‘你倒看我能不能拿你怎么样’的得意神情,清亮的眼中笑意闪动,满是计谋得逞的佻皮意味。

那弯弯牵起的唇,闪闪发亮的眼,依稀还是当年那神采飞扬的开心模样。

见了这睽隔已久的熟悉笑容,凌驭日竟有半晌说不出话来。

「沉如夜,冷静如冰,出其不意,一击必中。果然是杀手本色。」停了一会儿,凌驭日收回心神,淡淡吐出几句评语。

「谢谢。」宁宸微笑道,「先生还要点什么吗?」

再给你机会整我一吗?凌驭日心里好笑地摇了摇头,却仍然不肯走开,悠闲地站在吧台前打量里面的各色酒类。

他怎么还不肯走?虽然凌驭日没有说话,但仍然感受到强大压力的宁宸忍不住有些着急,借着收回酒杯的机会向雪儿迅速使了个眼色。雪儿眨了眨眼睛,却象没看到一样只是浅浅地轻呷着杯中的酒,一边笑吟吟地问:「酒里为什么要撒盐?」

「因为盐溶解得比较慢。」看到雪儿会意的表示,宁宸知道麻烦马上就要解决,心情轻松地耐心回答:「而且这种盐里加了薄荷,那种清凉的口感更象雪的味道。」

「原来是这样啊,谢谢你调的好酒。」雪儿笑着放下杯子,仪态优雅地转向一旁的凌驭日:「先生,这支曲子是我最喜欢的,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凌驭日微微一怔,目光飞快地向着宁宸扫了一眼,马上礼貌地微笑点头,挽着雪儿的手臂走向大厅中央的舞池。

送走了雪儿和凌驭日,宁宸立刻悄悄离开了大厅,回到公司在庄园后方的临时宿舍。晚宴至少会持续到一两点,在那之前所有的服务人员都会忙着工作,宿舍里不大可能会有人来,正可以从容仔细地检查一下随身工具,为今夜的行动做好准备。

本来宁宸并没打算今夜就匆匆采取行动,可是今晚的一连两个意外相遇让他改变了计划。

虽然并不怕他,但是与凌驭日如此近距离的密切接触始终令宁宸不安,而凌驭日对他行动目标的强烈兴趣也使他地感到威胁。无论身在何,只要看到凌驭日悠然淡定,仿佛洞悉一切天机的淡淡笑容,宁宸总会有一种目标被操纵,计划被看穿,行动被掌控的异样感觉。

虽然有的时候他明明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只要条件允许,还是早点结束任务离开这里的好。收好随身装备,宁宸懒懒地倒在床上,脑中的思绪仍然有些纷乱。

思想老是不受控制地回到过去。

看来我的自制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啊。宁宸无奈地轻声叹息。

凌驭日简直就是条最最有效的导火线,只需要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语,风轻云淡的一个笑容,就足以引爆他压在心底最的记忆,不管他平日里藏得有多好,压得有多紧。

辗转反侧。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门上突然响起轻轻的敲击声。听起来仿佛是杂乱无章的信手敲打,其实却是用摩士电码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字:雪。

雪儿?她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宁宸一跃而起,动作十分迅速地打开房门,将站在门外的雪儿一把拉了进来,马上关好门,沉声道:「有意外吗?为什么来这里找我?」

就象没听到宁宸的问话一般,雪儿兴高采烈地一下跳到宁宸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大叫:「宁大哥,我好想你哦。」

这算什么回答?叹了口气,宁宸哭笑不得地把雪儿从身上拉下来:「雪儿,现在不是十三岁了,安分一点可不可以?真不知道这个样子是怎么当警察的。」

雪儿皱皱鼻子,笑嘻嘻地道:「我爷爷是国际刑警,老爸是警察总监,老妈是特警技术专家,哥哥也是前国际刑警。生在这种警察世家的我,就算闭着眼睛也知道怎么当警察,就不用你来担心啦。」

「那放着好好的警校不上,干什么跑来给小偷当助手?」宁宸忍不住反问。「顾岚怎么也不把管紧一点?」

「我会给杜云飞做助手?」顾雪不屑地扬扬眉,「是他被我招安过来当助手才对。这可是爷爷给我安排的毕业实习,要不是哥哥坚持要我找他做助手,我才不会叫他来帮忙呢。」

原来是这样!想起顾雪从十三岁起就立下把‘无影神偷’捉拿归案的伟大志愿,以及这几年里跟杜云飞过不去的麻烦态度,宁宸不觉恍然失笑,一下子明白了杜云飞脱不开身的真正原因。

先是著名神偷,后是顶尖杀手,看来顾岚对这个妹妹还真是照顾得很,说什么也不肯让她一个人跑来冒险。

「为什么到这里找我?」宁宸正一正脸色,「都要毕业了,还不懂得保护自己吗?如果被人看到了,大有可能会怀疑的身份。」

顾雪一脸轻松坐到床上,从手袋里取出一只精致的粉盒放在枕边:「我来送这个给你,你一定用得到。」

宁宸略略打量了一下那只粉盒,眼睛突然一亮:「指纹?」

「没错。」顾雪笑吟吟地回答,「哈里爵士倒是很有绅士风度呢,不但帮我把掉落的粉盒拣起来,还陪我聊了好一阵子。」

「好了好了,东西收到,快点离开吧。」宁宸连推带拉地牵着不情不愿的顾雪往门口走,「后面没的事了,今天就回家。」

「回家?我已经准备好晚上的行动了。」顾雪眨眨眼睛,一副不解的样子,「这毕竟是我的毕业实习吧?」

宁宸的脸色倏的一沉:「如果坚持跟我一起去,我就毁掉资料取消行动。想增加经验,以后我可以陪多出几任务,可是这一情况不同,必须听我的命令。」

听到宁宸少有的强硬口吻,顾雪侧着头细细研究了一会儿他的表情,看他摆出一副毫无商量余地的坚决态度,终于点头道:「好,可是我也有我的原则。就算你取消行动,我也不会一个人先离开。」

「好吧,随,不过一定要小心。」熟知顾雪性格的宁宸放弃了说服她的打算,匆匆把她送出门外,立即回房开始提取粉盒上的指纹。

指纹一共三个。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中指的指纹严格说来只有半个,但是应该已经足够了。

存盘,关机,宁宸刚把微型电脑收回口袋,紧锁着的房门突然被人轻轻打开。宁宸诧异地转头回望,目光却在看清来人时陡然一凝。

这个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几乎是在看见凌驭日的同时,宁宸自在随意的站姿立刻变得笔挺,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紧绷了起来。

「有什么事?」淡淡的声音还算得上客气,但投向门口的目光中却满是戒备。

没有回应。
情形好象有点不对。

触角异常敏锐的宁宸,凭着对凌驭日性情习惯的熟知,立即感觉到了弥漫在他身体周围的淡淡危险气息。

骤眼看去,凌驭日的表情仿佛并没有什么异样,轮廓分明的脸上平静如水,嘴角的笑容也仍然优雅而温和。但是对于熟悉他每一个表情变化的宁宸来说,却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的表情平静得过份,笑容有一点僵硬,眼中的光芒更是一片冰冷。

凌驭日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在室内缓缓扫视了一周,从宁宸凌乱不堪的床移到枕巾脱落的枕,又从枕边的精巧粉盒转到宁宸身上领口半开的折皱衬衫,最后停留在他肩头的一根柔黑长发上面。

原本就冷如寒冰的眸中顿时蒙上一层浓浓的阴郁。

跟了凌驭日那么多年,宁宸不止一见过他情绪失控的时候。可无论是雷霆霹雳般的狂暴怒火,还是冷酷无情的阴狠杀气,都不曾让宁宸象今天这样切地感受到他心底难以压抑的愤怒。

他的情绪分明没有失控,却偏偏比失控的时候更让宁宸感到不寒而栗。

「跟我来。」凌驭日丢下冷冰冰的三个字,看也不看宁宸,掉头就走。

「凌驭日,现在我已经不是俯首听从你号令的忠诚属下了。」宁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口气平静地扬声说道。

凌驭日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冷冷回答:「除非你马上辞职,否则,现在我就是你必须热情服务的尊贵客人。」

宁宸的身子一僵,沉默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跟着凌驭日走了出去。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凌驭日就丢下宁宸径自进了卧室。过了半天,推门出来,对一直站在客厅里动都没动的宁宸淡淡地说了句:「去收拾干净。」

宁宸点点头,走进卧室,发现屋子里象被炸弹炸过一样,几乎所有东西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十几只水晶杯碟居然在厚厚的地毯上摔得粉碎。

真看不出他的破坏力竟有这么强。宁宸诧异地回头看了眼凌驭日,发现他的右手上还有一滴滴的血珠在缓缓往下滴落。

宁宸更加诧异。

凌驭日的自制能力十分惊人。那么多年来,宁宸几乎没见过几回他发火动怒的时候,更是从来没有见过他把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

通常的情形都是凌驭日令得惹火他的人生不如死。

见宁宸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凌驭日冷哼一声,向着乱成一团的屋子扬了扬脸。

宁宸咬了咬嘴唇,缓缓蹲下身子开始收拾一地的碎片。

房间里没有吸尘器,宁宸也懒得去拿。明知道凌驭日是在故意拿自己煞性子,就算快点做完了也一样会有别的样出来,索性用最累的方法干,也好让他出够了气,省得再添新的麻烦。

反正现在是在人檐下。

只是不知道凌驭日的火气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大。

宁宸再回头看他一眼,凌驭日就双手抱胸地倚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身上那股隐隐涌动的危险气息平静了些,可是并没有消退的迹象。

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宁宸才把地板上的碎片全部收拾干净。虽然不是什么高强度劳动,可是对体力一直不算太好的宁宸来说,长时间维持伏身拣拾的姿势一样辛苦,没过多少时候,白皙的额头上已见了汗。

捡起最后一块碎片,宁宸站直身子。动作不算很急,却仍觉得有一点轻微的晕眩,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晃。

一双手臂立刻从背后围了上来。

分不清是出于多年冒险的杀手本能还是对凌驭日无时或忘的警戒意识,宁宸近乎条件反射般地迅速做出反击动作,修长柔韧的身体陡地下挫,双手疾速上翻,握住对方的手腕,停也不停地向前猛扯,弓身发力,干净利落的一个背摔,将凌驭日一下子远远摔出。

原本无意攻击的凌驭日猝然受袭,一时反应不及地吃了个亏。可是他厚的功夫底子立时发挥了作用,并没有如预期结果般狼狈地重重摔落,而是在半空中一个灵活的翻身转折,稳稳地挺身站在了地上。

「好功夫。」凌驭日轻轻鼓掌,「这一招还是我教给你的,没想到在我自己身上用得这么成功,倒真称得上是青出于蓝。」

蓄势以待他出手还击的宁宸立刻僵在当地。

「你现在觉得已经胜得过我了?」凌驭日悠然问道,一边在房里闲闲踱步,最终又停在了宁宸的背后。

「怎么,还想试一吗?」宁宸并不转身,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别再低估我的身手。」

「我从来都没小看过你呢,晨阳。」凌驭日轻轻一笑,「可是,给你帮手的那个漂亮小姑娘,她也有你这么好的功夫吗?」

宁宸的后背微微一凝,马上不动声色地回答:「什么小姑娘?独来独往的杀手居然会有搭挡,难道怕死得不够快么?「

「是吗?原来你跟那个喝‘六月雪’的小姑娘大使眼色,只是在表达爱慕之情,而不是让她把我引开?」凌驭日轻笑着反问。

「真佩服你捕风捉影的本事。」宁宸心里吃了一惊,对凌驭日细致入微的观察大感意外,嘴里的回答却仍然滴水不漏,「不去给八卦小报当记者,实在是浪费了你丰富的联想力。」

「只是八卦记者吗?晨阳,看来我没有低估你的身手,你却小看了我的能耐。」凌驭日淡淡地说,「顾雪,十七岁,出身警察世家,接受国际刑警特训的警校实习生。精于枪法,擅长电脑,精通机械电子装备,格斗与柔道却成绩平平。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孩也敢跑到这里来玩火,还真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她不是你的搭挡吗?很好。我正愁没事情打发时间。」

凌驭日的口气十分平淡,就仿佛谈起什么电影明星一般信口道来,可是说出的内容却听得宁宸脸色发白,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

凌驭日的消息怎么会如此灵通,竟能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中查到雪儿的真实身份?要知道,雪儿只是个没有任何公开身份的警校学生,从来没出过一项任务,她在警方的记录应该是一片空白,没道理刚一露面就被人查得清清楚楚。除非,她的一切行踪与活动根本就已被人彻底掌握。

宁宸不愿也不敢相信顾运中会粗疏大意到拿着亲生孙女的性命开玩笑,可是他也同样不敢低估凌驭日近乎神鬼莫测的可怕实力。

怎么办?宁宸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手心里满是冷汗。

顾岚是他最敬重最信任的至交好友。

雪儿是他最亲近最宠溺的小妹妹。

而凌驭日……

「想抱住你,也许真的不大容易。可是要抱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凌驭日的声音如丝绸般轻软柔滑,可话里浓浓的威胁意味不用耳朵都听得出来。

紧咬着牙关,宁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毫无抗拒地任凭凌驭日慢慢将自己环绕在怀中。

只是环绕,而不是拥抱。

隔着薄薄的亚麻衬衫,宁宸能清楚地感受到凌驭日身上灼人的体温,却感觉不到他的一举一动中带着任何温度。

那双坚实有力的手臂,动作近乎冰冷。

「果然不出所料呢。」凌驭日在宁宸耳边得意地低笑,「只要找到一个人的弱点,取胜就会由变成轻松的游戏。这也是我教你的,对不对?」

宁宸咬牙不语。

「那个漂亮的小搭挡,对你真的很重要吗?」凌驭日问道,口气中隐隐透出的恶劣意图让宁宸无法回答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

如果他说不重要,凌驭日就会马上毫不留情地对付雪儿,以此来惩罚宁宸对他的说谎。

如果他说重要,雪儿必然会成为凌驭日牵制甚至掌控他的有效筹码,从此卷入他们的纠缠而永无宁日。

无法回答。虽然两个人都清楚地知道答案。

「你不开口,我就当你否认。」凌驭日继续紧逼,「我的手下就在外面,他们可比你服从又忠心,执行命令从来都不打折扣。」

「如果你真的什么都清楚,就该知道她是云飞的搭挡,我只是临时替补。」宁宸有意地避重就轻。

「那又怎么样?」凌驭日冷笑,「我还知道你们已认识了四年。」

「雪儿是顾岚的妹妹。」宁宸匆匆地解释。

「雪儿?」凌驭日轻轻重复了一句,口气更加平静得令人不安,「需要说那么多吗?我要的只是一个字而已。是,还是不?」

宁宸沉默良久。

从来不知道一个字的分量会是如此的沉重,也从来不知道说出一个字会是如此的艰难。

「是。」极低的声音,极清楚的回答。

吐出这个字,房中又是一片沉默。

宁宸可以清楚地听到凌驭日的呼吸在那一瞬间的停顿。

几乎是同时,原本是松松环绕在身上的手臂骤然收紧。那一双明明带着体温的手臂,竟硬得象铁,冷得象冰。

就仿佛两道坚硬无情的钢箍紧紧勒住了胸膛,双臂几乎折断,胁骨几乎碎裂,呼吸几乎停止。所到之,从肌肉到骨胳乃至内脏,无一不承受着几乎无法负荷的压力与痛楚。

沉默依旧。

「好。」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凌驭日突然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接下来的事情,在宁宸弄明白那个好字的含义之前,就已经如同疾风暴雨般席卷而来,快得没有给他留下分毫喘息和思考的机会。

第七章

没有任何预兆,一股陡然爆发的狂猛力道将宁宸重重地摔到床上。

来不及坐起,来不及翻身,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一个坚实而沉重的躯体以近乎于撞击的速度和力量压到了身上,使得刚刚脱离桎梏的胸腔再度失去呼吸的自由。

本能的挣扎,无意识地反击,回肘,反踢,竭尽全力地仰头后撞。

每一个动作都没有落空,出手准确,力量十足,沉闷的肉体碰撞声在封闭的空间里清晰可闻,效果却有如投石入水,不但未能止息风波,反而激起了千重巨浪。

有力却毫无效用的反击,换来的是更加狂暴激烈的进攻,快得没有留下一丝间隙。

未及收回的手臂被一双铁腕紧紧钳制,紧接着又被毫不留情地狠狠反扭到身后,动作刚猛得像是要把手骨生生折断。宁宸咬牙强忍着手臂的痛楚,立即弹腿发力后踢,左脚刚刚踢到半途,只觉得双肩一阵脱臼般的巨痛,反扭的手臂已被人猛地高高拉起,带得整个上身都直立了起来,突然移动的身体顿失平衡,那一脚自然再也踢不出去。

凌驭日冷笑一声,单手握住了宁宸双手手腕,空出的右手抓着他衣领用力一扯,薄薄的制服衬衫应手而裂,被他一把扯得褪到了臂弯。凌驭日也不松手,就抓着堆落在手臂间的衬衫一扭一绕,手法异常纯熟,三下两下就将宁宸的双手牢牢绑在了一。

「你……」意识到凌驭日情绪的明显异样,第一感到惊恐的宁宸努力转头开口,却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被他再重重压倒在床上,未能说完的话也被两片灼人的唇封在了嘴里。

这一的吻,再也没有了哪怕是残存的一丝温柔,纯然是报复性的占有和入侵,异常粗暴。只要觉得他稍有挣扎,便毫不留情地狠狠咬了下去,唇舌的交缠中满满弥漫着血腥的气息,喉间一片咸涩。

宁宸再也没有机会说一句话。

也许是压抑已久的欲望再也无法控制,也许是鲜血的味道刺激了本就激昂的情绪,也许是高涨的怒火冲昏了清明的头脑,凌驭日的一举一动再也不复平日的慵懒优雅,悠游自得,竟仿佛变成了疯狂的野兽。

唇舌不断游移,带来的不是吮吻而是啃噬与啮咬;双手四流连,给予的不是抚摸而是撕扯与抓扭。任尖锐的牙齿冷冷切开光滑的皮肤,漫开血渍;让坚硬的手指陷入柔软的肌肉,留下淤痕。

徒劳的挣扎,激烈的扭动,疯狂的翻滚。

肢体紧密地交缠贴合,情绪失控地狂乱激荡。

还是第一,这样对待一个曾经无比珍惜,在意的人。

看着他光洁白晰的柔润肌肤,遍布自己刻下的斑斑印记。感受他坚韧挺拔的矫健躯体,在自己身下无助地颤栗。知道那个始终桀骜不驯的倔强少年,再也无法潇洒地决然离开。眼前的他,双手被束缚,肢体被压制,呼吸被控驭,不得不受困于自己的力量,屈服于自己的强势,心中,竟有着说不出的畅快。

真的很想知道,那双仿佛永远燃烧着火焰的明亮眼睛,在这一刻,光芒会不会变得黯淡。

迷乱之间,游走于后背的左手突然一顿。

紧接着,四下轻轻摸索。

光洁平滑的腰背上,有一块不小的面积,触手温热湿粘,那种熟悉的感觉,不需要亲眼看到,也知道是什么。

凌驭日微微一愕,抬头看向宁宸的脸,身体的一切动作立时陷入停顿,火热的情绪骤然变得冰冷。

理智如一道细细的冷泉,流注到正于真空状态的大脑中,浇得昏沈迷蒙的头脑重归清醒。

情形不对。

被自己压制在身下的宁宸,不知从何时已停止了抗拒,只是紧紧闭着双眼,用力咬着下唇,秀挺的双眉痛苦地锁起,清俊瘦削的脸颊上没有丝毫情欲的红晕,只是一片冰冷的苍白。

虽然一声未出,但是那乌黑的细细长睫,失去血色的淡淡薄唇,单薄瘦削的修长身体,一直都在无法压抑的轻轻颤抖。刚才,他曾以为是出于自己的侵袭与刺激。现在清醒了才刚刚知道,那不是欲望,而是恐惧。

就连那急促的喘息也是一样。

第一看到宁宸的情绪如此失控。

凌驭日皱眉起身,翻转过宁宸颤抖的身躯,洁白细致的后背上果然是一片殷红。

却没有伤口。

探索的目光扫过平滑完好的后背,凌乱染血的床单,最后落在宁宸紧紧握拳的左手上。

仍然有鲜血自指缝间缓缓渗出。

费了好大力气才扳开僵硬的手指,掌心里是一枚刻有‘暗夜’标志的墨玉徽章,已经被捏得碎成了几片。尖锐的碎片在紧握之下,刺入了手掌的肌肉。

那是‘暗夜’的身份象征,是凌驭日别在领间的佩饰。

轻轻叹息一声,仍然困惑不解的凌驭日停止探究,将无力趴卧在床上的宁宸抱在怀里温柔地拥紧。

心底涌上的那种感觉,大约……可以叫做后悔。

凌驭日并不知道在宁宸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竟能够成为一颗定时炸弹,一举摧毁了宁宸的冷静自持。

但他却可以肯定,是自己,点燃了那根引线。

虽然愤怒,虽然渴望痛快地报复,但是一切的所作所为,目的并不是让他崩溃。

紧紧把他拥在怀里,感受他无法停止颤抖的身体,急促而轻浅的细细喘息,凌驭日眼中流露出隐约的不舍。思绪飘摇,仿佛回到数年之年。那时候,自己曾经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是他的偶像与神祗,被他全心全意地敬仰和信赖。

如果,过去的一切都不是错觉。

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不知究竟为了什么,事情竟完全变了个样子。

看着宁宸雪白胸膛上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和斑斑血渍,凌驭日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不由有些庆幸宁宸突然爆发的意外状况,使得自己的失控没有走得更远,没有对他造成更大更的伤害。

眼前躺着的人,自逃脱那日起,就已经是他小心瞄准的猎物。他不会放弃这场追逐,但也决不会轻率地举枪射击。因为他要的,是一个完完整整一如当日的宁宸,而不是一具没有灵魂没有生气的躯体。

双臂不自觉地更加收紧。

而怀里的宁宸,睫毛轻轻闪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

神智其实已经清醒,意识终于逃离开那个黑暗而不堪的世界,在一片迷蒙中,最先感受到的竟是久违的温暖。

四周环绕的体温暖热依然,紧贴脸颊的胸膛坚实依旧,耳边响着熟悉的心跳,呼吸里充满习惯的味道。

一切仿佛回到多年以前,自己生病的时候,意外受伤的时候,有时,甚至只是倦极而睡的时候,总能感受到的那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是那样让人心安,让人流连不舍,却又是那样的易变而不可靠。

再也不能继续依赖下去了,尤其,在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了习惯的依赖之后。

睁开眼睛,宁宸轻轻挣了一下,试图挺身离开凌驭日的怀抱,却发现如此微弱的挣扎不但毫无效果,反而使那两条坚硬有力的手臂箍得更紧。

「放手。」宁宸低声道。

「刚才,是怎么了?」凌驭日低头看他一眼,邃眼眸中的神采变幻难测,轻淡柔和的语声听不出带着嘲弄还是关怀。

抬眼与他平静地对视,宁宸淡淡一笑:「你不是无所不知的万能超人吗?怎么这点小事还要来问我?」

「不想说吗?「凌驭日唇角轻扬,对宁宸的讥讽置若罔闻,「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你以为可以在我面前藏得住任何秘密?」

「在软弱的时候向人倾诉自己的软弱,是最傻最不明智的一件事。尤其是,当眼前的对象是你。」宁宸目光一冷,表面平和的声音里透出明显的抗拒与戒备,「我不会再给你把柄了,被你掌握一个弱点已经太多。」

雪儿的出现可以说是意外,但再暴露弱点就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只有……一个弱点吗?」微带戏谑的笑声轻轻扬起,凌驭日饱含笑意的目光在宁宸脸上转了几转,沿着线条优美的颈项一路下行,轻柔如抚摸般滑过宁宸略显单薄的肩,纤巧精致的锁骨,最后落在平坦结实的胸膛上。星星点点的殷红与暗紫衬着光洁润泽的雪白底色,鲜明得近乎耀眼。

紧紧跟随着凌驭日的目光,宁宸清亮的眼中先是疑惑不解,接着掠过一抹恍然,立刻又化成羞恼和愤怒,水波缭乱。

用力咬了下唇,宁宸从齿缝中冷冷迸出几个字:「不、会、再、有、下、。」

「嘴倒是挺硬。」凌驭日挑眉微笑,修长的手指在宁宸胸口轻轻划了个圈子,又轻巧地游移到颈侧,脸颊,再沿着紧抿的唇型细细勾勒,跟着便缓缓俯身吻了下去,「不过最好用行动说话。」

这个并无多少情欲意味,更多是宣示地位与优势的吻才只落到一半,凌驭日高大的身体突然一僵,动作立时停顿。

颈侧传来一阵微凉,混合着隐隐的压力和轻微的刺痛,及时提醒了凌驭日危险的存在。

凌驭日低头瞟一眼宁宸不知何时已脱出束缚的右手和紧紧抵在动脉上的玉石碎片,唇角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看来我真的小看了你呢,晨阳。」若无其事的语声中听不出一丝懊恼,反而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说过不会再有下的。」宁宸紧盯着凌驭日的每一个反应,冷冷地说。

「你是怎么解开死结的?」凌驭日侧头打量着宁宸手腕上下陷的紫色勒痕,饶有兴味地微笑询问,「我记得绑你的时候用的力气挺大,那个特殊的捆法也没人会解。」

「你教过我。」宁宸面无表情地回答。

「是吗?我自己倒忘了。」凌驭日有些自嘲地轻轻一笑,「用我教的手法解我绑的束缚,拿我身上的东西威胁我的性命,是不是觉得有点讽刺?」

宁宸默然不语,面沉如水。

「接下来打算怎么样?」凌驭日若有所思地看着宁宸的表情,轻描淡写地问,「如果我不打算放手,你是不是真的会割下去?」

「最好别逼我出手。」宁宸紧盯着凌驭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有人曾经试过一,结果你应该知道。」

「谁?看来是我的熟人喽?」凌驭日垂首沉思片刻,忽然猛地抬眼看向宁宸,一道锐利的精光倏然闪过:「是晨星!对不对?」

看到宁宸默认的表示,凌驭日眼中有明显的怒色一现即隐,突然又轻轻笑了起来:「怎么,你就是因为这个杀了他?」

宁宸缓缓摇头,却没有说话。

「那又是怎么回事?」凌驭日毫不放松地继续追问,「为什么你在完成任务后竟杀了晨星,又叛离了暗夜?」

宁宸静静地看着凌驭日,黑的眼眸中光芒闪动,神色极其复杂,过了好长时间才说:「在那之前,晨星一直是你最欣赏最宠爱的徒弟,也是你最得力最有前途的手下,对么?」

凌驭日眉头微锁,眼中显露出少有的犹豫:「曾经……是的。」

宁宸抿唇不语,等着他进一步的解释。

凌驭日沉默了很久,最后却皱眉道:「这跟你杀他有什么关系?」

「你信任他吗?」宁宸不答反问。

凌驭日点了点头,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讽刺笑意:「我曾经象信任他一样地信任过你。」

是吗?宁宸唇角微挑,扯出一抹相同的讽刺轻笑,膝盖陡然向上用力一顶,身子顺势疾速侧滚,单手在床沿上轻轻一按,借力翻身跃起,便已脱出了凌驭日的怀抱,干净利落地落到了门口。

「那你不如去问他吧。」冷冷丢下一句话,宁宸头也不回地开门就走。

「你就这样走么?」轻柔平和的话声淡淡响起,没有丝毫喝阻与威胁的意味,却有效地拦住了宁宸的脚步。

怎么,不让我走吗?宁宸微微侧身,转头斜睨了一眼。只见凌驭日安安稳稳地斜倚在床头,平静无波的脸上挂着优雅而闲散的浅浅笑容,没有半分打算出手拦截的意思。

「需不需要借你一件衣服?」凌驭日很善良也很周到地热心提议,「如果你这样走出去,我倒是不大介意别人怎么想,就怕你自己会觉得有一点点尴尬。」

刚刚建立起来的气势和优势立刻全面崩溃,宁宸的脸一下子热得象是着了火,咬着嘴唇恨恨瞪了凌驭日一眼,沉着脸反手抄住他丢来的西装外套,一言不发地扭身就走。

身后传来凌驭日戏谑而得意的轻轻笑声,一直追着他转过走廊。

扣好衣服,宁宸忍不住懊恼地握紧了拳。

要在凌驭日面前占到上风还真是很难。

回到宿舍,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

前厅的晚宴酒阑人散,庄园警卫已经开始进行每天例行的最后检查,准备开启夜间保安装备,今晚显然已经失去了动手的时机。宁宸谨慎地绕着主楼转了一圈,再确定了警卫们夜间守卫的规律和路线,也确定了玫瑰庄园在夜里的保安状况十分严密,要想找个空隙混进主楼相当困难。

也许白天行动更适宜一点。

在白天,为了应有的礼貌和轻松的气氛,至少警卫们不会荷枪实弹地满园巡视,各种监视系统和报警装置也不会完全开放,以免因为客人们误触警报而搞得整个庄园风声鹤唳,影响了宾客游玩的兴致。在这种情况下采取行动,显然要比晚上方便得多。

本来宁宸还只是在考虑白天下手的可行性,但是第二天意外发现的一个有利消息,则促使他不再犹豫地做出了立刻行动的决定。

午餐过后,凌驭日带着几名贴身随从离开了玫瑰庄园,据说要到晚上才会回来。虽然并不怕他,可是少了凌驭日仿佛是无所不在的注意与干扰,可以集中精神不再分心地放手施展,显然大大增加了行动的方便程度和成功率。

尽管不大甘心,宁宸还是不得不承认,凌驭日沉莫测的心机智谋与神出鬼没的飘忽行动始终都给他带来极大的压力。

也许,自己现在还真的不是他的对手吧?托着银盘走向主楼的时候,宁宸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凌驭日房间的窗口。古典的雕木窗向外敞开着,白色的薄纱窗帘在微风中轻轻飘动,虽然明知道屋里空无一人,宁宸似乎还是能感受到那股凌驭日独有的气息在空气里暗暗弥散。

这个人,无论在与不在,对别人的影响仿佛总也不会消失,就算距离再远,时间再久也是一样。

凭着身上制服的掩护和从容镇定的举止应对,宁宸没费多少力气就进入了主楼大厅。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到尽头,眼前是两扇古雅华丽的柚木大门。门锁是纯银的双保险电磁弹簧锁,这种锁外形精美典雅而构造复杂,用普通的百合钥匙无法打开,是许多高级住宅常用的门锁。但是对于经验丰富的宁宸而言,也不过是个稍为复杂的消闲玩具,最多两三分钟就可以解决。

只不过这一道关卡根本也称不上障碍,大门后面只是哈里爵士的图书馆,离进入保险库还差得很远。

哈里爵士虽然混迹于黑道,做的是贩毒走私的不法行当,却决不是一般人想象中粗鲁不文,胸无点墨的暴发户。如果认真研究起来,费迪南德家族的历史可以一直追溯到十七世纪,在几百年的征服和殖民过程中,古老的家族文化一直被保存得十分完好。哈里爵士身为贵族,不但拥有历史悠久的爵士头衔,更获得了牛津大学的历史博士学位。出于爱好藏书的家族惯例,玫瑰庄园的私人图书馆规模惊人,藏书极富,甚至超过了许多专业图书馆。

图书馆的书库于庄园主楼的地下,足足有四层之多。根据雪儿的情报,哈里爵士的保险库就在书库的下方,而进出保险库的通道也就在图书馆里,门户设置得极其隐密,如果没有资料的指引很难发现。

回想起雪儿提供的资料,宁宸倒不得不佩服这个小丫头的神通广大,居然连号称保险界之王的「NJK」

公司的绝密客户资料都搞得到手,想来靠的又是她超群出众的电脑天才吧。

按照雪儿的资料,于地下一层的图书室中没有监视设备。可是为了保险起见,宁宸进门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开灯,而是用随身携带的小型仪器对整间屋子彻底搜索了一遍。

资料证实无误,宁宸略微放松了一口气,收起手中的电子仪器,转身走向门口的电灯开关。左脚才刚刚跨出一步,宁宸的目光突然一冷,立即停止了脚步的移动,静静地站在原地凝神戒备。在看似静止不动的站姿下,全身的肌肉都迅速调整到了紧张的应变状态,随时准备着发出闪电雷霆的一击。

地下的屋子里安静得到了极点,无论是脚步声,衣料摩擦声还是最轻微的呼吸声都毫无踪影。尽管没有任何声音可以证实自己的推断,可是凭着敏锐的感官和直觉,宁宸仍然可以肯定地确认房间里有人存在,而且一定是名不同寻常的高手,才有可能成功地隐蔽自己的行藏,让对手摸不到半点踪迹。

右手紧握着短刀的刀柄,宁宸缓缓地左右转头,通过空气中的异样气息判断着对手的方位。就在这时,房间的西南角上传来一声模糊的轻响,响声未落,宁宸蓄势已久的身体已经闪电般急跃而出,动作轻捷迅猛得有如一只矫健的猎豹,准确无误地扑向预定的目标。

没有任何迟疑和停顿,宁宸绷紧的身体向前飞速急纵,却在纵跃的过程中陡然反手一扬,手中的短刀随着手臂的挥起激射而出,向着与响声相反的方向飞了过去。由于这一掷所蕴含的惊人力量与速度,刀身撕裂空气的声音甚至尖锐得有些刺耳。

一刀挥出,宁宸向前疾扑的动作也立时停止,转身面对着飞刀的目标,屏息地等待着这一刀的结果。

尖锐的锋刃破空声一瞬即逝,紧接着,并没有听到短刀钉上墙壁或是掉在地上的声音,说明这一刀并没有落空。然后呢?虽然屋子里没有一丝光亮,漆黑沉暗得近乎于盲人的世界,宁宸仍然睁大了眼睛紧盯着对面,期待着对手倒地的沉闷声响或者是受伤后的低微呻吟。

房间里却只是一片沉寂无声的空茫黑暗。

难道这一刀没有射中?宁宸疑惑地想。可是刚刚分明没有听到对方躲避的声音。

在紧张得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时间的流逝显得格外的缓慢,简直仿佛陷于凝固。过了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宁宸终于听到一声隐约的声响――那是柔软的肉体撞击硬物的声音。从声音发出的高度和响度判断,应该是一个人受伤后站立不稳,身体失控地倒向了墙壁。

紧接着,是经过努力压抑却抑制不住的细细呼吸声,轻微低沉得几不可闻,却有一点点急促。

一击得手!

第八章

在黑暗无光的世界中,静寂似会变得更加纯净透明,仿佛容不下一丝半点的杂质。象眼前这样轻浅低微的呼吸声,哪怕是在安静的阅读室中也会被人忽略不闻,可是到了这个沉寂无声的漆黑静室中,听来竟是异常的响亮明显,每一个起伏每一分流动都清晰可辨。

宁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侧耳倾听着面前不远传来的呼吸声,脸上的神色渐渐从疑惑变为肯定,更在听到一声压抑的低低呻吟后,转为确信不疑的一丝淡淡冷笑。

放松了一直屏住的呼吸,宁宸循声走向墙边的不速之客,恍若漫不经心地伸手探查对手的状况,修长有力的手臂伸到半途,突然由前伸变为下砍,一记凌厉的手刀向着对方的后脑直劈了下去。

宁宸在武术与自由博击上曾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空手道的造诣在离开‘暗夜’时就已经达到了五段的水准。这一下手刀虽然是半途出手,又看不到目标,可是凭着他异常敏锐的方位感,着力的角度与部位却是准确无比,出手更是力道惊人,足可以让人昏迷上半天。

可是这一招才只使到一半,宁宸只觉得手臂前寒气一闪,分明有一柄锋锐无比的利刃对准了自己的手腕,若不及时收手,那便是自己将手臂送到了敌人的刀锋上。当即想也不想地手肘一沉,向左疾探,径直抓向对方执刀的手腕。谁知他的手才探出,对手立时刀锋一挑,堪堪又迎在了他右手前面。宁宸一发觉对手的变化,马上脚下一转,微微侧身,手臂借势斜斜挥出,在空中划了一道流畅的弧线,转而横劈对方的颈部。这一下变招奇速,出手奇准,照说本应该一击命中才对,可是宁宸想也不曾想到,这又快又狠的一击竟完全落空,连对方的一片衣角也没有碰到。

还不等他收回手臂,身后突然响起一声低沉的轻笑,宁宸只觉手腕一紧,已被人牢牢握在了手里。知道自己转身反击一定快不过对手,宁宸也不挣扎,也不转身,反而头也不回地向后急退,右腿反踢,左臂同时曲肘横撞。象这样近距离的贴身搏斗,宁宸出手的速度又是极快,这一招实在是没有再度落空的道理。可是对手竟象是长了夜眼一般,轻轻巧巧的一个侧身就避了开来,更带得宁宸身子一转,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他的怀里。

「还不认输吗?」悠然自若的语声带着淡淡的笑意在宁宸耳边轻轻响起,伴随着语声而来的是咽喉上的一抹微凉和隐约的刺痛,「别乱动哦,你应该最清楚这把短刀有多快。」

温和亲切的语声听起来仿佛十分关怀,却又带着隐隐的嘲弄和掌控全局的自得与愉悦,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口气,不是凌驭日还会有谁?

面对凌驭日满含笑意的温柔警告,宁宸的反应只是轻轻的一声冷笑。

与此同时,尚有自由的左手完成了一连串动作中的最后一个。

毫不意外地听到凌驭日惊讶的‘噫’了一声,接着便低低地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呢,晨阳。」笑声仍然是说不出的轻松写意,好象丝毫没把紧紧抵在腰间的硬物放在心上。

「再快的刀也快不过这个吧。」宁宸淡淡地说。

「你不是不喜欢随身带枪?」凌驭日闲聊似的随口问道。

宁宸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人是会变的。」

听了宁宸的回答,凌驭日也沉默下来,过了好一阵子,才微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刚刚,怎么出手那么狠?」也只不过是叹息一声的功夫,凌驭日又恢复了悠然淡定的闲适口吻,语声里透出难得一见的困惑与好奇,「你怎么知道我的受伤是假的?」

「第一,我没有闻到血的味道。」说完这句话,宁宸突然停住了口,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第二,你故意做出的呻吟反而漏了马脚。因为我知道,你在任何情况下,哪怕是真的生命垂危,也不会容许自己有一声呻吟。」

「这么了解我吗?」不出宁宸预料,凌驭日果然愉快地轻轻笑出了声,「不过我可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呻吟的啊,我亲爱的纯洁小男孩。这一点,你不会是真的不知道吧。」

虽然身在沉如静夜的黑暗中,宁宸还是被凌驭日刻意强调的双关语气和存心戏弄的低低笑声弄得涨红了脸。

「怎么,脸红了吗?」轻柔的语声带着暖热的呼吸在耳后微风般拂过,宁宸忍不住侧了侧脸,想要避开这近乎挑逗的熟悉气息,却恰恰遇上了早就等在一边的温暖双唇。

「好热。」并没有长久地纠缠不舍,双唇只是轻轻刷过宁宸的脸颊,凌驭日便转移了进攻的方向,轻触着耳后的肌肤低声笑道:「这一点你倒始终都没变,脸皮居然还是那么薄。」

脸上无法控制地继续升温,怎么扭头转身也避不开如影随形的灼人轻触,宁宸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恼怒,忍无可忍地冷冷哼了一声,沉声喝道:「老实点,别惹我。」

虽然本该是冰冷坚决的声音因为一下突如其来的啮咬带了失控的轻颤,手上的力道却是毫不犹疑地加重了几分。

「真的要拿这个威胁我吗?」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受到宁宸强硬的警告,凌驭日不但丝毫不觉紧张,反而大感有趣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屋子里的人是我?」仍然紧贴在宁宸的耳后,凌驭日饱含兴味地低笑着问道。

懒得理你!宁宸皱着眉挣了一下,没有躲开自耳际下滑到后颈的暖热,却因为用力过大撞上了颈间的锋刃,一股细细的热流立时伴着尖锐的刺痛流了下来。

「好别扭的脾气。」凌驭日轻轻嘀咕了一声,手上的短刀却还是略为移开了少许。

「在刚才的打斗中,我为什么总能对你的举动了如指掌,从而始终占到上风,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轻柔的语声中带着明显的诱哄意味,「告诉我原因,我就给你答案。」

真的很想不理他,可是跃跃欲动的好奇心又在不停地催促着宁宸接受他开出的条件。咬着下唇考虑了一会儿,宁宸终于勉强地开了口:「我认得出……你身上的味道。」

「哦?」凌驭日的笑声里流露出几分意外,又混杂着些许的戏谑和几乎分辨不出的隐隐欣悦,「我的气味给你留下的印象这么刻吗?」

「图书室里是禁止吸烟的。」宁宸力持镇定地淡淡回答,「而你又只吸一种定制的专有牌子。在这种环境下分辨你的气味好象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就是凭着气味判断方向,才没被我抛出的书册引开吗?」令宁宸有些意外的是,这一凌驭日并没有紧追不放地抓住自己的话尽情嘲弄,而是轻易地放过了这个可以让自己难堪的大好机会。

「你好象忘了我受过的专业训练。」宁宸道,「那个满分还是你亲自打的。」

「唔,我倒是真的忘了呢。毕竟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凌驭日恍然轻笑,「不愧是‘暗夜’最杰出的新秀。看来我的心血没有白费啊,虽然,你把学来的东西都用到了我的身上。」

宁宸没有说话。

虽然自从重逢以来,两人一直于对抗状态,但他并不能因此就一笔抹煞凌驭日当年对他的精心栽培。

在‘暗夜’生活的那几年中,宁宸所受到的训练极其专门而全面,从格斗射击到语言文字乃至机械电子无所不包,其中一些特殊训练项目甚至达到了特工人员的专业标准,比如说,听力特训。

经过了两个月严格得近乎苛刻的专门训练,宁宸曾经在结业考试中被蒙住双眼,单凭着自己的耳力,准确无误地根据引擎声分辨出二十几种汽车的品牌,也曾经凭着枪械射击的声音精确地判定出几十种枪支的型号,取得了满分的惊人成绩。对于宁宸而言,要在静室中区分开脚步移动声和书册落地声实在是轻而易举,这种简单的伪装根本就无法骗得过他的敏锐的耳朵。

「你的耳力确实厉害。」凌驭日颇为赞赏地评论,「只不过在这样的环境里,再好的耳力也比不上眼睛,所以,你根本没有机会赢的。」

眼睛?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眼睛还有用吗?宁宸正在满心疑惑,鼻梁上突然微微一沉,一副眼镜已轻巧地架在了脸上。眼前仿佛略微亮了一下,室内的一切突然显露出暗红色的轮廓,光线沉暗但影像清晰,就连最微小的细节也历历在目。

「这是中情局最新出品的轻型红外夜视镜,超微型钮扣电池和成像设备,两个镜片就是屏幕。从外观上看,它跟普通墨镜没什么区别。可是只要戴上它,无论在多黑的环境里都可以明察秋毫。因此我才能看清你突袭而来的飞刀和空手道,也能在打斗中占到上风。明白了?」凌驭日以诲人不倦的热情态度对着宁宸详细解释,平淡的口气在最后突然掺进了几分促狭的笑意,「所以,我更是早就看清了你抵在我腰上的东西并不是手枪,只不过是一把螺丝刀的刀柄而已。」

听到凌驭日的最后一句话,宁宸的身子不由一僵,脸上浮起一片尴尬的红晕。

怪不得刚才他面对自己的威胁,表现出的态度会是那么奇怪。原来他早就看穿了自己的虚张声势,只是故意逗弄着自己寻开心罢了。

轻轻苦笑了一声,宁宸收起手中的冒牌货,索性大方地举手表示认输:「这一局,你赢了。」

意外的是,凌驭日竟然没有继续取笑和纠缠,反而撤开了宁宸颈间的短刀,放手缓缓退到了一边。

怎么?宁宸困惑不解地眨眨眼,想不出心思变化莫测的凌驭日又有了什么新鲜主意。

「公平地说,这不应算你输了。靠先进的装备取胜未免胜之不武,我也不想占你的便宜。」凌驭日看着宁宸的表情微微一笑,「反正想要赢你,我还有的是机会。」

那现在你还想怎么样?宁宸紧紧盯着凌驭日的眼睛,虽然没有开口,脸上的神情却明显流露出疑问。

凌驭日却只是悠闲地双手抱胸,慵懒自在地斜靠在书架上对着宁宸微笑,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行动和表示。

沉默无声的黑暗中,两人对峙良久。

「你到底要干什么?」虽然耐心和定力并不见得比凌驭日差了多少,可是宁宸今天毕竟还有任务在身,没功夫跟他比赛耗时间拚耐力的本事。

「这句话好象应该由我来问你吧?」凌驭日眉头一挑,有趣地笑了。「请问宁先生光临敝友的寒舍,究竟有何贵干?」

「……」宁宸怔了一下,无言以对。

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来偷东西的吧?既然身为盟友,凌驭日怎么说也该站在哈里爵士的那一边,总不大可能对自己的行动坐视不理。可是看看眼前的架势,如果不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凌驭日大概会跟自己一直僵持到第二天早上。

宁宸相信他有这个耐心和兴致。

头痛。宁宸微皱着眉,紧绷着脸,烦恼不堪地看着凌驭日轻松愉快的优雅笑容,不知道该拿这个天生的对头和克星怎么办才好。

好象每回碰到他都会惹上一身的麻烦,没一能干净利索地轻易脱身。

要取消行动吗?放弃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不管是精心安排的陷阱还是纯属巧合的偶遇,只要撞上凌驭日这个难缠的大麻烦,宁宸似乎总是会变得缚手缚脚,能全身而退已经要暗地庆幸,从来没机会占到上风。

因为他实在太了解自己。

枪法是他亲手教会的,搏击是他亲自训练的,应变是他亲身指点的。可以说,自己这个人根本就是由他一手调教出来,全身上下无时无不带着他刻下的烙印。他那双看似慵懒随意其实却精明锐利的目光,似能穿透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无所遁形。

而自己,曾经以为对他的心思最最了解。其实,却根本不曾读到他藏的内心,从来都没有。

「……」宁宸静静凝视着凌驭日的表情,眼中光芒不断变幻,始终拿不定主意。

虽然明知道局面十分被动,实力也只能屈居下风,宁宸仍不甘心连试不都敢尝试地低头认输。不战而退看似保存实力的明智选择,但损失的信心与自尊却无法轻易弥补回来。既然自己的最终目标是与他势均力敌地分庭抗礼,那就不能在每一碰到他的时候都选择逃避。

更何况,一想起雪儿明朗动人的灿烂笑脸,宁宸也不忍心令她初出茅庐的首实习就空手而归。

「有必要这么如临大敌吗?」凌驭日含笑的语声突然打破了沉默,「其实我既然能在这里守株待兔,自然也猜得出你的行动方向。你和你的朋友对哈里的保险库挺有兴趣,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宁宸扬扬眉。

「那你还在等什么?」凌驭日微笑着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什么意思?你要看着我动手吗?不示警,也不干涉?宁宸疑惑地看看凌驭日,有点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不介意我参观吧?」象是一眼就能看透宁宸的心思,凌驭日淡然笑问,「出师五年,我也想看看自己教出来的徒弟有没有退步。」

介意,可是有用吗?宁宸叹一口气,知道自己如果不想放弃行动,就只能接受凌驭日的‘参观’,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潇洒地耸耸肩,宁宸不再理会凌驭日紧紧跟随的锐利目光,继续刚才中断的工作。

就把这当成毕业考试吧,反正也无从探究凌驭日的真正意图。时间已经耽误得够多了,宁宸实在是跟他耗不起。

啪的一声,灯光闪亮。柔和而明亮的光线从四面八方均匀洒下,照得整间屋子里通明透亮,没有一个阴暗的角落。

这间图书室十分宽敞,将近二百平方米的空间里,整齐有序地安放着十几张宽大舒适的阅览桌,四周的书柜里满满地摆放着最新的书刊读物。色泽柔和悦目的浅绿色墙壁上挂着一列米罗的版画,从纸张的质地和颜色可以判断出那都是真品。

宁宸冷静地扫视一周,仔细打量着房间的结构和陈设。明亮敏锐的目光在那些珍贵的版画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到了房间中央的青铜雕塑上。

一眼便可以看得出那座雕塑并非古物,但是造型古雅,制作精美,人物的线条优美而流畅,一样是价值极高的艺术品,与名家作品相较毫不逊色。

可那就算是再精致绝伦的艺术作品,宁宸的目光在上面停留的时间也未免太久了一点。

「赫拉、雅典娜与阿佛洛狄忒争夺厄里斯女神的金苹果。」站在旁边的凌驭日看了一会儿,突然以优雅流畅的希腊语含笑解释,「而你,则要扮演负责裁定的帕里斯王子。在神话传说中,帕里斯王子的选择为他带来了绝世美人海伦皇后;而在这里,你的选择则决定了你能否进入哈里的保险库。」

「保险库虽然于第四层书库的下方,可是通向保险库的电梯却设在一层的图书室里。」宁宸头也不回地以同样的语言淡淡接口,「醉心于历史传说和智力游戏的哈里爵士有意把电梯入口的控制装置设计成一座雕塑,让进入书库的人必须通过他的趣味测验才能达到目的。只有把金苹果放到正确的女神手中,隐藏的电梯门才会开启。通过其它途径开门或者选错了答案都会触动警报装置,对吗?」

「正确。」凌驭日微微一笑,伸手示意宁宸开始选择。

题目并不见得很难,就算不动脑筋,只消试上两便有答案。可是尝试的机会偏偏只有一,代价又偏偏太过高昂。宁宸握着那只沉甸甸的金苹果,手心被金属冰得很冷,又有一点点出汗。

这种题目有什么对错可言,拣中哪一个目标完全听凭主人的高兴,外人简直根本无从猜测。宁宸侧头斜睨了凌驭日一眼,他正靠在书架上笑吟吟地抱胸旁观,见宁宸的目光看过来,便扬一扬眉,带一点挑战的味道。

不用问便知道他一定清楚答案,不过宁宸更知道他不会说出来。

并不是立场问题。当宁宸还在‘暗夜’受训的时候,他亦从未试过在宁宸遇到难题时施以援手,永远都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满意便微笑,不满意便皱眉,甚至不加一句评论。

也只得冒险一试了。宁宸吸一口气,微一沉吟,不再去看凌驭日的反应,冷静地将苹果放到雅典娜的手里。

接下来的等待中,空气似乎都已变得凝固。

几乎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才看到房间东侧的两只书柜无声无息地缓缓滑开,露出银灰色的电梯大门。

「初试满分。」一阵掌声在身后传来,「怎么猜出来的?」

「如果我说是纯属运气,你会不会相信?」宁宸头也不回地取下背后的工具袋,开始熟练地拆卸门边的金属控制板。

「当然相信。」凌驭日一边看着他忙碌地工作,一边悠闲地含笑评论,「拜你的身手和才智所赐,你的运气从来都比别人要好得多,对不对?」

宁宸轻轻地冷哼了一声,没再答话。

如果说刚刚他对着满室的图书灵光一闪,从而大胆猜测哈里会选择智慧女神雅典娜做为书库的进出通道可以算是靠头脑的话,那么验证这个推断时可就真的是全凭运气了。人的心理是世上最难破译的密码,规律永远只能代表大多数而无法涵盖所有。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宁宸并没有太大的把握确定自己是否摸准了哈里的思维方式,还好这运气真的不坏。

「你是要截断电梯与主控制室的联系吗?」看到宁宸从数十根错综复杂的线路中找出两根蓝色的导线作势欲剪,凌驭日忍不住插口问道。

「我看起来象有那么笨?」宁宸冷冷地反问,一边以极其轻巧小心的动作除去了导线上的一段聚酯外皮

,将两根细细的线路搭接在上面。「‘NJK’公司的保安系统以严谨周密闻名于世,怎么可能不设置断线报警装置?无论截断电源还是传输线路,后果都跟主动触发警报没有什么区别。」

「唔,看来你的第二关又要顺利通过了。」凌驭日轻轻一笑,对宁宸的抢白全不介意。

十五分钟后,宁宸已经用雪儿预先编制的电脑程序完全接管了电梯的控制和监视系统。拆掉接驳的线路,装好被卸下的金属板,宁宸小心谨慎地清除掉刚刚留下的所有痕迹后,才提起工具袋走进电梯,对着门外的凌驭日看了一眼。

要进来吗?清亮的目光中隐含挑战。

当然要。凌驭日耸耸肩,漫不在意地跟了进去。

电梯静默无声地快速下降。

当电梯门再度打开的时候,宁宸忍不住惊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面对全球保险界声名赫赫的龙头老大,即便是神通广大的雪儿,也没有可能获得行动所需的全部资料。

在她提供的资料里面,关于地下保险库的结构部分几乎是一片空白。进入电梯前,宁宸曾经无数地设想过自己将会面对的重重关卡,就算是见到美国国防部装备的最新高科技保安系统,大概也不会让他眨一眨眼睛,可是眼前见到的景象却让他几乎呆在了当地。

第九章

「你一定觉得很惊讶吧。」凌驭日看看宁宸的表情,毫不意外地笑了,「我第一看到这里的时候,跟你的反应一模一样。」

宁宸瞪大了眼睛四下看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轻轻吐出一口气:「这真的是去往保险库的通道吗?」

凌驭日点头微笑:「当然。」

宁宸用力摇了摇头:「哈里爵士如果不是太有钱,就一定是个艺术疯子。」

「二者皆是。」凌驭日也摇了摇头,以客观冷静的口吻下了结论。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条数十米长的宽阔通道。

没有光亮平滑的防爆复合金属壁,没有交错纵横的红外线防护网,也没有足以令一切异物无所遁形的X射线监控设施,甚至完全看不到任何一样带有现代气息的物品。这条高大宽阔的通道竟仿佛是一条古典高雅的艺术长廊,两侧的墙壁颜色陈旧,一边满满地贴着中国的敦煌壁画,另一边则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教堂彩绘,数量之大,价值之高,画面之美,看得人目迷五色,心动神弛,几乎要沉迷在浓厚的艺术氛围之中无法自拔。

「真不敢想象。」宁宸收回再度流连于两壁的目光,不觉叹息了一声:「这里的每一幅画都是价值不菲的艺术珍品,会被持有者视同拱璧地小心收藏,而哈里爵士居然用它们来装饰走廊的墙壁。」

「有什么不对吗?」凌驭日不以为然地摇头轻笑,「它们本来就是壁画,哈里只是让它们发挥本来的功用罢了。」

宁宸转头看了凌驭日一眼,一脸不敢苟同又懒得争辩的表情,抬脚打算走出电梯。脚步才只迈出一半,却又突然收了回来,站在原地望着充满历史和艺术气息的通道皱眉沉思。

情形好象有点不对。

置身于这条让人目眩神迷的艺术长廊中,面对着黯旧的墙壁,粗糙的地面,还有这些动人心魄的艺术瑰宝,会令人产生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误以为自己回到了几百年前。可是宁宸无法想象哈里爵士会毫不设防地任凭这些价值连城的珍贵收藏暴露在外,伸手可及。他更无法想象一条通向保险库的通道会只有艺术装饰而没有安全防卫。

事情决没有这么简单。一定有一套设计得极为隐蔽的保安系统装在什么地方。会是什么装置呢?宁宸的目光沿着墙壁转到天板,又从古朴华丽的天板转回墙壁,最后落在粗糙陈旧的石质地板上。

石质地板?

久经训练的冒险直觉告诉宁宸,问题就出在地板上。

宁宸蹲下身子,小心地研究了一会儿地板的材质,又从工具袋里取出仪器检测了一番,果然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这条通道中铺设的地板看似寻常,其实下面暗藏玄机,不光不是什么陈年旧物,质地也根本不是石质,而是极其先进的高科技产品。那些粗糙的表面上布满了灵敏度极高的精密传感器,哪怕是一片羽毛落在上面都会引发安全装置自动开启。当然,如果来的人是哈里本人,那就不过是使得电脑系统打开空气输送设备以及通知主控制室开始安全监控,可是如果是外来的闯入者,估计系统的应变措施就没那么客气了。

可能会出现什么情况呢?宁宸低头思索。

「如果主控制室没有接到哈里的亲口指令,进入者又不能通过声音密码核对的话,保安系统就会接通高压电源,放出高浓度麻醉气体,并且命令电梯自动断电停止工作。」象是看得穿宁宸的心思一般,凌驭日突然平静地接口回答。

「能拆除传感系统吗?」宁宸本能地问道。

「你说呢?」凌驭日微笑。

当然没有可能。传感系统一定也装有断线报警装置。宁宸无奈地摇摇头,放弃这个不现实的想法。

那又怎么通过走廊呢?难道飞过去吗?

望着眼前这条看似平坦通畅的华丽长廊,却有如绝壁鸿沟般难以跨越的致命关卡,宁宸的眉头不觉锁起,清朗的目光中染上了几分浓浓的忧虑。

怎么?遇上你无法解决的难题了吗?

一直冷眼旁观的凌驭日,看见宁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愣愣出神,英挺的双眉紧锁得象是怎样也无法抚平,唇边渐渐浮起一抹隐约的笑意。

只管慢慢去想办法好了,只要你自己不着急就行。

凌驭日胸有成竹地悠然微笑,懒洋洋地靠在电梯壁上,顺手好心地为宁宸撑住了意欲合拢的电梯门,不急不忙地看着他一脸专注地苦苦思索,却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宁宸却根本就不曾理会凌驭日的表情和心思,只是专心地寻找着防卫系统的漏洞,思索着种种可能的解决方案。

想解除传感系统的防卫能力几乎是不可能的。

线路不能截断,最多只能象对付电梯一样用电脑程序侵入系统取而代之。可是凭着自己的经验和对‘NJK’公司设计风格的了解,宁宸可以断定每一块地板下面的传感装置都是独立的,而主控制系统的安全壁垒又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轻易破解,那就只能逐个解除每一块地板下面的传感系统。这条走廊长达数十米,要对付的地板足足有上百块之多,只怕干到第二天早上还拆解不完。

抬头看看头顶上方,同样画着古典彩绘的天板看起来平平无奇,倒是没有查出什么电子装置。宁宸右手一扬,一枚乌黑浑圆的弹子应手飞出,去势不算太快,在天板上撞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便加速向下直落。宁宸不等它落到地上,身子向前一探,已将那枚弹子轻轻巧巧地抄在了手中。

却在收回弹子的同时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这条路也行不通。

只要一听声音就知道天板的材质是铬钛特种合金钢。这种钢的硬度高达915,是标准的军用防爆材料,连小口径榴弹炮都无法穿透。就凭宁宸身上的强力弹射钢丝枪,只怕连细痕都划不出一道来,想要籍由天板荡过通道的计划显然是落了空。

地上不行,天上也不行,除非……

有了!

宁宸看着这条接近四米宽,五米高的宽阔通道,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眼睛顿时一亮,立即转头看向凌驭日。可是几乎就在看到凌驭日的同时,眼中闪亮的光芒马上又黯淡了下来。

真傻!
自己怎么竟然忘了,站在一旁的凌驭日,只是个隐含威胁的旁观者,而不是自己行动的伙伴……早已经不是了。

「需要我帮忙吗?」观察到宁宸表情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凌驭日没多少力气就看透了宁宸心思,漫不经心地闲闲问道。

「什么条件?」宁宸毫不动容地冷冷反问。

凭着对凌驭日的切了解,宁宸才不相信他会善良热心到主动提供无偿的帮助。乘机狮子大开口地索要报酬倒算正常,如果居然没有任何条件,那十有九成就是个温柔陷阱了。

总之不会有白捡的便宜就是。

听了宁宸的反问,凌驭日扬一扬眉,有趣地笑了:「你倒是真的很了解我。一共有三个条件,不会嫌太多吧?」

不等凌驭日开出条件,宁宸突然微一抬手,阻止了他下面的话头:「不必说了。」

「怎么?」凌驭日诧异地问,不明白宁宸为什么一下又改变了主意。

宁宸静静抬眸与凌驭日对视,目光一直看到了他的眼睛里面,过了一会儿,嘴角忽然牵起一个弯弯的弧度,眼中也隐隐透出一丝笑意:「我拒绝接受你的任何条件。如果你不肯出手就算了,我放弃行动。」

「……」凌驭日意外地怔了一下,没有开口,而是带点探究意味地仔细看了看宁宸的脸色,确定他说的不是戏言也不是气话。

宁宸的脸色很平静。

不只平静,还带着一点胸有成竹的自信。

不光自信,还要加上一些洞穿对手机谋的愉悦。

凌驭日看了半晌,突然笑了。

宁宸也微微一笑,扬起了右手:「合作?」

凌驭日还以一笑,举掌与他重重相击:「好!」

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好’字,里面却包含了几重意思。既有对宁宸提议的首肯,又有对他心目中计划的赞同,更有着对宁宸敏锐头脑和精确判断的激赏。

放下手,凌驭日也不问宁宸是怎么看穿自己对哈里的保险库亦有所图,才不得不放弃要胁条件,接受合作建议的,也全不介意自己的计谋心机被人拆穿,只是微笑着整了整衣服,跟宁宸并肩站到了电梯门口。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更没有人提及行动的方案,两人只是相视一笑,几乎是同时吸一口气,身形陡然拔起,一左一右地跃出电梯,双足在墙壁上快如闪电地向上踏了两步,乘势借力转身,变为头向走廊,俯身向下的姿势,双掌同时向前击出,只听‘啪’的一声,两人双掌相交,立时紧紧地抵在了一起。

就靠着双手相抵的力量,两人的身体笔直地横在了通道的墙壁之间,维持着一个悬空的姿势,而不至于落到地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两人做来一气呵成,流畅之至,看上去倒不象是在犯险探秘,而更象精彩漂亮的杂技表演。这几个动作看起来做得轻松潇洒,游刃有余,仿佛没多少力气,可是若没有极佳的武术功底,极的合作默契,根本便没有办法能够做到。更不要说维持这这样的姿势平行移动数十米之遥,只要途中任何一个人有任何一点松懈或失误,两人的配合出了任何一点差错,他们便会双双落到地上,触动地板上的感应装置,从而招来杀身之祸。

「事隔多年,看来咱们的默契还算不错吗。」凌驭日一边移动着脚步,一边颇为满意地做出评论。

宁宸却一直都全神贯注在自己的动作上面,从身体到精神都紧绷得象一张弓一样,对凌驭日的发言置若罔闻。

「这下咱们两个可真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谁也别想把谁甩开。」不理会宁宸沉默的反应,凌驭日又好整以暇地开起了玩笑,完全没把通道里的重重警戒当做一回事。

宁宸忍不住皱了皱眉:「你知道就好。那还不正经一点?」

「啧啧啧,看来这几年你一点都没有变,怎么还是这副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凌驭日不以为然地低声取笑,「变不惊,临危不乱,谈笑用兵,从容自若,这是立身黑道的基本要诀,我似乎都曾经教过你吧,怎么好象是白费工夫?」

宁宸冷冷白他一眼,反驳道:「我是杀手,又不是什么帮派首领,角头老大,好象用不着时刻维持这种好整以暇的漂亮姿态。」

「哦?杀手也是人吧?老保持剑拔弩张的紧张状态,你就不怕自己过度疲劳,英年早逝?」凌驭日笑吟吟地调侃道。

宁宸口气一窒,对凌驭日强词夺理,亦谐亦谑的玩笑一时无话可驳,却又不大甘心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凌驭日见了他的反应,‘嗤’的一声又笑了出来:「好别扭的脾气。」

宁宸脸色微微一红,咬牙不再开口,只是脚下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

虽然一直在漫不经心地低声说笑,凌驭日的动作却没受到半点影响,脚步的移动轻巧敏捷,速度不疾不徐,均匀稳定,跟宁宸恰恰配合得天衣无缝,竟象是联手多年的搭挡一般。只不过两个人一个谈笑风生,一个沉默不语,看起来显得有些不大协调,又不象默契至的合作伙伴了。

并没有费太长时间,两人已平行地移动到了通道的另一端。墙壁的尽头是两扇古香古色的雕大门,虽然外表看上去跟天板和墙壁一样华丽悦目,可是宁宸不想也能知道,这道门户一定也暗藏着重重机关。

「锁在哪儿?」知道凌驭日一定掌握着相关的资料,宁宸懒得再费神去寻找门锁的位置,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

「想不劳而获?这样算不算作弊呢?」凌驭日摇头轻笑,可是不等宁宸开口,又主动伸手指了指大门的左下角:「声波、指纹、密码三道关卡,能不能应付得来?」

宁宸不答,蹲下身子动手拆卸门上的装饰板,直到液晶电子锁完全显露出来才抬头反问:「你呢?」

凌驭日耸肩微笑。

宁宸点点头,站直身子,客客气气地做了一个礼让的手势:「请。」
凌驭日微微一怔:「你解不开?」

宁宸淡淡一笑:「时间有限,我不想浪费。你的资料一定比我全,速度一定比我快,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是这样么?」凌驭日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宁宸好一阵,嘴角牵起一个若有若无的淡淡弧度,没再多说什么,开始动手。

凌驭日准备的资料确实要比雪儿充分得多。

在他的微型电脑中,几乎有着哈里爵士的全部资料,从声波频率到双手指纹甚至视网膜透影一应俱全,甚至连他常用的一些密码组合都有保存。看来无论哈里爵士设置什么样的禁制,大概全都难不住他。

宁宸安静地站在凌驭日的身后,一声不出的看着他动作熟练地操作着手里的电脑,一副胸有成竹的从容态度,就知道自己的估计分毫不差:凌驭日确实对进入哈里的保险库筹划已久,而且十有八九也正是打算利用这聚会的机会下手――看来自己这回真的不是他预定的目标,只不过运气不好跟他碰到了一块而已。

确认了这个事实,宁宸总算可以稍稍放松一下始终紧绷的神经。

在凌驭日面前保持戒备是件异常辛苦的事,因为他太精明,太了解自己,宁宸无法想象得出他会采取什么手段来对付自己,就只好时时刻刻地提高警惕――宁宸知道自己仍然是凌驭日眼中瞄准的猎物,上一从他手里逃脱时,凌驭日说过的话他还没忘。

今天他们两个人居然会再度联手合作,这一点连宁宸自己也觉得有些意外。

他一直没有想过,在他们之间还会出现这种和平相的场面。

上一合作,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宁宸看着面前熟悉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回忆的神情。

他不知道自己眼中悄悄掠过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

凌驭日还在门前聚精会神地工作着,身子为了行动的方便伏得很低,半垂着头,结实的肩背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即使在静止中也仍然充满了力量。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宁宸光从背影里就可以感受得到凌驭日身上散发出来的从容和自信。

凌驭日的效率很高,没过多长时间,声波频率和指纹都已经通过电脑检测,只剩下密码这最后一道难关了。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容,凌驭日修长有力的十指在键盘上灵活地飞舞,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敲入一道道指令,看来也不会费太多时间就能攻破关卡,长驱直入。

可是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宁宸凝望着凌驭日忙碌的背影,不无疑虑地想。

哈里爵士的家族珍藏想必价值连城,可是宁宸想都不想就可以排除凌驭日将它们当作目标的可能――凌驭日自己的财富亦可敌国,而且他对寻常的珍贵宝物向来不屑一顾,只有极其与众不同的东西才会引起他收藏的兴趣,这样的东西并不算多,宁宸一时之间还真的想不出几样。

「你到底想要什么?」宁宸微微蹙着眉头,半是询问半是自语地低声道。

「什么?」正忙于破解密码的凌驭日愕然回眸,过了几秒才弄清楚宁宸话中的意思,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你猜?」停下手上的动作,凌驭日兴致盎然地跟宁宸玩起了问答游戏。

猜得出还用问你吗?宁宸无奈地翻翻白眼,懒得浪费时间陪他玩:「时间宝贵,正事要紧,我可不想徒劳无功。你还是继续吧。」

凌驭日眼中闪亮的光芒仿佛微微暗了一下,一声不吭地转回身继续手上的工作。通道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闷下来。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变化。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徵兆,宁宸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有点不一样了。他说不清是什么东西,有了什么变化,只知道一切都变得跟几分钟之前大不相同。刚才凌驭日也一直没有出声,通道里安静得只有电脑操作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宁宸却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是温和而轻松的,依稀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凌驭日指点他进行秘密行动训练的时候。而现在,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

令人难受的沉默。

如果不是太熟悉凌驭日,宁宸可能会以为自己紧张得有点神经过敏。可是凭着两人间那种特殊的了解和默契,宁宸几乎能探触到凌驭日情绪上的每一个微小变化,纤毫无遗。

他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从凌驭日沉默的背影里散发出来的丝丝冷意。

他这是怎么了?

宁宸不禁疑惑地自问。

凌驭日阅历过人,藏不露,控制情绪的能力几乎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鲜少在人前显露自己的真实情绪,失控的时候更是凤毛麟角。今天的情形实在是有些异常。

是什么,让他突然有了这样的反应?

宁宸还在出神地思索,凌驭日手中的电脑突然发出‘嘀’的一声尖叫,控制面板上的红灯顿时熄灭。密码解开了。

凌驭日站直身子,却并不伸手去拉大门的把手,反而一手撑住大门,有意无意地阻止了宁宸开门的举动。

沉默了几分钟,凌驭日收回一直在宁宸身上上下旋绕的视线,若有所思地问:「那个叫雪儿的小姑娘,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声音很低,语气也十分平淡,淡得几乎听不出询问的口气。而凌驭日也好象并不是在向宁宸提问,根本也不等宁宸作出回答,就反手拉开了紧闭的密压金属门。

话题自动中止。

哈里爵士的保险库很大,里面的东西也五八门,数量多,而且无不是价值连城,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座藏宝库。如果来的是一位收藏家,他大概会惊喜万分地庆幸自己巨大的收获,可是宁宸却觉得头痛万分。他没办法不头痛,因为至少有一半东西都放在坚固的保险柜里。而要在十几个保险柜中寻找一个烟盒大小的金属盒子,虽然比大海捞针容易得多了,可难度还是不能算太低。

宁宸沿着墙壁慢慢走了一圈,就象一个走马观的游客般把整个保险库浏览了一遍,确定自己要找的东西不在一眼就能看清的玻璃陈列柜中,在房间中央停下脚步,开始大伤脑筋。

雪儿真会给自己出难题。说什么「毒品样本和配方就装在一个三寸见方的密封金属盒里,放在哈里的地下保险库」,好象保险库里总共就放了这么一件东西,进去伸手就拿似的。一想起雪儿信心满满的神情,宁宸就忍不住失笑,很想知道如果没有自己或云飞的帮助,雪儿的实习成绩会不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漂亮鸭蛋。

没有转头,宁宸用眼角的余光极难察觉地迅速瞟了凌驭日一眼。

凌驭日的状态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仍然是意态悠然地站在一边冷眼旁观,脸上仍挂着云淡风轻的浅浅笑容,可是宁宸却能从他的表情态度中解读出清楚明确的拒绝信息。很显然,不管因为什么缘故,他是不会再提供任何援助了。

知道自己还没那个本事扭转凌驭日的心思,宁宸当机立断地决定自力更生。从背后的工具袋里掏出一个不大的瓶子,宁宸在每一个保险柜前都轻轻地喷了几下,地板上立刻泛起一层隐隐的萤光,灰尘,足印,和每一道轻微的痕迹都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有一半的保险柜前没有新的足印,这说明这些保险柜在最近的几周内没有被打开过。哈里爵士得到配方是在五天以前,所以只要搜索近几天刚刚动过了保险柜就已经足够――工作量足够大――有新鲜足迹的保险柜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共是七个。

宁宸持续头痛中。

哈里爵士的保险柜可不是街头小杂货店里用来放放当天营收款的九流货色,那种东西宁宸闭着眼睛也用不了三分钟就能轻松搞定。可是眼前这几只体型庞大的保险柜可是德国‘精密制造’的荣誉产品,用固若金汤来形容也不为过。当然,宁宸并不是没有能力打开,关键在于时间问题:豪门盛会即将结束,服务公司即将撤出玫瑰庄园,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是很多了。

总要尽力一试吧。宁宸换了一种喷剂,对着那七个保险柜的控制面板和把手细细喷了一遍,埋头研究上面指纹的颜色。这种喷剂是一种灵敏度极高的化学试剂,可以通过颜色的不同检定指纹或其它人体痕迹产生的时间――指纹上残留的汗液及皮肤碎屑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生化学成份的变化,虽然精确度不算太高,用于刑事检测和法庭鉴定说服力还略有不足,但是对宁宸来说也算差强人意了。

还好,有四只保险柜上的指纹相对陈旧,至少是一周以前留下来的,可以暂时排除在外。另外三只中,有两个的指纹产生于四五天前,还有一个则是昨天才刚刚动过的。宁宸低头沉吟片刻,断然选择了指纹最新的那一只。

既是直觉,也是大胆推测地结果。从那只保险柜上指纹的重叠程度和把手的光洁程度来看,它应该是哈里爵士最常用的一只,里面放的是他的日常理的秘密文件而不是珍贵的收藏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雪儿要的东西应该就在这里。

果然,当宁宸了将近一个小时打开这只保险柜之后,终于找到了那只貌不惊人的金属盒子,三只清澈透明,闪烁着纯净光泽的毒品样本和一张薄薄光碟安安稳稳地躺在里面,令得宁宸欣喜地吁了一口长气。

收好盒子,宁宸对那些可能价值亿万的文件资料看也不看,关上保险柜门打算离开,这才发现凌驭日几乎还一动没动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好象变成了一块化石。

怎么不动手?宁宸不解地看着凌驭日,清亮的目光中流露出明确的疑问。不管他想要的是什么,总得动手去拿才能弄到吧?

凌驭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回答的意思,率先转身走出了保险库的大门。

第十章

刚一回到图书室,凌驭日的行动电话就象救火车一般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异常响亮。在入地下的保险库里收不到信号,对方大概已经找他很久了。

凌驭日不慌不忙地接通信号,开始跟对方低声交谈。屋子里十分安静,以至于宁宸虽然无意偷听,却仍能听到耳机里传来的模糊低语。内容听不清楚,但是声音里的急促是显而易见的,而凌驭日的态度却极其从容,一边静静地聆听,一边时不时地下达几道简短的命令,好象根本没把突发的状况放在心上。

通话结束后,凌驭日转向宁宸,淡淡地说:「出了点意外,哈里的聚会提前结束了,你混进去的那家服务公司也匆匆忙忙地提前走人,出门检查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个新来的员工。现在哈里的手下正在整个庄园里大肆搜索你的下落,你大概是混不出去了。」

「是吗?」宁宸抬起头,面不改色地看了凌驭日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直到两人留下的痕迹全部清理干净后,宁宸才不紧不慢地站直身子,拍拍手上的灰尘,把工具袋背在背后。

「你有把握不声不响地全身而退?」凌驭日看看宁宸若无其事的镇定态度,不大相信地问。

「没有。」宁宸坦然回答。

「那你还……」凌驭日有点气恼地质问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语声,看着宁宸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

「不想在我面前示弱?」凌驭日笑吟吟地点头称许,「现学现卖,进步倒是挺快。只可惜你的骄傲倔强总是用错了对象。」

宁宸淡淡一笑,对凌驭日颇带讥讽意味的评语听若不闻,向着门口转身便走。

才刚刚迈出一步,凌驭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就不知道在需要的时候向人求援吗?」

宁宸头也不回:「代价太大,我付不起。」

凌驭日一怔,轻轻笑了:「今天照顾你一,八折优待,准你分期付款。」

宁宸犹豫。他确实没把握安全退出,可是更不想欠凌驭日的债。

正考虑间,凌驭日又闲闲地加上一句:「别忘了你那个叫雪儿还是什么的小搭挡。」

宁宸后背一僵,停了片刻,十分勉强但是态度肯定地微微点了点头。

「成交?」凌驭日满意地一笑,手上用力一扯,宁宸立足不稳地踉跄后退,直接撞到了他的怀中。还不等宁宸挣扎着站稳,凌驭日一手仍握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抓住他的领口向回一拉,带动宁宸的身子转了半圈,变成两人面面相对。凌驭日左手顺势猛扯,薄薄的衬衫应手而裂,几粒钮扣远远地四下飞散。

凌驭日低下头,对着宁宸细致白皙的脖子重重地一口咬了下去。

好痛!宁宸一声闷哼,忍住了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叫。

「你干什么!」清亮的眸中怒火闪动,宁宸用力去推凌驭日紧贴的胸膛,可是无功而返。

比力气,跟他,从没赢过,这是现实,没有办法不承认。

「别乱动。」凌驭日头也不抬,模糊不清地低声制止宁宸的反抗。嘴巴可是忙得厉害,沿着肩颈的优美曲线一路蜿蜒,所到之,雪地落梅,飞点点。

「放开!」满心不甘的俘虏继续自己失败的反抗之旅,屡败屡战的精神可嘉。但是圈住身体的手臂硬若金石,不可撼动,再多的努力也只是徒费精神。

「唔,好了。」凌驭日终于抬起流连不舍的头,笑容灿烂地打量自己的战果,「只是差强人意吧,可是也只好凑合,谁叫你动来动去,不肯好好合作?」

「合作?」宁宸啼笑皆非。他居然还要他合作?真是匪夷所思。

「算了,就这样吧。」凌驭日伸手插进宁宸浓密柔滑的黑发,一顿乱揉,简单利落的漂亮发型立刻黯然失色,乱如飞蓬。技术拙劣的理发师浑然不觉客人的怒气,踌躇满志地退开几步察看效果,又不大满意地摇摇头,捞过一边的瓶倒点清水,没头没脑地淋到宁宸头上信手涂抹,光洁的前额顿时湿成一片。

几缕乱发凌乱地贴在额前,挡住了视线,也有点狼狈。

「够了没?」猜出几分对方的意图,仍然不满的宁宸没再挣扎,只是瞪着意犹未尽的凌驭日,冷冷地问。

「你说呢?」凌驭日看着形象尽毁的宁宸露齿而笑,「当然……还差最后一道工序。」一语未毕,已经重重地吻上近在咫尺的水色薄唇。

好长的一个吻。不算激烈,却极尽缠绵,反反复复地辗转厮磨,吮吸咬啮,仿佛没有止境。

宁宸终于忍无可忍。

唇上的触感麻痒而刺痛,本来就令人十分难耐。再加上无穷的缠扰阻隔了空气的流通,迫使人面对窒息的窘境。

看来自己不止力气不如凌驭日,肺活量好象也差着那么一点点。宁宸在茫然的应对中迷蒙地想。

终于推开凌驭日的时候,宁宸已是气喘吁吁,雪白的颊上一片晕红,薄薄的唇上齿痕宛然。

「完工,走吧。」凌驭日有些不舍地叹了口气,搂着宁宸走出图书室,手臂紧紧环住挺拔劲瘦的腰身,不肯放开。

宁宸斜斜瞟他一眼,忍耐。

早已看穿凌驭日的所谓脱身计划,宁辰只得说服自己耐心容忍他近乎骚扰的巧妙安排。无需解释,他们之间的默契足够,只不过宁宸的耐性还略有欠缺,因而忍得十分辛苦,如芒在背。

可也不能怪他,宁宸从未试过经历如此尴尬难堪的场面。

除了忍受凌驭日四游移百般挑弄的双手,还要承受过往守卫饱含暧昧的目光和压抑着笑声的窃窃私语。

宁宸很清楚他们在谈论什么――权势通天的黑帮首领和地位低微的漂亮侍者,原本是天上地下有若云泥的两个人,却在盛宴初罢的当儿从不知什么角落双双冒出,一个还衣衫不整黑发凌乱,半露的领口间淤痕点点,红润的双唇上齿印斑斑,叫人不往那上面想也难。

凌驭日是位望尊崇的黑道霸主,没人敢招惹他的锋芒。可另一个分明是有钱大爷一时兴起的玩物,自然没什么不得了,于是乎,轻薄的调笑的蔑视的嘲讽的道道目光就在宁宸身上汇成了焦点,烧得宁宸心头火起,偏偏又不能发作,只得强忍着羞恼气怒一声不出,挺直的后背越发僵硬,心里早把想出这馊主意的始作俑者骂了个十七八遍。

凌驭日却大方得漫不在乎众人的视线,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笑容里甚至隐隐透出几分满足与得意。

「他辞职了。」对着满头大汗的公关经理和笑容暧昧的守卫队长,凌驭日一言九鼎地淡淡发话,「薪水不用算了,东西也不要了,你们随便理就是。」

「是是是。」公关经理一叠连声地殷勤应承,只求脱了麻烦平安收工就好,哪里还说得出半句别的话来。

凌驭日微微一笑,拥着怀中的人儿上了宝马香车,扬长而去。

走得如此简单容易,光明磊落。

黑道霸主的声威果然非同小可。宁宸不得不暗地承认。

只是,今又欠下他一笔人情,还不知道要怎么还。

「怎么,还不打算动手吗?」车子渐行渐远,宁宸靠着一侧的车窗,轻描淡写地悠悠发问。

「动手?」凌驭日略微放慢了车速,困惑不解地看他一眼。「做什么?」

「你不是想要这个吗?」宁宸不知何时已将刚刚到手的金属盒子取了出来,拿在手中懒洋洋地抛下抛下。

凌驭日愣了一下,笑了,默认。

「你怎么猜到的?」

宁宸继续抛弄着手中的战利品,不答。

没有必要回答,他想得到,凌驭日自然也想得到,何用他来解释。

事情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凌驭日计划周全地有备而来,目标直指保险库中的藏品,可是到了地头却按兵不动,只是悠悠闲闲地冷眼旁观,空手而回,原因只能是凌驭日与自己目标一致,对象相同,他才会轻松地看着自己辛苦奋斗,好跟在后面坐享其成,捡尽便宜。

打的好一个如意算盘。

冰冷的目光不带一丝情绪地投向仍在从容驾车的男子,宁宸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已经做好了随时应变的准备。知道自己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总不能任他随心所欲地予取予求吧?

差距虽有,却并不太大,如果尽力一博的话,自己并不是没有一点机会。

不知不觉握紧了拳,手心里有一点汗,却是冰冷。

凌驭日淡淡扫他一眼,眼里的笑意风轻云淡:「你以为我会跟你动手硬抢?」

宁宸抿唇不语。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凌驭日愉快地轻笑,「我又何必费那个力气。只要一句话,自然能让你乖乖地双手奉上。」

做梦吧?宁宸不大相信地轻哼一声,再看看凌驭日的表情,不象吹牛,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怎么,想试试吗?」凌驭日还在笑,笑容里挑衅的意味嗅都嗅得出来。

「说吧。」宁宸沉声回答。

就象胸有成竹的庄家从不急于亮出底牌,凌驭日故意不紧不慢地点起一支烟,缓缓喷出一股浓浓的烟雾,不理会对烟味过敏的宁宸忍耐的闷咳,单手扶着方向盘转了一个漂亮的急转弯,才看也不看宁宸地悠然开口:「雪儿在我手里。」

宁宸在听到答案的一刻变成化石。

过了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宁宸才缓缓转动僵硬的头颈,面对凌驭日优雅而平静的侧脸,眼中象要喷出两道火龙,好在那有如雕刻般的英俊脸庞上灼出两个洞。

「你居然对她下手?」宁宸一字字道,强自撑持的冷静摇摇欲坠。

「是你自己说她对你很重要的。」凌驭日状似无辜地耸耸肩,对宁宸濒临喷发的怒火视若无睹。「要听她亲口跟你说话吗?」

宁宸沉着脸点了点头,心,有点乱。

雪儿,雪儿,这个自己一直全心疼惜真心宠爱的顽皮小妹,到底还是成了别人牵制自己的一颗筹码,最怕的事情,终于还是没能避免。

凌驭日拿起车上的无线电话,迅速按下几个按钮,直接递到宁宸手里。

耳机里传来混乱而噪杂的声响,模糊难辨。宁宸屏息地倾听对方的语声,却无法从中分辨出雪儿清脆玲珑的嗓音。

「接通了?你告诉周延平让雪儿说话。」凌驭日在一旁指点,「他会照办的。」

宁宸认识周延平,他跟着凌驭日的时间比宁宸还早,一直是凌驭日颇为信任的随身护卫,十分得力。

「周延平吗?我是宁宸。」宁宸习惯性地吸一口气,刚要继续说话,却突然感到脑中一阵昏眩,全身的力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手中的电话也差一点掉到车上。

糟糕!宁宸一边努力维持清醒,大脑一边飞速运转,电光火石间灵光一闪,立刻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显然是凌驭日出的样,高效的迷药来就自手中的电话――怪不得他突然点起一支烟,原来是要借此掩饰迷药的味道;怪不得他拨了号码就交到自己手中,原来自己又掉进了他精心设置的陷阱,而自己却还傻傻的一点都没发觉。

宁宸靠着座椅的后背,竭尽全力保持着身体的端坐姿势,牙齿用力地咬住下唇,用尖锐的剌痛迫使自己勉强维持着神智的清醒。

千万,千万要撑住,不要让他看出破绽。只要熬过最初的一刻,久经训练的身体也许能适应迷药的药性,让自己有机会采取应变的手段。否则,一定会输得一败涂地。

只可惜再多的伪装到了凌驭日的面前也是无用。

耳边传来一声带笑的叹息,一只温暖的大手滑过后颈,轻柔地抚上苍白的面颊,将宁宸虚软无力的身躯轻轻揽到怀里:「认输吧,何苦还要硬撑?」

小巧精致的无线电话‘啪’地一声落到地板上。

意识陷入空白之前,宁宸只剩下一个最后的念头:怎么我吃了他那么多亏还没有学乖?真笨!

他没有机会看到凌驭日眼中缓缓漾开的淡淡笑意。

头痛。

当宁宸的神智渐渐从晕迷转为清醒时,进入大脑的第一个意识就是疼痛。仿佛整个头曾经被人用重锤狠狠砸过一通似的,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又痛得象是有无数只楔子被人生生敲进了颅腔,还在里面不停地搅动,让人难受得恨不得立即死去。

头脑仍在半昏半醒的迷离状态,宁宸无意识地轻轻呻吟了几声。口中发出的声音支离破碎,低哑干涩,这时他才领受到身体的第二种感觉:极度的干渴。象火烧一样炙热的感觉充盈着整个口腔,甚至一直向下延伸到咽喉和气管,呼吸道中的每一寸粘膜都干燥得仿佛马上就要随着下一的呼吸裂成碎片。

水!宁宸挣扎着微微蠕动了一下身体,试图起身寻找清凉甘美的源泉,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分开固定在身体的两侧,一点也不能动弹。

怎么回事?宁宸有点吃力地思索了片刻,昏迷前的记忆一下子尽数回到了脑中。轻叹一声,宁宸摇摇闷痛不已的头,想起自己又中了凌驭日狡猾的圈套,再度成为他手中的俘虏,心里又是生气,又是懊恼,又有点沮丧。

怎么好象就总也跳不出他的手心似的?这种被人牢牢掌控在手里的感觉极坏,尤其当对方是凌驭日的时候。

不能放弃。宁宸吸一口气,定一定神,拾回原有的清醒冷静,开始观察自己的境。

房间不大,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一桌一椅,两只书柜,一张三人沙发。宁宸就被锁在那张沙发上面,两手分别与沙发的扶手铐在一起,分开的距离几乎到了极限,以至于想要转动一下身体都极其困难,手臂也因为长时间的拉伸而感到异常酸痛。

这样小的房间……宁宸沉吟着试着动动身下的沙发,沙发的四脚都被固定在地板上,无法移动。联想到那种从醒来就一直感觉到的轻微摇晃,宁宸判断自己正置身于一艘船上。船不会太大,因为巨型远洋邮轮的客舱都是平衡舱,不会有这样明显的晃动。但也不会太小,因为从船体晃动的程度可以推断出风浪的级别大约在六级左右,船只的位置应该是在远海。

凌驭日这是要到哪里去呢?

无论他想去哪儿,我也不能就这样束手无策地任凭他随意摆布。宁宸紧咬着下唇,态度十分坚决地打定了主意。

轻轻扯了下腕上的手铐,质地不错,分量也够沉,可是看起来也不过是道上常见的普通货色。如果不是被双手分开地铐着,应该用不了几分钟就能打开。只可惜以他目前的姿势,恐怕什么也不能做。

「你醒了?」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凌驭日含笑的语声随之响起。「到底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王牌杀手啊,这么厉害的迷药也只能让你昏迷十二个小时,比正常人整整少了一半。」

十二小时?抓住这个难得的信息,宁宸的大脑立刻飞快地运转起来。位于南美西岸的图马特港是距离玫瑰庄园最近,私人停泊也最方便的港口,两地之间只有三小时车程。如果路上没有耽搁的话,他们已经在海上航行了将近九个小时,而现在船只仍然在外海航行,看来凌驭日的目的地距离南美洲不会太近。

也许是为了怕宁宸从窗口逃走,这间舱室位于吃水线以下很。舷窗的金属护板虽然没关,可是宁宸再努力转头,也只能勉强从那扇小小的圆形玻璃中看到一角蓝。如果舷窗在海平面以上,他还可以通过射入窗子的光线角度和影子的移动方向判断船只航行的方向和大体位置。可是现在,他只能从海水的颜色推断出眼下正是白天,再多的便是一无所知。

「怎么,是不是头痛?」凌驭日绕到宁宸前面,见他始终微蹙着眉心,毫无诚意地笑道,「抱歉得很,因为怕你有抗药性,我用的迷药是今年的新品。初试用,分量的控制也许不大准确,不过你可以放心,一定不会留下后遗症。」

宁宸脸色不畅地白他一眼,想开口说话,可是喉头异常干涩,竟发不出声音。

「渴了吗?」凌驭日微微一笑,态度殷勤地转身自桌上拿起一只杯子送到宁宸面前。「这也是这种迷药的后期反应,我早就知道,也早有准备。」

早有准备?宁宸有点犹豫地打量了一下那杯颜色可疑的粉红色液体,起初还有些不敢尝试。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目前的境根本就是人家俎上的鱼肉,如果凌驭日要算计自己,好象也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倒不如大方一点,索性不再多想,就着凌驭日手上喝了个痛快。

「你总是这么清醒理智,善识时务。」很明显地看出了宁宸刚才的心思,凌驭日放回手里的杯子,轻笑着评论。

识时务不过是别无选择的代名词,听起来好听点罢了。宁宸冷笑。

「现在,你有什么感觉吗?」凌驭日弯下腰,近距离俯视着宁宸的脸,笑容隐隐露出一丝不怀好意。

饮料到底还是有毛病吗?宁宸紧紧皱着眉头,试着检查体内的感觉有哪里不对。可是他此刻的身体状况本来就糟糕得要命,一时也分不清楚哪些是迷药的后遗症,哪些又是新出的问题。

「猜猜那是什么药?」凌驭日笑吟吟地看着宁宸努力掩饰紧张的情绪,很有耐心地循循善诱,「有没有感到头昏?会不会觉得身体酸软?是不是感觉有一点热?」

见鬼!被你这么半诱半哄半催眠地一说,没感觉也变成有感觉了。你到底想搞什么样?宁宸恨恨地盯着凌驭日那张一派无辜的笑脸,不安地微微蠕动了一下身子,后背上隐隐有些发冷。

「告诉我,晨阳,当初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停了片刻,凌驭日突然开口,旧话重提。

宁宸抬眼,目光清明如水:「为什么总是这样?」

「怎么?」

「为什么总要在这种情形下,你才会问我这个问题?」

凌驭日怔住,然后沉默,看向宁宸的眼。

眼中的光芒微微闪烁,有一点幽,又仿佛有一点黯淡,看不明其中隐藏的情绪。

怎样的情形?凌驭日挑眉。

总是,在我失去自由的时候。总是,在你掌控了一切的时候。为什么?为什么在我们平等相对,势均力敌的时候,这个问题,你从来不问?

可是你又知不知道,在这种情形下,你永远也不会从我口中得到答案。

「还是不肯说吗?」凌驭日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淡淡的笑了。「很好,我倒想看看谁能赢到最后。」

是吗?宁宸毫不退让地回望过去,眼神坚定。

「撑得住吗?」凌驭日游哉悠哉地双手环胸,「别忘了你刚刚喝过的东西。你该不会以为那是儿童健康饮料吧?」

宁宸皱眉不语。到现在他也没弄清楚那杯色彩艳丽的饮料究竟是什么东西,只知道药性好象发作得不算太快。晃晃头,有一点昏眩的感觉。四肢渐渐酸软无力,脸上有一点热。

毒品?生物制剂?神经麻醉剂?还是……记起上受到的待遇,宁宸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告诉我为什么。」看出宁宸隐藏的恐惧,凌驭日口气温柔地低声引诱,「我就保证你不会有事。」

宁宸看看凌驭日,突然笑了,把嘴闭得很紧。

僵持中的时间总是过得最慢。

面面相对的两个人,一个仰头,一个俯首,很有默契地同时选择了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对视。

只不过一个是胸有成竹的轻松写意,一个是惴惴不安的紧张戒备。心情大不相同的结果,自然是防守的一方比较容易累。

面对凌驭日笑意盈盈的双眼,宁宸只觉得比上场打仗还要辛苦。

这样子怎么可能撑得太久?

过了没有多少时候,呼吸便开始粗重,目光也转为朦胧,意识渐渐开始迷离。

看到宁宸的变化,嘴角牵起一个满意的弧度,凌驭日伸手拍拍宁宸的头,手指插入短短贴伏的黑发,轻轻揉了两下,指间的感觉如丝般顺滑,居然是异乎寻常的柔软。

「都说头发软的人好性情好脾气,怎么你就偏偏这么难弄呢?」凌驭日近乎叹息地轻声低语,「你以为我会给你吃什么?不过是让你再好好睡上一觉,顺便缓解药性的副作用罢了。谁叫你偏要与众不同,居然醒得这么早?迷药的反应没时间缓和,不难受才怪。真是自讨苦吃!」

没有回答,手上的分量越来越沉,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整个头颅的重量都已经转移到了手上。

「真的睡着了?」凌驭日低头看看宁宸沉静的睡颜,淡淡一笑,小心地让宁宸的头靠上沙发的后背,然后解开了因身体的放松被拉得紧绷的手铐。其实手铐扣上的时间并不太长,他只是估计着到了宁宸快要醒转的时候才给他戴上的。可是因为姿势的关系,白晰的手腕上还是勒起了两圈明显的红痕。

「何苦来呢?」凌驭日无意识地随手轻揉着自己刚刚制造出来的浅浅淤痕,唇边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意,「我也一样是自找麻烦啊。」

再醒来已经上了岸,舱室换成了房间,沙发换成了床,没换的大概只有腕上的手铐,一样的沉重冰冷。

头是不再痛了,刚刚那一觉睡得极好,美梦沉酣。

那是真正的美梦。朦胧间仿佛梦到有人对自己轻声低语,记不清说了什么,只记得声音温柔得一如春风拂过,似能抚平心内的每一条折皱与痕,令人洋洋欲醉。有一种异样的触感落在脸上,柔软而温热,如羽轻拂,如飘坠,于额间颊畔点点留连,有一点微痒。

痒了本该笑的,不知为何他却流泪。梦里似乎不会号啕,眼泪只是一颗一颗静静滑过眼角,在颊边划出一条冰凉的线。跟着便有一片轻柔的暖热覆了上来,沿着刚刚划出的印痕一路细细游移,把冰凉变作温暖,一直透到心里。

那份触感是如此的真切而诱人,以至于宁宸几乎要以为这一切不是梦境而是现实。可是即使在迷蒙中他也始终记得自己早已失去流泪的资格与能力,自进入‘暗夜’那日起,他便已学晓不可在任何人前稍露软弱,而杀手生涯的平安更系于不可或忘的心硬如铁。

更何况他并未忘记,即便他想放纵自己软弱一回,也早自父母双亡的那一刻起,失却了依赖与放纵的对象。

不想竟在梦中重温了久违的滋味,真是异数。恍惚中的感觉亦真亦幻,一切情景都如旧电影重放般亲切熟稔,令人流连不舍。

那声音尤其熟悉,听来太象一个人,虽然宁宸明知道不是。

怎么可能呢?

睁开眼便是凌驭日平静无波的面孔,嘴角的笑容淡若浮云,表情完美得似一张崭新的面具,刚刚挂上,灰都没来得及落。没办法把这样一张面孔与梦里的声音联系在一起。

他们两人已非当年。即便在当年,他还是凌驭日最欣赏最信重也最心爱的下属时,宁宸也不记得凌驭日曾对他有过如此温柔宠溺的态度。分明是梦。一定的。

「醒了?」声音淡淡的,比平常还要冷淡,仿佛带着几分刻意。

宁宸游目四顾:「这是哪里?」

「有必要问吗?反正你也走不出这间屋子。」

宁宸冷笑,晃晃手上闪亮的钢圈,叮当作响:「就凭这个?」

凌驭日随意瞥了一眼,笑了:「我倒没那么小瞧你,自然找得到制你的手段。」

宁宸神情一凛,眉头皱了起来:「雪儿?她在哪里?」

凌驭日脸色微微一沉:「你不如先担心自己吧。知不知道刑堂堂主严青已经等你很久了?在逃四年,你倒是真的破了他的记录。」

宁宸淡淡一笑。

严青吗?闻名已久了。可是他放在心里的,从来都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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