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后母惹的祸》by:killer
作者: 轻轻一跃 25/8/16 18:2 25
序章
女人带着一束红玫瑰,怒气冲天地冲进了诊疗室里,对着医师桌后的另一个女人大吼:「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医师好整以暇地收起病历,笑靥如地对目瞪口呆的病患和护士说:「抱歉,麻烦两位出去一下好吗?我马上就好。」
闲杂人等离开后,女医师的表情立刻变得冰冷:「有什么指教呀,欧巴桑?」
她比带的女人年轻五岁,却至少美丽两倍,因此「欧巴桑」三字在年长者耳中听来特别刺耳。
「你拐了我老公,以为送束就没事吗?别把人看扁了,狐狸精!」说着一把将艳红的束扔在桌上。
「?欧巴桑,你是不是被弃打击太大,得了妄想症啦?我办嫁妆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有闲钱送你?就算有,我拿钞票扔海里还比较痛快呢。」形状完美的嘴唇里吐出来的话却是出奇的恶毒。
女人气得全身发抖:「不要太嚣张了,贱人!」
「连骂人的台词都是老套。岁月不饶人哪!唉,反正你本来就是这副德性,才会弄得不但被老公弃,连儿子都懒得甩你。」
元配正打算冲上去跟她拼命,不巧来了两个身强体健的医护员,硬是架住挣扎怒骂的女人往外拖。
「等一下!」女医师站起来,拿着束来到元配面前。「谢谢你的,不过我已经订了比这个更大更漂亮的新娘捧了,所以你还是拿回去吧。还有,要是找到送的人,千万要介绍给我认识。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好心,会专程送给没人要的弃妇。」
女人被赶出医院,狼狈不堪地回到位在郊区的独栋住宅,满腹怨恨是不用提了,好奇心却也越来越强烈。
果然,那狐狸精是不可能送我的。那么连着三天,每天准时送到的一打红玫瑰,到底是谁送的?
五点了,店小弟一秒不差地出现在门前,递出另一束鲜艳夺目的朵。束上附着一张清雅的小卡,上面只有四个字:「爱你的人」。笔迹刚硬笨拙,显然是出自男性之手,但是她完全不认得那字迹。
不是她儿子,更不是那个狼心狗肺的(前)老公。
到底是谁?
要解开这个谜题,就必须回溯到几个月前??
第一章
「我绝对不答应!」
少年猛力拍着桌子,瞪着对面的男人怒吼着。
这家五星级的高级餐厅,其气派排场绝不输给任何一家大饭店,平常采行会员制,若不是有头有脸的人,光靠有钱还进不去。在这种高格调的地方,居然会出现这种火爆的场面,当然会令众人侧目。
拍桌发火的少年约十七八岁,有着健康的古铜色肌肤和微鬈的黑发。他跟对面那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一样,脸型尖而窄,鼻梁端正挺拔,双眼细长邃,简直就像二座优雅的希腊雕像。只是步入中年的男人,更多一份成年男子的成熟稳重。
本该是无比温馨的父子聚餐,气氛却是如此尴尬。
「景维,小声点,这里是公共场合。」刘克贤力持镇定,告诫着儿子。
刘景维提高了声音:「哦?你也会怕丢脸?离婚不到半年就要再婚,你就不怕别人笑话?」
「再婚有什么好笑话的?」
「你怎么对得起妈?」
父亲叹了口气:「跟你说过多少,我跟你妈已经结束了。」
「妈在我们搬走之后,每天都闷闷不乐,动不动就哭,眼看就要生病了,你居然还要这样刺激她?」
「我已经尽力照顾她了。十几年的夫妻变成这样,你以为我好过吗?」
「你根本没有努力挽回!」
「有没有努力,我自己知道,不用你多说。」克贤说:「你要知道,没有人规定不可以离婚,更没有人规定不可以再婚。不管你喜不喜欢,事实就是事实。这样吧,改天我找杨阿姨出来一起吃个饭,等你跟她熟了,你就会知道她人很好。」
「谁要跟你的狐狸精吃饭!」
「你讲话小心点。」
景维扯开喉咙:「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
换了其它的父亲,早就一巴掌挥过去了,但刘克贤可是个有教养的人:「你自己选吧。是要高高兴兴祝福我们,还是要一个人躲在一边生闷气。因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妈再婚的。」
景维站起来:「不对,你来选。是儿子重要,还是那个女人重要。因为要是你让那个贱女人进门,这辈子就休想我再喊你一声爸爸!」猛力推开椅子,往门口大步走去,顺手一挥,将门口摆的大瓶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所有服务生、客人目瞪口呆地目送他离去,又回过头来瞪着教子无方的父亲。
克贤长叹一声。这孩子真的被宠坏了。
* * *
在景维摔门而出的同时,在离餐厅约十条街外的地方,上演着另一出惨剧。
「对不起,我对你没感觉了。」
女孩子低着头,轻轻地说。
这家泡沫红茶店开在学校附近很久了,始终是学生们聚集聊天的好地方;这对小情侣也时常选人少的时段来这里谈情说爱;万万没想到今天才刚坐下来,饮料喝没两口,从女孩口中居然冒出这句话来。
「啥?」姚立帆目瞪口呆地望着对面的张虹瑛。
虽然已经放学很久了,立帆仍然穿著制服,不过他的穿法很随性:衬衫一边的衣摆扎在裤腰里,另一边则拉出来,裤子也是改制过,裤身特别紧,裤脚却宽得像喇叭。头发长度严重违规,而且染成夸张的红黄二色;一只耳朵上戴着二个耳环。眼睛戴着有色隐形眼镜,左眼是蓝色,右眼却是红色,配上而明显的双眼皮和浓密的睫毛,美得有些刺
眼。
当然,在这个人人都喜欢标新立异的年代,我们不能单凭他的打扮就断定他是不良少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跟模范生奖章无缘。
现在他的女人缘八成也快被这副打扮搞砸了。
虹瑛低声说:「我想??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立帆简直不敢相信:「我有做错什么事吗?」
虹瑛摇头:「没有呀。我只是觉得,我们还是不太适合。」
不会吧?两个礼拜前你不是还说「看来看去只有你跟我最速配」吗?
「这种理由谁听得懂啊?」心中了然:「你说实话,你有了别人了,是不是?」
她的眼睛一直避免和立帆相触,可能是因为歉疚,更有可能是为了掩饰沐浴在新恋情中的喜悦眼神。
「这个??」迟疑半晌,虹瑛终于开口:「老实说,最近有一个二年级的学弟在追我。」
「二年级?有没有搞错啊!」立帆差点叫出来。
「他只是晚读,年纪跟我们一样。」这点非解释不可,要是被当成恋童癖就冤了。
立帆才不管他早读晚读,忿忿地问:「他比我好?」
「????」虹瑛很努力地想了一下:「我从小就很希望跟这样的人谈恋爱。」
「哪样的人?」
「嗯??他很高,长得很好看,而且功课很棒,还会好几种乐器,而且家里很有钱??」
立帆不屑地哼了一声。讲了半天就是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嘛!女生难道都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吗?
虹瑛讲到最后竟有些陶醉起来:「他人又体贴,跟他在一起,让我觉得很??」
立帆冷冷地说:「很有面子?」
「对对对,就是这样??」这时才发现失言:「我??我不是说跟你在一起没面子,我的意思是??」
「够了,」立帆站起来:「不用说了。谢谢你这阵子陪我打发时间。」
他付了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在街上,望着满天的星星,心中只有凄凉。
看来,人还是得认份哪!
有些人,是永远不必指望被人爱的。
* * *
放学了,街道上到可见成群结队的学生,吱吱喳喳地聊着天,把所有的小吃摊、书店、茶店得水泄不通。
刘景维孤伶伶地走着,背后拖着长长的影子,满腹的怒火烧得像天边的夕阳一样炙烈。
耳边回响着母亲哀怨的哭泣声:「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哪点比不上那个女人?」
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那个女人得逞,我绝对??
前面路上有一个年龄跟他相仿的男孩在发DM,口里喊着:「××俱乐部周年庆,饮料全部七折,请大家把握机会哦!」
唉,又是发广告的,真是烦人。
不过那男生的打扮还真劲爆,头发居然是二色的。老实说,难看毙了。
景维打定主意,待会要是他敢靠过来纠缠不清,绝对要狠狠赏他一记超强力卫生眼,再好好亏他的头发。
从男孩身边擦肩走过,男孩果然一个箭步追上前来:「同学??」
景维回头,还没来得及施展他的瞪眼功,那男孩一看到他制服上的学号,拿着DM的手居然立刻缩了回去:「啊,算了!」
「什么算了?」景维反而被他的反应引起了好奇心。
「没事没事,你继续走吧。不好意思,打扰了。」说着一转头又去发给别人。
景维很确定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不由得心头火起,走上前去拉住他:「喂,你为什么不发DM给我?」
对方一脸懒得理他的表情:「反正你又不会去,给你干嘛?」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男孩万分不耐地拿起一张:「PUB周年庆的DM,t了没?根本就跟你没关系。」
「为什么跟我没关系?」
男孩眉毛一挑,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是五班的吧?资优生怎么可能会去PUB那种地方?而且你还是高三的!赶快回家念书吧,不要在这边问些无聊问题。」
原来是同校的啊。景维心想。基本上他对PUB没什么兴趣,但是生性好强,最受不了被人看扁:「奇怪了,资优生就不能去PUB啊?谁规定的?」
那男孩忙着赚钱,照理应该没时间跟他抬,但是看到景维那副养尊优的模样,又是学校第一好班出身,想到自己的女朋友就是被这种「白马王子」抢走的,心里非常不痛快,忍不住就想多亏他几句。
「别激动别激动,你知不知道PUB是干什么的?卖酒耶!好学生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咧?要是不小心跑进去,一闻到酒味搞不好就昏倒了说。」
景维气得满脸通红:「我当然知道PUB卖酒!我学喝红酒的时候,你还在排队等老师发养乐多勒。少看不起人了!」
男孩冷笑:「会喝酒怎样?那边还有跳舞啊。别人跳得正高兴的时候,你一个人呆呆站在旁边有什么意思?」
「谁跟你说我不会跳舞的?我上舞蹈班上了五年G!你们店在哪里?带我去!」
「不好啦,要是给罗教官逮到,你就完了。而且爸妈会伤心的??」
最后这话不说还好,一听到「爸妈」二字,景维脑中最后一根叫做理智的神经线立刻绷断,一把揪住他领口:「带、我、去!」
事实证明,景维真的不喜欢pub。
五颜六色的灯光,让每样东西看来都好诡异;快把人耳朵轰掉的音乐,完全听不出任何美感。最糟的是太挤,走到哪里都会碰到这个人的手,贴到那个人的背,踩到另一个人的脚。空气中满是汗味、体味和廉价香水味,熏得他差点窒息。
不过他的不悦很快就被冲淡了,在他喝了一杯特调鸡尾酒以后,一股股热气冲上他头顶,让他开始有些飘飘然,也不觉得吵了。取而代之的是报复的快感。
翘补习班、上pub、喝酒,全都是爸爸不允许的事,但是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
老爸可以不知羞耻乱玩女人,我为什么不可以happy一下?
我要让你后悔,老爸。
既然你不肯做个好爸爸,就别指望我当你的乖儿子!
不过有一点小小的误算:他是会喝红酒没错,但是在这里他喝的是伏特加。没多久他就觉得好象有点太high了,四周天旋地转,心脏好象要蹦出胸口,胃也不太舒服。
冲到洗手间去吐了一场,过了好一会才头重脚轻地走出来。忽然听见旁边的楼梯间里传出一个小小的怪声。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地将头探过去。
「嗯??」
二个人影在黑暗里交缠着,显然正打得火热。
景维第一看到现场实况,兴奋极了,明知应该要回避,还是忍不住继续看下去。
那女孩轻笑了一声,声音非常清脆悦耳,虽然看不到脸,景维心里仍然认定她是个大美女。
男孩在她颈边闻嗅着:「好香。」景维认出那正是在街上跟他斗嘴,又带他过来的男孩。
女孩带着笑问:「那我比你那个张虹瑛怎么样呢?」
「当然是你最好,她怎么跟你比呀。」
「现在才说这种话?我早跟你说那女孩不好,你偏不听,弄到现在被她甩了才想到要来找我?欺负人哦。」
「好啦,我错了嘛。Janet姐姐对我最好了,别生气哦。」
Janet笑了笑,柔声问:「帆帆,你喜欢我吗?」
男孩楞了一下,随即回答:「当然喜欢呀。」
「??为什么要先想三十秒再回答呢?」
「哪有三十秒,三秒啦。」
笨哪!景维心里大骂,你会不会讲话呀?
不出他所料,气氛立刻冷了下来。
Janet地望了男孩一眼,叹了口气,轻轻滑出他臂弯:「还是等到你一秒都不用想再来吧。」
「Janet??」
Janet苦笑一声:「我得回去做事了,不然待会主任找不到我就惨了。」说着转身走开。
「Janet,我真的喜欢你。」
女孩温柔的声音多了点感伤:「我知道??但是你喜欢得不够。」
说着走了出来,非常不巧地跟闪避不及的景维打了照面。
这时景维才看见Janet的长相,她应该不超过二十岁,打扮却十分成熟。化妆一丝不苟,漆黑柔软的长发斜披而下,微微盖住了半边脸,更显得妩媚动人。鲜红色的小可爱配上低腰紧身牛仔裤,将凹凸有致的身材显露无疑。果然是美女。
Janet知道刚才的情况全被看见了,顿时满脸通红,快步地跑开。景维也是尴尬得不得了,要是真看见他们亲热就算了,偏偏是这种场面??
立帆走了出来,一脸愤慨:「居然偷听人家讲话,难道你们资优班就是在教偷窥吗?」
景维本来是想道歉,但是他实在很受不了这小子动不动把「你们资优班」挂在嘴上,忍不住便回道:「敢做就不要怕人家看!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才懒得看勒。」
「自己偷窥还讲这种话??」
看到他面红耳赤的模样,醉意未消的景维竟起了好好欺负他一下的念头,露出笑容凑上前去:「同学啊,你被甩了是不是呀?」
「???」
「先是被女朋友弃,现在连备胎都不要你,真是哀怨哪!也难怪你怕被看到,实在不是普通丢脸??」
「关你屁事!闪开!」转身想走开,景维死皮赖脸地拉住他:「哎哟,别这么冷淡嘛,人家只是想给你一点建议呀。你会一直被甩,我看八成是因为技术太差的关系,可能要练习一下哦。」
「讲什么屁话,放手啦!」
他的挣扎更刺激了景维,忽然间起了个难以遏止的念头,他将立帆用力压在墙上:「来,我示范一下,要像这样!」说着竟将嘴唇紧紧地叠在立帆的唇上。
哎呀呀,他的嘴唇还真软,好舒服??
接下来的三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立帆倒抽一口冷气、景维被一把推开、脸上吃了一记热辣辣的耳光。
「你??变态!」立帆声嘶力竭地大吼着。
景维抚着红肿的脸颊,这才真正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对??对不??」道歉的话还没出口,店里忽然传来女孩子的尖叫声,正是Janet。
立帆脸色大变,拔腿冲进店里,看见Janet脸色惨白,警戒地瞪着舞池里一个中年男子。那人身材高大肥壮,简直像座铁塔,全身名牌却完全看不出品味;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满身酒气,令人说不出的恶心。
Janet忍着怒火:「先生,请你不要动手动脚!」
男人眯着迷蒙的醉眼,嘻皮笑脸地说:「别这么凶嘛!来来,陪我跳支舞,多少钱我照付给你。」说着便伸手要去搂Janet的腰,Janet一溜烟躲开,怒叫:「这里不是酒家,你客气一点!」
男人恼羞成怒:「你摆什么架子?我看上你是你的荣幸我告诉你!你以为你是谁呀?还不是出来卖的!」用力一把抓住Janet的手腕:「我告诉你,你这婊子??」
背后一个少年叫着:「放开她!」说着便用力推了男人一把。男人一时重心不稳,颠了一下,随即回头怒视着染着红黄两色头发的少年。
立帆怒叫:「叫你放手听到没有!」又推了他一下,这却像是蜻蜓摇石柱,动也不动。
男人用空出的左手揪住了立帆的领子:「臭小子,找死啊你!」
立帆被揪得呼吸困难,抬起右手,两只手指朝男人眼睛戳去。男人连忙转头松手,才没被戳中。然而这下他真的火大了,怒吼一声,举起巨大的拳头朝立帆挥了过去。立帆侧身闪开,拳头击中后面的一个男人。四周立刻响起尖叫声,全场乱成一团。
男人吼着:「臭小子,我绝对要你好看!」大步走来要抓立帆,Janet立刻从后面跳上了他的背,手臂箍着他颈子,大叫:「帆帆!快跑!」
男人用力想甩脱她:「贱婊子!放手!」
立帆大叫:「Janet!快放手!」又冲上去拉扯男人,眼看局面已是不可收拾。
景维跟在他后面,看见了整个经过。他本来是不爱管闲事的,但是此时他一来酒还没全醒,二来尝了立帆的嘴唇,不好意思不管;三来天知道什么理由,总之他胸中熊熊生出一股浩然正气,上前一把拖住立帆:「你在干嘛?还不快跑!」说着用力将他往外拉。
立帆奋力挣扎:「你放手,放手!Janet??」然而景维的力气竟是出奇地大,不由分说便将他拖出店外。
走了约一百公尺,景维一放手,立帆马上转身又要跑回去,景维拦住他:「喂,你真的想找死是不是?」
「别管我!我要去救Janet!」
「救你的头啦!那个人比你足足高两个头G!你想被打成肉酱是不是?这种事让你们老板去理就好了!」
「在那之前Janet已经被打死了!」
「不会啦。而且你也犯不着为那种女的拼命呀;谁叫她要穿成那样,人家当然会对她动手动脚!」
立帆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景维吓了一跳。原本看起来有点颓废的立帆,一瞬间竟全身上下散发着凛然的威严,即使四周光线昏暗,景维仍然感觉得到,在奇怪的蓝红隐形眼镜之下,那两道炯炯的目光。
「她穿的衣服有什么不对?现在女孩子都是这样穿的!」
景维定了定神,不服输地说:「白天当然无所谓,现在是晚上耶!在那种复杂的地方,还露肩露肚脐,明明就是自讨苦吃!哼,什么事不好做,偏偏跑来这种地方卖弄风骚,根本是自甘堕落!」
话一出口,立帆已一拳挥了过来,景维侧身避开,怒道:「你干嘛打人哪!」
「你懂个屁!她爸在九二一时给压死了,你知不知道?一家四口靠她一个人赚钱,你知不知道?她一天打两个工,薪水除了房租全部寄回家,你知不知道?」
景维一楞,心中浮现一丝歉疚,却仍是不肯松口:「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知道就给我闭嘴!我告诉你,Janet就跟我姐姐一样,你敢再随便污辱她,我绝对要你好看!」
景维向来是众人捧在手心上的大少爷,几时被人这样凶过?当下气得全身乱颤,连舌头都打结了,过了许久才说:「是是是,全是我不对!好心救你,居然还得挨骂!算我活该倒霉可以了吧?你就尽管去跟你的好姐姐殉情好了,我不管你了!」
狠狠地转头大步走开。他气昏了,也不看看两旁来车就要过马路。好死不死一台机车一个急转弯,从街角飙出来,直冲向他。
立帆脸色大变,连串黑暗的记忆在脑中瞬间闪过,不及细想,大叫:「小心!」使尽全力扑上前去,将景维推开。
「叽────!!」刺耳的煞车声划破了黑夜。
第二章
景维现在是孤立无援。
时间:下午五点半;
地点:立帆家里--正确的说法是立帆的舅舅胡先生家里;
准确位置:客厅里颜色刺眼的塑料皮沙发上;
其余出场人物:在自己家里也坚持浓妆艳抹,身上擦的香水浓得快结块的胡太太。
耳边听着胡太太絮絮叼叼地念着重复了N遍的那套牢骚,心中不断思索: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难道是被外星人绑架了吗?好象不是。
哦,对了,我是来探病的。来看姚立帆。
可是好象又不只是这样。
对了,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居然敢管我的事。
真是气死人了。
景维将记忆倒回昨晚:一台机车冲向他,立帆将他推开,自己却摔倒在地,很幸运地,除了左手臂脱臼和身上一堆擦伤外,别无大碍。
景维十万火急地将他送到医院急诊室,偏偏附近刚发生大火,急诊室里来了一堆伤患,忙得天翻地覆,根本没人有空照顾立帆。这时刚好遇到了外科主治医师刘克贤,也就是景维的爸爸。克贤一看到景维的同学受伤,立刻将跟院长的饭局延期,将立帆带到诊疗室里治疗。
这本是好事,没想到克贤带他们去的是「那个女人」的诊疗室。因为她恰好是医院里红牌的骨科医师,芳名杨黛民。
不能否认,她的确漂亮,而且比妈妈年轻,才三十出头。服装入时高雅,品味相当高。小小的瓜子脸,弯而细长的柳眉,眼角微微上勾的杏眼配上樱桃小口,非常有古典美。
看到妈妈的敌人是这样的美人,景维真是火大极了。
「哼哼,怪不得我老闻到一股骚味,原来医院里有只狐狸精呀。」
他爸爸当然是脸色发青啦,没想到黛民却格格娇笑:「哟,嘴巴很利嘛!真难得耶,我还以为你一定跟其它高中男生一样笨嘴笨舌的说。不过话说回来,会讲话的男人,脑袋多半都是空的;要是小孩子还有救,偏偏你又已经十八了,哎呀,恐怕难治了!」嘴上说着话,手上也没停着,俐落无比地把立帆脱臼的手臂接了回去。
景维才讲一句,马上被她损了七八句,一时回不出话来,只气得七窍生烟。
看到她得意的笑容,和眼神中不时闪过的狡狯,景维知道,在端庄柔媚的外表下,藏着一个狠角色。
克贤为了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急忙去联络立帆的家长,不料来的人竟是他舅舅。
胡先生也不是好说话的人,一进门就不断指责景维带坏他外甥(冤枉,他们才认识不到一天耶!),还害立帆受伤,讲了半天,重点就是要刘医生赔钱;立帆为他的丑态羞愧得满脸通红,卯足全力阻止他继续发言,这事才不了了之。
等到立帆心不甘情不愿地和胡先生离开之后,高潮戏正式上场。
话说那狐狸精看立帆离开,马上把克贤拉到诊疗室外说悄悄话。景维当然是义无反顾地躲在门后偷听。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让『小维』跟那个什么立帆走太近的好。」
喂喂喂,谁是「小维」呀?还有,我跟谁交朋友关你屁事啊?
黛民的理由是,立帆的家庭环境显然相当复杂,教育上多少会有些问题,会带给景维不良的影响。
她说完这些话,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太多事,这样只会让他更讨厌我。可是??他毕竟是你儿子,我不能不担心呀。」
而他那色迷心窍的老爸则像白痴一样地点头:「我知道,全是好意??」
当晚最大的奇迹,就是景维没得脑充血,只是有点选择性失忆。后来发生的事,他都没什么印象,只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用力推开诊室的门,指着黛民大吼:「不要脸的女人,少假惺惺了!你跟姚立帆,到底谁有问题,我们等着瞧吧!」
我偏要接近姚立帆。
然后我老爸就会知道,这世界上唯一会给我坏影响的人,就是你!
然而就眼前的事实来看,有问题的人,可能不是杨黛民。
胡太太千篇一律的诉苦又再度开锣:「他爸妈都出车祸死了,就因为他妈妈是我老公唯一的妹妹,我老公才好心收留他。我们自己要养三个小孩,还要再多照顾他一个,你知道有多辛苦吗?偏偏姚立帆又不学好,书不好好念,整天到乱跑,又打扮得怪里怪气,害我在亲戚间抬不起头来。你看看他,昨天才莫名其妙受伤回来,今天一大早就跑得不见人影,这要是再出什么事,人家会把我讲得多难听啊!唉,我真不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撑过来的。」
景维也很怀疑,立帆怎么有办法在这种家里待十年。
门开了,立帆走进来,看到景维当然很吃惊:「你在这里干嘛?」
「我还要问你干嘛咧,受了伤还到乱跑!」
「我得找工作啊。」
昨晚在医院里,立帆顾不得手痛,拼命恳求景维帮他打电话回pub问Janet的情况。景维回来后,带给他二个消息:一、Janet没事,二、他们两个都被开除了。
他还记得,当立帆听到第一个消息时,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完全没把第二个消息放在心上。
他的笑容,让景维不由得联想到,在久旱之后,再度沐浴在雨水中的朵。
好象整个人都活了起来一样。
景维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这样喜悦的笑容了。事实上,他几乎忘了笑容为何物。
现在,当他回想起立帆的笑,忽然心脏好象被戳了一下。有点痛。
「结果你找到工作了没?」
立帆摇头:「我先回来洗个澡,待会再出去找。」
胡太太发难了:「你还要出去?到底要给我惹多少祸你才甘心呀?你是想让全世界都以为我们虐待你是不是?」
立帆耸肩,显然不打算理她;胡太太正打算再骂下去,急于脱身的景维连忙开口:「伯母,您放心,晚上我陪他去,绝对会把他看好的。」
* * *
「你很鸡婆耶!」立帆边啃着汉堡边说:「找工作我自己来就好了呀。」
「让我陪一下会怎样?」
立帆忽然警戒地瞪着他:「你是在打什么主意呀?我可告诉你,我不是『那个』哦!」
景维先是楞了一下,随即会意,不屑地哼了一声:「喂,我昨天是喝醉酒好不好?你还真当我喜欢亲你呀?你知道我回家漱了几口吗?」
「该漱口的是我吧!我还刷了好几牙,刷到都流血了。」
「这样啊?那为了对你的牙床负责,我娶你好了。」
立帆狠狠白他一眼,换了话题:「马上就要联考了,你不去补习行吗?」
景维说:「你还不是一样。高三了不赶快读书,整天只会想赚钱。」
「联考关我什么事?反正考不上,去了只是浪费报名费而已。」
「????」景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立帆微笑:「你心里清楚。我要是考得上,就会被编在五班,而不是十四班了。」
这是事实。他们的学校原本是升学名校,近几年却每下愈况。虽然升学率还算不差,偏偏学生素质良莠不齐,而且黑道渗入的情况有变本加厉的趋势。为了力挽狂澜,校方巧立各种名目,将最有可能考上大学的学生全部在编在前五班集中辅导;至于六班以后的学生就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拿立帆就读的十四班来说,虽然也会每周模拟考意思一下,事实上根本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成绩。
他们是不被期待的一群。
克贤本来不想让景维来念这所学校的,但是景维考上的另一间高中离家太远,妈妈死也不肯让他外宿,只好让他留在这里。
资优班和放牛班。
老师的宝贝和被放弃的学生。
景维想到他跟立帆之间微妙的敌对立场,不禁脸色有些僵硬。
然而立帆却仍是一派轻松:「难得你那么会读书,还不赶快回去用功。」
「那你又为什么这么爱打工呢?真的这么穷吗?」
「我在存钱。」
「存钱干嘛?急着结婚啊?」
「有钱把马子才方便咩。你不知道我女朋友就是被有钱人拐走的吗?」
「就为了把马子把自己弄得那么累,你实在是??」景维忽然间念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立帆脸上虽然挂着轻浮的笑容,一x那间,眼中却闪过一丝痛苦。
大概还没有摆脱失恋的打击吧。景维心想。
今天的立帆跟昨夜有些不同。为了找工作,不能太作怪,所以把诡异的隐形眼镜拿掉了,眼神看起来更加清澈。乱七八糟的两色头发扎在脑后,露出小巧的脸型。低头微笑的时候,脸上会不自觉出现一丝腼腆,不仔细看还真会把他当成女生。
景维凝视着他:「喂!」
立帆回头:「啥事?」
「为什么要救我呢?」
「嗄?」
「我们才刚认识,又不是什么多要好的朋友,你昨天为什么要拼命救我?」
立帆别开头:「我不喜欢车祸。」
废话呀,谁会喜欢车祸!景维正想这样回他,脑中忽然浮现胡太太的话:他父母死于车祸??
他一定没有办法忍受任何人被车撞死在他面前吧?
压在那瘦小的肩上的,是如何沉重的过去呢?
但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自怜自伤的神情。
景维想着,不由得感到一丝佩服。
两人跑了七八家超商、饮食店,全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立帆忍不住有些丧气。
「唉,怎么这么难找啊??」
景维斩钉截铁地说:「是你自己不好啊。」
立帆非常不服气:「为什么是我不好?」
「你去照照镜子吧。两眼无神,讲话畏畏缩缩,讲没两句就开始假笑,好象人家会把你吃了一样;换了我是老板,我也不会用你。找工作就是要表现出你的自信,t吗?」
「哎哟,好专业哦。请问你找过几工作?」
「没找过。我家不准打工。」景维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等上了大学才可以。」
「那你还敢讲这么大声?不懂就不要装懂好不好!」
「谁在装懂啊?没经验又怎样,这是常识,ok?」景维反驳:「你自己没常识就不要乱讲话!」
「是哦是哦,用讲的最简单啦!」立帆仍是一副不屑的神情。
景维真的火大了:「怎样?你不信是不是?好,我跟你赌一杯starbucks,下一家店换我去应征,看我的作法有没有效。敢不敢赌?」
「为什么不敢?」
两人说定,就向下一个目标前进。
不久来到一家小小的咖啡店前,立帆对景维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恭请他上阵。
景维倒也干脆(反正顶多输一杯咖啡),大大方方上前推开店门,嘴里还不住对立帆解说:「我跟你说,找工作不只是跟老板面谈而已,从一进门就要注意了,先给店里人一个好印象。要抬头挺胸,大步走出去??啊!!」
他漏说了一个步骤:大步走出去之前,应该先注意一下,进门的玄关是不是有台阶。
立帆看看扑倒在地的景维,再看看店里顾客和柜台人员奇异的眼光,心知他跟这家店是无缘了。
五分钟后,两人又回到了街上,创下今晚面试时间最短的纪录。
景维揉着疼痛的脸颊:「反正我看那家店也差不多快倒了,他们不用你就算了。」
「你怎么知道人家快倒了?你会看风水呀?」
「你想嘛。哪有人会在门口弄个台阶,害客人跌倒的?那种客人一进门就摔一跤的店,不倒才奇怪咧。」
只有你会摔跤啊!!(立帆心中的群埃
忍着气,掏出白天列好的清单:「嗯,下一家是??」
景维瞄了一眼:「哟,你还先做过功课啊。」
「对呀。有些店白天不开,就先记下来,晚上再去。」
「嗯??」景维看着那张单子沉思。
「怎么样,感动吧?现在居然还有我这种勤奋向上的青年。」
「我说啊??」
「怎样?」
「你字蛮丑的G。」
立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景维还是很不识相:「你小学的时候是不是没好好练字啊?」
「才怪咧!就是练过头才会变这样。我们那个老师超变态,才二年级就每天出一百多行的生字,害我差点写到死。」
「哇,那你不就每天边写边哭?」
「谁那么没出息?我都会努力想办法少写一点。」
景维嗤之以鼻:「出都出了,你要怎么少写?就算第二天挨了板子,还是得补写啊。」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咩。你想想看,我要是把一个字写成只有原来的一半大,不就等于少写一半功课吗?」
「???这??这样行得通吗?」景维非常怀疑。
「总之我那时就这样做了呀,而且还越写越小,到最后每个字都写得跟蚂蚁一样。」
「有比较轻松吗?」
立帆不得不承认:「后来才发现,其实写小字也是很耗力的。」
「废话??那你们老师怎么说?」
「老师根本没看到。」
「为什么?」
「我妈一下班,看我功课写成那样,当场全部撕掉重写。」
真是太悲惨了。景维不禁感到的同情。
立帆耸肩:「唉,反正像你这种从来没挨过揍的好学生,一定很难体会吧。」
「什么从来没挨过揍,我也上过小学啊!」景维抗议:「我们那个老师才叫凶咧,犯一点点小错就要打手心,还用藤条,痛死人了。」
「你也有被打过吗?」
「是比较少啦,可是有时候考试成绩没到标准,还是很惨的。」
「那也没办法呀,只好用功点。」
景维说:「后来,我们班就忽然开始流传一个办法,说是在手掌心涂一层白胶,等白胶干了,就会变成保护膜,这样以后打手心就不会痛。才一回头,就看到全班每个人都抢着在涂白胶了。」
「有效吗?」这回换立帆怀疑了。
「我也很怀疑啊,所以为了保险,我就给他涂特别厚一层,差不多用了三分之一罐白胶。」
「好恶心!」立帆皱眉:「结果咧?」
「结果因为涂太多,到了上课还没干。然后老师一上课就叫小排长收作业簿,偏偏我又是我们那排的小排长,结果就??」
「够了!」立帆抬手阻止他:「我听不下去了。」
景维长叹一声:「然后我马上就知道,白胶一点用也没有。」
立帆拍拍他肩膀:「你要这样想,你牺牲自己为全班证实白胶的效力,情操是很伟大的。」
景维点头:「没错,这就叫身先士卒。」
你以为你是大将啊?还身先士卒??立帆心里想着,努力不笑出来。
「不过啊,」景维若有所悟:「我现在才发现,好象每个人小时候都一样笨啊。」
「说得也是哦。」
两人为这伟大的发现感叹了一分钟,然后又往清单上的下一家店前进。
奇迹似地,这家西餐厅非常缺服务生,只要立帆把头发染成正常的颜色就可以用他。
景维以为大功告成,松了口气,没想到立帆的回答是:「对不起,我手脚比较笨,可能不太适合来这里上班。不过我有个朋友她就很细心,而且做事很认真,你愿意的话,我把她叫来帮你介绍一下。」然后就拿出手机来打给Janet。
景维差点昏倒,大骂:「你白痴啊!好不容易找到工作,你居然要让给她?」
「你不是说女孩子不要在pub那种危险的地方上班吗?这里格调比较高,让她来这里比较安全。」
「她的工作让她自己找就好了啊。」
「她白天也要上班,根本没时间。我既然看到好机会,通知她一下会怎样?」
景维拗不过他,只能在心里不断骂着:烂好人、烂好人、烂好人??
好好的工作就这样拱手让给Janet了。经过一整晚徒劳无功的寻找,景维头昏眼地回到家中。
一进门,就看到克贤坐在沙发上,一面看报纸一面等他。
景维精神一振:好戏上场了!
「今天补习班加课吗?怎么这么晚?」
「我今天没去补习。」
父亲抬起头来看他,儿子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一整晚都陪姚立帆去找打工,可惜没找到。我决定以后都不去补习,每天去帮他,直到他找到工作为止。」
他在等。等克贤脸色大变,跳起来责骂他。等他长篇大论地说教,搬出那套联考在即要以课业为重、交友不慎祸害无穷、人要为前途着想的陈腔滥调;然后自己就可以亮出底牌:
「只要你跟那女人分手,我就不再跟姚立帆鬼混。」
克贤开口了。
「是吗?那你们就加油吧!」
「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
克贤慢慢地折好报纸,说:「昨天杨阿姨虽然是那样说,其实我并不赞成。要知道人要在世上立足,除了学历,跟朋友的交往也是很重要。朋友有难本来就要互相帮助,更何况立帆救了你一命,你为他尽点心力也是应该的。至于课业,你已经这么大了,我相信你自己会斟酌的。」
景维吃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不可能的。他爸爸绝不会说出这种话,一定是别人教他的!
他猜得没错。此时克贤的心中,正回想着黛民说的话:「小孩子就是这样,你越禁止他,他就越要跟你唱反调。况且他已经听到我说的话,要是你真的从此不准他跟姚立帆来往,他一定会反弹得更厉害。所以你一定要反对我,暂时随他的高兴去做,让他找不到呕气的理由,过两天他自己就会腻了,乖乖回来念书。」
想想这话也是颇有道理,所以克贤虽然忧心忡忡,还是说出了这番违心之论。
现在的景维真的恨极了!
居然又被那只狐狸占了上风。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就来比吧,比比看谁撑得久!
* * *
接下来的几天,景维总是一下课就冲回家换衣服,然后跟立帆会合,继续辛苦的求职之旅。
为了帮立帆改变形象,景维亲自下海把他那头充满「特色」的头发染黑了,结果毁了自己的一件衬衫,脸上也黑了一大块,两人在景维房里笑成一团。
每天晚上,他们在商店街一家一家地问,就算门口没贴征人启事也会跑进去毛遂自荐;然而景气真的很差,许多商店不是早已找到人,就是开始削减人手,根本空不出职缺给立帆。
碰壁了一个礼拜,立帆再也掩饰不了心中的沮丧,坐在路边的座椅上,将头地埋在双手里。
景维在旁边看着,心中十分不以为然。
他从来就不明白缺钱的滋味,也不觉得打工是件多重要的事,顶多是求个经验,找不到就算了,实在不知道为什么立帆要这么在意。
这阵子,两个男孩整晚在街上乱窜,除了打工,谈话的内容不外乎学校里的无聊八卦,或是哪家店的东西好吃之类的,真的是毫无营养可言。也许是因为还不熟的关系,立帆从来没有对他诉过一句苦,就算是提到离他而去的女朋友,或是那个品味低得恐怖的舅舅家,他也总是耸耸肩,轻描淡写地带过去,根本全不放在心上。所以现在,看到立帆这副消沉的模样,实在觉得有点不习惯。
「你等我一下,我去买饮料。」好歹帮他打打气吧!熊熊发现自己居然这么善良,以后头上一定会长出光环的。
走出便利商店,远远地竟看见一群少年包围了立帆。景维大惊,以为是流氓来找他麻烦;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人好象是立帆班上的,不知正在游说他什么事,立帆则笑着频频摇手拒绝。
走近了一些,听见其中一人说:「还打什么工?你跟着我们去,保证钱多到不完。」
「我手受伤还没好,只会给你们添麻烦。」
「少没用了,这点小伤算什么。还是你不想给面子咧?」
立帆脸上笑容丝毫不减:「怎么会呢?这样吧,下再去,好不好?你们还是先走吧,要是晚到了可就不好赚钱了。」
同学们这才死了心离开,嘴里还嘟嚷着:「龟毛!」
景维走过来,将饮料递给立帆:「他们想干嘛?」
立帆吓了一跳:「哦?他们是我们班的,来找我去??夜游。」
他话中微微停顿了一秒,景维没有漏掉:「夜游?你不是叫他们赶快去赚钱吗?夜游怎么赚钱?」
「????」
「喂,讲话呀。」
立帆迟疑了一会儿,低声说:「他们??手上有些药,要拿去摇头店卖??」
「什么~~~!!!!」景维的声音连两条街外都听得到。
「小声点!干嘛乱叫?」立帆紧张得不得了。
「你才是咧!还不赶快去报警?」
「开玩笑!怎么可以出卖朋友?」
「神经啊!那种犯法的朋友还要他做什么?」
立帆义正辞严地说:「喂,你这样讲就不对了。朋友之间本来就要讲义气。就算我不跟他们同伙,也不能害他们。而且??」
「而且什么?」
立帆长长吁了口气:「要是再找不到工作,也只好跟他们去了。」
景维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大:「你疯了是不是?居然要去做那种事?」
「没办法,没钱啊。」
「没钱就可以做这种事吗?你有没有常识啊!」
「常识能当饭吃吗?还是说,刘大少爷你要养我呢?」
「你??」
立帆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因为头发染黑的关系,脸色显得更加苍白,几乎变成透明。
景维火大极了:「你还真是满脑子都是钱G!要买几百个马子你才会爽?」
立帆的声音就像枪弹一样从口中爆出:「我是要存钱离开我舅家!白痴!」
景维被他的声量吓了一跳:「犯不着吧?你舅舅舅妈只是比较烦人而已,他们有坏到让你非得去贩毒逃家吗?」
话还没说完,猛然接触到立帆的视线,景维不禁倒抽了一口气。第一天见面的那晚,景维已经见识过立帆凶恶的眼神,而现在的眼神比当时更凄厉百倍。在神怪小说的插图里,死不瞑目的人就是这样瞪眼的。
立帆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景维:「恭喜你。」冷冷地,没有半点人味的语调。
「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不住在那个家里。」
说完,他的嘴角微微颤抖了一下,视线很快地移开,低下头去,紧咬着下唇。这表情实在太怪异,景维差点以为他是胃痛还是哪里抽筋什么的。
「喂??」
立帆抬起头来,脸上又回复了平常轻松的表情,他站起来:「好了,去下一家店吧!」
说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只是景维清楚地看见,他的嘴角仍在颤抖。
第三章
讲台上,老师正口沫横飞地讲解着解题秘诀,同学们则埋头苦抄着。
景维两手撑着脸颊,目光呆滞地盯着黑板。
问题:当你没有家人没有钱,朋友又只会拉你去贩毒的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这题怎么解?老师?
每一道考题只有一个标准答案,然而他现在碰到的问题却不是。
不解。
为什么姚立帆那么讨厌辛苦抚养他十年的舅舅舅妈?他应该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才对呀。
为什么他要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为什么在那种情况下他还会笑呢?
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自己再度好心没好报,平白被削一顿,这却一点也不生气?
只是有一种,心口好象有针在刺的感觉。
当时,看到他硬挤出来的笑容,还有孤零零的背影,只觉得胸口发闷,难受得不得了。
为什么呢?
这只是个战术而已呀。为了逼爸爸离开杨黛民的战术。
然而现在自己却陷其中。
明明不关他的事,但是只要一想到立帆可能会去加入帮派、去吸毒贩毒,一脚踏入黑暗的世界里,满肚子的火气就快要炸开了。
气自己。对自己的无力万分不满。
我到底是怎么了?
扩音器忽然响起,罗教官严厉的声音震动了整个校园:「三年十四班姚立帆同学,三年十四班姚立帆同学,五分钟之内到训导来。」
景维心中一震,然后猛地揪紧:怎么回事?
除非有紧急事件,否则是不能在上课中广播的。
会这样急着叫立帆去,绝对不是通知他去领遗失的学生证。
望向窗外,十四班的教室隔着中庭和五班遥遥相对。景维看见从某一扇门里,熟悉的身影走出来,不慌不忙地快步走向训导。
景维恨不得立刻冲出去跟他同行,但是现在是上课中。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响,景维飞奔到训导门口,却看见了以下这一幕:
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带着一个女学生,气汹汹地对罗教官和训导主任侯主任叼念着:「看在你们两位的面子上,这我就这么算了;可是要是再发生这种事,我非报警不可!开什么玩笑,这种学校哪能念哪!居然连这种小太保都教得出来!」
所谓的小太保,指的就是面无表情站在旁边的立帆。
罗教官脸色铁青,不发一语。素有「老好人」之称的侯主任则不住地陪着笑脸:「林太太您说的是,我们以后一定会更加强注意学生的品行的。」
林太太仍不肯罢休:「干脆让我们莉琪休学算了,就算重考也不要念这种烂学校!」
「林太太您别激动,这样子莉琪不是更辛苦吗?莉琪啊,我看你就在家里休息两天,等心情稳定下来再来上学吧。你一定受了不小的惊吓啊。」
林莉琪从头到尾低垂着头,听到主任的话,无力地点点头。
林太太终于发泄完毕,神气活现地带着莉琪离开。
她们经过景维身边的时候,景维不经意瞥见,低头不语的林莉琪,正在偷笑。
罗教官这时才发现景维:「你有什么事?」
景维支支吾吾地说:「这个??我??」
然而教官并不在乎他的回答,立刻将矛头转向旁边的立帆:「你!我早知道你早晚会给 我惹麻烦,可我没想到你居然给我做出这种事!我??」
侯主任阻止他:「好了,教官,我们刚刚已经教训够了。别在走廊上骂人。」对立帆说 :「回去吧。希望你懂得自己反省。」说着便拉着罗教官走回办公室。
立帆看了景维一眼,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开。景维连忙追上去:「喂,到底怎么回事啊 ?」
立帆不答,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景维冲上前去,用力抓住他肩膀将他扳过来:「你讲话呀!」
立帆冷冷地看着他:「没事啊,只是我熊熊背了一支大过而已。」
「啥?!」景维大惊失色,马上要毕业了,居然还被记过?「为什么?」
立帆冷笑一声:「因为我昨天晚上十点二十分的时候,胆大包天,居然抢了那位林大小 姐买手机的两万块钱。」
「骗肖A!」景维顾不得教养,大叫:「你哪有去抢钱啊?那个时候我在你旁边呀。」
「那一定是你眼认错人了。人家可是百分之百,一口咬定是我哩。」
「????怎么会??」
「还多亏了侯主任帮我求情,记支大过再把钱还她就了结了;否则的话,你也听到了, 人家本来是坚持要押我上警局的。」
景维怔怔地问:「你是不是得罪过那女生啊?」
「我根本不认识她。」
「那她为什么???」
「谁晓得?也许是别人冒我的名去抢她,也许是抢她的人长得很像我,哼哼,搞不好是 她跟男朋友去吃喝玩乐把钱掉了,随便拉个替死鬼来哄她妈呢。」
景维脑中浮现了,低头的林莉琪脸上的微笑──
「不要脸!」景维气昏了,随即想到:「等一下!既然她是乱讲的,那教官为什么还听 她的?你是怎么跟教官说的?」
立帆耸肩:「我什么都没说。」
景维这辈子没听过比这更离谱的话:「你是说你连一声都没吭,就这样任她诬赖你?」
「要记过就让他记呀,才不要去浪费那个力气。」
景维大叫:「你有病啊!怎么可以平白让人家冤枉?」
「我跟她辩有什么用?你想想,三班的资优生跟十四班的小太保,教官会相信谁?」
「你有我帮你作证啊。」
「作什么证?你想害我再加一条『带坏资优生』的罪名吗?」
「你真是??搞不清楚状况??」景维咬牙切齿地说:「好,你不说,我去!」转身要 冲向训导,立帆用力拉住他,大吼: 「搞不清楚状况的是你!」
「什么?」
「你不懂吗?讲什么都没用的,他们都认定是我!在他们心里,我就是坏学生!」苍白 的脸涨得通红:「有天我跟张虹瑛逛街被老罗撞见,他第二天居然就把张虹瑛叫去,问 她是不是被我强迫的!笑死人了,是她先追我的G!」
景维呆住了。
「他们不会相信我的!你懂了吗?」
「所以你就这样算了吗?」景维实在难以置信:「都三年级下学期了还被记过,这样可 是会毕不了业了的!」
立帆又冷笑了一声,然而却是自暴自弃的笑:「既然毕不了业,那现在开始我就自动放 假好了。」
「喂喂喂??」
「我整天紧张兮兮,一直提醒自己小心注意不要惹麻烦,谁晓得到头来还是得吃大过。哼,早知道我昨天就跟他们去摇头店玩就好了嘛。」
这是景维最怕的一句话,伸手抓住他双肩:「喂,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立帆别过头去。景维看到他的表情。
又是这种表情。嘴角微微颤抖,紧咬着下唇,眉头数蹙起又松开。
景维终于明白了,会有这种奇怪的动作,是因为他正努力忍着不哭出来。
非常地倔强;却也非常脆弱。
好可爱。
真的好可爱。
胸口揪紧了。好象有几百根针在戳一样。很难受。
双手托着他的脸颊,将他的脸转向自己。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立帆张大了黑 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景维的脸凑了过去。
嘴唇贴上了立帆的唇。
「!」瞬间,立帆全身僵住了。
用力推开景维,像箭一样往后跳开一大步,伸手着嘴,大叫:「你干嘛又来了啊! !」
「????」景维也楞住了,对呀,我在干什么呢?
这他可没有喝醉啊。
可是,心中那股冲动就是怎么也无法克制。
立帆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苍白,着嘴慢慢后退:「你??你??你真的??」
「我??」景维向前一步,立帆再度后退,厉声大叫:「不要过来!」
立帆不住地后退:「你,你不要过来,我警告你,不─要─过─来!」一转身,飞也似 地逃开了。
景维站在原,没有追上去。
他被自己吓呆了。
放学了,景维在快餐店里失魂落魄地吃着晚餐。
不用陪立帆了,他现在竟完全不知该做什么。
照理应该去补习的,可是他就是提不劲来。
旁边的座位有两个男生一直在唏唏嗦嗦地谈话,景维本来完全没听进去,忽然间,一句话钻进了他耳中:「对了,姚立帆也会去。」
景维一惊,立刻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地听。
「不会吧?那个人超龟毛,每找他都编一堆借口来牵拖。」
「唉,他现在背了一支大过,还牵拖什么?」
「厚厚,总算想通了呀。」
「好了,要记得,六点半在公园正门口集合,统一穿黑T恤,家伙等集合的时候再 发。」
「好!这回一定要把他们杀得落流水!」
景维只觉背上冷汗像瀑布一样流下。这该不会就是所谓的??械斗吧?
立帆也要去?
开什么玩笑!
看了一下手表,五点半。
景维拎起书包,飞也似地冲出店去。
先回家换了衣服,打算抄近路去拦截立帆。不料要出门的时候,却撞见父亲和杨黛民有 说有笑地走进来。两人见到景维,都是一楞。
景维恨得咬牙切齿。为什么这女人老是在这种不凑巧的时候出现?
「景维,又要跟立帆出去啊?」爸爸的语气很不自然。
「不关你事!」景维恨不得立刻冲出门去,偏偏那女人就堵在门口。「闪开!」
「哎呀?这么急呀。」黛民笑咪咪地说:「我知道了,有约会,是不是啊?」
「黛民,别开玩笑了。景维都高三了,哪有时间交女朋友呢。」克贤笑得有些勉强。
「你说的是什么话,又不是逛街买菜。恋爱是『状态』,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谁管你有 没有时间啊?对了,你们上几垒了呀?」
景维的脑血管快爆了:「关你什么事啊?让开!」
「哎呀呀,别害羞嘛。我看你就把那位幸运女郎带回来,我们来个『DOUBLE DATE』 吧。也好让爸爸跟阿姨好好调教你们一番。」
「黛民,你怎么跟孩子说这些?」克贤的青筋都浮出来了。
黛民理直气壮地说:「本来就是呀。约会是有规矩的,不能乱来耶。来来,我告诉你 啊,这第一课呢,就是『礼貌』。绝对不可以强迫女孩子做不喜欢的事,一定要等人家 亲口说『好』才可以。至于要怎么样让她说好,就要凭你的本事啦。」
「黛民!」
「第二课是『体贴』,就算女孩子答应了,你也不可以只顾自己爽,要随时注意人家的 反应,一定要让人家舒舒服服地。还有,记得温柔一点,不可以太粗鲁??」
「黛民,我拜托你别再讲了!」
「为什么?这是健康教育耶!就是因为以前没有人好好地教男孩子这些,所以现在的男 人技术越来越差,女人就越来越可怜??」讲到这里连忙改口:「啊,不过不包括你 啦,我对你非常满意??」
景维再也听不下去了,用力推开她,冲出门去。黛民朝他背后大喊:
「对了,别忘了保险套啊!安全第一!」
* * *
「等等!去哪里?」
景维终于在公园侧门口顺利地拦住了立帆。
立帆见了他,全身立刻绷紧,脸色变得铁青:「关你什么事?」
景维冷冷地看着他:「你要跟着去打群架,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这才惊觉自己说溜了嘴,换了个口气:「对呀,怎样?」
「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大不了进警察局啊,有什么了不起?」台词很酷,语气却有些勉强。
「你不要因为记个过就做傻事好不好?别人害你已经够惨了,你居然还要害你自己?」
「少嗦!他们认为我是坏人,我就坏到底给他们看哪!有什么不对?」
「你??」景维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捉住他手臂,用力将他拖进公园里。
「喂,你干什么,放手!」
景维放开手:「我绝对不准你去!」
「你不准?关你什么事啊!」
「那他们打架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他们那一伙的。」
立帆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答应要去了。我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你跟那种人还讲什么信用!」
「『那种人』?」立帆冷冷地说:「他们再怎么坏,也比你这个变态好太多了!」
「变??态?」
这两个字就像冰棍一样刺中景维心窝,让他全身都冻结了。
原来他整天操心烦恼,像个疯子一样到跑来跑去,还被那个狐狸精嘲笑,这一切的辛苦在立帆眼里,只是变态而已?
天色渐暗,立帆一时没看见景维脸色有异,继续说:「对呀!做出??做出那种事,你不是变态是什么?」
景维笑了。嘴巴弯成优美的弧线,脸颊上出现可爱的酒涡,眼神却是冷的。
无比的冰冷。
这回立帆没有看漏他的表情,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是??吗??说得也是呢。原来我就是变态啊。」
「喂,你??」
「既然这样,就不用客气了。」
「什??」立帆还来不及反应,已经猛然被推倒在地上,撞到了头,还来不及感觉痛,景维已经压上身来,捉住了他的手腕。「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景维笑着,由于背光,立帆只看得见他白森森的牙齿。「我知道你很守信用,答应人家的事一定会做到;不过要是你临时出了意外,整晚躺在床上不能动,应该就不算晃点了吧?」
立帆的血色从脸上退去:「你??你要做什么??」
「既然你认为我是变态,我就变态到底给你看吧!」照样造句的台词讲完后,堵住了立帆的唇。
「呜!嗯嗯??」立帆几乎无法呼吸,湿软的舌头侵入他口中四肆虐着,让他感到一阵阵恶心。他不住地挣扎,但是手被景维像钳子一样牢牢抓住,痛得像要断掉一样。
好不容易景维离开了他的唇,立帆顾不得脑中一阵阵晕眩,上气不接下气地叫着:「放??放开!我要叫人了!」
「你叫啊。要是被看到了,丢脸的可是你哦。而且会不会有人来还是个问题咧。」
他说的没错。这个地方恰好是公园的死角,平常几乎看不到人。
「你,你不要脸!」
几分钟前景维还觉得全身冰冷,现在却连血液都快烧起来了。狂暴的怒火变成无法遏止的欲火。立帆越是怒骂,火焰就烧得越是旺盛。
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放心,我是懂规矩的人,不会只顾自己爽,一定会让你很舒服的。」说着便轻轻地咬着立帆的耳朵,然后沿着耳后,一路舔到颈项。
「什??」立帆倒抽一口冷气,湿热的感觉在耳后游走,在身体的引起了一股异样的麻痒,让他毛骨悚然。
景维空出一只手,从立帆T恤的下摆伸进去,在他平滑的胸膛上,一个一个地画着圈圈。
「啊啊!不要,不要,啊!」强烈的憎恶和恐惧让立帆快说不出话来了,但是身体的反应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呻吟出声。
「哦,这里舒服,是吗?」察觉到他的反应,很坏心地在特别敏感的地方加重力量。
原先的麻痒变成了电流在体内乱撞,然后直冲脑门。立帆脑中一片混乱,口中并出一连串不受控制的叫喊声。
景维将他的T恤往上卷,立帆纤细匀称的胸膛整个暴露在他眼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得更加诱人。景维手上仍继续着画圆的动作,舌头也舔上了那细致的肌肤。
立帆一阵痉挛,身体激烈地颤抖了起来。
「不要!拜托,住手!住手!」声音已经带着哭音了。
想用空出的手推开景维,但是手臂像绑了千斤重的铅球,完全抬不起来。
他觉得热得好难受,呼吸越来越困难,骨头像是被灌了醋,又酥又麻,身上又好象有几万只蚂蚁在爬,种种折磨逼得他几乎要发狂。
心里不断狂喊着:我不要!我绝对不要!
景维的手和唇总算离开了他的胸膛,立帆的呼吸这才稍微缓和下来,没想到景维随即拉开他牛仔裤拉炼,将手伸了进去。
「!」男性最重要的器官被他握在掌中,立帆全身猛然一震,开口大叫:「住手!」
景维持续爱抚着立帆的中心部位,立帆全身剧烈地颤抖着,踢动两条逐渐麻痹的腿想摆脱这种快感,却徒劳无功。
思考完全停滞,再也说不出话来,喉咙早就哑了,张大的嘴只能发出无声的叫喊。
「!」体液解放了。
立帆像泄了气的皮球似地瘫在地上。
景维缩回手,凝视着手上温热的液体。同时,耳朵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立帆在哭。
眼泪像小河一样涌出,不住地啜泣着。
一直鞭策着自己,无论受到了多大的委屈,总是拼命忍住不掉一滴泪。然而现在,为了这前所未有的屈辱,他还是破功了。
看见他的眼泪,景维火热的身体似乎稍微冷却了一些。
血气方刚的十八岁少年本来就没什么控制力,更何况他此时正是精虫冲脑??不是,欲火焚身,要他停手简直就像砍他的头一样。
但是,这并不是他要的。
他不是为了让立帆哭才来的。
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俯身低声说:「你想要我停手吗?想回家吗?」
立帆别开脸,边流泪边点头。
「好,只要你答应我,今天不去打群架,我就放你走。」
立帆回头愤愤地望了他一眼,仍然泪流不止。
「说啊。说『我今天不去打架』。」
立帆咬紧了下唇,忍着满腹的屈辱:「我今天不去打架。」
「还有,你以后每天都要去学校。」
「我会??去学校??」说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呜咽出声。
景维松开了手,扶他坐起来,帮他整理衣服:「你说话可要算话哦。」
忽然,闪电般的目光划过眼前,然后立帆的拳头迅雷不及掩耳地挥了过来,把景维打倒在地上。他紧紧抓着领口,跳起来大吼:「你去死───!!!」转身跑了开去。
景维爬起来,顾不得拭去嘴角的血丝,朝着他背后大叫:「要守信用!不可以打架!要来上学!听到没有?!」
第四章
立帆一路狂奔,边跑边发抖,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一直跑到家门口,连做了好几呼吸,才有勇气打开门。
然而,平常总是八九点才到家的舅舅,居然已经坐在客厅里了。舅妈在厨房里炒菜,三个表弟妹都关在房间里。
胡先生虽然不过四十来岁,头发已经有些白。个子瘦高,脸型却是方圆型;相貌平凡,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不过在一对浓眉下,一双三角眼总显得贼兮兮地。
「你去哪儿了?弄成这个样子。」语调里只有严峻,听不出半点关怀。
「跟‧‧朋友去打篮球。」
「打篮球?」胡先生冷笑:「你的朋友会玩这么健康的娱乐吗?」
立帆无心跟他斗嘴,转身就想回房。这时胡先生像被电着似地跳了起来,飞也似地冲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喂,你的脖子怎么了?」
立帆倒抽一口冷气,用力挥开他的手,大叫:「不要碰我──!!」
然而胡先生再度更加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臂:「说!你脖子上的是什么痕迹?」
当然是景维留下的吻痕。
立帆一面徒劳无功地挣扎着,一面敷衍他:「没事,被虫子咬到‧‧」
「你当是在骗小孩呀?这是什么东西我会不知道?嗯?你跟什么人搞上了?」
「没有啦,你在讲什么‧‧」
胡先生像野兽般怒吼着:「说!是谁!」
「就跟你说没有嘛。」
「你在外面给哪个色老头子养是不是?」
「放屁!」立帆怒叫着:「告诉你我这辈子最讨厌老头子!尤其是你!」
「哦?」胡先生冷笑:「那就是年轻人。该不会是上医院里那个吧?」
所谓的「医院里那个」,当然就是爸爸在当医生的刘景维。
立帆心脏猛然一跳,一时忘了否认。胡先生看见他的表情。
「被我说中了?你看那小子有钱,就巴上他了,是不是?不要脸的东西!」一巴掌挥了过去,立帆白晰的脸上立刻浮出一个红肿的手印。
胡先生抓着他的肩膀用力摇晃,摇得立帆眼冒金星:「你在家里给我装清纯,自己却跑去外面勾搭小白脸!我辛辛苦苦养你十年,你一点回报都没有!忘恩负义的畜牲!」
立帆使尽吃奶的力气推开他:「放开我!变态!」
来不及往门边跑了,立帆转身冲进自己房间,将门锁上。
「上锁?你以为你上锁我就拿你没辄了吗?」
听见胡先生咚咚咚的脚步声进入他自己房里,立帆知道他是要去找钥匙;趁这空档,将茶几和矮柜全拖过来挡住门,自己则用力地抵住矮柜。
胡先生回来了,将钥匙插入锁孔里转动。
「贱人!居然给我偷偷换锁!」
兽性大发的男人开始撞门,力气之大,几乎连整间公寓都要为之震动。
「开门,贱货!马上给我开门!」
立帆死命地撑住,嘴里大叫:「给我滚开!不然我报警了!」
「这里是我家!你报警有什么用?开门,听到没有!」
「老公,老公,你安静点,邻居会听到‧‧」胡太太拉着胡先生的衣袖,苦苦哀求着。
「闭嘴!」胡先生甩开她,发狂似地踢着立帆的房门。
立帆挤出全身的力量压着快被摧毁的房门,完全没注意到,脸颊上早已泪流成河‧‧
* * *
第二天,立帆上学迟到了。
这是当然的。因为他一直等到确定他舅舅出门上班了才敢从房里出来。
他舅妈和小表妹坐在沙发上瞪眼看他。表妹才六岁,已经懂得用憎恨的眼神看人了。她们全当他是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罪魁祸首。
你们嘛帮帮忙好不好?又不是我自己喜欢待在这里的。
当他到学校的时候,模样实在凄惨极了。用撒隆巴斯贴住了脸上的淤青和脖子上的吻痕,原本清澈的眼睛布满血丝,黑眼圈得像马克笔画的一样;由于整晚僵在门边,全身骨节几乎要散开,只差没用爬的去上学。
想到在学校还有一堆麻烦等着他,再加上随时可能碰到某个变态,他就觉得了无生趣。
才刚进教室,椅子还没坐热,烦人的广播声响起:「三年十四班姚立帆同学、三年十四班姚立帆同学,现在立刻到训导来。」
立帆真想从三楼窗户跳下去:又怎么了啊?
拖拖拉拉地到了训导,看见站在侯主任办公桌前的人,不禁大吃一惊。
刘景维。
他回头看着立帆,眼神平静沉稳;嘴角贴着OK绷,却丝毫无损他的俊美,挺拔修长的身体站得笔直,配上合身光洁的制服,显得无比优雅,也将这陈旧的办公室衬得更加黯然无光。
立帆一看到他,第一个念头是转身逃走;再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忍不住自惭形秽起来。
「姚立帆,进来。」
立帆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到景维旁边,双眼努力避免跟他接触。
侯主任一面低头翻着文件,口中说着:「刘同学报告说,抢案发生那天你一直跟他在一起,是真的吗?」
「‧‧‧‧!」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惊异地望着景维,后者漠然承受他的视线,直视着主任和教官,一言不发。
没想到他真的‧‧
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罗教官在旁边插口:「你哑巴啦?回话呀。」
立帆回过神来,点头:「我在找打工。」不由得又瞄了景维一眼。
侯主任问:「那莉琪说你抢她钱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讲?」
「我没有证据。」
「景维不就是证人吗?」
「‧‧‧‧」
景维开口:「因为我是瞒着我爸出门的,他不想连累我。」(天大的谎言)
罗教官冷笑:「你倒挺讲义气的嘛!」眼光轮流在两人身上打量,最后停在立帆身上:「你身上贴一堆膏药做什么?」
「‧‧摔车。」
「昨天戏院门口有人打群架,里面有好几个你们班的,你该不会也有份吧?」
「我‧‧」
「教官,听我爸说,昨天那场架有十几个人送急诊室,如果立帆也去了,你想他会只贴几张贴布就没事了吗?」虽是这么说,景维心里也忍不住纳闷:立帆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可不是他打的啊。
「那你脸上的OK绷又是怎么回事?」
景维面不改色地回答:「被我爸的女朋友打的。」无辜的杨黛民莫名其妙成了代罪羔羊。
侯主任叹了口气,第一抬头正视立帆:「立帆,你好好地回答我,那件事真的不是你做的吗?」语声恳切,就像在诱导迷途的小羊一样。立帆和景维都很清楚地听出他的意思:「是你做的就要老实承认,不要找人作伪证。」
景维冷冷地说:「主任是认为我说谎吗?」
侯主任推推金边眼镜,露出圆滑的微笑:「我不是这意思。只是我知道你们这年纪的男孩子都很重视朋友,有时可能会做傻事‧‧」
景维体内怒火逐渐升起:你摆明就是认定我说谎嘛!
正要开口,立帆已经下巴一抬,傲慢地回答:「是我做的呀。我会分身术,本尊跟他(景维)站在路边喝珍珠奶茶,分身去抢林莉琪的钱。」
罗教官一拍桌子:「你这是什么态度?」
「教官,够了。」侯主任显然放弃了,摇摇头说:「既然你没有抢钱,我们会把你的大过注销掉,你不用担心。不过,你们两个身为高三考生,不在家里用功,反而瞒着家人跑出来乱晃,这是非常不应该的行为,你们要好好反省。」说着又径自去整理文件。
火气未消的罗教官把手一挥:「你们可以走了。」
立帆转身要走,景维却伸手拉住他,双眼直瞪着主任和教官:「就这样?」
罗教官回瞪着他,侯主任也停下手边的工作,抬起头来:「什么?」
「喂‧‧」立帆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立帆平白无故被记过,讲句『你可以走了』就没事了吗?那个随便诬赖别人的林莉琪也应该记过吧?还有,你们冤枉了立帆,不用跟他道个歉吗?」
「道歉?」罗教官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我为什么要跟他道歉哪?就算这件事不是他做的,这小子一定也做过别的坏事,只是没被我抓到而已!」
景维这辈子第一听到这种话,顿时血压直线上升:「这种话你等抓到再来讲啊!现在你冤枉了他,就是你的错!」
「我的错?我有什么错啊?要不是这小子素行不良,我又怎么会怀疑他?你看看他这副吊儿郎当的德性,一看就惹人厌,被人冤枉只能怪他自己!」
「明明是你有错还说这种话‧‧」
立帆见情况不妙,连忙反过来拉着景维:「喂喂,算了算了,我没关系啦!」
景维破口大骂:「什么没关系?你就是老是这副德性才会整天被人欺负!」
「‧‧‧‧」我招谁惹谁了?
景维指着教官鼻子:「你算什么教官?自己是非不分还把责任推给别人!」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爸妈离婚的时候,我了多少时间辅导你,你现在这样子跟我说话?」
「关我爸妈离婚什么事啊?错了就是错了,哪来那么多借口?」
立帆拼了老命挡住景维:「好了,不要讲了,就算他道歉我也不会多长块肉,你就少说两句吧。」
然而罗教官的怒火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你书念到哪里去了啊?连尊敬师长都不懂?」
景维一面努力跟立帆拉扯,口中大骂:「对啦,我就不懂,怎样?你老糊涂、狗眼看人低、是非不分、死不认错、你‧‧」
罗教官指着他大吼:「你再讲!你再讲我马上把你退学!」
侯主任连忙出来打圆场:「教官,好了,别跟小孩子斗气。」
景维叫着:「退学就退学,谁怕‧‧」立帆伸手堵住他的嘴,死命将他拖了出去。
* * *
「你怎么这么不知死活啊?」
在无人的操场上,立帆对着景维大吼。
「居然跑去跟教官吵架!你还敢说我搞不清楚状况?」
「本来就是他不对!」景维余怒未息,往坛用力踹了一脚:「干!那是什么教官啊,这样子也配当师长吗?」
「你去跟教育部长说啊。」
「错了就该道歉,讲些五四三的做什么?」
立帆厉声说:「拜托,你以为你是谁?我们都只是小鬼,懂不懂!你以为天底下有几个大人会像你爸一样,大大方方向小鬼道歉的?」
发生车祸那天晚上,克贤见了立帆另类的打扮,忍不住便怀疑他是飚车摔伤,等到景维疾言厉色告诉他立帆是为了救自己受伤时,克贤马上换了副表情,诚恳地向立帆道歉,并且感谢他救了儿子。这件事在立帆心中留下刻的印象。
景维一肚子怒气无可发,一拳猛力捶在墙上。
立帆冷然看着他。「‧‧‧‧怎么样?爽吗?」
「好痛。」
「废话!」拳头敲在砖墙上可能会不痛吗?
看着景维冲到洗手台边用冷水冲那只倒霉的拳头,立帆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你呀,待会绝对会淤血。没骨折就算你好运了。」
景维回头:「说到淤血,你的脸怎么了?」
「‧‧‧‧」
「喂?怎么又没声音了?」
「我没事啦。倒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你说啥?」
立帆低头咬了咬嘴唇:「我是说,你为什么,老是要来管我的事呢?陪我找打工、帮我作证,还为了我跟教官吵架‧‧」
「你不是也救过我的命吗?」
「可是‧‧」立帆顿时满脸通红:「你这样子很奇怪啊。还有‧‧昨天‧‧」
景维关掉水龙头,走到立帆面前。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立帆。立帆被他看得呼吸困难,全身僵硬,努力支撑自己等着他回答,同时心里做好准备,要是他又想乱来,自己马上拔腿就跑。
景维怔怔地看着他,内心思潮翻涌。
其实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想了很久。
为什么会这样在意立帆?为什么会那样焦躁地一直想着他的事情,为什么会一直拼命地想帮助他?还有,昨天那种荒唐的举动‧‧
经过一夜的思考,结论终于出来了。
在种种乱七八糟的因缘下,他看到立帆许多不同的面貌:慷慨、脆弱、坚强,还有那无邪的笑容‧‧每一种面貌都牢牢地抓住他的目光,无时无刻不是万分鲜明地刻划在他脑里。
有生以来第一,他的心情被搅乱了,而且是一发不可收拾,挡也挡不住。
因此,唯一的结论就是:
「我喜欢你。」
立帆的眼睛圆睁着,显然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话。「你说什么?」
清清楚楚的四个字:「我喜欢你。」
虽然很想骗自己,景维的意思跟「喜欢老虎伍兹」或是「喜欢学校隔壁的香鸡排」是差不多的,然而经过昨天两折腾,立帆就是想装傻也装不成。
「你‧‧你真的是‧‧同性‧‧恋‧‧」
「现在开始是。」景维不禁开始佩服自己的冷静了。
「可是我‧‧我不是啊。我有女朋友‧‧」
「不是被甩了吗?」
哇咧‧‧你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以后还会有别的女朋友啊。」
「重点是你『现在』没有吧?」
「是又怎样?」
「那就没有理由叫我不能喜欢你。」
立帆一时语塞,脑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天哪,我为什么老是遇到这种事?
难道我是很容易被男人盯上的那型吗?
这个念头伴随着一张禽兽般的脸孔出现在脑中,他顿时感到万分厌恶。
景维看他沉默不语,脸上阴晴不定,伸手去拍他:「喂‧‧」
立帆用力挥开他的手,往后一跳:「不要过来!」
「你不要怕成这样好不好?我不会像昨天那样的。」
立帆不理他:「你要理由是不是?好,我给你理由。我现在不是同性恋,我以前也从来不是,我以后更不是,我永远永远都不是!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最─讨─厌─同─性─恋!」
景维虽然做了心理准备,听了这句话还是感觉好象当头被猛敲一记。握紧了拳头又放松,咬紧牙关问:「你也讨厌我吗?」
立帆反而被难倒了:怎么能对刚刚才解救了自己的人说「我讨厌你」呢?
「刚刚那件事,谢谢你;我真的很感谢。我答应你要来上学,我一定会做到,你可以放心;但是,喜欢我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提。还有,我们以后最好不要再见面,你不要来找我,也不要跟我说话。算我拜托你了!」抬头看了一下校园里的大时钟:「我回去上课了。」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景维没有去追他。因为就算追上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 * *
推开家门,「祸不单行定律」再度实现:那女人又出现了,自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哟,小维,回来啦?」
「不要叫我『小维』!恶心死了!」
「叫『小维』不是很可爱吗?可爱一点才方便跟爸爸撒娇呀。」
撒娇?!!!「‧‧去死一死吧!」
「咦?你今天心情很不好哦。昨天不是才约过会吗?发生什么事了呀?」
景维不想跟她多缠:「关你屁事!」转身就要上楼。
「别这样,讲给阿姨听听嘛。讲出来比较舒服啊。」
景维听到这句话,再也忍不住火气:「舒服个屁!我就是讲出来才完蛋的!天底下不能讲的事多着咧。哼,反正你这种不知羞耻的女人是不会懂的。」
黛民歪着美丽的头,想了一下:「不能讲的事?嗯‧‧既然不能讲,那就用做的嘛!」
景维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什‧‧什么?」
「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吗,男人不能只靠一张嘴。如果说不出口的话,就拿出实际行动来,把自己的感觉清清楚楚地表现出来呀。能够自己都不用开口,就可以让别人明白他心意的人,才算是好男人。我常说啊,那种言巧语,没半点诚意的人,早该全部抓去淹死了!」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忽然间飞红了脸:「就拿你爸爸来说吧,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什么『我爱你』之类的肉麻话,可是我全都知道。因为他会用各种方法向我表示,让我觉得好幸福。像上我生日的时候‧‧」
景维懒得听她发癫,一转头径自上楼去了;但是她那句话却刻在心里。
「实际行动」──
第五章
那天之后,景维真的再也没有去找过立帆,当然更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但是这并不表示他从立帆面前消失了。
每天早上立帆上学时,总是会看到景维站在对面走廊上盯着他们班这边,一看到立帆,就会露出笑容,对他挥挥手,然后转身走进教室。
刚开始立帆当然是被他吓一大跳,生怕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但是景维一也没有来纠缠他。几天下来,立帆不得不相信,他只是在确认自己真的有照约定来上课而已。
就这样,立帆成了全校唯一会有人每天早上欢迎他进校门的人。日子久了他居然也习惯了;每天进教室前,都会不由自主往对面望去,那熟悉的笑容和招手也总是毫无例外地等着他。
还不止是这样。
他们班的信箱里,每天都会出现一个写着他名字的信封,里面是从网络上印下来的一连串兼差求人讯息,每一则讯息旁边都有手写的注释,注明哪一家待遇较好、哪一家交通较方便等等。那全是景维一家一家打电话去询问的结果。前几立帆还把信封退回五班的信箱里,过了没几天,就再也狠不下心来了。
他照着景维给的资料一家家去试,总算找到临时饭碗。于是他在信封里装了一张纸条:「工作已找到。不用再查了。谢谢。」然后丢进五班的信箱。
原以为景维的攻势从此可以终结了,谁知第二天他又收到信封,里面也是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两个比蚂蚁还小的小字,拿放大镜来一看,才知道是「恭喜」。
立帆不禁失笑,想把纸条揉掉,一时竟有些舍不得。
该说是被迷惑了吧?
为什么小小的一个信封,薄薄的一张纸,感觉却是那么的温暖?光是拿在手上,那股热度就直通到心底。
难道我是那种只要别人对我好一点,我就招架不住的人吗?
还有每天早上的招呼。好象一定要看到那个身影,一天才真正开始一样。到头来居然连下课时间都会无意识地探头去看五班的走廊。
刚认识的时候也是这样。他莫名其妙跑来,自告奋勇要帮他找工作,陪着他东奔西跑。
奇怪的是,自己居然没多久就习惯了。而他向来是尽量避免跟同学太亲密的。不是他孤僻,而是根据经验,男生一旦成群结队就容易惹麻烦。
也许是因为在那种离谱的情形下相遇,不知不觉变得无法忽视他。
也可能是因为认识当天就遇到一些危险状况,多少产生了些「自己人」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两个人都一样寂寞‧‧
如今这个刘景维说他喜欢自己。
「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仔细想想,立帆发觉他从来就没搞清楚过。
虹瑛喜欢他吗?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虹瑛。只知道他们还蛮合得来,在一起的感觉很不错。被虹瑛甩掉虽然让他大大地郁卒了好几天,但是那天在pub里出事之后,他立刻奇迹似地恢复了。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那么需要她。
Janet是喜欢他的,但是他却只觉得为难而已,尤其最近更是为难得不得了。这也是景维害的,全是因为他那种吓死人的告白,害自己做了难以收拾的事情。
唉唉,自己造的孽还是不要怪别人吧。
但是刘景维真的是很要命;总觉得他好象是个人形暴风圈,每跟他碰上,就会被刮得晕头转向。那股整个精神为另一个人而震动的感觉,立帆这辈子是第一尝到。
虽然拼命回想在公园被他袭击的事,想试着讨厌他,然而脑中不断回荡的,却是他在分别时的叫喊:「不可以打架!要来上学!」
上被人这样关心,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
不想当同性恋。没有办法忍受。太恶心了。不断这样提醒自己,然而每当脑中浮现景维的脸,心中虽然总是百味杂陈,却找不到半点厌恶。
再这样拖下去,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这天轮到立帆倒垃圾,熊熊又想到某人,忍不住边走边唉声叹气起来。忽然班上的清哥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嘿,立帆,你看这个怎么样?好东西吧?」
清哥是班上的大哥级人物,人面相当广,消息也灵通;平常对立帆还算照顾,因此立帆虽然有点不太合群,却很少有人找他麻烦。
立帆看见他手上那张纸,笑了笑:「不错咩。好象不是台湾的。」
「没~错!日本的。我在网络上找了好久,光印就耗掉我半盒墨水。品质很好哦?这张是试印的,喜欢就送你。」
盛情难却,立帆仔细地将纸片折好放进裤袋里。这时清哥忽然换了副严肃的脸,小小声地问:「立帆,你最近跟五班那个刘景维好象很要好哦?」
「乱讲!」立帆面红耳赤地大叫:「谁跟他要好!」
清哥被他吓了一大跳:「问问而已,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谁‧‧谁叫你问这种怪问题!」
「我是觉得你前一阵子好象常跟他在一起。」
「没有啦!那时候是‧‧刚好有点事‧‧」
清哥一挥手:「算了,这不是重点。」他压低了声音:「这阵子最好离他远一点,免得跟着遭殃。」
「遭什么殃?」
「你可别说出去,最近四班的人打算修理他。」
立帆吃了一惊:「为什么?他做了什么事?」
清哥耸肩:「这我就不t了。不过啊,他长得帅、家里有钱、功课好,又老是J得二五八万地,看他不爽的人早就一摊了。」
立帆背脊发凉,小心地问:「他们是要钉孤枝吗?」
「拜托,四班是资优班G,怎么可能会去打架。他们最拿手的是栽赃。」
「栽赃?」
「对啊。找个手脚俐落的小弟偷偷把脏东西放在人家口袋里还是书包里,再去跟教官密报,等教官来突击检查,对手就完蛋了。」
所谓的「脏东西」,绝对不会是香烟、黄色书刊那么简单的东西。万一被教官逮到,下场一定比记过凄惨百倍。
「平常要是教官喜欢的人遇上了,教官还会查得仔细一点;不过,刘景维最近好象跟教官得不太爽啊。」
立帆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礼拜他刚好坐窗边,听到这消息之后,他每节课都心不在焉,眼睛直往对面瞄。
几天过去了,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一天,下午第一节,五班上实验课。立帆看着他们全班轰隆轰隆地跑出教室,然后班长锁上门。
过了约二十分钟,一个小小的人影来到五班门前,先是东张西望,然后在门锁上拨弄了一下,没一会儿竟开门进去了。
立帆心中一震,一时顾不得后果,站起来大声说:「对不起,老师,我肚子痛要上厕所!」也不等老师答应,夺门冲出教室。
老师和同学们都想,他一定真的很急吧‧‧‧‧
立帆冲上五班所在的三楼,暂时躲在楼梯间看情况。没一会儿,闯入者偷偷摸摸地走出来,大步跑开了。
立帆等他走远才敢出来,一看五班的门,锁上了。不过门锁是普通的喇叭锁。
立帆从口袋中掏出一截铁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养成了随身带铁丝的习惯。
说来讽刺,也许该感谢他舅舅;因为他常把立帆反锁在房里,逼得立帆不得不学了几招开锁的技巧。五分钟后,门开了。
立帆找到景维的书包,在里面翻找了一阵,从角落里挖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放着几粒小药丸。立帆以前见过这东西,也听过它的效力。要是真被教官在书包里赃到这玩意儿,不要说毕不了业,接下来好几年都会不得安宁。
冷汗流下脸颊。四班的人实在太狠了。
把药塞进裤袋,正打算把书包放回去就走人,转念一想,这样不就太便宜刘景维了吗?
至少也该整整他,谁叫他要在公园里做坏事。
立帆布置完毕,正在得意地偷笑时,冷不防听到外面一个男生的声音:「景维,你真的不用去保健室吗?」
某人有气无力地回答:「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你回去上课吧。」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钥匙要顾好。」
立帆此时已是魂飞魄散:哇咧~~你干嘛挑这时候回来呀?
眼看是出不去了,教室里唯一能躲的地方是──
立帆飞也似地冲向讲台,百忙中还不忘先把教室门锁上,再钻进讲桌下。
钥匙开门的声音响起,景维走了进来。立帆微微地探出头去偷看,只见他坐在自己座位上,大剌剌地整个人往后仰靠在后面桌子上,两条腿全抬到桌上,双手撑头向着天板,口中哼起歌来,刚才那副虚弱的样子早就消失无踪了。
立帆心里大叫:装病翘课!坏小孩!(自己还不是一样‧‧‧‧)
景维哼歌越来越忘我,声音也提高了:「Highway to the danger zone gonna take you right into the danger zone Highway to the dangerzone…… 」
我的妈呀,这是几百年前的老歌了你还在唱?莫非是未老先衰‧‧
景维俨然被汤姆克鲁斯附身,拿出一把折伞当成麦克风,在教室里又扭又跳,一面用那破锣嗓子奋力地唱着:「High─way─ to─ the─danger zone──,right─into── the danger zone─────咳咳‧‧(破音)」
立帆再也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随即惊觉,连忙用手捂住嘴,身体本能地往内缩,却轻轻地撞到了讲桌,发出了「喀」地一声。
景维的歌声停了,整个教室陷入静默。
立帆吓得面无人色,动也不敢动地缩在讲桌下。
不知过了几分钟,静默持续着,什么事也没发生。
立帆紧张得快休克了,决定趁着自己还没因心脏麻痹而死之前先看看情况。他胆战心惊地缓缓将眼睛凑到桌边,往外一瞄。
正对着景维的双眼。
脑中还不及细想,身体已箭一般地弹出讲桌下,飞身往外冲去。他冲得太猛,景维一伸手竟没拉住他,立帆拉开门飞奔而出。
「立帆!」二话不说追了上去。
立帆没命地跑,却摆脱不掉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哇咧,你腿那么长要死了呀!
眼角不意瞄到体育器材室的门居然开了一道小缝,立帆如获大赦,立刻窜进器材室里,使劲全力将门关上。
景维不到二秒就赶上了,但是立帆已经上了锁。
立帆靠在门上,心有余悸地不住喘息,耳边听见景维离开的脚步声。
走了吗?
照理他应该不是会这么容易放弃的人才对。
不过门锁上了,他再死缠也没用吧。
无论如何,还是等他走远了再出去比较保险。
脑中正胡思乱想时,脚步声居然又回来了,然后是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
立帆全身血液都冻结了,一步步地后退。这‧‧这怎么可能?
门打开了。进来的是像希腊雕像一样俊美高挑的少年,炯炯发光的眼睛,几乎要把立帆身上烧出二个洞来。
「真是不巧,这个月轮到我们班打扫器材室。」
立帆不住地后退,眼珠瞪得快掉出来了,双腿酸软,几乎要发起抖来。
「你在怕什么呢?你来找我,我很高兴耶。」
「谁,」立帆红着脸大叫:「谁会来找你呀?少不要脸了!」
「那么,请问你在我们教室里做什么呢?」
「‧‧‧‧」总不能告诉他「我是专程翘课来救你的」吧?
挤出全身的力气,下巴一抬,神气活现地说:「因为我缺钱啊,所以去你们班捞一笔。」
景维摇头:「少来。以你的个性,才不会去偷人家的钱。」
「什么叫『以我的个性』啊!好象你很了解我一样。我告诉你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你才认识我多久‧‧」
景维平静而温柔地打断他:「立帆。」
立帆心里一震,舌头打结了。
景维向他走去,立帆不断后退,但是已经快没地方退了。
「我最近很乖,对不对?」
「‧‧‧‧」
「我都没去吵你,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是不是很感人呢?」
「什么‧‧」脚后跟碰到了一样东西──弹簧垫。没路了。
「我这么听话,你要不要奖励我一下呢?」景维逼近眼前,近到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
「奖你个头‧‧唔!」逞强的嘴被柔软的唇牢牢封住,景维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更加入地侵占他的口腔。
「嗯!‧‧‧」从唇齿的间隙中挣扎着抗议,然而景维虽然不像上那么粗暴,仍是不容拒绝。
眼前一阵晕眩,酸软的双腿再也撑不住体重,被景维压倒在弹簧垫上。
「你‧‧」立帆拚命想多吸点氧气:「早跟你说我最讨厌这种事了,你还‧‧」
「你叫我不要说,所以我用做的啊。」景维无辜地说。
立帆气极败坏地大叫:「什么歪理啊!我说不要见面,你还不是每天都冒出来!」
「冤枉啊。我只是站在我们班走廊而已耶,这样也不行吗?太不人道了吧。」说着张口轻咬立帆的耳垂,立帆全身一颤,「啊」、「啊」了好几声,才终于说出话来:「你‧‧你不要乱来‧‧这里不是公园,我一叫就会有人来的‧‧」
景维将他衬衫钮扣一颗颗解开,笑着说:「你刚没看到吗?隔壁九班是空的,他们这节上体育。也只有他们才会这么差劲,借了球也不锁器材室。至于另一边是楼梯间,再过去嘛是十班,吵得连老师都听不到自己说什么,恐怕不会听到你叫哦!」
立帆心里一凉:这‧‧这‧‧运气太差了嘛!!
他的呼吸严重混乱;像上一样,身体的麻痒越来越强烈,开始发热;全身的力气骤然被抽走,连手指都麻痹了。
景维用唇舌和手指温柔地爱抚着立帆胸膛,立帆全身战栗,腰不由自主地浮了起来:「啊‧‧」猛然一惊:怎么会发出这么淫荡的声音啊!
景维得意地一笑:「很舒服吧?我最近可是做了研究的,读了很多这方面的文章哦。」
「你、你放著书不念专门在看这种东西‧‧」
「有备无患啊。」
哇咧‧‧原来你最近特别安份是在补充战备来着?
景维旋开了他裤头的钮扣,拉开了拉炼。
「喂,你在摸哪里呀!!!」
景维没回答,继续着下一步的动作。
「啊啊啊‧‧」立帆无法克制地发出了悲鸣声。
热气延烧到脑子里,一阵阵晕眩,神智逐渐模糊。
怎么办?真的动不了了。
难道今天真的要失身在此‧‧
我好心来救他,为什么要遇到这种事?天理何在啊啊啊啊──
长裤被扯了下来,立帆难堪地咬住了下唇,头别向一边,认命地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
「景维!景维!你在里面吗?」
「小声点!别班在上课。」
室外突然响起的两个声音让器材室里的两人吓了一跳。是景维班上的同学。
景维坐起身来,望着窗外。只见毛玻璃上隐约映着两个人影。
「好象不在里面;也不在医务室里,到底跑哪去了呀。」
「再不找到他,麻烦就大了。」
听到这话,景维怎么也躲不下去了。长叹一声,放开了立帆。起身走到门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立帆一眼。
立帆也坐起来,紧抓着领口,双颊泛出阵阵红晕,残留着情欲和羞愧的眼神闪躲着,不敢跟景维视线相触。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真有说不出的可爱。
景维又叹了口气,心中实在是一百万个舍不得走,但是听外面的人的语气,显然事情颇严重,只得横下心来,把门开了一半,露出头去,问:「你们找我干嘛?」
「靠,你在啊?怎么不回答?」
「你跑到器材室里做什么?」
景维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我看到九班借球没锁门,进来看看有没有掉东西。」微微挪动身体挡住同学们的视线,不让他们朝器材室里望。
「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不晓得啊。实验做到一半,教官就杀进来叫全班回教室。他那个脸色真的够恐怖,我看这下代志大条了。」
景维从门内锁了门,跟着回去了。
踏进教室,一股肃杀之气迎面而来。
罗教官面如冰霜地站在讲台上,化学老师坐在旁边,也是一脸严肃。全班同学个个坐得笔直,没一个人敢动。
教官锐利的眼神一路跟着景维回到座位上,然后用刺耳的声音开口:「各位同学,联考逼近了,我知道大家心里压力都很大。但是教官和各位老师应该都曾经再三提醒各位,人最重要就是要爱惜自己,绝对不能为了发泄压力,就做出伤害自己的名誉和身体的事情来。」
听到这话,景维心脏突地一跳:难道他跟立帆的事被教官知道了吗?
仔细一想,他做事真的破绽太多了。公然在校园里吻立帆、表白、还有在公园里对他出手,都是非常有可能被人看见的。别的不说,光是他每天早上站在走廊上像个呆子一样对着立帆傻笑挥手,真正心细的人只怕早看出是怎么回事了。
完了,完了,这回真的惨了‧‧‧‧
谁叫我做事老是顾前不顾后,地点也不选一下‧‧
刘景维你是白痴啊啊啊啊啊───
「今天教官非常痛心,因为我听到传闻,说五班有同学在服用药物。」
班上立刻发生一阵骚动,同学们用惊惧的眼神互望,却没人敢开口。
景维反而松了口气:什么啊,原来是嗑药啊,这种小事‧‧
等一下,嗑药怎么会是小事?刘景维,你最近观念有点偏差哦。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教官的嘴也没闲着:「教官实在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传闻,但是如果是事实,我们一定要马上把这位同学找出来,好好矫正他的行为;就算是假的,为了不让无谓的流言继续伤害到各位同学,我也必须立刻把真相查清楚。所以我现在要一个个搜查各位同学的书包,你们或许会觉得教官不尊重你们,但是你们要知道,教官完全是
为你们好。」说着目光一转,直视着景维:「刘景维同学,就请你第一个把书包里的东西清出来吧。」
这话骤然把景维从白日梦中拉了回来,他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同学们则是再也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景维定定神,把有些呆滞的神情收起来,又回复平时的冷傲:「请问教官,我既不是坐第一个位子,座号也不是一号,为什么从我先开始?」
教官面无表情:「早晚要查到你的,第几个查有关系吗?还是说,你书包里有什么不方便让别人看的东西呢?」
景维气得脸色发白。他明白了,搜查全班只是个幌子,教官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
根本就认定我是嫌犯嘛!
一咬牙,提起书包,「哗啦」一声,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桌上。但是他的脸色立刻变了,因为他看到桌上那堆东西里,有一个很明显地不属于他。
教官没有看漏他的表情:「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能见光的东西?」
「‧‧‧‧」
「拿起来举高,给全班看看是什么。」
景维翻了个白眼,从书堆里挑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彩色纸片,将它摊开,举起来让全班看。
教室里立刻爆出一阵巨大的哄笑声。
那是一张A大小的影印纸,上面打印着一张彩色相片。相片里是一个美艳的黑发女郎,身上的布料只盖住那雪白的身躯不到二十分之一的地方,姿态非常撩人。而她的胸部‧‧怎么说呢,「神勇」。
这张相片显然是从网络上抓下来的,打印品质十分精良,色彩鲜艳绝伦,怪不得清哥会印掉半盒墨水。
原本神经绷得快断掉的同学们,现在是一笑不可收拾。景维冷然看着脸色逐渐涨红的教官,开始有点了解这是怎么回事了。
突然出现在教室里的立帆。
奇怪的密报。
突击检查‧‧
原来如此!
在同学们的狂笑声中,教官气极败坏地冲下讲台,亲自在景维那堆东西里东翻西找,什么也没找到。
教官又象征性地搜查了其它同学的书包,同样一无所获,然后他悻悻地走了。
奇怪了,知道自己学生没嗑药不是应该很高兴吗?干嘛脸臭成这样?难道他认为一定要在某人书包里查到禁药,面子才挂得住吗?
景维开始认为大人是一种很诡异的动物。
教官离开了,老师也出去洗把脸冷静一下。教室里立刻热闹了起来,同学们不约而同全涌到景维座位旁。
「喂,景维,最近很饥渴哦。」
「再饥渴也不要去印那种东西咩,浪费时间又伤打印机。」
「对嘛,干嘛这么寒酸?我有整本的可以借你呀。台湾的跟日本的都有‧‧」
「不过,」班长中肯地说出了大家心里的话:「你最近越来越有人性了哦!」
「啥?」难道我以前是禽兽吗?不会吧!(最近还比较像勒‧‧)
同学们纷纷附和:「对厚,真的说。」
「我还以为你脑子里只有课本跟考试咧。」
景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班长说的是对的。自从父母失和以来,他一直封闭自己,整天闷声不吭捧著书拚命读,再不然就一个人去打球,几乎不跟同学来往。
然而他最近真的有些改变,脸上表情柔和不少,跟同学也都会打招呼,反而是同学们被他吓到了。恋爱当然是他改变最重要的原因,另外,他最近也熊熊发现,自己的同学真的是很不错的。至少比立帆那群只会拉他去嗑药打架的同学强。
像这样,被同学包围着谈笑的喜悦,他有多久没有尝到了呢?
景维很清楚他应该要感谢谁。
* * *
下课了,立帆头昏脑胀地站起来。从器材室里溜回教室以后,他一直是这副德性,所以老师跟同学没有一个人怀疑他刚才是真的身体不适。
事实上,在他刚回到教室的那一刻,不但老师目瞪口呆,连向来吵得像动物园的同学们也瞬间鸦雀无声。
其实立帆就像平常一样,没精打采,两眼无神,头发散乱;只是有一点小小的不同:为了遮掩脖子上某人留下的杰作,颈上绕了一圈植物性纤维质长条状物体,乍看之下像条皱巴巴的白色围巾,说得白话点就是卷筒卫生纸。
他对此事的解释是「避免脖子着凉」,其实他热得快中暑了。
在羞愧和疲累的夹击下,他整堂课都全身虚脱地挂在座位上,低垂的脸孔被头发完全盖住,让人忍不住联想到「七夜怪谈」的部分画面。
一踏出教室门,赫然发现让他举止失常的罪魁祸首正等着他。
「你!‧‧」顾忌着其它人的眼光,连忙将他拉到没人的地方。「你来干什么?」
「来向你请教刚刚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捡回一条命啊。还怎么回事!」
「是谁要害我?」
「我哪知道啊?我只知道你做人失败!自己好好检讨检讨吧!」
景维一笑,换了副幸福洋溢的表情:「所以你担心我,特地来救我,是不是?」
立帆脸上飞红:「谁担心你啊?只是顺便还欠你的人情而已!少臭美了。」
景维一脸不以为然地摇头:「唉,那你就该帮忙帮到底呀,干嘛还在我书包里留那种东西?这样我会名誉受损G。」
立帆嗤之以鼻:「你还有名誉啊?别笑死人了!而且我是为你好,看你老是满脑子装一堆变态东西,我才要帮助你恢复成正常的男人啊。」
看着他红着脸逞强的模样,实在是可爱得不得了。景维只觉得心神荡漾,如沐春风。
立帆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喂,你干嘛一直盯着我啊?还笑得那么诡异,恶心死了。」
景维笑着摇头:「那种东西是没用的。」
「啥?」
「小小的一张照片,怎么比得上你勒?」
「你真的很恶心G!我不要听!」实在很想伸手堵住自己耳朵,可是这种动作有点女孩子气,只得作罢。「没空跟你扯!我回去上课了。」
走没两步却景维伸手拦住了,他倒抽一口冷气:「干什么?」
「跟我约会。」
「啥?!!!」
景维口齿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今、天、晚、上、跟、我、约、会。」
「靠!你是头壳坏去了啊!」
「干嘛那么激动,只是个普通的约会啊,有什么大不了?还是,」很坏心地凑近他:「你喜欢刚刚那种约会呢?」
立帆一拳挥过去,不过没什么准头:「闭嘴啦!」表情很凶恶,声音却没什么力道,所以景维仍是笑眯眯地不以为意。
「要我闭嘴可以,你今天晚上就陪我去玩啊。」
「谁要跟你出去!」
景维「哼哼」奸笑两声:「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去广播室里去大声广播:『我爱姚立帆』。觉得怎么样啊?」
「你敢!」脸色忍不住有些发青。
「你不知道吗?考生压力是很大的,难免会忍不住做些离谱的事‧‧」
立帆真的很想拉他去撞墙:「你、你、我好心去救你,你居然威胁我?」
景维很欠揍地摆出了无辜的笑容:「哪有,就是因为你整整救了我二,我才想招待你去玩回报你一下嘛!人家这么有诚意,要是你不答应,我会很伤心的说。我一伤心,就会忍不住想去广播室大吼大叫发泄一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立帆愤愤地瞪着他,却又无可奈何。这小子去哪里学来这副痞子相啊!
「唉,不要这样瞪我嘛。我这下真的心灵受创了。好吧,我走。」边走边像唱歌似地念着:「我现在转身。我要上楼了哦。再上去就到广播室了哦‧‧」
「‧‧‧‧」
「第一阶、第二阶、‧‧」
「‧‧不能‧‧乱来‧‧」立帆的声音活像蚊子哼。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立帆低垂着头,咬着下唇说:「你发誓不乱来我才要去。」
景维像风一样窜回他身边,举起三根手指说:「人头担保,绝对不乱来。」
「谁要你的人头!」
景维笑了:「那就六点在公园门口见。你要是没到,我就到你家门口去堵你。」
立帆嗤之以鼻:「你堵得到就堵啊,我早就不住那里了。」
「那你住哪里?」
「Janet那边。」
景维的声音差点震破立帆耳膜:「什么?你跟她同居?!」
「居你个头啦,是借住!还得帮她煮饭打扫抵房租勒。」理论上是这样啦‧‧
「你干嘛自己家不住,跑去给她当奴隶啊?」
「‧‧‧‧」沉默不语。那种家能住吗?
景维看到他的表情,笑容消失,蹙紧了眉头。
又来了。明明心中苦恼,却又打死不愿透露给别人知道的表情。以前看到这种表情,景维只觉得心疼,现在更多了一分不安。
因为这就表示,他还没有真正进入立帆内心。
第六章
立帆觉得有点愧疚。
虽然约好了不能乱来,他还是一直提心吊胆,怕景维又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来。
如果去看电影,他可能会在黑暗的电影院里对自己不规矩。
吃饭喝茶的话,八成又得听他满嘴疯言疯语。
今天晚上的约会简直就是鸿门宴嘛!
可是,为什么不拒绝?
真的怕他去广播吗?应该‧‧不是吧。
明明最讨厌同性恋,偏偏就是没办法对他斩钉截铁地说不。
立帆开始有点厌恶起这样的自己了。
万万没想到,傍晚准六点整,刘景维一身轻便,拎了颗篮球来会合。
「你太瘦了,要锻炼一下。」他说。
看到他居然真的准备这么「健康」的活动,更显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自己思想邪恶了。
立帆真的非常惭愧。
两人在景维家附近的篮球场,搭档跟附近的中学生来了一场激斗;过去三年来打篮球是景维惟一的消遣,球技高明自是不在话下,素来缺乏运动的立帆也因此让他好好调教了一番。
等小朋友都回家后,二人坐在球场啃着鸡排配珍珠奶茶。立帆好久没有玩得这么痛快了,仿佛这阵子积压的怨气全跟着汗水流出体外,心情轻快无比。呼吸有些急促,双眼神采奕奕,原本略嫌苍白的脸颊一片红润,显得更加艳丽。
景维只瞄了他一眼,就急忙移开视线,生怕自己看呆了,又要被他骂恶心。
然而他边吸奶茶边感觉到立帆的视线,微微一侧头,立帆果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表情十分奇异。
「怎么?爱上我了?哎呀,长得帅真是罪恶啊。」
立帆瞪他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变乖了。」
景维哼了一声:「知道了吧?你实在是太不了解我了。」
哼哼哼,而且是非常、非常不了解。
这么难得的约会,我、怎么、可能、不趁机对你出手呢?
看他白天在器材室里的反应,根本是已经把持不住了嘛!自己当然得把握机会,好好加把劲咩。
打球也是策略的一部分。运动的效果是让人心情舒畅兼出一身臭汗,所以下一步就是找机会拐他到自己家里去洗澡。这也就是他选家附近的球场的原因。
洗完澡的立帆,必然是精神爽快,戒心降低,体力消耗,到时候他还挡得住自己的攻势吗?不可能啦!
只要在他耳边温柔地呢喃一阵,加上自己这阵子博览群书修行的成果,保证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我还换了新床单,买了振欲精油跟香炉,气氛绝对OK。
某人说得没错,要让对方点头,真的是全凭个人本事。
况且老爸今天一定又是整晚不在家,整间房子任我一个人称王。
刘景维你真是天才呀!哇哈哈哈哈───
一回头发现立帆张大了眼睛盯着他,心虚地问:「又怎么了?」
「你是在偷笑什么啊?笑得脸都歪了。」
「没没没事啦!」急忙解释:「只是想起以前一些糗事。」
立帆笑了笑,继续啃鸡排,并没有怀疑的表情,景维这才松了口气。
不行不行,得意忘形了。要是在这里出槌,就前功尽弃了。
景维只好集中火力攻击手上的晚餐,以保持体力完成他的大计。
忽然间,听到了立帆的叹息声。只见他怔怔地望着球场,眼神一片迷蒙,若有所思。
景维最受不了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整张脸凑到他耳边:「在想什么呀?」
立帆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将身子往后挪:「没有啊,没想什么。」
「你是觉得跟我在一起很无聊是不是?」
「不是啦,我是‧‧」支吾了一会儿,立帆叹口气:「Janet那边,我想是不能再住了。」
「没错没错,赶快搬回家吧。」开玩笑,让你们孤男寡女住一个屋檐下,我刘景维还有胜算吗?
立帆显得十分苦恼:「Janet喜欢我。」
景维有点想撞墙:「这还要你说啊?我一看就知道那女人哈你很久了。」
「不要讲这么难听好不好?」立帆瞪他。
「抱歉。」他想起立帆是不能忍受别人说Janet坏话的。
还好立帆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轻轻地摇头。其实他今天会答应跟景维出来,部分的理由也是想避开Janet。因为他们‧‧‧‧
「老实说,」景维努力维持口气平稳:「我觉得你要负一点责任。你要是对她没意思,就不该表现得那么热络;你看你先是在店里英雄救美,然后又把自己的工作让给她,别人稍微说她两句你就要跳起来拚命;你说谁不会误会呀?」
「我只是关心朋友。」
「你关心过头了。」景维一点也不跟他客气。
立帆又长长叹了口气,低头沉默良久,终于说出一句话:「我跟她上床了。」
那是在景维向他表白那天的晚上。在家里被变态欺压,在学校又被男生表白,实在很怕自己会从此落入万劫不复的渊。在手足无措之中,为了逃避而投向女性的怀抱。
景维的声音连月球上都听得到:「什么~~~~!!!!」
「你不要那么大声啦!」立帆快起肖了。
「你怎么这么没节操啊!」景维头上全是青筋。
「什么没节操?她长那么漂亮,对我又好,我为什么不能跟她在一起?我可是正常的男人G!」
景维气得差点昏过去:「是哦!那真是恭喜你了!」
什么啊,正常的男人就可以乱来吗?看到漂亮美眉就兽性大发,没半点礼义廉耻‧‧
他在脑中不断碎碎念着,完全没注意到其中有些话更适合拿来骂他自己。
转念一想:「等一下!那你是在烦恼什么?」
立帆咬紧了嘴唇:「那个‧‧感觉很不好。」
景维听到立帆被Janet先上车了,当真是晴天霹雳,一瞬间恨不得当场冲去修理Janet一顿;但是一听到这句话,心上大石立刻落地,火气也消了一半:「哎呀,我就说嘛,那个Janet根本是虚有其表,中看不中用;至于你本身嘛,其实也不用难过,第一技术差一点也是难免‧‧」
「你才技术差勒!我是说心里感觉很不好。」
「怎么说?」
「好象‧‧跟我自己亲姐姐做了一样。」
这种感觉,从认识Janet开始,就一直困扰他到现在。
明明她是那么漂亮,人又温柔,对自己更是无微不至;说实在话自己也是相当喜欢她;不知何故,就是会有一种「哪里不对劲」的感觉。
景维摇头:「你知道问题在哪里吗?你根本不喜欢她!那天在pub里,你只是心情不好想发泄吧?那既然碰了钉子,以后你就该自己注意一点呀!」
立帆低下头:「我真的很差劲。」
景维本来想好好削他一顿,看他苦恼的模样,反而不忍起来:「不要这样想啦,你自己不也说你是正常的男人吗?这种事难免嘛。你以后就别再跟她扯在一起就好了。」
「那不就变成我始乱终弃了吗?」
「拜托,这是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观念?难不成你要娶她?你以为这就叫负责任吗?既然不喜欢,就不该在一起,否则你们两个以后只会更难过的!」
立帆叹气:「我实在不想伤她的心。」再度望向远方:「到底该怎么跟她说呢‧‧」
一回头,发现景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心中一震,身体又不由自主地后挪:「你、你干嘛这种脸?」
「没想到你这么没神经哪。」
「什么?」立帆有些火大:我这么细心的人怎么会没神经?
景维仍是一张扑克脸:「要说喜欢你的人,我跟Janet的立场应该是一样的吧?你当着我的面,满脑子担心Janet,不觉得很不够意思吗?」
啊‧‧立帆一时语塞,这才发现自己好象真的有些失策。但是他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把这种极度隐私的事说出口了呢?
「我是客气,才说我跟她一样,因为毕竟她跟你认识得早。可是我敢说,我绝对比她更喜欢你。你怎么就不担心我会伤心呢?」
立帆被他问得无话可说,有些窘,又觉得不甘心,回了他一句:「因为你脸皮比较厚啊!我当然先担心Janet。」
这回换景维答不上话了,气鼓鼓地转开头去。
立帆暗自好笑,这家伙整天一脸酷样,闹起别扭也是跟个小孩子差不多。
「你该不会当我是在开玩笑吧?」
立帆听不懂他说什么。
「我是说,关于我喜欢你这件事,你好象还是不太相信。」景维静静地说。
立帆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经过这么多事,想不相信也难;但是,有时又觉得没什么真实感。
太突然了。
为什么,像刘景维这样的人,会喜欢上自己呢?Janet至少跟他的环境比较相似,景维跟自己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像他刘景维,外表头脑家境样样都是上选,以这种条件照理没有追不到的女孩;就算他是同性恋,也不难找到比自己优秀十倍的男孩;然而刘景维却偏偏挑上了跟他没有半点共通点,而且还超级不起眼的自己。
实在很想问问,他到底是看上自己哪一点?还是他哪根筋不对了?
现在他多少有点了解虹瑛的心情。其实被帅哥追求而觉得「有面子」,并不能说是势利眼;原本平凡的灰姑娘,居然得到王子的关照,这对她的自尊是多大的激励啊!
而他姚立帆又何尝不是?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拒绝不了景维。
虚荣心。
立帆又开始自我嫌恶了。
时景维忽然笑了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Janet已经出局了,那最有希望的人就是我了咩!好吧,我原谅你!」
哇勒,这家伙‧‧「说你厚脸皮还不承认!」说着忍不住自己也笑了。
景维收起笑容:「我跟你说真的,不管你再怎么牵拖,最后一定都是会伤到Janet。最好的办法,就是早点跟她说清楚,免得越拖越难看。」
立帆无声地点头。
「对了,我买了新的三国志,来我家玩吧。」也该进行第二步了。
笑话,既然第一被那个可恶的Janet抢走,今天不扳回来怎么行呢?
「我不会。」
「简单啦,我教你。」站起身来,不容他拒绝:「走吧!」
呵呵呵,目标就在眼前了‧‧
这时手机很不识相地响了起来,景维真想捶死发明手机的人。
「喂!谁呀?」毫无电话礼貌地开了头,然后就没有他开口的余地了。
立帆听见电话另一端的人劈里啪啦地说着,然后看见景维脸色大变,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脸色越来越苍白,手紧紧地覆在嘴上。最后他表情呆滞地关了机。
「怎么了?」立帆小心翼翼地问。
「我妈妈‧‧我妈她自杀了!」
出租车飞快地朝着医院奔驰而去。
立帆开始觉得自己有些鲁莽。
照理等景维跳上车他就应该掉头回家的,但是看到景维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一时冲动竟开口朝车窗里喊:「我跟你去!」
景维立刻开了车门。
问题是,他去要干嘛?他派得上什么用场?
景维坐在他身边,脸色惨白,双眼圆睁,努力咬住下唇,忍着不发抖。立帆看见他这副模样,忽然间脑中浮现一连串画面。
迎面而来的车灯。
紧急x车声。
天旋地转。
一群陌生人把幼小的自己从压烂的车里拖出来,然后是一动也不动的爸爸、妈妈。
医院。
躺在病床上,茫然地望着大人们在四周跑来跑去,耳边是外婆的哭声‧‧
从此他再也没有看见爸爸妈妈了。
景维现在的表情,跟当时的自己,是不是很像呢?
静静地伸手,覆在景维紧握的拳头上。景维立刻一反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立帆全身一颤,却没有抽出手来。就这样,一路让他握着到医院。
* * *
「都是你害的!」
全身发抖的景维怒不可遏地指着父亲的鼻子:「我早告诉过你,你再婚妈会受不了,你偏不理我!你是存心要妈死是不是?」
他完全不顾自己是在医院的走廊上,也不理护士的劝阻,忘我地对着父亲怒吼,所有违反国民礼仪的言语全部像水库泄洪一样地冲出口。
母亲叶雅萍吞了整整五十颗安眠药,现在正在急诊室里洗胃,生死未卜。
她娘家的亲人全坐在长椅上,冷冷地看着景维发飙,没有人出面劝阻,也没有人帮腔。
一来他们已经骂累了,二来看负心汉刘克贤被自己儿子修理感觉更爽。
克贤听着儿子的怒骂,几想开口分辩,终究还是放弃了。
「你‧‧你从来就不关心妈,狠心弃她以后就把她一个人丢着等死,」景维说着忍不住哽咽:「你算什么医生啊?你根本就是杀人凶手!」
「喂喂,景维,够了吧?」身为局外人的立帆原本保持沉默,这时实在忍不住了。
景维没理他,矛头移到旁边的杨黛民身上:「还有你,你来干什么?来嘲笑我妈是不是?看我们家被你害得七零八落你很爽是不是?破坏别人家庭有那么好玩吗?贱人!」
克贤再也忍耐不住,当场就要发火,但是黛民将手按在他肩上阻止了他。
「把手拿开!」景维头顶快冒烟了:「我妈在急救,你们好意思在这里亲热?你是几百年没碰男人了,怎么癫老发不完哪?」
「景维!」克贤真的生气了,但是黛民再度阻止他;瞪着景维,面无表情地说:「随便你爱怎么骂我都行。不过,你对你爸的态度太过份了!」
她原本清脆娇柔的声音,现在却变得沉稳严厉,像铜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连克贤都被她吓了一跳。
「‧‧」就在景维快炸开的时候,一个护士打开急诊室的门厉声说:「医生说,再不安静下来,就把你们全丢出去!」
「景维,我们去外面冷静一下吧。」
「不要!她‧‧」
立帆打断他:「你妈在里面急救,你在这边大吵大闹,要是害医生分心,后果你要负责吗?」
景维只得乖乖跟着他到院子里去。
夏夜的凉风并不能平息他的怒火:「干!那个狐狸精是什么态度啊?连句道歉都没有!」
「‧‧‧‧」关她什么事啊?
景维咬牙切齿地诅咒着:「给我等着瞧,我绝对不让那对狗男女称心如意,那个女人一辈子也别想进我家门!」
「然后呢?」立帆的声音冷澈无比:「然后你们一家三口就会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吗?」
景维脸色微变:「当然啦!只要没有那个女人‧‧」
「要是真这么简单早就世界和平啦!就算没有那个女人,全世界还有几百亿个女人。尤其医院里一堆漂亮护士,赶得走一个你赶得走全部吗?今天赶走杨医师,搞不好他明天就带一个年纪比你更小的美眉回家。只要你爸的心不在你妈身上,你就算把他拴在家里也是没用的!」
「你到底帮谁?」虽然是自己的心上人,景维仍然对说出这种话的立帆十分不满。
「我谁也不帮,可以吗?你也是,爸爸跟妈妈应该是一样重要吧?他们的事情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为什么你又一定要选边站呢?这样不公平嘛。」
「废话,我妈被我爸伤透了心,现在又被逼得自杀,我当然站在她这边。」
立帆思索了一下,说:「那么,如果Janet也自杀,你会不会站在她那边?」
景维一楞:提Janet做什么?
「你不是叫我就算Janet会伤心,也一定要跟她说清楚吗?那么要是Janet也闹自杀,你说我是不是就应该跟她在一起呢?」
「这不一样好不好?我爸跟我妈结婚二十年了耶!」
「那更应该让他们自己解决,轮不到你做儿子的跳脚。那女人说得没错,你对你爸太过份了!居然骂自己爸是狗男女,你自己不就是小狗了吗?」
景维发疯似地大叫:「你怎么会懂我的心情!」
「我当然不懂,我没有爸爸可以骂。」
没有抑扬顿挫的一句话,却让景维背后凉了一截。
居然忘了,立帆是孤儿‧‧
「你今天骂你爸爸的话,总有一天会让你几千倍、几百倍地后悔。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对不起你妈,但是我知道他是个好爸爸。那天他在医院看到我受伤,二话不说就把重要的饭局推掉来照顾我,你以为他是为谁?为了我?才怪!全是为了你,因为我是你同学!」
「‧‧‧‧」
「你爸爸这么关心你,你却对他这种态度,你不怕别人看不起你吗?」
景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还在做困兽之斗:「那我妈呢?我就这样看着她受委屈吗?」
「如果你真的关心你妈,应该帮助她早点振作起来,而不是在这里吵闹,这样一点用都没有!」
「是哦,我干脆帮我妈介绍男朋友改嫁算了!」
「那也没什么不好。」
「拜托!」景维快疯了。立帆难道不知道这样只会让他的家庭四分五裂吗?
「你自己不是也说,如果不喜欢,就不该在一起吗?你只是觉得你妈很可怜所以气你爸,可是要是你爸真的喜欢那女人,你却硬要把他们拆散,这样你爸不是也很可怜吗?」
「他可怜个屁!整天跟女人鬼混,不顾老婆的死活,儿子跟不良少年搞在一起也不管‧‧」讲到这里立刻打了个冷颤:不好了!!!
但是出口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立帆的脸色变得雪白,圆睁的双眼瞪着景维。「哦──原来是这样呀─」
富家少爷熊熊跑去追求个一无所有的小混混,原来理由在此。
「不是‧‧」急着想分辩,但是立帆凌厉的眼神让他开不了口。
立帆开始逐步后退,脸上表情一片木然:「真是抱歉,没能帮你把你爸拉回来。」转身跑开了。
「等一下!」景维拔腿正要追上去,他阿姨在后面叫:「景维!」
「你妈送进加护病房了,快过来!」
景维心乱如麻,眼看着心爱的身影越来越远,一心只想立刻冲上去紧紧地抓住他,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把话说清楚。
但是,妈妈‧‧‧‧
一咬牙,掉头跑向阿姨。
「我干嘛要得救啊,根本是活着惹人嫌嘛!我干脆一开始就死了算了~~」病床上的雅萍紧抓着面纸,声泪俱下地啜泣着。
「‧‧‧‧」景维带着的熊猫眼,表情呆滞地看着母亲。
几天以前,每当妈妈口中冒出这句话,他还会不住口地劝慰她;但是,这已经是雅萍第一千这样抱怨了。
自杀获救后,雅萍的精神非常不稳定,一点小刺激就会让她非常激动,有时就算没事她也会莫名其妙发作。只要几分钟没看到克贤,就会不断吵着要他来;但是等克贤来了,要是讲话稍微不合她意,马上又大发雷霆把他赶出去:
「你滚!我这辈子再也不要看到你!」
附带说明一点,她的「这辈子」通常只维持五到十分钟。
常常,她会忽然无法遏止地想见儿子;这时候,不管是三更半夜,或是上课中,景维都得在三分钟内准备就绪,马不停蹄冲到医院去。
要是她想见的人在二十分钟内见不到,她马上就会认为「我已经惹人嫌了」。
这引起她怀疑人生价值的导火线,是下午原本克贤正在陪她谈天,忽然间护士通知有一个病人病情忽然恶化,克贤草草跟她道别就冲出去了。
雅萍这下是一发不可收拾,足足哭闹了三四个钟头,每隔十分钟就要景维去打电话找他爸爸。问题是,手术中电话哪接得通啊?
「什么手术,他一定是去找那个女人了!他‧‧他根本巴不得离我越远越好‧‧」
「不会的啦,我问过护士,爸真的是去开刀了。」
「他不是要休假陪我吗?还开什么刀!」
「妈,那是爸的病人啊,万一出了什么差错,爸要负责的耶。」
「那我的死活他就不管了是不是?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救活我啊,直接让我死不就好了‧‧呜呜‧‧」雅萍哭得满脸通红,眼泪好象永远流不完似地。
景维疲惫不堪地说:「妈,爸不在还有我啊,你何必‧‧」
「你还敢说!我跟你爸离婚以后,你来看过我几?」
「我‧‧我要考试‧‧」心中惭愧不已,他知道这只是一半的理由。
高三学生连周末周日都要上辅导课跟自习,下了课累得像狗一样,如果还得到妈妈那里,去听她永无止尽的埋怨和悲叹,景维绝对撑不住的。
「反正你也一样!早晚等你交了女朋友就不要妈了!」
怀着满腹愧疚,柔声说:「好了啦,我这不就来陪你了吗?我们去外面散步好不好?今天星星很漂亮耶。」
「出去干什么?去给人笑我这个被人弃的丑老太婆吗?」
「不会啦‧‧」谁有那闲功夫笑你啊?
妈妈既不老也不丑。虽然没有杨黛民漂亮,笑起来也是风姿绰约;偏偏她就是不肯笑。她也不是孤苦无依的老太婆,事实上她有一栋大房子,还有爸爸给她的大笔赡养费。当然不是说人只要有钱就万事ok,但是只要她愿意,她绝对可以过得比这世上很多人都惬意。
然而她却执意要让自己成为世上最凄惨可怜的人,对自己拥有的优渥环境跟外面满天美丽的星光视而不见。
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总是碰壁,饱受误解,几乎从来没有顺利过;但是他还是勇敢地微笑着,不但努力为自己找出一条生路,帮助朋友也是全心全意。
就因如此,才更让人心疼。
想要紧紧地抱住他,帮他挡住一切风风雨雨。
已经整整一个礼拜没有见到立帆了。
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呢?
有没有好好去上学?千万别被那群损友拖去做坏事啊。
立帆‧‧‧‧
「景维!」妈妈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我跟你讲话有没有听到?不耐烦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连忙消毒:「妈叫我有什么事?」
「还会有什么事?再去找你爸,用拖的也要把他拖来!」
景维拖着疲惫的身体出了病房,茫然坐在椅子上。
──从此你们一家三口就可以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了吗?
问得好啊,立帆。
父母离婚虽然是半年内的事,在那之前已经吵了三四年了。
连自己高中联考的前夕,他们还在吵。
就算真的复合‧‧
──如果你爸真的喜欢那女人,你硬把他们拆散的话,你爸不是也很可怜吗?
忘了是哪一天,看见爸爸跟黛民在闲聊。爸爸笑着,他的眼睛在笑,嘴巴在笑,好象连他的头发也在笑。景维已经好久没有看见爸爸这么开心了。
黛民看着爸爸,双眼含情脉脉。
那就是爱吗?他不知道。只知道,要是立帆也这样子看他,他一定开心死了。
他为了母亲而责怪父亲,但是自己又真的关心母亲了吗?
这阵子,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把立帆弄到手,根本把妈妈给忘了。
等出了事,就在那儿跳脚大骂爸爸,这‧‧这算什么呀!
景维看着自己的左手。
那天在出租车上,立帆第一主动伸手触碰他。
他的手心好温暖。
那时候,觉得两个人的心,好象真的开始靠近了。
然而却‧‧
想起那天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心口猛然揪紧。好痛。
他还有什么资格说他比Janet喜欢立帆?至少Janet就绝对不会说他是不良少年!
心情太激动,想也不想就把蠢话出口了。
好不容易逐渐化解他的戒心,开始赢得他的信任,甚至肯向自己诉苦,可是却‧‧
为什么,他会这样伤害立帆呢?
左手空空如也。曾经让他紧紧握在这掌中,有些冰冷却又温暖无比的手,已经不在了。
可爱的背影头也不回地远去。
心口好象被挖了个大洞,洞里只有冷风飕飕地吹着。
景维咬住了下唇。像念咒一样,不住默念着唯一能让他安心的咒语。
立帆‧‧‧‧
立帆‧‧‧‧
‧‧‧‧
好冷。真的好冷。
猛地站了起来,拿起了公共电话。
「喂?」是胡先生那让人一听就不舒服的声音。
「伯伯您好,我姓刘,是立帆的同学,请问他在吗?」
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二秒,然后忽然爆出了一句三字经,接着就挂断了。
景维气得浑身发抖:这可是我这辈子讲电话最有礼貌的一G!那是什么态度啊!
再拨过去:「喂老头!我找你们家姚立帆犯法啦?你他妈凶个屁啊!」
「你还敢打来?都是你把他带坏的!不准你再接近他!」
什么叫「我把他带坏」──
「我爽啦怎样!姚立帆咧?叫他听电话!」
「‧‧他死啦!」喀地一声,电话又挂了。
景维紧握着话筒,差点把自己满口牙齿咬断。
是谁说「姓胡的只是嗦一点,还不算太坏」的呀?他妈的简直烂透了!
拔腿没命地朝手术室奔去,刚好手术已经结束,克贤和黛民连手术衣都还没脱,站在门口跟护士讲话。
「景维,什么事啊?」
景维气都还没喘过来,冷冷地说:「我有事要出去,你去照顾妈。」
「你要去哪?」
「你管我!妈吵着找你一晚上了,你还不快去!」
克贤有些为难:「这‧‧」
黛民毫不客气地帮他开口:「不好意思哦,病人还在危险期,主治医生不能离开的。」
「我管你去死!病人重要还是妈重要啊?」
「那你呢?约会重要还是妈妈重要?要是病人出了什么差错,谁要去帮你爸挨告?你还是你妈?」
景维一时语塞。
黛民脸上又浮现一丝高莫测的微笑:「不过勒,必要的话,我代替去看着病人也是可以啦,毕竟我是共同主治嘛。」
景维警戒地看着她:「你想怎样?」
「没怎样。只要你现在跟你爸说一句话。」
「说什么话?」
「来,你跟着我念哦:『爸,对不起,我太没礼貌了。』」
景维气得脸色发青:「‧‧」
「你讲不讲?不讲就别想去约会。」
算了,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爸,对不起──」
「大声点!还有,抬头看着你爸的脸说!你爸爸是地板啊?」
这跟他在公园里做的事不是一样的吗?现世报啊!!!
「爸!对不起!我太没礼貌了!」够大声了吧?
克贤的脸色十分尴尬,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得靠别人教训,实在是无地自容。
「『拜托您去照顾妈妈,辛苦您了。』」黛民继续念着。
景维忍着气照念了。
黛民嫣然一笑:「好吧,勉强算你合格。克贤,你去吧,病人就交给我了。」
克贤苦笑一声:「去照顾你妈当然是没问题,但是你到底要去哪里啊?」
「我很快就回来。」只丢下这句话,景维冲出了医院。
第七章
「死老猴!给我出来!」
景维死命地揿着胡家的门铃,一面用手捶打铁门,口中不住大叫着。
铁门后的木门开了,隔着铁门,景维有些惊讶地发现胡先生头发凌乱,好象被拉扯过,眼睛肿了一边,嘴角有血丝。
「你还敢来!叫你不准再接近姚立帆你不会听啊?」
「我管你去死,立帆又不是你养的狗!」
「我是他舅舅,我说了算!小色胚!」
小色胚?!!!
「我什么都没做好不好?」辛苦那么久,一也没做完──「你讲话小心点!」
「反正你给我滚,不准你再来找姚立帆!」
「我─偏─要!」扯开喉咙对着屋内喊:「立帆!立帆!」
没有响应,只听到小孩子惊吓的哭声。景维不死心,仍然不断叫喊着。
「臭小子,你老子不好好教训你‧‧」胡先生说着就要打开铁门跟他拼命,胡太太死命拦着他:「老公,老公,别再打啦!会出人命的。」回头对景维大叫:「你走吧!姚立帆那小杂种不在家,他跑出去了!」
「骗人!你们把他关起来了对不对?」
胡太太尖声说:「我关他做什么?我巴不得他永远不要回来!你再不走我叫警察了!」
景维一怔,不知该不该相信,胡太太趁这空档关上了大门。
景维转身要走,又回头在铁门上用力踹了一脚:「你才是杂种!臭老太婆!」
这下该去哪里找他呢?
打他手机没响应;打给Janet,Janet说他几天前就搬回家了。
到底他会跑去哪里?
只好一个一个打去问十四班的人了。
先回去拿通讯簿。
* * *
夏夜的凉风,居然也是这么冷。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只穿著汗衫和短裤的关系。
身上的伤口受凉风吹抚,引起阵阵疼痛,立帆缩紧身体坐在墙边。
路灯坏了,远昏暗的灯光,将夜的巷子映得更加凄冷。
虽然如此,黑暗中的刘家房子看起来还是很漂亮。
为什么会半夜跑来坐在人家家门口?立帆自己也搞不清楚。
反正他以后大概再也做不出「正常」的事了。
那天,听到景维冲口而出的话,他真的是从头冷到脚底。
原来刘景维只是想利用他引起爸爸注意而已。
唉,搞了半天自作多情的是他自己呀!
然而,自怨自艾了几天,他的想法变了。
他自己难道不也是因为景维的追求而沾沾自喜吗?他的虚荣心不也因此得到满足吗?
两个人根本就是半斤八两嘛!
托了刘景维的福,他才能找到打工,而且也玩得挺开心的,不是吗?其实根本没什么好不满的。
况且,稍微用点大脑就晓得,景维根本不可能喜欢自己的。这种超级大笨蛋‧‧
居然笨到没注意舅舅又把门锁换掉了。
立帆笑了。嘲笑他自己。
终于,还是沦落到这个地步。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接下来怎么办呢?去看看哪个大哥缺小弟吧。再不然,就像舅舅说的那样,找个老头子包养。他应该蛮有男人缘的吧?
只是,在真正堕落之前,还是想来看看这间屋子。景维生活的地方‧‧
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匆匆忙忙地跑向这里,立帆吃了一惊,抬头一看,果然是他想的那个人。
一时不及细想,站起来拔腿就跑。讽刺的是,这一跑反而让景维真正注意到他。
「立帆!等一下!」
景维真的腿太长了,不到一分钟就从背后紧紧抱住了立帆。立帆全身僵硬,想挣扎又没力气。
「你‧‧你不要跑,我在找你,我一直在找你‧‧」
立帆听着他急遽的喘息声,只觉得心脏狂跳,脑子完全无法思考。
「你听我说,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好,你不要走,不要不理我‧‧」
立帆只是摇头,不停不停地摇头。景维不需要道歉的。他根本没有错。
哪个做子女的不希望父母白头到老呢?又有几个人能在家庭破裂的时候保持风度呢?
他自己是因为早就没有家了,所以觉得没差;并不表示他有权把他的标准硬套到景维身上。
景维将他整个人揽入怀里:「我再也不去吵我爸了,他要结婚就让他结,我妈要改嫁也随她去,我都没关系。我‧‧我只要有你就好了!」
立帆脸靠在他肩上,听了这话,心里一热,眼泪夺眶而出。
嗫嚅地说了几个字。
景维听不清楚:「什么?你说什么?」
立帆低声说:「不孝子!」说着忍不住失笑。
景维也笑了。就在这时,挂点很久的路灯忽然大放光明,让他得以看清楚立帆的脸,也看见他脸上的淤伤。
「!」立帆骤然惊觉,转身又要逃跑,景维紧紧地拉住他:「怎么了?你的脸怎么了?」
这时他才发现,不止是脸,立帆的脖子上,手臂上都有伤痕,连身上的汗衫也被撕了一道口子。
「你舅舅打你,是不是?」
立帆嘴唇发青,全身颤抖,许久才低声说:「他‧‧爬上我的床‧‧」
「!」
「我跟他大打了一架‧‧是我威胁要放火烧房子,他才放我走。」
景维终于明白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恨得全身骨节格格作响,真想冲回去打死那个变态老头,但眼前最重要的是‧‧‧‧
「先进去吧。」
立帆洗过澡,换上景维为他准备的睡衣裤。景维拿了急救箱,仔细地为他擦药。
「那个人‧‧」立帆低声说:「从我十岁的时候开始,就常常对我做一些奇怪的事。有时候,睡到一半觉得有人在身上乱摸,睁开眼睛一看,舅舅就坐在床边‧‧」
景维一言不发,心中的震惊和厌恶始终无法平息。
立帆现在什么也不顾了,心中长年积压的委屈倾泄而出:「有一天晚上我实在忍不下去,离家出走去找导师求救。导师很好心,安慰了我半天,叫我不要害怕,说他会理。我听了很安心,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见我舅舅坐在老师客厅里。」
景维瞪大了眼睛,停下手边的工作。
「老师叫我跟舅舅回家,还说舅舅抚养我很辛苦,叫我不可以说他坏话‧‧」
「妈的干!」景维丢下碘酒,大骂:「怎么会有这种老师啊!」
立帆微微一笑:「你也认识的。就是侯主任。」
景维这下真的呆住了:「『老好人』?」
立帆点头:「真的是个『好人』。」
训导侯主任,为人慈祥,对学生总是宽大为怀,永远劝导多责骂少,犯了错也会给他们第二机会;任何时候都是好声好气,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发火,所以得了个「老好人」的外号‧‧
立帆一直是这样撑下来的吗?
在那种变态舅舅的家里、在姓侯的当家的学校里‧‧
原来,在自己熟悉的世界旁边,还紧贴着另一个黑暗得让人无法想象的世界。而自己身边天天见到的人就困在其中,他却浑然不觉。
立帆努力想笑,但是嘴角忍不住颤动着,声音也变得微弱。
「我再也受不了了‧‧」
景维紧紧地抱住了他。
「没关系,没关系。我会照顾你,我以后一定会保护你的!」
立帆颤抖着,不知是在哭还是笑。
景维轻吻着他冰冷的额头,然后在他眼睑、脸颊上落下数不清的吻,立帆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温度。
然后嘴唇交会了。
的,没有半点空隙的吻。景维贪求着立帆的唇,立帆响应着他。也许是紧张,虽然是有经验的人,这时竟显得万分生涩。
也正因为这样,反而更刺激了景维,用力搂住立帆,更加入地吻着。
在这种时候,景维居然会熊熊想到现在好象不太适合做这种事,连忙放开立帆。没想到立帆伸手把他拉近,将脸埋在他的胸前。
「抱紧一点。拜托‧‧」
既然他这样说了,景维当然照做。紧紧地将他整个人搂进怀中,感觉到他纤细的身体,闻到清新的香皂味道,血液的温度顿时开始升高。
手缓缓地伸进了他睡衣里。
立帆并没有抗拒,只是身上微微发颤,轻声说:「我身上都是伤,很难看‧‧」
「还有呢?」
「啥?」
「还有其它不行的理由吗?」景维的声音出奇的沉稳。
「这个‧‧」
「五秒钟讲不出来视同弃权。」
「什么弃权‧‧」
「时间到。」不由分说将他压在床上。
立帆原本直觉地伸手想推开他,不到二秒就放弃了。
这个晚上,两人将一切禁忌和顾虑全到脑后,像得到至宝似地贪求彼此的体温和气息,久久不肯放开。
第二天早上,立帆是被景维不安份的手给吵醒的。
「早‧安!」有些孩子气的声音在耳边呢喃着。
「好热哦。不要一直靠过来。」想推开他,却被景维更用力地搂在怀里。
「我爱你。」
立帆脸一红,无言地点头。照理他也该说些什么,但是他一时还是无法像景维这样直率地表达感情。
景维倒也不勉强他,松开了手:「我们今天翘课吧。我先带你去吃早餐,附近有家店很不错哦。」
立帆笑了笑,拖着酸痛的身体下了床。
也好,先吃饭再说。虽然还有更麻烦的问题横在眼前。
下了楼,赫然发现刘克贤跟杨黛民才刚进门。
「景维,你到底跑去哪儿了?我打电话打了一晚上,差点要报警‧‧」看见景维身后的人影,吃了一惊:「哦,立帆,你来了?」
「伯伯好‧‧阿姨好。」立帆的声音很低,想到自己昨晚在别人家里做的事,羞愧得连头都不敢抬。
「立帆家里有点事,所以我带他来家里住。」景维有些不自然地解释着。
「哦‧‧欢迎。」克贤仍是觉得有些异样,因为景维已经不晓得多久没有带朋友来家里了;不过现在不是怀疑景维的时候,他得想法子为自己在这时居然还带杨黛民回家找个下台阶:「那个‧‧杨阿姨来家里拿她的东西。」
景维竟是出奇地平静:「哦。」
刘医生真的有点被自己儿子吓到了。
杨黛民看看景维,再看看满脸通红的立帆,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微微一笑:「我买了早餐,一起吃吧?」
「我们要出去吃。」
「出去吃?那你们怎么没换制服?上学会来不及。」克贤永远不会忘记儿子的学业问题。
「有什么关系,就让他请一天假嘛。我看景维最近也累坏了。」
听到黛民这句话,景维差点感激得痛哭流涕。
啊啊,其实这女人也不坏嘛。
「好了,要吃早餐赶快去吧。晚了要排队排很久。」
就在景维和立帆正要走到门边时,仿佛预告着美丽早晨的结束,刺耳的门铃声响了。
克贤拿起对讲机:「哪位?」下一秒钟他的脸色忽然变了:「警察?有什么事吗?」他往监视器屏幕看了一下:「好‧‧好吧,我先开门。」
按下开门钮,克贤盯着立帆:「立帆,你舅舅为什么带警察来我们家?」
什‧‧!!
两个年轻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气,景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拉着立帆从后门冲出去;但是,胡先生已经领着一名警员走进来了。
「小畜牲!你果然在这里!」胡先生那张在上司或是权贵面前总是笑容可掬的脸,现在却像争夺食物的猫一样龇牙裂嘴。
景维立刻将立帆拉到自己身后:「变态,你来干什么?」
「景维!不可以没礼貌。」克贤看见警察上门,心里非常不痛快,但还是维持着教养:「胡先生,您有什么事啊?怎么连警察先生都请来了?」
「你还真会装傻呀。我早叫你管好你儿子,你偏不理我。哼,你以为你有钱有势就是你最大吗?别作梦了!」
克贤一头雾水:「什么‧‧」
黛民转向警察:「抱歉警察先生,我们国文能力太差听不懂他讲什么,请你解释一下好吗?」
人民保姆原本有些不耐烦,在美女面前也全收了起来:「是这样的,这位胡先生报案说刘医生的儿子诱拐了他外甥。」
「诱拐?!」刘克贤的教养这回再也顶不住了:「不会吧?立帆只是来我家住一晚而已啊!哪个高中生没在同学家住过?」
「要是真这么简单,我干嘛报警啊?」胡先生气呼呼地说:「你儿子三不五时唆使姚立帆跟我作对,还动不动就翘家,前两天好不容易乖乖回家来,你儿子昨天居然跑来我家大吼大叫,还踹我家铁门,又骂我太太;把我三个小孩吓得半死。还说是资优生哩,根本是个小流氓!」
「不会吧?景维!是真的吗?」克贤的脸发白了。
景维急着分辩:「才不是这样!是他对立帆‧‧」立帆猛地抓住他衣袖,景维回头,看见他脸色惨白,圆睁的双眼满是惊惧。景维咬住了嘴唇,不行,说不出口。
「是他先打立帆的!你们没看立帆脸上有伤吗?」
「我脸上也有伤啊。我辛辛苦苦养了他十年,只不过教训他几句,他居然就出手打我。刘医生,你儿子真是会教啊,才认识多久,就把我外甥变了个样!」
「这话应该是我说的吧!」克贤这回真的不客气了:「景维自从认识你外甥以后就一直怪里怪气,功课也耽误了;我还没说你外甥带坏我儿子哩。」
警察说:「刘医生,谁带坏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儿子真的踹胡家铁门又骂胡太太(这个问一下邻居就晓得了),胡先生光凭这点就可以告你们了。」
「这个‧‧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克贤十分狼狈,豁出全力为儿子辩解:「而且我们景维有什么理由非诱拐立帆不可呢?」
「理由?」胡先生冷笑:「你这个爸爸还真是后知后觉。要不要去检查一下你儿子的床单啊?」
「检查床单做什么?」刘医生忽然发现,儿子跟立帆的脸,现在已经不只是发白,而是发青了。
「你们两个自己说吧。昨天晚上你们在这小子床上干了什么好事来着?」胡先生满脸鄙夷,额头上青筋若隐若现,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
养了姚立帆十年,还来不及好好品尝,居然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轻轻松松地得了去,想到这里胡先生真的快气炸了。
「床上‧‧?」克贤的表层脑细胞已经开始理解了,但是内心却死也不肯相信。
「讲到这个我就想吐。立帆自从认识你儿子以后,身上动不动就会多出一堆莫名其妙的痕迹,我连看都不敢看!医生爸爸居然生出个同性恋的变态儿子,我看你们全家都该送进疯人院去!」
「景维!」克贤厉声说:「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景维从没见过温文儒雅的父亲发这么大的火,心中一凛,忍不住害怕起来,平日的任性骄纵全不见了,紧紧抓住身后的立帆:「我‧‧我‧‧」
「说啊!是不是真的?」
「是又怎么样!我‧‧我又没做错什么事‧‧」
克贤用力揪住景维的领子:「你还敢说?!」
警察先生带着一脸厌恶欲呕的表情说:「刘医生,要教训儿子晚点再来吧,现在麻烦你们跟我到警察局去一趟。」
克贤的表情僵硬无比。光是再婚风波已经搞得风风雨雨,这回再闹上警局,只怕几年来辛苦建立的声誉全要泡汤了。
立帆从景维身后冲了出来:「又没犯法,干嘛上警察局?」
「小朋友,你是有没有在听人讲话啊?除了诱拐,还有恐吓、公然侮辱,这些都是犯法的!」
「莫名其妙!」立帆不屑地哼了一声:「只不过到同学家里住一晚,干嘛这样大惊小怪?大不了我回家去就是了嘛。」
「立帆,别过去!」景维伸手拉住他手臂,立帆没有回头,轻轻拨开他的手,笔直地朝舅舅走去。
警察问:「胡先生,你外甥说要回家,那你怎么说?还要告吗?」
「要是就这么算了的话,我怕这小子还会再来闹。」
克贤咬牙切齿地说:「你放心,我保证他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
胡先生阴险的小眼睛在他脸上转了转:「还有,我跟我家人的精神损失谁来赔我?」
景维大骂:「干!你做了这么多的下流事还敢要钱?」
克贤喝道:「没你说话的份!给我闭嘴!」
「我‧‧」
「胡先生,我可以出十万块给你。」
「十万?你干脆扔几个铜板给我算了。拿人当乞丐啊?不要以为有钱就是大爷我告诉你!」
黛民冷冷地说:「有钱当然是大爷,否则又怎么会有你这种见钱眼开的人?」
「你说什么!」
警察苦口婆心地劝着胡先生:「好了好了,要讲价过两天再讲吧,找律师来讲不是更快吗?案底我先帮你留着,等谈妥了再消掉,好不好?拜托拜托,我交班时间早就过了G。」
胡先生愤愤地「哼」了一声:「好吧,先回家。」
平常若是他这样把手搭在立帆肩上,立帆一定会万分厌恶地拍掉他的手;然而这立帆却没有反应。三个人消失在门口。
「立帆!」景维奋不顾身地冲上去要追,他爸爸用力拉住他:「你给我安份一点!」
「爸,我拜托你,别让他回去,他舅舅会虐待他!」
「这不是我该管的事,我又不是社工,我只是你爸爸!」克贤气得差点连呼吸都停掉:「你听着,从现在起,你除了学校跟医院,哪儿都不准去,等联考考完,马上去美国做心理治疗!」
「我又没发疯,干嘛做心理治疗?」
「因为你有病!这种不正常的行为非戒掉不可!」
黛民开口:「医生,同性恋在医学上早就不算疾病了,这你应该知道吧?」
「我说是病就是病!我家里绝对不准生出这种伤风败俗的儿子。尤其你居然还在我的房子里做那种事!你当这里是宾馆啊?」
「要是他们真的去宾馆,你不就更头大了吗?」
克贤回头对她怒吼:「这里没你的事!麻烦你闭嘴!」
「叫我闭嘴有什么用,事实是不会变的。他们两个是认真的吧?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早说了,恋爱是『状态』,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谁管你正常不正常?要是心理治疗就能解决的话,南极圈的臭氧层早就补起来啦!」
「我不想再听你那套歪理了!当初也是你说什么『先随他去,自然会乖乖回来』,你看现在成什么样子了?我错就错在不该听你的话!」
黛民脸上很难得地出现怒色,但是她很快又平静下来,柳眉一扬,娇嫩的樱唇微微往上吊,形成一个锐利无比的冷笑:「这话说错了。你错在一开始就不该认识我。」
轻盈地转身,大踏步走出去,偌大的屋子里顿时变得万分空虚,只有粗暴的关门声在空气中回响着。
接下来几天,克贤果然言出必行,每天开车接送景维上下学;一放学就载他去医院陪雅萍,直到快半夜才一起回家。就算假日也不准他出家门一步,计算机电话还有手机一律封锁。他本来还要求景维的导师在学校里看好景维,别让姚立帆靠近他,然而这招是多余的,因为立帆从那天以后就没有再去上学了。
景维一直没有立帆的消息,每天心里急得像火烧似地;想到立帆现在正不知受着什么样的苦,自己却帮不上忙,真恨不得一头撞死;再加上被禁锢的压迫感,他觉得自己没发疯真是奇迹。
前一天晚上他才信誓旦旦地要保护立帆,第二天马上就证明了,一切全是空话。
他真的是逊毙了!
难道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连一句道别都没有?
或许,根本就没有开始过。
从头到尾,就是他一厢情愿地追逐着立帆,立帆从来不曾对他表示过,所以他完全不知道,立帆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也许他永远没办法知道了。
这一天,三年五班上完在校最后一节实验课,景维回到座位上,赫然发现书包里多了一张纸条。上面的笔迹有些笨拙,却让他心脏差点跳出胸口:「下课时停车场见。」
景维二话不说冲出教室。
他在像太平洋一样大的车阵里东张西望,直到听到远一声口哨,这才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你还好吧?他有没有对你怎样?」
景维急着抓住立帆仔细端详。立帆又瘦了,整个脸颊几乎变成尖的,脸色也不甚好看,但是脸上仍然带着他特有的,平静得令人心痛的笑容。
「我跑出来了,那个鬼地方再待下去会完蛋。」
「没错,没错。好,那你现在怎么办?嗯,再去Janet家躲躲吧。」
立帆摇头:「我还有脸再去拜托Janet吗?况且要是去那里,很快就会被逮到的。绝对不能让他也跑去Janet那里闹。」
「那‧‧那你还有没有别的朋友可以让你借住?」
苦笑:「有是有,只怕得帮他们卖药抵房租。」
「绝对不行!‧‧到底该怎么办?」
「你不用头痛,我已经决定了,要跑远一点,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换句话说,就是‧‧去流浪?
「你等我一下,我先拿了钱包再走。」
「不行,你不能跟我一起走。」
「为什么?」
「这还要问吗?外面的日子不是人过的,你哪受得了啊?」
「你别把人看扁了好不好?你受得了我为什么受不了? 」
「你有离家生活过吗?」
「‧‧‧‧有啦。」每年暑假出国渡假一个月应该也算吧?没住在家里‧‧
「没有钱、没东西吃、没有人照顾你、搞不好晚上还找不到地方睡觉,你想你撑得住吗?」
「那你就可以吗?」长得又瘦又小,只怕没两天就给风吹走了。
「我是没有办法了呀。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那种家里窝那么久?还不是为了好歹混个高中学历,以后至少有个退路。但是,这回是真的不行了,非逃不可。你不一样,你有家人,你可以考上好学校,以后前途无量,根本不用跟着去受罪。」
景维心头火起:「哦,那你是以为我放着你一个人去流浪,心里会爽快?」
「如果一起走,只会两个人一起完蛋而已!而且,那个变态绝对会去告你爸妈,到时候他们不但要担心你,还得吃官司,这样子你忍心吗?」
景维心中刺痛,咬紧了牙关,从齿缝出声:「这我都晓得!但是,如果你就这样走了,以后我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面了,你知道吗?」
立帆垂下眼睛:「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已经这么努力了,如果还是撑不下去,除了放弃,还能怎么办呢?
「‧‧‧‧是我太没用了,是不是?」
「啊?」
「因为我太没出息,嘴巴说要保护你却一点屁用也没有,所以你不让我跟,是不是?」
「不是!」立帆猛地抓住他双臂,掐得他发疼:「绝对,绝对不要说这种话。你想想,如果我没有遇到你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不是你把我从pub里拖出来,我就算没被打死,也早被退学了。」
遇到你,是人生的转折点。
「可是,碰到你以后,每我想说干脆放弃,一口气堕落下去算了的时候,你都会熊熊跑出来拉我一把。虽然你常常做很多白痴事情,可是我真的很高兴,然后就会觉得,我自己也要勇敢一点。」
「‧‧‧‧」
「所以你绝对不可以说自己没有用。」
因为感觉到你的关爱,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知不觉,勇气便生了出来。
因此,不想把你拖下水。
希望你永远生活在光明的地方,一生一世光鲜亮丽,让众人捧在手上。希望把你永远放在心里,不管过了几十年,永远是现在这个功课好长得帅,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王子。
看见景维形容憔悴,知道他短短几天内一定吃了不少苦头;现在这种时候,表情自然更是难看,立帆一时竟忘了自己的麻烦境,为他心疼起来。微微笑着,柔声说:「你不要这种脸嘛,也不见得我以后就会很惨啊。运气好的话,很快就会找到打工,然后我就可以学点本事,赶快安定下来,到时候就可以跟你联络了呀。」
「我‧‧」刘景维,你不是向来自认为口才一流的吗?不但得了一堆演讲比赛冠军,连某个女人也夸你嘴巴利害不是吗?为什么这个节骨眼上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立帆笑着,不是以前用来应付人的职业笑容,而是全心全意,专属于情人的微笑。眼里含情脉脉,双手轻托着景维的脸颊,凑上前去,有生以来第一主动吻了另一个男性的唇。
「我喜欢你。」
然后他走了。
就像落叶短暂着地又被风吹走一般,没留下半点痕迹。
只剩下全身僵硬的景维,感受着唇上的余温。
──喜欢你‧‧
能够听见恋人说出这句话,应该算是很幸福了吧?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在这种时候呢?
* * *
已经过了几天了?
上学、放学、医院、家里,时间一分一秒飞逝,在他脑里却没留下多少印象。
从事情发生那天起,杨黛民就没了影子,连在医院里也看不到人,听说是请了长假,也不知跑去哪里。
现在克贤三不五时便抽空到病房,陪雅萍和景维说话,感觉好象又回到了当年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时光。请注意,是「好象」。
克贤提议等景维考完,三个人一起去欧洲渡假。虽然欧洲早就去到腻了,雅萍还是大力赞成。也许就是太大力了,所以那种跟她年龄不搭的欢欣雀跃表情,看起来有点勉强。
就像她几年来,千方百计维持走味的婚姻一样的勉强。
克贤也是很热心地在计划,但景维仍看得出来,自从黛民离开后,他眼中始终是一片空洞,头上的白发跟脸上的皱纹倒是欣欣向荣。
景维漠然看着父母,悲哀的感觉油然而生。
难道,以后都要像这样,三人各自带着难愈的伤痕,皮笑肉不笑地困在一起过日子吗?
这天,克贤车子进厂保养,让景维自己去上学。
由于景维身上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反抗的气息,克贤对他的看管松了许多。
基本上,把自己的生命用在盯死另一个人身上,本身就是件大大吃不消的苦差事,可能的话,当然很乐意能尽早解除负担。
不过景维倒是希望爸爸载他。在车上至少他可以闭眼装睡,不用看见他曾经跟立帆一起走过的大街小巷。
而现在,他却必须孤伶伶地自己走在充满回忆的路上。
哪一天晚上在这摊子买了零食、谁又在那个转角说了什么蠢话、一起站在机车行的门口傻傻地看着里面闪闪发光的越野车……
本来只是些芝麻小事,现在全成了珍贵无比的片段,随着脚步一遍又一遍地在脑中播放。
满街都是穿著跟他同样制服的学生,惟独少了那个人。
目光一转,看到不远,二道骑楼间夹了条小巷子,猛然想起那正是他跟立帆第一见面的地方,顿时只觉心痛如绞,几乎忘了身在何。
忽然背后被拍了一下,一回头,领口立刻被人揪住,景维还没回过神来,已被对方一把拉进巷子里了。
心中一震,脱口而出:「立……」
嘴立刻被一只手掌堵住。粗糙而有力的手掌,透着浓得令人作呕的烟味,不是立帆。
景维瞪大了眼,只见胡先生那恶魔般的脸逼在面前。
「小鬼!你把姚立帆藏到哪里去了?」
景维只觉背上寒毛直竖,口气还是硬得很:「我哪晓得啊?你不是他的监护人吗?你应该最清楚才对。」
「少给我装蒜,死小鬼!」压在景维肩头的手掌加紧了力道,疼得景维脸色发青。「马上把姚立帆给我交出来!」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明明就是你把他逼走的!」
「你敢说姚立帆没跟你联络?我才不相信!」
「管你信不信!」用力推开他,跑出了小巷。
胡先生紧追着出来,抓住他手臂:「姚立帆在哪里?给我说!」
「放开我!变态!」景维只觉恶心得快吐出来,扯开喉咙大喊。路上的学生们纷纷侧目看着他们。其中有不少人认识景维,有些较有正义感的小孩开始郑重考虑要不要在这混乱的场面里拔刀相助。请注意,只是「考虑」。
胡先生怒目瞪着他,没几秒居然笑了出来,眼中射出恶毒又兴奋的光芒。
「我是变态?你自己是同性恋还敢骂别人变态?」
「啊?!」旁观的学生中有些人叫了出来,其它人则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你!」景维全身都僵硬了。
「我怎样?我说错了?你敢说你没跟姚立帆上过床?」
「嗄!」这回大叫的学生更多了。
景维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冲上头顶:「你他妈的人渣……」忍不住拳头就抬了起来。
「怎样?想打架?来呀,你打呀!你要是问心无愧就打呀!」
在众目睽睽之下,高举的拳头怎么也挥不下去。可能的话,真恨不得扑上去咬断他喉咙;但是,这样一来他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胡先生料准他不敢动手,干脆转头对着学生们大喊:「各位同学,尤其是男同学,你们跟这种变态同校,千万要小心,别像我们家姚立帆一样遭了他的毒手啊!」
在同学们惊异的视线中,景维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开。
* * *
不知跑了多久,路上已经看不到行人,只有车子一辆辆呼啸而过;商店大多还是铁门锁,刚苏醒的城市竟是一片萧条景象。
在某个骑楼的柱子上,看到一张褪色的公益海报,上面画着几个小孩在玩球。构图非常老套,毫无创意;而且笔法僵硬,小孩子画得既不可爱,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也不是很快乐;用色更是超级不协调,总之就是丑到不行。
海报上方有一行大字:「给孩子一个快乐天堂。」 景维呆呆地望着那行字,忽然间眼泪并出了眼眶。他站在大街上泣不成声。
没有快乐天堂这种东西。
这世上充满了邪恶;家里、学校里、马路上,到都是。只要你活着就得面对它,不管你是不是小孩。
无忧无虑的童年,是上天送给被选上的孩子们的美梦。
美梦总有结束的一天。
毕竟不习惯翘课,只在街上游荡了半天就找不到地方去了,景维过了中午便还是乖乖回到学校。
三年级教室全都是空的,大家都到礼堂排演毕业典礼了。他当然也只好硬着头皮进入礼堂,偷偷摸摸地钻到自己班的位置上坐好。
台上罗教官像要吃人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他身上。
正排演到毕业生代表致辞,台上的毕业生代表正讲到一半,忽然间闭上了嘴,张大了眼睛瞪着对面的入口。
感到奇怪的学生们也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随即有人发出了惊异的低语声。
由于景维他们班排在最前面,景维的位置又不在走道旁,就算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谜团马上就解开了,一个女子清亮的声音借着手提扩音器在礼堂里爆开:「这里有个叫刘景维的没有?马上给我滚出来。」
景维脑中轰然一声,顿时呆掉了。
杨黛民跑来这里干什么?
台上的罗教官说:「这位小姐,我们这里是学校,请你不要进来闹。」
扩音器:「废话!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学校,要不是学校我来干嘛?没空跟你扯!刘景维你到底出不出来?」
景维走出队伍,只见杨黛民穿著华丽耀眼的香奈儿套装,头戴迪奥淑女帽,脚登古奇高跟鞋,一手叉腰,一双美腿摆着三七步,大剌剌地站在走道正中央。
扩音器:「终于死出来了呀,小鬼!」
「你来干什么?」
罗教官:「这位小姐,你……」
扩音器:「闭嘴!没人在跟你说话,丑八怪!」转向景维:「我说……」
「你把扩音器拿掉我才跟你说话!」
黛民放下扩音器:「我找到姚立帆了。」
景维心头一紧;已经讨论上学途中的插曲讨论了一早上的同学们,现在再度议论纷纷起来。
「真的假的?」
「不然你以为我没事休长假干嘛?今天算我好人做到底,顺便载你去接他。走吧。」
「……」景维没有反应。
「喂,你聋了是不是?还是兴奋得走不动了?」
「我不去。」
「你再说一遍?」
「我去找他有什么用?他还不是又会被他舅舅带回去,我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
「咦咦咦?怎么几天没见,变得一点骨气都没了啊?我真是看错你了!」
「骨气能当饭吃吗?再说是你自己多管闲事好不好?干嘛做这些事?你是嫌我还不够惨,想害我一辈子被人当成变态是不是?一定要看我被别人丢石头或进警察局你才爽吗?」
黛民一双美目冷冷地上下打量他,然后格格轻笑:「说得也是呢。你可是堂堂刘克贤医师的大少爷,注定要一辈子荣华富贵,永远站在别人头上,所有的困难你老子自然全会帮你摆平,根本犯不着去淌这种浑水嘛!」
「……」景维咬紧了嘴唇,不想回答。
「你就尽管待在那栋大房子里享你的清福吧,永远不用去看到那些讨厌的事情,就算姚立帆死在外面,你也不需要知道。」
「胡说什么……」景维的声音沙哑了。
罗教官跟其它的老师纷纷走上前来,伸手想拉她:「小姐,请你出去!」
黛民把扩音器音量调到最大,对准罗教官跟侯主任的耳朵轰着:「给我闪开!谁敢碰我就告他性骚扰!」
趁着两人耳鸣未消,一时无法采取行动的空档,回头放下扩音器:「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清楚。姚立帆还未成年,他舅舅随时可以把他的身分证挂失掉,更别提健保。我敢打赌现在姚立帆口袋里绝对没有几毛钱,搞不好只剩身上的衣服。他的下场迟早只有三种,第一是去跟街上的流氓搞在一起,第二是去做援交捞一笔,第三就是活活饿死,你猜他
会选哪一个?」
「……」
「我们住的地方基本上是文明社会没错,但是一个小鬼头要不声不响地翘掉也是很容易的事。不过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是一辈子也不可能遇到这种事。说不定姚立帆死了对你反而好,这样才不会影响到你以后的发展,不然同性恋的传闻将来出社会可是很麻烦的……」
景维忍不下去了:「你够了没有!」
侯主任不愿对一个女流之辈动粗,连忙伸手拦住即将发作的罗教官,端出了他无与伦比的风度,对黛民谆谆教诲:「这位小姐,我真的麻烦你不要再来骚扰我们的学生了。景维向来是本校的模范生,学业跟品行都是一流,绝对不可能是同性恋的。他只是一时胡涂做了些傻事,现在已经悔改了,请你不要随便误导他。」
黛民嫣然一笑:「别急,我只剩最后一句话,讲完马上走。我对你妈是这句话,对你也是这句:自己的男人自己顾好,不要只会哭哭啼啼怨天尤人!」
说着拎起扩音器,转身大步往门口走去。高跟鞋「喀喀」的脚步声在礼堂内回响着,显得加倍缭亮。
侯主任将手搭在景维双肩上:「好了,景维,事情都过去了,不要想太多。来来,我们到训导去,好好谈一谈。」
立帆也跟你谈过,下场是被送回变态身边。
景维凝望着那婀娜多姿的背影,几天笼罩在脑中一大片铅块般的乌云,忽然间沉淀了下来。思路不再到乱窜,而是开始规规矩矩地运转。
担心害怕那么多干嘛,人可是只能死一呢!
这样龟龟毛毛的,一点都不像我。
朝着黛民的背后喊:「喂!等一下!」
黛民听到了,偏不停下脚步。谁是「喂」呀?没礼貌!
侯主任恐情况生变:「景维……」
景维又喊:「老巫婆!」
黛民站住,回头凶狠地瞪着他:「你叫谁?」
景维一笑,走到她身边:「扩音器借我。」
打开开关,对着全体师生朗声说:「我想你们应该都听说早上发生的事情了吧?是不是觉得粉精彩咧?我现在在这里,郑重向大家宣布一件事:那个变态老头说得没错,我就是同性恋!」
不用说,全场哗然。黛民则低头偷笑。
「怎样?不行啊?同性恋又不犯法!恶心是不是?恶心就去厕所吐啊,又没人拦你们!说真的,我高兴跟谁上床关你们什么事啊?又碍着谁了?你们的想法,我、一、点、都、不、在、乎!
「不过各位男士可以放心,你们不会有危险的。我要的只有姚立帆一个而已,你们其它人我一个也看不上!」
「混帐东西!」罗教官完全失去理智,眼中喷火,扑过来要抓住他,景维二话不说丢下扩音器,一溜烟跑开,两个人就在礼堂内绕圈追逐起来。
景维年轻力壮,加上天生腿长,跑得相当快;但是罗教官也是每天定时运动,体力不差,因此这场追逐战一时间胜负难分。不少唯恐天下不乱的学生开始大声叫好,也不知道是在帮谁助阵。整个礼堂顿时成了菜市场。
黛民摇摇头,拎起扩音器就往外走。
景维大叫:「喂,等我呀!」跟着跑向出口,不小心被侯主任一把扭住:「景维你等一下!」
景维一转头,在侯主任唇上吻了一下。侯主任大惊失色,挥手将他推开,景维就趁这空档冲出门去了。
门外黛民早已将车发动好,开了车门等景维。景维一头钻进车里,黛民立刻踩下油门。
景维探出头来,拿着扩音器对着追出来的师长和学生大叫:「第二件事情,就是我对天发誓,不管我考不考得上,不管我以后是荣华富贵还是穷困潦倒,」指着侯主任和罗教官:「我绝对不要变成像你们两个一样的大人!」车子扬尘而去。
罗教官开口:「混……」
这时,侯主任张开了嘴,从他口中劈里啪拉地冒出了一连串前所未闻的脏话;全体师生,包括罗教官在内,全都傻了眼。
* * *
「你真的找到立帆?」在疾驶的汽车上,景维问着。
「都到这地步了你还说这种话?」黛民白他一眼:「你知道一个叫Janet的女孩吧?」
「知道啊。」立帆的第一个女人,唯一一个能让景维又妒又羡的人。
从遮阳板中抽出一张照片递给他:「这是她给我的。」
那是一张有些褪色的全家福,年轻的父母跟胖嘟嘟的小男孩,全都笑得很幸福的模样。
看了很久,才从眉毛跟嘴角判断出小男孩是立帆。而令景维心中刺痛的是,那母亲像极了Janet。
这就是立帆对Janet特别关照的原因。
「立帆把唯一的一张全家福送她当分手礼物。那女孩子本来打算倒追你阿娜达,一看到这张照片马上打消念头。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喜欢当男人母亲的代替品的。」
「是她……告诉你立帆的下落吗?」声音竟有些颤抖。
如果Janet知道立帆的下落,而自己却不知道的话……
「你们都什么关系了,你还是这么没自信吗?姚立帆选的是你!不会偷偷跟她联络的!男人哪,实在是……#&*※(消音)」
景维低头忏悔了很久,开口问道:「可是,你不是讨厌我们吗?为什么要帮我们?」
「讨厌你是没错,谁跟你说我讨厌立帆来着了?」
「你说过,立帆家环境复杂,会对我有不良影响……」
「就跟你说讨厌你了,谁管你什么不良影响啊?」
「……」
黛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不屑地说:「告诉你,我如果真要说人闲话,绝对不会挑可能被对方偷听到的地方说。」
景维一呆,随即大叫:「是故意讲给我听的?!」
「领悟力真高,这么『快』就发现了。」
「为什么要这样?」
黛民得意洋洋地说:「你一听到我说立帆坏话,一定会更故意去跟他来往,对不对呀?」
「所以呢?」
「像你这种小孩呢,就是父母保护过度,所以才会一点做人世的道理都不懂;所以应该要交个朋友,学学怎么跟人相。最重要的是,来个人陪你打混杀时间,你才不会闲到整天打扰我跟你爸谈恋爱呀。」
「喂……」景维忽然有一种彻底被愚弄的感觉。
「不过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们两个会发展成这种关系。唉,这就是命呀。」
「喂喂喂,你有没想过,要是立帆真的是小太保,我可能就跟着学坏了耶。」
简直是草菅人命嘛!
「自己修行不够,就不要怪别人带坏你!」黛民冷冷地说:「跟你说实在话,我对好孩子的定义,就是姚立帆这样的人,而不是某个无菌室里长大的公子哥儿。」
景维一时无言以对。
「还记得你第一带他来看病的时候吗?他那个变态舅舅在诊疗室里大吵大闹,立帆不是拚命阻止他,一面还一直跟我们道歉吗?这才叫有教养,懂不懂?」
虽然间接被骂没教养,听到她夸赞立帆,景维心中还是十分欣喜。
「总之这小子我是越看越中意,配你还真的有点可惜说。」
这话就真的很不中听了。
「亏你还耍这么多手段,弄到最后还不是两下子就跟我爸分手了。」
「咦?我跟你爸分手,你不是最爽的吗?」
「你才不会管我爽不爽勒。」
「那当然。重点是,现在我非常不爽。儿子是他生的他养的,出了毛病居然怪到我头上来!有没有搞错啊?这种男人能嫁吗?」她越讲越激动,慌得景维忙叫:「喂,开车看前面好不好?」
等她终于转过头去,景维长叹一声:「他是在讲气话呀。」
「气话是会伤人的,你不晓得吗?」
晓得。我太清楚了。景维心想。
「男人哪,哼哼。我前一个男朋友就是这副德性,自己从来不检讨,整天只会怪我;我以为你老爸不会这样,谁晓得比他更过份,我实在是×××……」
「手不要离开方向盘!」景维大叫。
黛民开车的平均速度比克贤要多上约二十公里,景维已经觉得有些不太习惯,再看她那种无厘头的开车方式,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活着见到立帆;不敢再跟她多说,专心注意四方来车。
没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异样:后面有一台车始终跟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连转了好几个弯,它也跟着转过来,几乎是一路跟着他们。 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台车,不禁大惊失色:「姓胡的跟来了!」
「什么!」黛民吼道:「×的,不要脸!好,要玩就来玩个够吧!」脚上使劲,踩足了油门,车子狂飙了起来。后面的胡先生见行迹败露,也跟着加快速度。
「他还在跟哪!」景维大叫。
「等着瞧!」猛地一个急转弯……景维差点从车窗飞出去──转入另一条干道。
「你开太快了啦!」
「没问题,没-问-题。」
「是不是恨我爸所以想害死我啊?」
「少臭美,我如果要殉情会找帅哥,才不会拉你这个小鬼。哎哟!」
「怎么了?」
「穿高跟鞋不太好踩煞车耶,我把它脱掉好了。」
「头不要低下去!」
车子呼啸着穿过一条小路,堤防的围墙赫然出现在眼前,景维还来不及叫,黛民方向盘猛地一转,车子以约三公分的距离从围墙边擦了过去,照后镜壮烈牺牲。约五分钟后,景维的心脏才恢复跳动。
立帆,我大概要先走一步了,你有空千万要记得来给我烧个纸钱啊……
脑里胡思乱想,嘴里冒出的只有一句话。
「救命啊啊啊啊!!!」
第九章
炎热的夏日午后,一个男孩提着两大袋免洗餐具在路上走着。
他现在在菜市场旁边的一家小面摊做助手,手上的餐具就是晚上开店要用的。
老板娘其实对他还算不错,发现他每晚都缩在面摊前面睡觉后,特准他到店里去睡,还带几件她儿子的旧衣服给他。只是,想到自己收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翘家小孩,她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
立帆可以感觉到,他差不多该走路了。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连这阵子的工钱都拿不到。
还是,趁着还没被赶走,先污点钱跑路?
不行。要是做了这种事,他就真的变成不良少年了。
对自己承诺过,要撑到最后一刻。为了自己,也为了帮他重拾自尊的那个人。
他很清楚,要是真到了没办法的时候,自己这副身体,是可以值几个钱的。
但是,除非万不得已,不想走上这条路。
因为一度体会过真正情的拥抱,甚至直到现在,还是每晚在梦中回味着,所以加倍不愿意委屈自己的身体。
总之,走一步算一步,看着办吧。
忽然,一辆熟悉的汽车在面前停下,立帆惊恐地看着驾驶座上的中年人下了车。
「立帆,舅舅来接你了。」
胡先生跟着黛民一路开到这里,不料却跟丢了,正在东张西望的时候,眼角正好瞄到立帆从超市走出来。
立帆咽了一口口水,不住后退,手上的保丽龙碗掉了一地。
「走开!我不想看到你!」然而虚张声势的威吓完全起不了效果。
「你瘦了好多呢,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我都快担心死了。」故作温柔的声音,听在立帆耳里更是恶心到极点。
「舅舅对你太凶了,是不是?我知道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你别生气了,跟舅舅回家吧。」
立帆咬紧牙关瞪着他,努力支持住快要发抖的身体。
不要怕,你还年轻力壮,没理由输给一个上了年纪,一把骨头快散开的变态。
「来,立帆……」
立帆没开口,定住不动,等那恶魔的手伸过来拉他时,迅雷不及掩耳地飞出一脚,正中他小腿骨,趁舅舅疼得弯下腰时,一拳砸在他鼻梁上,把他打得仰天倒在地上。
就战略上而言,这时应该趁胜追击,把他打到爬不起来再从容脱身,最好再顺便拿走他的皮夹。问题是,姚立帆不是这种人。
看到舅舅满脸鲜血,心里便先凉了一半,转身飞奔逃走。
背后传来男人的怒吼声:「畜牲,居然敢打我!」
听到身后逼近的脚步声,立帆只觉慌得快要哭出来。
怎么办?要叫救命吗?求救有用吗?
女孩子被当街调戏都不见得会有人来救了,更何况现在是监护人来抓翘家小孩回家?
头发被揪住了,胡先生用力扯着他的头发大骂:「臭小子,我这么好声好气你还不领情,真是不知好歹!」
「放手……」立帆拼命挣扎着。
谁来……
这时忽然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喇叭声,然后是刺耳的煞车声,两人同时转头,只见一台流线型的轿车笔直朝这里冲来。
两人连忙分开往两边闪开,都是摔得头昏眼。
车子在舅甥中间停下,立帆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吼着:「你搞什么鬼!要是撞到立帆怎么办?」
「少废话,快点下车!」
「不用你讲我也会下车!」
景维开了车门,打算朝他的恋人飞奔而去;不幸的是经过刚才的一阵横冲直撞,耳朵里的三半规管不太听话,走没两步便觉天旋地转,跌了个鼻子着地。(这种说法比狗吃屎稍微好听一点)
立帆虽然还在震惊中,却还是连忙跑过去扶他:「你怎么了?」
「没事,晕机。」
「……晕『车』吧?」
「乱讲,我这辈子从来不晕车,只有一飞机在香港迫降才晕得乱七八糟……」语无伦地说了一堆,一抬眼,跟立帆的双眼相对,这才真正意识到几天来苦苦思念的人就在眼前。手臂一收,将他搂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抱着,好象要将他嵌进自己身体里一样。
再也不放开了!
「我好想你。」
立帆靠在他身上,感觉到那唯一能带给他温暖的怀抱,一时竟分不清是梦或现实,只觉热血沸腾,几乎要晕过去。
耳边传来胡先生冷冷的声音:「小色胚,你还敢骗我说没跟姚立帆联络,这下给我逮到了吧?」
景维回过头来瞪他,手臂仍然不肯放开立帆:「我被你逮到?我看是你虐待立帆被我逮到了吧?」
「我教训自己外甥,关你什么事?你没看我被他打成这样?哼,不用多说了,我们到警察局去解决吧!」
这时黛民开口了:「我说胡先生,你别误会呀。今天是因为我家里缺人手,景维特地陪我来找助理的。」
「助理?」
「是啊。我一个单身女子,工作又忙,根本没时间做家事,家里乱成一团,简直不能住人。听说你们帆帆办事能干又吃苦耐劳,所以想重金礼聘他来帮我理些杂事,顺便收个干儿子,你说好不好啊,帆帆?」
「我……」立帆一时跟不上事情的发展,呆住了。
「不用了,立帆有我照顾,不缺这个钱!立帆,走了,回家!」
黛民笑了,冰冷而锐利的笑容,甜美的声音中加入了危险的共鸣:「胡先生,听说您在某大银行高就,是不是啊?好象快要升经理了耶,真是恭喜您了。」
胡先生听到她指出自己的背景,戒心大起:「那又怎么样?」
「在银行上班很辛苦G,工作紧张压力又大,您一定很寂寞吧?我介绍几个朋友给您认识怎么样?」
「什么朋友?」
黛民娇笑一声:「在我家附近,有好多无家可归的大哥大叔在流浪,真的好可怜哪。我去给他们一人一天发一千块,请他们每天去银行陪你喝茶聊天解解闷,你说好不好啊?」
胡先生脸色开始发青:「敢!」银行是最重纪律和秩序的地方,要是给她找人天天上门来闹,那他的饭碗还捧得住吗?
「有什么好不敢的?现在景气这么差,我钱放着也只是缩水,拿出来创造工作机会不是更好吗?搞不好再造台湾经济奇迹的人就是我了。」
胡先生咬牙切齿,气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啊,我再写封信给你们老板,好好赞美你一番,顺便提醒他,千万别让你靠近小男生,这样帮助你老板更了解你,以后你们感情就会更融洽了,您说是不是啊?」
这招比刚才更毒上千倍。金融界消息是传得很快的,要是真出了什么传言,不但眼前工作不保,以后也绝不会有别家银行肯用他,等于是判了他死刑。
胡先生脸上已经半点血色都没有了,这女人简直是恶魔的化身嘛!
旁边景维也是听得毛骨耸然,不敢相信自己多对她出言不逊,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哎呀,胡先生您怎么了?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呀?」
胡先生咬牙切齿,脸部肌肉扭曲了好几,这才从齿缝里出声:「……我们家……我们家姚立帆,就拜托你了。」
「哎呀,我就说嘛,胡先生这种大人物,责任那么重,哪有时间再去照顾外甥呢?您就放心把帆帆就交给我吧!来,帆帆快谢谢舅舅!」
「谢谢舅舅!」有生以来,第一这么开心地说这句话。
「胡先生,小女子也谢谢您。我以后终于不用再睡狗窝了。」
胡先生重重地哼了一声,转头走向自己汽车,不料黛民又叫住他:「GG,胡先生,我想起来了,帆帆的一些衣服,还有他以前打工赚的钱,应该都还是您在保管吧?」
「明天到我家来拿!」
黛民把手贴在耳后:「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明天拿去医院给你。」
黛民笑靥如:「那真是麻烦您了。对了,您的伤赶快去看看医生吧,鼻子歪一边,怎么当经理呢?」
胡先生恨恨地瞪了三人一眼,头也不回地上了车绝尘而去。
两个男孩看到恶梦远离,立刻大声欢呼,紧紧相拥着,高兴得快飞起来了。
「好了你们两个,别兴奋过头了。」
立帆感激得几乎要哭出来:「谢谢阿姨!」
黛民摇手:「不用谢我。要谢就去谢你那个舅舅太顾人怨,我想修理他想很久了。现在知道了了吧?对付禽兽就要用禽兽的办法,以后学着点啊。」
真恐怖……这是两个男孩心中共同的想法。
黛民伸手捏着立帆的脸颊(景维非常不爽):「小子啊,你以后就归我管了,可得给我机伶点,我老人家是最讨厌笨蛋的了。」
立帆笑着回答:「是!」
「好了,上车回家!」
但是拉开车门,问题来了:依照礼貌应该有一个人坐前座,但是……
「好啦,今天老娘就充当一出租车司机,你们两个坐后面去吧──不准太过分。」
两人欢天喜地地上了车,马上就粘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黛民摇摇头,发动了车子,虽然速度还是稍快,比刚才平稳多了。
开到路口时,忽然另一台车冲了出来,黛民大惊,连忙紧急踩煞车,后座的两个人当然是滚成一团。
再看到那辆车的驾驶,三个人都是脸色大变。
刘克贤。
「你居然把我儿子拐到这里来!」
黛民太过震惊,一时忘了她的伶牙俐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会找到的!」
黛民的脸立刻一片通红。
景维竟然开始有些佩服起爸爸来了。
* * *
两辆车停在堤防旁边,四个人面色凝重地相望着。
会变成这样,是因为黛民把征信社回报给她的线索随手抄在几张废纸上,找出立帆的所在后又把废纸随便一扔;却忘了克贤手上还有她家的钥匙。
不过克贤能从她家那堆垃圾山中找出线索,实在也是相当厉害。
然而现在可不是佩服的时候。
才刚摆平了姓胡的变态,现在又来了个天大的难题。景维心情万分沉重,却还是不肯放开立帆的手。
克贤开口了:「立帆,你跟你舅舅的事解决了吗?」
「……解决了,伯父。」立帆低着头,不敢跟他视线相触。
「很好,恭喜你。既然你现在没事了,你跟景维也可以分开了。」
景维抗议:「喂,你不要自作主张好不好?」
克贤目光如电地瞪着他:「自作主张的是你!还有以后不准再叫你爸爸『喂』!」
景维低头不语。
「你想想看,做出这种不道德的事情,以后社会上会怎么看你?一辈子名誉受损,被人看不起,还不能结婚生小孩,等于一生都毁了,你知不知道?」
景维大声说:「我不在乎那些!」
「那么,让父母伤心也没关系?」
「……」
「你是想让你妈再自杀一是不是?」
「关妈自杀什么事?」
「你要不要试试?去医院跟她说,说你是同性恋,看她会怎么反应?」
「……」
黛民不耐烦地说:「喂,这同性恋可是你们两个生的耶。问题八成就是出在你们两个的基因上,应该是你们要检讨才对,只顾怪儿子做什么?」
「麻烦你安静一点!」克贤毫不跟她客气。
黛民耸肩,望了景维一眼,意思是「该你自己解决了」。
「你曾经叫我选择,是儿子重要还是黛民重要,我已经选了,现在换你;是爸妈重要,还是立帆重要,你选吧!」
「什么……」你才没选咧,是杨黛民自己离开你的!虽然很想这么说,看到爸爸的表情,还是又把话吞了回去。
「你们认识才没多久吧?现在分开还来得及。难道你为了立帆,就可以不要爸妈了吗?你想清楚!」
景维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这……这要怎么选啊!
立帆平静地望着他,轻轻放开他的手,用唇语无声地说:「你好好选吧。」
景维看看立帆,又看看爸爸,这才明白,有时候,即使身边围满了至亲至爱,人还是会无比地孤单。
再看看靠在车上的黛民,后者也笔直回望他。人要怎么样才能像她那样果决无惧呢?一定是经过了不少试练,不断做出艰难的抉择,一路走过来的吧?
从父母离婚以来,几个月间的风风雨雨,此时忽然变得鲜明无比,一幕幕在脑中浮现。
终于看清自己是多么愚蠢,做了多少的白痴事。
这,一要做对呀。
吸一口气,缓缓地说:「我决定了。」
「……」现场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到。
「现在是父母重要,两年以后,是立帆重要。」
「什么!」一向稳重的克贤也忍不住叫了出来。
黛民噗地一笑,立帆则瞪大了眼睛惊异地看着景维。
怎么会有这种答案?
克贤怒道:「这算什么答案?根本是强辞夺理!」
「你还不是一样?以前爱妈妈,现在又不爱。」
「这是两回事!」
「一样的,爸。情况是会变的,不可能永远只有一个答案。今天我还未成年,我得住在你的房子里,依靠你的照顾,当然是你的感觉最重要。但是再两年我就成年了,我要出社会,要独立生活,到时候立帆就是我最最重要的人。」
克贤气得差点脑充血:「你是说你现在要靠我养,所以听我的;等你翅膀硬了,就不甩你老爸死活了,是不是?你也太势利了吧!」
「难道你要养我一辈子吗?」
「谁在跟你说这个……」
黛民插嘴:「你也先听他讲完再开骂好不好?你们父子多久没好好讲话了?」
克贤这才勉强闭上嘴。
「我今天才知道,我真的只是个小鬼。我所有的一切,甚至我自己,都是父母给的,要是没有你们,我根本什么都不是,我什么也不会,什么事也做不成。甚至今天早上我在路上被那个变态缠上,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爸,快来救我!』」
「……你要是真晓得爸妈的恩情,现在就该乖乖分手啊。」
「问题是,我不能一辈子这样啊!你也不希望你儿子永远是个只会依赖父母的窝囊废吧?你们辛辛苦苦养我保护我,还不是为了让我好好长大、独立,然后走自己的路,再去保护重要的人吗?对我来说,那个人就是立帆。」
「我是要你走幸福的路!不是做这种事!」
「幸不幸福,只有我自己知道。不管你再怎么计划,再怎么替我安排,我的人生,得要我自己走过才算数。就像你跟妈一样,你们幸不幸福,轮不到我开口。」
「不要拿我跟你妈离婚的事来要胁我!想利用我的罪恶感吗?别作梦!」
「几个月前我会这样做,但是我现在认为,那是你的婚姻,你自己的人生,根本不用对我有罪恶感。光是你们生下我,我就很感谢了,因为这样,我才能遇到立帆。」
「……」
「爸,我会永远、永远感激你们的。不管你和妈以后会怎么发展,做了什么事,你们永远是我最亲的人,我绝对支持你们到底。但是,我不能照你的意思过活,就像你不能养我一辈子一样。如果你现在要我跟立帆分手,可以,我照做就是;但是两年以后,我一定会再回去找立帆的,不管要我几年的时间,不管会有多辛苦,我绝对要跟他在一起!」
克贤冷笑:「两年?哼,我看你撑不到两个月就忘得一乾二净了。」
「这样不是很好吗?那你现在开始就别管,让他们自生自灭嘛。」(这是什么用语……)
「黛民,这不关你事,拜托你别开口!」
「谁说不关我事?」黛民走过来贴在立帆身上:「以后我就是帆帆的监护人了,我当然有资格管。」
「……」
「我告诉你呀,我是绝对挺我们帆帆到底。刘景维,二年一眨眼就过去了,你要是敢给我忘了帆帆,我一定要你好看!」
「我才不会勒!」
「黛民!」
「这样吧,刘医生。我们也不用等两年,从现在开始,你就努力拆散他们,我来努力撮合他们,我们赌赌看谁赢,你说怎么样呢?」
「喂,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事打赌好不好?」景维抗议着。
「反正早晚要上的,这样不是比较有趣吗?而且可以激发斗志呀。」
「哇咧……」虽然理智上知道有点荒唐,这两个年轻人却不约而同起了「不妨一试」的念头。
避不开的麻烦,要是真的能当成游戏去面对的话……
黛民看两个当事人没有异议,嫣然一笑:「好了,牌已经发了,注也下了,刘医生你怎么样?要不要接受挑战呀?」
实在很想告诉她们,三对一的挑战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但是克贤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第十章
景维按了母亲家的电铃,心中忐忑,不知该如何面对雅萍。
妈妈现在应该已经在抓狂边缘了吧?
啊啊,我真是接下了不得了的差事啊。
考完联考后,他的任务就是,在婚礼之前,每天负责安抚母亲。
为了证明自己可以成为成熟负责的男人,他自告奋勇接下这重责大任。
不过现在他实在怕得要死。
进了母亲家门,他赫然发现母亲显然打算开香精工厂,因为她的屋子里,到摆满了鲜红的玫瑰,把宽阔的客厅塞得满满地。
「妈……怎么这么多?」
雅萍虽然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却没有像预料中的一样,整天以泪洗面,见了儿子也没有任何歇斯底里的反应,而是一把拉住他,神秘兮兮地问:「景维,这不是你送的吧?」
「不是。」
「你看这卡片上的字,不是你爸爸,也不是你。你老实说,是不是那女人的字?」
景维摇头如波浪鼓:「不是,绝对不是!」
雅萍叹了口气:「那到底是谁呢?从我出院以后,每天都准时送来,也不签个名。我打电话问遍了所有亲戚朋友,每个都说不是他们送的。」微微一笑:「不过也托这些的福,很多失去联络的朋友又找到了。」
「……」
「我本来还以为是你爸或是那个女人送来表示歉意的,哼,仔细想想,他们两个怎么可能这么有良心呢!」
「妈……」
「谁稀罕你爸爸?你看,这满屋子的,八成是有人在暗恋我。你去告诉你爸爸,他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这个……该怎么回答呢?
然而雅萍并不怎么需要他的回答:「不过想想挺恐怖的,也不晓得是哪个来历不明的人送的,要是做出什么事来就糟了。」不过景维听得出来,她的声音中并没有真正恐惧的成分。
「我想应该是不会。」事实上,是绝对不会。
「到底是谁呢……」
母亲的眼中,闪烁着好奇,还有一点兴奋,看起来竟有点像少女。
* * *
景维告别了母亲,往黛民家走去。
他实在不敢告诉母亲,卡片上的字不是黛民写的,而是她的「助理」。
立帆现在一定在黛民家里,跟成堆的喜帖和电话簿奋战吧?
那天在堤防边的谈判,会演变成这样的结果,想想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克贤听了黛民下的「战书」,气得将近十分钟都讲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冒出一句话:「黛民,借一步说话。」
「好啊。」
看到景维牵着立帆的手走开,忍不住想出声阻止,背后的黛民开口了:「你到底是要跟我讲话还是要骂儿子?选一个好不好?」
克贤只得暂时集中精神来对付她。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虽然不是社工,看到无辜的小孩被欺负还是会很不爽的。」
克贤被无声地谴责,羞愧得满脸通红,无力地辩解着:「我那时的意思是……就算帮得了一个小孩,也帮不了所有的……」
黛民冷冷地说:「我不用去帮所有的小孩。只要照顾好眼前这一个,他要是真记得我的好,等他长大成材了,他自然会再去帮助别人。」
克贤一时无语,随即想到这不是重点:「我要说的是景维的事!」
「我另外还有二件最讨厌的东西:第一,无理取闹的男人;第二,相爱的人被一些无聊的理由拆散。一旦被我撞见这两种情况,我就会兽性大发。真是对不起你了。」
「什么叫做『无聊的理由』?这是父母心!你根本就不了解,因为他不是你儿子!」
「你想知道要是他是我儿子,我会怎么教他吗?」
「……」克贤决定他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你觉得带头起哄很爽是不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以后的前途?他会受多大的压力,被人说成什么样子?」
仍是冷冷的声音:「就像我为了嫁你,被人骂的那样吗?」
「……」这话可真难回答了。
「今天如果我儿子被人骂变态,我绝对会冲出去拼命,而你这个做爸爸的居然带头否定他,还拿他当精神病!这算什么父母心?要是你不支持自己儿子,还有谁会支持他?这样下去,你儿子想不变成变态都难哦!」
「我是为了他好啊。」
「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你年纪一把了,还整天把儿子挂在嘴上,这种心态很不健康哦!该不会有恋子情结吧?」
「胡说八道!」
「别激动别激动,我们来冷静思考一下。不到两个礼拜就要联考了,要是他考到南部的学校,你要怎么管他?」
「我可以搬去南部,再不然让他重考。」
「帅。那他当兵的时候呢?你是不是要一起去呀?军队里到都是帅哥,很危险哦。」
「……移民去国外就不用当兵了。」
「果然大手笔。那刘医生你就是要当儿子的专业褓父?你该不会以为外国的医院会有位子给你吧?」
「……」这是事实。一旦移民,他在事业上二十几年的耕耘就全白费了。
黛民毫不放松,继续提醒他,他还有许多待实现的梦想。等着景维长大以后,要去环游世界;还要学钢琴,一圆小时候被打断的,当钢琴家的美梦。因为他的父亲,也就是景维的祖父,认为学音乐会饿死。
「还有,如果将来他自己真的跟立帆分了,你还可以亏他两句;要是你拆散他们,我告诉你,他绝对一辈子跟你算帐算不完。你考虑清楚。」
克贤已经没有力气反驳了。吸一口气,望着远的儿子的身影。后者正在跟立帆情话绵绵,显得幸福洋溢。父亲为他的前途痛苦成这样,这不肖子却只顾沐浴在爱河里,克贤实在觉得很没力。
长叹一声:「赌什么?」
黛民一呆:「什么呀?」
「你不是要打赌吗?总要有赌注啊。」
黛民耸肩:「看你要赌什么呀。」
「这样吧,要是我赢了,你一辈子替我煮饭;要是你赢了,我替你煮饭。」
黛民摇头:「这话逻辑不对,应该你赢了就煮给我吃,我赢了我来煮,因为我们两个的厨艺都超级烂,这样才能达到惩罚的效果--还有为什么我得帮你煮饭呀?你都已经有叶雅萍了!」
克贤嘿嘿两声:「搞成这种状况,我要是跟雅萍再婚,还能指望有太平日子过吗?你也别装傻,你不就是为了要一辈子跟我纠缠不清,才下这种战书的吗?」
黛民大叫:「我才没那么无聊!少臭美!」
「这也不怪你,我这么有魅力,也难怪你没办法死心……」
「不要脸!」
「我前几天刚好看到,八月中有好日子;饭店也许会有点难订,不过我可以找朋友帮忙,戒指待会就去买。」
「谁说要嫁给你啊!」
克贤双手搭着她双肩:「你家姚立帆拐走我儿子,搞不好我一辈子都不会有孙子,所以你做监护人的要负起责任,帮我再生一个。」
「喂!」
所以就变成这种状况了。克贤毕竟是聪明人,利害得失看得相当清楚。
要是坚持分开景维和立帆的话,他就得上莫大的力气,去跟成长期的儿子,还有超级魔女纠缠。这可不是两年就能解决的事,搞不好要ㄍ一ㄥ上十几二十年,最好的结局也只是两败俱伤而已,怎么看都不划算。
反之,要是退一步,不但可以赢回儿子的心,还可以娶得如美眷。虽然是个会把人逼疯的女巫,却能让他永远觉得年轻。
于是他做了虽不满意却是最好的决定。
不过,基本上他并没有完全放弃希望,仍然私底下偷偷安排把景维送去美国,可惜万不幸机票竟被航空公司送到黛民手上。
黛民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大力赞成:「美国?好地方耶。满街都是金发帅哥,大麻满天飞,青少年平均每人三个性伴侣,简直是天堂嘛!我也要去!」
克贤把机票撕了。
事情是不太可能这么简单就完全结束的。
不久之后,黛民开始在半夜里被怪声的电话吵醒,后来更延续到医院里,弄到连护士都不敢帮她接电话。院长也接到一些黑函,指控她拿药厂回扣。不过这事并没有持续太久,一阵子就平息了下来,黑函跟电话都停止了。
也许没什么直接关系,不过自从某银行的某位副理开始在家附近或是银行里,看到一些打扮另类的中年叔叔用关爱的眼神注视他之后,黛民就再也没被骚扰了。
谈判之后的第二天,景维和立帆都参加了毕业典礼。校长虽然是很想把他们两个立刻退学,但是明明只剩一天了,再开除人家未免说不过去。况且,光是为侯主任跟罗教官出的洋相消毒,校长大人已经够头痛了。只好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地混过去。
虽说如此,毕业典礼的时候,两人都感觉到周围确实多了不少异样的眼光和耳语流言。
许多人一看到他们两个就浑身不舒服,但是对景维大闹会场,再跟着美女扬长而去的壮举佩服不已的也是大有人在;甚至毕业生代表在致词的时候还特别强调:「我们的高中生活有了一个最精彩的结尾。」
毕业之后,景维因为老师的要求(「不要影响同学的读书情绪」),就没有再回学校自习了。不过两人在路上被好事之徒堵过一,听了一堆污言秽语和恐吓。立帆生怕景维会抓狂,跟他们真干起来,没想到景维面不改色,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然后趁那些人一时没注意,拖着立帆逃之夭夭。
立帆对他突然变这么冷静感到非常讶异,他的解释是:「坐过某人的夺命飞车之后,对很多事都看开了。」
立帆因为缺课太多,终究还是没拿到毕业证书,黛民打算送他去念补校。
接着,联考结束了。毕竟发生了太多事情,景维的成绩很可能不像他期望的那么理想,但是他已做了心理准备,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坦然面对。大不了跟立帆一起重考便是。
到了黛民家,只见准新娘正在研究堆得像山一样高的饭店文宣,立帆从卡片堆里抬起头来对他微笑。每张卡片上都写着熟悉的字眼:「爱你的人」。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哪种事?」
「匿名送给我妈呀。」
「我不送难道送叶子吗?」
「不是啦!」真受不了这女人!
「你妈心情有没有变好?」
「有是有……」
「那就好了啊。」
「可是你让她以为有人要追她,要是一直没人出现,她不是更难过吗?」
黛民摇头:「凭你妈的条件,只要她别再哭哭啼啼,总会有人追她的。」
「说的跟真的一样。」
「要不要打赌啊?」
「……才不要。」这女人感觉好象赌运很强的样子。「与其在背后做这种事,你还不如当面对她态度好一点。」
「你觉得她会希望我对她态度好吗?」
「……」真的问倒他了。
「巫婆坏一点,白雪公主才能活得更理直气壮呀。」
「什么话!」难道我妈是白雪公主吗?「问题是,这种事时效有限啊。你说,你能送送多久?」
黛民的答案没有半丝犹豫:「送到她再也不想看到玫瑰为止。」
景维说不出话来了。
「对了,帆帆,你待会帮我把这两本书拿去图书馆还,顺便再去书店帮我买这单子上写的东西;然后去饭店跟他们问这几个厅有空的时间,再去问这几家印刷厂的价钱,去跟摄影师拿婚妙照回来,顺便去干洗店拿我的衣服……」
「喂喂喂……」景维发难了:「你把他当童工在用啊?派那么多事给人家!」
「心疼的话,你帮他做一半不就得了。来来,这是客人名单跟电话,你去帮我确认参加人数,一个礼拜之内要打完。」
哇哩勒……景维还来不及开口,立帆连忙将他拖了出去,免得黛民又想起更多待办事项。
「搞屁啊,那女人!」
「还叫『那女人』?好歹叫阿姨吧。」
「才不要勒,没叫她老巫婆就很客气了。」打开名单一看:「喂,这有几百个人G!要我一个礼拜打完?让我死了算了!」
立帆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恶,还没嫁进来就开始虐待我了,臭巫婆!以后她一定会把我赶去睡车库,每天要煮饭洗衣还要捡柴……」
你要去哪里捡柴呀?立帆心想。
转念一想:「咦?这么说来,你才是白雪公主嘛。」
「对厚!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危险了。千万要提醒我,记得以后不能吃苹果。还有,如果我中毒死了,你要来把我吻醒哦。」
「白痴啊!」朝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下去。然而两人的心里、脸上,都是满满的笑意。
晴朗的夏日艳阳,就像恋人心中的火焰,将一切事物都照耀得无比光明美好。
基本上,每个人都知道,自己选的路,不一定是最好的;现在的至爱,不见得能相守到永远。
即便如此,毕竟已经通过了人生中第一道重要的关卡。
以后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还会有很多考验和危机,也许要受更重的伤,流更多的眼泪。
但是,如果能多一点点勇气,多一点点毅力和智能,
也许奇迹会不断出现。
也许会有更多的喜悦。
也许童话故事终究会如此结尾:「从此以后,白雪公主和情人在后母的疼爱(?)下,永远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全文完
后记
我想,我写这篇小说,最想表达的意涵应该是「每个人是独立的个体」吧。 人类是感情的动物,因此特别依赖群体和伦理。但是也正因如此,有时所谓的伦理,反而使个人遭受堂而皇之的束缚甚至剥夺。
曾经听说过,有个儿子要求寡母永远不要再嫁,「给过世的爸爸留点面子」。他只会要求母亲为他保持一个完美的家庭的形象,却忘了父母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相信这种事绝不是特例,不论在媒体或是现实生活,一定都是层出不穷。不知有多少有情人,因为爱儿心切,不得不忍痛放弃良缘。
事实上,不管说得再好听,有多少义正辞严的理由,子女的这种行为永远只是两个字:「自私」。
实在很想问问那些人,他们能在父母身边待多久?能为爸妈做多少事?自己翅膀硬了,一个个急着飞出去逍遥,却要求爸妈一辈子蹲在家里,这样公平吗?还是他们希望父母学美国那位单亲妈妈,把小孩丢进湖里淹死好顺利再婚?
同样的,父母对子女的期望厚也是不在话下;总是恨不得一手打造孩子的黄金未来,升学、就业、交友都是苦心规划,只差没包生小孩。要是结果不如预期,那种失望,还有被背叛的愤怒往往特别强烈。
报纸曾经报导一个父亲抓着女儿的头发往墙上撞,因为他发现女儿是同性恋。
这是爱吗?我想是。只不过,这种爱没办法带来幸福。
所以我写了这篇小说。
刘景维正是我前面描述的那种典型的孩子,自我中心而且不明事理。父母离异,无辜的子女固然值得同情,但是如果克贤不关心他,大可不用费心跟他沟通,直接把黛民娶回家便是,谁管他会不会真的上演「现代白雪公主」。然而景维却吝于体谅父亲,甚至当众伤害克贤。就因他还是孩子,而且是破碎家庭的孩子,所以他可以独得众人的同情,没有人会谴责他不孝;父亲也心中有愧,不好意思修理他。
他跟教官争执、怒叱立帆的变态舅舅,乍看之下似乎正气凛然,其实也只是初生之犊的莽撞,直觉地认为不会有事,就算有事父亲也会帮他摆平。他就是这样的人,一昧要求父亲付出,却不知感恩。所以到了后来,轮到他自己夹在亲情和爱情之间饱受压力,多少算是他的报应。
唯有让他自己去谈一辛苦的恋爱,尝遍爱情的酸甜苦辣,他才会明白上一辈在感情上的纠葛和为难。不论谁是谁非,父母的感情完了就是完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像他自己爱上立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当然这也是多亏了景维天良未泯(?),懂得面对自己的错误并加以反省,才能跨越他原本的无知,而有所领悟。
立帆可以算是景维的对照,因为跟他相遇,景维才会知道自己实际上是多么地幸福,原本狭隘的视界也逐渐打开。为此我将立帆的遭遇设定得非常坎坷,也因此背上了虐待狂的恶名。(唉‧‧)
立帆由于生长环境的关系,比景维多了一份世故与成熟;虽然境艰难,仍然努力支撑着自己不出轨,算是相当懂事。但是他的奋斗,感觉起来总是少了一份气魄。他对这世界和自己都明显地缺乏信心,基本上他已经认定自己一辈子注定不会有大出息,顶多浑浑噩噩过一生,因此他始终都不排除自己加入帮派或走入其它歧路的可能性。从他身上看不到「小英的故事」或「苦儿流浪记」里那种坚忍不拔积极进取的精神,只是凭着一点小聪明,在各种诱惑和困境间周旋着混日子。
这当然是情势使然逼不得已,而且由于太辛苦,他也早做好了有朝一日随波逐流的心理准备,甚至可以说,他多少有些期待着放弃挣扎的时机。所以他常会因自暴自弃,而做出不逊于景维的傻事。被人诬赖也不会想要洗刷冤情,反而被损友引诱去打群架;被女友弃还有被同性表白之后,两度因为心情混乱而向Janet求欢,无视他跟Janet完全不来电的事实,最后弄得自己尴尬万分。
但是他也有一大优点,就是重义气。当自己境优渥的时候,帮助别人只是举手之劳;但是像立帆这样明明倒霉倒到家,还会去替朋友出力的人,多多少少已经有点侠气了。 这也是我最喜欢他的一点。
如果说立帆打开了景维的视界,那么景维就是为立帆这种仿徨无定的生活注入了动力。他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冲劲,虽然愚蠢,却刺激了惯于苟且偷安的立帆(负负得正?),让他开始珍惜自己。也因此他死也不肯让景维陪他私奔,因为他知道景维那种少不更事的愚勇是绝对耐不住现实的考验的;与其眼看着温室的小逐渐雕零,不如在心里把他的时间永远停住,做为自己的精神支柱。
不能否认这种心情真的有点悲哀,但是,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只要能有所启发,留在记忆里,成为日后的力量,都不失为一成功的恋爱。
老实说,两个主角的设定实在不够酷,让某k常常担心他们会被杨黛民喧宾夺主。但是我想写的,并不是缠绵绯恻轰轰烈烈的BL;而是两个智勇双缺的傻小孩,在成人与儿童的交接点--十八岁,心理和外在环境都变动剧烈的情况下巧遇,一起摸索着走向成人世界的一小段过程。
基本上描写高中男生对在下而言,实在是一大考验,因为我的生活圈子向来跟高中男生无缘,我自己弟弟上高中时我也不晓得他在干什么,更何况现在的高中生跟我们那个年代差异更大。现代小说又不像武侠小说可以自由心证,只能靠自己的想象跟漫画里的印象来表达。效果如何我不清楚,只希望不会看起来像个老女人在装年轻‧‧
在我写到两人在停车场道别的那一幕时,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念头:这故事其实应该到此为止了;接下来就是简短的收尾,一段青涩的恋情就此烟消云散,成为年少轻狂的记忆。这样的结局感觉比较正常,比较真实,随时有可能发生在我们周遭任何一个人身上。而我原先预想的后续:大闹会场、飞车追逐、重逢、打赌;这些情节太好莱坞,甚至太迪士尼了,完全就像童话故事。
于是我不由自主地又构思了另一个结尾:景维高中毕业后就依父亲的安排到了美国,几年之后,他完成学业,有一份好工作,还有一个美丽的未婚妻。他对未婚妻忠心耿耿,只是偶尔会去GAY BAR混一混。
在他结婚前夕,景维独自回台,委托一家征信社一件差事(要找什么就不用说了)。他最后可能得到的结果有两种:一个是英年早逝的立帆的坟墓,或是结婚生子(搞不好是跟Janet)过着平凡生活的立帆。不论是哪一个,总之他了了一桩心愿,心甘情愿地回去结婚,然后就全文完。这样的结局,似乎比较有味道。
但是正如各位读者所见,我最后还是选择了童话故事。是我不成熟吗?也许,然而我必须坦承,后面两章其实是全篇的精髓,也是我的梦想。我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全在这两章里。一开始不就说了吗?「每个人是独立的个体」,就写在这两章。
景维对父亲说:「我成年以前是你重要,满二十岁以后是立帆重要。」这话的确够现实,铁定会气死天下父母;然而事实如此。
子女成年后,亲情大可不变,但是彼此的互动和空间理应有所调整。儿子不能再讨零用钱,爸爸也不能把他抓过来打屁股。动物的生存法则原本如此,但是人类亲子的羁绊太,改写了许多规则,有时反而彼此拖累。
如果能暂时开「亲子伦理」的大帽子,纯粹把对方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来看待,人才会晓得要尊重,要将心比心,也许这样反而能找到让彼此都更自在的方式。有需要时当然要互相扶持,但是有些事,他人还是不要介入的好。
其实我是觉得,要是让克贤来讲这两句话,感觉更理直气壮些。这种台词拿来对付不知好歹的小孩再适合不过:把你养大已经很对得起你了,你还想怎么样?只可惜,东方人的父母,不太可能讲这种对白。(欧美还有可能。)
至于杨黛民,有读者反应她有点帅得太夸张了,感觉不甚真实。这我不否认,因为她正是我心中完美女性的典型。黛民的行为乍看之下十分任性,胡作非为连景维都自叹不如;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任性跟景维大大不同。景维是纯粹的不知天高地厚,像没头苍蝇一样撞得满头包;然而黛民在无厘头的背后,却是凭着精晰的头脑,和精密的计算,将一切情势利害分析清楚后;再以勇气和毅力,去贯彻自己的主张,并且勇于承担责任。所以虽然闹得鸡飞狗跳,最后总是能披荆斩棘达到她的目标。她的价值观是理念>爱情>道德;为了追求爱情,不在乎周围的杂音,一旦爱人否定她的理念,她也会二话不说拂袖而去;只要是自己做的选择,一切后果她都会努力承担下来。虽然有点少见,我仍向往这样的女性。而且我认为,如果能够拿出勇气和智能,持续不断地努力的话,要达到那样的完美,并不是全无可能。
真的我在这篇小说里表达的愿望,都不是全无可能的。
我希望每我面对自己难看的缺陷,撞完墙以后,能够静下来仔细反省,想出办法让自己更好。
当耳边全是杂音,心情仿徨无定的时候,我希望会有一个贵人拿着扩音器冲进来,大声告诉我结局不是只有一种。
遇到困境的时候,我希望我能多一点勇气往前多跨一步,多用点脑袋想一想,也许就可以找到新的道路。总之不要等老了以后,再来怨叹一事无成。
我衷心地期盼着。
《都是后母惹的祸》by:killer [轻轻一跃] 16K 8-16 18:2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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