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南观叶楼,江北落弦山庄,各据半壁河山,不分高下,两家旗鼓相当、分毫不让,然而十数载明争暗斗,谁也没捞了什么好,反而平白折损了不少干将,近年来落弦山庄庄主洛云天华发渐生,整个人平和了不少,再不像少年时候张狂傲慢、目空一切,对于死对头观叶楼,也不再针锋――比起江湖纷争,洛老爷子更发愁自家的宝贝女儿。

江湖上人人皆知的,落弦山庄有三件旷世奇珍:一为朱弦,二为空音剑,第三个,就是洛云天的掌上明珠洛清蓉。

古琴宝剑,比不上美人一笑,传闻洛清蓉姿容绝世,温柔婉约,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一家好女百家求,自十五及笄以来,求亲的人踏断了数条门槛,然而膝下无男的洛老爷子左挑右挑,挑了一双老眼,也没从那群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中挑出能继承落弦山庄的人,为此常常在月白风清之夜长叹不已。回首过去半生风浪,展望未来一路茫茫,不知怎么,他想到了观叶楼。

凭良心说,虽然对观叶楼那个老冤家苏济怨念颇,但对新一任楼主苏慕情他还是相当激赏的――江湖上叫得出名字的新生代少侠中,苏慕情的武功无疑能排入三甲――艺成下山那年连挑十八座山寨的战绩仍旧被江湖人士津津乐道,接手观叶楼之后性情虽沉稳内敛了许多,但那股与生俱来的桀骜之气是怎么也掩不住的,几年来,观叶楼跨吃黑白二道,从钱粮布匹到武馆镖局,无一不涉足,生意越做越大,渐渐蚕食到江北一带,对落弦山庄造成不小的威胁。

然而这恰恰是洛云天欣赏苏慕情的缘由,虽然苏济那老混蛋能生出这么英挺出众文武双全的儿子让他十分不平衡,不过若能招此人为婿,无论对落弦山庄还是对自己的宝贝女儿,都是件稳赚不赔的事。

捋着山羊胡,洛云天细细思量起来。

***

早春二月,杨柳吐出几分绿意,河面上的薄冰日出即融,风中,仍带着湿冷的气息。

苏慕情翻开描金压印松鹤彩绘的请柬,薄唇微抿,勾起一弯浅笑。

“谁家的请柬?”坐在一边的好友南宫凝凑了过来,好奇地问。

“落弦山庄洛庄主做寿,四月十六。”苏慕情将请柬抛给他,招手唤过贴身丫头小双,“备一份厚礼,派人送到落弦山庄。”

南宫凝把玩着那份请柬,若有所思道:“依我看,做寿是假,为女儿选婿是真,慕情,洛老庄主几向我问起你,或许真有赠珠之心。”

苏慕情挑眉看他,道:“以观叶楼的势力,不必倚仗他人。”

“两强联手,总没有损失。”南宫凝摸摸下巴,道,“何况洛庄主膝下无男,百年之后,落弦山庄就是你囊中之物了。”

苏慕情淡淡地“哦”了一声,完全入耳不入心,南宫凝心知再说下去无异对牛弹琴,摆摆手,回房午睡去了。

对完账册,苏慕情看看天色还早,叫下人备了马,也没带随从,就一人一骑从侧门晃了出去,策马疾驰到城郊。

看四下无人,苏慕情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呵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身为名满天下的观叶楼楼主,其实也有很多身不由己,很多辛酸不为人道,比如他不能当众打呵欠伸懒腰,说话不能带脏字表情不能不正经,进退要合仪风度要绝佳,下赌场不能贪财上妓院不能急色,吃饭不能出声喝汤不能打嗝,睡觉时不能磨牙不能流口水,永远保持冷静沉稳威仪震八方的风范,连发呆都要发出一副高莫测的鬼样子,如此种种,硬是把一介生性活泼张扬的年轻少侠憋成闷骚一枚,人前道貌岸然,人后阴阳怪气。

洛云天若是看上了他,只能说老来糊涂,大眼走光。

至于落弦山庄的三件珍宝,他也没什么兴趣,一来他不通音律,朱弦落到他手里八成是丢到厨房当柴火烧,二来家传宝剑“长霄”足以与空音剑一较高下,第三嘛,洛清蓉虽美,但要他这年方廿四、英俊多金、尚未风流潇洒个够本的苏大少爷娶回家中管教自己,那才是没事找事。

把落弦山庄抛在脑后的苏慕情骑着马晃荡在荒郊野外,又开始大叹无聊。

求求菩萨赐给他一件解闷的玩意吧!否则难保他不会做出一些天怒人怨、天理难容、天打雷劈的事情。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苏某人骚扰完了天上的诸仙,正想调转马头回府,突然发现山道旁那棵虬枝交结的老槐树上有一团翠绿的东西,在初春的满目荒芜中分外引人注目,他顿时来了精神,打马飞奔过去,俯身拾了粒小石子,食指一弹,不轻不重地砸在那团东西上。

只听“哎哟”一声惊叫,那团东西倏地跌下树来,扬起满地尘埃,边咳边叫痛:“哪个不长眼的混账?!敢暗算小爷,不要命了么?!”

苏慕情暗暗悔恨,原本以为是谁挂在上面的衣物包裹什么的,没想到竟打了个大活人下来,他急忙滚鞍下马,扶起那人,一迭声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小弟一时眼拙,实在该死,兄台摔伤了没有……”

那人拍着身上的土,抬起头来,四目相接,苏慕情一时忘了如何言语。

原来一个男人也可以给人惊艳的感觉!

自认为阅遍天下丽色的苏慕情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细细地端详着那人一张俊美绝俗的脸庞――修眉斜飞入鬓,微微上挑的一双桃眼明亮清澈、顾盼生姿,眼底一片纯稚不染世俗,偏偏又带着几分入骨的柔媚,让人心痒难耐,仿佛枝头初绽的春,羞涩无知,又像月下怒放的夜合欢,烟视媚行,却不像儿那般娇嫩无骨,眉宇间带着三分傲气三分慵懒,再加三分露骨的恼怒。

自认为绝无断袖之癖的苏慕情看得呆住了,目光滑过他莹白如玉的脸颊,挺直的鼻梁,流连在浅绯色形状美好的嘴唇上,满心想着这双唇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绿衣美男站直了身体,身形虽修长瘦削,个头却只比他矮了寸半而已,那双润泽柔软的唇,只要一低头就能吻到。

瞎想什么?!

苏慕情驱散脑中的绮念,拱一拱手,沉声道:“在下苏慕情,一时失手,冒犯了兄台,如不嫌弃,还请兄台随小弟回府小坐,唤医者来诊断一下方好。”

才注意到那人发丝散乱,衣衫不整,像是才睡醒的样子,可是这种天气,谁会跑到山道边老槐树上睡午觉呢?苏慕情皱起眉头,原本以为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公子爬到树上顽皮,然而直觉告诉他不是这么简单,一来这人眼生得很,二来,那股纯澈如水的无辜与暗香浮动的媚惑,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两种互不相容的气质,在一个人身上结合得如此恰到好。

看他一身翠绿,难道是树精?

那美男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道:“不中亦不远矣,怕了么,苏公子?”

苏慕情回他一个温和俊雅的笑容,柔声道:“兄台莫戏弄小弟,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美人当前,管他是什么妖魔鬼怪,反正他是做不到横眉立目、出言不逊。

一双勾魂摄魄的桃眼凝在他脸上,良久,轻声道:“我叫墨颜。”

苏慕情重复了一遍,笑道:“如此,便是相识了,兄台可否赏光随小弟回府,好让小弟设宴赔罪。”

墨颜看看天色,道:“苏公子不必客气,山雨将至,苏公子请回。”

苏慕情还想说什么,墨颜浅笑着凑近他,低声说:“今天夜里,我去找你。”

苏慕情心中一动,地看了他一眼,拱了拱手,上马离去。

留下那抹绿影,在暮色中更显浓翠――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慕情。”

***

回到楼中,由小双服侍着换过衣服,苏慕情心不在焉地用了些饭食,便一头扎入书房中,手捧书卷,脑中想的,却是才相识的墨颜。

他会来吗,还是只随口说说?

灯芯哔啪作响,潮润的空气漫了一室,簌簌的雨声穿过帘幕,越下越紧,苏慕情丢下书卷,背着手踱到窗前,心里有隐隐的失落,天公不作美,想来,那人是注定要爽约了。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苏慕情心中一喜,却只见冷风穿门而入,带着细细的雨丝,湿了门槛。

俊朗的眉目笼上几分不悦,苏慕情强迫自己不再想那个俊美中透着妖异的男子,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掩了书房的门,回卧房休息。

楼外细密的雨丝顷刻间转成倾盆,冲刷着雕栏玉阶,小双服侍他睡下,也下去歇了,留下苏慕情一人,百无聊赖,辗转难眠。

他一向是精力旺盛的人,再重的事务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观叶楼如日中天,有时手下管事们忙得喘不过气来,却不见楼主有丝毫疲态,熬过几个通宵之后仍是神清气爽,头脑敏锐。

这样的男人少不了美女相伴,苏慕情的红粉知己遍布江南,府中也有好几名才貌俱佳的侍妾,前些日子公务之余,只顾着陪南宫凝四游玩,无意间算是禁欲了十几日,否则,也不至于对一个男人心猿意马。

心里是这么想的,却没有唤人来陪侍,苏慕情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想起那几名美貌窈窕的侍妾,不知怎地,分外提不起精神。

真是被墨颜蛊惑了心神不成?那人又是何种身份呢?苏慕情披衣下床,挑亮了灯盏。

府里规矩,楼主一旦歇下,天塌下来也不能进去打扰,而自己睡下,那人纵然践约前来,也过不了重重守备。

胸中有莫名的热潮涌上,长夜寂寞,无心睡眠,就允许自己轻狂一回吧,为他候到天明又如何?

双目微阖,苏慕情定下心来,养气凝神,楼外雨势不减,三更过后,寒意沁入肌肤。

风雨声中,忽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轻轻几下,温和有礼。

苏慕情皱皱眉,以他的耳力,竟然听不到对方的脚步声,来人的轻功,应该不在自己之下。

单掌一翻,内力微吐,一阵轻柔的掌风拂向虚掩的房门,两扇门在掌力之下,轻磕门槛,苏慕情收息敛气,看着那两扇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墨颜立在门口,一袭蓝衫,长发披散在身后,笑吟吟地看着他。

夜风似乎都变得温暖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情愫渐生的波动,墨颜回手关上房门,浅笑道:“苏公子,夜叨扰,还望恕罪。”

“墨公子何必客气?雨夜迎人,也是一件风雅之事。”苏慕情唇角微挑,道,“风大雨急,墨公子衣衫却未见湿意,真是好内力,苏某佩服。”

墨颜一双桃仁般的眸子波光流转,伸出手腕,道:“苏公子可是要试我一试?”

假正经!明明眉梢眼角都是暧昧,偏偏你来我往的尽是些寡淡无味的客套话。

苏慕情着迷的看着那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十指尖尖,光洁如玉,不像自己长年习武,厚茧丛生,不自觉地抚上墨颜的手腕,细腻的触感中带着奇异的脉动,虽异于常人,却无内力,肌肤相触之间突然热得灼人,手指沿着腕子一路往上,直探入袖口,挑逗的意味不言自明。

墨颜像是怕痒地低笑起来,双颊泛起暖暖的绯红,在灯下笼了一层光晕,纯澈中带着入骨的妖媚,苏慕情只觉一阵热潮向下腹涌去,稍一使力,将他拉跌在身前,抚上那张清媚的面容,声音暗哑低沉:“只身前来,不怕被我生吞活剥了么?”

修长瘦削的身体偎在他怀中,隔着薄薄的衣裳也能感受到细小的颤栗,墨颜痴痴地看着他,声如蚊吟:“我为你而来,慕情,我喜欢你。”

翕动的双唇很快被堵住,男人火热的唇舌霸道而温柔地纠缠着他,舌头挑开唇瓣,长驱直入,探寻着每一个角落,逗弄着他不知所措的舌尖,强悍的气息满漾在口鼻,墨颜被吻得昏昏沉沉,双手勾住苏慕情的颈项,身体早软得站也站不住,正称了那人的意,健臂一搂,将他整个抱起来,墨颜惊喘一声,手脚并用地缠抱着苏慕情,生怕对方一个坏心将自己丢下去。

紧密贴合的躯体热得快要烧起来,吮吻抚触间早已欲望难耐,苏慕情将墨颜压在身下,一抬手弹熄了灯火,黑暗中,另一种火开始漫卷周身。

***

云雨过后,墨颜将脸埋在苏慕情肩窝,黑发纠结散漫,两颊依旧醇红如醉。

因怜惜他的青涩羞怯,苏慕情并未纵情宣泄,一心顾着他的感受,只稍尝鱼水之欢便鸣金收兵,拥着墨颜平复了喘息,暗忖来日方长,伤了他可不好。

墨颜双手勾着他的颈项,抬头轻吻他的下巴,悄声说:“我还以为……我快要死了……”

喉咙因方才的呻吟嘶喊而带了些许沙哑,黑暗中更加撩人。

苏慕情一手轻抚他的脊背,感觉到掌下阵阵轻颤,低声笑了,凑过去啃咬他的耳朵,问:“喜欢么?”

“嗯。”墨颜羞涩归羞涩,倒是实诚得紧,“我喜欢,你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我都喜欢。”

修长温暖的手指点住他的嘴唇,男人低哑醇厚的声音拂过耳轮,让他酥了骨头:“墨颜,你究竟是何人?”

墨颜窝在他怀里,咯咯笑了,低声道:“我不是人。”

话一出口便有了几分忐忑,墨颜屏住呼吸,抬头细看对方的眉眼神情,苏慕情却什么都没说,推开他披衣下床。

笑容僵在唇角,墨颜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人高大的背影,胸口一阵酸涩,一直堵到喉咙,梗得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嗤啦”一声轻响,苏慕情掌起了灯,笑吟吟地转过身来,道:“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的小妖精,让我神魂颠倒。”

墨颜惶然的神情顿时消散,对他甜甜一笑,撑起上身,慵懒而柔顺地看着他,分明是邀请的姿态。

掀开锦被,灯下横卧的躯体,吸引着他全部心神。

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半遮住瘦削的肩头,形状优美的锁骨,略显单薄的胸膛,细腰窄胯,修长结实的双腿交叠在一起,堆起的锦被半掩住小腹下正沉睡的男性特征,留下一片引人遐思的暗影,而肩颈莹白的肌肤,遍布着点点红痕,分外惹人怜惜。

“你是鬼?”厚实的手掌沿着侧腰一路下滑,苏慕情摇头笑道,“听闻鬼的身子都是冰凉的,你却热得要把我融化掉一般。”

高大结实的身体罩在他上方,墨颜羞得不知如何是好,身体蜷成一团,缩在苏慕情的身影下,瑟瑟发抖。

看出他有些畏冷,苏慕情脱鞋上榻,将他拥入怀中,一手抚上他的右脚,皱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一道丑陋的伤疤横在细瘦的脚踝上,看得出来是旧伤了,十分碍眼。

墨颜打了个呵欠,双手环住他的腰,整个人腻在他身前,含含糊糊地咕哝道:“被猎人……被坏人打伤的。”

说溜了嘴的人急忙改口,下巴已被擒住,苏慕情抬起他的脸,柔声问:“猎人?”

墨颜皱了皱鼻子,手脚并用地抱住他,有意无意地摩蹭着他的下身,试图转移注意力。

观叶楼的楼主虽然有些风流,倒还不至于色令智昏,苏慕情一翻身压住他,大手滑过他平坦的小腹,轻抚着墨颜渐渐抬头的分身,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初尝情事的俊秀男子哪禁得起这等撩拨,气息很快紊乱了起来,眼神迷茫如梦,难耐地扭动着身体。

“说,你究竟是何人?”苏慕情却不肯再作抚慰,灵活的手指若即若离,就是不触及他火热颤抖的分身,墨颜咬住下唇,眼中水气氤氲,气恼地挣动不已,却怎么挣扎也挣不脱他的魔掌,情急之下干脆闭上眼睛,双手伸向自己蓄势待发的欲望。

还没到达目的地,身体忽然一阵酥麻,软软地瘫在床上,动不了半分。

他他他他居然点他的穴?!

两颗泪珠在墨颜眼中打转,柔媚的桃眼中尽是委屈――哪有这样的人?才把他吃干抹净了,下一刻就翻脸不认人地逼供起来,还是采取这么不入流的手段!

凄楚万分地吸了几下鼻子,墨颜看看苏慕情的脸――和自己挺立的某物一样,没有丝毫软化的迹象――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转了转眼珠子,开始编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小和尚顽皮好动,老和尚为让他安心修行,拿了九九八十一颗散落的佛珠让他穿起来,小和尚穿好后数了数,只有八十颗,师父罚他重穿,如是再三,还有只有八十颗,小和尚怕师父责骂,在月黑风高之夜逃离僧门,却在山林里迷了路,又遇上强盗,只好拼命地跑,可是仍然被柳叶飞刀伤了脚踝,落下伤疤。

“这么说,你是蓄发还俗的小和尚?”苏慕情若有所思地问,墨颜见他神情和悦了不少,心中大喜,连连应是,央求他给解了穴道,苏慕情邪邪一笑,不慌不忙地在他热得快要冒烟的分身上拂了拂,道:“柳叶飞刀怎会伤着脚踝,你是在空中跑的吗?”

墨颜又急又气,脑子越发不灵光,正绞尽脑汁地想理由时,苏慕情捏捏他的鼻尖,一手探入他双腿之间,提出样东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别装了,小妖精,你看看这是什么玩意?”

墨颜定睁一看,霎时如五雷轰顶,只见他手中竟是一条毛绒绒的尾巴,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后股一阵抽痛,低低地叫了声,哀求道:“你放开我。”

“放开么?”苏慕情的手才覆上他的分身,旋即离开,墨颜急得快哭出来,语无伦道:“别……别离开……求求你……摸我……”

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苏慕情心生不忍,依言抚了上去,墨颜喘息着,细细地呻吟了出来:“嗯……好舒服……啊……轻一点……”

苏慕情卟嗤一声笑了,不怀好意地凑近那张迷醉的俊颜,戏谑道:“小妖精,你的耳朵也长出来了。”

墨颜轻叫一声,下身火热的欲望瞬间软了下来,他气得浑身发抖,道:“你这坏蛋!我错看你了!还不解了我的穴!”

苏慕情摇了摇头,轻道:“灯里加了透尘香,待整支香燃尽,你的原形也就全现出来了,我岂能错过?”

墨颜脸色煞白,惊喊:“别……快灭了灯,我说,我说就是了!”

苍天!他怎么会这么倒霉?!好不容易找到的救命恩人,居然是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第二章

挑出那块未烧尽的诱香,空气中飘忽迷漫的香气变淡了些,倒显得窗外沥沥的雨声更加清晰。

墨颜凌乱的黑发间支愣起两只尖尖的小耳朵,耳后覆着薄薄一层绒毛,摸起来舒服极了。

苏慕情一手逗弄着他的耳朵,一手卷绕着他的尾巴,笑意盈然,墨颜想起自己思慕已久、满心期待地前来,却落得个被始乱终“欺”的下场,光溜溜地横在床上任人宰割,不由得悲从中来,温润如玉的脸皱成一团,抽噎了几下,晶莹的泪珠滑下眼角,可怜的小妖精委屈万分地哽咽道:“你放了我,我以后再也不来招惹你了……”

苏慕情笑得很像个谦谦君子,手上的动作却显得十足十地卑鄙小人,他伸指朝墨颜股间探去,沾了一指残液,正色道:“你已经招惹了,占了我的便宜,就想一走了之吗?”

看来是天上的各路神仙怜他寂寞无聊,赐了这么个活宝下来,他肯放手才怪!

墨颜张口结舌,结巴道:“什么……占了你的便宜……明明是你……把我……”

苏慕情强忍住喷薄欲出的狂笑,将沾了浊物的手指伸到他面前,问:“这上面,是谁的东西?”

墨颜红了脸,移开目光,不自在地答道:“你的。”

“我的东西到了你那里,自然是你得了便宜。”苏慕情心里闷笑到快抽筋,脸上仍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墨颜睁大了眼,叫道:“你不讲理!”

“何出此言?”苏慕情神色一凛,吓得墨颜闭上嘴巴,听他信口胡诌,“此物乃男子阳精之华,若是给了适龄的女子,十月之后便能产下我苏慕情的子嗣,而给了你,却是浪费了。”双唇凑上他湿冷的脸颊,低声道,“对我而言,可是杀子之仇啊。”

墨颜听他说什么适龄的女子,只觉心里酸涩难当,他闭上眼,泪水止不住地滑下来,抽抽答答地道:“你放了我吧,算我白喜欢了你这么多年……我自认倒霉……”

苏慕情怔了怔,抬手替他拭去泪水,见好就收,欺负得太过火了以后可就没得玩了,他得从长计议才是。

“别哭了,墨颜。”拂开他的穴道,随即将那颤抖个不停的身体拥入怀中――这小妖精道行还浅,而且看得出天性纯良,还有点傻气,苏慕情也舍不得真伤了他,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你喜欢我?”

“嗯……”墨颜手脚并用地缠抱住他,泪湿的小脸埋入他怀里,苏慕情挑起他的下巴,问:“为什么?”

一双澄澈的眼瞳被泪水冲得清亮透明,墨颜羞赧地看了他片刻,道:“你救过我的命。”

原来是老掉牙的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戏码,苏慕情不禁有些失望,沉声道:“你对我献身,是为报救命之恩?”

墨颜摇摇头,脸红得快滴出血来,声如蚊吟:“是因为我喜欢你。”

心里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搔过,泛起一股惬意的酥麻,苏慕情搂紧了他,眉开眼笑道:“真的?”

墨颜点点头,脸蛋在他胸口蹭来蹭去,那神情动作像极了――

“你是猫妖?”

墨颜身体一僵,又怕又爱地看着他,苏慕情敲敲他的脑门,道:“怕什么?我要收你,岂会等到现在?”

窝在他怀里的小妖精松了口气,一脸痴迷地在他身上蹭,不知不觉间点燃了男人腹下的火焰,苏慕情吸一口气定住心神,按住他动个不停的身体,问:“我何时救过你?”

墨颜笑眯了眼睛,羞怯地亲了亲他的下巴,道:“六年前,在断月山谷,你救过一只被兽夹夹住的野猫。”

苏慕情沉思了片刻,恍然记起当年艺成下山,挑了一片仇家而被联手追杀,躲入断月山谷,因为干粮吃完了,他从猎户小屋里找了个兽夹出来,设在密林中指望捕只兔子獐子什么的,结果半天过去,只夹到一只浑身漆黑的小野猫,楚楚可怜地看着他,而在不确定猫肉能不能吃的情况下,苏慕情满脸晦气地将那只笨猫放生了去,当时夹到的,好像是――

“后腿……这里?”苏慕情握住他的脚腕,轻轻抚摸,墨颜被他拉着一只脚踝,双腿大张,下体暴露在凉飕飕的空气中,哆嗦了一下,更加密不透风地偎到苏慕情身上来。

“冷么?”苏慕情翻身压住他,被刻意压制着的欲望瞬间占了上风,他一手顺着对方线条优美的肩背滑下,探入臀缝中那幽火热的秘所,墨颜弓起身体,双手勾住他的颈项,气息甘甜而炽热。

唔,虽然不是这只小猫所认为的那种救命恩人,但他毕竟饶过他一命,也算恩人了,苏慕情莞尔一笑,没打算说破――两度被他捕到,再不吃,可真对不起自己了――苏慕情勾起他细瘦紧绷的腰,开始尽情享用鲜嫩多汁的美味佳肴。

春雨簌簌,夜正长。

***

清晨,小双前来服侍主人更衣的时候,发现苏慕情披着中衣窝在床上,怀里抱着一只没精打采的猫儿,浑身的皮毛光滑黑亮,如上好的丝缎一般,她杏眼圆睁,将盛满水的铜盆放在架子上,好奇道:“楼主,这只猫儿哪来的?”

“捡的。”苏慕情只顾着逗那只昏昏欲睡的小黑猫,随口答了一句,现了猫身的墨颜困乏已极,那个恶人却偏偏扰弄得他不能安睡,脾气上来,他张开嘴,喵呜一口咬在那人手腕子上,留下细小清晰的牙印。

“啧!真是野,看来昨夜里教训得不够?”苏慕情舔了舔那渗着血丝的牙印,懒洋洋地捏着他的耳朵,墨颜打了个呵欠,双眼微眯,摇着小脑袋,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互瞪了一会儿,苏慕情也觉得无聊,把他放在枕上,起身梳洗更衣。

高大挺拔的身材一览无遗,光滑紧绷的蜜色肌肤包裹着形状完美的肌肉,结实而富有弹性,没有一丝赘肉,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与生俱来的霸气,霸气中又有笑看风云的悠然自若,看似宽容大度,实则心狠手辣。

墨颜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苏慕情的裸体一边腹诽不已,想起昨夜他在自己身上大展雄风时那兴奋的神情与贲张的肌肉,才被开发过的小野猫流下两道鼻血,难为情地将头埋入枕中,拒绝承认早已被那性子恶劣的人迷得不知东南西北。

“慕情,扬州城昨夜有了采……咦?你床上怎么有只猫?”清朗的男声一路闯过来,墨颜刚有了八分睡意,后颈突然被一只大手提了起来,对上一张惊讶不已的小白脸,他挣扎了几下,干脆伸出爪子朝那张脸抓将下去,那人惊叫一声把他丢开,“哎哟,它抓我?!”

又没抓着,鬼叫什么?墨颜弓起后背,目露凶光,一人一猫就这么互瞪起来,直到苏慕情穿戴整齐,走过来抱起墨颜,顺顺他的毛,对有痴呆嫌疑的南宫凝道:“别乱碰他,这是我的。”

墨颜在苏慕情怀里蹭着脑袋,舒服得喵喵直叫,瞌睡虫又冒了上来,冷不防被揪住耳朵,苏慕情半是哄骗半是命令:“用过早膳再睡。”

跟在后面的南宫凝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小双看他那傻样,掩口一笑,闹得南宫少主自觉很没面子,快步赶上苏慕情,笑道:“慕情,你是养猫呢,还是养小孩呢?”看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取笑。

苏慕情懒得理他,径自走到饭厅,抱着墨颜在桌前坐定,低头问:“想吃什么?”

墨颜一下子来了精神,对着一桌精致的点心小菜,澄澈的眼珠转来转去,回头对苏慕情低呜几声,后者会意,拈起一块酥鱼喂给他吃。

在一旁伺候的丫环小厮们眼观鼻鼻观心,拼命忍着笑,胆子大一点的小双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南宫少主,口水流下来了。”

一人一猫不约而同地抬头,墨颜呲了呲牙,伸出爪子要捍卫眼前的美食,苏慕情捏住他的前腿,向丫头吩咐了句:“叫厨房再做一份。”

“我不是想吃那个!”一直被无视的南宫凝忍无可忍了,堂堂南宫少主竟会被人误会为与猫争食?传出去他的脸往哪儿搁?“慕情,说正经的,听说昨晚上采贼孙怜雨在扬州现身了,官府刚贴了告示缉拿。”

“哦?”苏慕情喂完一块酥鱼,接过侍女递上的巾子擦手,叫过小双道,“告诉刘管家,府中夜值人员增为六班,无令牌者一律不准出入,启动十叶阵,亥时以后,任何人不得靠近桐叶楼。”

观叶楼虽以楼称之,其实是指整个苏府,各楼分别以树木的叶子命名,而其中,桐叶楼正是苏慕情的住所。

小双应声退下,南宫凝放下粥碗,皱眉道:“只为个采贼,用得着如此大动干戈?再说虽然孙怜雨男女通吃,慕情,我相信你不会成为他的目标……”

苏慕情一记冷冽的目光让南宫凝立即消声,闷着头啃包子,眼角余光看到对面那个又开始全心全意地喂猫,无趣呀无趣,他咬着包子,自言自语起来:“扬州第一美人嘛,是李家的红颜大小姐呢?笑尘居的舒颜大头牌?还是醉欢馆的素颜小倌……哎慕情,你觉得哪个排得上第一?”

苏慕情但笑不语,温柔地抚着怀里小猫的后颈――那小家伙正用爪子抓挠他的手腕,醋意不言自明。

哪个排得上第一?当然是他怀里这只傻乎乎送上门来给他吃的墨颜小野猫。

***

衣冠禽兽!真是衣冠禽兽!

隔着团锦簇的苏绣屏风,墨颜双眼冒火,狠狠瞪着厅里正言笑晏晏的一众男女。

早膳过后,被苏慕情哄着睡下,答应过要陪着他睡的,结果一觉醒来,那个人早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墨颜左等右等,只有小双来给他喂食,懒洋洋地扒拉了几口,食不知味,干脆趴在一边不理人,小双见他闷得无聊,抱着他到后园透了透气,顺便让一群丫头调戏摸弄,轮抱了一圈,墨颜只觉得浑身的毛都倒了过来,又不能在人多眼杂变身,急得喵喵直叫,后来听她们聊起楼主,才稍稍安静下来。

楼主去笑尘居了,南宫少爷非要去会会舒颜姑娘。

是不是因为那个采贼的事?

可不是?南宫少爷想评评谁是扬州第一美人。

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嘻,全扬州城哪个不晓得舒颜姑娘中意咱们楼主,几时把别的男人放在眼里了?

笑闹了片刻,小双突然惊叫:“咦?那只小猫儿上哪去了?”

众侍女才发现一直趴在石桌上的小黑猫不见了,慌忙四散寻找,这时,墨颜叼着一包衣服,四脚不沾尘从桐叶楼冲出来,在小丫头们的惊叫声中,翻墙而去。

循着气味赶到笑尘居,悄悄从小门钻进去,避过两条凶神恶煞的狼犬,然后找了间无人的屋子变了人形,穿上衣服,墨颜便七窍生烟地朝苏慕情所在的小厅走去,一张脸阴得快要滴出水来,直冲过去,无人敢阻。

看着那个被美人围在中间,泰然自若的男人,一颗心像是在醋水里泡过,酸辣交集。

恶人!色棍!伪君子!人面兽心!

吃醋吃得正起劲的墨颜眼睛发红地在厅外面踱来踱去――当年被山火燎了尾巴都没有这么焦躁――得快些想个办法才行,岂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什么头牌出来勾引苏慕情?!

墨颜眼珠子一转,调转头朝舒颜的香闺摸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侦察一番才好下手。

***

笑尘居的舒颜是扬州城风月场中响当当的四大头牌之首,人比娇,才华横溢,自然眼高于顶,千金难买一笑,又是个自赏自怜的主儿,那些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向来入不了美人的眼,而饱读诗书出口成章却囊中羞涩的惨绿少年又入不了老鸨的眼,于是造成笑尘居钱财积压,而人才青黄不接,舒颜每日对着那些个言语无味面目可憎的渔色之徒,早就烦不胜烦,只盼着老天开眼,赐她个知情识趣的好男儿,哪怕是露水姻缘也好,总比零落枝头,无人攀折要强。

至于那个有幸进驻美人芳心的男人,除了观叶楼楼主苏慕情,不作第二人想。

那日舒颜才和一个借酒装疯的登徒子闹翻了,摔了琴拂袖而去,在走廓里撞到苏慕情,还没等她赔礼那老鸨就冲上来劈头盖脸地将她骂了一顿,舒颜向来是被老鸨哄着的,几时受过这等气,再加上原本心里就有委屈,当下泪盈于睫,一枝梨春带雨,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苏慕情却是个怜香惜玉、天生见不得美人垂泪的,上前温言软语安抚了一番,又出面解决了那个追出来纠缠不休的寻芳客。言谈举止,既有霸气,又不失温雅,沉稳内敛,又带了一丝不经意的顽皮,再加上他容貌俊朗身形挺拔,正是怀春少女梦里期盼已久的如意郎君,舒颜一颗心立时被撩拨得荡漾不已,忙拭去泪水,重理容,仪态万方地向苏慕情行了礼,一口一个恩公叫得极甜,老鸨原本就是想巴结苏慕情的,见他们眉来眼去,正求之不得,当下摒退了环绕在一旁的莺莺燕燕,命舒颜单独陪他,舒颜本是冰雪聪明,不用老鸨嘱咐也明白这是贵客,自然施出浑身的解数侍候得苏慕情满意而归,只是一别之后,一个是风过水无痕,另一个却是愁上心头,日思夜想。

好不容易盼着他又来了笑尘居,还指名自己作陪,舒颜喜不自胜,又莫名地有些委屈――笑尘居的舒颜艳名满扬州,多少世家子弟趋之若鹜,自己还爱搭不理,偏偏为一个苏慕情放下身段,垂青不已,却只换来数日冷落,怕是落有意流水无情了,气恼上来,就要让他多等片刻,容得她对镜梳妆,精心打扮。

她又是喜又是怨,忙着描眉画眼,浑然不知有人正在窗外偷窥,等发觉事情不对时,已被人一把捂住檀口,拖到床边,来人面如冠玉,体态风流,眉宇间透着不耐烦,几下把没回过神来的大头牌捆成一颗肉粽。满意地看了看成果,墨颜俯过身去,一指勾起她的下巴,努力模仿昨夜苏慕情胁迫他时的神情,沉声威胁道:“你再敢打苏慕情的主意,小心我抓一百只耗子放在你床上!”

***

苏慕情一边品着香甜的桂酿,一边听笑尘居的小姑娘弹琴唱曲儿,悠然自得,南宫凝向门口张望了几十回,终于忍不住了,道:“慕情,这头牌姑娘走路怎么这么慢?还是干脆把咱们晾在这儿了?”

陪在一边的老鸨早急得手心冒汗,又派了个丫头去催,一迭声地向二人赔不是,苏慕情扬扬手,懒得多言――他原本是风月场中的常客,此番前来却没多少寻问柳的兴致,若不是南宫凝囔囔着要评扬州第一美人,非来笑尘居看头牌,苏慕情宁愿待在楼里逗弄那只才到手的小玩意儿,好过在这里百无聊赖。

也不知道他睡醒了没有,醒来见不着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上蹿下跳闹得鸡犬不宁还是若无其事翻个身继续睡?苏慕情将酒杯贴在唇边,唇角微微勾起,想起那小妖精的种种天真妙趣以及在他身下意乱情迷的样子,心里就像被猫爪子抓过一般,麻痒难当。

正想要不要把南宫凝抛在这儿自己先回去,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口的小童一挑珠帘,脆生生地报了句:“来了。”

淡淡的檀香混着松香的气味沁入鼻端,像极了桐叶楼常燃的香料,苏慕情从遐思中回神,定睛一看,不由得火气上涌,双眼微眯,神情却是平静如往常,举杯笑道:“人生何不相逢?墨公子好兴致。”敢跑到秦楼楚馆寻乐子,这小野猫真是皮痒了。

墨颜立在门边,似笑非笑,一双桃眼波光闪动,纯稚中带着入骨的妖媚,勾人魂魄。

南宫凝先是看呆了,惊艳过后发现美人身形修长,喉结若隐若现,面容虽丰神俊美,却不同于女子的阴柔娇俏,而是无可挑剔的华美端宁,神态慵懒闲散,自有一种惑人的韵致,却不染风尘,纯澈如水。

注意到他的呆相,苏慕情不悦地低咳一声,对墨颜伸出手,柔声道:“过来。”

墨颜不紧不慢地晃悠过来,每走一步苏慕情的耐性便会稀薄一分,厅里鸦雀无声,老鸨也呆住了,围着他们的草草知趣地退到一边,墨颜满意地环视了一周,醋味下去了些,苏慕情一把将他拉坐在膝上,捏住他的下巴,附耳道:“小妖精,胆子不小嘛!”

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香,熏红了脸颊,墨颜横了他一眼,忍不住朝他怀里偎去,道:“是你先出来喝酒的。”

懒洋洋地声调带着几分撒娇和指责的味道,苏慕情斟了杯酒递给他,不以为然道:“你管得倒宽,我去哪里还要向你报备吗?”

墨颜身体一僵,脸色煞白,道:“苏慕情,你要气死我才甘心?”

“我可舍不得。”苏慕情收紧了怀抱,将下巴支在他肩上,笑着问,“吃醋了,嗯?”

墨颜怔怔地点了点头,又猛地摇头,心想自己一片挚情,却被那人当成游戏一般耍弄,不由得满腹酸楚,推开他,低声道:“不许你和别人好。”

苏慕情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宠溺地拍拍他的脸蛋,这时一直被晾在旁边的南宫凝看出了些明堂,清了清嗓子,插嘴道:“慕情,这位是?”

虽从未谋面,那眼神却分外熟悉,特别是含嗔带怒瞪过来时,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真像一只猫,充满戒备地霸着自己的地盘,分毫不让。

“他叫墨颜。”苏慕情一挥手遣退了闲杂人等,对比较迟钝的南宫凝干脆直接提出,“南宫,你回避一下。”

南宫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老老实实地退出房去,还体贴地带上房门。

听见门阖上的声音,墨颜垮下肩膀,扭过脸生闷气,苏慕情抚着他僵冷的脸蛋,柔声哄道:“别气了,气病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墨颜挣了几下,没挣开,索性靠进他怀里,吸了几下鼻子,把脸埋在他颈窝,轻声问:“你是不是喜欢舒颜?”

对方沉默了片刻,墨颜闭上眼,心头如针刺般疼痛,正不知如何是好,苏慕情轻吻他的脸蛋,如丝般温柔绵密的吻蛊惑了他的心智,墨颜细细地哼了几声,悄悄搂住男人的腰,眩晕中,听到那人在耳边低语:“喜欢舒颜的人满大街都是,她挑都挑不过来,而小墨颜只有他情哥哥一个人,你说,我会喜欢谁?”

墨颜坐起身来,喜上眉梢,怯怯地问:“我?”

苏慕情点点他的鼻头,道:“除了你,还能有谁?”

胸口被突如其来的喜悦胀得满满,墨颜傻笑着环住苏慕情的颈项,柔顺地回应他缠绵的亲吻,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喘息间,苏慕情咬住他柔嫩的耳垂,道:“不过,你偷跑来妓院这一桩,惩罚可是逃不掉的。”

低哑的声音带起阵阵惊颤,墨颜软绵绵地窝在男人怀里,脑袋一片浑沌,只剩被人拆解下腹的份儿了。

第三章

直到掌灯时分,两个人才从房里出来,墨颜双颊红潮未褪,眉眼含笑,整个人慵懒无力地靠在苏慕情身边,脚步虚浮,可见被惩罚得很彻底,下楼时更是一步一颤,苏慕情环住他的腰,耳语道:“我抱你出去可好?”

墨颜双眼发亮,看看大厅里人声嘈杂,实在没那么厚的脸皮,摇了摇头,苏慕情看看楼下,突然一手环住他的腰背,一手拦住他的腿弯,将他抱了起来。墨颜低叫一声,勾住苏慕情的肩膀,又羞又喜,脸上浮现出顽皮的笑意,凑在他耳边低声道:“牡丹下死,做鬼也风流,有你这一抱,我值了。”

苏慕情唇角上挑,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凑过来做势要亲他,吓得墨颜急忙偏过脸去,老老实实地扒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苏慕情抱着羞得不敢抬头的墨颜下了楼,而南宫凝依红偎翠地午睡了一觉,也是大梦初醒,正在厅堂里舒展着一把懒骨头,看见他俩下来,讶异之余,打了一半的呵欠又憋了回去,半张着嘴,憨态可掬。墨颜见他那副呆相,忍不住笑了出来,更惹得不知多少冒火的眼睛直盯着他不放,苏慕情心生不悦,将怀里那勾魂摄魄尤不自知的小家伙抱紧了些,凌厉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去,霎时如风行草偃,一干寻芳客色眯眯的眼神全收敛了下去,连正在发呆的南宫凝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跟着苏慕情踏出门槛。

早春的夜里,湿冷阴寒,在楼里还不觉得,一出门,凉风扑面而来,苏慕情放下冻得直打哆嗦的墨颜,接过小厮递来的披风给他裹上,一边系带子一边问:“怕冷的话,我叫人准备马车。”

小厮已经牵了他与南宫凝的马儿过来,若是骑马回去,怕会冻坏这衣衫单薄的小妖精。

墨颜呵了呵双手,好奇地去摸那匹马的鼻子――苏慕情的爱骑是千里挑一的大漠良驹,骏壮高大,浑身的皮毛油亮漆黑,光滑顺手,疾驰起来犹如流星闪电,神骏非凡,向来得主人的宠爱,脾气自然也是一等一的高傲,墨颜手还没碰到它,那匹马儿便咴咴儿打了几个响鼻,很不屑地转开头――如果不是看苏慕情在旁边,只怕当场就要一蹄子蹬上来。

墨颜有些沮丧,他还是只幼猫时,在山里的日子可称艰辛,不但要躲那些豺狼虎豹,连食草的野羊野鹿,都不敢轻易招惹。被猎人夹到那,他正为躲一条穷追不舍的蟒蛇而没命地奔逃,慌不择路,不小心误踩了兽夹,眼看小命休矣,却被苏慕情救了下来,那蟒蛇也是个怕人的生灵,早哧哧地钻回乱石缝中,跑得老远,墨颜死里逃生,惊惧之后,心里自然是镂刻下了苏慕情的样子,从此情窦初开,拼了小命地吸取天地精华,刚刚勉强修炼成人形,便迫不及待地下山了――与其说是报恩,倒不如说他相思难耐。

苏慕情猜出几分他的心思,牵起他的手朝马头探去,那匹惨遭调戏的马儿虽然百般不情愿,也只得瞪着眼睛,任一只笨乎乎的小野猫摸了个尽兴,马蹄子不耐烦地踏着地面。

墨颜呵呵笑了,转向苏慕情,道:“我要骑马回去。”

南宫凝已骑在马上,笑吟吟地看着这边的肉麻景象,朗声道:“该叫秋月姑娘出来唱十八摸才对,慕情,你们慢慢玩,我先回去了。”

苏慕情瞪了他一眼,将墨颜抱上马背,翻身上马,一手执缰,一手把墨颜锢在怀中,两匹马儿不紧不慢地出了笑尘居的大门,在青石板路上小跑起来。

被裹得像颗粽子的墨颜扯了扯披风,探出头来,迎面而来的夜风吹散了长发,缕缕拂过苏慕情的腮畔,如情丝纠缠,让他也不禁沉迷了下去,伸手扳过墨颜的脸蛋,嘴唇凑了过去――

“咕噜噜――”一阵怪异的响声从墨颜腹部传来,苏慕情愣了一下,随即仰头大笑,连隔了几尺远的南宫凝都听到他肚子叫,也跟着笑起来,墨颜臊得满脸通红,拉起披风的领子遮住头,怎么哄也不肯露面,肚子又偏偏不给主人争脸,更是叫得如打雷一般,墨颜按住饥火中烧的腹部,要不是有南宫凝在旁边,真要变回猫身,省得丢脸。

就这么缩在斗篷里颠簸了片刻,感觉苏慕情勒住马头,滚鞍下马,伸手将他抱了下来,扯掉一截披风,墨颜抬头一看,灯火通明,大红灯笼中间的额匾上龙飞凤舞地三个大字:醉香楼。

天刚黑下来,正是酒馆茶楼生意最好的时候,醉香楼是扬州城最大的酒楼之一,此时当然是客满,大堂里推杯过盏好不热闹,墨颜在人多的地方仍是有些拘谨,扯扯苏慕情的衣角,悄声道:“换个地方吧,这里大概没位子了。”

苏慕情拍拍他的手,早有伶俐的小厮来牵了马去,掌柜满脸堆笑,亲自迎出来,一迭声地招呼,热情万分。

没有谁的位子,也不会没有苏慕情的,一行三人在掌柜躬身引领下,进了临街的雅间,清幽宁静,楼下的喧嚣被隔在外面,只剩下隐隐约约如风吹过丛林的模糊声响,使得楼上不至于太寂寞。

墨颜早饿得前腔贴后背,将几道开胃的小菜一扫而光,眼巴巴地盯着苏慕情,垂涎欲滴的眼神让后者不禁怀疑自己变成了一条特大号蒸鱼,他伸手敲在墨颜头上,问:“中午没吃么,饿成这样?”

墨颜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扒着桌沿,南宫凝看得有趣,搜遍全身,找到半包酥糖,凑上来逗他:“墨颜,吃不吃酥糖?”

饿得眼睛发绿的小妖精先是兴冲冲地坐起身来,看看那包酥糖,咽了口口水,然后将目光转向苏慕情,只待他一点头,就朝那东西扑过去。

苏慕情皱起眉头,不悦地扫了南宫凝一眼,后者无疑是唯恐天下不乱,正摸着下巴看好戏,眼看墨颜期待的神情渐渐转为沮丧,他莞尔一笑,拈起一颗酥糖丢入口中,一手揽过墨颜的肩膀,口对口地给他哺渡过去,墨颜尝了甜头,欲罢不能,干脆黏在他身上,左一颗右一颗被喂得不亦乐乎,直到最后一颗糖融在口中,卿卿我我的两个人才将注意力转回对面的南宫凝身上。

南宫凝扭着头装作看风景――天知道在黑夜里有什么风景可看――那边两个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唧唧咕咕地贴在一起说起了悄悄话,让他这局外人更是如坐针毡,好在醉香楼上菜一向快,半盏茶的功夫,摆了一桌子美味佳肴,墨颜摸摸肚子,抓起筷子吃得浑然忘我,南宫凝也有些饿了,一边吃一边不忘和墨颜逗趣,苏慕情却只管给墨颜搛菜添饭,殷勤周到得让人不禁啧啧赞叹:高高在上的苏大楼主,什么时候学会伺候人了?

吃了八分饱后,墨颜放慢了速度,搛了一筷子水晶鸭舌递到苏慕情唇边,清澈的眼眸中一片挚情,苏慕情含笑接下,抿了口酒,柔声问:“饱了没?”

墨颜才注意到他一直未进饭食,不禁有些心疼,搛了一碟子菜要喂他,苏慕情摇摇头,按住他的手,转向窗外,朗声道:“树上的朋友,饿着肚子喝风的滋味如何?”

墨颜听得一头雾水,南宫凝却是一惊,站起身来,楼外那棵高大的公孙树上,果然有压低了的呼吸声,细若柔丝,内力当属上乘。

两条黑影如幽灵一般,轻飘飘地挂入室内,看身形是两名男子,浑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两只小眼睛,精光四射。

苏慕情笑吟吟地斟了杯酒,不着痕迹地将墨颜护在身边,南宫凝皱着眉头扫了他们几眼,道:“你便是包成千层饼我也认得出,长江双蛟,今日到此有何贵干?”

这长江双蛟兄弟俩,原是横霸长江下游一带、人人闻之色变的盗匪首领,来来往往的商船民船没少吃他们的亏,但自从三年前观叶楼吞并了数家船行,垄断了长江的航运以来,押船的都是高手,点子越来越硬,挡路劫财的买卖越来越难干,再加上苏楼主亲自出马,重伤了长江双蛟的老大江谦,将双蛟手下的弟兄们收的收,散的散,从那时起蛟帮江河日下,再难成气候。

当年整治蛟帮的时候,南宫凝也参加了,对这两条蛟兄蛟弟自然是熟悉的,但有件事他不明白,虽然无聊,但好过无知――

“慕情,你怎么知道他们饿着肚子的?”

苏慕情一手抚弄着墨颜的头发,懒洋洋道:“你们吃饭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咽口水的声音。”

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话只对了一半,以现下的情形来讲,血气翻腾的只有当年落败的双蛟兄弟,至于嚣张得胜的那位,此时正悠哉地舒展着一身的懒骨头,眼皮都不耐烦抬一下。

这种将对手视若无物的态度比冷嘲热讽更招人恨,你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杀气,他却是轻敲棋子落灯的悠闲,让原本也许只想揍他一顿了事的人,徒生出将其锉骨扬灰的杀意。

何况这双蛟兄弟,对苏慕情早就恨之入骨,此番前来,必不肯善罢甘休。

南宫凝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屏气凝神,苏慕情随手把玩着一双红木筷,看似全无防备,却封死了每一个可以攻击的破绽,两个人一张一弛,天衣无缝。

无人言语,呼吸声清晰可闻,正在一触即发的当口,墨颜突然冒出一句:“慕情,左边那个人的袖口里……”

眼前突然一黑,却是苏慕情振衣而起,宽大的袍袖挡住他的脸,墨颜惊叫一声,被苏慕情一手揽过,抱在怀里。交睫之间,泛着青光的铁爪刺破空气,朝他的咽喉锁来,苏慕情一错身闪过,顺手扯过一条锦帘,迎了上去,南宫凝长剑出鞘,与蛟弟江和缠斗在一起,至于兄长江谦,正将绕在腕上的链钩舞得密不透风,那把锋利的铁爪,方寸不离苏慕情的颈项。

风声过后,烛火全熄,只剩清冷的月光,幽暗低迷。华丽的雅间内片刻间狼籍不堪,桌椅杯盘摔了一地,苏慕情将墨颜放在门口,低声道:“你先出去。”

墨颜瞪着一双惊惧交加的桃眼,看着重回到打斗中的苏慕情,一颗心快从喉咙口蹦出来,在黑暗中猫儿的视线总比人类灵敏,当看到苏慕情在数十招之后把江谦逼到角落毫无还手之力时,他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出来。

南宫凝一剑刺出,江和惨叫一声,捂着肩膀后退了几步,眼看着胜负已分,墨颜猛地上前一步,惊叫道:“慕情!小心暗器!”

“别过来!”这只笨猫怎么还没走?!苏慕情一掌击飞江谦,衣袖扫落数枚银光闪闪的细针,江和低吼一声“大哥!”便一刀向苏慕情砍来,势如拼命,南宫凝冷笑一声,区区一条涸辙中的小蛟鱼,还犯不着两人一齐出手,便收了剑,立在一旁看热闹。

苏慕情手腕一翻,单掌迎向江和,精准无比地沿着刀侧滑过去,江和只觉手腕一阵发麻,随后便是一声脆响,剧痛袭来,大刀“哐啷”一声落在地上,它的主人捧着断掉的手腕惨叫不休,这辈子只怕是不能再拿刀了。

敢暗算他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这江家兄弟,岂能例外?

苏慕情重新掌起灯,看了看面如死灰倒在一边的江谦,又看看叫得天崩地裂的江和,决定拿这个来问话――看他精神似乎不错,叫得中气十足。

走到江和身边,苏慕情俯下身去,取过一双筷子挑了挑江和的手腕,引起又一番杀猪般的惨叫,苏慕情皱了皱眉,点了他的软麻穴,又用筷子挑起他的下巴,问:“手下败将,又来讨教了么?”

江和咬牙切齿,恨声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苏慕情绽开一个让人后背发寒的笑容,手上的筷子朝江和的鼻孔插去,不不浅,刚好让人难受得想打喷嚏又死活打不出来,而对他道貌岸然之下的恶劣性子领教得相当彻底的墨颜,暗中叹了口气,终究有些于心不忍,悄悄走上前想扶起吐血不止的江谦。

“你离他远点!”苏慕情扭头朝他低斥道,墨颜愣了愣,仍是朝江谦伸出手去,苏慕情身形才动,江谦用尽最后的力气,挥出铁爪,朝墨颜的胸口袭去――

“墨颜!”南宫凝惊叫一声,跟着掠了过去,然而墨颜离江谦实在太近,银光闪过,那只铁爪已经穿透层层锦缎衣衫,“夺”地一声钉在墙上。

苏慕情一脚踢飞江谦,回头一看,差点笑出声来。

钉在墙上的只是一件衣服,哪有墨颜的影子?

南宫凝惊呆了,江家兄弟更是讶异无比――一个大活人,怎么转眼间就不见了?

感觉到一只暖暖的小东西顺着小腿爬上他的肩背,苏慕情不着痕迹地将他抄过来抱在怀里,宽大的衣袖将那具毛绒绒的身体挡了个严实,小黑猫低呜一声,钻进他怀里,瑟瑟发抖。

想来是受了惊吓,也好,省得以后再冒冒失失地胡来。

绷住一本正经的面皮,苏慕情低咳了一声,拍拍呆若木鸡的南宫凝,道:“这,便是失传已久‘金蝉脱壳’大法。”

南宫凝的嘴张开了又合上,然后又张开,像一条离水的鱼,反复再三,终于在苏慕情打算一掌拍上去时,挤出一句问话:“这两个人怎么置?”

苏慕情扫了他们一眼,抚着怀里那团小东西柔软的绒毛,漫不经心道:“留下来付账好了……”

伤的伤,残的残,就算再来寻仇,也只剩下讨打的份。

江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嘶声道:“苏慕情!你欺人太甚!”

苏慕情神色冷然,沉声道:“墨颜心软,所以这我不杀你们,如想再犯,先去订口棺材!”

他的墨颜既然出手相帮,自然是不愿意见有人死去,这回他忍了,却只是不想在墨颜面前杀人而已。

“墨颜……墨颜上哪儿去了?”南宫凝一拍额头,盯着苏慕情,对方回他一个高莫测的笑容,把怀里的小猫抱到面前,柔声问:“不想去替自己解解气么?”

变成猫身的墨颜喵呜一声,跳了下来,竖起全身的毛,朝江谦跑去,苏慕情紧跟其后,为防万一,顺手点了江谦几大穴,墨颜跳上那人的胸膛,眯起眼睛,在后者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撒了一泡尿。

***

一路上南宫凝都在喋喋不休地问关于墨颜和金蝉脱蜕大法的事,无言以对的一人一猫毫不掩饰地打起了呵欠,连苏慕情胯下的爱骑“乌音”都忍无可忍了,不待主人挥鞭,就放开四蹄飞奔起来。

回到府中,南宫凝也生了几分倦意,闲聊了几句便伸着懒腰回房去睡,墨颜翻了无数个白眼,终于送走这尊磨蹭大仙,赶忙变了人形,胡乱穿了件衣服,没等苏慕情问话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苏慕情正在疑惑,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急奔而来,拉开门,正好与墨颜撞了个满怀。

墨颜拎着一个食盒,空出来的手挽上他的手臂,拖进房里,声音里带着微喘,又是心疼又是抱怨:“你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我去厨房找了些点心,不知道你爱吃不爱吃。”

苏慕情宠溺地揉捏着他的脸颊,调笑道:“小妖精,还蛮有良心的嘛!”

墨颜红了脸,顺手抓了一块蜜枣蒸糕塞住他的嘴,低声咕哝了一句:“不许再叫我小妖精。”

“唔。”苏慕情被噎了一下,咬下一口甜软细滑的蒸糕,剩下的塞回墨颜手上,拍拍他的头,问,“为什么不许?”

墨颜闷不吭声地啃完那块糕,坐在苏慕情对面,殷勤地端茶递水,看对方吃得差不多了,他低着头,小声说:“我已经……修炼成人了……”

嚅嗫的细语连他自己听来都觉得底气不足,尾音渐渐消失,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为什么总要提醒他两个人并非同类?身为一只妖,就没有喜欢人的权利了么?

苏慕情怔了怔,端起茶杯,人畜本是违了天伦,何况一只世人眼中欲除之而后快的妖孽?

如果一开始只是对他容貌的欣赏与痴迷,短短两日,苏慕情已经不敢确定自己的情感能否收放自如。

嬉笑之言,看似无心,又何尝不是命中注定?

纠缠太,结局只怕难以控制,倒不如早些放手,他日再见,相顾释然。

墨颜站起身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游移的目光闪避着苏慕情的脸,低声道:“我走了。”

身体僵直地往门口行去,脚下如灌了铅般沉重,完全忘却了猫儿该有的机敏灵巧,拉开房门,他强忍着想回头再看一眼的冲动,刚抬起脚来还没跨过门槛,身体已被一把拉回去,拥入那具温暖的怀抱,房门砰一声阖上,耳侧漫上暖暖的气息,那人正厮磨着他的耳轮,轻声问:“墨颜,我是谁?”

“苏慕情。”墨颜一脸泫然欲泣,这个人还要戏弄他到什么时候?

“苏慕情是谁?”那人偏偏不依不饶,硬是要追根究底,墨颜心中一团乱麻,羞涩却坚定地吐出一句:“是我喜欢的人。”

厚实的手掌抚上他的脸,墨颜闭上眼,身体已经软在他怀里,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心跳,贴近得像是要融在一起。

观叶楼楼主,江湖上多少英雄好汉唯其马首是瞻的人物,多少春闺少女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多少人在看着他,多少人以认识他为荣,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一只半人半兽的妖怪长相厮守?

拥得越紧,越绝望,他不怕和人争抢什么,他怕,不顾一切求得的东西,会毫不眷恋地离去。

“笨!”苏慕情扳过他的脸,曲起手指轻弹他的额头,眼中尽是狷狂傲气,“舍不得走,就留下,我苏慕情要留你,谁敢过问?”

墨颜又惊又喜,转过身来抱住他,细声问:“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看着他满怀期待而小心翼翼的神情,苏慕情又开始升起欺负人的冲动,捏捏他的鼻头,笑道:“小妖精。”

墨颜沉下脸,似恼非恼,问:“敢和妖精同床共枕,不怕我把你吃了?”

苏慕情装出沉思的样子,揉了揉额角,沉吟道:“我的小妖精又饿了么?实在是夫君的失职啊,来来,春宵苦短,莫要虚度了才好。”

说罢抱起墨颜朝大床走去,下午刚被疼爱得腰酸腿软的小妖精低叫一声――再被他这么索需无度下去,他一定会在发情期前被做疲掉――已经被哄得不怎么灵光的脑子一转,墨颜抬起头亲了亲苏慕情的面颊,然后喵呜一声,变成一只猫。

胆怯中掩饰不住得意的神态惹得苏慕情哈哈大笑,发现自己又遭戏弄的墨颜一爪子抓了上来,偷袭成功之后便窝到被子里不肯出来,苏慕情换洗过后,上床歇息,将昏昏欲睡的小黑猫搂在怀里,一夜无梦。

第四章

起雾了,墨颜打开窗子,凉润的雾气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哆嗦,钻回被窝里,柔软的锦被余温犹在,冰凉的手脚却不知道该怎么摆放,翻了几个身之后仍是了无睡意,他裹着被子靠坐在枕上,懒洋洋地不想起身。

天还未亮,苏慕情就起身练功了,当时墨颜正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那人不停地揪弄着他的尾巴,闹得他睡不安生,干脆变了人形,长腿一伸踢了过来,惹得苏慕情低笑了几声,穿戴整齐之后,临走不忘在他屁股上拍两下,恶劣的性子让人咬牙不已。

一觉醒来,还是自己形单影只,墨颜蜷在被子里,百无聊赖地缩在床头,在起床与赖床之间犹豫不决。

猫儿没有不爱睡懒觉的,尤其是这样湿冷阴郁的早晨。墨颜怕冷,瞄了几眼挂在床架子上的衣服,暗叫一声苦,从被窝里钻出来穿件衣服都是折磨,想来想去,还是变成猫比较保险,一身的皮毛,总不至于冻得瑟瑟发抖。

才变成猫形,苏慕情就回来了,一把抱起他来,笑道:“小淘气,快起床穿衣服了。”

墨颜在他怀里拱了拱,温暖的触感让他浑身舒坦,跳回床上,慵懒俊俏的墨颜公子又变了回来。

苏慕情卟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朝他臀部摸来。墨颜以为对方又要调情,半推半就,软软地靠了过去,谁知苏慕情伸手一捞,手指卷缠上一样物事,忍俊不禁道:“墨颜,这东西怎么不收回去?”

墨颜扭头一看,顿时一张脸胀得通红。

他的尾巴、他的尾巴居然还垂在后面!

真是丢脸至极,墨颜头也不敢抬,嘴唇翕动,含了个咒,谁知越急越出乱,不仅尾巴没变回去,两只尖尖的耳朵也顶开头发,钻了出来。

这下可是穿上衣服都遮不住了,墨颜急得冒汗,又怕苏慕情笑话他,东抓抓西蹭蹭,最后又把自己裹回被子里,从头裹到脚,只露出一张脸来,又恼又羞,不知如何是好。

苏慕情丢开手上的衣服,将他连人带被抱在怀里,抬起他的下巴,问:“你几日不曾修炼了?”

墨颜眨了眨眼,小声说:“和你……之后,就再没修炼过……”

才两天功夫,就耽搁得他妖力弱到连变换形体都困难,这小妖精的修为实在是……低得让人无话可说。

苏慕情拨弄着他毛绒绒的猫耳朵,一手滑入被中,抚摩着线条优美的脊背,忍不住想笑,他低下头,朝那尖尖的小耳朵吹了口气,墨颜痒得直缩脖子,扯过被子盖住头,闷声闷气地送出一句:“你别闹了,烦。”

被浓浓的挫败感笼罩周身的小猫妖心里十分郁烦,才修炼成人形就贸然下山实在是莽撞了些,再加上相逢以来只顾着谈情说爱,每日的修行早丢到脑后,这才妖力不继,破绽百出。

苏慕情憋住笑,硬剥开被子,把墨颜光滑滑地拎出来,一件一件地给他穿上衣服,尾巴还好,长裤长袍一遮就显不出来,这耳朵可怎么办?

“梳一对抓髻的话,或许能挡住。”苏慕情想出一个馊主意,墨颜瞪了他一眼,郁郁不乐地套袜穿靴,去杂物间翻找了半天,找出个斗笠戴在头上,对着铜镜转了半圈,没好气地问:“这样总行了吧?”

倒颇有几分江湖游侠的味道,只是白皙俊美的容貌透着几分火气,一双清澈的眸子光华流转,怎么看都是一个正在闹别扭的公子哥儿,苏慕情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赞道:“妙极妙极,只是欠了些沧桑,不如你把胡子也变出来好了。”

墨颜本来紧绷的脸上有了笑纹,道:“人脸上长着几根猫胡子,能看么?”

苏慕情脑中浮现出那番景象,笑得别有意,上前揽住墨颜的腰,额头抵住帽沿,皱眉道:“这可坏了,想亲亲我的墨颜都碰不到,可该如何是好?”

墨颜扶住斗笠,调整到盖住耳朵的位置,乖顺地靠在他怀里,嘀咕了一句:“你又想戏弄我了……”

苏慕情连连喊冤,朝门外吩咐了一声叫丫环上早膳,拥着墨颜到了厅,在桌边坐下,捏捏他的耳朵,笑道:“吃饱了饭,火气总该小一些。”

墨颜突然抓住他的手,眼中闪过一抹凄楚,问:“若我再也变不成人,你还留我不留?”

“何出此言?”苏慕情皱眉,却发现墨颜双手冰凉,脸上血色全无,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他一惊之下,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墨颜?!”

墨颜勉强朝他一笑,整个人猛然塌了下去,片刻之后,小黑猫从一堆衣服斗笠底下钻出来,倏地一声跑进屋角柜子后面,怎么叫也不肯出来。

苏慕情千哄万哄,墨颜充耳不闻,不得已只好亲自动手,然而柜上的摆设多是易碎的东西,又怕伤了墨颜,他也不敢动武,于是丫环们捧着早膳鱼贯而入时,看到她们英明神武的楼主,正蹲在地上,焦躁不已地、形象全无地、气急败坏地,抓猫。

贴身丫环小双反应过来,搛了一碟烤鱼走上前去,柔声道:“楼主,不如试试这个。”

苏慕情端起那碟焦香油亮的烤鱼,对角落里那一团小黑球轻哄道:“乖,你不饿么?别闹脾气了,快出来吃饭。”

小双悄悄安排丫环们摆好饭食,领着她们退了下去,楼主对那只小猫的态度实在古怪,做下人的,还是非礼勿视吧!

墨颜伸出爪子,又缩了回去,暗中咽口水,喵呜几声,就是不肯出来。

苏慕情无法,将烤鱼放下,站起身后退了几步,道:“我不抓你,你快出来吃饭。”

墨颜戒备地盯着他,直到苏慕情退到门边,才犹豫不决地挪出来,实在是饿得紧了,叼起一块最大的,正要缩回去,一阵风拂过,后颈已被提了起来,墨颜惊叫一声,口中的烤鱼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等回过神来,已被苏慕情紧紧抱在怀里,动弹不得。

他沮丧地看着那块从口中溜走的烤鱼,心想这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怕什么?”苏慕情将他抱到桌边,鼻尖轻轻蹭着他的后颈,低语道,“怕我不要你,嗯?”

墨颜身体一僵,前腿搭在他手腕上,闭着眼不敢看他。

“笨!”苏慕情揪住他的耳朵,轻声斥道,“再修炼不就成了,光躲我有什么用?”

他知道他害怕,害怕被自己嫌弃,可是墨颜小笨蛋,我若嫌弃你,还会这么耐着性子哄你喂你么?

被自己的温柔体贴感动得坐立难安的苏大楼主等了又等,没见墨颜有什么反应,把他捧到面前一看,那小东西紧闭着双眼,喉头发出呼噜噜的声音,竟然睡着了。

***

观叶楼的生意已经囊括了各行赚钱的买卖,下设五个分堂,其中稻叶楼主管粮盐布匹、渔牧林药,檀叶楼主管煤炭矿藏、钱庄当铺,松叶楼主管镖局武馆、河航海运,柳叶楼则是经营茶楼酒肆、客栈娼馆,至于看似吃闲饭无所经营的槐叶楼,主要任务是协助苏慕情查阅账目,理各分部之间的麻烦事,收集江湖上的大大小小的消息,并在暗中摆平前来找麻烦的各路高手,确保观叶楼的正经生意无后顾之忧。

苏济退位交权时苏慕情十八岁,刚刚师满下山,正想意气风发地在江湖中行走几年,结果才回家就被一个大担子压下来――被苏老爹、刘管家以及一众分堂主围着教习当家之道,憋闷得快发疯,幸好在山上除了习武还被师父逼着学习兵法权谋、经管账册,亲手打理了几回事务之后很快便轻车熟路,独当一面,乐得苏济将大权抛给儿子,整日养逗鸟,与一众老友游山玩水,冶性怡情,顺便吹嘘自家儿子多么出息。

五个分堂主除了后来提拔上来的槐叶楼沈烟清,其余四位年纪都比苏慕情大十几岁,开始时未免有轻视之心,然而几番交手过后,苏慕情强硬中不失圆滑的事手腕、缜密聪敏的头脑以及沉稳内敛的做派,足以让几位经验老到的堂主们信服。接掌六年,观叶楼雄据江南,蒸蒸日上,生意渐渐散漫到江北一带,不断挑战着落弦山庄的权威。

而今日堂主们齐聚在议事厅中,争论的正是要不要大举入侵长江以北。

十几年来,唯一能与观叶楼分庭抗礼的,便是并州城外,落弦山庄。

“联姻是最简单的法子!”檀叶楼陆辰生向苏慕情提出他的建议,“洛云天膝下无男,百年之后,落弦山庄必然会被外人接管,若楼主放弃这个机会,只怕将来会面对更强大的对手。”

苏慕情但笑不语,手指轻轻顺着墨颜颈上的毛――小黑猫一整天都精神不济,午膳时强撑着吃了几片肉,便又沉沉睡去了,让他委实放心不下,干脆随身带着,至于手下们讶异稀奇的神情,他当没看到。

“不妥。”柳叶楼任杰提出反对,“如此联合,他们定会要求咱们让出一部分在江南的产业,倒不如清清白白地吞并了它,一了百了。”

“谈何容易?”稻叶楼陈庸拧着眉毛,沉吟道,“落弦山庄几代的根基,若卯上来拼个你死我活,怕结果是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旁人去。”

“那也未必。”松叶楼吴铁也加了进来,“三年前咱们吞并长江下游航运,洛云天急得跳脚也没奈何得了咱们,强弩之末,还怕他什么?”

四位分堂主争执不下,只有沈烟清沉默不语,最后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人几乎快要动武,一齐冲上来要求苏慕情做个定夺,而后者,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吞并落弦山庄?”

皇帝不急急太监,看着四位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声色的人物露出快要吐血的神情,苏慕情勾起一弯不易觉察的笑,转向沈烟清,问:“你作何打算?”

对于落弦山庄,联姻还是硬抢,提议者一半对一半,只剩这一个没表态的了。

沈烟清沉吟了下,朗声道:“长江以北,襄州、舒州一带须慎之又慎,至于再向北,长安、洛州、并州一带,鞭长莫及,我想,不要也罢。”

一语既出,满座悄然,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瞪向他,而苏慕情拔弄着小猫的耳朵,点了点头,道:“沈堂主所言有理,强龙不压地头蛇,落弦山庄在江北人脉盛极,我们未必能讨了什么好去。”

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真正的原因彼此心知肚明。

当今皇帝昏庸无道,政局若有变化,北方与京城相近的地方首当其冲,而南方,向来不会成为政治中心。

沈烟清会意地一笑,四位堂主中脾气最爆的吴铁哼了一声,道:“不愧是沈堂主,最清楚咱们楼主的心思,在下佩服。”

沈烟清笑容僵在唇角,面容冷若冰霜,沉声道:“吴堂主此话怎讲?”

吴铁站起身来,撇了撇嘴,道:“沈堂主可真是楼主的贴心人儿!咱们兄弟都是粗人,楼主说什么,咱们心服口服,只是这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事,咱们还得向沈堂主多讨教讨教。”

苏慕情不禁皱眉,心知他们几个吞并落弦山庄的雄心壮志被折杀后自然懊恼,只是这言辞未免太过尖刻,只差没直说溜须拍马、邀宠献媚了。

――传言这沈烟清原本是前任兵部尚书所养的娈童,颇得宠爱,六年前尚书大人弃官归隐,尚书府树倒猢狲散。当时十七岁的沈烟清离开京城,在南下途中结识了苏慕情,一见如故,便跟着回到了观叶楼,这六年来尽忠职守,替苏慕情分担了不少事务,只是他出身不甚清白,楼里虽然没人敢乱嚼舌头,坊间还是有些闲言碎语的,所以那几个道德本位的分堂主一向有些瞧他不起,只是今日这般直截了当的挑衅,倒是从未有过。

“好一个心服口服!”沈烟清面沉如水,一字一句道,“沈某请教了!”

话音刚落,腰间的长鞭已如灵蛇一般朝吴铁缠卷而去,直取咽喉,吴铁也不是省油的灯,两道乌金打造的分水刺擎在指间,低吼一声迎了上去,余下三位堂主抄着手立在一边看热闹――楼主未下命令,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一向冷静自持的沈烟清像是动了真怒,出手狠绝,吴铁年纪较长,内力厚,冲动也少一些,出手还留有余地,然而对方丝毫不顾及情面,鞭鞭都是杀着,他也怒了,全神凝注,与沈烟清缠斗在一起,一时难分高下。

墨颜被吵醒了,半睁开眼睛,小爪子抓了抓苏慕情的衣襟,抗议地低呜了几声,苏慕情揉揉他的额头,将他的身体裹入袖中,笑道:“你可真是悠闲省心,睡吧。”

百招过后,吴铁的分水刺向沈烟清双眼刺来,而沈烟清的长鞭正要锁住吴铁的咽喉,电光石火间,一支狼毫破风而来,打在鞭柄上,沈烟清手腕一麻,长鞭脱手飞出,余劲翻卷着鞭梢,不偏不倚地打在那两条分水刺上,几声脆响过后,全落在地上。

墨颜咕噜了几声,翻个身继续睡,苏慕情抚着他肚子上的毛,沉声道:“出言无状,因怒忘形,私相殴斗,念在都是初犯,各去面壁一夜,若有再犯,绝不轻饶。”

议事厅内鸦雀无声,只听见小猫偶尔发出的鼾声,吴铁方才脸上被扫了一鞭子,疼得钻心,也不敢碰伤口,低下头,拱手道:“属下知错。”

沈烟清立在原地,一声不吭,苏慕情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吴堂主,脸上的伤记得上药。”

“多谢楼主挂心。”吴铁转怒为喜,跟着其他几人退下了,苏慕情叹了口气,轻声道:“烟清,离开京城这么多年,怎么脾气还是像个炮仗?”

沈烟清眸光闪动,神情柔和了下来,抱了抱拳,低声道:“属下知错了,愿受责罚。”

“罢了。”苏慕情看看天色不早,抱着墨颜起身,快到门口时,沈烟清从背后叫住他:“楼主,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慕情神色一凛,站定了之后也没回头,吐出一个字:“讲。”

“楼主,若不是真心待墨颜公子,还是疏远些好。”沈烟清顿了顿,自嘲道,“莫让他落得像我这般,为世人所不齿。”

苏慕情转过身来,皱眉道:“你知道了什么?”

沈烟清看了看他怀里的黑猫,道:“昨夜楼主带墨公子回来,清晨却只剩一只黑猫,桐叶楼暗道未启,一个大活人哪儿去了呢?”

娈童,本就为世人所不容,何况一只不解世事的猫妖?若只是一时热情,实在不值得背负一生的骂名。

苏慕情阴着脸,不悦道:“我自有分寸。”说罢,拂袖而去。

***

晚膳过后,苏慕情抱着墨颜入浴,半梦半醒中的小猫十分怕水,挣扎中在他手背上抓了数条红痕,好容易才哄得安静下来,乖乖地洗完澡,抖了抖浑身的毛,便一头扎进被子里,苏慕情无奈,硬是拖着尾巴把那小家伙揪出来,用布巾碾干身上的水,才抱着他一同睡下。

墨颜半夜醒来,舔了舔苏慕情的鼻尖,确定对方睡得正香,他跳下床,朝窗前跑去。

幸好苏慕情睡前开着窗户,皓月当空,皎皎银辉洒了一地,墨颜叼了块布巾垫在地上,趴在月光下,打了几个滚,随即后腿着地,努力抬起前腿,形成作揖的姿势,对着月亮拜了几拜。

柔和明亮的月光笼罩周身,清凉如水,月的精华仿佛流动起来,从每个毛孔渗入身体,不知过了多久,小黑猫的四肢开始抽长,黑亮的毛皮被光洁的肌肤取代,墨颜闭上眼睛,躺平了身体,舒展四肢,尽情享受月光的抚爱。

修长匀称的躯体光晕萦绕,毫无保留地呈现出动人的景致,黑发如水般披泻下来,俊美的面容带着几分虔诚,偏又脱不了那与生俱来的纯澈与魅惑,夜风穿窗而入,撩动着额前的碎发,他翻过身侧躺着,不经意间瞄过床那边,却对上一双兴致盎然的眼瞳,不由得低叫出声:“慕情!”

苏慕情赞赏的目光扫过他的身体,墨颜蜷起双腿,才想到自己一丝不挂,不禁有些脸红,却忍不住在他的注视下浑身燥热。

“慕情……”几乎是呻吟出这两个字,墨颜朝他伸出手来,羞涩中带着勾人魂魄的妖异,苏慕情自然笑纳,起身朝墨颜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解去贴身衣物,等到他身边时,正好裸裎相对。

“慕情?”疑惑中带了几分撒娇般的催促,苏慕情屏住呼吸,一手顺着他的颈项抚下,感受着指端略带凉意的润泽与滑腻,高大结实的身体覆了下来,贴合着的地方越来越热,墨颜抓住他一只手,将指尖含入口中,身体弓了起来,在他身下轻轻磨蹭着。

柔软的唇沿着腮畔滑下,在颈上吮出一个个印痕,苏慕情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满意地听到对方带着鼻音的轻喃,温言软语,让人直酥到骨头里去。

欲火焚燃,喘息声越来越急促,片刻之后,饱含着愉悦的呻吟逸出窗子,飘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

从那以后,夜夜如此,修炼也成了趣事。

第五章

阳春三月,水暖开,小妖精也越来越缠人。

听见门响,墨颜猛地坐直身体,双眼发亮地望过去,却是沈烟清端着一蛊炖品进来,笑吟吟道:“墨颜,我熬了一些清燥去火的东西,过来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除了苏慕情,就只有他清楚墨颜的底细,为了不让楼主太过劳累,沈烟清亲自下厨,熬了一堆解热定心的汤品,给这只小猫妖消火。

春天,正是猫儿的发情期。

墨颜红着脸接了过来,讷讷地道了声谢,揭开盖子,清爽的甜香带着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他咽了口口水,片刻功夫吃了个底朝天,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赞道:“真好吃,沈大哥,你教我炖汤好不好?”

沈烟清收拾了碗勺让丫环撤下,倒了两杯清茶,笑道:“是想炖给楼主喝么?”

墨颜嘿嘿一笑,点了点头――虽然已修成人形,但是猫的天性还一时改变不了,未经人事时被妖力压制住了欲望,到春天也并无异常,可是自打和苏慕情在一起,发情期就变得货真价实了,见不着他还罢,一旦看见那人,总忍不住蹭上去厮磨一番,可是夜夜欢好,自己的身体也吃不消,还好沈烟清细心体贴,每天变着样炖些清热降火的甜品给他。

唔,过于旺盛的需求,让墨颜自己也很苦恼,生怕苏慕情操劳过度――虽然床笫之间被做到告饶的总是自己,但是,墨颜想当然地认为苏慕情是碍于面子不肯先行收兵罢了。

沈烟清眯起眼睛打量着他又是喜又是忧的面容,沉吟道:“我想我已猜到你要炖什么汤了。”

***

苏慕情正在锦簇间陪着南宫凝厮杀往来,两人棋逢对手,僵持了一个下午也没分出胜负,棋盘上黑白狼籍,每一子都费尽心神,正在这时,墨颜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托盘过来,缠枝牡丹的青瓷盏,荷叶形的盖子盖不住诱人垂涎的香气,南宫凝吸吸鼻子,道:“好香,给你情哥哥做什么好吃的了,分我一杯如何?”

墨颜摇了摇头,将托盘放到苏慕情面前,道:“南宫大哥想要的话,我再去叫厨房做一份。”

苏慕情含笑拉他坐下,亲昵地捏捏他的脸蛋,柔声问:“你做的?”

墨颜得意地点头,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是沈大哥和张厨娘教我做的。”

“哦。”苏慕情取过汤匙,揭开盖子,看清内容后,一张脸沉了下来。

南宫凝好奇地探过头来,愣了一下,狂笑出来:“牛鞭?!”

墨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苏慕情狠瞪着那个笑得前仰后合的家伙,偏偏南宫凝神经奇钝,完全没注意到对方山雨欲来的脸色,仍抱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一边笑还一边手指发颤地指着他,道:“苏大楼主!我们小墨颜可是在抱怨你雄风不展了!哈哈哈哈!快、快补补,免得未老先……嗷!”

苏慕情一颗棋子飞出,不轻不重地敲在南宫凝门牙上,看着他疼得跳脚、眼泪都快流出来的样子,心里舒坦了些,回手抓住正想悄悄溜走的墨颜,面带三分笑,暗含咬牙声,道:“小妖精,晚上没把你喂饱么?”

墨颜在他刺人的目光中缩了缩脖子,摇头如拨浪鼓,委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太累……不是不是……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苏慕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墨颜的声音越来越小,跟蚊子哼哼也差不了多少,冷汗渗出额头,刻体会到什么叫越描越黑。

苏慕情一脚踢开捂着嘴闷叫的南宫凝,抱住墨颜的腰身向上一提,将半点武功也无的小猫妖扛在肩上,施展轻功朝桐叶楼掠去。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又要和床打交道了,墨颜用力挣扎,低叫道:“慕情,我真的不是说你不行……”

见着的丫头小厮纷纷侧目不已,苏慕情额角青筋乱爆,自打记事以来,头一被人气得哭笑不得。

一路目不斜视地冲回房,“砰”地阖上房门,墨颜头昏脑胀地被扛回卧房,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苏慕情双手支在他肩侧,正俯身看他,邃的眸中闪动着隐隐约约的怒气以及显而易见的欲望。

老天!那牛鞭再补,也不至于让人只闻闻味道就能热血沸腾吧?!

墨颜撑起身体,作垂死挣扎,低声道:“慕情,你别生气,我真没有那个意思。”

苏慕情挑起一边眉毛:“哦?”

“因为我总是缠着你要……我怕你身子虚了……才……唔……”

苏慕情越听越火,干脆堵住他翕动不已的双唇,舌头长驱直入,带着惩罚的狂野霸道,侵占着他的唇舌,直吻得墨颜意乱情迷,在他身下瘫软轻颤,才放开那双红肿的唇,哑声道:“小妖精,你可真会惹我生气。”

墨颜的双臂已经缠上对方的颈项,身体也弓了起来,一双桃眼情欲氤氲,迷离如醉,苏慕情低声笑了,扯下他的手臂,凑到他耳边低语:“自己把衣服脱掉。”

墨颜瞪了他一眼,脸红得快滴出血来,手忙脚乱地脱去自己的衣物,下衣也踢脱到一边,身体光溜溜地贴了上来。

苏慕情却突然坐起身来,轻轻将他推开些距离,又道:“脱我的衣服。”

墨颜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奈何下身火烧火燎的欲望让他顾不得羞涩,双手探向苏慕情的衣结,一件一件解开,动作急切而粗鲁,感觉到对方的手掌抚上他的脊背,墨颜低吟一声,整个人偎向苏慕情,一手朝他腰下伸去,碰着胯间生龙活虎的欲望,像烫着一般猛地缩回手去,低低地喘息着。

苏慕情看来是成心找他别扭,拉过他的手覆上自己的硬热,啃咬着他的耳朵,含糊不清道:“今天就让它给你好好地补一补……”

墨颜只觉得自己脸上快要冒烟,两道温热的液体滑了下来,苏慕情一怔,随即喷笑出声,随手扯过件衣服给他擦脸――

“墨颜,你流鼻血了。”

墨颜看着那雪白衣衫上的猩红,欲哭无泪。

……他没脸活了……

***

幸好他没吃那碗牛鞭――墨颜有气无力地倚在床头,庆幸不已。

大白天的干柴烈火烧得炽热,自己最后丢脸地哀哀乞饶,仍被他压着吃了个心满意足,现下是累得一根指头也动不了。

任由苏慕情抱着入浴,洗净身体后,墨颜也懒得穿衣服,窝在被子里作糟老头状。

苏慕情还算有几分良心,细细地给他擦干垂在枕边的长发,伸手揽住他的腰,俯过来轻吻他的额头,墨颜心中漾起丝丝甜意,正想缠着他说几句悄悄话,那人却猛地掀开被子,翻过他的身体,朝使用过度的某凑过去。

“你做什么?”墨颜惊叫,拼命想挣开他,哪里奈何得了苏慕情的坚持,几下被压平在下面,感觉到温暖干燥的手指正沿着脊线滑下,不由得羞愤交加,叫道,“坏蛋!不许碰!”

苏慕情沾了些药膏,点在墨颜红肿灼热的私,轻柔至极,偏偏嘴上还要调笑:“怕什么?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碰过?”

墨颜将头埋在被子里,气得浑身发抖,闷声道:“以后……哪个地方都不给你碰!”

苏慕情忍俊不禁,拍拍他翘翘的小屁股,笑道:“此话当真?你可不要后悔。”

墨颜猛地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乖乖地趴好,不再乱动。

清凉的药膏缓和了那里火辣辣的疼痛,灵活的手指转而滑上腰背,按抚着酸乏的肌肉,墨颜舒服地叹了一声,脑袋在枕上拱来拱去。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时轻时重的揉捏催动了他的瞌睡虫,感觉到对方的气息越来越近,他闭上眼,等着期盼中的吻落下。

“墨颜……”苏慕情低沉惑人的声音带了几分笑意,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轻道,“你是不是想放屁报复我?”

微眯的桃眼蓦地瞪圆,墨颜一翻身猛踢过去,吼道:“滚!”

***

他怎么会是这种人?!

墨颜忿忿地插戳着碟中的蒸鱼,凳子上加了厚厚一层棉垫,坐起来才不那么硌人,可是对于才受了重创的某个部位,再舒服的垫子也比不上那人结实温热的大腿。

“怎么了,墨颜?”沈烟清停下筷子,不解地看着他,“不合你口味么?”

墨颜摇摇头,抓过一只雁翅狠咬一口,把它当成苏慕情的爪子。

沈烟清盛了碗汤给他,浅笑道:“吴堂主年逾不惑才得一子,自然要大宴宾客,楼主去露露脸也是应该的。”

人家生了儿子,他去凑什么热闹?!

晌午云雨过后,打打闹闹便到了晚膳时候,原本想撒赖让苏慕情喂他吃饭的,谁想到那厮慢条斯理地戏弄他到掌灯时分,才冷不丁想到要去喝吴家儿子的满月酒,于是满心期待的小猫妖便被抛下了,幸好有沈烟清来陪他进餐,使他不至于积郁成疾。

食不知味地扒拉完一碗米饭,墨颜无聊之余,巴着沈烟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三句两句,聊到苏慕情身上。

早已情根重的某人立时浮现一脸傻笑,痴迷中又有几分气恼,在沈烟清了然的目光中变得拘谨起来,低下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喃喃道:“我没想他,他老是气我。”

沈烟清叹了口气,唤丫头进来收拾杯盘碗盏,然后给墨颜讲了几个江湖故事,不一会儿,墨颜呵欠连天,换洗了之后先上床歇下了,沈烟清替他掖好被角,守在床边。

――恶名昭彰的采贼孙怜雨前些日子在扬州太守府犯了案,太守千金被活活凌虐至死,死状极为凄惨,太守震怒,下令严察,全扬州城宵禁,不单有女儿的人家提心吊胆,那些面貌清秀的男子也开始人人自危――墨颜的容貌堪称极品,又心性单纯无防人之心,观叶楼虽戒备森严,沈烟清还是放心不下,便亲自守在他身边,直到苏慕情回来。

当时已是夜,墨颜沉浸在黑甜乡里睡得比猪还死,苏慕情朝沈烟清点点头,轻道了声辛苦,送他出去,阖上门。伸了个懒腰,他也倦了,飞快地解去外袍,脱靴上榻,抱住墨颜温热单薄的身体,打了个呵欠。

墨颜动了动,伸手环住他的腰,梦呓般低语:“慕情……”

“嗯?”苏慕情鼻尖蹭上他的脸蛋,隔着中衣轻拍他的背脊,轻声道,“吵醒你了么?”

墨颜低哼了一声,吸了口气,含含糊糊地问:“你喝酒了?”

“嗯。”苏慕情弹弹他的额头,不怀好意地凑上去,问,“你想不想也尝尝?”

墨颜睁了睁眼,又闭上,柔顺地抬起头与他吻,厮磨毕了,突然问:“慕情,你是不是也想要儿子了?”

苏慕情撑起头,把玩着墨颜的耳垂,不明白这小妖精是哪根筋搭错了,便随口道:“想要,你又生不出来。”

公鸡不下蛋,男人不生子,公猫嘛,自然也是不生仔的。

墨颜撑开酸涩的眼皮,不服气道:“这有何难?别忘了我是妖精。”

苏慕情愣了一下,一手抚上他的脸颊,胸口有暖暖的东西涌上,他低下头吻住墨颜,哑声道:“别说傻话了,睡吧。”

缠绵中,似乎听到淡淡的一声哼,修长的手臂紧紧勾住他的腰,漫漫长夜,贴合的身体一刻也舍不得分开。

***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小婴儿呱呱坠地,一指一甲,身体发肤都极大地耗损着母亲的元气。

那是凡人女子的必经之路,至于修炼成人形的小猫妖,过程简单得让人咋舌不已。

那夜之后,第三天,苏慕情后晌从商行回来时,看见墨颜正趴在床上逗弄一个粉嫩嫩的小婴儿,他一进屋,差点叫出来,惊问:“这孩子哪来的?”

墨颜回头看他一眼,招招手,答道:“自然是我生的。”

苏慕情嘴角抽搐几下,上前细细端详,那小婴儿长得十分精致悦目,也不怕人,小手一直想抓墨颜的衣袖,墨颜被逗得咯咯直笑,苏慕情吸了口气,揽住墨颜的肩膀,柔情满溢,低声道:“真是你生的?”

“那还有假?”墨颜扬起得意的笑容,凑上去亲亲苏慕情的脸庞,道,“天地造化,我半颗内丹融和了你我的精气,才生出这个孩子的。”

修炼之人的异能他一时也理解不了,将信将疑地抱起那孩子,苏慕情心中有难言的感动,笑道:“取个名字吧。”

墨颜点点头,偎在他身边逗弄着婴儿,道:“苏颜,如何?”

苏慕情不禁失笑,亲昵地捏捏他的脸蛋,宠溺道:“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生的,小妖精!”

墨颜脸一红,低下头去,苏慕情只当他羞涩,也没多想,叫小双进来给孩子换襁褓,却从衣服里掉出一张绢纸,苏慕情好奇地捡起来,低念出声――

“……罪妇陈氏,未婚有子,不能见容于亲族,孽子无所养,忍痛抛弃于野,望好心人抚育成人,贱妾无能,愿来生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墨颜越听脸越白,苏慕情越念脸越黑,小双换好婴儿襁褓,识趣地把他抱了下去,墨颜的头快低到桌子下面,后悔拣到之后没先打开被褥检查一番,苏慕情一手挑起他的下巴,似笑非笑,沉声道:“说吧。”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六章

后园荷塘边,杨柳曳地,芙蕖初绽,几尾艳红的锦鲤游弋在树影中,追逐着岸边那人时不时抛下的鱼食。

“唉……”墨颜拍掉手上的残屑,四顾满园春色,依旧愁眉苦脸。

苏慕情已经有两天没搭理他了。

墨颜自知理亏,在那人面前低眉顺眼,又端茶又捶背地跑前跑后伺候着,结果苏慕情仍是一付冷冰冰的样子,一张俊脸板得死硬,拒人于千里之外。

晚上自然分房而睡,墨颜化作猫身,几厚着脸皮蹭上床,结果被拎着后脖子丢下来,只好趴在床脚边,对着苏慕情半裸的结实肩背磨牙兼流口水。

――至于清晨时为什么会在那人枕头边醒来,就让他百思而不得其解了。

“他想记恨到什么时候啊?”墨颜趴在岸边,对一条吃得肚皮鼓鼓的鱼儿喃喃低语,“如果生得出来,我用得着出去捡么?”

那条鱼似懂非懂地看了看他,吐了个泡泡,墨颜会意,道:“也不是没有办法,现下自尽的话,下辈子投个女胎……不过等长到能生孩子的年龄,慕情早该儿女成群了,不行不行,太不划算了。”

那条鱼调过头去,尾巴一甩,溅了他一身水,墨颜一把捞起它,呲牙道:“你也敢笑话我?!”

被他箍在手中的可怜鱼儿明白自己不幸成了出气筒,拼命地摇头摆尾,一双瞪得快脱眶而出的鱼眼满溢着忧伤,只差没流下两串晶莹的泪水以兹证明。

“算你识相。”墨颜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捏住鱼尾巴,把它倒着提起来,“你说,熬鱼汤给他喝,他会不会原谅我?”

可怜他只敢欺负比自己更没胆的东西,而那条祸从口出的倒霉鲤鱼闻言大惊,拼命扭动着身子挣扎起来。

“哟,小伙子,你捉我的鱼做啥呀?”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男声,墨颜吓了一跳,手一松,那条鱼“啪”地掉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跳回水中,逃之夭夭。

啧!

他回过头,对上一个慈眉善目的白胡子老头,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五官与苏慕情有七、八分相似,特别是一双邃明亮的眸子,虽然年老,仍不减半分精神。

墨颜站起身来,拱手道:“晚辈墨颜,见过苏老前辈。”

苏济呵呵一笑,捋了捋胡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问:“你是慕情的朋友?”

墨颜双颊泛红,支支唔唔地点了点头。

苏老爷子一向粗线条,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对面前这个清朗俊美的小朋友很有好感,基于讨好儿子的意图,他端出父执的身份,直想和墨颜套套近乎。

“慕情那小子,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厚实的大掌拍上墨颜的肩膀,“走走走,我带你找他去!”

墨颜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苏济伸手扶住他,好奇地问:“你不会武功啊?”

墨颜摇摇头,心里七上八下,大气也不敢喘,又怕失礼,又怕惹苏老爹嫌恶,真是左右为难。

苏济只当他是脸嫩怕生,寒暄了几句,也不勉强,一个人乐颠颠地去了桐叶楼,结果在楼前碰见一只皮毛黑亮,眉清目秀的小猫,瞪着两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想不到出去游玩了半年回来,他那个无趣到极点的儿子也会养宠物了――苏济笑得眼眯成一条线,抱起墨颜,哼着小调进了书房,洪声道:“小子,看看谁来了?”

苏慕情从满案卷宗中抬起头,目光如刺,蜇得小黑猫缩缩脖子,将脸埋入苏济臂弯中。

“爹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先派人捎个信来,好让孩儿前去相迎。”苏慕情口气淡然,又将目光放回到公事上,苏济抓抓头,嘿嘿一笑,问:“你生气了?”

“不敢。”苏慕情头也懒得抬,漫声道,“在陇州、柳州、舒州丢下的烂摊子我已派人理,爹您尽管行走大江南北,观叶楼的名扬四海,苏老爷功不可没。”

苏济气短了三分,干笑两声,道:“不愧是我苏济的儿子,好胸襟!好气量!”

苏慕情皮笑肉不笑,道:“爹爹过奖了,孩儿可没有在艳红楼跟人大打出手的魄力。”

墨颜看得仔细,苏济的白胡子一根一根翘了起来,脸上虽然仍带着笑,话音里夹了几分磨牙的声音:“儿子啊……”

苏慕情叹了口气,突然振衣而起,电光石火间,苏济一手拎猫,单掌已击向苏慕情的胸口,后者堪堪闪过,却不知为何没有像往常那样迎头痛击、还以颜色,像是有所顾忌似地,只守不攻,过了几十招后,苏济猛然收手,问:“为什么不还手?!”

苏慕情翩然落座,继续提起笔来批批注注,完全不把自家老子放在眼里。

苏济灵光一闪,阴险地道:“你怕伤了这只猫?”

得到不耐烦的一瞥作为回答,苏济欲哭无泪――为人爹亲的居然还比不上一只猫受宠,这让人怎能不妒火中烧,苏济拎起墨颜的后颈,阴笑道:“我要拔它的毛。”

苏慕情停下笔,揉揉隐隐作痛的额角,漫不经心道:“要拔出去拔,别弄脏我的书房。”

墨颜喵喵直叫,把苏济的袖口抓得脱了线,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三逃两窜跑到苏慕情脚边,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喉咙里逸出细细的低鸣――乖巧惹人的小模样让铁石心肠也软了半截,苏慕情朝他伸出手,命令道:“过来。”

墨颜心怒放,“嗖”地窜上他的膝头,毛绒绒的身体窝进他怀里,脑袋还亲热无比地蹭来蹭去。

记吃不记打的家伙!

“唔……”被晾在一边的苏老爷揪揪自己线头缭绕的袖口,才想起此番前来的目的,“儿子,你什么时候向洛姑娘提亲呐?”

成功地拉回一人一猫的注意力,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瞪着他,瞪得苏老爹一头雾水――

“我说,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

“你要知道,落弦山庄跟我们一向不对盘。”苏济又把小黑猫抱了过去,捋着胡子翻起了老帐,“洛云天那老头子跟我斗了几十年,哼哼,可惜他命中无儿,最后只能乖乖地把家产让给外人。”

苏慕情淡淡地“哦”了一声,静待下文。

苏老爷子一番得意忘形的话表过,最后总结:“所以,儿子啊,你就去抢了他的宝剑,烧了他的古琴,再娶了他的女儿……哟!它咬我!”

墨颜竖起浑身的毛,双目圆睁,尖利的爪子扬了起来,苏济甩着被咬出血印的手指,把小猫高高地提了起来,左摇右摆,吹胡子瞪眼。

活该!

苏慕情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那一对活宝,对上墨颜惊疑不定的眼神后,他微微一笑,悠然道:“那,便听凭爹爹安排了。”

墨颜身体一僵,澄澈的猫儿眼蒙上一层震惊与伤痛,蹬开苏济的手,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苏济顾不上拦它,喜笑颜开地问儿子:“那你几时去洛家提亲?”

苏慕情摇摇头,笑得高莫测:“我为什么要去洛家提亲?”

“咦?”苏济不解,问,“你方才不是答应了?”

苏慕情轻描淡写地抛给他一句:“我收回前言。”

语罢,他甩甩袖子,施施然步出书房,留下苏济一人,皱着眉头,暗忖自己的儿子究竟有多厚的脸皮,抵赖也能抵得如此理直气壮?

***

墨颜从桐叶楼冲出来,一路狂奔,搅得沿途鸡飞狗跳,乱成一团,他四脚不沾尘地冲回卧房,变成人形,穿好衣服之后又红着眼睛冲出来,直奔楼下。

乳娘才给孩子喂完奶,那婴儿见他进来,挥着小手要他抱,墨颜鼻头一酸,抱起孩子转身就走,刚跨过门槛便撞上路过的沈烟清,后者一把扶住他,柔声问:“怎么了,墨颜?”

墨颜眨了几下眼,努力将那股热流眨回去,颤声道:“他要成亲了,我回山上去。”

“带着孩子?”沈烟清皱眉,“你养不了他,别做傻事。”

墨颜低头看看婴儿,又回头看看白白胖胖、不知所措的乳娘,一番天人交战后,叹了口气,将小孩还给她,咕哝道:“反正也不是我生的,我自己……走……”

低哑的语声消失在哽咽中,他吸着鼻子,俊俏的脸皱成一团,沈烟清递了块帕子过来,劝慰道:“楼主的事,只有他自己能做主,一切未成定局,你先别难过。”

墨颜点了点头,有些难为情地接过帕子擦擦脸,沈烟清见他平静下来,也不再多话,陪着他回了房,出乎意料的是,苏慕情正立在窗边,显然正在等他。

沈烟清向他行了个礼便离去了,留下墨颜,背靠着房门,又气又恼地瞪着他。

苏慕情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脸皮还板得僵硬如石,冷冰冰地对墨颜道:“你知错了么?”

墨颜愕然,随即气冲牛斗,怒道:“苏慕情,你欺人太甚!”

苏慕情挑起一边的眉毛,摆明了“我就是欺负你又怎样?”的神色。

墨颜满腹怨气无发泄,咬着牙低声问:“你会娶妻么?”

“不一定。”苏慕情优哉游哉地靠着窗棂,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墨颜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你若成亲,我立时就走,绝不多留片刻。”

苏慕情轻笑一声,道:“若我不放你走呢?”

墨颜两条眉毛拧在一起:“你什么意思?”

“我不娶。”苏慕情莞尔一笑,调侃道,“只是想看看你吃醋的样子而已。”

墨颜先是怔住了,然后长一口短一口地出气,信再与此人相下去,自己绝对会短寿,可是内心渐渐漫上的喜悦冲淡了原有的激痛,两颊染上淡淡的红晕,明媚的桃眼波光流转,惑人心神,苏慕情看在眼里,下腹早有一股火焰燃起,烧成燎原之势。

几日来对他爱搭不理,结果发现这根本是在折磨自己――墨颜的发情期已过,他又是本性羞涩纯稚,自然不会主动求欢――可是苏大少爷就不一样了,每天看着这么一口美食在眼前晃来晃去,强压着将他按倒在地狠狠侵犯的冲动,逼着自己不去回应他的讨好撒娇――对一个身强体壮、精力旺盛的青年男子而言,实在是一件苦不堪言的事。

不是柳下惠,何必装正经?苏慕情决定不再跟自己过不去了,他朝墨颜勾勾手指,笑得柔情万千――

“过来。”

果不其然,被迷得找不着北的小妖精飞快地扑进他怀里,苏慕情勾起他的下巴,一吻,聊解几分绮念,欲望却因身体的紧贴而愈加火热,墨颜也注意到了,醇红的面颊蹭上他的,柔顺地环住他的肩膀,任那一双灵活的大手抚弄过全身上下,一件件解去衣衫。

在被腾空抱起的时候,他贴住苏慕情的耳朵,细声道:“慕情,我喜欢你……喜欢得快要死掉了……”

苏慕情将他放在床上,炽热的唇覆了下来,沿着颈项留下一路吻痕,细细品尝那无以言表的美好滋味,墨颜热情地回应着他,两具年轻的身体紧密纠缠在一起,毫无保留地与情人恣意燃烧。

……

云雨过后,墨颜偎在他身边,一手拨开他的头发,柔软的唇印上苏慕情的脸颊,轻声问:“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生。”苏慕情满意地看着他一张充满期待的面容霎时变得沮丧,心中暗笑不已,墨颜灰溜溜地看了他一眼,动了动身体,贴得更紧,又不死心地问:“那你要生气到什么时候啊?”

“到我不气的那一天。”苏慕情拍拍他的背,做了个鬼脸,逗得墨颜咯咯直笑,手脚并用地缠抱住他,头枕上他的肩膀,呼吸渐渐平缓悠长。

苏慕情半撑起上身,凝视着对方平静柔和的睡容,眼中是平时罕有的温柔。

逗弄这只纯良中带着傻气的小妖精已成习惯,他不会让他知道,初遇时惊鸿一瞥,那夜楼中秉烛听雨,他的身影,就已经地映在自己心中了。

***

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苏慕情便起身练功了,墨颜还睡得迷糊,对苏慕情哼哼唧唧地抱怨了几声扰人清梦,拉起被子蒙住头,继续做他的百鱼宴美梦。

苏慕情回来换衣服,墨颜睡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卷着被子翻滚了几下,又开始呼呼大睡。

直到日上三竿,才被忍无可忍的苏某人从被子里挖出来,披挂整齐,带出去谈生意。

清醒了之后的小妖精很是兴奋,而且坚持不肯执行苏慕情要他变回猫身的命令,理由是:行动不便,形象不雅,食量也少得多。

看他一脸掩饰不住的新奇,扒在马车的窗子上东张西望,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苏慕情不禁面带微笑,俊美无畴的容颜漾起融融的暖意,漆黑的眸子盛满不见底的温柔――墨颜无意中回过头来,立时看傻了眼,魂魄被勾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死撑着保持住几分神志,讷讷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苏慕情伸手揽住他的腰,凝眸,款款柔情,看得墨颜脸红心跳,大气也不敢喘,两张脸越靠越近,伴着马车细小的颠簸,鼻尖时不时碰触――即使已有过数不清的亲热,这样欲说还休的暧昧还是会激起止不住的颤抖,像开启了陈年佳酿,浓醇如醉。

“不要离开我,墨颜。”苏慕情梦呓般低语,得到痴痴的点头作为回应,他满意地叹了一声,低下头,细致地亲吻他的面颊,每一分每一寸都印上自己的气息,缱绻缠绵,最后终结于热情如火的唇舌纠缠,两个人呼吸都开始紊乱,苏慕情闭上眼睛,一下一下轻啄着他的嘴唇,开始懊悔为什么要带这块惑人心神的香糕一同出来。

孙怜雨至今未曾落网,传言此人精于易容,且擅用迷药,观叶楼的戒备虽然森严,可是毕竟不如将墨颜带在身边放心。

小妖精是他一个人的,天生强势霸道的性子以及对墨颜说不清浅浓淡的感情让他不容许任何人去沾惹他――这是专属于苏慕情的一块宝,擅动者死。

墨颜自然看不透他心里想什么,苏慕情难得的真情流露让他如置梦中,双臂环上对方的腰,发烫的脸埋入那人肩窝,他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今天怎么了?”

好像被菩萨换了付心肝。

不过后半句话他没敢说,对这人优雅表皮下的恶劣性子领教得太多,再不懂得吸取教训那才是笨到家了。

苏慕情板起脸,正色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对你?”

墨颜点点头,又摇头,最后鼓足勇气,怯怯地问:“你是不是吃坏了?”

看来这小子是被欺负成习惯了,苏慕情勾起唇角,笑得不怀好意,偏又做出一脸柔情蜜意,引得墨颜心笙荡漾,不由自主地凑上来,正陶醉得云里雾里的当儿,口中突然被塞入一粒甜中带着微苦的药丸,入口即化,根本来不及辨味,齐整的衣服已经落了下来,苏慕情满意地一笑,从衣服堆中拎出气得七窍生烟的小黑猫。

美男计,牛刀小试。

第七章

会客的地点在扬州名妓秦水衣的画舫上,苏慕情上船的时候,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已经等候多时,幸好沈烟清与稻叶楼陈庸先行赶到,逢迎打点,才让等墨颜起床等得迟到的苏某人可以在后面慢慢地磨。

北方药材生意被几乎被落弦山庄所独占,许多珍奇的药材被洛云天钳制住货源,使得观叶楼在药材方面的生意一直难有起色,这北方的药材商主动与苏慕情接洽,是得了洛云天默许的,算是送观叶楼一份大礼,而洛老爷子的示好之意,不言自明。

陈年雕绵甜适口,醉香楼顶尖的厨子被调来准备餐点,再加上艳冠群芳的歌妓秦水衣,柔情似水,弱不胜衣,点缀得三月末的瘦西湖更是风光如画。

画舫慢悠悠地渡向湖心,春风中时不时夹着阵阵笑语,琴声缠绵悱恻,宾主相谈甚欢,苏慕情一边与三位客人寒暄交谈,一边漫不经心地抚着怀里的小猫,全然不顾别人讶异不已的神情。

听南宫凝的介绍,三位分别是凉州洪德馆主人洪修,柳州济善堂主人宋平,并州永庆堂主人乔松年,三名伶俐的小厮分立在主人身后,低眉顺眼,毕恭毕敬。

座中点缀着几名美艳女子与清秀少年,气氛很快热络起来,墨颜戒备地瞪大了眼,小爪子挠弄着苏慕情的手腕,生怕他被那些风情万种的尤物们勾了魂去。

他那几分小心思苏慕情猜得一清二楚,手指有意无意地抚弄着墨颜的下巴,时不时拈一块点心喂他,墨颜舒服地趴在他膝上,抓着苏慕情的手指轻轻啃咬,玩得不亦乐乎。

湿痒的感觉从指端一直传到心里,撩人心神――这小妖精越来越行了,为人夫君者,真是受用得紧。

酒过三巡,开始时道貌岸然的君子们现了原形,与小倌歌女们调笑起来,至于娇柔荏弱的秦大头牌,一双眼睛始终黏在沈烟清身上,让墨颜着实松了一口气。

但有人心里却冒起了酸水,洪德馆主人洪修藉着几分酒意,讪笑道:“秦姑娘今儿个光顾着给沈堂主斟酒了,沈堂主艳福不浅,真让在下羡慕。”

有人喜欢如松似柏英武强壮的铁汉,有人则喜欢斯文俊俏玉树临风的书生,秦水衣看起来属于后者,一直依偎在沈烟清身边,殷勤备至,一双秋水明眸,更是脉脉含情地凝在对方脸上。

沈烟清听出他话里有话,淡然一笑,朝他举举杯,和为贵。墨颜支愣起两只小耳朵,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苏慕情弹弹他的脑袋,也是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乔松年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转过去继续与陈庸攀谈,摆明了事不关己,那左拥右抱的济善堂宋平饶有兴致地盯着沈烟清,笑道:“听闻沈公子才艺卓绝,今日可否赏光,让我等开开眼界?”

“宋老板谬赞了。”沈烟清淡淡地道,“沈某怎当得起?”

“沈公子何必自谦?”宋平不依不饶,道,“沈公子年少时便誉满京城,公子王孙争相结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真龌龊!墨颜呲呲牙,前腿扒上桌沿,又被揪着尾巴拽下来,苏慕情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笑得高莫测。

沈烟清皱了皱眉,与身边的女子对视一眼,仍是一派温文尔雅,柔声道:“水衣,借你柳琴一用可好?”

秦水衣甜甜地笑了,吩咐丫头取过琴来,沈烟清勾起唇角,笑容中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讥诮之意,十指划过琴弦,悦耳的乐声如流水般散播开来,秦水衣和着琴音,徐徐唱道:“洛阳城东桃李,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长叹息。今年落颜色改,明年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风;年年岁岁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此翁白头真可怜,依昔红颜美少年。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前;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宛转蛾眉能几时?须叟鹤发乱如丝;但看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

琴声缠绵,歌声幽怨,搭配得天衣无缝,一曲唱罢,倒尽了众人寻欢作乐的胃口。

沈烟清扫视一周,气定神闲地收了琴,道:“献丑了。”

宋平没料到会碰这么个软钉子,一时有些张口结舌,平凡的脸上表情有些呆滞,那双幽暗的凤眼却带着与外表不符的邪魅之气,放肆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

这人显然是风月老手了,毫不掩饰猎艳的目光,若换了别人,或许会窃喜一番,但放在早已不堪烦扰的沈烟清身上,只会徒生厌恶。

墨颜啃了一半叉烧,又竖起耳朵看着对面,一人一猫都清楚,沈烟清已经被惹恼了。

偏偏还有人不识相地火上浇油――洪修粗着嗓子,道:“秦姑娘好歌喉,再给咱们唱个‘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如何?”

墨颜气得咻咻直喘,却被苏慕情强按着动弹不得,沈烟清脸色也变了,面沉如水,缓缓起身,对洪修冷然道:“请。”

顷刻之间,画舫已靠岸,二人一前一后掠了出去。

众人立在船头观望,墨颜咬住苏慕情的手指磨牙,眼中气怒交加,好似在问:你为什么不管?

苏慕情抽出被咬得发疼的手指,弹在小黑猫脑壳上,低语道:“以那人的性子,我若帮忙,才是折辱了他。”

小黑猫歪着脑袋看他,似懂非懂,又像在问:咦,为什么?

“因为你太笨。”苏慕情将他的脑袋扭回去,道,“好好看着吧,烟清可不是省油的灯。”

***

认识沈烟清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脾气极好的人,温文尔雅,宽容大度,对下人亲切和善,甚少责罚,对朋友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和他在一起,如沐春风。

但这并不意味着被人蹬着鼻子上脸的时候,他会一笑置之。

那洪修性情虽莽撞,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练家子。低叱一声,腰间的缅铁剑已迎风抖得笔直,剑光如电,方寸不离沈烟清周身要害,沈烟清掠出去时只顺手抄了一双象牙箸,本来一剑就能斩成数段的东西,硬是让他使用七十二路分水刺的手法,险险地贴着剑刃平滑下去,避其锋芒,防守得密不透风,与洪修缠斗在一起,身形翩然,游刃有余。

“好身手!”身后传来一声赞叹,苏慕情转过头去,不意外地看到宋平精光湛然的双眼眨也不眨地死盯着沈烟清,并摇着扇子啧啧赞叹,“人不可貌相,观叶楼果然藏龙卧虎。”

苏慕情但笑不语,墨颜根本无心听别人拍马屁,径自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喵喵直叫。

若不是忌惮着有外人在,只怕他早不顾一切地变回人形了。

一双搛菜用的筷子,一柄削铁如泥的长剑,竟能斗得不分上下,不仅小黑猫看得兴奋难耐,就连苏慕情,也忍不住呵呵笑了出来――来者是客,这洪修是伤不得的,而以沈烟清的本事,气他个半死,倒是未尝不可。

果然,过了百余招后,洪修气急败坏地大吼:“拔你的剑!”

用一双筷子算是怎么回事?!成心侮辱人么?

“你还不配。”沈烟清淡然一笑,眸中森冷如冰,错身闪开一剑,反守为攻,手上的筷子直取洪修的天灵盖,洪修忙抬剑抵挡,眼看对方招式用老,然而那双筷子竟脱手飞出,破风而来,洪修大惊之下,挥剑斩去,岸上看热闹的人也叫了起来,心想这一剑下去,不仅是筷子,连沈烟清的手腕只怕也是要齐根斩断了。

墨颜一双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苏慕情安抚地揉着他的后颈,神态自若。

阵阵惊叫声中,沈烟清竟抬手迎向剑锋,真气盈灌,宽敞的袖口顿时如刀剑般锋利,施展出少林“铁袖流云”的绝技,凛然挥出,只听“咯嚓”一声,洪修被震得虎口发麻,定睛一看,手中只剩半截断剑,而沈烟清毫发无伤,正笑吟吟地拾起落在地上的筷子,漫声道:“水衣舫中的物事,弄坏了可是要赔钱的。”

众人默不做声,洪修长一口短一口地出气,末了,宋平幽幽叹道:“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呐……”

回到船中,墨颜立时撒开四爪蹭到沈烟清身上,扒开他的袖口检查了一番,见手腕上连破皮都没有,不禁又惊又喜,对面苏某人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泛上几分酸意。

沈烟清将他抱了起来,带着发自内心的温柔笑意,与方才冷淡而讥诮的笑容截然不同,右手边秦美人依偎在侧,百意百从,左手边宋平殷勤讨好,眼神势在必得。不知为何,沈烟清有意无意地冷落了貌美如的秦大头牌,对宋平倒热络了许多,言笑晏晏,在对方提出赏听曲的进一步邀约时也爽快地一口答应。

墨颜眯着明媚的猫儿眼,一头雾水,突然后颈一紧,被苏慕情拎着脖子抱回自己怀里,他仰起头,舔舔那人的手指,狡黠地看着对方――

吃醋了?

得到的回答是重重地一枚爆栗敲在脑袋上。

***

回到府里,墨颜迫不及待地变了人形,衣服带子胡乱系上就跑去找沈烟清,被忍无可忍的苏某人半路截杀,直接扛回房里狠狠教训了一番,等他浑身发软双腿打颤地被苏慕情扶出来时,已是晚膳时分了。

沈烟清噙着一抹笑意,为羞得红潮满面的墨颜公子盛了一盅水晶百合,便与苏慕情说起画舫上的事。

“你觉得宋平有蹊跷?”苏慕情一边替墨颜挑鱼刺,一边分神来回想当时的情景,英挺的浓眉拧了起来。

若说那人的言谈举止,虽有些轻佻却也算不上无礼,表现得含蓄温文,但那眼神,却盛满掩饰不住的狩猎之欲。

一个人的容貌可以遮掩变换,但那双眼睛,却是最容易暴露本性――易容成平凡木讷的皮相却配上一双风流自赏游遍芳丛的勾魂眼,最多能唬住像墨颜这样涉世不的小呆瓜。

“南宫结交的朋友,品行大致可信。”苏慕情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前年我见过宋老板一面,长相与现今并无不同,难道说……”

沈烟清抿了一口酒,迟疑道:“我猜,这个宋平,是他人易容而成。”

“哦?”苏慕情停下筷子,沉吟道,“宋平在北六省也算一方势力,岂会放任一个假货出来招摇撞骗?”

沈烟清垂下眼睛,眸中闪过一丝阴冷,缓缓道:“他的易容术,师承于‘千面童子’,宋老板必然已遭了毒手了。”

苏慕情闻言一惊,对江湖上易容术之类的小把戏他虽然不甚精通,却也听说过“千面童子”的大名,传言此人阴狠毒辣,易容所用的数千张人皮面具,竟都是从活人脸上生生剥下制成,精妙非凡,即使亲近之人也难以辨认,而他性好渔色,残虐凶暴,不知害了多少家娇滴滴的掌上明珠,江湖上人人恨之入骨。

“千面童子已有近十年毫无言信了,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苏慕情看了墨颜一眼,招小双带他去休息,血腥话题,少儿回避。

墨颜偏偏不肯,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溜来溜去,被苏慕情瞪了一眼后低下头乖乖吃饭,装聋子。

沈烟清神色凝重,道:“千面童子十年前死在我师父手上,今日那个,想必是他的徒子,知晓了我的身份,前来寻仇罢了。”

苏慕情却笑了,道:“观叶楼岂是任人来去自如之所?烟清,你多虑了。”

沈烟清欲言又止,末了低叹一声,起身离座。

非关惆怅,只是想起当年京华一场大梦,风光月霁,歌舞升平,转眼间祸起萧墙,华盛景风流云散,不禁有些念旧罢了。

至于那个冒牌的宋平,究竟会玩什么把戏,他倒是相当期待。

***

换洗过后,两个人亲亲热热地搂在一起,芙蓉帐中,喁喁细语。

墨颜对沈烟清的事好奇得紧,一直缠着苏慕情问个没完,苏慕情揉捏着他的脸蛋,笑道:“他是前任兵部尚书亲手养大的,六年前景帝即位,楚尚书弃官而去,他也便离开京城,南下途中认识了我,跟着我一同来了扬州。”

墨颜“哦”了一声,侧过身一手支腮,又问:“那个宋平是不是想害他?”

“或许吧。”苏慕情点了点头,将他揽在身侧,道,“别瞎操心了,你帮不上忙。”

“谁说的?”墨颜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皱皱鼻子,拱拱苏慕情的肩头,很快倦意袭来,他絮絮叨叨地呓语了几句,沉沉睡去。

***

南宫凝前日启程前往并州,府里清寂了不少,宋平几乎天天来约沈烟清出去,各种追求手段纷纷出笼,缠得沈烟清头大如斗,还得耐着性子虚以委蛇,真是烦不胜烦。

好不容易觑了个空,沈烟清甩掉暗中盯梢他的人,一人悄悄来到秦水衣的水依楼。

小楼婷婷立于水,像它的主人一样柔雅清幽,沈烟清躺在透出缕缕清香的软榻上,品着波斯商人带来的葡萄美酒,双眼几乎眯在了一起。

“辛苦你了。”秦水衣软绵绵的声音催人欲睡,一双柔荑轻巧地按捏着他的肩膀,窗边的小铜炉里燃着镇定安神的熏香,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他没来找过你吧?”沈烟清半闭着眼,一手垂在身侧,好像要睡着了。

秦水衣噗嗤一声笑了,道:“这几日他不是一直缠着你么?哪分得出时间来找我?”

沈烟清暗暗叫苦,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他撑起头,沉吟道:“或许,他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秦水衣点点头,嗔道:“十几年交情了,同在扬州,我却几个月也见不着你一面,谁能想到我们的关系?”

沈烟清拍拍她粉嘟嘟的脸蛋,笑道:“是啊,休说别人,就连楚大哥,若看到当年那个顽皮凶悍的管事丫头出落得这般娇柔可人,只怕也是不敢相认的。”

秦水衣不着痕迹地在他后颈狠掐了一把,沈烟清识趣地闭上嘴巴,知道自己后颈上必然青淤了。

他们都是自幼跟着那个人的,十几年青梅竹马,情同姊弟,后来尚书府家破人散,秦水衣也流落到扬州,抛头露面做起了卖唱的营生,所幸有槐叶楼暗中庇护,才没人敢为难她一个弱女子。

沈烟清曾数劝说她换个营生,毕竟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在风尘中打滚总是不适宜,但秦水衣不肯,至于原因,她不说,沈烟清也知道――他们,谁也没有放弃寻找那个人的下落。

无论坊间的传言多么不堪,楚大人对他们的养育之恩、师徒之义,万死难以报其一。

“既然他不认得你,你自己小心些,不要惹火烧身。”沈烟清不放心地低声叮嘱。

秦水衣点点头,蛾眉轻颦,若有所思道:“我觉得那宋平,或许不止是寻仇那么简单……他看你的眼神……”活像要把人剥光了生吞下去一样。

沈烟清的头又开始疼,低咒了一声,感觉到秦水衣纤细微凉的手指揉上额角,才稍稍好受了些。

离开水依楼时天已有些薄暮,回到府里,看见墨颜在后院湖畔,正捧着一把谷粒喂鸟。说来稀奇,那些向来怕人的雀鸟竟都停在墨颜肩头膝上,争食鸣叫,亲热万分,沈烟清立在拱门,不禁看得呆了。

“沈大哥!”墨颜朝他招招手,又转过头对肩上那只喜鹊说了句什么,只见那喜鹊啄啄羽毛,振翅飞起,直接停到他的肩上,与他大眼瞪小眼。

沈烟清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站了片刻,他试着伸出手指轻触那只喜鹊的尖喙,那鸟儿竟也不怕他,在他手指上不轻不重地啄了几下,逗得他笑出声来,道:“墨颜,好大的本事!”

墨颜笑嘻嘻地洒掉谷粒,跑到他面前,接过那只啄个没完的喜鹊,道:“他们是我在山上的朋友。”

沈烟清吸了口气,看着墨颜与百鸟嬉戏玩耍的样子,暗暗做了决定――

不能再拖下去了,他没有权力因一己恩怨连累到身边的人,没有资格为贪求片刻安宁而置大局于不顾,更没有勇气,去破坏如此和谐美好的画面。

有道难行,不如归去。

第八章

一弯残月挂在天边,在凄迷的月光照映下,林间的道路更加坎坷难辨。

密林中的空地,开阔平整,很适合即将到来的较量。

沈烟清将一支洞箫凑到唇边,吹奏出呜咽低回的调子。

身后传来悠然从容的脚步声,渐渐接近,缓缓吟道:“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瞑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乌归飞急。何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沈烟清停止箫音,转过身来,淡然道:“你来了。”

“佳人有约,岂敢不来?”宋平一双眼睛幽漆黑,闪动着显而易见的嗜血的兴奋。

沈烟清丢开那支洞箫,冷冷地看着他,问:“你是谁?又为何来扬州?”

宋平笑了,抹下精致的人皮面具,道:“我来,为一株倾城名。”

淡薄的月光下,仍能看清他是个非常俊美的男子,剑眉星目,高鼻薄唇,只是眉宇之间戾气未敛,笑容中含着几分阴狠。

沈烟清比他想象的还要平静,气息平稳,眼神淡定,连声音都清朗依然:“你是千面童子的徒弟?”

他点点头,笑道:“江湖上,我的名字是‘孙怜雨’。”

沈烟清眸中似有火闪现,一瞬即逝,孙怜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你似乎并不惧怕?”

期待对方惊惶失措的想法落空了,他不禁有些失望――哪一个落在他孙怜雨手中的人不是受尽折磨凌虐而死?为何这人竟没有丝毫的惧意?

“很好。”沈烟清退后一步,朝他拱了拱手,“请。”

这一生有过多得数不清的较量,每一他都不会吝啬一个彬彬有礼的“请”字,无论是点到为止的切磋,还是你死我活的拼命。

孙怜雨低声笑了,看他的眼神像是在打量困入罗网的猎物:“你不是我的对手,乖乖束手就擒就好。”

“做梦!”沈烟清低叱一声,剑如匹练,当胸刺来。

孙怜雨错开一步,拔剑出鞘,与沈烟清缠斗在一起。

刀剑撞击声惊起了树梢的眠鸟,月光越发幽冷黯淡,夜风穿过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沈烟清的剑术揉和了海南剑派的狠辣阴绝与峨眉剑派的空灵闲适,再加上厚的内力相佐,在江湖上已数上承,然而与孙怜雨交手不过数百招,他已隐约意识到:这人敢如此狂妄,并非无所倚恃。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沈烟清屏气提神,不敢有丝毫轻怠,反观他的对手,却悠闲得如同间漫步,甚至还在刀光剑影中调笑于他:“世人皆传你是他的娈童,烟清,他抱过你么?”

沈烟清咬牙,出手更加迅疾,剑剑封喉,完全不留退路,拼着一死,也要将对方诛于剑下。

“这样的性子,我喜欢。”孙怜雨轻声笑道,漫天的剑影霎时收敛起来,一招一式都变得柔似春风,然而出手却更为刁钻,毫无破绽,逼人的剑气如浪涛般席卷而来,混着淡淡的香气,顷刻间,沈烟清已汗透重衣,喘息声清晰可闻,体力飞快地流失,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朦胧中,那双无法逃避的幽眼眸,燃烧着露骨的欲望,萦绕在他的周身。

他不会不懂那种眼神代表什么,只是他宁可死,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侮辱!

“你已中了牵魂散,何必苦苦挣扎呢?我会让你品尝到人间至乐。”温柔的声音灌入耳膜,无异于索命恶鬼,沈烟清忙屏住呼吸,然而为时已晚,体内真气紊乱薄弱,渐渐无以为继。

气怒之极,反而笑了,菲薄的月光映出昔年一笑倾城的风采,饶是见多识广的采贼也不由得看呆了眼。

沈烟清挽了个剑,勉强提起最后几分真气,使出一式“白虹贯日”向对方喉咙袭去,孙怜雨从没碰上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若不能得胜,谁不是求得全身而退?沈烟清难道是疯了?!只怕他的剑还没沾上他的喉头,便已被自己一剑穿心了。

不成功便成仁么?他偏不让他如愿!这般性烈如火的人,更能带来征服的快感。

孙怜雨提气纵身,躲开那一剑的同时向沈烟清欺去,然而就在他将点上对方穴道的时候,沈烟清一翻腕,剑如灵蛇一般,向他肋下斩去,孙怜雨怎么也没想到他还有余力挣扎,慌忙抽身,只觉肋下一阵灼痛,鲜血已渗透了衣裳。

孙怜雨难以置信地看看自己肋下的伤,伤口不,所幸躲得快,他瞪着对面那人,眼神阴毒狠辣,沉声道:“很好,沈烟清,今天我非得到你不可!”

两人重又展开一场激斗,沈烟清方才侥幸得手,内力已被牵魂散消弭殆尽,全身上下虚软如棉,使不出半分气力,手中的剑很快被挑飞,孙怜雨狞笑着伸过手来,正在暗叹此命休矣时,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尖锐的剑气如坚冰般冷硬森寒,逼得孙怜雨不得不挥剑抵挡,同时一股轻柔的力道托住沈烟清的身体,向后一送,将他稳稳地放在草地上。

“苏、慕、情!”孙怜雨瞪着半路杀出的不速之客,咬牙切齿,将要得手之际却落了个前功尽弃,任谁都会火冒三丈。

夜风吹动衣袂,那个狷狂俊朗的男人持剑而立,月光都仿佛明亮了起来。

苏慕情绽开一个从容淡定的微笑,问:“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孙怜雨怔了怔:“何出此言?”

苏慕情敛了笑容,一字一句道:“若没有,我便送你上路了。”

浓浓的杀气排山倒海而来,压得人几乎无法呼吸,孙怜雨明白能将内力如此收放自如的人江湖上寥寥无几,苏慕情的功夫显然在沈烟清之上,但要他放弃到嘴边的肥肉,实在心有不甘。

“得罪了。”苏慕情没有给他犹豫不决的时间,一柄百炼精钢的长剑刺穿凝滞的空气,如毒蛇的红信一般悄无声息,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它的来势,孙怜雨大惊失色,一敛息向后掠去,险险地躲过这一剑,却没躲开夹挟而来的剑风,腮边一热,已有猩红淌下。

苏慕情原本家学渊源,又师承昆仑剑派,成为昔年武林第一高手北松老人的得意弟子,江湖上已鲜有对手,如今盛怒之下,出手更是狠绝不留余地,交手数回合,孙怜雨渐渐招架不住,一咬牙,触到剑柄上的机簧,数枚钢针如暴雨一般朝对方射去。

苏慕情冷哼一声,长剑回腕一抹,将那些暗器尽数击落,剑走空灵,如丝帛般连绵轻柔,剑气却凌厉得穿肌透骨,顷刻之间,孙怜雨手脚的经脉尽被挑断,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喉间,孙怜雨委顿在地,不敢相信自己竟如此轻易地被废了武功。

苏慕情原本刺向他胸口的一剑又硬生生收回,转回身摸摸沈烟清的额头,急问:“你中了毒?”

沈烟清点点头,强撑着坐起身,道:“不碍事,先杀了那个恶贼。”

孙怜雨突然放声大笑,道:“他中的是牵魂散!三日内若无解药,不仅功力尽失,还会全身僵裂而死,苏慕情,你纵杀了我,也救不回他一条命!”

苏慕情在他面前蹲下,幽暗的月光下看不出表情,声音平淡温和,问:“你不怕死?”

孙怜雨冷笑:“有沈堂主相陪,黄泉路上岂会无趣?”

苏慕情皱眉,在他身上搜过一遍,孙怜雨嗤笑道:“解药不在我身上,沈堂主若肯允我一度春风,那解药……”

“楼主!杀了他!”沈烟清怒叱道,苏慕情却站起身来,抚着下巴似乎在考虑什么,直到沈烟清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才见他似笑非笑地扫过来一眼,朗声道:“世间竟有如此欠揍之人,我今日算是见识了。墨颜,出来吧。”

风中传来一声虎啸,一阵腥风刮过,只见墨颜骑在一头矫悍的猛虎上,从密林间跃了出来,那头老虎径自走向奄奄一息的孙怜雨,一只前爪搭上他的胸口,低啸一声,只等苏慕情下令。

“沈大哥!”墨颜从虎背上跳下来,朝沈烟清跑去,吓得小脸煞白,一迭声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沈烟清摇摇头,不解地问:“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这你要问她了。”墨颜伸手一招,下午见过的那只小喜鹊飞了过来,乌溜溜的眼珠与他对视了片刻,突然扑愣着翅膀飞上前,狠狠地啄了他脑门一下。

“哎呀!”沈烟清低叫一声,抚着被啄痛的地方哭笑不得,墨颜将那鸟儿放到他肩膀上,道:“她很担心你,若不是她飞回来报信,沈大哥你就危险了。”

沈烟清怔怔地看看他肩头的喜鹊,又抬头看着一脸忧色的墨颜,清冷的眸中渐渐有了暖意,展颜笑道:“谢谢你们。”

墨颜扶着他站起来,慢慢走到孙怜雨面前,威风不再的采贼正被那只老虎拨来弄去,一脸恨不得立时死去的神情。

苏慕情笑得高莫测,悠然道:“孙公子,三日之内将解药交出来,否则――”

拖长的尾音无须说明,落到这头猛兽颔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孙怜雨又喷出一口血,嘴上仍不肯服软,道:“你想让它吃了我?小爷会怕才有鬼!”

“虎大哥不会吃你的。”墨颜插嘴,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啧,这种烂人,吃了会闹肚子。

苏慕情将他揽在身侧,道:“三天,记住了。”

说罢,三个人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老虎吼了一声算是告别,一爪拍昏犹自叫骂不休的孙怜雨,叼住他的衣领朝密林拖去。

两日之后,孙怜雨乖乖地配出了解药,并且死活要向官府投案,苏慕情还没来得及答话,恶名远扬的采贼又被一虎爪拍昏,拖回山里,从此,孙怜雨绝迹江湖,成为一件无头悬案。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

回到府中,先安置了沈烟清,墨颜兴奋得根本睡不着,洗澡的时候在浴池里扑腾个没完,直到苏慕情进来,将湿淋淋的小黑猫捞出水,裹上布巾放到一边,才稍稍安生了些。

安生的原因不是被苏慕情煞住,而是被美色迷住――苏慕情在池边一件件脱掉衣服,露出结实精壮的身体,蜜色肌肤沾了水珠之后更显光润,带着淡如原野的好闻体味,引得小黑猫心痒难耐,就地一滚变成人形,光溜溜地朝苏慕情凑过去,一边撩水为他泼洗身体,一边咬着耳朵说起了悄悄话:“慕情,今天的事,我也有功劳哦!”

苏慕情笑着拉下他的手臂,环在自己肩上,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道:“论功行赏的话,算你一个头功。”

墨颜眼睛一亮,溜下水去,整个人贴在苏慕情身前,问:“要怎么赏我?”

一双桃眼柔媚缠绵,瞎子才看不出里面有多少情爱,苏慕情一手穿过披散的长发,扶住他的后脑,吻住他柔软微颤的双唇,恣意辗转,舌头巡遍口内的每一个角落,直到小妖精唇齿间盈满自己的气息,才缓缓松开他。

墨颜早被吻得头晕脚软,靠在苏慕情怀里喘个不停,发烫的脸颊磨蹭着他的,双臂环着他的颈项,感觉到那双厚实有力的手正在自己身上游移不去,墨颜低吟一声,哑声道:“我回房等你……”

“不。”苏慕情灵活的手指已朝他腰下探去,声音低沉惑人,带起阵阵愉悦的颤抖,“就在这里。”

热水随着厮磨的身体而环绕着周身,刺入身体的手指缓缓动作着,墨颜绷紧了身体,强忍着冲出喉咙的呻吟,及腰的长发浸在水中,绽放出引人神往的风情,沉浸在抚爱中的身体燃烧起火一般的热度,喘息浅促而灼热,阵阵扫过苏慕情的颈项,无意间惹得对方更加欲火焚身。

原本没打算真在浴室里欢好,可是,苏慕情叹了口气,胯间的欲望已经被引逗得即将失控――看来是低估了这小妖精的能耐了,抱起早已昏头转向的墨颜,将他的后背抵在池边,一双长腿缠住自己的腰,迫不及待地将硬热的欲望埋入他体内。墨颜轻叫一声,双手紧扣住他的肩膀,水气朦胧的桃眼迷醉不已,随着他的动作款摆着腰身,鼻腔里逸出甜腻的哼鸣,催人情动,情欲熏红了俊俏无瑕的面容,快感席卷周身,水雾缭绕的浴室内弥漫着浓情正酣的粗喘与低吟,和着激荡的水声,久久萦绕不去。

情事过后,墨颜将脸埋在苏慕情的肩窝,双臂仍搂着那人的颈项,任他为自己清洁身体。

“墨颜,松手,你像一块小膏药。”苏慕情笑着拍拍他的背,示意这种姿势不方便共浴,墨颜却搂得更紧,闷不吭声地摇了摇头,气息有些哽涩,苏慕情觉察到不对劲,硬是拉开他的双臂,扳过他的脸蛋,问,“怎么了,不高兴?”

墨颜只是摇头,眼圈已经红了,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苏慕情胸口一阵揪痛,亲亲他的脸颊,柔声问:“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墨颜吸了吸鼻子,颤声道:“我……害怕,你不知道,当你和孙怜雨打的时候,我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我眼睁睁看着他使暗器,想叫你小心……又怕分你的神……我……你要是有个万一……我也不活了……”

苏慕情捧起他的脸,绵绵密密的吻落在那张皱成一团的小脸上,像是回应他浓浓的情意似地,小心翼翼地吻遍每一寸肌肤,咸涩的泪水沾入双唇,每一滴都是他最珍贵的收藏,而怀里这只情纯稚的小妖精,更是上天赐给他的无价之宝。

好不容易哄得墨颜收了泪水,苏慕情开始抱怨,道:“你该对我多一些信心才是,你相公我武功还是很高的。”

墨颜低声笑了,亲昵地绕玩着他的头发,问:“江湖上无人能敌么?”

苏慕情装模作样地沉思了片刻,道:“无人能敌倒不敢说,不过我出师至今,只碰见过一个能打赢我的人。”

墨颜被勾起了好奇心,扒住他的肩膀,追问:“那个人是谁?”

苏慕情一指弹在他鼻头上,笑道:“就是你,小妖精!”

全天下人都可以成为他的对手,唯有墨颜,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伤一星半点。

墨颜刷地红了脸,一边胡乱地为苏慕情擦身,一边嘀咕个不停:“瞎说,我又不会武功,怎么打得过你?”

这小妖精有的时候真的很笨呐!苏慕情摇头叹息,开始暗暗思忖:下,是不是需要换个不那么含蓄的示爱方式?

第九章

沈烟清身上的毒解了之后,孙怜雨的事算彻底了结,扬州城的美少年们又恢复了夜夜笙歌的日子,各家的千金小姐也不用再提心吊胆了――虽然那采贼并未归案,但是观叶楼苏楼主保证他不会再被放出来为害江湖,着实让人们松了一口气。

墨颜的日子,过得更是逍遥自在,他原本就是小孩儿心性,贪玩好动,除了早晨赖床的习惯雷打不动外,其他时候,常常变成猫身溜出去玩,或者爬上屋顶晒太阳,甚至有一,苏慕情是从鱼塘里把他捞上来的。

有这么一个顽皮活泼的爱人,苏慕情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发愁,一边擦干墨颜皮毛上的水,一边甚为不解道:“猫儿不都是怕水的么?怎么你还敢自己往下跳?”

墨颜抖了抖毛,变成人身,缩进被子里暖和了过来,道:“那么浅的水,淹不死我,别忘了我可以变成人。”

“不许!”苏慕情捏住他的下巴,面色不善,命令道,“只许在我面前变化,听见了么?”

先不说府里若有人看到黑猫变人会不会吓死,他可没忘了这小妖精变成人形时是一丝不挂的。

墨颜乖乖地点头,穿好衣服,拉住苏慕情的袖口,轻声央求道:“我想去市集上逛逛,行不行?”

早听小双她们眉飞色舞地谈论市集上的热闹,听得他心痒痒,先去找沈烟清,可是当时沈烟清正被一堆事务缠得分身乏术,墨颜也没好意思提出让他带自己去玩的要求,在心里闷了两天,才不抱什么希望地来问苏慕情。

上耍手段让他现原形的事墨颜还记得清清楚楚,心里想当然地认为是苏慕情不愿意带他出去,虽然有几分难过,但很快淡释在对方的百般柔情中,虽然如此,亲口向他提出来,仍是免不了心中忐忑。

看着那双充满期待与不安的眸子,苏慕情的坏心眼开始成串地冒出来。

不能怪自己老是欺负他――这小模样,已经充分激起了人的残虐心,不欺负还怕要忍出内伤呢。

思及此,苏慕情也不客气了,绽开一个邪邪的笑容,对墨颜勾勾手指:“过来。”

那个记吃不记打的小家伙立时忘了这人的恶劣性子,晕陶陶地凑上前来,苏慕情的下一个命令却让他霎时清醒――

“脱我的衣服。”

墨颜一张脸红白交错,讷讷道:“你……你又想……现在是白天?”

“白天就不成么?”苏慕情不怀好意地凑近他的耳朵,温热的气息一阵阵拂过耳轮,原本浅粉色的耳朵立时烧得透红,墨颜手忙脚乱地抵住他的胸膛,身体后仰,咽了口口水,小声问:“晚上再来……好不好?”

苏慕情搂住他的腰,一手不安分地轻拍着他的臂部,笑道:“磨蹭什么?不想让我带你出去了么?”

墨颜澄澈的桃眼中满是懊恼,对面前这个趁火打劫的家伙又实在无可奈何,他叹了口气,双手伸向对方的衣带。

看来逛集市是没指望了,依往常的惯例,晚膳之前能从床上爬起来,已是苏慕情手下留情。

一边暗中腹诽一边手脚麻利地解去他的外袍,正要脱他的中衣时,手被苏慕情按住,咦?

“你做什么?”两个人同时问了出来,一个是不明就里的惊奇,另一个是诡计得逞的舒坦。

“你不是想要……”墨颜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谁知那个一向狡猾的家伙开始装傻扮呆,追问:“我想要什么?”

墨颜红着脸,声如蚊吟,道:“你不是想……抱我?”

苏慕情眼中盈满可恶的笑意,戏谑道:“只是让你帮我换件衣服好出门,我的小墨颜想到哪儿去了,欲求不满么?”

墨颜只觉头顶快要冒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苏慕情偏偏要得寸进尺,暧昧道:“既然墨颜想要,为夫实在没有推辞的道理,那就陪你在床上消磨一天吧。”

墨颜先是愣了,后来从对方忍不住的大笑中得知自己又被耍了,当下气得跳脚,一把揪住苏慕情的衣襟,抡起拳头朝那张得意洋洋的俊脸砸去。

“哟!”苏慕情接住那虚张声势的一拳,顺势轻啄一下他的嘴唇,威胁道,“你再动手动脚的话,今天可就真不能出门了。”

小妖精立时像烫了尾巴的猫儿一般从他怀里跳出来,“砰”地一声打开衣柜,翻出件衣服丢给他,苏慕情本想再戏弄戏弄他,可一见墨颜横眉竖目火气冲天的样子,心知快把他逗恼了,于是他见好就收,穿戴整齐,搂住仍在气恼不休的小妖精,柔声道:“别气了,你情哥哥会心疼的。”

墨颜一张脸绷了又绷,终于没忍住,卟嗤一声笑了出来。

***

扬州城的最大的市集在城东广宁大街上,左右两排店铺,再加上沿街一溜小摊子,囊括了各地特产,粮食茶叶、小吃零嘴、衣裳布料、古玩字画、木工铁器等应有尽有,墨颜修炼成人以来,第一到这么热闹的地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双眼睛东张西望,怎么也看不够。两个人随着挤挤挨挨的人流慢慢挪动,墨颜捧着一块栗子糕边走边吃,时不时拉着苏慕情问东问西,心情大好。

财势逼人的观叶楼楼主出现在市井之间已经够令人惊奇了,何况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俊美无双的青年,而两个人满手零食玩物,显然是来逛街的,更是让认出苏慕情的人看直了眼。

苏慕情自然觉察到了那些诧异的视线,不过他一向脸皮厚实,再多人看也不疼不痒,仍是挂着一抹云淡风清的笑容,气度悠然,只有在和墨颜对上的时候才会展露出温柔而宠溺的神色。

至于墨颜,天生迟钝,再加上琳琅满目的有趣玩意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任你盯他盯到眼睛抽筋,他也不见得能感觉得到。

这么一对绝配晃晃悠悠地从街头逛到街尾,墨颜吃了不少糖果点心,胃口正好,直囔囔着饿了,苏慕情也由着他,找了家面摊子坐下,对瞪大眼的老板笑了一笑,朗声道:“老板,上几盘小菜,烫一壶酒,两碗鸡丝卤面。”

老板认出这个满身贵气的公子是扬州首富苏慕情时,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忙应了个“客官稍等”,便匆匆忙忙切菜煮面,邻桌的客人们也不住地偷眼看这边,看得墨颜终于有所觉察,扯扯苏慕情的衣袖,悄声道:“你是不是从来不在这种地方吃饭?怎么他们看你像看妖怪似地。”

苏慕情握住他一只手在指间揉捏,道:“在山上学武时也曾和师兄弟们溜下去逛逛市集,吃一碗面,喝几盅酒,或者去馆子里听听曲儿,然后――”压低了声音,“回去被师父臭骂一顿。”

墨颜忍俊不禁,回握住他的手,道:“我修炼的时候,也时常跑到村子里偷农家的鸡蛋和鱼干……”

说着说着,脸又红了,难为情地低下头去,苏慕情莞尔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去的话,大概会直接用抢的。”

墨颜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漂亮得让人屏息,张嘴想说什么,肚子已经咕噜噜叫了出来,苏慕情笑得开怀――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真恨不得把他锁在怀里,一辈子好好疼爱。

酒菜很快上来了,两碗热腾腾的鸡丝面墩在两人面前,香气扑鼻,墨颜挑了一筷子,也不管面还有些烫,大一口小一口吃得连头也顾不上抬,苏慕情给他挟了些菜,又为自己倒了盅酒,慢慢品尝起来。

“苏楼主……”柔雅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墨颜回头看了一眼,缩缩脖子,继续吃他的面,苏慕情笑吟吟地站起身来,道:“舒颜,好久不见。”

笑尘居的舒颜头牌,依然娇艳如,看样子是带着侍女出来添购胭脂水粉,她盈盈一笑,对苏慕情行了个礼,道:“我看了许久,还真不敢认呢!苏楼主一向可好?怎么这么久没去笑尘居呢?”

墨颜吃面的速度慢了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苏慕情知道他吃醋了,笑道:“府中事务忙,实难抽身,舒颜姑娘不要怪罪才好。”

哼!事务都分派给手下了,忙个鬼!墨颜愤愤难平,又一阵狼吞虎咽。

舒颜转头看了正吃面的人一眼,觉得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便只顾着与苏慕情寒暄,一张俏脸含情带怯,正要顺水推舟地请苏慕情回去一叙旧情时,墨颜将空碗重重地往桌上一墩,喝道:“老板,再来一碗!”

四座皆惊,被墨颜冒火的双眼扫了一周,又各自低下头去,该干什么干什么,那个可怜的老板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拉面下锅、捞面浇卤,为平息客人的怒火还特意多加了个卤蛋,恭恭敬敬地摆到墨颜跟前。

老虎不发威,你当是病猫啊?!

苏慕情丝毫不为所动,只有那双邃中流转着光彩的眼瞳暴露了他正强忍着大笑的冲动,舒颜却吓白了脸,指着立在她面前的墨颜,尖叫道:“是你!”

算你眼不瞎,墨颜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想打苏慕情的主意,先过我这关。”

舒颜看看他又看看显然不打算插手的苏慕情,见后者对他一径纵容,明白自己没有任何指望了,她后退一步,冷冷道:“不过是个兔儿爷,也有脸……”

“舒颜!”苏慕情厉声喝止,仅两个字就让那美艳女子脸色灰败下来――一向怜香惜玉的苏楼主竟会用那么严厉的语气和她说话,更不用说他眼中如冰一般的森冷绝情了。

舒颜匆匆行了个礼,落荒而逃,苏慕情转向闷不吭声坐回去吃面的墨颜,想起当初沈烟清的告诫,眉毛拧了起来。

若不是因为对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不是他一向有着极佳的自制力,只怕方才已一掌将舒颜送上西天了――她对墨颜的那声辱骂,让他火大得想杀人!

墨颜是那么善良单纯的人,禁不起任何一点恶意与伤害,而他苏慕情,也绝不允许。

不是作为一时兴起的游戏,也不是贪图新鲜有趣的玩物,更不是为发泄欲望的男宠,这只对他一往情的小野猫,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溶入血中肉中,与他不可分离,是足以让他用心珍爱、牵系一生的,伴侣。

“墨颜……”苏慕情低喃道,墨颜咬断面丝,清亮无垢的眸子对上他的,苏慕情心中一热,抚上他的面颊,道,“墨颜,别听她胡说,你不是什么兔儿爷,从来不是。”

墨颜吞下面去,眼中笑意流转,道:“她说错了,我分明是猫儿……唔!”

苏慕情拈起那颗卤蛋塞住他的嘴,顺势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心情一下子爽快起来。

他所心爱的、纯澈如水的小妖精呵……

宣景六年四月初三,苏慕情在一个满是油垢的面摊子前认清了他对小猫妖墨颜的感情,虽然地点有些令人沮丧,不过倒也蛮适合这一对粗神经的恋人。

逛累了,理所当然地让苏慕情抱他回去,当然,以猫的姿态。

舒展了四肢躺在情人怀里,墨颜摊开肚皮,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显然舒服极了。

苏慕情一手抱着他,一手恶劣地揪弄着他的尾巴,让昏昏欲睡的小黑猫蹬着后腿抗议,他低下头,嘴唇轻触墨颜颤动的尖耳朵,道:“不许睡,否则把你的胡子拔下来。”

墨颜立时清醒,两只前爪护住脸,眼睛瞪得溜圆,惹得苏慕情哈哈大笑,知道自己又被耍了的小妖精喵地一声,尖爪子在他衣襟上撕了两道裂口。

苏大公子调笑之余,还是明白适可而止的,也知道恩威并施的道理,顺手买了串冰糖葫芦在墨颜脸前晃动,果然引起了那小馋猫的兴趣,伸着爪子喵喵地叫。

苏慕情摘下一颗红果给他,墨颜用前爪捧住,转着圈啃了一周,黏硬的糖渣沾满两只爪子,连胡子上都挂着几片冰糖,在傍晚的阳光下闪闪发亮,看上去有几分滑稽,他懊恼地叫了一声,伸出舌头舔舔爪子上的糖,发现舔到口水干掉也不可能舔干净之后,小黑猫将最大的一块糖拽了下来,不可避免地沾下几根猫毛,疼得他身体一缩,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了苏慕情一眼。

后者曲起手指弹弹他的头,抱着他在河边蹲下身,掬起清凉的河水,小心翼翼地洗净小猫满脸满爪的糖渣,顺手将那糖葫芦丢掉,买了烤栗子剥开给他,墨颜乐得眯起眼睛,舔舔他的手指以示感激,然后抱着栗子吃得浑然忘我。

旁若无人地抱着猫穿过人潮汹涌的街道,一路上不知惹了多少欲说还休的眼光,卖的小姑娘三三两两地经过,嬉笑着窃窃私语,更有一个胆子大些的小丫头,不由分说将一把半开的芍药塞到苏慕情手上,红着脸转身跑走。

苏慕情在遇到墨颜之前也算扬州有名的风流公子,俊朗的容貌,挺拔的身材以及从容慷慨的气派让他风月场上很吃得开,不过在街头被单纯清秀的小姑娘送,倒是十分新鲜的经验。

“姑娘慢走!”苏慕情几步追了上去,掏出一锭银子给那女子,柔声道,“这一篮若无买主,可否让给在下?”

那女子脸更红了,看看他手里的银锭子,摇着头,讷讷道:“公子有零钱么?奴家找不开。”

“不必找了。”苏慕情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接过那篮,道,“多谢。”

那姑娘还想说什么,苏慕情抽了一串茉莉赠给她,道了声再会,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墨颜攀上苏慕情的肩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仍在发呆的卖姑娘,尾巴不耐烦地扫来扫去,回头咬住苏慕情的手指,背上的毛竖了起来。

吃醋了?苏慕情将他拎下来,掏出丝帕铺在篮子里,将小黑猫放了进去,墨颜蜷起身体,窝在一篮子鲜中,打了两个喷嚏,注意力很快转到草草上,伸出爪子拨来弄去,玩得不亦乐乎。

真是让人怎么看怎么想欺负,苏慕情满足地叹了口气,强忍着连猫带篮子高高地抛起来的冲动,暗中提醒自己来日方长,真把小妖精逗恼了可不好收拾。

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苏大公子心情无比爽快愉悦,提着一篮子与猫,大步流星地回府。

***

回到府中,正好赶上晚膳,小双在大门口巴望了不知多少回,看见苏慕情的时候,一跺脚,嗔道:“公子上哪儿去了?”

派出去的人找遍了扬州上乘的茶楼酒肆,连妓院都找过了,就是没想到苏慕情会在市井之间流连忘返。

“怎么了?”苏慕情跨进门槛,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了?”

“老爷请了几个朋友,就等公子回来了。”小双看到他手里的篮子,惊诧地道,“公子怎么带回来一堆梗?”

小猫顺着手臂爬上肩头,心满意足地舔着毛,苏慕情低头一看,满篮子鲜早被啃得一片瓣也不剩,只留下光秃秃的蕊和枝叶,他面不改色地将篮子交给小双,弹弹墨颜的脑门,道:“牛嚼牡丹,可再加一句猫啃芍药。”

墨颜不服气地支愣起耳朵,亮出尖牙利爪瞪着他,苏慕情正想带回房好好计较一番,苏老爹从宴客厅踱出来,喝道:“儿子!还不快去换了衣服过来,别让你的长辈久等!”

这下想偷偷溜走都不成了,苏慕情施展轻功掠回房,将墨颜放在床上,道:“你陪我一起过去。”

换好衣服,再给变成人的小妖精穿整齐了,带着他一起来到宴客厅。

席间三个看着他长大的叔伯,身边各坐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女,再加上态度分外殷勤的自家老爹,分明是相亲宴。苏慕情暗中叹了口气,一边笑意盈盈向各位长辈寒暄见礼,一边分神观察墨颜的脸色,所幸小妖精生性迟钝,完全没意识到苏家老爹的真正目的。

三位女子,美丽各有千秋,一个沉静温婉,一个大气端庄,一个娇俏活泼,皆是眉目如画的佳人,苏济一边与老友说笑,一边不住地给儿子使眼色――既然儿子不想娶洛家那个,那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宗旨,与好友的女儿结为秦晋岂不美哉?

打着如意算盘的苏老爹几杯老酒下肚,开始滔滔不绝地夸赞自家儿子,并把苏慕情幼年丢人砸锅的事一件件抖落出来显宝兼套近乎,听得苏慕情哭笑不得,倒不在乎人家闺女听了笑话,关键是身边这只竖着耳朵的小猫妖肯定是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看他那忍笑忍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形象已被毁得差不多了。

“爹。”苏慕情终于忍无可忍地出声打断,轻柔的语调带着只有自家人才听得出来的威胁,“有酒无乐,岂不乏味,何不派人去艳红楼请绯雪姑娘来弹琴助兴?”

苏济脸上肌肉抽了抽,立时噤若寒蝉,搛起一块银鱼塞住嘴巴,白胡子翘了起来。

他生气了。墨颜眨了眨眼睛,好奇地转向苏慕情,不明白他提到的绯雪姑娘与苏济是什么关系,而对方给了他一个高莫测的笑容,剥了虾子放在他酱碟里,墨颜只好把疑问拌着虾肉咽回肚里,多吃少开口。

反正明眼人早看出苏家是谁在当家,对面张老伯捋捋胡子,笑呵呵地夸了一番苏慕情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云云,绕了半天弯子,终于谈到他的终身大事――

“贤侄年少英俊,可有意中人?”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他,墨颜更是悄悄屏住了呼息,苏慕情放下酒杯,点头笑道:“晚辈已有共度一生之人。”

不仅三位长辈露出失望的神情,连一旁的苏济也瞪大了眼,惊喜地看着儿子,以为抱孙子有望,一时欣喜,又恢复了豪放健谈的本色,宴客厅里又热闹起来。

最初的震惊过后,墨颜一双桃眼神采全无,避开苏慕情有意无意瞟过来的视线,黯然伤神,胸中堵得呼吸都艰涩了起来。席间推杯过盏、言笑晏晏,气氛一片祥和,唯有他一直无精打采,勉强应和着满座热闹,其实郁闷得想哭。

苏慕情以为他累了,晚宴过后便将客人丢给老爹,找了个借口带着墨颜回房。

换洗之后,苏慕情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顺手将小妖精搂在怀里,抬起他的脸,问:“谁惹我的小宝贝不高兴了?告诉你情哥哥。”

墨颜给了他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在他膝上动了动,低声道:“我要睡了,别搂着我。”

苏慕情被他这一反常态的疏离弄得很扫兴,当下板起脸来,佯怒道:“胆子越来越大了,敢忤逆我?!”

墨颜吓白了脸,乖乖坐在他怀里不再动弹,苏慕情看着他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于心不忍,放柔了声音,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许瞒着我,墨颜。”

小妖精吱吱唔唔地磨唧了半晌,细声细气地问:“你说的……共度一生的人,是谁?”

原来他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这个!苏慕情这才恍然大悟――两个人虽好得蜜里调油,但他从未对墨颜有过任何明确的承诺,这小家伙又天生有些傻气,迟钝得紧,只会一个人胡思乱想,每每钻进牛角尖,还得苏慕情费尽力气将他拎出来才行。

他抬起墨颜的下巴,拇指抚上对方润泽的薄唇,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我怎么会知道?!”墨颜用力挣开他,变成一只猫“嗖”地一声钻进被子里,怎么哄也不肯出来,偏偏苏慕情顽固性子上来,硬是揪住他的尾巴拖将出来,小黑猫委屈得喵喵直叫,尖爪子眼看着抓上苏慕情的手背,又软软地收了回去,抱住头,浑身抖个不停。

苏慕情将他抱在怀里,温语道:“我要共度一生的人,笨得像头猪,无论我怎么暗示也不明白我对他的心,只会暗地里生闷气,暗地里伤心,墨颜,你说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墨颜挣动了几下,气恼地扭过头去,小耳朵一颤一颤,可爱又可怜。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把他绑起来打一顿屁股,又怕他会叫疼,可是不打呢,又实在手痒。”

墨颜伸出前爪轻挠他的手臂,又麻又痒的感觉让苏慕情忍不住笑出声来,突然手臂上一湿,墨颜张口咬了上来,却连皮都没破一点。

苏慕情抚着他光滑如缎的皮毛,声音低沉轻柔得让人酥了骨头:“现在想想,或许我当初就不该救他,也省得到今日让他来乱了我的心――苏慕情何德何能,值得如此钟情不渝?若他愿意,我便用一生厮守,来报答他偷偷爱了我六年。”

墨颜的身体一沉,猛地变成人形扑了上来,苏慕情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激烈,身体被一扑之下,后脑“砰”地撞在床柱上,痛得呲牙咧嘴。

晶亮的眼瞳情如梦,墨颜痴痴地凝着他的眼,不敢置信地问:“你说的……是我?”

苏慕情竟然脸红了,一弹指敲在他头上,低斥道:“除了你还能有谁?!笨蛋!变回猫去,少在这儿气我!”

墨颜一把抱住他,脸在他胸前蹭来蹭去,欣喜万状,喃喃道:“慕情,慕情,我不是在做梦吧?”

一厢情愿的痴缠终于有了回应,让他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苏慕情也笑了,将他抱坐在膝上,啄了啄他的嘴唇,问:“不生气了?”

墨颜已经乐得快要飞上天了,摇头如拨浪鼓:“不生了。”

苏慕情不怀好意地抚上他的腰臀,哑声道:“那,该替我消消火了……”

第十章

天气越来越暖,天色亮得也越来越早,墨颜赖床的习惯是不分季节的,往往要到苏慕情练功结束后,他的回笼觉才算睡个半饱。

而每天早晨苏慕情软硬兼施地叫他起床,也是两人之间必不可少的情趣。

翻了个身,踢开被子,墨颜趿拉着鞋子晃到窗边,聚精会神地朝楼下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矫若游龙的身影,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习完一套剑法,苏慕情收剑入鞘,转头看了看窗口,一道人影飞快地缩回去,不用想也知道那小妖精又要赖皮了。

飞身掠入窗子,墨颜果然还缩在被子里装睡,苏慕情不动声色地俯下身去,拍拍他的脸蛋,问:“看够了?”

长长的睫毛颤了几颤,墨颜悻悻地睁开眼,一脸被抓包的心虚,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看?”

苏慕情故意僵着一张脸,将他往里推了推,在床边坐下,道:“你那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我身上,我就算再皮糙肉厚,也不至于迟钝到那种地步。”

墨颜极其没面子地哼了一声,挑起眼角看他,道:“在下半点内力也无,想偷师武艺那是痴人说梦,苏公子大人大量,不会因为这个怀恨在心吧?”

咦?这小东西居然不怕他了。苏慕情有些惊讶,看来是前夜自己一诉衷情起了作用,墨颜放开了那份忐忑,小爪子开始伸了出来。

虽然心无芥蒂长相厮守正是他要的结果,不过,夫权还是不能不振的――苏慕情找了个比较冠冕堂皇的理由,坚持不肯承认他只是贪看对方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罢了。

思及此,他高高地扬起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墨颜屁股上,低声斥道:“君子坦荡荡,以后想做什么事就老实告诉我,不许偷偷摸摸,更不许瞒着我,听见了么?”

墨颜被训得无话可说,口服心不服地护住被打的部位,桃眼中满是委屈,哼哼唧唧地小声道:“知道了。”

苏慕情一手抚上他温润的面颊,心里闷笑到快抽筋,嘴上开始怀柔安抚,道:“听话,以后不管什么事都要告诉我,我保证不对你发火。”

墨颜乖乖地点头,对苏慕情勾勾手指,意思是有话要说,苏大公子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遵守规定,也不疑有他,欣欣然凑了上去,墨颜却顽皮地笑了,道:“我要打回来。”

说罢,已经一巴掌拍在苏慕情后腰以下,那力道恐怕连只蚊子也打不死,苏慕情有那么片刻的错愕,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邪笑着抓住墨颜的双手,朝他压了过去,威胁道:“小妖精,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呢?”

说罢,便朝他敏感部位呵了过去,墨颜怕痒,开始还呵呵直笑,在底下推挡挣扎,谁知苏慕情存心要痒死他,手上越发不肯饶人,片刻之后,两人的衣衫都被扯开,墨颜满脸通红,笑得喘不过气来,连声喊饶命。

正闹得不可开交,房门砰地一声被踢开,两人同时扭过头去,只见苏济正站在门口,满脸煞气,胡子快翘上天了。

苏慕情看看自家老爹,再看看身子底下那位,忍不住笑了出来――这阵势,活脱脱是被捉奸在床。

墨颜白了一张脸,悄没声息地坐起身来,整整凌乱的衣衫,顺手又替苏慕情系好衣结,不声不响地缩在一边,低下头去。

呼吸声清晰可闻,苏济显然气得不轻,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怒喝道:“畜生!”

苏慕情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安抚地拍拍一动也不敢动的墨颜,然后坦然转向气得浑身发抖的苏老爹,淡淡地道:“气大伤身,请爹坐下说话,小双,奉茶。”

立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小双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将气昏头的老爷拖到桌前坐下,又捧了杯冰糖莲子茶给他降火――因为墨颜喜欢,所以苏慕情房中常备的茶便被换成了冰糖莲子,清淡甘爽的口味老少咸宜,再加上盛怒之下的苏老爷子也顾不上分辨入口的是什么滋味,端起茶杯润了喉咙,一拍桌子,喝道:“小畜生!你可知错?!”

“孩儿听爹爹指教。”苏慕情的声音风清云淡,仿佛闲话家常一般,完全没有大难临头的自觉,墨颜紧张得连呼吸都窒住了,又惊又惧地偷看着苏老爹。

苏济又抿了口茶,捋捋胡子,痛心疾首地道:“慕情啊,你娘去得早,苏家就你这一个儿子,爹爹含辛茹苦把你带大,本以为养了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爹正好放下担子,等着将来给你娶妻纳妾,含饴弄孙,想不到你竟有断袖之癖,有断袖之癖也就罢了,竟然还对一个不情愿的人用强,从小爹是怎么教你的?先生是怎么教你的?就教你恃强凌弱么?!”

苏慕情垮下肩膀,露出“我就知道”的神情,而墨颜,已经被彻底弄懵了。

“爹。”苏慕情柔声道,“爹误会了,我并没有强迫他。”

“没有?”苏老爹吹胡子瞪眼睛,逼问道,“我分明见你压着他不放,没有强迫的话,他怎么会喊‘救命’?”

说罢,又转向目瞪口呆的墨颜,和颜悦色地道:“墨颜贤侄,你不用怕他,告诉苏伯伯,是不是这小子强迫你?我给你做主。”

苏济脾气虽急躁,在江湖上却是人人称赞的侠义之士,儿子断袖固然让他震惊,但现下的重中之重是儿子竟然欺男霸女。

“没有没有。”墨颜拼命摇头,道,“我与慕情……”

“爹。”苏慕情飞快地打断,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茫,问,“爹如此生气,是因为误会我强迫他么?”

苏济沉着脸点点头,苏慕情展颜笑道:“我与墨颜是两情相悦的,爹你可以息怒了。”

苏济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突然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又一拍桌子,力道却小了不少,道:“臭小子,别想蒙混过关,咱们一宗一宗地算。”

苏慕情挑了挑眉,摆出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苏济又看了一眼满脸愧疚的墨颜,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是为了苏家后继有人,他一咬牙,道:“就算两情相悦也不行!一个男人又不能给你传宗接代,将来谁给你养老送终?百年之后,这份家业谁来继承?!”

“谁说不能?”苏慕情语气闲适得让人想打,朝小双一抬下巴,道,“去把孩子抱来,给老爷瞧瞧。”

不消片刻,小双便抱着那个墨颜捡来的婴儿送到苏济面前,对瞠目结舌的老爷子笑道:“老爷您数月不在府里,楼主已经有了小少爷啦。”

那婴儿显然刚被乳娘喂饱,白白嫩嫩的小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伸出手要抓苏济的胡子,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苏济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下意识地伸过手去,让那小东西抓住他的手指,并且含入口中,光秃秃的牙床磨来蹭去,把苏老爷子满腔火气磨得半点也无,嘴角不由自主地挂了一丝笑容。

苏慕情得意地抚着下巴,受之无愧地接受墨颜崇拜的眼神――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与老爷子斗法,自打十八岁归家以来,他就不曾落过下风。

不过,苏老前辈也没有白吃了那么多年咸盐,逗弄了一会婴儿,他突然抬起头来,问:“这是你们的孩子?”

二人对看一眼,一个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一个心虚地低下头,苏济冷哼一声,又问:“男人如何生子?”

苏慕情笑了,笑得心怀叵测,手指拂过墨颜的后颈,朝某个部位一捏,墨颜的身体立时塌了下去,衣服落在床边,他拎起不知所措的小黑猫,悠然道:“爹又错了,他不是男人,是公猫。”

“哐啷”一声,茶杯碎在地上,老爷子面对接二连三的刺激,一口气没喘上来,终于背过气去。

***

苏济年轻的时候也做过不少荒唐事,娶妻之后才有所收敛,自然明白对年轻人不可过多苛求的道理,所以对这个很小就失去了娘亲的儿子,还是相当宽容大度,所幸这孩子聪明过人,文武双全,虽然性格有些不可爱,让他这做老子的时常产生挫败感,但是大体上,就连最挑剔的父母都得赞一句:生子当如是。

没想到他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识人无数,竟然在自家儿子身上看走了眼,这小子根本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主儿!从小到大没让他操什么心,谁知到了真正操心的时候,却发现已为时晚矣,那小畜生的脾性他再清楚不过,坚如顽石,且滑不溜手,还总是一付“我都不愁,你愁什么?”的死样子,让为人爹亲者,只怕还没急死,就先气死了。

苏济醒来时,发现躺在自己床上,天已黑了,他没睁眼,听着房里的呼吸声,平缓的,是那臭小子,窒涩的,是那只小猫妖。

心中的坚持有那么一丝松动,凭良心说,对墨颜他的印象极好,虽然有些拘谨,但从那双澄澈宁静的眼眸,能看出那孩子善良纯稚的天性,又对慕情一往情,只是……唉,苏济强迫自己硬下心肠,不住地提醒自己:莫上了儿子的套,人和妖,注定殊途。

儿子啊,你莫要一时冲动啊……虽然那小子从小到大,好像就没做过什么冲动的事……唔,这也是他不可爱的地方。

苏济翻过身去,继续一边装睡一边思考对策,房中那两个也默不做声,空气似乎都凝结了起来,直到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苏慕情小声道了句:“来了。”

谁来了?苏济咬咬牙,再一坚定决心,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夜风缓缓吹进来,带来熟悉的淡淡馨香,苏济心头一震,猛地睁开眼睛,翻身坐起,失声道:“你……”

艳红楼头牌绯雪,正立在床边,美丽的脸上带着几许焦急,柔情似水地看着他,道:“苏楼主派人送过信去,说你病了想见我。”

好不容易再三巩固的堤防,在那双秋水明眸下,全线溃败。

趁老爹还没反应过来,苏慕情一把拖过不明所以的墨颜,带出房去,还体贴地替他们阖上房门。

一直跑到园里,苏慕情才放开他的手,仰天大笑起来,吓飞了树上的宿鸟。

墨颜也被吓了一跳,或者说他自从被苏老爹撞破奸情就一直是战战兢兢地,看看四下无人,他松了口气,抓住苏慕情的手臂,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慕情!”

苏慕情笑够了,抬起他的下巴印上一吻,安抚道:“别怕,苏慕情绝不辜负墨颜,苍天为证。”

墨颜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忧心忡忡地道:“可是……苏伯伯他……”

苏慕情给了他一个“你且安心”的眼神,又闷笑了几声,在凉亭中坐下,顺手将墨颜揽在膝上,道:“绯雪是爹的红颜知己,认识快一年了,爹一是怕世俗不容,又怕我反对,也没提过为她赎身的事。”

墨颜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苏慕情摘了一朵作势要喂给他,换来一脚踢在小腿上,墨颜抢过他手里的,瞪了他一眼,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太小瞧你情哥哥我了。”苏慕情有些不服气,道,“槐叶楼收集情报的本领是一流的,早在爹在艳红楼为她而与人动武时,他们之间的事就没一件我不知道的。”

然后,他抱着满心好奇的小妖精,大略地讲述了他们相识相知的过程,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补了一句:“看来,英雄救美是我苏家的传统啊。”

墨颜靠在他身上,听得入神,半晌,低叹了一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苏家人都顽固得很,他那老爹不提的话,做儿子的怎么好擅自插手?

大街上传来梆子声,已到三更了。

苏慕情将下巴支在墨颜肩上,眯起眼睛,幽幽道:“我记得我娘弥留之际,对爹说过:将来若遇到合心之人,不要错过。”

墨颜眼眸中漾起薄薄的水气,伸手抱住他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许久,小声说:“我……才断奶没几天,娘就把我从窝里踢出去了……”

苏慕情“卟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的小妖精是在想办法逗他开心么?揉揉墨颜的头发,亲昵道:“幸好我没有错过你。”

墨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发热的脸颊贴上他的,柔声道:“我也是。”

说罢,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把话题又拉回来,问:“那苏伯伯为什么一直没续弦呢?怕你不高兴么?”

苏慕情望着夜空的朗月,道:“是怕我不高兴,但是,他最怕的,还是再一失去所爱。我爹娘山河盟重、恩爱逾恒,我娘身子不好,百般求医问药也无用,我想,自她去了之后,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情爱之事避之唯恐不及,压根儿没动过再娶的念头。”

墨颜吸吸鼻子,抓住苏慕情的袖口压住眼睛,哑声问:“苏伯伯他……”

苏慕情轻轻拍着他的肩背,低叹道:“他也是寂寞。”

墨颜抬起头,痴痴地看着他,不言不语,苏慕情抚上他的脸颊,道:“墨颜,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说这些么?”

墨颜不解,苏慕情笑得勉强,头一在他面前展现出自己的不安,道:“凡人的寿命,不过短短七十年,等我逝去,你该如何是好?”

“虽然我也想对你说:若遇到合心之人,不要错过。”苏慕情地凝视着他,摇头道,“但是,我说不出口。”

他没有娘亲那么温柔体贴,远远没有,他根本无法想象墨颜与别人携手的场面,苏慕情笑得苦涩,只怕那时,纵是死了,也会嫉妒得从坟里跳出来。

墨颜伸手捂住他的嘴,凑上去亲吻他的眼睛,道:“慕情,我虽在修炼之中,却已破戒。”

一想起重逢的那个雨夜,墨颜双颊泛红,接着道:“所以早已断了修仙的念头,纵能修成人形,也不过是留在人间短短几十年,与凡人一样生老病死,正好陪你过完一辈子。”

苏慕情怔了怔,用力将他拥进怀里,像是要嵌入身体似地,力气大得吓人,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喃喃道:“墨颜,墨颜,你是何苦?”

墨颜柔顺地贴着他,一字一句地低声答道:“你值得,我心甘情愿。”

***

四更时分,苏老爷的房中灯火未熄,园中卿卿我我的两个人拂去衣角的夜露,悄悄潜到房门口。

虽说非礼勿视,但是苏慕情敢以苏家的祖坟担保:里面绝对没有非礼的事。

推开门,果然,两个人坐在灯前,相顾无语,满室凄然,见苏慕情和墨颜进来,绯雪垂下眼帘,起身行了个礼,道:“天色不早,贱妾该告辞了。”

“绯雪姑娘留步。”苏慕情摆摆手止住她,道,“说起来还是在下烦劳姑娘赶来一趟,此时更露重,姑娘不妨在府里留宿,省得外人说苏慕情不识礼数。”

绯雪蛾眉轻蹙,为难地看了一眼苏济,后者却避开她的目光,不置一辞。

墨颜跟在苏慕情身后进来,忙回手关上房门,对绯雪抿唇一笑。

叫小厮端来消夜,苏慕情殷勤备置地招呼绯雪坐下用点心,亲切和善的态度让人如沐春风,谈笑间,开始的凝滞气氛已消失无踪。

苏慕情有意无意地把老爹晾在一边,墨颜一边吃点心一边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绯雪则是有些心神不宁,一双美目,总是情不自禁地朝苏济望去。

东拉西扯了不知多久,苏济终于忍无可忍了,虚张声势地一拍桌子,道:“儿子!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慕情绕了半天弯子,就等他这一问,当下开门见山,道:“孩儿只是想为父亲尽些孝道罢了。”

“你少气我几回,我就谢天谢地了。”苏济心里舒坦了些,嘴上仍是气哼哼的。

苏慕情低下头,装出一脸诚恐诚惶,道:“孩儿知错了,孩儿再也不敢了。”

“哦?”苏济有些吃惊,看了一眼墨颜,百思不得其解,疑惑之余,开始顺着套子往里钻,“此话当真?”

苏慕情点点头,道:“孩儿知道自己罪大恶极,无以解赎,若想不再惹父亲生气,唯有带着墨颜远走高飞,父亲才能眼不见心不烦,可是孩儿又怕父亲寂寞,只好在临行之前,选个人陪伴父亲。”

苏济的脑袋“轰”地一声胀了起来,拍案而起,吼道:“我不准!臭小子!你敢诳你爹?!”

为什么不敢?苏慕情继续以退为进,道:“父亲息怒,自母亲去后,父亲顾忌孩儿的感受,不肯续弦,孩儿已是大不孝,请父亲莫再让孩儿良心不安。”

苏济气得胡子乱颤,良久,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苏慕情笑得开怀,开始收网,道:“父亲今年四十八岁,虽然白胡子一把,却还不算老。”

“唔。”苏济干脆捧起茶杯来,爱搭不理。

“长相与孩儿有几分相似,也不算太丑。”

青筋爆了起来。

“有侠义之风,路见不平,拔刀相救,绯雪姑娘想必也感激得很。”

“哼!”不屑中带着三分暗喜。

“虽然人老心不老,喜欢上绯雪姑娘,想把她迎进门也是人之常情。”

“……”

“而且最重要的是,绯雪姑娘也喜欢父亲。”

老脸有几分涨红。

“既两情相悦,又不妨碍别人……”说话间,一只手悄悄在桌下握住墨颜的手。

一双利眼早就发现他们的小动作,咳了一声,欲言又止。

“可是父亲却怕孩儿责备,迟迟不敢向心上人表明。”

苏济放下茶杯,怕再毁了一件上好的青瓷盏。

苏慕情叹了一声,对墨颜挤挤眼,道:“所以,以父亲的脾性,孩儿就是成全,也是难如登天啊……”

……

“你这小混账!”一声雷吼震醒了整个苏府,墨颜忙拉着绯雪躲到门外,屋里,上演了一场父子全武行。

唔,可以说老子教训儿子,也可以说儿子孝敬老子,当然,还可以说,父子两个在进行与众不同的亲情流露。

***

虽是续弦,但是苏府家大业大,该有的排场一样不缺,宾客如云,道贺声不绝于耳,而被喜事冲昏了头的苏老爹,对儿子的事索性睁只眼闭只眼,对墨颜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切。

人逢喜事精神爽,墨颜本来就活泼好动,这下更是闲不住,帮着下人们收拾整理,几乎一整天都不着苏慕情的面,夜里更是一沾枕就睡,苏慕情隐忍了几天,终于在婚宴当天,把那只忙得快忘了他情哥哥的猫儿拖到后园里晒太阳。

客人们都不入内院,一道墙隔开了前面的喧哗,家丁奴仆们全忙得喘不过气来,两人偷了个闲,坐在假山脚下的石凳上,渐渐依偎在一起,墨颜随手把玩着苏慕情腰带上的结,突然将脸贴在他肩上,无声地笑了。

“怎么了?”苏慕情抬起他的脸蛋,轻吻了一下,柔声问,“偷偷笑谁呢,小妖精?”

墨颜摇了摇头,勾住他的肩膀,道:“你一定不记得我们第一见面的情形。”

“哦?”苏慕情被勾起了兴致,“说来听听。”

墨颜澄澈的眸子柔情满溢,道:“那时候你救了我,还帮我包扎伤口,然后,你摸着我背,说我‘皮毛的颜色漆黑如墨’。”

苏慕情微笑,心头一阵暖意流过,这么说起来,小妖精的名字还是自己取的呐,虽然忘了自己有没有说过这句话,但当时那只小猫被放走时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他还是记得的。

谁想到那时的无心之举竟能带给他如此珍贵的报偿?苏慕情捧住墨颜的脸,亲吻他的额头,低声道:“墨颜,谢谢你。”

墨颜皱皱眉,不解地问:“谢我什么?”

苏慕情将他拥入怀中,但笑不语。

谢谢你这六年来的坚持,谢谢你出现在我面前,谢谢你始终如一地,爱着我。

晚宴过后,府里请来的戏班子上场献艺,客人们全被安排了过去。

苏慕情没去凑那热闹,找了个借口便匆匆回房了。

他不通音律,然而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的小妖精喝醉了。

墨颜从没喝过酒,这府里迎亲,大喜的日子不喝不尽兴,苏慕情也就由他高兴,谁想到那只贪杯的猫儿酒量浅得丢人,才喝了几杯就醉眼朦胧地直往他身上靠,俊美的面容红潮满布,半开半闭的桃眼柔媚多情,气息中混杂着酒香与淡淡的果香,柔柔地拂过腮边,让人心猿意马。

真像一块诱人的香糕,让人垂涎欲滴。苏慕情忍了又忍,终于熬到宴席散去,他便拥着墨颜匆匆回房,砰地一声甩上门,猴急地将晕头转向的小妖精抱了起来,大步朝内室走去。

烛影低垂,绮罗帐暖,竟也有洞房烛夜的错觉,墨颜摊开手脚躺在床上,看着苏慕情一件件解去自己的衣服,咯咯笑了,低声道:“我是不是喝醉了,浑身软绵绵的,好像要飘起来。”

苏慕情解去自己的衣服,精壮的身体覆上墨颜,一手探入他的衣襟,那小妖精低叹一声,伸手抚上他的胸膛,脸上带着如梦似幻的笑容,浑然不知自己大胆的调情激得身上那人欲火更炽。

苏慕情呻吟一声,美味当前,不吃是傻子。

几下扯掉墨颜身上碍事的衣服,丢在床下,赤裸的躯体紧贴在一起,不住地磨蹭着发烫的肌肤,双手在他身上游移抚弄,不断挑起对方的热情,墨颜喝酒壮了胆,也有样学样,搂着他的腰背,一双手不安分地摸来抚去,低低地喘息着。

苏慕情额角渗出汗水,忍得分外辛苦,小心地给爱人进行了足够的润滑,一手托起他的腰,将自己灼热的欲望挺身刺入,墨颜低叫一声,双腿环上他的腰,随着他狂野的抽动纵情燃烧起来……

云雨稍歇,墨颜枕在苏慕情肩上,黑发披散下来,与他的纠结缠绕,难舍难分,苏慕情抚着他的后颈,时不时低头交换一个亲吻,浓情蜜意尽在不言中。

墨颜抬眼看看苏慕情,欲言又止,犹豫再三,终于心一横,将头埋入他的肩窝,闭上眼唤了声:“情哥哥……”

苏慕情似乎被呛了一下,挑起他的下巴,稀奇地问:“墨颜,你吃错药了?”

墨颜满脸通红,抬腿踢了他一脚,气咻咻地翻过身去,拉起锦被蒙住头。

害羞了!苏慕情闷笑到快内伤,手脚并用地将墨颜从被子里挖出来,扳住他的脸,命令道:“再叫一声。”

墨颜死活不肯,像只猫似地缠抱住他不放,苏慕情搂住他,满足地叹了口气,道:“墨颜,你听好,我只说一。”

墨颜抬起头来,脉脉含情地看着他,苏慕情脸颊又一阵发热,低声道:“我爱你。”

墨颜浑身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惊道:“你说什么?”

苏慕情重复了一遍:“我爱你,墨颜。”

墨颜呆呆地看了他半晌,突然道:“噗……你说了两!”

小妖精开始学会吃他豆腐了?!苏慕情挑挑眉,一翻身将墨颜压在下面,色眯眯地笑道:“那,我们今晚做几呢,小墨颜?”

墨颜弓起身体,媚眼如丝,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帐内再度风光无限。

炽热中依稀回忆起六年前,四目相接,情丝纠结,风乍起,无酒也微醺,醉颜红。

番外 院月明

夜凉如水,清朗的月色透过参差的枝叶,投下点点晃动的光斑,流萤飞舞,塘中芙蓉开得正盛,幽香怡人,一只小黑猫在柔软的草地上翻来滚去,一边吸取月光的精华一边与草间的虫儿嬉戏追逐,玩得浑然忘我。

月上中天,远传来打更的声音,夜已,苏慕情还没有回来。

墨颜玩累了,趴在池塘边的卵石路上,对着一朵摇曳生姿的荷发起呆来,尾巴还不忘甩来甩去地趋赶蚊虫。

虽然变成人形是一个弱冠之年的男子,不过以他身为猫的年纪以及在人间的阅历来看,墨颜的心性与见识,有的时候仍是孩子气十足。

那朵将开未开的荷被月光罩上一层淡淡的白纱,在温柔的夜风中微微颤动着,不知过了多久,瓣尖吐出缕缕白烟,慢慢凝合成一个三寸高的人形,墨颜瞪大了眼睛,仰起头来,试着伸出爪子,却见那小人儿身形一荡,飘了开去,轻声说:“墨颜,吾乃荷仙子,今日特来点化你的命中姻缘。”

明明是个小精嘛,口气还挺大,墨颜呲呲牙,回道:“我的命中之人自然是苏慕情,用不着你点化。”

小仙子摇摇手,道:“不对不对,你哪里配得上他?你的天命姻缘,名字叫小桃。”

“啥?”墨颜支愣起耳朵,后背的毛竖了起来,不服气地坐起来,“我哪里配不上他?”

小仙子叉起腰,反问:“你会相夫教子,传宗接代么?”

喵?墨颜缩了缩脖子。

“你会裁衣纳被,缝袄制鞋么?”

喵!身上的毛伏了下去。

“你会烹调膳食,洗手做羹汤么?”

喵――小黑猫趴了下去。

“你会吟诗作赋,弹琴下棋么?”

喵……小黑猫头顶上阴云密布,郁结沉沉,小仙子乘胜追击,又道:“总之,你又笨、又黏人、又不擅家事,除了能逗他一笑之外,简直一无是,哎呀呀,你没救了。”

墨颜被打击得四脚发软,脑袋一阵阵眩晕,视线也朦胧起来,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抱了起来,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墨颜一激灵,蓦然清醒,才发现自己正被苏慕情捧在手里,他忙回头那看那小仙子,却只见那朵荷俏生生地立在原,瓣半开半阖,吐出缕缕幽香。

抬起前爪揉了揉眼,不确定方才是做梦还是真有仙子下凡来,墨颜喵喵叫着,在苏慕情颈侧蹭了蹭鼻尖,伸爪要够那朵荷,苏慕情会意,摘下递给他,问:“喜欢么?”

谁喜欢啊?墨颜眯起眼睛,趴在苏慕情怀里,拨开瓣,没有找到小仙子之后,他咕噜了几声,将儿一爪子拍烂,丢了下去,苏慕情弹弹他的脑门,笑道:“淘气!”

打了个呵欠,墨颜抓着苏慕情的衣襟舒展了四脚,尾巴舒服地扫来扫去,苏慕情将他抱回房里,试了试水温,将手中的小黑猫丢进铜盆,仔细地为他洗了澡,用布巾擦干,放在床上。

自从某发现为猫洗澡的乐趣之后,苏慕情就坚持让墨颜每天变成猫形再入浴盆,由自己来享受逗弄这只小宠物的情趣。

墨颜原本是乐得相与的,只是今夜受了荷的刺激,分外敏感,洗完之后一边趴在枕上理顺身上的毛一边暗自思忖:自己对于苏慕情,是不是只有闲时逗来开心的用?

苏慕情换洗完毕,见那只猫儿还蜷在床上发呆,保持着恍恍惚惚的梦游状态,不由得起了逗弄之心,猛地将墨颜高高地抛起来,又接住,然后在尖利的猫叫声中,再一抛起。

墨颜被抛得头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吹胡子瞪眼,一爪子抓了过来,只听“嗤啦”一声,苏慕情的袖子被扯了个口子,小猫巴住他手腕,张口便咬了下去。

自打与这只猫在一起,苏慕情身上的牙印就没断过,也不在乎多一,何况那小妖精咬归咬,每都是做做样子,留下几个浅印,连皮都咬不破。

他玩够了,解衣就寝,将小猫放在胸前,道:“明天没什么事,带你出去玩一天,愿意么?”

墨颜的性子贪玩好动,听到这消息本该欣喜雀跃的,可是不巧他正在胡思乱想,所以很反常地平静,苏慕情左看右看,见他仍是一脸呆相,思绪早不知飞到了几重天,不能忍受自己被忽略的苏大楼主不高兴了,手指轻拂猫儿的后颈,语气中含着隐隐的威胁:“墨颜,说话。”

墨颜翻了个身变成人形,撑起上身,桃眼波光闪动,问:“我去做消夜给你吃,好不好?”

“不好。”苏慕情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自从那碗乌龙的大补汤让他被南宫凝笑话之后,墨颜便被严令禁止接近厨房重地。

墨颜有些沮丧,很快又打起精神,手臂圈住苏慕情的腰身,道:“方才抓破了你的衣服,我去补好它。”

“不用。”苏慕情玩味地看着他,面无表情,“我不穿打补丁的衣服。”

墨颜脸皮僵了一下,抓抓头,不死心地凑近了些,道:“我要学琴,弹给你听。”

“免了。”苏慕情看出些苗头,好笑地伸手捏一捏对方的鼻子,“你情哥哥不通音律,弹给我听还不如弹给一头牛。”

“啊?”墨颜被打击得彻底,没精打采地趴在一边,拉过枕头盖住头。

一碰上不顺心的事就往犄角旮旯里钻,这可不是好习惯,苏慕情捞起一缕黑发,轻轻扯动,笑道:“你那颗脑袋里又想什么不正经的东西了?从实招来。”

墨颜推开枕头,长叹一声,低声道:“我想当一个对你有用的人。”

苏慕情敛了笑容,摸了摸他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没发烧呀,这又是抽着哪根筋了?”

墨颜正在百般烦恼中,面前这人非但不会排忧解难,还落井下石地出言戏弄,心头不由得无名火起,他一把推开苏慕情,扯开被单盖住头,不意外地听到几声闷笑,苏慕情从后面压住他,下巴磨蹭着他的肩膀,道:“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脑袋原本就不灵光,还是别想太多为好。”

这叫什么话?!墨颜气得头皮发炸,嗤溜一声变回猫身,钻进枕头底下,任苏慕情怎么哄也不肯出来。

***

“小桃?”沈烟清略一思索,道,“府中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苏慕情皱皱眉,道:“难道是外面的人?”

早晨趁小黑猫睡得迷迷糊糊,苏慕情连哄带骗地把他拖出来,并挑弄得他变成人形,压住享用了一番,顺便三问两问就把话套了出来,才知道那小笨蛋又在自寻烦恼了。

“楼主既然怕他心神不安,为何不与他说清楚呢?”沈烟清对墨颜是真心喜爱,为他操了不少心――苏慕情的性子做朋友无可挑剔,做情人就有些恶劣了,看那小猫患得患失的样子就知道。

“看他一个人钻牛角尖的样子也蛮有趣的。”苏慕情笑得开怀,懒洋洋地倚着窗框,沈烟清摇摇头,从窗口向下望,只见两只猫儿正在似锦的中嬉戏玩耍,一黑一白,煞是有趣,苏慕情也看到了,顺手拿了个线团丢下去,问:“哪儿来的白猫?”

“双丫头养的吧?”沈烟清也不太确定,叫过一个小丫环来问,得知那猫儿确实是小双所养,而且取名叫小桃。

苏慕情脸色变了,沈烟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便一纵身穿窗而出,朝那两只猫掠去。

沈烟清支肘趴在窗台上,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明明在意,还那么嘴硬。”

本来昨夜苏慕情提出要带他出去玩,可是墨颜为了敦促自己脱离除了吃喝玩什么也不会的废物形象,硬是咬着牙拒绝了,弄得苏大楼主很没面子,不仅早晨狠狠地惩罚了墨颜,而且还逼着他答应了附加条件:没有苏慕情的允许,不得擅自变成人形。

――这一命令可谓霸道透顶,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防那个什么小桃,不过苏大公子机关算尽,百密一疏,却没想到小桃是一只猫。

墨颜叼着一包籽,在假山前找了块空地,用前爪刨出一个个小坑,小桃跟前跟后,时不时凑上去蹭蹭他的后颈,两只猫儿不一会便挤在一,状似亲密无间,看得苏大楼主很是火大。

至于墨颜,还没意识到某人已经打翻了醋坛子,仍在依着猫类的本能与新朋友推来挤去地交流感情,对这只柔顺妩媚的小白猫他还是颇有好感的,虽然与对苏慕情的爱恋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这么一只漂亮又乖巧的小母猫对你百依百顺,任谁都会觉得飘飘然。

保护弱小是所有生灵的本能,不管他是男的还是公的,墨颜也不例外,面对苏慕情时被压抑得很彻底的保护欲正最大限度地膨胀,不可讳言,那个男人强悍到总是让人产生挫败感,在他面前总会不由自主地服从,连违逆他都做不到,更不用说想帮助他、保护他了。

恐怕苏慕情知道自己这念头会笑岔气,而且八成会丢过来一句“不自量力”吧!

墨颜两只耳朵颤了几颤,冷不防被一只大手从颈后拎了起来,他惊叫了一声,嘴里的小布包掉了下来,下意识地伸出爪子,却对上苏慕情幽冷凝的双眼。

薄唇勾出淡淡的笑意,苏慕情看了一眼脚边的白猫,温柔的语调让人大夏天也会起鸡皮疙瘩――

“墨颜,看来你的桃运来了,用不用哥哥教你几招?”

墨颜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他:什么桃运?

他那付呆相看在苏慕情眼里,变成了心虚的神态,苏大楼主火烧得更旺,又不屑承认自己在吃一只小白猫的醋,不由分说地将墨颜拎回房中,打算一整天的时间来好好调教。

***

墨颜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挑亮了灯盏,趴在桌边乱翻一本诗文,时不时偷眼瞄一下正在批阅卷宗的苏慕情。

自打那天莫名地发了一通脾气之后,苏慕情对他的要求换成:没有允许不得擅自变成猫。

而且还要求他时时刻刻都待在苏慕情眼皮子底下,像个被先生严加看管的小学童似地,出去喘口气都要报备。

奇怪了,苏慕情是怎么了?

“关心则乱。”某听了他诉苦之后,沈大哥笑眯眯地下了结论,又拍拍他的肩,“这样也好,墨颜,你不是一直想帮他么?”

是啊,虽然怎么看都是帮不上忙的样子,墨颜继续翻书,用淡色朱砂划出不认识的字,准备等苏慕情忙完了公事再向他请教。

他道行浅,修炼成人后也没多少阅历,斗大的字不识几升,还是溜到村里私塾去听先生讲了几回之乎者也,才不至于变成睁眼瞎子。

“墨颜,研墨。”苏慕情头也不抬地招呼他,墨颜放下书本,忍不住笑了起来,惹来一记轻拍落在屁股上,苏慕情也意识这小妖精的名字有趣,拉他到身侧,问:“在书房憋着无聊么?”

墨颜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道:“我总希望……你有用得着我的时候。”

苏慕情闻言一怔,盯着他的脸,皱眉道:“怎么了?又胡思乱想了是不是?”

“没有。”墨颜嘴硬着不承认,语气带着羡慕,“我想像沈大哥那样,什么都会,这样就能帮到你了。”

“像烟清那样?”苏慕情忍俊不禁,“那我还要你做什么?笨蛋,想出去玩的话跟你情哥哥说几句好听的,我带你去不好么?”

墨颜一梗脖子,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用哄我。”

苏慕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模样是大人,可是这心智脾气,都还嫩得很呐。”

墨颜忍住想把砚台砸在他脸上的冲动,挤出一个笑容,转身要走,苏慕情一把将他拉回来,笑道:“生气了?”

“没有。”墨颜闷声闷气地答道,苏慕情将他拉坐在膝上,道:“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墨颜,我从未嫌弃过你,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岂不是轻贱我对你的心意?”

墨颜摇头如拨郎鼓,难为情地道:“我什么也不会,一点用也没有,又总是缠着你带我去玩,耗费你的功夫。”

苏慕情一屈指弹在他头上,道:“所以你想学琴认字?想变成才子么?”

墨颜不解地看着他,又换来一个爆栗,苏慕情骂道:“真是笨得不透气!我若喜欢烟清那样的六年前就喜欢上了,还轮得着你现在来气我?!”

墨颜被骂得哑口无言,本能地想伸手抓他,却想起自己还是人形,抓也是白抓。

“墨颜,你还不明白么?”苏慕情叹了口气,道,“我喜欢你,你对我的情意就是最大的福祉,说什么要帮我,你啊……平安健康地陪在我身边,一辈子过去,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墨颜瞪大了眼睛,不敢想象苏慕情会说出这样的柔言软语,以那人平时只会调戏逗弄他的恶劣性子,说出这番话怕也是极为不惯了。

“不许傻笑!”苏慕情脸上泛起不自在的晕红,捏住墨颜的脸蛋,揉了几下,墨颜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巴快裂到耳朵后,他欣喜地抱住苏慕情的颈项,道:“那,我经常缠着你,你会烦么?”

“不会。”苏慕情打蛇随棒上,“你是不是又想出去玩了?”

墨颜双眼发亮,拼命点头,苏慕情笑得像偷了鸡的狐狸,抚上他的头发――

“先把耳朵变出来,让我玩弄一下再说。”

夜已,月正明,知情识意的人就在身边,夫复何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