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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梅(父子)
作者:夏之
起
他们相遇的地方,叫做醉乡阁,虽然是京城最大的青楼,不过最出名的,是那里的醉梅酒。
不,不要!放手!……
角落里传来挣扎厮打的声音,苏少雪啜一口酒,上演逼良为娼么?
他冷冷瞥过一眼,“什么时候醉乡阁这么没规矩了?”
龟公诺诺。
孩子被抬走的瞬间,破碎的衣角中,落下一枚玉珏。
“停下!”
被带到华丽的偏厢,他盯着正稳坐着饮酒的浑身散发着寒意的男人,心中满是紧张恐惧。
那男人为什么救他,也是为了那种龌龊的事?
又难道,是为了……
反正定然不是为了什么善心。
以为自己没看见,那玉珏落地时,他忽然亮起的眼神吗?
那孩子安静的站在屋角,眼神戒备而警觉。
好像只警戒起来立起一身刺的小刺猬。
不过是个孩子。
苏少雪笑起来,之前的冰冷气息好像瞬间消失,弯弯的凤眼中带起似水的温柔。
过来。
明明不想动,可使身体仿佛不听使唤,是被那双温柔的眸子施了法吗?
他不由自主地走近,还未开口,就被包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僵硬的身体几乎可以预见将要发生的事,可是竟然忘记了挣扎。
“我找了你好久。”
男人的声音里居然带着委屈。听错了吧?
温热的水流动着洗去身上的泥垢,细细软软的头发在水里慢慢散开,心口的粉色梅形胎记在热气中渐渐变成红色,他轻柔的用手拂拭着孩子的身体。
好多伤疤。才不过十岁的孩子。
他忽然心疼起来,这孩子,一定吃了很多苦。
如果,如果……
对不起。
“你到底要什么?!”
三天之后他终于忍受不了男人毫无理由却无微不至照顾。
我什么也不要。男人伸了手轻轻的抚上他的脸, 我只想照顾你。
不不,你为的不是这张脸,他捏紧了手心,紧紧盯着男人,你到底要什么?
男人的表情跟他的动作一样温柔,许久不语。
“我是你爹爹。”
给他送去的绸缎衣服,他剪碎丢在地上。
正餐从来不吃,总是从厨房偷了点心,随意果腹。
老管家福伯带来孙子给他作伴,他迫人家穿裙子,12岁的大孩子生生被1岁的他气哭。
屋子里服侍的丫环总能在衣领袖子上摸到毛虫,下人好容易收拾好的屋子一眨眼又是一片狼藉,请来的先生不过半天就气得拂袖而去
带这孩子回来半月不到,府里被他玩得鸡飞狗跳。
福伯暗示主人该管管小少爷,苏少雪只是笑笑,让他玩。
为什么?
他都不会生气么?
装什么好人呢?爹爹?哼,我哪来的爹爹!
谁不知道我是没爹的野孩子!
他躺在仓房的屋梁上,翘着腿听着下面一众下人惊慌的到找他。
少爷――琪少爷――
去,谁是你们少爷!
却没有看到,那条毒蛇,轻轻溜近他的脚边……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仿佛千古不变的冰冷,好可怕。
……琪儿……
娘亲,是你在叫我吗?
勉力睁开眼的孩子,看到的是一双通红的眼睛,和一张满是疲倦的脸。
咦?我不是在房梁上吗,怎么跑到这家伙的屋子里了?
他不屑的别过头去,却在方侧过的刹那,感到脸上一痛。
啪!
好脆好响亮的耳光。
他愣在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他,打我?
我知道你有怨,所以你玩你闹,我并不生气。
你受了那么些苦,偶尔任性也有权利。
我以为独自在外挣扎,你该懂得些为人道理。
原来你并不知道,你想要什么,该做什么。
从明天起,上午去听先生讲学,下午我教你武艺,按时作息。
……
男人的话响在耳边,字字严厉。
他想开口说什么,却被男人一把抱住,那记耳光还在火辣辣的疼,他拼命挣扎起来。
耳边是男人磁性喃喃低语:你可知道那条蛇是多么毒的玉环青,我还以为,我又要弄丢你……琪儿……不要怕了,我会保护你……
他停止了挣扎,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他说,我会保护你。
他说,我不会丢下你。
他说,你娘当初因故与我离散,我找了这许多年,方才找到你。
他说,你是我的琪儿,我唯一的儿子,我最珍贵的宝贝。
他说……
孩子渐渐停下哭泣,安静而乖顺的伏在男人的怀里。
爹爹,先生教我作诗了,你看我做得好不好?
很好。
嘻嘻,我也觉得好。可是我们不是江湖人么,学做诗干嘛?
飞雪庄在江湖地位超然,风雅闻名,庄主的文采武功皆是一流,少庄主自然也要学些。
知道啦知道啦,福伯你不要插嘴。
爹爹,这招回风流雪好难啊,再舞一遍给我看好不好?
你看仔细。
哇,爹爹你舞剑好好看,为什么我怎么都没有爹爹舞得好……
庄主持剑江湖,飞雪剑法飘然潇洒,清高神妙,有“雪公子”之称,少庄主自然是不能比的。
这不是废话么……我说,福伯你怎么还在这里?
爹爹,我跟梅香姐姐学做的芙蓉酥,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还不错。
呵呵,我就知道一定好吃,我做了一上午呢!
是啊庄主,这是少庄主特地逃了夫子的课为您做的点心。
……福伯!!!
爹爹,他们说十五有庙会,晚上还有灯,很热闹很好玩的,我们去看好不好?
……
我最近都很用功很勤快的哦!先生布置的文章我写好了,爹爹教的剑法我也练熟了,我还帮梅香姐姐准备了祭祖的器具,帮兰芳姐姐打扫了书房,帮竹清哥哥指导了新进弟子的拳脚……
没错庄主,虽然少庄主写字打破了庄主最喜欢的血砚,舞剑斩坏了庄主最常去的梅林,祭祖的器具丢了三件,书房的珍籍湿了两本,新近的弟子伤了五个,不过少庄主真的最近很用功也很勤快啊!
ToT福伯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欺负你家孙子了……
冬日梅正好,暗香浮动。
男人在梅树下惬意的喝着茶,一旁12岁的少年跳着脚跟个白胡子老头争执,下人在远打扫收拾,小声感叹着:
庄主真的很疼少庄主啊!
少庄主多么孝顺庄主啊!
……福伯你就不要在那里碍眼了吧DD
正月十五,元宵灯会。
少年英气勃发,少女浅笑盈盈,这边寻思着间艳遇,那厢期望着月下逢缘。
真真是,春情萌动的时节啊!
俊朗的男人,美丽的少年,不似父子,倒更像兄弟,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爹爹,我们这算不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笑着摇头轻点少年的鼻子尖,说什么呢。
……那边的……好英俊……你春心动了吧……年长的也很有魅力啊……
远的少女们羞涩的望向这边,小声议论着男人的英俊潇洒,和少年的清秀绝伦。
何曾见过这样□的爱慕眼神,一向厚脸皮的少年蓦得脸红了。
他看着少年捡起擦肩而过的少女落下的芳帕。
喂,你的东西!
啊,多谢公子。少女面带娇羞,眼睛却直瞟着旁边的成熟男人。公子,不若同行?
愤愤地拽着男人走到路边的摊位上,少年信手拿起两个丑丑的面具。
敢觊觎我爹爹,哼!都怪你,生得这么好做什么!
男人接过面具,看着咬牙切齿的少年,唇角微勾,带出一抹笑意。
福伯说那边有很好的炸元宵,要不要试试?
好啊,不过爹爹你可不许摘面具!
猪八戒牵着牛魔王,再也无人关注,恣意地走在元宵灯街上。
――东风夜放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呜,好多人啊,为了看焰火也不要这样挤吧,害我都和爹爹走散了!
爹爹,你在哪里?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人群吵吵嚷嚷,演武卖艺唱曲舞袖,热闹得好像要把一年份的快乐都释放出来。
爹爹,我找不到你啊!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少女们娇笑着擦过他的身畔,少年急急得在人群中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熟悉的身影。
爹爹,你不要我了么?
母亲离去的那夜外面也是这样热闹,同样的欢声笑语锣鼓声天却几乎扼住了少年的心。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
爹爹!
飞身扑向那个怀抱,在温暖熟悉的怀抱里找回了呼吸,紧紧捉着那人的衣袖,声音哽咽而颤抖。
“爹爹,你可不许,不许,不要我……”
“怎么会不要你呢?你可是我找了十年才找回来的宝贝啊。”
“那你会一直一直疼我?”
“一直。”
“只疼我一个?”
“只你一个。”
“真的?”
“假的。”
“你――!”
少年一抬头,正正撞入了一汪幽若潭,温柔漫溢的眼波。
焰火在天空绽放,暗淡了星子,却抵不过,少年明媚绚烂的笑靥。
喂,你可记住了,你说的,只要我一个。
爹爹,那些小丫头片子好烦!
我以后才不要成亲!
我只要跟爹爹过一辈子就好了!
他看着男人,灵动而嚣张的眼睛里,满满是坚定认真。
除非爹爹不要我了!
爹爹,尝尝我做的玉兰卷吧!
爹爹,天好冷,我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爹爹,我练剑又磕肿了胳膊,你帮我揉揉吧!
爹爹,明天七夕,我们一起去看她们赛巧好不好?
爹爹……
飞雪山庄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少庄主最喜欢围着庄主转。
爹爹,他们居然骗我说你要娶什么叶家二小姐!
他们没骗你。
……怎,怎么可能!爹爹你不是说,只疼我一个――
我是说过,可我需要一个妻子,山庄需要一个女主人,你也需要一个母亲。
我母亲早就死了!你骗人!你说过,只要我!
少年死死的盯着他,男人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少年眼睛,仿佛洞穿了那里面隐藏的所有。
“你是我儿子,而我会有一个妻子。”
少年不可置信而又慌张的后退,仿佛看到了天下最可怕的怪物。
你明明,说过的……
失神而去的少年没有看到,男人眼中划过的黯然,和抹不去的疲倦。
“福伯,看好少庄主。”
本以为会大吵大闹,可是少年却直到婚礼那天,都没再有动静。
他想,他放弃了吧。是好事。
明明是轻松了,可是为什么心里,总像是空了一块呢?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
你以为我会安安静静等你把她娶进门么?
会听你的话才有鬼!
你既然说过,就不可以反悔的!
透过红色的喜帕,少年看着摇曳的灯火,有点出神。
刚才,拜堂了呢……感觉,怪怪的。
他有些跌跌撞撞的走进新房,醉意熏然。
其实并没有宾客敢灌飞雪庄主的酒,可是他却喝了很多。
是醉了吧……
不然为什么,看到的新娘,那么像琪儿呢?
他看着男人挑开喜帕,眼中醉意朦胧,蓦然抬起他的下巴,重重吻了上来。
如果……叶二小姐不是在自己的推波助澜下跟情郎私奔,那么,爹爹这样亲的,就是她了。
有些恨恨地反咬回去,却被男人完全攫取了唇舌,险些让他喘不过气来。
不过,算了,反正现在在这里的人,是他不是么……他模糊的想着,脑子里好像一团浆糊。
修长的身体压了上来,手指探入了他的衣服。
他忽然想起当年在醉乡阁里那些人想要强迫他做的事,几乎要挣扎起来。
“琪儿……”男人模糊的呢喃。
推拒的手停在一半,这两个字震得脑中一片空白,忽然很想流下泪来。
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的独角戏吗?我可否相信,你这一声无意的呼唤?
却在放松了僵直的身体之前,那人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唤出那个暗藏心底的名字,酒意居然被吓醒了大半。
若被这女人听到,便是麻烦。
杀念方起,却猛然发现,手下是一具男孩子的身体。
刺客?!
迅速扼住男孩的喉咙,那人轻溢出一声呻吟。
好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男人声色俱厉。
我,我……
胡闹!叶二小姐呢?
你就那么关心她么?哼,被我一剑杀了,丢到山里去了!
说实话!
实话?你要我说实话,你为什么却不敢承认?!你在刚才,明明叫的就是我的名字!
叶二小姐在哪儿?男人的眉拧在了一起,思量那女人对此事知道多少,要不要灭口……
你干吗一直问她!少年银牙一咬,伸手扯开了身上的喜服。
“她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艳红的喜服下,是少年清涩却充满诱惑的身体。
啪!
爹爹你,打我……少年捂着脸,神色中满满是不可置信。
“我只是,爱你啊……”
“孽障!滚!”酒意让男人向来平稳的情绪难得的激烈起来。
爹爹,你居然说,滚?你居然……你不要我了,不要我了么……
少年的眼神渐渐变得凄然而绝望。
“你明明说过不会不要我,你说谎,说谎……”
泪水溃然决堤,心口仿佛被什么狠狠压住重重一戳,令他无法呼吸。
少年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心上,那绝望的眼神让他心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不可以心软。
他严厉而又温和地看着少年,像一个父亲该有的那样。
“琪儿,你要听话。”
“我是你的父亲,你是我的儿子。”
“我是这飞雪山庄的主人,你是飞雪山庄的少庄主。”
“今天的事我会理,让福伯带你到别苑住一段时间吧。”
月下梅寒,风过起舞,满地残红。
哎哎,听说没有,飞雪山庄的少庄主,跑到魔教当护法去了!
是啊是啊,还说是因为喜欢上了魔教的教主呢!
诶?魔教教主不是男的吗,什么时候换成女的了?
换什么换,就是男的!
啊呀,那不就是兔儿爷?
可不是嘛!谁想到雪公子那样的人物,生的孩子居然好这口。
真真冤孽。
喝,你是没见过,那个苏琪,生得那叫一个漂亮!明月楼的头牌都比不上!
哦……
那苏琪上月居然一人一剑挑了海鲸十三帮,还把人家帮主弟弟捉去当禁脔!
这算什么,半年前他就十招败了青城派掌门,抢了人家儿子呢!
听说前两天那苏魔头在城南阁里为了一个小倌废了华山派长弟子的右手!
还不止呢,据说……
哎呀呀,这苏琪,可真真是个魔头啊!
就是就是!祸害了多少少年啊!
……
我说右护法啊,你的名声可越来越大啦。
关你什么事?
咦,怎么不关我事,你在败坏在下的名声好不好?人家可都说,是魔教教主跟你搞断袖诶!
苏琪拿起酒杯,轻饮,浅酌,粉唇含笑。
既然已是魔教教主了,还怕这些虚名?再说,你本来就是断袖。
切,说不过你。不过你可要跟我家秀秀说清楚,在下跟你,可什么关系都没有哦!
苏琪瞥一眼懒洋洋卧在榻上的教主大人,哼,懒得理你。拂袖而去。
“喂,你真的要做?”
苏琪的背影几不可见的顿了一下,“自然。”
腊月,叛出飞雪山庄两年的苏琪,送来了离去以后的第一封信。
寒梅初绽之时,将携酒来访,飞雪之名,从此为史。
战贴。
雪自当净手焚香,扫榻以待。盼君醉梅。
回执。
魔教风头最盛的苏魔头要挑正道雅士飞雪山庄!
这可是五年来魔教第一向正道挑战,年轻的侠士们摩拳擦掌,白道诸家云集白云山下,只待苏魔头前来杀之扬名。
梅的第一朵苞开放的那个傍晚,魔教的人出现在白云山下。
16名清秀少年,或掌持酒具,或怀抱酒坛,或手捧书卷,或背负瑶琴。
前面一个白衣佳人,不过十五六岁,明眸流转,朱唇贝齿,雪肤素肌,乌发轻扬。
生生看呆了一众热血侠士。
阿弥陀佛!少林方丈低喝一声,惊醒众人。
妖孽!魔头!无耻断袖!
少侠们面上难堪,口中自然也狠毒。
有道是色不迷人人自迷,刚才也不知哪个的眼睛盯着我们护法看!
碧桃,不得无礼。
美人眉尖轻蹙,今日不过拜访故人,怎么各位大侠不愿让苏琪过去么?那可真是,麻烦呢。
末字方出,手下银光暴涨,一柄龙泉舞起,钩挂点剌撩挑劈,剑随身走,意至剑行,观之目炫,受之胆寒,三丈之内,功力平庸者竟连靠近都不能,剑光落,少侠们一个个被点了穴位定在当场。
不过半柱香功夫,最初拥上的五十多名少年英豪便动弹不得。
苏琪俏皮一笑,这可不行呀,去晚了会挨爹爹骂,所以啊,倒――
随着一个倒字,在场各位竟然全都软了身子,瘫倒在地。
呵呵,圣教的慈悲酥如何?各位放心,一个时辰后自然无恙,不过你们无恙,可不代表飞雪山庄无恙哦!
终于又回到这里了。风轻云淡的看着飞雪山庄的大门,手指却紧扣,指甲几乎刺破了掌心。
你说你是我爹爹,我是你儿子……
你要我有光明前途,我偏自堕魔道;你要我扬名天下,我索性恶名昭著;你要我娶妻生子当个好儿子,我就干脆把断袖之名搞得人尽皆知!
这样的我,你可还满意?
你说你是飞雪山庄的庄主,我是飞雪山庄的少庄主……
那我就毁了飞雪山庄!
如果,这些你所在乎的介意的都没有了……
是不是就可以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就可以……
“杀。”
鲜血横溢,哀号遍地,昔日的雅士飞雪,变成月下的修罗场。
福伯,梅香,兰芳,竹清,菊素……眼前血色朦胧,迷糊了视线。
那个人在梅树下,席地而坐,自斟自酌,仿佛周围这一切杀戮血腥与之无关。
飞雪山庄,你不在乎么?
那我到底,为了什么?
抽出龙泉至刺而去,辗转腾挪,手中剑仿佛自己有着意识。
那人却只轻轻跃起,折一枝梅,拂过他的剑尖,擦过他的手臂,以枝为剑,带起一阵清风,雪粉色的瓣随之翩然起舞,携着强劲的杀气迎面而来
当啷――
龙泉坠地,殷红的血顺着白玉似的肌肤缓缓流下。
果然,见到你的那刻起,我就已经输了。
他凄然一笑,有若月下绽放艳极的火梅。
爹爹,你的回风流雪,舞得真好。
可惜我没有机会,再……
幽幽的,淡淡的,梅的香味。
怎么地府里也有梅么?
还有什么,轻轻地落在脸上,好痒。
……对不起……
是谁?
……我不会再放开你……
谁在说话?
……所以不要再睡了……
我没有在睡,我只是很累了,歇一歇。
……你看,梅都开了……
不要吵,我好困。
……你不是还要跟我一起饮酒赏梅么……
怎么,安静下来了?
苏琪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红梅海。
怎么好像,后山的梅林?
有什么紧紧扣着他的手,十指交握。
那个人静静地依靠在榻边,粉红的瓣盘旋而下,洒落在他银白的长发。
微侧的脸上,修眉稍蹙,薄唇微抿,双目轻阖。
苏琪还清楚地记得,那双凤眼中曾经流转的温柔,和疏离。
是,他?
身后传来令人皱眉的怪叫:
啊呀你总算醒了!
不枉费在下流了那么多血啊?
你旁边那个?没事没事,就是睡着了……咳,好吧好吧,是在下下了药,不过要不是这样在下可没命靠近你旁边哦!
你这厮居然睡了一年,害在下差点被苏少雪灭掉诶!
切,居然怀疑在下的医术!
喂,你看你救命恩人的那是什么眼神呐!
当时要不是在下及时放血救你,你旁边那只就跟你同赴黄泉啦。
只是你当时受伤太重,在下医术再高,也只救得了你的命,救不了你一身武功了。
至于他的一夜青丝成雪,呃,那可不关我事。
糟,你爹爹就要醒了!
咳嗯,既然你醒了,在下也该走了,我家秀秀还在等着呢!至于江湖上的事,已经完全帮你搞定,就不要再谢啦~
未及想明白夜修罗的话,一双有力的手臂把他紧紧锁在怀里。
你终于醒了。
我还以为,你……
喂,如果,我是说如果,那时候修罗他没有把我救回来,你是不是,真的随我去?
天上人间,碧落黄泉。
那你是不是,不会再不要我?
但君不厌,生死不离。
只疼我一个?
世间所恋,唯君而已。
一直一直,只要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是福伯的分割线
喂,如果,我是说如果,那时候修罗他没有把我救回来,你是不是,真的随我去?
天上人间,碧落黄泉。
(人死不能复生,不若节哀顺变啊庄主!
……福伯你不要插嘴啦!)
那你是不是,不会再不要我?
但君不厌,生死不离。
(啊呀不吉利不吉利,庄主少庄主你们怎么老说死呢!
……福伯你怎么还在?)
只疼我一个?
世间所恋,唯君而已。
(原来我这个老头子在庄主心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啊~可怜福伯我为了山庄劳苦一生~
……福伯!!!)
一直一直,只要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爹爹,你表一直跟我拽文好不好?
少庄主,你离家出走之前夫子留的文章还没做完呢!
ToT福伯你放过我吧……)
……雪公子一招回风流雪之下,都道那苏琪身受重伤再难活命,十六少年中就有一人跻身而上,你道是谁?竟然是那魔教教主夜修罗!
说时迟那时快,雪公子就趁夜修罗心神大乱之际急攻而上,孰料夜修罗竟然抱着苏琪逃向山后悬崖,此时白道豪杰也已赶来,此时众人看到的,却令人真真大吃一惊!
方才还奄奄一息的苏琪竟然又有了些精神,原本抱着苏琪的夜修罗居然左臂鲜血直流,右手以匕首迫着苏琪的颈子,雪公子则正持剑站在十步开外。
各位客官,您可猜得到这是怎么回事儿?唉,打破脑袋都想不到啊!原来苏琪竟然是飞雪山庄派去做了卧底!两年之间忍辱负重取得夜修罗信任,将魔教教主引至飞雪山庄而杀之!
雪公子那一剑是假,诱得夜修罗无防近前是真,只可惜那魔头毕竟谨慎,功夫亦高,苏琪苏小公子那样好的剑法,也不过刺了那魔头左臂一剑而已啊!
好在最后各路高手齐聚悬崖,以留下魔教那十五少年性命为条件,终将那魔头逼下悬崖!
魔教这一举受挫,苏小公子当算头功!
什么?你说苏小公子强抢民男?什么话!那是苏小公子趁机将各路英雄的人手收进魔教好当探子的!后来带来的那十五个少年就是啦!至于飞雪山庄当时的惨状,嘿嘿,既然那些都是自己人,当然是假的啦!
至于魔头什么的更不可能是啦!虽然有恶名,可是苏小公子一个人都没有滥杀过!
只可惜魔头临死时还是下了狠手,苏小公子的命是救回来了,可那一身好功夫,却一点不剩了……
……
切,这些人又在胡掰了,居然这样就把我当时受的那一剑说成假的!
苏琪颇有些愤慨地瞪了眼前的男人一眼。
明明我当时差点就――
觑到男人眸色一暗,他醒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那,那个,这道西湖醋鱼烧得不错,爹爹你尝尝看啊――你干嘛!
纤弱的身躯被男人横抱起来,不顾众人的侧目直接走进二楼的房间,被丢在床上的时候,某人才后知后觉得想到要发生什么。
带着成熟气息的吻覆盖上来,暴风骤雨般的急切,仿佛要把眼前的人吞下去似的,在苏琪差点被憋死的时候,男人放开了他的唇,轻轻地,细细地啄吻着他的脸。
……还好你还活着,还好……
苏少雪的唇渐渐移到苏琪的颈,修长的手指细细的抚摸他的臂腕,这些特地换了高领长袖衣服才能稍稍盖住的地方,还有细密的浅粉色的疤痕
……你可知道,那个时候,如果不是我的剑气只运了三成,如果不是夜修罗的血,你可能就……
感受到对方微微的恐惧,苏琪安慰地伸手环上了男人的颈。
剑刺中的时候,这个人的心里,该有多痛?
对不起,是我太任性,对不起……
衣带被慢慢地拉开,罩纱,外衫,里衣……直到少年青涩的身体□的裎现在男人面前,苏琪有些不自在的向后缩了缩,却被有力的手臂紧紧控住了腰身。
最初我凭着一块玉珏并不能确定,你是我的孩子。
可是找了十年,那还是第一有了些希望。
轻柔的吻点点落在苏琪的身上,像是在确认什么宝贝。
见到你的时候,你像个小刺猬,眼神里又是戒备,又是期待,黑耀石般的眼睛比星子还明亮。
于是我想,就算不是我的孩子,我也要,把他带回我的山庄。
他吻上苏琪心口的梅,在那里慢慢的舔吮。
然后我很庆幸的发现,你是我的孩子。
后来把你接回山庄,你却一直在跟我赌气。
我知道你在怨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找到你们母子,我也内疚着,为了让你受了那样多的苦。
直到你被玉环青咬伤,我才想起,不能再放任你。
我想你需要的是爱和严厉,所以我打了你。
少年柔韧的身体有着极滑腻伏贴的手感,他慢慢的揉捏苏琪的腰,带着薄茧的手带起指下肌肤的阵阵酥麻。
在眼前这具身躯上烙下点点红痕,甜腻的舔吻声伴着极轻的喘息的声音,苏琪紧紧闭上眼睛,白皙的肌肤泛起起淡淡的粉色。
也是那一,你扑到我怀中哭泣,我才感觉到,你真真正正的,是我的孩子了。
你活泼聪明,美丽大方,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好的宝物。
可是什么时候起,我不满足只是像父亲一样亲亲你的额头,揉揉你的脑袋呢?
他握住苏琪微微抬头的欲望,认真地,有技巧地抚弄。苏琪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感到有什么渐渐汇向身体的中心,胸口渐渐有些喘不过气。苏少雪再吻住他的唇,交换彼此的气息。这算是相濡以沫吧,苏琪有点模糊的想。
我想吻你的唇,想爱抚你的身体,想看你的眼睛里,只有我一个。
可是不行,不可以。
我是你的父亲,你的老师,你的兄长。
可我不能违逆天伦,成为你的爱人。
即将到达快乐顶点的前一刻,苏少雪扼住了苏琪的欲望,他握住苏琪纤细的腿,慢慢分开,曲折在苏琪的身前。脆弱的,服顺的,魅惑的姿态。
偏偏那个时候你跑来对我不停地暗示,你的心意。
我是高兴的,可我也是害怕的。
我不知道,你的感情,多少是依赖与习惯,多少是儒慕和景仰,多少是孩子的占有欲,又有多少是我所期待的爱。
你还太年幼,你应该有光明的未来,远大的前程,美好的妻子儿女。
而我会毁了你。
沾了润滑的药物,手指慢慢把药物推进去,感到了身下异样的不适,苏琪有些迷茫的挣开眼,平时明亮清澈的眸子因欲望而氤氲着淡淡的水气。
不,不要这样看着我。
我还记得你离开的那个夜晚,泪流满面地指责我。
你说我是懦夫,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
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就那样占有你?
我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你是我的孩子,我绝对不能,毁了你。
手指慢慢增加,在身体里灵活的游动按压,很奇怪的感觉。手指进出带起的粘腻的水渍声,让苏琪脸红地想要钻到地下去。同时对下面要发生的事,苏琪感到的是略略的恐慌,身体有些微的僵硬。
爹,爹爹……
苏少雪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亲吻着苏琪的唇,另一只手继续撩拨他的欲望,
少年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可是我并没有想到,你会逃走,逃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
天一教太过神秘,飞雪山庄的探子根本打探不到任何东西。
我只能在山庄里,一天天的,听着江湖流传的,一切关于你的消息。
你可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可知江湖那些流言让我多么痛苦?
我每天都在想,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你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他抽出手指,慢慢地、一点点地进入少年的身体。
尽管作了扩张,总还是疼的。苏琪感觉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扶在苏少雪肩上的手几乎掐进了苏少雪的肉里。
爹爹,吻我。
他仰起头承受苏少雪的吻,唇齿纠缠。
可是后来我收到的,居然是你的战贴。
那灼热而□的身体,让苏少雪全身的血都沸腾的叫嚣着,占有他!得到他!
他缓慢而坚定的把自己勃发的欲望压进少年的身体里。
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你那样镇定的进来,用剑指着我的时候,却像失了神一样。
我原只想,不要太伤到你,能把你留下,就好。
你却居然把自己主动送到回风流雪的剑气里。
我根本收不住剑势。
少年满面红晕,强自忍耐的表情,紧绷的身体仿佛无法承受即将到来的风雨。
的挺入少年的身体,含住他就要出口的哭泣。
那时候我想,如果你不在了,我便跟你一起去。
而如果,如果你能活下来,我就再也不放开你。
再也无法忍耐,想要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
他握起少年的腰,慢慢开始律动。
一又一的,埋入少年的身体。
剧烈的疼痛之后是隐约的快感,苏琪的脑子慢慢模糊起来。
他看着身上律动的男人,汗水滑下,滴落在他的身上。
奇怪,明明比较痛的是他,为什么爹爹的样子,倒好像在哭泣?
欲望渐渐攀升,苏琪已经完全没办法思考,他忘记了其他,紧紧攀住上方的人,再也压抑不住的呻吟从喉中漫溢而出。
失去意识前的那一瞬间,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我爱你。
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他十二,他五岁。
他在村边不远的大树下剥豆子,身后不远,是小小的木屋。
“野孩子!”石块投到他的身上,他并没有停下手中剥豆的动作,只是冷冷地看过去。
冰冷的目光有着超出年龄的震慑力,村里的孩子叫骂着散开来去。
“没爹的野小子!”
周围再无一人的时候,那个美丽的孩子,独自站在大树下,微微垂下了长长的睫毛。
淡粉的唇紧紧地抿着,黑耀石般的眸子里满是倔强,却掩不住伤痛。
毕竟是小孩子。
少年笑得妖娆美丽,捉到了。
“我叫修,你叫什么?”
“我听他们说,你叫小琪哦?哪个琪?啊,还是说你不会写?”
“哎呀不要那样看我嘛,我不是坏人哦,你看我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是坏人对不对?我是来这里寻宝的哦,没找到师傅不让我进门啦。”
“小琪,你又在剥豆啊?你们家怎么总是吃豆子?豆子很好吃吗?你很喜欢吃?”
“小琪,你衣服上的绣的是梅哦?好精致!啊,我想念京城的梅糕了。”
……
少年蹲在一旁愁苦着脸在地上戳戳戳。
“唉,都两天了,东西没找到,小琪你也不理我,肚子又饿天又冷,呜,我好可怜呐!”
……
哈?孩子的手伸到他面前,他有些惊讶的抬头。
小小的手中,是几颗炒得香香的青豆。
“小琪啊,我都找了四天了,一点发现都没有诶……你还有豆子吗?”
孩子停下手中的工作,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他笑嘻嘻的接过。
“呵呵,还是小琪你心疼我。”
“……笨蛋。”
“我才不是……咦?!小琪你你你对我说话了?!啊,我就知道,我这样的美少年人见人爱啊~小琪你再多说几句吧~来叫声哥哥听听~”
“……笨蛋。”孩子偏过头,稚嫩的声音有些生涩。
修从后面看到,孩子的耳朵尖儿,微微红了,白玉似的颈子弯曲出美好的弧度,也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这样别扭的宝宝,真是……可爱啊。他有些出神的想。
“咦,小琪,你今天怎么不剥豆子改煮汤了?”
“……药。”
“药?你在熬药吗?你病了?”
“不是。”
“那是谁?哦对哦,你是小孩子,你该有家人……病的是你爹爹还是娘亲?”
“娘亲。”
孩子加快了扇风的动作,眼睛只盯着药锅。
“那你爹爹呢?”
孩子执扇的手滞了一下,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
就在他以为孩子不会回答的时候,孩子低声道,“死了。”
有些咬牙切齿,有些伤痛,还有些,淡到几乎感觉不出来的向往,和不甘心。
“你娘亲的病,要不要紧哦?”
孩子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空茫的抬头,看向几步远的小木屋子。
“不知道。”
风过叶舞,金黄的叶子飘落,纤弱的身形在暮色中仿佛要消逝。
少年忽然觉得,这孩子就好像天上的仙童,要乘风归去。
他不自觉地伸臂将孩子揽在怀里。
“不要怕,不会有事的。”
一如她当年。
“呜,小琪,我就要走了,我好舍不得你啊~”
少年抱孩子,在人家怀里蹭来蹭去。
“小琪,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小琪小琪小琪……”
啪!孩子拍开他的手,“我娘亲还病着,你不要闹。”
“我哪有闹……吓,小琪,你跟我说了十个字诶!天啦,难道天要下红雨了!”
看着少年夸张地张大嘴瞪大眼,原本秀丽的面庞被他做出这样子,很是好笑。
孩子伸手捏上他的脸,眼中带着隐约的笑意,“我本来就会说话。”
“给。”
“啥?”
少年接过孩子递来的小荷包,摸一摸,硬硬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青豆,眼尖的少年在荷包的一角看到一个小字。
“秀?这是什么?”他有些好奇地问。
孩子却劈手夺下荷包,硬塞到他怀里,“什么都不是。”
秀……修……他忽然想起,初见面的时候,他说,他叫修。
“小琪~你对我真好~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定情信物?”他扑上去用力抱住了孩子,笑得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样子,“说来我们郎才郎貌,真的很是般配――啊!”
- -脸被掐了……呜,要报复回来!
他迅速地俯首在孩子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在孩子反应过来之前,跃身离去。
“小琪,我会来娶你的~”
少年的身影在清晨的薄雾中渐渐模糊,声音却好像带着淡淡的余韵,在暮秋的朝阳下,酿出隐约的甜。
如果,没有离去。
如果,当时明白。
如果,没有回来。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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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后,他便回来了。
静寂的夜里,小小的孩子独自站在夜风中,大树下。
没有豆子,没有汤药。
只有,那孩子一个人,静默得,就好像从前边立在那里的石像,却又飘渺得,像是纱做的人。
几步之遥,木屋在烈火中燃烧。
“她死了。”孩子没有说是谁,可是少年明白。
五岁的孩子,随着母亲流浪江湖,奔波逃亡,杀戮血腥,欺瞒背叛。
然后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未知来历的陌生母子,没有丈夫的病弱女人,没有父亲的稚嫩孩童,会被欺负。
可是那个时候,他的娘亲还在小木屋里,也许会对他露出温暖的笑,拖着病弱的身体,尽己所能地为他缝衣打扫。
而现在,他失去了唯一的母亲。
“她总是生病,很笨很幼稚,武功也不好,常常被人骗,总是觉得天底下都是好人。”
孩子的眼睛,望的是他,可看得,却是不知名的远方。
“被人追着躲来躲去,一身伤毒病,还总是护着我。”他慢慢地说着,语气平淡。
“死了……也好。”
火光映在孩子的脸上,他的目光遥远空茫,仿佛在出神,脸色苍白的不似活人。
“你……”还好吗?未出口的话止在孩子有些忧伤的目光中。
“你要的东西。”孩子扬手抛来个什么东西,是枚珠子,晶莹剔透,明红似火,“她的毒要靠这个压着,所以拖到现在才给你。”
你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
你要杀的人,也已经死了。
已经,没有理由了。
那么,“修哥哥,再见。”
冥冥暗夜中,那个美丽的孩子笑得如此明媚,苍白的脸色染上淡淡的红晕,神色中冰冷消融。他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小小的背影仿若坠入人间的仙童,似要飞天而去。
可是少年却不再有,上前拥住他的力气。
天火珠的表面,涂了他唯一不能抵抗的弱水。
当年那个女子离开的时候,用的也是弱水。
果然是母子。
木屋燃烧的噼啪声不绝于耳,他无力的靠着大树,仿佛想从那个孩子曾经站了不知多久的地方,这个孩子每天每天剥豆熬药的地方,汲取些力气。
不然他不知道该如何止住心里那莫名的痛,入骨入髓。
最初的最初,她是没有名字的。
因为,不需要。
他们叫她圣女,拥有控水之力的,水之圣女大人。
圣洁的,神秘的,纯粹的。
什么也不做,只要,在神殿里端庄微笑,在圣坛上轻盈舞蹈。
简单的生活。
快乐吗?不知道,也许吧。
父亲,不,左护法大人说,她是神的女儿,一定是快乐的。
可是神啊,您能否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是有一点,空落?
天一教教主,能者居之,可是到了他这里,却由圣女大人,神喻指定。
所以那个小小的村庄消失在烈火中,他的父母兄姊失去了性命。
因为他是神指定的,下任教主。
刚刚出生的婴孩吗?十岁圣女的神喻吗?
然而并没有人敢说,愚蠢。
左护法大人都承认的教主,哪个开口去触逆鳞?
大师傅教他不羁,二师父教他无情,三师傅教他隐忍。
严厉的教导者,冰冷的稚子。
――啊,稚子,只有那个笨蛋圣女大人,会认为他是稚子吧。
修修,你在哪儿。少女纤细的声音在呼唤。
皱眉。
我叫修罗,不叫修修。
笨蛋。
用弱水将小小的孩子迷昏在树下,终于得到了离开的机会。
左护法大人杀了她藏起来的那个女孩子。
那个会给她讲江湖的故事的,笑起来眉眼弯弯的雅韵姐姐。
只是为了一株教中遍地都是的芪萱而已吗?
不,左护法说,圣女不可以,在意特别的人。
她不会恨。
可她不知道,再怎样留在这个地方。
带着满满一包芪萱,她偷偷离开。
雅韵雅韵,我会救你的哥哥,所以请你在天上,也笑吧。
窈窕的身影远去了,眼前渐渐模糊,他躺在树下,意识朦胧。
那双温暖的手,那个会为他擦药的人,那个在园中偷偷舞蹈的人……
母亲,姐姐,就是这样的吗?
圣女大人,好像明月一样温柔的人。
他从不知道他也会眷恋温暖,可在他知道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离开太久了。
空旷的武场,冰冷的书房,黑暗的刑房。
残忍的,严酷的,淫靡的,肮脏的,卑鄙的……
我曾经想过在你怀中哭泣,可是还没有鼓起那个勇气,你已离去。
既然不能哭,那么,便笑吧。
笨圣女,我笑了,可是,你在哪里?
能够这般顺利地把萱草一路带到冀北齐家,一定是神的指引。
可是神的眷顾,似乎就只到了那里而已。
再醒来的时候,她已凤冠霞披,在去往飞雪山庄的路上。
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完全不听使唤。
什么药,什么诡术,这般厉害?
饮下合卺酒,她仰望着大红的鸳帐,无泪,亦无言。
雅韵姐姐,是不是我害了你,就要替你活下去?
没有丰满的身材,没有妩媚的姿容,连言语都不能。
可是,那清澈的眼睛,就好像天山的雪水,纯洁清雅。
所以飞雪山庄里,所有人都喜欢单纯可爱的齐家三小姐,山庄的新女主人。
啊,也不是所有人,至少新婚翌日就去后山闭关的庄主大人,就一如既往地看不出好恶来。
原来流风回雪剑会把人练成冰块吗?
福伯收拾着一地碎片,摇头感叹。
夫人终于把这一套八只凤纹羊脂玉杯子打全了。
虽然怀孕期间脾气会比较怪,不过这位雅韵夫人好像是天生的笨手笨脚。
庄主啊,再不出关,您那套青玉雕的酒具,估计也保不住了。
最终出关的苏飞雪,只将那个小小的新生婴孩,在怀中抱了不过短短一瞬。
因为那夜,天一教右护法,寻圣女而来。
就算知道了那个女子冒名而嫁,可那个孩子,却实实在在,是他的骨血。
那个小小的,软软的,白白的东西,心口上,有淡绯色的梅胎印。
抱起来,好像雪夜饮下温热的梅子酒,奇妙的舒服。
所以,为了什么也好,不能让他们带走。
持剑而立,襟带当风,他站在那里,仿若冰雪砌成。
雪公子,武林雅士飞雪山庄的主人。
一人制敌。
可是那又如何?
来不及究魔教莫名其妙的来莫名其妙的去,他只知道,那个孩子,不见了。
那个承着他的血脉的小小婴儿,跟着他的母亲,一起不见了。
而他只来得及给了那个孩子一个刻有琪字的玉珏,作为名字。
琪儿,你去了哪里?
不贞的圣女,将失去神的眷顾,永远被囚禁在无间狱。
而那个违背神旨意出生的孩子,必须死去。
凭藉着仅剩的微弱的控水之力,她带着稚子逃亡躲藏,如此狼狈。
多少,她想哭泣,却只能将血泪咽进肚里。
你明明是上天赐给我最珍贵的宝物,可为什么你的外公,一定要杀你。
神谴也好,天罚也罢,我的孩子,我会保护你。
看着幼儿呀呀学语蹒跚学步,一种极致的温暖柔情填满了她的心。
天下那么多孩子,为什么只有你那般可爱,如此伶俐!
力气慢慢从身体流逝而去,她轻轻握着孩子的手,神色平静温柔。
琪儿……
我从出生就注定是天一教的圣女。
圣女是什么呢?没有名字,不需要七情六欲。
所以父亲从来不会抱我,而母亲,我从来也没有见到过。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母子亲情,凡人天伦,是这般的美好。
你聪颖康健,乖巧伶俐。
你一定是神身边的小仙子,给我救赎。
有时我会想,离开天一教,也许正是神的旨意。
我不知道,我的存在,于你是幸运还是拖累。
生而不能养,养而不能护,我这个娘亲,真是狼狈。
只可惜我不能看你长成翩翩少年,洞房烛,子孙满堂。
然中了这样的毒还能伴你到现在,上天待我,已然不薄。
我从来无名,教中唤我圣女,飞雪山庄称我夫人,或者雅韵,山民叫我琪儿他娘。
还有我最喜欢的,你唤我娘亲。
软糯的童声,犹如天籁之音。
可是,我想有个名字呢。
不是圣女,不是夫人,不是雅韵,是我自己的名字。
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
无萱。
琪儿,若我就此长眠,便一把火烧了吧。
神会让我的魂魄,去到该去的地方。
记得了,你的娘亲,是无萱……
――挣不断,逃不脱,求不得,舍不得,到底谁欠了谁的情,谁赊了谁的债,谁要拿谁的血,来斩断,来偿还?
滴答,滴答……
一万一千九百九十八,一万一千九百九十九……
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
滴答――
一万二千个弹指。
又是,一天。
除了偶尔的水滴声,甚至几乎听不到正在默默计数的那个人的呼吸。
就连每三日送凝芳露来的侍女,也有着仿佛猫儿一般轻灵的步子。
幽暗的“无狱”里,是死一般的,永远不会被打破的静谧。
不过,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他微微勾起了唇角,有些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的心,还能漾起叫做愉悦的微涟。
昔日大权在握的左护法大人,带着些微奇异的情感,含笑倾听那渐进的脚步声。
是那个孩子,来了。
继承了两个人的血脉的,能够打破誓言的孩子。
苏琪没有特意放轻脚步,事实上,心绪不宁让他的身形步法远重于平日。
越接近无狱,他走得越慢,脚步声也越重。
待站在无狱入口时,望着幽暗的甬道,他满心都是犹豫踌躇。
到底要不要,见那个人?
护法之位世代传承的仪式没人知道,夜修罗也不能保证进入无狱以后会发生什么。
但是……
里面那个从未见面的人,是他的外公,是除了父亲之外,他唯一的亲人。
“亲人”――他真是,恨这个词。
苏琪忽然觉得好笑,于是他笑了起来。
然后他吞下了夜修罗给他的小小药丸,大步踏进了黑暗。
少年纤弱的身形很快隐没在甬道的浓浓墨色中,却还有笑声遥遥传来,带着变声期的少年特有的,低哑温厚。
他需要一个容身之地,左护法之职他志在必得。
而且反正,已经没什么能比现在更糟了,不是吗?
苏琪在无狱中呆了一天一夜,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苏琪似乎也没有解说的打算。
不过护法的传承,本来就是极密。
他们只看到意气风发的少年走进去,再出来时,却仿佛戴上了面具,目光空茫,唇边带着仿若慈悲的微笑。
少年张开左手,掌心一朵血色昙含苞待放,正是左护法继任者的证明。
然后,天一教有了新的左护法,虽然年少继任,却精明干练,铁面冷情,教众尊称“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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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后的某个夜,苏琪从睡梦中醒来,夜色如墨,黑暗令他有些茫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一时间,他以为自己在那个叫做无狱的地方。
直到身旁那人将他揽入怀抱,低声询问,他才惊觉自己的左手紧握成拳,指甲刺入肉,空气中已有淡淡的血腥味。
“噩梦吗?”苏少雪再低声问道。
苏琪却没有回答,只是反身将自己整个儿都埋在人家怀里,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苏少雪想起当年苏琪第一在自己怀中放声痛哭的样子,那个时候,这个孩子褪去了故作坚强的外衣,露出了内心的脆弱和恐惧,就好像,现在这样子,令人怜惜。
于是他将怀中人揽得更紧,一手温柔的抚顺孩子的长发,轻声道,不要怕,我在。
不断重复的低语,还有男人怀抱特有的清淡梅香,令苏琪微微僵硬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那个时候,我其实……”
“嗯?”
“……不,没什么。”苏琪顿了顿,“爹爹,我的手破了呢。”
某人仰起脸,笑得像偷腥的猫,“人家不是说,伤口舔舔,比抹金创药还好么?”
左护法的传承,是血契,天一教圣物。
先代传承,要让继任者承接前任的血,辅以血引,才能发动血契,而他与前任左护法血脉相承,只要相见,前任左护法便能发动血引,订下血契,由不得苏琪甘不甘愿。
血契一旦订下,受契者须在掌心血昙完全绽放之前完成契约内容,否则血契反噬,后果极其惨烈。
“其实也没多惨……唔!”苏琪痛呼一声,“爹爹你轻点……”
……
“大概也就是,变成完全听命于,呃,外公的活死人吧……啊!”苏琪泪汪汪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爹爹,我不要金创药,我要舔舔……”
血契的内容,是毁掉飞雪山庄。
契约若完成,则子蛊成长,母蛊杀了左护法大人,传承结束;契约若没完成,违契的后果,是苏琪被子蛊催动至狂,亲手杀死苏少雪为止。
那位左护法大人似乎对飞雪山庄恨入骨髓,又不知道忌讳着什么自己不能动手,拼着一口气不肯交托世代相承的圣物血契,等来了苏琪。
单方面执意订下的血契,是苏琪无法抗拒的命令,除非他死。
血契订下不过弹指,苏琪却足足在无狱僵立了一天一夜。
再出来,那个曾经笑嘻嘻在雪公子身畔撒娇的十四岁的少年,被迫一夕成长。
“这里的红儿”苏琪的手指轻轻划过刚包扎好的左手心,“一共二十四瓣,从含苞到盛开,约是两年。”
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放松身体依靠在男人怀里。
“那时我已经定下决心了,既然活不长久,最后两年,还是不要让你难过了。娘亲其实一直希望有一天回到天一教,余下的时光,我就留在那里好了。”
“本以为就这样结束,可是,”纤细的手指抚上男人的脸,“我毕竟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被拒绝的理由,不甘心再也无法亲近,不甘心就这样默默死去。
死亡总是令人恐惧,慢慢数着死亡将要到来的日子,心中的慌乱茫然最终统统堆成了不甘心。
所以放任自己游戏江湖,恶名满天。
我是如此痛苦,所以爹爹你也,不许开心。
我要你每每听到我的名字,我要你不能忘记我这个孽子,就算死,我也要死在你的怀里。
可是……
如果不是是当年跟夜修罗两下里做岔了的计划误打误撞,居然让蛊虫以为契约已经完成,苏琪就当真,死在苏少雪的怀里。
“对不起。”明明仰起了脸,眼泪终于还是滑落下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的任性,凭的是你的疼爱,却也狠狠的,伤了我最爱的你。
害你为我思念伤心,害你为我担忧惦念,害你一夜青丝成雪,害你险些……
如果你真的……那我……
苏少雪以吻封缄了他的哭泣,屋子里渐渐响起了暧昧的声音,方才拿来涂抹伤口的药膏顺手被作了旁的用途。
少年的手始终紧紧搂着男人的颈,泪水被温柔的舔去,耳畔则是不断反复的低语:琪儿,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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