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同人]野百合也有春天 苏特
(1)
万法皆自然。
当华丽无双的儒门龙首登门豁然之境,摇着紫扇叹息好友汝之居所真是千百年来不变其寒酸小气啊,修道人低眉敛目的如此回答。
而后,不论龙宿如何吐槽,剑子皆以这五个字作为回答。
万法皆自然,背后的含义,无非是没钱二字。
没钱,置不起像样的家具,只好自然,任其自然。所以豁然之境连大门都省去了,反正值钱的行当全背在剑子身上,一把紫金箫,一柄古尘剑。人走楼空后,剩下的什么石桌石凳草草,小偷进来了要哭的。
没钱,不能到蹭吃蹭喝的时候,只好自然,任其自然。道教先天在暂时藏身的某个寒酸小破屋里啃啃馒头,配点咸菜,喝两口白开水,然后走到在他家野生野长的苹果树下,摘两个下来,洗洗咬下去,顺便怀念一下疏楼西风的美酒佳肴――虽说修道人不应贪图享受,但不得不承认那人真是学无不精,厨艺没话说啊。
可是……好久不曾尝过龙宿的手艺了。
剑子咬着又小又酸的苹果,感怀万千。
此时的龙宿,卧在他那一堆华丽的白锦之上,吞云吐雾。
昔日阴川蝴蝶君有著名的“水果论”,龙宿与剑子闲来相对吐槽之时,也曾感叹。
“好友,汝认为何种水果与吾相配?”
“耶,以龙宿丰姿,水果实在是不适合拿来形容你。”
“哦?那剑子认为世上适合形容吾之物为何呢?”
“依我之见,唯有华丽无双,尊贵无双的中魁首方能形容龙宿一二。”
“哈。”龙宿轻笑,“中魁首?”
那是何种?牡丹?芍药?
剑子薄唇微启,吐出三个字:“鸡冠。”
龙宿握着烟管的手抖了一下,却是脸上笑容不变:“剑子汝之形容,真是令吾惊喜啊。礼尚往来,在吾心中,剑子也可用一种来形容。”
料来不会有什么好言语,不过心下也知道龙宿是口舌上不肯吃亏的人,剑子含笑:“且听好友高论。”
“哈哈,好友汝自然是萦白胜雪,飘然出世,不生温室之中,不摧疾风之下的――野百合。”
……
鸡冠对野百合……两人心中暗自对比了一下,不约而同的寒了一下。
想起当初那番吐槽,龙宿忍不住脸上浮出笑意。虽然用野百合来形容剑子是存心气他,但是那句“萦白胜雪,飘然出世,不生温室之中,不摧疾风之下”却是他的真心话。
天下再无第二人,当得起这句话。
千百年来的情意,默契之交,笑谈风云,琴箫合鸣,却也有挥剑相向的心痛时,也有被他拐被他害气到吐血咬被角的郁闷时。如今一切都已过去,对那人的气愤怨恨,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消散,心心念念的,是怎么找也找不到他的担心与牵挂。
夭寿哦……自己每晚都在宫灯帷吹冷风,当真以为他喜欢夜观星象?都快变成望妻石了的说,剑子怎么还不出现在小径尽头呢?宁暗血辩的事自己都不与他计较了,不过是要剑子为了致歉,提了一个很小很小很小的条件而已……这腹黑小气鬼居然就给他躲了个不见人影!
让吾抓到汝,不咬汝两口,难消吾心头之恨!
困意上涌,龙宿以扇掩面,打了个哈欠,却还是舍不得回去睡。
“主人,夜已,还不就寝么?”贴心的仙凤又暖了一壶酒端上来,细声询问。
龙宿无言摇头,只是端了一只酒杯在手中,闭目刚置于唇边,忽然睁开眼睛:“贵客来临,凤仙,备茶。”
“四书五经入庭训,儒行月令记燕居,所谓礼仪者,学之端也。”一道华光闪过,楚君仪翩翩而来。
“教母。”龙宿起身,“此前来,可是有好消息带来?”
“抱歉,龙宿,对付夜重生之法,公法庭尚未研制出来。”
“那么,吾当初提的第二个条件呢?”
楚君仪面露愧色:“这个……剑子的下落,也还没有头绪。”
龙宿面色一沉:“以公法庭之力,要找一个人,这么难?”
“龙宿,要找一个人不难,可是此人若存心躲避,却是难上加难。何况你也知道,公法庭所要理的事务多,不可能全心全意替你找寻剑子仙迹的下落。”
龙宿不悦道:“那今日教母前来,所为何事?”
所提的条件,一个都没做到,难不成是来找他喝茶叙旧的?
“龙宿啊,你聪明一世,何以糊涂一时呢?要找剑子的下落,唯有两个人或知一二。你何不去问问素还真和佛剑分说呢?”
龙宿一愣:“他们知道?”
“剑子仙迹虽避世不出,但以他之性格,不可能完全不关心中原之事。以你的智慧,难道猜不出会和他保持联系的,除了佛剑分说和素还真,还会有谁?”
龙宿眉头一皱,心下豁然――不由暗骂素还真果然是只老狐狸,面对他多旁敲侧击的打探剑子下落,均不动声色的装傻充愣言语混过。
哼,果真是清香白莲腹中黑啊,难怪会和剑子这么合得来!
思及此,龙宿微微一笑:“多谢教母点破,吾知道该如何做了。”
楚君仪亦微笑道:“龙宿是身在此山中,才会云不知啊。对了,我今日此来,是要提醒你,夜重生已知你将邪之刀交出,你要小心。”
“无妨,反正邪之刀对付他也无效。”
“既然你早有准备,那我就告辞了。”
“好走,不送。”龙宿回身拂袖,心里暗道,汝这来,无非是要吾去找素还真的晦气,公法庭也算转移了一件麻烦吧。
至于剑子的下落,去找佛剑问,那无疑是端着面皮去领教佛剑的“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罢了罢了,柿子拣软的捏,仗着自己与素还真多少算来有了些交情,龙宿当下决定,明日一早就启程去琉璃仙境。
现在么,自然是赶紧去睡觉,顺便做个珍珠粉面膜,最近眠浅梦多,黑眼圈都出来了……真是有违他华丽之名啊……
剑子……汝给吾等着!
哼!
(2)
琉璃仙境之中,素还真起床之后,照了照镜子,自觉今日看起来比昨日脸又瘦了几分,小心翼翼收好屈管家替他买来的瘦脸面膜,随手抓起桌面上装炒瓜子的竹筒,慢悠悠的晃出了房间。
刚走到后院,就看到某位最近江湖上盛传正藏龙的先天,喝着他的茶,吃着他的糕点,像个主人般的伸手招呼他:“素贤人,早啊。”
“剑子先生来了啊……”素闲人眼皮抖了一下,想必是又穷到揭不开锅了吧?真是……好好的疏楼西风任你蹭吃蹭喝不去,非要躲到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藏龙――难道不知道某人为了找你,连公法庭之力都动用出来了?
“今日吾见天气不错,出来走走。好久不曾来琉璃仙境了,素贤人你家草都长得不错啊,想必重新装修了不少钱吧?”剑子脸色不变,装作没看到某人带着几分忍耐的神色,也装作忘了自己正是把琉璃仙境给炸到一片狼藉的罪魁祸首,伸手给素还真倒了一杯茶。
素还真坐下,微笑:“好说,多亏了龙首出手大方,这琉璃仙境的装修费,可都是儒门天下赞助的啊。”
说起来,还真有些觉得对不住龙宿。当初琉璃仙境大爆炸,他表面上是说刀剑无眼,实际上是心痛到滴血。只是他也知道,这笔装修费,若找剑子或找佛剑要……豁然之境和不解岩,赔给他他也看不上啊!
还是龙宿有担当,一听说是剑子造的孽,二话不说就派人送来了丰厚的装修费。唉,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帮剑子骗龙宿啊……
剑子一听口风不对,连忙岔开话题:“话说此龙宿重出江湖,看起来是有心向正道靠拢,也算可喜可贺啊。”
“这么说的话,剑子前辈就不该这么消极避世,作壁上观啊。”前辈你就该伸出你的正义之爪,加把劲把某人更加大力的拉过来啊!
“唉,吾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剑子一声长叹,咳嗽两声,用事实证明他旧伤未愈,功力大失,实在是担不起素贤人这声“前辈”。
“两位是千百年来的至交好友,哪来的隔夜仇……”哼,当初那人跑去混黑社会,差点要了你的命,你都能事后主动过去言和。如今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使得你避他如蛇蝎?
剑子有苦说不出,只好喝茶。回想起那日某人厚颜无耻提出来的条件,他就想当场把桌子给掀了。好啦,他知道弄丢宁暗血辩是他不对,他也是诚心去道歉的,可是龙宿,得饶人且饶人,这么多年吾都给你装傻装过来了,你就非要一时脑子发热,提出那种条件?!
若不是功力不济,他早就一拂尘过去,当场把那人扫成猪头了!
素还真喝了一口茶,正要再开口,只见剑子脸色忽然一变,“咻”的一声就化光遁了,对面坐位上顿时只剩了一团空气。
他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闪,一道紫光破空而下,却是华丽无双的儒门龙首登门造访了。
“素贤人,久未见面,汝别来无恙否?”
素还真背后一身冷汗,心道剑子前辈果然是先天高人,感应力,行动力都不是盖的。这疏楼龙宿连出场诗号都省了,直接就杀上琉璃仙境了,居然也能给他逃掉。
“原来是龙首大人。”素还真连忙起身让座,一眼瞟到对面石桌上还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汗了一下,幸亏屈管家有眼色,不动声色的上前把某人留下的证据收了,换了一杯热茶上来。
龙宿似乎并未留意到素还真一个人摆两杯茶在桌上有多么诡异,坐下端起茶杯,紫扇掩面,微微一笑:“吾今日来访,素贤人该是知道所为何事吧?”
“龙宿先生请明言。”想要拐我,没这么容易!
“一句话,吾要剑子的下落。”
素还真捧着茶杯,这种语气,这种态度……看来龙宿是知道自己与剑子一直有联系,前来兴师问罪了。
“这个,不是素某不给前辈行方便,实在是剑子前辈再三交代,不能将他的行迹泄漏与任何人啊。”
龙宿冷冷一笑:“是么?那琉璃仙境的装修费……”
“啊,前辈,有话好说。来,我们入房里详谈。”
入了房间,换了一壶热茶上来,两人重新坐定。
“素还真,汝肯告知吾剑子的下落了么?”一坐定,龙宿便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素某一诺重千金,答应过剑子前辈之事便会做到,岂是背信之人?”素还真一脸大气凛然,龙宿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正要发作,却听素还真语锋一转,“不过,就算前辈找不到剑子前辈的隐身之,总有办法引得他自动现身吧?”
“嗯?”龙宿一愣,“什么办法?”
能把那小气腹黑鬼引出来自动见他,素还真,吾还真不信汝有此等妙计!
“简单。譬如说,若是儒门龙首大喜之日,以龙宿先生与剑子前辈的交情,何愁他不出来道声喜呢?”素还真喝着茶,慢慢的说。
“吾要迎娶剑子,恐怕他更不会出来见吾吧?”
“哎呀,谁说要你去迎娶剑子前辈啊!”素还真一口茶差点喷出,心道这龙宿也是个有名的聪明人,怎么遇上剑子的事,就单纯白目至此?“我的意思是,龙首大人可以借大婚之名,将剑子前辈引出来啊!”
龙宿这才明白过来素还真的意思,一不小心将自己暗藏心底已久的心事给泄漏出来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了,干脆就直话直说了:“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不如这样,素贤人汝就帮人帮到底,索性儒门天下与琉璃仙境结亲。这等轰动武林的大事,不信剑子还能沉得住气不出来!”
“什么!”素还真闻言差点跳起来,卖谁也不能卖了他自己啊……“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什么不行?吾堂堂儒门龙首娶亲,岂能随便?要结亲也要同汝琉璃仙境结亲,才配得上华丽无双的吾么!”
素还真满脸黑线:“你只要撑面子,何不考虑迎娶佛剑分说前辈……”
龙宿面色一变,素还真急忙改口:“这样吧,谈无欲或者叶小钗,龙宿先生随便挑一个如何?反正他们也算是琉璃仙境的人。”
龙宿面色稍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便,吾明日来下聘礼,三日后发帖昭告天下――发给剑子的喜帖就麻烦素贤人代吾转送了。”
“吾知道了……”
“还有,吾送至琉璃仙境的聘礼,汝可拣汝喜欢的,留下几样。其余的,是给吾家剑子的。”
素还真低头一思索,觉得这桩交易不亏本。以儒门天下的财力,想必聘礼颇丰。到时候自己随便挑几样最值钱的,琉璃仙境几百年的开支都出来了……至于究竟是卖师弟还是卖小钗,素还真决定留待晚上再思考。
(3)
话说剑子凭着自己敏锐的感知力(尤其是针对某龙),险险的躲过了龙宿,赶回到自己藏身之时,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顺步走到厨房,揭起锅盖看了一眼。
还剩小半昨晚没吃完的炒饭,想必已经捂坏了,吃不得了。
剑子长叹一声,纵使舍不得,也只能端着锅子出去倒掉。于是有些后悔走得太急,忘了先去素还真家的厨房看看,有些什么可吃的打包回来也好啊。
连炒瓜子也忘了抓两把带走……剑子在懊悔之余,又庆幸的想还好已经吃了好几块素还真亲手做的莲子糕,今日应该可以撑过去了。
盘腿坐到床上,调养生息,运功打坐,剑子心里一边想着,不知道屋后菜园子里种的那几只番薯,明天可不可以挖出来吃了……
这日,正为了凭空冒出来的私生子事件而焦头烂额的某佛门暴力美人佛剑分说,突兀的接到了两张喜帖。而前来送喜帖的日才子素贤人素还真,破天荒的没有和他拉扯几句有关天下大事的废话,只是急急忙忙丢下一句:“拜托前辈将另一张喜帖转交与剑子前辈,告辞。”话音未落,人已经“嗖”一声没了影。
佛剑疑惑的看向手中,看到那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疏楼龙宿,佛剑面上滑过三道黑线。再看下去,黑线越滑越多。
这……儒门天下和琉璃仙境结亲……这是唱的哪出?
换句话说,龙宿他不想活了是吧?!
沉默了一阵,佛剑还是决定动身前往剑子居住的小破屋。
佛剑来找剑子之时,剑子正在自家后院里挖番薯。
“咦,佛剑你怎么来了?”乍见好友不期而至,剑子有些吃惊,“等我去洗个手,你先到屋子里坐着喝口茶吧――啊,忘了我家没有茶,你自己倒杯白开水吧。”
佛剑默默的转身走进屋内,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边喝边考虑措辞。
待到剑子洗完手回屋,佛剑已经喝完三杯白开水了。剑子在他对面坐下,佛剑思索了半天,还是不知如何开口,干脆将喜帖丢到剑子面前:“你看。”
剑子愣了愣,拿起那张喜帖。三秒钟后,佛剑听到了仿佛从地狱传来一般的低笑声。
“呵呵呵……原来是龙宿大喜啊,真是的,居然瞒得这样密不透风……”
手抖……那张大红喜帖瞬间在剑子指间化成了片片纸屑。剑子大感尴尬,佛剑只是默默的起身倒了杯水入剑子杯中,往他面前一推:“喝水。”
剑子一仰脖子,一气喝干了一杯开水,只觉得口渴得难受。
“龙宿成亲,你去不去?”
“啪!”的一声脆响,可怜的杯子又遭了无妄之灾,粉身碎骨在某先天手中。
“啊哈,这个,吾挖番薯挖得过力了,连抓个杯子都掌握不好力度。”剑子干笑两声,那笑声怎么听怎么寒。
龙宿,你……你有本事!说什么要与我退隐江湖,逍遥醉卧,当初厚着脸皮提条件,要我这个那个又那个这个……末了你就拿了张喜帖来给我!
好……你好!
一把抓起佛剑面前的茶杯,剑子灌下去一大口凉水,咽下满嘴的苦涩。
既然你要成亲了,那我也没必要躲着你不见面了。与琉璃仙境结亲么?我倒真是没看出来,你何时与素还真勾搭上了!
难怪你肯那么大方,全权负责了琉璃仙境的装修费!
佛剑沉默不言,剑子一气又喝光了一杯水,最后还是率先打破寂静。
“既然是龙宿大喜之日,少不得要前去凑个热闹了。对了佛剑,你准备了什么贺礼?”
佛剑淡然道:“挖两个番薯过去就成了。”
“……”
“剑子你呢?”
“吾也挖两个番薯过去好了……”
两个都是身外无物的苦修之人,互相望了一眼,佛剑站起身来:“既然如此,吾就告辞了。剑子你记得多挖几个番薯,后日分我一半即可。”
“吾明白。”
“剑子……”
“何事?”
“手麦抖……你只剩下这个杯子了。”
()
近年来江湖一直不太平,以素还真素贤人为代表的中原武林,为了争地盘,为了拼家小,大家都忙着打打杀杀,镇日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随便死他个千八百人的是家常便饭,成天习惯于参加各种各样的吊唁、祭奠,已经很久没有所谓的喜事了。
所以,儒门天下和琉璃仙境结亲的消息一传出,江湖轰动,凡是稍微有头有脸的人物,莫不以接到喜帖为荣。
人人都知道儒门天下有钱,流水席摆开来,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吃不完还可以打包走。再说了,以龙宿这种号称华丽无双,排场第一,钱多到烧得慌的,大喜之日少不得还要请出一班歌妓舞姬前来助兴――已经有人开始盘算,还是不要带老婆去参加龙宿的婚礼好了。
于是龙宿成亲这个事情,就成了当前中原武林最大的焦点。昭穆尊捏着喜帖,不知道该送龙宿什么贺礼。以他的身份、地位,何况还代表着整个公法庭,太寒酸的话有损他的面子,可是……他手上值钱的就只有那几只神器了……可以送么?
“我看你是吃饱了脑子不清醒了吧?这种话你也有脸问出口?!没钱,没钱你就去卖……”刚开口提出的建议,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的驳回,昭穆尊委屈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还好楚君仪比较温柔,当下递上一方手帕给他擦眼睛。
“麦哭了,龙宿我还不明白他?送贺礼的事就交给我好了。”安抚性的拍拍他的肩,哄他回房睡午觉去了,楚君仪瞪向某人。
“你也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叫他去卖?”
“……我是想说叫他去卖了他头上那根钗子……”
“啧,吓死我。我还说你怎么会提这种蠢建议呢――真叫他去卖,你还不是第一个买?”
与江湖上的鸡飞狗跳相比,琉璃仙境倒是一片祥和宁静。
至少表面上如此。
“放开我~放开我!素还真,我和你没完!”屈管家死死拉住正于爆走边缘的脱俗仙子谈无欲,素还真此刻正在前厅清点儒门天下送来的聘礼。
说起来谈仙子也够倒霉的。本来好端端的在无欲天喝茶,忽然接到师兄一封飞书,说有“重大事件”发生,急需他出关相援。谈仙子一时得意,想都不想就奔出来了。结果一路上听到的,都是关于琉璃仙境与儒门天下要结亲的流言,版本之丰富,内容之诡异,听得谈仙子好几都想拔剑砍人。
“我跟你拱哦,儒门龙首这娶亲,买一送二喔,娶的是素还真,谈无欲叶小钗陪嫁!”
种种诸如此类让他吐血的传言,一开始谈仙子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师兄未必有那么狠毒,直至儒门天下昭告天下要与琉璃仙境结亲,谈仙子终于明白――他又被他师兄,连皮带骨的卖了。
对比他激烈的反应,另一个受害者叶小钗就平静得多。他正在前厅帮着素还真清点几乎堆满了整个大厅的聘礼,仿佛素还真要卖的不是他一般。
“小谈在后面叫了一上午了,怪可怜的。”素还真数金条的手停了下来,揉揉都快肿了的手指头,决定稍微休息一下,唠唠嗑,“幸好隔音设备不错,不然叫儒门天下的人听了去,岂不是笑话。”
叶小钗看了他一眼,手下还是一刻不停的清点着珠宝。
“不过新娘子过门前闹点小脾气,也不算什么。唉,我现在只怕到时候小谈不肯乖乖上轿――你也知道,他从小就不听我的话。”
就你从小那么个“照顾”他法,他能听你的话吗?叶小钗不屑的想,人说吃一堑长一智,这谈无欲在素还真手里,吃了起码几百堑了吧?怎的还是学不乖,一招就来了,看来被卖真是伊之宿命啊。
“要是小谈真不肯上轿……”素还真眼神在叶小钗身上溜来溜去,唔,怎么开口才能拐到小钗肯当师弟的候补人选呢?
叶小钗“啪”的一声合上手边装满珠宝的箱子,冷冷的眼神往素还真身上一扫,素还真立刻闭嘴继续埋首于成堆的金条中。
沉默是金,沉默是金……唔,吾还是继续数金条吧……
彼时的龙首大人,依旧卧在宫灯帷中发呆。
华丽一世,该尝试的都尝试过了,变成嗜血者也不过如此,拥有不死身也不过如此。即使天下第一,也有厌弃倦怠时。就像小孩子咬着麦芽糖望着桂糕,他龙宿也不过是凭着性子潇洒的出世入世了一回,如今的确有些反璞归真的意思了。只是拖他入世的是那人,陪他出世的也应当是那人,两人厮缠这几百年,都不是面皮子薄的人。有些话他不说那人心里其实也明白,何以说出来就给他躲起来呢?
什么话当得起什么话经不住,他现在是真正不明白了。
仙凤侍奉一旁,龙宿拿起烟管,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个烟圈:“仙凤,汝说剑子此时,接到喜帖了否?”
“以素贤人的办事效率,应该是已经送到了吧。”
“哈。”一声轻笑,龙宿忽然觉得内心空空荡荡。这招算是破釜沉舟,剑子肯出来还好,若无动于衷继续隐身,他又如何收场?
怨憎会苦,求不得苦。
执着是苦。
如今他一点一滴,有体会。
(5)
两日后,儒门天下的大门外高悬起大红灯笼,身为新郎官的龙宿亲自立于大堂之内,含笑迎客。
他并未换上一身喜服,仍是寻常的紫杉,面对着一声声的道喜,脸上虽挂着笑容,目光却是一直紧盯着大门之外。
剑子……汝,当真不来么?
前来道贺的宾客来了一拨又一拨,就在龙宿快要耐心告罄时,那道白色的身影终于缓缓出现了。剑子和佛剑并肩而行,不紧不慢的跟在一堆来客身后。千百人之中,龙宿的眼内霎时只有那一抹白。
“好友,抱歉吾来迟了。”低低一声轻唤,所有的喧嚣刹那间远离。龙宿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人,依旧是一袭白衣不染尘,眼帘低垂,却是连一声“龙宿”都不肯叫了,代之以淡然平常的一声“好友”。
汝终于也被吾伤到了么,剑子?
龙宿的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快意――痛快啊!掩饰得再好,他不会错看剑子那表面镇静下的一丝裂痕。原来汝也并非无心之人啊,汝终于也尝到被人摆了一道是何种滋味了啊!恨吾吧剑子?汝现在……是不是恨吾恨到想戳吾两个窟窿呢?
“哪里。”龙宿紫扇轻摇,笑容华丽,“剑子汝来了吾就高兴了。”
“这是吾与佛剑送给好友的贺礼。”剑子将手中的纸包递上,龙宿根本就不在乎是什么东西,随手接过,发觉触感不对时,低头一看,赫然竟是四只番薯!
“这……”他转眼看向佛剑,对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张嘴说了句:“恭喜,龙宿。”
……还真是做得出来!
“两位好友的心意,果真是别出心裁啊。”龙宿将四只番薯转身交给一旁的仙凤,回头笑道,“快入内厅吧,酒宴已经摆好了。”
“吾就不进去了。”剑子退开一步,“佛剑代我多敬好友两杯吧,吾还有事,先回去了。”
“剑子,吾与汝久未见面,今日又是我大喜之日,汝要走?”龙宿一急,伸手就去拉扯剑子的衣袖,“汝未免太薄情了!”
“吾是真的有事,改日再来与好友痛饮一番……”挣扎挣扎,剑子是多一秒也不愿呆在此喝龙宿的喜酒。
“剑子,什么事这么急,连喝杯喜酒的时间也无?!”一只手不够,干脆两只手去扯,龙宿蛮力的拉住剑子不放。
“……你给我放手!”死力去掰龙宿像铁钳子一样抓住他胳膊的两只爪子。
“不放!不准走!”更加用力的抓住,几乎连整个人都要拖进怀里。
于是一阵拖拉拽扯……
“叫你给我放手,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蓦地一声爆吼,千百年来修为已臻完美,无为无欲,淡漠出尘的道教先天,生平第一出现了暴走的迹象。
龙宿眨了眨眼,四周一片死寂。门内门外的几百号人都被惊呆了,唯一保持着平静神色的只有佛剑。
“龙宿,丢人不要丢到外面去。”佛剑背后佛碟隐隐作响,“快放开剑子,吾保证他会敬你三杯后再走,行了吧?”
“是啊是啊,剑子前辈,好歹看在素某面子上,喜酒还是要喝一杯的啊。”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素还真,也忍不住上来劝了一把。虽说对于龙剑这两只的关系,那是疏楼龙宿之心,路人皆知。可是今日好歹是名义上琉璃仙境与儒门天下结亲,这两人大庭广众之下的拉拉扯扯,他也觉得丢面子。
后知后觉的发现素还真竟然也在,剑子大吃一惊。
“素贤人……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轿中么?
“我也是来向龙宿前辈道喜的啊。”剑子前辈啊,以你对素某的了解,难道以为我会把自己给卖了么?
“那龙宿娶的是谁?”剑子大骇,龙宿与琉璃仙境结亲,娶的却不是素还真……难道是屈世途?!
“这个,就要问龙首大人自己了。”素还真纯然无辜微笑,不动声色的将龙宿推到了火线前沿。
剑子疑惑的望向龙宿,龙宿痛心疾首状:“剑子,汝连吾娶的是谁都不知道,就来道喜么?”
汗……吾还真不知道轿中坐的是谁?不会真是屈世途吧?
一滴冷汗自剑子额上滑下……素还真吾真是错怪你了,对不起啊!险些扎了你和龙宿的草人来练针法,汗,还好忍住了。
那龙宿所娶之人,究竟是谁?
(6)
(各位观众朋友,我们先来回顾一下上集的有奖竟猜活动,现在公布前四位回答问题的观众朋友的答案:
问题1 轿中人到底是谁?是谈无欲,叶小钗,还是屈世途?
观众A:谈无欲
观众B:叶小钗
观众C:屈世途
观众D:不是人
问题2 剑子本欲离开伤心地,却被迫留下来……伊又将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呢?
观众A:剑子大闹喜筵,抢了龙宿跑了。
观众B:剑子喝醉,把龙宿连同“新娘”一起砍了。
观众C:剑子回家,扎草人。
观众D:按照龙剑八点档惯常走势来看,龙宿大人应该往剑子的杯子里下药了。= =+)
正文:
剑子碍于素贤人天大的“面子”,加上佛剑也保证了他会喝上一杯喜酒再走,不得不留了下来。脑中乱七八糟闪过无数念头,渐渐明朗起来。龙宿这个亲,结得有些莫名其妙――先不说前一刻他还在大张旗鼓的找他,后一刻就突然宣布要娶亲,单就他娶的人就让他万分想不通……先前胡乱怪到素还真身上,其实就有些作怪了,如今不是素还真,那会是谁?
宾客渐渐都来得差不多了,吉时已近,新娘子却迟迟未露面。
剑子刚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未端及唇边,蓦地一阵狂风袭来,琉璃仙境的大红轿终于临门了。
素还真走上前去,掀开轿帘,本欲将轿中人搀扶下来,无奈对方不配合,一阵蛮力拉扯之后,终于将新娘子“请”下了轿。
“来来来,师弟,麦害羞。”素还真拖着两只爪子掐在他脖子上的“新娘”,面色不变的上了大厅,剑子手一抖,杯子“哐”一声落在了地上。
揉了揉眼睛,剑子自忖这还没喝多少啊,难不成就醉了?
这这这……怎么会是谈无欲?!
这这这……龙宿爬墙怎会爬到无欲天去?!
“呵呵呵,还好没误了吉时。”龙宿上前一步,正欲从素还真手里接过谈无欲,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准新郎手背上留下两道鲜红的爪痕后,新娘子的双手仍是不屈不挠的抓着素贤人的脖子不放。
==+
素还真,你给我记住!
龙首大人和脱俗仙子心底同时响过一声呐喊。
一阵折腾后,新娘子的手总算是从素还真的脖子上被扯下来了。剑子被龙宿shock到当机已久的大脑,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运作。
因为杯子又被他打翻,只好伸手端起一碗汤,汤勺捞起底下一块排骨送入嘴里,剑子决定先不急着走了,留下来看好戏。
素还真身兼司仪,清了清嗓子,笑嘻嘻的道:“诸位,今日是劣者的师弟大喜之日,是儒门天下与琉璃仙境喜结良缘的重要日子。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劣者心里真是千般感慨万般思绪,一言难尽不知从何说起……”
席面上一干人不是忙着夹菜舀汤喝酒吃得不亦乐乎,便是寒暄问候联络感情顺便互留通讯地址,诸如佛剑叶小钗之类的就严肃的坐着发呆。认真听素还真废话的,纵观全场,除了剑子外,就只有尽心尽力捧场的儒门天下众人,以及忠心耿耿的屈世途屈管家。
这边素还真滔滔不绝,开始从他师弟谈无欲如何认识龙宿说起,从宫灯帷初访时二人一见钟情,到如何情愫渐增,如何眉来眼去,如何勾搭成奸……啊不,是如何互剖心迹,直到现在有情人终成眷属。素还真说得动容,说得精彩,说得……一双手上青青紫紫全是掐痕,煞是好看。
众人只看到清香白莲素贤人与师弟之间的感情真是好,新娘子一直激动的握着师兄的手……可能是太过激动的缘故,素贤人的双手……似乎快被绞成咸菜干了。
“咳咳,那个,吉时已到。师弟,是不是该拜天地了?”素贤人就算是个先天,再厉害再勇猛,他也是个人,也会痛。况且讲话久了嗓子也干了,怎么说今日大家是来喝喜酒的,不是来听说书的,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
众人后知后觉的开始拍手,打瞌睡的被惊醒,发呆的继续发呆。而原本最认真的听客道教先天剑子先生,不知是不是听得太入迷了,以至于把桌面上的一壶酒全部当茶给灌进了肚子,现在正勉强保持着镇静,抖着手又喝了一碗汤后,站了起来。
坐他身边的佛剑立刻转头:“剑子?”
“没事。”刚一开口,差点一个酒嗝。剑子硬生生给止住了,“吾,吾出去方便一下。”
佛剑点头:“还认得清方向吧?”
“笑,笑话!”剑子笔直的朝着门外的方向移动,“吾闭着眼睛都、都能围着这、这里绕……啊一圈。”
于是佛剑放心了。
再看看新郎官龙宿,虽说华丽优雅的笑容是他的一贯招牌表情,然而维持了这么长的时间竟能一直保持不变,看久了难免给人一种僵硬的错觉。就在众人都忍不住替他肌肉发酸的时候,只见新郎官忽然神情一变,双眼直勾勾遛向门外,只差没拐个弯追出去了。
大家纷纷回头,还没看出个什么稀奇物来,只听大厅内猛然鼓乐齐鸣,新娘子和新郎官也许是迫不及待的要入洞房,居然连拜堂都给省了,新郎官一马当先,紫光一闪,就没了人影。然后素还真若无其事的微微一笑,牵着新娘子的手慢悠悠的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吾先送师弟入洞房,诸位尽兴,请。”
于是大家只能在心底感叹一句先天与先天成亲,就是不一般。撑场面全靠司仪,新娘子咬牙切齿除了与自己感情太好的师兄,眼里就没有容下过别人,就连自始至终站在那里摆pose的新郎官,居然看都没看一眼。
不过,这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乎酒照喝,拳照划,欢天喜地,不醉不归。
没人注意到离席出去方便的剑子先天,怎的一去就没了踪影。
(7)
再说剑子,出了大厅后一路晃着前行,外头守着的下人好心的领他去了茅房,出来后沿着朱漆栏杆的走廊走了半晌,剑子揉着眼睛四张望,一片茫然。
似乎不是来时的路……大厅的方向在哪里?
怎么会找不到路呢?龙宿住的地方,他还会有走错的时候?
捧着晕乎乎的脑袋,剑子听到了远远传来的喜乐。
啊……记起来了……这里不是疏楼西风,也不是宫灯帷,这里是儒门天下。
他没有闭着眼睛也能绕一圈的本事。
是了,如今的龙宿不再是与他喝茶斗嘴,整日无所事事的闲散人了。他惯去的地方,是与豁然之境毗邻的疏楼西风,不是这里。
剑子自嘲的笑了笑,想想现在该是龙宿与谈无欲拜堂的时候了吧?不想回到那里去……不想敬他酒……不想看到他。
想立刻回到豁然之境,就算回去啃番薯也好过在这里吃鲍参鱼翅。
剑子漫无目的又向前走了一会儿,穿过园,沿着石径继续走,越走越寂静,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白晃晃的月光洒下来,他看到一片波光粼粼。
怎会有这么大一个水池?
剑子慢吞吞的走过去,寻了一块石头坐下来。伸出手指探入水中,拨了拨,水面上漾起一圈涟漪。
圆圆的月亮被搅散了。
好像心也被搅散了。
冷风一吹,酒醒了不少。这里人迹罕至,想来也不会有人寻来。况且大厅之上那么多人,谁会注意到少了一个他呢?剑子想他怎么还是来了呢?他怎么还会真的过来参加龙宿的喜筵,还会那么镇定的坐在席间呢?
他……大约是不到最后,不敢相信龙宿真的会娶了别人吧?
认识龙宿不是一天两天,可是对于这个男人,他从未真正明白过。自以为最了解,原来最不了解的才是自己。他是如何认识龙宿,又如何与他成为好友的,年代太久远,具体细节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他被一片珠光闪了眼,还在想这是哪里来的没品的暴发户?就被那低沉的嗓音吸引了注意力。
“吾竟不知,这种荒山野岭居然也有这等好景致!这位前辈,此是汝之居所么?”
剑子当时正坐在豁然之境的大门口数星星,出于礼貌随口回了一句:“来者即是客,在下剑子仙迹,阁下是?”
“疏楼龙宿。”华丽的紫衫客摇着华丽的紫金扇,微笑着回答。
想必是游山玩水,不经意间走到这里来了吧?这么想着的剑子,便站起身子,开口道:“夜已,周围也没有别的可以投宿的地方了。阁下若是不嫌弃,不如进屋饮一杯茶,稍憩一晚,明日再走如何?”
剑子没想到这一时的好客,那人从此便赖上了这里,还索性搬家到了他隔壁。而又过了很久之后,剑子才知道龙宿就是儒门天下的主人。
他们做了千百年的好友,却从来都遵循着不问对方私事的潜规则。只要是一个不想说的,另一个就绝不主动开口问。也正因为如此,琴箫合鸣,共饮逍遥的背后,却藏着对彼此的一份小心翼翼。
无法完全相信对方的悲哀。
疏影浮动间,一抹紫色的身影悄然来到了水池边。剑子半靠在树下,双目合拢,洁白的睫毛在眼敛下划出一道暗影,呼吸均匀,显然是睡着了。
龙宿脸上泛出一丝轻笑,真是的,为何就连在睡梦中,汝也是双眉紧锁呢?剑子吾说过的啊,严肃不阿易招老,再说了汝本来就长着一张老脸。
手指正欲贴上剑子的脸颊,却忽然听到剑子一声呢喃:“龙宿你……你果然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手指在半空中生生顿住了。龙宿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褪去,双眸猛的一沉,手中的紫金扇用力一挥,一道凉风拂过,剑子被惊醒了过来。
“……龙宿?”
月亮恰恰被云层遮住,龙宿的脸隐在一片漆黑中,剑子看不清他的表情。待到光芒重现时,剑子只看到那抹熟悉的优雅微笑,仍挂在龙宿的唇边。
“剑子,汝不胜酒力,睡着了么?夜寒露重,小心着凉啊。”
温柔的关心话语,剑子却觉得有些疲惫不堪:“无妨,我的身子没那么弱。龙宿,你的洞房烛夜,为何会在此?”
“若吾说吾是特意出来找汝的呢?”
剑子笑了笑:“那我应该受宠若惊么?龙宿,我担当不起,莫要怠慢了新娘子,快些回去吧。”
“剑子,”龙宿慢慢的向他靠近,“汝不问吾为何要娶谈无欲么?”
“我问,你回答了,又如何?”剑子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问,“能改变什么事实?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即使我问你,千遍万遍,能怎样?”
无法回头,想忘记想当作从未发生过的一切,究竟无法抹煞。
龙宿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原来汝……自始至终,从未相信过吾。”
其实最伤吾的,不是汝恨吾,也不是汝骗吾,而是汝从心底,从不信任吾。
表面上微笑着看着吾,心底却在怀疑吾……剑子,若吾对于汝,是明刀明枪的伤,那么汝对吾,才是到骨子里的内伤。
剑子不语,只是垂着眼帘。
错了,龙宿,我至少相信你是真的爱我。
所以我,绝不开口问你为何要娶谈无欲,就像我从不问你,为何当初要背叛我。
(8)
面对着沉默不语的剑子,龙宿从心底泛出一股的无力感。
总是这个样子……有时候他真的宁愿剑子对着他吼出来骂出来,把心里想的一切统统都说出来,也好过这样沉默以对。
就像剑子今日来向他道喜时,那忽然之间就爆发开来的怒气,怎么掩饰都来不及的强烈恨意,那才是他想要的,真实的剑子。可是他的剑子已经太习惯伪装了,一时间的失态后,立刻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既然汝恨吾骗汝,为何不肯问吾原因?
既然汝也在乎吾,为何要对吾避之不及,为何要对吾还戴着那副冷冰冰的面具?
沉默令人窒息,剑子在冰冷的石头上坐久了,加上又多喝了酒,虽不似刚开始那么昏昏沉沉了,但还是觉得身子有些软。或许也是因为喝了酒,才会对龙宿的态度这么咄咄逼人,刚刚那些话,若换了是清醒时,他不会说。
那是他和龙宿都竭力装作已经忘记了的,过去的伤疤。
站起身子,剑子低声说了一句:“龙宿,回房早些歇息吧。我欠你的一杯喜酒,来日再还。”说完正准备离开,身子却被大力一扯,转眼间天地转了个圈,他被拢入了人怀。
可惜,却不是温暖的怀抱。
剑子的脸颊贴在了龙宿的胸前,却什么都听不到。
这个抱着他的男人,有呼吸,没有心跳。紧紧依靠着的身体,有触感,没有温度。
龙宿的笑声在他耳边低低的响起:“剑子,汝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剑子眉头一皱,还未开口,龙宿已经贴在他耳边吐息般的回答了:“这里是吾平时清洗身子的地方……剑子,汝闯进了儒门天下的禁区。”
剑子大愕,正要挣脱开龙宿的双臂,却被龙宿紧紧的抱着,忽然纵身向水中一跃,“咚”的一声两个人沉入水底,剑子在大骇之中只看到无数水泡在四周蹿升上去,圆晃晃的月亮霎时浮在了头顶。
龙宿的唇刹那间堵住了他的唇,舌尖挑开他的唇齿,灼热的气息涌了进来。
鼻端不能呼吸,唯一的感知只有龙宿仿佛贪得无厌般的索吻。手脚俱被紧紧缠住,动弹不能,剑子几乎要怀疑龙宿是不是想就这样在水底,杀了他。
用一个浓烈到极点的吻,夺走他的性命。
就在剑子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死了的时候,龙宿终于放开了他的唇。随即,他软绵绵的身子被抱着浮出了水面,接着被放回了岸上。
一接触到新鲜的空气,剑子立刻猛力的咳嗽起来,龙宿轻轻拍着他的背,温柔道:“剑子,汝全身都湿透了,吾送汝回房去烘干衣服吧?”
“你这个……疯子!”剑子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要不是力气不济,只怕就要跳起来古尘出鞘了,“你想杀了我么?!”
“是啊。”龙宿面不改色,“若不是吾忽然记起来吾已经是个不死身了,吾倒真想就那么和汝一起长眠在水底。”
把汝永远的抱在怀里,让汝哪里也去不了,再也不能逃,多好。
剑子一肚子怒骂在听到龙宿这句回答后,嘎然而止,最终只剩下一声叹息。
龙宿对他的感情,他不是不知道,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把他逼到这种濒临疯狂般的绝境呢?龙宿想要的,究竟是睥睨天下,还是只执着于他一人?
“剑子,剑子……”龙宿忽然把他圈进了怀里,不停的轻唤着他的名字,仿佛方才那些突兀的举止都是剑子的幻觉。龙宿的声音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子,“汝为什么不肯答应吾呢?汝为什么要躲着吾呢?其实吾只是想给汝一个……”
剑子的双手立即掩住了龙宿的唇,制止住了他未出口的话。
“龙宿。”淡灰色的眼睛眨了眨,剑子轻声道,“我知道,你是想给我一个惊喜是吧?”
龙宿诧异的看着剑子。
“你这么做,都只是想让我主动来见你,是吧?”
啊,啊!剑子,原来汝都知道!吾就说,以汝的智慧,怎会理解不到吾的苦心!
龙宿惊喜之下,正要把剑子更紧的抱在怀里,感叹汝这腹黑老道终于不再给吾装傻了,汝终于肯正视吾的心意了之时,忽然只觉身子一麻,不敢置信自己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剑子点了穴道。
“可是……你却让我惊喜过头了。”
下一秒,只见华丽无双的某儒门龙首,双耳被毫不华丽的狠狠揪住了。一声冷笑响起,他听到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你不是娶了脱俗仙子么?你不是安排了这么大一个排场让我喝你的喜酒么?疏楼龙宿我告诉你,你做得出,就认命吧!”
龙宿傻眼了。见剑子潇洒转身,就要离去,忙开口叫道:“喂!汝……汝就这么把吾丢这里了?汝要去哪里?!”
“等着新娘子找不到新郎,过来接你回新房吧,龙宿,好友,吾就先告辞了。”
剑子哈哈一笑,拂尘一甩,化光而去。寒风中,只留下浑身湿漉漉的龙宿,在月光的照耀下,静静的坐在水池边,坐在这儒门天下无人敢随意闯入的禁地。
(9)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天刚破晓,餐风露宿一整夜的龙宿,积了满肚子的怒气,在终于冲破穴道,回自己房间的路上,遇上了同样早起的素还真。
只见素贤人原本就不甚消瘦的脸,似乎比以前更肿了。突然撞见龙宿,素还真也有些吃惊,下意识的用袖子遮了遮脸,然而在看到华丽无双的龙首大人衣衫不整,钗发横乱,身上又是灰又是土时,又把袖子放下了。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半斤八两,谁也没的笑谁。
素还真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咳嗽一声:“咳,前辈,昨夜好眠吧?”
瞧这情形,难不成昨晚两位先天……就在野外之……叙旧了?
天可怜见……现在的剑子前辈……他还直得起腰吧?
龙宿一瞧素还真那暧昧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啥。素贤人猜测的大方向原本无错,他昨晚去找剑子本来就是想这个那个,咳,用身体力行来感情剖白的。可惜他又被那腹黑老道给摆了一道,半点便宜没捞到,还喝了一晚上的露水,这会儿简直是气急败坏,怒火攻心,懒得同他废话,哼了一声,推开了房门。
只见房间内一片狼藉,所有家具体无完肤,墙壁上天板上到是被剑戳出来的窟窿,华丽丽的紫玉床被斩成了两截,大红喜服被碾踏得像抹布一样,卧在一堆灰尘中。
而新娘子……显然是拆屋后落跑了。
素还真站在龙宿身后,眼见背对着他僵立在新房外的人,头顶上似乎有冒出烟来的迹象,当下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脚底抹油先行一步告辞。然而身形刚动,就被一双手狠狠的扯住了。
“素、还、真!”
素还真立刻舌绽莲:“龙首,前辈,息怒啊!劣者的师弟虽然不对,可是前辈昨晚让劣师弟一人独守空房,也难怪会发生这种想不到的意外啊!”
龙宿脸一沉:“这里没外人,素还真,汝给吾个交代!”
素还真苦着脸:“师弟说他应尽之事完成了,走了。”
昨晚上……真是不忍回首月明中啊……还好他在关键时刻化身为了白发剑者,在装聋作哑还不能平复师弟的滔天怒气后,只好用身体来偿还,忍痛将大饼脸送到了师弟的爪子下。
最后总算是叶小钗及时赶到,把他从暴怒下的谈无欲手中救了出来,他师弟在临走前只撂下了一句狠话:“素还真!我这辈子只欠你一个人情,现在还清了。今日之后,无欲天与琉璃仙境,老死不相往来!”
龙宿眉头一皱:“汝师弟是儒门天下新任的龙首夫人,走了?走到哪里去了?就算是回娘家,好歹也要三朝过后吧?”
素还真吃了一惊:“这……前辈,我们约好了的啊,只要剑子前辈肯露面了,这桩婚事……”这桩婚事也就只是给天下人看看而已的,不是么?
难道龙宿还真打算把他师弟给娶回家?!
龙宿紫金扇一摇,微笑:“耶~素贤人,吾与汝当初的约定,似乎不止这些吧?”
素还真沉默了下来。
“不然……儒门天下就只能公告天下,吾要休妻。”
“什么?!”
“汝师弟都跑了,吾除了休妻,还能如何?”
素还真急了:“那怎么可以?我师弟才刚嫁过来,就被休了,你要他面子往哪儿放?”
龙宿依旧摇着紫金扇,事不关己的道:“要怪也只能怪汝师弟自己――儒门天下不需要一个名存实亡的夫人。”
“龙首大人真要娶一个货真价实的谈无欲么?”素还真汗了一下,前辈,不是劣者小看你,只怕你消受不起,“还是剑子前辈,死也不肯做第三者?”
一句话,真是正中龙宿的胸口,非常之痛啊!
素还真无限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前辈,劣者事先有与你讨论过这个计划的不完美性的。我可以保证剑子前辈会主动现身,但是其他的……”
龙首,你拐人的功力不够啊!
龙宿额头上隐隐有青筋爆现:“素还真,汝不说话没人当汝是哑巴!”
啧啧,何必这么恼羞成怒。素还真挑挑眉,既然不受欢迎他走就是了。不过……临走前还是好心的提醒一句吧:“对了,前辈,昨日半夜似乎有人入了你的房间。”
什么?儒门天下的守卫都干什么去了?竟然让小偷半夜入他的房行窃?还有素还真,汝都看到了,居然让那小偷进去了?!
“前辈,劣者可以保证,那名入室者如今还没有离开。”素还真意味长的看着龙宿,“劣者觉得,还是留给前辈亲自理的好。”
龙宿刹那间心如明镜般透亮,不由微笑:“那么,有劳素贤人了。”
迫不及待要奔向房间,素还真却不忘在后面加了一句:“前辈,劣者已经尽了全力,我与前辈相约之事,前辈千万要记在心里!”
龙宿停下了脚步:“汝放心,吾既然答应了汝,一定会做到。汝答应过吾的,也不可食言!”
素还真微笑:“劣者明白。”
都是一样的心情啊……怎么会不明白。
(1)
从儒门天下飞奔回无欲天的谈无欲,行至半路,忽然被几个路边蹿出来的妖道角给拦住了去路。谈无欲正心情不好,背后长剑一抖,正要出鞘,只见一道华光闪过,那几个拦路客瞬间被几道剑气贯穿了胸口。
谈无欲眼睁睁的看着一名华服青年出现在自己面前,躬身道:“属下来迟,夫人未曾受惊吧?”
谈无欲被那声“夫人”怒到几乎起跳:“你是何人?”
“在下受龙首之命,一路暗中保护夫人。”
谈无欲气到浑身发抖:“我要谁保护?!你给我回儒门天下去!”
“夫人若不愿看到属下,属下绝不再在夫人面前露面就是了。”青年行了一个礼,身形一飘,立刻隐去消失了。
谈无欲立在原地,半晌,蓦然发出一声怒吼:“素还真!谁要你这么鸡婆?!我是断了手还是断了脚,要人保护?!”
长剑抽出,狠狠的砍在身旁的一棵桃树上。霎时落叶纷飞,四散飘扬下来。
“我就这么弱吗?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谈无欲低下了头,声音渐渐弱下,“就只有叶小钗能与你并肩对敌,就只有他能保护你,而我……始终在你心里只是个累赘吗?”
你卖了我,然后告诉我,拐到龙宿出来为武林献身,是让我嫁去儒门天下的代价。你说有了龙宿出来卖命,如果剑子前辈也出马了,你就能轻闲下来了,不会再哪里危险往哪里奔了……我早该想到,你还是在骗我。
谈无欲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软软的靠着树干坐下去。
所以你卖我,不卖叶小钗。因为只有他,能得到你全心信任。
隐在远的素还真,露出了一个苦笑。
叶小钗站在他身后,拍拍他,然后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道:他会明白你的。
素还真微微一笑:“其实他并没有说错什么。”
叶小钗和谈无欲,都是他心头不能放下之人。小钗时常在他身边还好,这江湖步步血路,万一哪天他自顾不及,谁来替他保护师弟?
他与龙宿,也只是利益交换,互相利用而已。
忽然想起那尾紫龙,现在可是得偿心愿了?
再说龙宿在终于赶走了大灯泡素还真后,急急忙忙就要冲回自己的房间。刚刚奔到房门外,忽然停住,小心的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推门进去了。
只见自己华丽的大床上,珍珠卷边的床帷之中,搂着棉被蜷成一团的某人,睡得正香。
龙宿轻轻呼出一口气。
还以为他昨晚又跑到哪个自己找不到的地方去了……还好。
算汝还有点良心!
静静的走到床边,龙宿在床沿上坐下,并不急着唤醒剑子,只是低头,凝视着那张看了千百年不变的容颜。
啧……怎么看还是那张老脸。
手指在离那张脸不到半寸的地方,痴迷般虚划着他五官的轮廓……有些怕惊醒他了又被他逃了,所以宁愿就这么坐在他身边,守着他。
“你回来了?”白乎乎的睫毛依旧紧遮着眼敛,剑子闭着眼,懒懒的开口了。
龙宿一惊:“汝醒来了?”
“废话,当我这个先天是混来的么?”剑子睁开眼,就算在睡梦中,也不可能有人靠近身边而不被他察觉……更何况还是龙宿。
他对龙宿的感应能力,完全可以超越第六感的说。
“哼,知道吾回来了,还给吾装睡!”
剑子瞥了他一眼:“知道我醒了,你还敢继续坐在这里?”
被古尘殴还是被拂尘打爆头,自己选吧。
龙宿委屈的看着他:“吾昨晚吹了一夜的凉风。”
剑子无甚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谈无欲落跑了。”
剑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异:“你的新娘子跑了?”
龙宿撇嘴:“什么新娘子,吾只是一时多事,为了让剑子汝肯出来见吾,和素还真那老滑头说好条件,替他看管一下师弟,然后他答应吾……”
险险的收回后面的话,龙宿小心的看了一眼剑子,后者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答应你什么?”
“没……没什么……”
“龙宿,这个时候你还想对我隐瞒什么?”
龙宿摇头:“这是吾和他的秘密,不能说。”
剑子盯着他看了许久,缓缓的坐起了身子:“龙宿。”
“怎样?”龙宿直觉的想护住自己的头。
“你身上……还觉得冷么?”
万没想到竟是这么温柔的一句话,龙宿一时竟忘了回答。
“一夜没睡,床让给你吧。”剑子微微一笑,就要起身,却被按住了身子。
“留下来,剑子。”龙宿的唇贴在了剑子耳边,气息拂动着那丛雪白的鬓发,“哪里也不要去。”
手指轻拂,剑子瞬间被点住了穴道。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而已。
剑子,汝既然敢这么大剌剌的睡在吾的床上,就应当知道,吾……绝不会轻易放汝离开。
(11)
被点了穴道的白衣道者,平躺在床上时,显得比平日乖顺了许多。
“龙宿,”眉头皱起,剑子开口道,“你不必点我的穴吧?只要你开口,剑子不会逃的。”
“汝以为吾会相信么?”龙宿勾起唇角,微笑摇头,“汝只会趁吾不注意,逃到吾看不到的地方。”
“我要逃,昨晚就走了,何以还留在这里?”
“不管汝说什么,吾都不会信。”龙宿固执而温柔的抚上剑子的脸颊,“除非能把汝绑在吾身边,吾才能安心。”
剑子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们就不能用正常的方式交流么,龙宿?”
你可知有些事情,冲破最后一步就回不了头了,龙宿?
“正常的方式,就会最后还是被汝骗。”龙宿轻笑一声,“所以剑子,就算汝恨吾,吾今日也绝不放开汝。”
在看着那张俊美容颜一寸寸的压下时,道教先天在心底长叹一声,终于放弃了原本就不甚坚决的抗拒。
况且也真的是身不由己,不能反抗不是?
龙宿吻上了那张色泽极淡的唇,细细的舔吮之后,扯开了身下人的衣扣。
胸前有淡淡的伤痕,肋骨也有,手臂上也有……手感依旧光滑的肌肤上,竟然遍布着这么多数不清的伤疤。
忽然就心疼起来了……因为那些伤,也有他加上去的。
剑子……剑子,吾真的是从来不想伤汝的……
面对他的碰触,剑子难得的没有开口怒骂,只是安静的看着他。那仿佛认命一般的表情,龙宿突然之间就怒了:“汝为何不骂吾?”
剑子惊讶后失笑:“你有被虐倾向么?”
很好,那么在他身体自由后,一定满足他的需求,揍他个满天流星!
龙宿垂下眼帘:“剑子……汝这样,吾会害怕。”
吾怕吾得到汝了,汝就会从此离得吾远远的,再也不让吾找到了。
手指有些抖……虽说是下定决心这说什么也要到手,可是一想到后果,还是有些惶恐。
失去剑子……他不敢想象。
剑子蓦地笑了:“华丽无双的疏楼龙宿,也有怕的时候?”
他认识的龙宿,骄傲任性冷漠自负,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所以做任何事情都从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他怎会怕?剑中真相破的时候,他有怕?堕落成嗜血者的时候,他也有怕?
更多腹黑嘴毒的话语,却在接触到龙宿视线的一刹那,消音了。
那双幽的眸子里,有一丝被伤到的痛。
于是剑子明白了,这个男人伤自己有多,自己便伤他有多。
他不会忘记宁暗血辨被自己弄丢的时候,龙宿那恨不得杀了他,最终还是选择怒极离开时的孤凉背影。
“对不起……”
龙宿猛然抬起了头。
剑子向来清冷无甚波动的眸子里,闪烁着含着愧疚的温柔:“虽然说得迟了些,但我还是希望你知道,我从来不想故意让你伤心。”
龙宿的眼眶微微一红,这是嘴巴比岗岩还要硬的剑子,第一在他面前,稍稍袒露了自己的内心。于是掩饰般的低下头,将脸颊贴在了剑子的胸前。
沉稳而有力的心跳,龙宿静静的感受着,然后就忍不住将嘴唇覆了上去。舌蕾上品尝到微咸的肌肤味道,一路上移,在触及到剑子的颈间时,忽然用力含住了。
齿间抵住了剑子的肌肤,慢慢的陷入,那脆弱的血管,稍一用力便可刺破。
“龙宿……不可以。”
几乎就要伸出的利齿,犹豫了一下,缩回了。却仍是埋首于剑子的颈间,不肯抬头。
“不要真的逼我永远都不再见你……不要逼我恨你,龙宿。”
龙宿闭上了双眼,剑子……剑子……吾其实并不在乎汝会不会恨吾……因为比起总有一天要失去汝的痛苦,吾宁愿汝拥有永恒的时间来恨吾。
在变为嗜血者的一刹那,龙宿并未想过他会失去什么。
他忘了,他拥有了永远不会死的身体,但他的剑子,却没有。
他的剑子总有一天会先离开他,彻底的离开,就算他翻遍天下,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吾……吾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龙宿。我不希望恨你,我只希望和你,能够每日懒洋洋晒太阳。”
龙宿抿紧了唇,良久,才吐出四个字:“汝真残忍。”
剑子却是微微笑了:“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汝敢!”
“耶~那好吧,我答应你,若是我真的到了寿命不长的那天,我趁你睡着了反嗜你如何?”剑子仿佛说着什么笑话一般,笑得畅怀,“不过,那可真是一点也不华丽的死法呢……”
龙宿却认真的抱住了他:“汝不可食言喔!”
“嗯,好,然后我会带着你去晒太阳的。”生死相依的誓言,玩笑般的说了出来。
剑子总是喜欢严肃的说冷笑话。
龙宿却安心了。
这样最好……剑子,因为吾无法面对只有吾一个人的世界。
“对了,龙宿。”煞风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是准备休了谈无欲,还是让他休了你?”
“啊?”怎么会突然跑出这个话题?
“龙宿……”一瞬间变得阴森森的语气,龙宿的身子抖了一下,“你不会是……真的打算娶谈无欲,而并非只是逼我现身吧?”
“这……吾……剑子汝要相信吾是有苦衷的……这是吾与素还真之间不能说出去的约定……”
又是一声冷笑,龙宿惊异的看到剑子竟然把他一把掀开了!
这这这……这怎可能?他明明有点了他穴道的啊!
“看什么?我骗了你那么多,你以为你点了我穴道我就动不了啦?你以为我和你一样笨,不会提防你的偷袭?”剑子双眉一扬,怒气排山倒海而出,“我告诉你,除非我高兴,否则你休想碰我一根头发!”
龙宿小心翼翼的问:“那剑子汝方才,是高兴让吾碰了?”
呜……想不到他的剑子竟会这么主动……不枉他苦等了这么多年!
高兴过头了的龙宿,忘了剑子除了会严肃的讲冷笑话之外,还会严肃的欲盖弥彰。也就是说,他家剑子的害羞方式,基本上都是伴随着暴力的。
于是下一秒,古尘出鞘,紫龙飞天。
“疏楼龙宿,你不是和素还真有个小秘密么?你就去守着你的秘密吧!我、不、介、意!”
好吧……合掌忏悔,歹林还是木有吃到剑子……
可是……吃不到才是情趣吧?(被殴飞~)
爬回来……歹林,请你继续努力吧……我会保证在这个文完结前,至少让你吃到一的!(被殴出了外太空……)
(12)
走出房间,正准备回不解岩去的佛剑,在忽然听到龙宿的房间传出一声轰响后,恰恰瞧见一抹紫光正化作天边流星而去,不由汗了一下。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问俗尘事。
然后,就只见剑子悠然推门而出,看到他后,如同往常般笑了笑:“好友,早。”
佛剑看了看他:“剑子,昨晚还好吧?”
说是去方便,一走就没了人影,还以为他一怒之下回豁然之境了,谁知竟看到他从龙宿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好吧,这两位好友之间的事,他从来不多问。
只要剑子没事就好。
“我没事,不过借龙宿的床躺了躺。唉……珍珠枕头真是睡得我脖子痛啊……”剑子摇摇头,转头看向佛剑,笑了,“好友,这便要离去么?”
佛剑点头:“喜酒喝完了,自然要走。”
“不如去豁然之境如何?你我好久不曾一同饮茶了。”
“也好,剑子你再不回去,只怕豁然之境的野草就要爬到你屋顶上去了。”
剑子大笑起来:“是啊……再不回去,怕我自己都认不得旧居了。”
回到豁然之境,佛剑微微一愣:“剑子,你的豁然之间……想不到还是保持得这么清爽。”
剑子也是有些惊奇。还以为这么多日没有回来,想必已是杂草丛生,不料竟是整洁干净,似乎有人定期前来打理一般。
于是立刻明白了,是龙宿。
龙宿一直在等着他回豁然之境……也许,还有许多个夜晚,龙宿就在这里满怀期待的等他。
一向言简意赅的佛剑也忍不住微微叹气:“那人……也太执着了。”
剑子敛目不语。
“你还在恼恨龙宿娶亲之事么?”佛剑迟疑了一下,望向他。
剑子摇摇头,然后微微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那日气过头了,现在想来,龙宿哪件事情不是出乎你我意料之外。”
“时间一长,你便原谅了么?”
“哈,好友,便是疾恶如仇似你,不也可以原谅么?”剑子潇洒一笑,“对我来说,龙宿只是龙宿。”
是人都有偏心,世间千万人之中,总有一个是与众不同的。古尘斩无私,却也有斩不下去的人。不管龙宿曾经做过多少令他错愕愤怒伤心的事,他都可以找理由原谅。还是心头那一点舍不得,龙宿对他执着,他便是无情之人吗?
“既然如此,为何不肯在儒门天下多留几日呢?”
“那里是儒门天下,不是疏楼西风。”
佛剑默然。
如今剑子已经淡离江湖,真正做回了闲散人。可是龙宿,却不是以前那个在疏楼西风吟弄月,煮酒赋诗的龙宿了。
身在江湖的人,换做了他。
不知为何,以前龙宿总要拖着他避世退隐,可是这一,龙宿却半字未提。是有什么事情牵绊了他……还是他与素还真之间,究竟做下了何种约定?
可是龙宿既然不肯说,剑子就不再逼问。以前总是龙宿在宫灯帷等他,现在可以换成他在豁然之境等龙宿。
无论龙宿做了什么,他都可以原谅。
无论这江湖如何风云变幻,他都知道,龙宿对他的心意,绝不会变。
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包种子,剑子走至豁然之境的后庭。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便开始蹲下身子,拔开一根根野草,细心的埋下种子。
“你打算在豁然之境辟块地出来种番薯么?”佛剑走到他身后,疑惑道。
“不是。”剑子露出一个愉悦的笑,“我种桃树。”
难道真打算自力更生,自己种桃子自己吃?
见佛剑不解,剑子却是微笑:“佛剑,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豁然之境太过清冷了,也许需要一些鲜艳的颜色来点缀一下。”
“你向来不喜欢那些华丽之物。”
“可是成片的桃林,开之日,不是很美么?”剑子直起身子,目光望着遥远的天际,“或许真的是一旦决定离开江湖,人闲便要找些事来做。守着桃木成林,也不失为打发时间的好消遣啊。”
佛剑只觉得剑子真是闲过头了。
有些事情,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知道。
很久很久以后,等到桃木成林,开数季后,他才会知道,剑子从来都不是一个仅仅因为闲过头,就会去做无聊之事的人。
(13)
是夜,佛剑留宿豁然之境。剑子抽出了紫金箫,轻置于唇边,悠扬一曲,穿云裂月。
很久不曾吹箫了,就如同很久不曾听到白玉琴弦动的声音。
佛剑坐在石桌前,手中握着茶杯,双目微合。在他,剑子,龙宿三人都不曾踏入江湖时,曾经是一段多么无忧而惬意的岁月。
然而他选择的道路,不由分说,不可回头。一路走来,默默伴他一同逆天的剑子,是否也因为他而放弃过唾手可得的幸福?
“剑子,你可曾后悔?”突然出声发问。
箫音顿止,剑子回过头。面对佛剑这没头没尾的问话,他只是笑笑:“后悔,于事无补。”
后悔……最让他后悔的就是宁暗血辩被抢走一事吧?他可以问心无愧于天下人,独独亏欠那一人。
可是,佛剑要问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回眸,倒了一杯茶在佛剑面前。剑子在他对面坐下,笑道:“好友,伤春悲月是龙宿的专利,你不应对自己的选择有任何怀疑。”
“逆天之路,原本该由佛剑一人走下去。”
“那日雪山之巅相会后,我与你已是同路人。一个人走得那么孤独,为何不要剑子相陪呢?”剑子倒了一杯茶给自己,不甚在意的道,“我的选择是我自己的决定,不曾后悔。”
其实最不希望的,就是看到佛剑受伤。他这个好友,沉默严肃,却也最是一往直前,宁愿肩挑万世劫,独行无悔。
虽知道自己不可能劝佛剑放下中原武林,和他一样退隐江湖,但他希望佛剑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佛剑,若有一天,剑子也选择了一条逆天之路,你会如何?”状似不经意的开口,剑子悄悄看了一眼佛剑。
佛剑望了他一眼:“我相信剑子自有分寸。”
剑子低下头,掩饰般的端起了茶杯。然后,过了好久,才低声笑道:“那就好。”
那就好。
同样的夜晚,久无人迹的宫灯帷,一道紫光悄然落下。
没有燃起十里宫灯,冷冰冰的凉亭内,龙宿独坐于石凳之上。他听到了豁然之境传出的箫声,冷冽而嗜骨,浸着夜凉如水,很适合夜独享。
他知道剑子就在双岔路的另一端,但他没有起身。
其实他应当是欢喜的,因为他的剑子终于不再躲着他,也终于不再踏足江湖了。
他心心念念所希望的,不就是这个么?
他知道,这是剑子在豁然之境等他。再没有任何顾虑,两人终于都能忘记前尘,真正回归平静了。
可是……心有牵绊的却是他了。
于是只能叹息,先天先天,就是先天下人一步卖命做打手。他家剑子不问江湖事了,只能换做他还素还真一个人情。
“龙首,儒门天下如今已是中原武林的顶梁支柱,倘若剑子前辈决意退出江湖,素某希望前辈能负起责任,为保天下苍生尽一份力。”
哈……天下苍生……何时竟也成了他的责任。
换做以前,这话龙宿只会嗤之以鼻,一句“送客不留”,打发了素还真。可是现在……却是事关剑子。
无论如何,他不希望那身白袍再染尘。可是以那人多管闲事的性格,若中原再出现什么危机,他一定又会奋不顾身的冲上去吧?
切,公用打手么。
真是……天下人如何,与他们何干?这江湖上每日都在死人,每日都有人报仇,每日都有人自寻死路。外面的世界即使是山崩地裂,又如何?
只要剑子还安静的缩在他怀中,还能与他喝茶斗嘴,共享逍遥,便是整个人间化为了炼狱,龙宿也无所谓。
只是他的剑子,不会像他这般心安理得。
他心里只有剑子,剑子心里却装着天下。只有天下太平,只有等到那一天,剑子才会完全的,属于他。
剑子……吾真的很怕再见到汝浑身是血的骇人模样。
所以……即使龙宿心不在江湖,却也只能心甘情愿被江湖羁绊。
只要能换汝,安全的呆在吾能看得到的地方。
(1)
这个江湖,永远都不平静。
得知儒门教母逝世的消息时,剑子正在豁然之境替他的桃树浇水除虫。忽然之间心头一丝疼痛钻入,他抬头望了望天空。
死的人太多了,而他却永远学不会麻木。
他想到了龙宿。
那夜,宫灯帷的十里宫灯重燃,却是剑子一盏一盏亲自点起。
然后,他煮酒温茶,等龙宿前来。
不知道为什么,剑子就是觉得龙宿一定会来。夜色一层层的渲染上来,昙华幽,剑子只是静静的坐在凉亭内。
脚步声终于传来,龙宿出现在了小径那头。没有化光而来,只是徒步走近。身上不再是那华丽的紫衫,难得一身素白的龙宿,默默的走进了凉亭之内。
“茶,还是要酒?”剑子轻声询问。龙宿摇摇头,开口:“汝为何知道吾会来此?”
“猜的。”剑子笑笑,难掩眸中一丝担忧,“这个时候,你只会来这里。”
因为这里,是你一贯逃避的地方。
龙宿的眸子微微闪动,最后,疲倦之极般的吐出几个字:“吾真的……很讨厌江湖。”
所有的哀恸,所有的愤怒,最后只浓缩在这句话里。
他并非绝情,他是儒门天下之主。
可是他……却未能保护自己如同亲人一般的教母。
“龙宿,事已至此,只能思考以后该如何做。”剑子还是倒了杯酒给他,“既然讨厌江湖,为何不离开?”
龙宿惊异的望向剑子:“剑子,吾没想到汝竟会在这种时刻劝吾退隐?”
“耶,我只是觉得好友这般强迫自己,真不似你以往的作风啊。”剑子笑道,见龙宿脸上并无丝毫笑意,慢慢的敛去了自己脸上的笑容,“龙宿,你不是这般优柔寡断之人。”
龙宿不语。
“我的建议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夜重生。”
龙宿抬起头来,望着剑子的眸子里有一丝错愕:“剑子……汝认为吾应当去杀了夜重生么?”
“不错。其一,为教母报仇,为儒门天下雪耻;其二,夜重生此人不除,终是你心头大患。”剑子的语气里,透着丝丝的冷意。对于该杀之人,他从不留情。
何况,他坚信龙宿心里绝对也有这个想法。
龙宿的双眸霎时了下来。
“这件事,就让我去做吧。”
龙宿闻言大惊,脱口而出:“不可!”
剑子皱眉:“难道你不相信我?”
“于公于私,这都是吾的事。剑子,吾不希望汝再涉江湖。”
剑子却是轻轻的笑了:“可是龙宿,夜重生掌握着你的死穴啊。”
龙宿冷然道:“吾怕他不成!”
笑话,掌握了他的死穴又如何?疏楼龙宿一生,可曾怕过什么人?
“你不怕,我怕。”剑子轻声道,“何况宁暗血辩原本就是我弄丢的。龙宿,就当是你给我个机会补偿不行么?”
“吾不要……”
“龙宿,”剑子忽然起身,然后,坐在了他身边。双臂拥住了他,头靠在他肩上,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你不要让我担心。”
“那么汝就可以让吾担心?”他为剑子担惊受怕还不够多?要么就被人打下悬崖,要么就是来个华丽丽的断臂……让他去对付夜重生?这是想让他等着接他的断手还是断脚?!
不不不……绝对不要!
“那剑子没办法了,古尘再开,为天下苍生也只能重出江湖了。”剑子忽然笑了起来,气定神闲,“想必现在的素贤人,也很辛苦吧……”
“剑子汝!”
“既然华丽无双的龙首大人,都能大无畏的去对上自己的死敌,那么剑子也有了牺牲的觉悟了。”剑子貌似认真思索了一下,“想当初独挑魔界三大守关者,剑子都活了下来,可见剑子命大么,是不是?”
龙宿双唇紧闭,狠狠的看着剑子。
“古尘只斩夜重生一人,还是再开杀戒,斩尽天下恶徒,龙宿,你给我个选择。”
沉默。
剑子也不急,慢悠悠的给自己添了满杯的茶。
“剑子……汝答应吾,这是汝最后一古尘出鞘!”
满意的微笑,剑子起身给龙宿也添了一杯茶。
“我答应你,龙宿。”
(15)
剑子第二主动找上夜重生,仍旧是在一个月夜。
第一是试探,是谈判,那么这,就是生死对决。
剑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强烈的杀意。
夜重生的声音幽幽的传来:“剑子仙迹,吾似乎与你并未有过节?”
他对于剑子,还是心存三分忌惮。这人当初潇洒独闯黄泉之间,毫无惧色的与他谈条件,他便知此人并非寻常之辈。
“你与我无过节,不代表我不想杀你。”
好一句狠话!
这是剑子仙迹难得一见的狂傲,也是他从心底真正想杀掉一个人的宣示。
“杀吾?剑子仙迹,我不想与你为敌,但并不表示我怕你。你也未免太不把黄泉之主放在眼里了!”
“夜重生,出招吧。”
不必再多说,剑子背后古尘出鞘,出手便是逼命杀招。夜重生不敢轻敌,退出数丈,避开锋芒,凝神细对。而剑子却似乎比平日要急躁几分,剑气锁住夜重生周身致命,招招欲取其性命。
无奈夜重生水银之体,即使被剑气伤到,也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数十招过后,夜重生渐渐发觉,剑子出招虽狠,却不似他印象中功力厚了。
速度还是很快……可是每一招每一式,却不若一个先天该有的劲道。
难道说……
夜重生心念一动,纵声狂笑起来:“剑子仙迹,你是来送死的么?旧伤未愈,功体未复,还想杀了我?”
剑子傲然道:“对付你,剑子不需要出全力。”
“哈哈哈,剑子仙迹,你唯一厉害的,就只有这张嘴了!”吓唬谁啊你?
剑子眉头一皱,古尘飞旋于周身,拂尘连扫,瞬时沙尘倒卷,天地无色,排山倒海般的杀气直冲夜重生而去。而夜重生竟然不避不让,硬生生的接下了他这招,然后,欺身而上,一掌正中剑子胸前。
一道血雾从剑子的唇中飞出,闷哼一声后,忽然之间手起腕落,小金剑瞬间没入了夜重生的胸口。两道身影刹时分开,夜重生按住胸口,踉跄着倒退数步,勉强稳住了身形。
剑子这一掌受得不轻,古尘插地支撑住自己的身体,鲜红的血迹顺着唇角蜿蜒而下,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意:“夜重生……就算剑子今日要不了你的命,你也绝不是龙宿的对手了。”
从今以后,天下再无人能威胁到龙宿了。
夜重生稳住身形后,极力压制住体内奔腾翻涌的真气,知道此刻正是取剑子性命的大好时机,不顾自己的伤势,立刻飞身上前,杀招再出。剑子勉力用拂尘格开,却牵引得体内的伤势复发,渐渐力不从心,眼看就要陷入险境,忽然一道华光闪过,旋即,剑子被带走了。
夜重生聪明的没有追上去。
远,剑子被素还真负在肩上,疾驰狂奔。剑子的头垂在他肩侧,居然还笑得出来:“素贤人,你来得好巧。”
“是啊,再迟一步,只怕天下无双的剑子前辈就不知魂归何了。”
“耶,剑子自有分寸,打不过还是知道要跑的。”
“前辈,冷笑话还是留着伤好后再讲吧。”什么知道打不过要跑,剑子哪面临强敌时不是九死一生?又有哪临阵脱逃过?
剑子微微一笑,半晌,开口道:“素还真,你为何会此刻出现在黄泉之间?”
“巧合而已。”
“不是龙宿叫你来的么?”
素还真微笑:“前辈,你真会说笑话。”
剑子于是不再多问了,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16)
鼻息间有昙淡淡的幽香,睁开眼,是熟悉的紫色床帷。
一口否认是受龙宿之托救了他,却直接把他送到了疏楼西风……好吧,他原本就不指望那人会对他说实话,对于素贤人的每句话,都最好用逆向思维来确认。
察觉到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在耳畔骚动着他的鬓发,于是抬起手,摸摸身边之人软软的脸颊,剑子声音有些疲惫:“龙宿。”
手被紧紧的抓住了,几乎带着宣泄一般的力道,十指被死死的缠住。
“剑子……汝答应过吾,从今日起,古尘永不出鞘。”
“我记得。”
于是下一个瞬间,他被狠狠的抱住了。
“可是好可惜,夜重生没死。”
“汝闭嘴!”嘴唇被毫不留情的堵住了,啃嗜般的亲吻,像要把他的呼吸全部夺走一样的用尽力气,剑子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在龙宿的双手抚上他的胸膛时,剑子禁不住闷哼了一声。
龙宿一惊之下立即松手,剑子却笑了起来:“我没事。”
“哼,汝还真是命大。”有些恼火的语气,却是转身端了一碗药过来,“本来就伤还没好,何必急着去送死!”
“区区一个夜重生,哪能要了剑子的命……”剑子笑嘻嘻的说着,见龙宿的神情越发阴霾了,于是声音也低了下去,“对不起,龙宿。”
“吾不知道汝有什么对不起吾的地方?”
“功亏一篑,夜重生还是只能留给好友伤脑筋了。”
龙宿的眸子闪了闪,最后,低低的开口:“汝是特意把他打成重伤再留给吾收拾么,剑子?”
剑子眨眨眼,很想笑着说好友你多虑了,然而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
龙宿何等聪明,又何须他欲盖弥彰。
“汝就算不相信吾能对付得了夜重生,也不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吧?”
许久之后,剑子才开口:“那你又为何要素还真暗中保护我呢?”
说到担心,你我是一样的心情,不是么?
可是,又明白对方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就像他重创夜重生,目的是为了让龙宿能亲手结果他的性命一样,龙宿没有亲自去黄泉之间暗中守护他,又何尝不是为了顾及他的自尊。
这般小心的互相揣摩彼此的心思,这般沉淀在心底的疼痛,若不是他们都拥有这么长的岁月可以互相厮缠千年,世间又有几人消受得起?
其实剑子最怕的一句话,大抵是那句,情不寿。
所以一直小心翼翼,怕自己的感情泄漏太多,也怕龙宿对自己的执着太。
友情与爱情相比,前者温吞而持久,一如清茗,可以生相随,却不必死相守。如同他与佛剑,如同他与药师。可是爱情太过激锐,仿如烈酒,你想浅尝则止,偏不能如愿。
他曾经不止一的想,和龙宿之间,若还是单纯的友情,也许对他们两人而言都要好得多。他身为修道之人,本应不染红尘。而龙宿,那么孤傲的华丽的微笑着睥睨天下的龙宿,又缘何要为了他沾染上情爱二字。
在没有成为嗜血者之前,已经对他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更何况在成为了嗜血者之后,爱憎之心皆系于他一人之上。剑子后来终于明白,龙宿骄傲可是龙宿寂寞。
寂寞到哪怕身边追随者如云,依然眼里只有他一人。
剑子承认自己是先被龙宿爱上,然后再爱上的他。可是爱情的程度,不分先来后到,结果是爱上了就是爱上了。
剑子只希望,龙宿对自己的爱能少一点。
因为成为嗜血者或者反噬掉龙宿,都不是他要的结局。
(17)
这受伤之后,剑子总算是彻底的决心不再过问江湖事了。静养疗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龙宿。
他被勒令留在疏楼西风,哪里都不准去。
剑子撇嘴,幸好没有规定他只许呆在床上。
屋外,药香味扑鼻而来,剑子翻身下床,看到那自诩华丽无双的某人,一把紫金扇竟用来煽药炉。
剑子忍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
龙宿正坐在炉子前,听到剑子的笑声,回头:“汝有力气到跑了?”
“龙宿,你这样子……真正称得上贤良淑德四字啊。”
“哼,汝笑吧,呆会有汝笑不出来的时候!”
“你不用去儒门天下么?”剑子走到他身边,拣了条凳子坐下,“素还真那么有良心,不拐你做打手了?”
关于素还真与龙宿究竟做了何种约定,剑子心里也早已有谱了。只是没想到……龙宿这么缜密的心思下,居然也有那么单纯好拐的一面啊。
龙宿啊……素还真答应有了你做替死羊,便不再拖剑子入江湖,你就真的安心了?须知剑子的出世入世之路,从来都不曾任他人左右啊。
除非是,心甘情愿。
“汝只管闭嘴,喝药,少给吾四乱走。其他的废话不必。”龙宿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小心的将药汁倒出,待温度凉了些,递到了剑子手中,“快喝吧。”
“这么苦……”剑子嘀咕了一句,见龙宿脸色一沉,连忙端起碗,一气喝光了。
“汝少受点伤,就不用逼自己吃这种苦。”
“以后不会了。”剑子顿了一下,微笑,“再不会了。”
龙宿转开头,似乎不习惯剑子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温顺:“汝每都这么答应吾,可哪不是有事汝就往外跑……”
“可是你看,我这是真的没力气也没本事再管江湖闲事了。”剑子的声音淡淡的,有一丝无奈,却又似乎认命了一般,“就算是天下无双的剑子仙迹,也会累啊,龙宿。”
去找夜重生时,虽然已经想到可能会是一场恶战,但说实话,剑子确实是没料到自己的功力竟会减退到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地步。
他发誓他真不是存心去送死的。
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让龙宿担心了。也许……亏欠了那人那么多年,就算是利息,也该还一点了。
龙宿曾经在睡梦中,无数与剑子缠绵厮磨,指尖在那人的肌肤上弹出美妙的音符,舌尖全是那人甜腻的味道。
然后,听到这从来一脸禁欲的仙风道骨之人,在自己身下发出低低的喘息。
那是,恨不得能将剑子拆骨入腹般的独占欲。
叹息着醒过来,却在转身时,忽然触到一抹温暖。
龙宿倏地睁开了双眼:“剑子?”
剑子怎么会睡在他的身边?难道他还在做梦?!
“外面下雨了啊,龙宿……”剑子似乎睡意正浓,贴着他后背的身子缩了一下,“你给我准备的房间太冷了。”
怎么会?再说了,剑子也不是这么怕冷的吧?
不过,龙宿却是相当满意剑子的主动投怀送抱,转过身子,将他搂进了怀里:“这样可好些了,剑子?”
剑子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心安理得的靠进了龙宿怀中。
睡得一脸无防备的模样。
龙宿再也忍不住,嘴唇沿着剑子的眉间开始细吻下去,在他的脖颈间流连往返不已,然后,抬头,看到剑子睁开了双眼。
“汝……”
剑子主动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龙宿……”剑子的声音低低的,非常好听,“为什么不继续?”
“轰”的一声,龙宿听到了自己脑中某根弦断裂的声音。他知道自己的眼中,现在一定溢满了露骨的情欲,他看到剑子的脸微微的红了,却还是没有躲避他的目光。
他毫不迟疑的俯下了身子。
秋雨潺潺,勾起的,却是满室春情。
(18)
剑子的眼神有些迷离,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慢慢的低下头来。
“龙……”嘴才张开,立刻被毫不客气的攻城掠池,齿关被翘开,舌头蛮横却不失温柔的闯入进来,霸道的纠缠住他的舌,不容退避。一双手顺着他的腰侧,开始不规矩的游疑着,然后探入了他的衣衫内。
陌生的触感使得剑子整个人都战栗起来,被那双手抚摸过的地方,似乎都燃起了一把火,最原始的欲望被挑了起来,这从未经历过的快感,让剑子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虽然下了决心这绝不躲避,但是……
“龙宿……唔……你先放开我……”唇舌交错间好不容易拼命拉开了和龙宿之间的一丝距离,剑子的唇角还闪着令人浮想联翩的水色,神情有些羞恼,还有些气急败坏。
“放开汝……为什么?”龙宿的笑声低沉而暗哑,手指轻轻探上怀中之人的发髻,随即一扯,三千雪白银丝散落下来,泄了那人满肩。
外衫也被随即拉开,小麦色的肌肤立刻暴露在了空气中。大手爱怜的抚了上去,触到胸前那两颗茱萸后,恶意的捏了一下。
“龙宿!不要……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嗯?”龙宿恶劣的微笑,满意的看着剑子泛着红晕的脸,一双眸子狠狠的瞪着他,“汝不是要吾继续么?哎呀剑子,吾是在按照你的意愿行事啊……还是说剑子汝,嫌吾动作太慢呢?”
一面说,手指渐渐下滑,忽然握住了剑子的脆弱,恶意的摩擦搓弄着。
剑子倒抽一口冷气,白瓷般的脸上,红晕蒸腾,随着龙宿的上下套弄,只能发出低低的喘息声。
“剑子……汝舒服么?”
“你……你这个……唔……”
绝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唇舌立刻缠了上去。舔咬,吮吸,直到那平素淡无颜色的唇染上淫邪的玫瑰色,看起来更加可口。
手指悄悄的抵住那小穴,慢慢的探入了一指。见身下之人闭着眼眉头皱得死紧,知道他不习惯,于是更加小心翼翼的抽插着,待到那里开始松软,复又插入第二指。
“唔……”剑子的身子抖了一下,龙宿的唇含住剑子胸前的红晕,细细的吮吻着,直到察觉到剑子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而龙宿也觉得自己已经濒临爆发点了。
“剑子……忍着些……”一把将剑子翻过身来,龙宿勃发的硬挺毫不迟疑,猛然插了进去。
“啊……”
“很快……很快汝就能和吾一同享受这极至的愉悦了……剑子。”缓缓的抽动着,龙宿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剑子唇上,脸上,胸膛上。
剑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顺着龙宿的抽动,让疼痛渐渐消失后,那一波一波的快感,逐渐湮灭自己……
感觉到龙宿从自己体内终于退了出去,剑子低低的喘着气,手臂软软的垂在身侧,然后被龙宿抬起来,搂在自己脖子上。
“抱紧吾,剑子。”耳边响起龙宿嘶哑的声音,下一瞬,剑子的身上盖上一件外衫,接着整个人就被抱起来了。
“你……你要做什么……”
“剑子,吾抱汝去宫灯帷。”
什么?!
剑子还来不及开口,龙宿已经抱着他,从房间走出去,到了凉亭,然后将他放上了石桌。
这不要脸的天杀的……他又想干什么?!
“吾已经想这样做好久了……在凉亭内细细品尝汝的滋味,剑子……”
不要啊……
哀嚎声还回荡在心间,龙宿已经毫不客气的又一开动了。
“龙宿你放……手!”
“……啊……你……不要用咬的……”
“……龙宿……慢一点……啊……”
“不要了……呜……”
春宵漫漫……呃……似乎是漫漫无边。
(19)
浅梦中有鸟鸣声,剑子微微睁开眼睛时,已经躺在龙宿那张华丽无双的大床上了。
剑子习惯性的伸手去搂棉被,却被腰间一双手缠住了身子。
侧身,那张俊美的容颜就在身旁,呼吸印着他的呼吸,固执的将他圈在怀里,下颌抵着他的额,散开的紫发与他的白发纠结在一起,直垂落到床下。
剑子苍白的脸迅速爬上了一丝红晕。想小心的挣脱他的怀爬起来,身子一动,覆在腰间的手猛然一紧,龙宿睁开了双眼。
“汝醒来了?”
剑子垂着眼帘,有些不敢直视龙宿:“嗯……天亮了。”
“吾知。”龙宿微微一笑,抬起手臂,手指摸到剑子的脸颊,抬起了他的头,将他的脸转向自己,“汝在害羞?”
剑子眉头一皱,“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有什么可害羞的?”
“耶,那汝为何不敢看吾?”
“龙宿!”有些恼羞成怒的声音响起,龙宿哈哈大笑,双臂一收,又将剑子搂入了怀中,贴着他的耳朵,故意用低沉暧昧的声音说:“吾真是很开心哪,原来剑子和吾的心情是一样的啊……昨晚上……”
“你给我闭嘴!”剑子气急败坏的用手推开他的脸……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是够了!用力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剑子抓起胡乱散乱在床边的衣服,翻身下床。
龙宿靠在枕上,看着剑子迅速套上了衣服,遗憾不已。想他等了千年才终于等到了……真是有些意犹未尽的说。是说剑子昨晚上明明那么热情那么主动,可一到了早上,怎么就连看也不肯看他一眼呢?
他家剑子的害羞方式真是可爱啊!
一回头,剑子见龙宿不怀好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着,立刻知道这个华丽的流氓心里在转着什么念头了。
“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剑子抓起龙宿的衣服掷到他脸上。
“吾又没什么事要做,何必急着起来?”龙宿依旧懒懒的赖在床上,其实心里很想来管事后烟……不过,如果此刻开口要剑子帮他拿烟管,会被古尘殴飞吧?
剑子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将古尘和拂尘背在肩上后,开门就要离开。
“汝要去哪?”龙宿一惊,连忙下床。
“回豁然之境。”剑子理所当然的回道,一转头见龙宿竟然衣服也没穿就那么跑到他身后了,刚回复自然神色的脸不可抑止的又红了。
“你,你给我去把衣服穿上!”故意到他面前炫耀身材来的么?
“吾不介意汝看。”看他很大方吧?一点也不像剑子这么小气,活像多看一眼就会少块肉似的。
“谁要看……唔。”怒吼声刚出口,喉头忽然一甜。剑子慌忙低下头,吸一口气,努力将体内涌上来的不适感压制了下去。
“剑子?”龙宿刚刚穿好衣服,一回头,见剑子忽然低着头情形有异,心内一惊,剑子却已经抬起了头,若无其事般的笑了笑:“龙宿,我回豁然之境了。”
龙宿盯着他,慢慢开口道: “汝的伤不碍事了?”
“嗯,休养了这么多天,已经无甚大恙了。”
“那好吧。”龙宿也不强留,“吾也正要去儒门天下理一下事务。”
“这几日我就不过来了,药草我带回去自己熬好了。”剑子微微一笑,“你也不必去找我,等我伤好了,我再过来。”
“那吾就安心在宫灯帷等着汝了。”龙宿紫金扇轻摇,淡淡的微笑,一如往常。
他没有挽留剑子,是因为他知道剑子喜欢逞强。以前剑子每受伤,即使伤势再严重,也绝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想必是急着跑回豁然之境,自己调养吧?
可是剑子,汝真的只是不想让吾担心……还是仍旧那么害怕在吾面前露出弱势?汝竟然会将自己主动送到吾嘴边……剑子啊剑子,吾实在是忍不住怀疑汝是否又要拐吾什么?
龙宿是个疑心很重的男人。
他从不否认自己爱着剑子,但也不否认他是真的曾经想要杀了剑子。他是真的想过,要亲手斩断这世上对自己而言,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束缚。
因为剑子是他华丽无双的生命里,最大的意外。
如果没有剑子,龙宿会活得远比现在洒脱。成为嗜血者也好,成为众人眼中的叛龙也好,对他而言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也不必心存什么愧疚。然而他遇上了剑子,再然后,对于他的执着之心,终于变成了爱情。
爱情……曾经在他眼里近乎到可笑的名词。
从他狂妄不羁的心被束缚住的那一刻起,龙宿就挣扎在对剑子的爱恨之间。不是没有想过亲手杀了他的后果……至少剑中真相破的一瞬,龙宿是真的下了决心,挥剑断执念。
相信剑子……也有过和他一样的念头吧?
被剑子当初刺中的那一剑,疼痛感记忆犹新。然而即使是冷酷起来那么无情的剑子,他仍旧是爱着的。
哎呀呀,能让剑子仙迹这般不染红尘之人的爱恨之心皆在他身上,如何会没有成就感呢?
柔软的爱情不适合华丽无双的他,越是爱憎纠缠,越是甘之如饴。
目送剑子沿着小径消失在路的尽头,龙宿慢慢起身,华光一闪,没有落在儒门天下,却是直至琉璃仙境大门。
素贤人难得的没有出门与人相杀,正咬着莲子糕的他见到龙宿突然登门,差点噎住。
“呃……呃,原来是龙首大人。”急忙喝了口水顺顺气,素还真站起身来,请龙宿落座后,倒了杯热茶给他,“龙首今日相访,是为了何事呢?”
龙宿笑了笑:“无他,特为之前汝相救剑子之事,前来道谢的。”
“龙首太客气了,这原本就是你我约定中的一部分么。”素还真微微一笑。
龙宿紫扇轻摇,忽然开口:“那么,宁暗血辩汝可曾到手?”
素还真面上闪过一丝惊异之色,然后面含愧疚道:“抱歉,没有拿到。当时剑子前辈伤势太重,劣者不敢耽搁。”
点头,龙宿默然喝了口茶,良久,喟然道:“记住汝答应过吾的事……无论夜重生死于何人之手,宁暗血辩汝都一定要拿到手!”
吾将死穴交与汝之手……然后,在漫长岁月后的某一天,结束吾的性命吧。
在剑子终于决定放弃吾,先行离开的那一天。
素还真敛下双目:“那么,龙首大人也千万记得与劣者之间的约定。”
龙宿离开后,屈世途望着素还真:“素还真,你这样骗他,不怕龙宿到时候与你反目?”
素还真笑起来,望着天边一抹浮云,悠然道:“骗他的不是我,是剑子啊。”
那本宁暗血辩,龙宿自以为天下间还能威胁到他生命的唯一事物,其实早已被剑子夺回,销毁了。就在那夜,剑子的小金剑刺中夜重生胸口的一刹那,隐身在暗的素还真,亲眼看着那本小册子自夜重生的怀中被挑出,抛于半空之时被剑子一掌击碎。
看来……剑子并未告诉龙宿此事。
既然如此,他也当作不知道好了。
“可是你明知道宁暗血辩已毁,却还答应龙宿的交换条件……”屈世途似乎颇有微辞。
“耶,约定是一早就做下了的,劣者并未违约,不过是意外,而意外,又如何避免呢?”素还真端起茶杯,轻笑,“而且,我是真的需要儒门天下的助力啊。”
让龙宿顷尽儒门天下之力,做中原武林最后一道门户。同时,在他无暇分身的时候,答应替他担保谈无欲与叶小钗二人的性命无忧。这样,即使有一天他白莲散尽,咽下最后一口气息时,也不会不安心哪。
嗜血者么……如果不是死敌,倒是可以握在手中最强有力的筹码。
永生不死,足以放心托付所有身后事。
不过这份契约……龙宿真是亏啊……
这样想着的素还真,又露出了往常一般的笑容,仿佛心情极好。
“剑子前辈,你应该不会那么短命吧?”
(2)
剑子潇洒的辞别龙宿,从疏楼西风回到豁然之境。一进大门,脚下一个踉跄,再也撑不住,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苦笑一声,擦去嘴边的血迹。剑子叹了一口气,卸下了背上的古尘。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功力已经衰减到这种程度了?
对上夜重生的时候,虽然已经知道会是一场苦战,可说老实话,他委实没有想到这受伤竟然会这么严重。
他发誓他真的不是存心去送死的。
龙宿若是知道他的伤势如此糟糕,会气到把他绑起来,关在疏楼西风,一步也不准离开吧?
剑子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呀,还好龙宿没有发觉。
闭目调息一番后,自觉好了一些,剑子睁开眼,走至了后山。
满山遍野的桃,映着微微的月光,迎风摇曳。
剑子负手立于林中,倏忽,背后古尘剑出鞘,剑尖划破指尖,血滴落于桃瓣之上,立刻被吸了进去,滴得越多,吸得越快。
渐渐的,整片桃林突然现出极其妖异的血红色,一团似影非影的物体,慢慢浮现在剑子周身。
“我可以让你拥有生命,你要如何报答我呢?”剑子微微一笑,伸出手,那团影物状的东西随即靠上来,裹住了他的手指。
血液流失,然后被迅速吸干。
谁也不会想到,仙风道骨,一身正气凛然的剑子仙迹,竟在豁然之境擅用道门禁绝之术,亲手孕化出了一个不该出现在天地之间的魔物。
桃木之魅。
佛剑来找剑子时,剑子……正在桃树下拔草。
当此情境,本来就话不多的佛剑,更加不知该作何评论了。
还以为天下无双的剑子仙迹,除了会打架,就只会严肃的讲冷笑话兼泡茶,看来现在又多了一样――种桃树。
豁然之境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桃木成林了?
剑子抬头,见佛剑来了,笑道:“好友,顶着日头站着,不热?”
“剑子你种番薯我还信,种桃……难道你喜欢吃桃?”
剑子笑了起来:“回归田园么……也是乐趣。”
佛剑微微皱眉,半晌,终于开口:“剑子,你的豁然之境……为何会有不洁之气?”
不是他多心,而是这原本不染一丝凡尘俗,仙境般的豁然之境,在他踏入时,他敏锐的感觉到一团不明其形的物体,在接触到他佛堞所散发出来的佛光时,悄然退散了。
难道这豁然之境,栖息着魔物?不可能,剑子断不会让这种生物生存在他身旁。
“是好友多心了吧?”剑子状若惊讶,随即笑道,“难道是豁然之境久未住人,打扫不够干净?”
佛剑紧紧盯着剑子,剑子一脸安然。
沉默片刻,佛剑收回了目光,淡然道:“我还是那句话,我相信剑子不论做什么事,都自有分寸。”
佛堞杀生护生,就算斩尽天下罪业,也绝不会对剑子出手。
说他袒护也好,偏私也好,唯有剑子,他是无条件完全信任,他会毫不犹豫的保护到最后。
剑子眸光闪动,最后,笑道:“多谢好友。”
那日佛剑与剑子相对而坐,饮尽一壶清茗。
起身,告辞,剑子忽然开口:“若是有一日,剑子不辞而别,好友不会怪罪吧?”
回头,敛目,佛剑低声道:“既然已经不辞而别,又如何怪罪?”
剑子低首淡笑:“说的也是。”
“真有那日,不必告知。”佛剑转过身子,“佛堞不想为剑子引路而开。”
大步离开,豁然之境桃清幽之香,溢满余身。
剑子立于原,半晌,淡淡一笑,回了房间。
尚未成形的桃木之魅在佛剑离去后,无声无息的浮了出来,飘荡在他四周。
“你比龙宿倒更像个嗜血者呢……”剑子无奈的叹气,伸出了手指,然后看着它贪婪的吸附了上来。
豁然之境,夜凉如水。
(21)
龙宿从琉璃仙境告辞离开后,顺路去儒门天下看了看,然后就回了疏楼西风。
一连数日,数着日头落下又数着日头升起,那说话不算话的腹黑鬼还是没有回来。
“剑子……”第一百零一跺脚兼咬牙切齿的低声骂,“汝又骗吾……”
“我骗你什么?”正走进疏楼西风大门的剑子,一只脚才踏进来就听到龙宿这充满了怨念的自言自语,不由满面黑线。
龙宿猛然回头,欣喜之色瞬间掩下,“哼”了一声:“汝的伤好了?”
“大约是好了吧。”剑子回答着走过去,忽然被龙宿一把拖入了怀中。脉搏被他双手扣住,剑子挣了一下,没有挣脱。
“汝……汝的身体为何会较之前些日更为虚弱了?!”龙宿心内大惊,他回豁然之境疗伤,怎会越疗越伤?
剑子笑道:“龙宿,你什么时候学会看脉了?”
还真是“龙宿学艺,何者不精”啊!
“别给吾混过去!”龙宿的言语严厉起来,“汝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剑子垂下了眼帘,过了一会,回答道:“当初我被圣踪打下山崖,元气大损过半,慕少艾就一直在帮我炼药调养内息。”
“然后?”
“他嘱咐我以后不可再轻易催动功力……可是,后来你也知道,我被蛊皇焚医人又去了半条命,多亏了慕少艾替我换血才活了回来……”哎呀,越说越觉得自己命大。
“再然后?”
“再然后又对上了魔界三大将……”声音越来越小,偷偷看龙宿。
“手臂都被砍断了,终于知道要安分了?!”龙宿脸色难看之极,夹杂着的心痛和后悔……为什么在剑子每性命攸关时,他都不在他身边?
“少艾说,只要我坚持服用他帮我炼的药,我的伤势就无大碍。”剑子急忙安慰龙宿。
“他帮你炼了多少颗?”
“呃……”
“还剩多少?”他要解剖那些丹药,然后炼它几百颗几千颗出来为剑子保命!
“没,没了……少艾只来得及炼好几颗,就,就……”
死一般的寂静。
“剑子……汝觉得这样耍着吾玩很有趣么?”很久很久,龙宿仿佛从喉咙挤出来一般的声音响起。
勾起他一丝希望,然后又把他推进绝望。
剑子……汝就拿着这样的身体,冲去找夜重生么?汝知不知道,慕少艾已经死了,天下再无人能保你性命了?
龙宿在那一瞬间,几乎又有了杀了怀中之人的冲动。真是……恨不得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就再不受这种心痛的折磨煎熬了吧?
剑子微笑起来,头靠在龙宿肩上,轻声说:“我会好起来的,龙宿。”
“可是吾怕……剑子,吾……吾……若是汝不肯变成嗜血者,那就反噬了吾!”
“龙宿,”剑子笑了起来,眼神温柔而无奈,“我已经没有那个本事了啊。”
龙宿双眸一窒,闭上眼睛,更加用力的抱住了剑子,却没有力气多说一个字了。
剑子……吾知道若把汝变为了嗜血者,汝就会立刻冲到太阳下自杀吧?
就算吾把汝强留在身边,汝也会变成个没有心的活死人吧?
他后悔了,很早很早之前就后悔了。若时光可以倒流,若有的选,他只愿在宫灯帷弹着白玉琴,等着剑子撑伞而来。
没有江湖,没有武林,没有是非恩怨。
也没有不畏阳光的嗜血族不死身。
(22)
剑子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下去,他静静的呆在龙宿身边,守着疏楼西风满院昙华,半弯浮月,温酒煮茗,日子平静而逍遥。
江湖上依旧风波不断,最近传来的消息是,清香白莲素还真……遭遇不测了。
剑子正握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
龙宿坐在他身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他把剑子死死的搂在了怀里。剑子的笑容有些苍白,他看着龙宿的脸,却又仿佛穿过他,看着更远的地方。
“真没想到,连素贤人也……”
江湖无情路,一步血一步泪。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气流失的速度,快到无法控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连从疏楼西风走到宫灯帷都觉得很辛苦了。
有些费力的伸出手,摸了摸龙宿的脸。
指尖有湿漉漉的触感。
“龙宿,”他轻声道,“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龙宿没有回答。
半夜,龙宿睁开眼睛,忽然发觉剑子竟不在身旁,大惊之下急忙奔出房间,见那人坐在庭院中安静的沐浴在月光之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剑子。”他轻声唤了一句,走了过去。
剑子回头,看着他,微微的笑。
“汝今日觉得好些了么?”靠过去,握住那人的双手。
剑子不说话,只是微笑。
龙宿心里微微一惊:“剑子汝……汝怎么有些怪怪的?”
眼前之人任由他执着双手,笑容依旧那么温柔。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龙宿的手开始抖起来,剑子的手腕被他紧握在掌中,然后,因为被攒得太紧,指甲的陷入肌肤,划开了一道伤口。
从伤口渗出来的,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淡青色的,仿佛瓣汁液一般的液体。
剑子的身上,有着桃般清雅的幽香。
龙宿浑身颤抖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剑子,然后,像要确认什么一般慢慢探手至了剑子的胸前。
冷冰冰的胸口,没有心跳。
龙宿终于发出一声裂彻心肺的嘶吼:“剑子……汝,骗吾!”
剑子只是微笑着,静静的看着他。没有疼痛,也没有别的表情。
他是剑子,是另一个剑子最后留给龙宿的剑子。
那一晚,剑子在龙宿睡着之后,轻轻挣脱他的怀抱,回到了豁然之境。
体内的疼痛一波紧似一波,剑子知道自己已是时日无多了。
走到那片桃林之中,剑子闭上了眼,心底划过一声长叹,然后睁开,衣袖轻扬,刹那间满天的桃飘扬而下,随着剑子指尖轻点,四散的桃瓣飞旋着聚拢,慢慢的,堆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为骨,水为肌,滴血成肉。剑子脚踏五行,默念口诀,施展法术。
桃木之魅终于成形。
那是一张……和剑子一模一样的脸。
剑子笑了。
“去吧,到那人身边去,你的命是他的了。”
“呜呜……”似乎有些不舍,桃木之魅眷念在他身边,不肯离去。
剑子轻轻叹气:“舍不得我么?也对,你体内流着的,是我的血啊。”
袖风轻扫,桃木之魅瞬间被送至了疏楼西风。
“好好陪在那人身边,这就是你对我赐予你生命的报答了。”
是生是死,其实剑子并不太放在心上。到了生命尽头,先行一步也无妨。
可是,龙宿,我怕你会寂寞。
所以,虽然这个剑子没有心跳,没有温度,但他会微笑,他会一直温柔的陪在你身边。
他会陪着你,渡过漫长的岁月,直至世界毁灭。
“最后陪你一曲吧,好友。”剑子淡淡一笑,抽出紫金箫,“可惜……剑子再听不到白玉琴弦动之音了。”
清冽的箫音直入云际,刹那间风起云聚,一道闪电半空劈开,闷雷滚滚而下。
道门禁绝之术,逆天行事,化育魔物,合受五雷轰顶之劫,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龙宿……龙宿……我说过,我只愿有生之年,能每日和你一起暖洋洋晒太阳。
华丽无双的疏楼龙宿,和天下无双的剑子仙迹,都不适合在黑暗中生存。
最后一眼,回望疏楼西风。
紫金箫应声而断,散落尘土。
月光冷冷的泻下来,疏楼西风内,寂静无声。
剑子那张熟悉的,温柔的笑脸,仰视着龙宿。
龙宿忽然笑了,冰冷入骨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他缓缓松开这个毫无生气的剑子,然后温柔的拉住了他的手。
“来,剑子,回屋吧。外面太冷了。”
回屋后,将那人按坐在椅子上,龙宿似乎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转身进了厨房,片刻,端了一只大碗出来,送至剑子唇边。
“剑子,汝身子太弱了,要好好补一补。”
剑子微笑着的面孔抵在碗前,唇仍旧紧紧的闭着。龙宿捏住他的下颌,手指翘开他的牙关,另一只手端着碗向前一送,鲜红的汁液顺着剑子的唇角流下。
强灌进去的液体,除了从唇边溢出的一部分,其余的从剑子的眼中,耳中,缓缓淌出。龙宿灌进去越多,便流出来越多。
剑子仿佛在微笑着哭泣,流下的是血一般的眼泪。
“剑子……吾的血,好喝么?”
那张即使已经支离破碎,却仍在温柔笑着的脸庞,静静的看着他。
脖子刹时被一把掐住,听得到骨头“喀嚓喀嚓”被拧断的清脆声。龙宿的脸贴了上来,血红色的双眸紧紧盯着他。
“汝为什么还要笑,剑子?”
“汝不疼么?”
“汝不是……最怕吾要汝吸吾的血么?”
“为什么……”
近乎发狂般的嘶喊,红色的眸子里几乎要滴下血来……然而,什么也流不出来。
他已经忘记了,流泪是什么感觉。
眼看着手中之人的脖子,慢慢的被掐断,却还是用那张笑脸,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龙宿慢慢的松开了手。
“汝以为……汝是吾的剑子?”
那张带着苍白笑容的面孔,软软的倒在了他脚下。
“吾的剑子,有心跳,有温度,会讲天下无双的冷笑话,汝会么?”
冷冷的笑着,一掌击出,倒在地上之人刹时四分五裂。
“吾的剑子,从不会这么白痴般的对着吾笑,汝知道么?”
漫天席地,都是桃淡淡的清幽。
龙宿哈哈大笑,紫光一闪,人影全无。
豁然之境的桃林内,一道紫色的人影倏忽而落。
“剑子……”龙宿轻声的呼唤着,“汝在哪里?麦再和吾捉迷藏了。”
脚下忽然踩到一个东西,龙宿低头一看,是断裂成两截的紫金箫。
弯腰拾起,将紫金箫贴在自己胸前,龙宿喃喃的道:“剑子……吾明明没有心跳,为何这里……还会这么疼?”
那只紫金箫,仿佛还带着剑子的体温。龙宿突然低声笑起来,没有一丝温度的笑容,空洞洞的眼神望着虚无之。渐渐的,那笑声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失控。
“剑子……汝永远都不会知道吾有多……恨汝。”
双掌一翻,一道烈焰闪过,桃林尽毁,整个豁然之境顷刻间化为废墟。在熊熊的火光之中,龙宿轻轻的笑着,忽然一把将断裂的紫金箫从自己的胸口直插了进去。
心脏被划开撕裂扯出体外的剧痛,龙宿整个人都在痉挛,然后他觉得身体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烈焰滚上他的衣襟,似乎闻到了皮肤被烧焦的气味。
疼么?不……一点也不疼。
嗜血者又如何?即使没有宁暗血辩,灰飞烟灭后,总不可能再复生吧?
他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被火舌吞噬……呵,天下再无此等残忍到华丽之极的死法了吧?
不错,真是适合他。
微笑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抽出了插在胸前的紫金箫,掷于地上。
“剑子……生生世世,但愿吾再不与汝相逢。”
爱之不得,恨之不得,舍不得,求不得。
情起情灭,灰飞烟散。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