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色记忆》
25年的平安夜,美国的纽约笼罩在纷飞的大雪中。
由于地球持续变暖,现在已经很少看见雪了,在圣诞节这样的传统节日里忽然开始下雪,令所有人都欣喜若狂。
整个城市都弥漫着欢乐的气氛。
肯尼迪国际机场则显得更加忙碌,天空中等待降落的航班可谓密密麻麻,在跑道上起飞的客机更是接二连三,没有间断。
大雪下了一天之后,于夜里转为暴风雪,对于航空港来说,这是极其恶劣的天气,严重影响了他们的正常工作。
虽然能见度非常低,但有先进的电子仪器进行引导,飞机仍可正常起降。不过,已经可以预见,如果暴风雪继续持续下去,肯定将有航班延误了。
候机大厅里,旅客们无不焦虑地看着窗外,讨论着最坏的可能性。
机场的雪天维修中心则忙得一塌糊涂。疲惫不堪的工作人员和管理人员匆匆忙忙地进进出出,时而一身大汗,时而冻得够呛。现在已是雪天紧急状态,不断有从别的部门派来帮忙的辅助人员到达,譬如电工、管工、司机、职员、警察等等。扫雪车一直在机场里转悠,随时清除航空港里活动区的积雪。
在指挥塔上的雪天控制台,人们也是手忙脚乱。很多年没有遇到这样的天气了,大家都感觉猝不及防。
晚上7时,一架泛美航空公司的波音797请求进港。
值班主任知道这是从以色列飞回来的专机,上面乘坐的是美国副国务卿,他刚刚结束了旨在斡旋巴以冲突的中东之行,返回美国。与他同机的,还有应邀前来参加白宫圣诞聚会的以色列物理学家,这位在学术界闻名遐迩的学者以其在量子领域的卓越发现获得了去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值班主任优先安排了这架飞机进港着陆。
漫天的飞雪中,波音797远程宽体客机轰鸣着对准了跑道。
在空港荒凉黑暗的一隅,有两名身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正呆在扫雪车里忙碌着。这里除了他们外空无一人。谁都知道在这样的天气里,如果随便乱走动,很可能会迷路,因而死在露天。
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典型西方人的长相,褐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珠,因此当他们混进雪天维修中心,声称是来帮忙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怀疑。
他们很轻松地开上了一辆扫雪车,渐渐来到这个绝对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专注地干起自己的事来。一个人监听着地面控制塔与各航班的通话,另一个人熟练地组装起一个手提式防空导弹发射器。
当副国务卿的专机开始着陆时,监听对话的人举起望远镜,认准了目标。他向扛着发射器的同伴指了指正在放起落架的飞机。那人戴着夜视仪,瞄向了飞机的机身。
当飞机离地面还有1多米的时候,那人按动了发射钮。小型地对空导弹在空气中发出低低的啸声,穿越密集的雪片,直接击中了那架波音飞机的机身。飞机在空中先断为两截,随即爆炸。
当巨大的火球在空中出现时,这两个年轻人已越过机场的边界,消失在了风雪中。
同一时刻,美国世贸大楼的购物中心里仍然人潮如织。巨大的商场里挂满了喜气洋洋的彩灯、彩纸环、彩色汽球组成的各种图案,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鲜,圣诞老人穿梭其间,孩子们不时兴奋地尖叫。
原来的世贸大楼在半个世纪前被“基地”恐怖分子彻底撞毁后,著名的设计师丹尼尔?利伯斯金德的设计方案于2年成为了新世贸最终的蓝图。
新建的这座世贸大楼高达51米,现在仍然是世界第一高楼。
当年的恐怖记忆早已不复存在。人们在这里欢歌笑语,共渡平安夜。
街上,警力明显增加,不时有警察牵着警犬在公共场所巡逻。政府在节前一直告诫民众,要谨防恐怖袭击。
这时,一个漂亮的金发姑娘走进了购物中心。她抱着一个大大的毛绒绒的加菲猫,天真地四张望着。看她脸上那幸福的神情,似乎是在寻找她的男朋友。不时有小朋友从她身边经过,忍不住用手拍一拍她抱着的玩具,她都向他们报以开心的微笑。
她缓缓地在人群中往前挤着,走到命令指定她到达的地点。她停住,将背着的背包不引人注目地落到地上,放进一堆彩纸屑里。然后,她再挤到另一地点,将加菲猫放到玩具柜上。随后,她便消失在门外的风雪中。
1分钟后,两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购物中心内响起,整座大楼像遇到地震一样摇晃起来。炸弹的破坏力极强,在地上炸出了两个3×5米的大洞,并炸穿了7层楼板,整个大厦的所有通讯、电子、报警、备用发电及其他应急设施全部遭到破坏。楼内多起火,烟雾弥漫,惊慌的人们在黑暗、大火和烟雾中四散奔逃。
纽约市出动了大批消防队员,几百辆消防车、救护车和几十架直升飞机迅速赶来,进行灭火和营救工作。
这是美国自伊拉克战争以来非战争条件下从未有过的伤亡,这爆炸事件和美国副国务卿遇袭事件同时发生,震撼了整个美国。
美国总统提姆?费瑟尔立即作出回应,在当晚的个小时里连续发表了三电视讲话,称“美国人绝不会原谅那些制造恐怖袭击的邪恶的仆人们。……在反恐战中,美国将坚持采取主动,无论恐怖分子在哪里训练或休息,我们都将不遗余力地将他们绳之以法。”费瑟尔总统表示,无论是中亚、中东,还是非洲、南美,直至美国本土,美国都在积极展开反恐战。
他以充满激情的演讲缓解人们在这恐怖袭击中受到的震惊:“恐怖主义分子的袭击可以震撼我们的建筑,但他们无法动摇我们牢固的国家基础。这些行径可以粉碎钢铁,但它们无法挫伤美国人民捍卫国家的决心。”
费瑟尔总统的讲话不但向全美直播,也同时发往了全世界。当英国BBC电视公司的工作人员正在紧张地编辑着来自美国的关于恐怖袭击的报道时,听见了从特拉法加广场方向传来的爆炸声。他们吃惊地望向窗外,只见国家美术馆的方向正升腾起浓黑的烟柱。
紧接着,全城警笛大作,警车、消防车、救护车全都往特拉法加广场赶去。直升飞机从空中飞过。
许多在家中正收看有关美国遭到恐怖袭击的新闻报道的居民们都纷纷奔出户外,惊悸之情溢于言表。
特拉法加广场在国家美术馆的南侧,因为经常有大量鸽子驻足,所以又称为“鸽子广场”。为了感谢伦敦在二战时接纳了流亡的挪威王室,盛产木材的挪威王国每年在圣诞节都会送一株高大美丽的圣诞树放在鸽子广场,使这里成为了伦敦庆祝圣诞的主要场所。
这时的伦敦已是圣诞节的上午,人们开心地在城市里玩闹着。特拉法加广场上的人特别多,有情侣,也有全家人同来的,许多孩子与鸽子嬉戏着,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宁静的空气中。
正当人们沐浴在冬日难得的阳光中时,有个放在地上的提包忽然爆炸开来,巨大的冲击波立刻将周围的人炸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更远的人则被炸伤或震晕。整个事件中有数十人丧生,数百人受伤。广场上一片狼籍。
不少媒体立刻报道“恐怖突袭英国”。英国首相发表电视讲话,激烈抨击了恐怖活动给英国造成的伤害,尤其是对受害人及其家属。他宣称,这是“一种黑暗野蛮的力量对文明世界的严重挑战”,英国将回击这种挑战,绝不妥协。
就在伦敦遭受恐怖袭击的同时,比利时王国的首都布鲁塞尔的市民们正在欧洲议会大厦前排队,等候入内参观。为庆祝欧盟扩大,位于布鲁塞尔的欧盟总部、欧盟理事会大厦和欧洲议会大厦全部对外开放,让公众参观。
当伦敦被炸弹袭击的消息传来时,布鲁塞尔政府要求立即关闭欧盟各机构,疏散正在里面参观的市民。全市警察紧急出动,加强公共场所的警戒。城中开始出现恐慌情绪。
欧盟同时告诫欧洲其他国家,应密切注意恐怖袭击。
就在此时,正在欧盟总部参观的一位欧洲男子引爆了自己身上携带的液体炸弹。剧烈的爆炸毁掉了大厦的西翼,在爆炸中死伤了近百人,欧盟秘书长也在爆炸中丧生。
欧盟主席和欧洲其他国家纷纷发表讲话,严厉谴责那些“大规模杀伤无辜平民”的恐怖行动。
在平安夜到元旦的这几天里,全世界各地都接连发生了严重的恐怖袭击事件。
在伊拉克,火箭弹射向了巴格达市政府大楼,造成多名政府官员伤亡。摩苏尔市长全家正在过节,被一伙蒙面闯入的恐怖分子乱枪打死。
在沙特,一辆卡车试图冲入美国大使馆。警卫奋力阻挡还击,结果卡车在门外引爆,造成多人死伤。
在阿富汗,自杀式汽车炸弹袭击了多个美军基地。
在香港中环,停放在街边的汽车炸弹造成了数百人伤亡,两边店铺大部分被毁。
在上海淮海路,一个中国人引爆了自己车上的大量炸药,死伤者数以百计。著名的东方金融集团董事局主席当时正携妻女去商场购物,也在爆炸中丧生。
在巴基斯坦,总理的车队经过的地方发生数爆炸和袭击事件,幸而总理只受了轻伤,但平民和保安人员伤亡1多人。
日本东京和韩国首尔都同时受到了恐怖袭击,炸弹将锦绣华的银座变成了血与火的废墟。
元旦以后,世界头号恐怖组织“缔造者”宣布对以上的一系列恐怖事件负责,并再重申他们的主旨:“毁灭黑暗混乱的旧世界,缔造光明有序的新世界,消灭愚蠢、自私、阴暗、狭隘的旧人类,创造积极、勇敢、守纪律、有智慧的新人类。”
很快,全球股市大幅下挫,石油价格持续攀升。
全世界的经济学家都预言,受日益猖獗的恐怖活动的严重影响,在新的一年里,各国的经济增长速度将放缓。有金融学家指出,新的恐怖活动并不限于暴力袭击,还有受恐怖分子控制的某些基金将乘虚而入,制造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从而动摇全世界的经济支柱。如果世界股票市场持续遭遇类似攻击,必将如自由跳水,直线下挫,全球经济便将彻底崩溃。
“这也许不会使人类毁灭,”专家们严肃地说。“但是,它将使人类的文明倒退一大步。”
美国总统提姆?费瑟尔在新年讲话中,将朝鲜、伊朗、叙利亚、利比亚列为“恐怖核心国”,认为这几个国家资助或容忍了恐怖组织,扬言会进行军事报复。此事激起了这些国家的公愤。这个国家发表严正声明,否认了美国的指控,指出美国是“打着反恐的旗号进行武装侵略别国的行动”,是“国家恐怖主义者”,并强调不惧怕来自任何国家的威胁。
中国《人民日报》发表的新年社论中对此强调说:“在反恐过程中,我们绝不能将标准降低到他们的水平。因此,在打击恐怖分子时,各国必须保证尊重国际人道主义法对使用武力的限制。否则,我们的共同价值观就会受到侵蚀。看似矛盾的是,政府自己越界对恐怖分子以暴还暴――不论其是种族清洗、滥炸城市、对囚犯施以酷刑,还是将无辜平民的死亡视为‘附带损害’,这一切实际上都可能使恐怖集团得以生存。这种行为不仅非法,而且不正当,还可能被恐怖分子用来争取新的追随者,并造成恐怖分子赖以滋生的暴力怪圈。”
美国接着又在联合国安理会上再谴责联合国在制止全球性的日益猖獗的恐怖活动方面无所作为,并提出建议,要求解散联合国,由全世界的“文明国家”成立新的世界联盟,与“贫穷、落后地区滋生的恐怖组织”战斗到底。
一石激起千层浪,对此提议,联合国大会上的各国代表差点吵成一锅粥。联合国秘书长甚至无法维持会议秩序,对此情形十分尴尬。
从1999年美国和北约绕过联合国,不经安理会授权便发动了对科索沃的战争开始,联合国便遭遇了自成立以来最大的“信任危机”。当时美国《芝加哥论坛报》发表的一篇题为《在南斯拉夫,联合国成了旁观者》的报道可以说明这种危机的严重性:“在北约无情地轰炸南斯拉夫的时候,联合国安理会奇怪地充当着旁观者而非调停人的角色,北约的行动令安理会显得很无能。”
23年,美国根本无视联合国安理会和一系列国际准则,与盟国军队联合入侵伊拉克,联合国却在此过程中表现得软弱无力,其存在的作用受到进一步的置疑。
在随后的半个世纪里,类似的事件屡发生,美国一旦打定主意要发动某项行动,联合国安理会便名存实亡。联合国似乎正在被全世界忽视,各国正在逐步将它当成一个吵架或者谈判的中间地带。
在遭遇恐怖袭击之后,美国在联合国的代表又老调重弹,谴责联合国秘书长无能,提出弹劾动议,欧洲诸国立即附和。
虽然有中国和其他一些第三世界国家尽力支持,但秘书长已在多场合表示,“在英语里,秘书长这个词的另一个意思就是‘替罪羊’”,他将引咎辞职。
元旦刚过,北京连降大雪,到都是白茫茫一片,尤其是在无人的野外。
西郊外那片近乎于荒芜的平地上,小楼中隐隐的有着橙黄色的灯光,在纷飞的大雪中显得特别温暖。
二楼的一间类似于手术室的房间里,这时正忙成一团。
房间中央有张仿佛手术床一般的窄床,一个人正赤裸着被结实的宽皮带束缚在上面,身上到都通着电极样的东西,每个小小的电极后面都连结着一条线,通向床边一台巨大的机器,墙上还有一个超大屏幕,上面这时全是雪,就像是电视机接收不到信号一样。
在床的周围,有几个身穿白大卦,戴着手术帽和口罩的人。他们有的在为床上的人注射强心针,有的在给他上呼吸机,有的在用心脏起搏器,显然正在进行抢救。
过了好一会儿,医学监控器传出了有规律的心跳和呼吸声,几个人这才松了口气。
良久,床上的人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微微泛蓝的眼睛。他是猎人小组中的银翼猎手卫天宇。
在他旁边的人俯身问他:“怎么样?你还好吗?”听声音,他是国安部直属的63医院院长童阅。
卫天宇声音微弱地说:“还好。”
童阅注意到他眼中掠过的一丝惊惶,不由得在心里叹息。
其他的医生将解下了绑他的带子,随后将被子盖到他身上。
童阅温和地说:“我们送你到出去,你好好休息。”
卫天宇点了点头。
医生们将他移到了推车上,随即将他推出了这间房间,沿着通道来到了另一头的大房间里。
里面有8张床,显然是为这几个猎手准备的。除了凌子寒、游弋和梅林外,其他人都躺在床上。个个脸色苍白,就连凌子寒他们也是行动迟缓,精神不振。这些银翼猎手从来没有这么萎蘼过,这时都很沉默,很少交谈。
看到卫天宇被送了进来,凌子寒立刻走了过去。
医生们将卫天宇连被子带人移到病床上,然后就退了出去。
凌子寒看着他惨白的脸色,担心地悄声问道:“天宇,你觉得怎么样?”
卫天宇睁开眼睛,微微有些茫然,半晌才说:“我还好,没事。”
童阅取下了口罩,过来一一地问了问那些猎手们的情况,亲切地叫他们好好休息。走到卫天宇的床边时,他安慰地轻轻拍了拍卫天宇的肩,又揉了揉凌子寒的头发,这才微笑着离去。
室内静了一会儿,罗瀚最先开口。他今年36岁,已经与索朗卓玛结婚,而且有了一个孩子,也因此变得更为沉稳持重。这时,他一直都躺在床上,显然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和体力。
他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房间里却显得很清晰:“天宇,你觉得用在我们身上的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东西?”
卫天宇的精神略微好了一点儿,慢慢地说:“这些天来,我已经想了很多了。虽然暂时不能查到确切的资料,不过我觉得,那非常像传说中的‘魔爪’。”
几个人听了,都是微微一惊,随即恍然大悟。
“魔爪”是一种机器的外号。它的发明者是“缔造者”的创始人安蒂诺。此人不但是世界上的头号恐怖分子,而且还是一个疯狂的神经生物学专家。他热衷于破解人的神经编码,探索人的大脑与机器对接的终极目标,并集中了许多对这一课题十分狂热的科学家,并制造出了供试验用的机器。他们自己称其为“新人类的孵化器”,但外界却将之称为“魔爪”。
神经编码是现代科学史上有颇多争议的谜题之一,科学家们将它与宇宙的起源和生命的起源放到了同等重要的位置上。破解了神经编码,也就意味着清楚了解了人的大脑细胞加工信息的精确过程,从而可以利用并加以控制。这有点类似于本世纪初对人类基因密码的破解,它不但使人类制造出了许多基因类药物,也使人类同样造出了形形色色的基因武器。
安蒂诺对外界和自己的信徒大肆宣扬这项新技术,并宣称已经可以利用这台机器对人类的神经系统进行有效的改造,使他们逐渐从“旧人类”向“新人类”转化。这种言论令分布在全球的“缔造者”的成员们大为振奋,也更为疯狂。
许许多多的普通人则感到十分惶恐,一些媒体为他们描绘出了恐怖黑暗的未来:“解开思维秘密的那一天,就是人类变成机器人的开始。”
很快,无论是学术上还是普通平民都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安蒂诺,并在好奇或者恐惧的驱使下加入了“缔造者”,另一派强烈反对,并要求全球所有国家联合起来,毁灭那个疯狂地制造恐怖的伪科学家。
而事实上,“魔爪”只是个雏形,许多理智的神经学家都对安蒂诺的说法表示了怀疑。
一位著名的神经修复专家说:“我坚信,科学终有一天将破解大脑如何通过神经系统理信息的秘密。但我也相信,我们思维的某些方面是永远无法触及的,因为大多数有意义的思想、记忆和感情都是由密码或语言描述的,而这些密码和语言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
一些学术杂志和有理性的媒体也在采访了众多专家后表示:“有些秘密将永远无法解开。要想识别我们大脑中出现的所有记忆、情感和意识,任何技术都是无能为力的。”
对那个始作俑者安蒂诺,有不少国家致力于抓住他。可是,在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牺牲了不少情报人员之后,却连他的根据地究竟在哪儿都没弄清。他的行踪一向神出鬼没,只有最亲信的几个人才知道。他的讲话都是在网上发表或者通过网络传送到全世界各大媒体。他本人从不公开露面,即使是“缔造者”的成员们,也几乎没人见过他。
银翼猎手们想了一会儿,仍然是梅林先沉不住气,问道:“那这的任务是要对付‘缔造者’了?”
罗瀚思索片刻,轻声说:“恐怕是对付安蒂诺本人。”
卫天宇表示赞同:“对,不然不会让我们上‘魔爪’。”
罗衣不明白了:“为什么一定要用‘魔爪’?要抓还是要杀安蒂诺,我们都像以前那样,按计划行动就是了,为什么要我们适应如此可怕的东西?难道是怕我们被俘?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宁愿自杀也不会让安蒂诺俘虏了拿去当试验品。”
游弋靠在她的床边,一直搂着她,不时地喂她喝水,倍显伉俪情。
梅林步履蹒跚,一边费力地照顾着罗瀚和索郎卓玛,一边忿忿地道:“那个混蛋安蒂诺,怎么会造出这种魔鬼机器?简直不是人。如果是要对付他,我第一个要求去,非干掉那老小子不可。”
其他人全都听得笑起来。
凌子寒走到另一边去,悄声问赵迁要不要吃点东西。赵迁脸色煞白,无力地摇了摇头。
索朗卓玛的身体很虚弱,头脑却异常清晰:“只怕不单是杀安蒂诺那么简单。如果只是暗杀,根本用不着让我们上‘魔爪’。”
几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中。
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大朵大朵的雪急速地扑下,有的拍打在玻璃上,留下一朵冰晶,显得十分美丽。
房间里的人却根本没有注意。
过了好半晌,他们齐齐地看向凌子寒,问道:“老大,你看呢?”
凌子寒的精神比他们都要好,脸色只是略显苍白,脚步很稳。听到他们的问话,便淡淡地笑道:“一直以来,几个大国的情报机构都找不到安蒂诺,此人绝非等闲之辈。无论是杀也好,抓也好,总得查到他的踪迹。”
赵迁好笑地说:“老大,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们也都知道啊。”
凌子寒平静地拍了拍他:“对付非常人,得用非常手段。”
其他几个人立刻若有所思地点头。
罗瀚喃喃自语:“是啊,非常手段,那是什么呢?”
索朗卓玛无意识地看向窗外,思索着说:“这几天一直在让我们适应‘魔爪’,难道是……”
说到这里,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道:“引蛇出洞。”
话音一落,他们互相对视着,脸色都不大好看。
若果真如此,这将是一项异常艰难危险的工作。
室内陷入了寂静,只隐隐地听见外面旷野中的狂风呼啸。
童阅走出休息室,便径直来到了一楼的小会议室。
里面已经坐着四个人了,凌毅、吕鑫和两位行动策划专家程庭赋和李军。他们都没有说话,一直在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
童阅走过去,坐到吕鑫身旁,伸手点开了自己面前的屏幕。
凌毅这时才抬起头来,平静地说道:“好吧,我们现在正式开会。大家可以就这个行动计划自由发言。”
童阅大异平常,抢先发言:“我反对。”
凌毅看向他,淡淡地道:“说说理由。”
童阅看起来非常激动:“我们手上的机器只是一种仿制品,而且是安蒂诺最初制造的成品,现在他们手上的设备一定已经升级了,因此我们无法预料结果。即便如此,就算用我们现有的这台机器,也没有人能够连续接受折磨而不造成永久性的损伤。我们现在最高使用的级别只有7级,大部分人都熬不过6级,而安蒂诺的设备最高级别是9级。坦率地说,我不认为行动有成功的可能,这根本就是让我们的战士去送死。”
程庭赋看了他一眼:“童院长,你太激动了,措辞上不理智,这也可以理解。但是,我们所从事的工作本身就要求我们应该超越本身的情感,冷静地来看问题。首先,这个行动计划是我们反复论证过的。电脑根据我们目前搜集到的有关‘缔造者’和安蒂诺本人的所有信息,经过多运算,在我们提供的7个计划中选中了这个行动方案。也就是说,或许我们不能保证它一定会成功,但这个行动计划是最可能成功的。”
童阅斯文清秀的脸此时涌起一丝绯红,显然情绪十分激动:“程组长,你们坐在办公室里做计划,利用电脑进行评估,这都无可厚非。但我提醒你注意,出去执行你们这些行动计划的,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也会疼的。难道在你眼里,他们的生命不是命?”
李军微微一笑:“童院长言重了。在我们眼里,这些战士是最宝贵的财富。但是,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这个任务是中央军委和国家安全委员会联合下达的,国务院也表示了极大关注,那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跟领导说我们没办法?”
童阅被他们激怒了,脑子一阵发热,正要张口指责,吕鑫截住了他的话,冷静地道:“我也不赞成这个行动。”
那两个专家把目光投向了他。此时的吕鑫已经升任了国安部副部长兼特别情报部主任,那两个专家自然不敢轻慢,连忙坐正了身子,谨慎地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吕鑫沉着地道:“很明显,这是一死亡任务,派出去做诱饵的那个人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如果一定要牺牲一个猎人,却能使整个计划保证成功,我也只能忍痛割爱。但牺牲了我们最优秀的行动人员,却并不能保证成功,这样的方案我认为是极为不妥的。”
程庭赋看了看电脑屏幕,严肃地说:“吕副部长,你的想法自然有道理。但是,经过这几天来的测试,我们成功的几率已达到了67%,我相信再经过一段时间有针对性的训练,成功率还要高。如果有了7%以上的成功率还叫做不能保证成功的话,那我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吕鑫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缓缓地道:“程组长,不能单纯地只看成功率吧?我们派出去的行动人员生还率还不到6%,几乎必死无疑。”
李军小心翼翼地问道:“吕副部长,您的意思是不是说,这行动我方绝不能死人?”
吕鑫立刻被他问住了。以前有哪行动会要求绝不能死人?这本来就不合情理。秘密行动本就危险,而银翼猎手执行的任务就更加危险,死伤在所难免。
看到吕鑫变得沉默,童阅立刻说:“这不一样。这种机器实在太可怕了,不然也不会被称为‘魔爪’。曾经有过被怀疑是上过这种机器的人被有关部门找到,他们都没活过一个月,有的是病死的,有的是自杀的,而且生前非常痛苦,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于完全崩溃的状态。我认为要我们最好的战士自动送上门去让恐怖分子折磨,而且是这样残酷的折磨,是非常不人道的。”
程庭赋好整以暇地笑道:“童院长,人道主义是医生讲的,我们不讲这个。请您来参加会议,只是希望您在医学方面给我们一些建议。因为您对这种机器的各方面性能比较了解,而我们在这方面是外行,所以才想听听您的意见。至于其他的,我看还是让领导来决定好了。”
于是,四个人都看向了凌毅。
凌毅没有说话,眼光投向了屏幕上的各种数据。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向桌子两边的人,冷静地说:“目前我们别无选择,就按这个行动方案执行吧。”
程庭赋和李军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好,那,部长,我们就先走了。”
凌毅点了点头:“外面雪大,路上小心。”
“谢谢部长。”他们恭敬地微一躬身,随即走了出去。
他们只负责策划,至于怎么执行,派谁去执行,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那些行动人员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除了将和帅外,每颗棋子都是可以弃的,关键是看值不值得,弃子以后能换来什么。他们并不认识那些行动人员,从来没有见过,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们是“银翼猎手”,是国安部最出色的行动小组,或者说是整个中国最优秀的秘密行动人员,如此而已。为了国家战略,他们也仍然是可以被弃的。对此,这些坐在办公室中的专家们美其名曰“有大局观、全局观”,是真正的“专业精神”。
等到会议室的门关上,整个房间重又陷入了寂静中。
凌毅轻轻地道:“吕鑫,说说人选的事吧。”
其实他们三个人都心知肚明,但程序如此,必须履行。
吕鑫伸手在屏幕上点开了另一个程序,出现了每个受测人的详细数据。他静静地说:“我们一共测试了8个人,包括我们国安部门的优秀行动人员和国防部推荐来的特种部队精英。现在,电脑根据综合指数,列出了三个人选,第一个,凌子寒,第二个,游弋,第三个,梅林。凌子寒的成功指数最高,67%,生还指数也最高,5%。游弋的成功指数为8%,梅林为39%,他们两人的生还指数均为零。因此,最佳人选是凌子寒。”
童阅差点跳起来:“不行,我反对。”
凌毅对吕鑫轻声说:“那你去办吧。”
吕鑫黯然地点了点头,随即起身走了。
童阅终于忍不住了,重重一拍桌子:“凌毅,他是你儿子。你到底有没有把他当人看过?”
凌毅转头看向了窗外,良久才道:“小阅,他是我惟一的儿子。”
童阅的满腔愤怒顿时变成了恻然,起身过去,将手放到了他的肩头,难过地问:“为什么一定要牺牲他来换取行动的成功?”
凌毅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很低很低:“这是国家的需要。小阅,总要有人牺牲的,不是他,就会是别人。”
童阅猛地抽回了手:“你太冷血了。子寒他才26岁,你这个做父亲的就要亲手置他于死地,实在是太残忍了。凌毅,这么多年来,子寒从来没有过正常人的生活,你这个父亲就没有一点内疚吗?你打算怎么补偿他?就是派他去送死?我……我……我真是看错了你……”说到后来,他眼圈一红,已是哽咽起来。
凌毅心里一阵悸动,抓住了他的手,将脸埋了进去,轻轻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童阅恨道:“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你儿子。”说完,他用尽全身力气抽回了手,转身便走。
凌毅忍不住叫道:“小阅。”
童阅没有回头,重重地摔上门,大步离去。
吕鑫逐一召见了自己的下属。
从“银翼猎手”正式执行任务起,已经有11年了。现在,第二组猎手也已经训练成功,并且开始投入了工作。可是,对于这个第一组,无论是凌毅还是吕鑫,包括教官专家组,心里都有着特殊的感情。
当初提出训练全能猎手的人是凌毅,然而谁都拿不出一个非常成熟的方案,大家就这么摸索着往前走。这一组少年以顽强的毅力配合着他们,做出了极大的牺牲,这才共同探索出了一条成功的路子,后来的猎手训练便没有再走弯路。也因为此,这一组猎手的思想和能力都非常优秀,彼此之间的配合也十分默契。迄今为止,他们在第二组和正在训练的第三组猎手中还没有发现能够超过他们的人。
11年的出生入死,他们每个人都曾经多受伤,早已为国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要按惯例,他们已经可以光荣退休了,拿着足额的退休金去过正常的生活,从此远离杀戮,远离死亡。可是,他们是猎手,是特殊的人,因此他们仍然战斗在最危险的地方,一直没有萌生过退出的念头。
吕鑫看着一个个猎手苍白着脸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坚如铁石的心竟然有了一丝颤栗。
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冷静地交代任务,而是温言地告诉他们:“测试到此结束,你们可以离开。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到73医院的特别医疗去检查,如果需要进一步治疗,务必遵守医嘱。”
这些猎手们都只是依照惯例,平静地答道:“是。”
吕鑫跟他们太过熟悉,却能够敏锐地感觉到,他们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最后一个走进来的猎手是凌子寒。
吕鑫和蔼地问他:“感觉怎么样?”
凌子寒略想了想,实事求是地说:“不太好。那机器太邪恶,直接袭击脆弱而敏感的神经系统,让人很难抵挡。”
吕鑫点了点头:“是啊,正因为如此,才会让人们感到无比担忧。”
凌子寒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吕鑫将自己面前的触摸式电脑屏幕转向他:“这是这一的行动计划,你是第一人选。”
凌子寒坐在那里,仔细地将整个方案读了一遍。
计划本身并不复杂,目的就是为了抓住安蒂诺。
这个世界头号恐怖分子行踪飘忽,至今无人掌握。有数个国家的情报机构都派人潜入了“缔造者”,却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到,传送回来的情报跟神话传说没什么两样,很难采信。现在能够肯定的,只有一点,此人是个狂热的神经生物学家,“魔爪”就出自他的手,而且他在设法使用各种各样的人来进行试验,包括不同的人种、不同的职业、不同的年龄性别,被试验过的人要么当场死亡,要么疯狂后自杀,几乎无一幸免,而这并不是安蒂诺想要的结果。他希望这种机器能够真正地按他的要求改造人类,能够有效地控制和操纵人类的大脑,却不会让人疯狂或者死亡。
有鉴于此,他们决定给他送这么一个人去。
这个“试验品”受过高等教育,年轻而成熟,有着良好的体力,迥异于常人的意志,来自神秘的东方,也许还拥有某种古老的特异功能,相信安蒂诺一定会如获至宝。他抗拒不了这样的诱惑,必定会现身。
凌子寒看完,将电脑屏幕推回去,安静地看向吕鑫,心平气和地说道:“是个好计划。”
吕鑫比他大17岁,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这个也是身经百战的人此时此刻却满心的不忍,听到凌子寒说出那么冷静理智的话,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这一生中,只有凌毅曾经让他有过类似的情感。
这个计划的确是成功希望最大的方案,或者说,几乎是惟一可行的方案,但他是以一个人的牺牲做出代价的,而且这种牺牲非常痛苦,已经超出了血肉之躯所能承受的限度。凌子寒如此聪明,一看方案就已经明白,自己就是那个被牺牲的人,却仍然能够客观地对计划做出评价,这实在是让他钦佩。
他点了点头:“是的,是个好计划。只是,对于派出去做诱饵的那个人,这是个非常残酷的行动。”
“是的。”凌子寒同意。
吕鑫温和地说:“第一人选是你,不过,你有权拒绝执行。”
凌子寒微微一怔,随即问道:“如果我拒绝,行动会不会取消?”
吕鑫沉重地摇了摇头:“不会。”
凌子寒微笑起来:“那么,我接受任务。”
吕鑫的手一颤,随即握紧了。半晌,他才恢复了平静,公事公办地道:“好。那你先回去休息三天,然后到西山训练营去。我们会招集气功、禅宗、瑜伽、太极等各方面的大师,指导你做一些特别的修练,这个阶段计划用一个月。我们不知道安蒂诺的秘密据点在什么地方,因此会在沙漠、雪山、海岛、森林中各训练一个月,然后你再休息一个月,将体力、精力恢复到最佳状态。如果没有意外,半年之后会派你出发。”
“是。”凌子寒清晰地回答。
公事交代完毕,吕鑫忽然放下了面具,诚恳地道:“子寒,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行动。你如此出色,实在是你父亲的理想接班人,我真不愿意让你去牺牲。可是,根据测试,出去执行这个任务的生还机率很小,而惟一可能活下来的人就是你。我也希望你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活着回来。”
凌子寒仍然带着一抹笑意,轻轻点了点头:“好,我尽量努力。”
吕鑫长叹一声:“那你就回去吧,这几天好好休息。”
“是。”凌子寒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吕鑫看着他高挑匀称的背影,从容不迫的步伐,眼里掠过淡淡的悲伤。
休息室里已是人迹杳然,其他猎手按照吕鑫的命令,都没有继续逗留,已经相继离开。
凌子寒下了楼,却看见凌毅正坐在门边的沙发上。
看到他下来,凌毅站起身,淡淡地道:“今晚回家吃饭吧。”
凌子寒温和地说:“好。”
凌毅似乎不打算开自己的车,与凌子寒一起从楼梯下到车库。
凌子寒看了看四周,便瞧见了童阅的车。他想了一下,忽然问道:“童叔叔呢?”
凌毅微微一怔,随即敏捷地回答:“他当然回他的家。”
凌子寒笑了起来:“爸,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凌毅又是一愣,脸上竟然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丝不自在。
凌子寒看到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其色不变的父亲在这个问题面前却流露出了普通人的情绪,不由得很是开心。他诚恳地说:“爸,你和童叔叔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我也明白你不想让我知道,是怕我会不能接受,心里不快乐。我之所以搬出来,就是想让你们能够好好地过,谁知你还是没要童叔叔搬进来住,这对他可太不公平了。”
凌毅迅速恢复了正常,微笑道:“你这孩子,现在倒教训起我来了。”
凌子寒笑着说:“爸,让童叔叔也跟我们回家去一起吃饭吧。”
凌毅略一犹豫,便从兜里掏出了电话。
童阅很快接了:“喂。”
凌毅温和地说:“小阅,你还没吃饭吧?”
“没有,吃不下。”童阅的口气仍然不太好。“我在制定工作计划,明天就成立课题组,专门研究急救方案和后续医疗方案。”
凌毅知道他的怨气是因何而来,看着含笑站在一旁的儿子,心里不由得一沉,脸上神情却一如往常。他淡淡地道:“今天就算了吧,子寒也在这儿,他想请你跟我们一起回家。”
童阅一怔:“子寒?”
“是。”凌毅微微一笑。“我让他跟你说吧。”
凌子寒接过电话,笑道:“童叔叔,跟我们回去吃饭吧。”
童阅听到他的声音,虽然温和,却充满勃勃生机,心里顿时很难过。无论凌子寒有什么请求,他都会一口答应,这时便毫不犹豫地说:“好吧,我马上下来。”
凌子寒将电话还给父亲,两人坐上车,安静地等着童阅。
外面,夜色很浓,大地一片苍茫,狂风呼啸着,夹着大团大团的雪在天地间肆虐。
凌子寒从熟睡中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回到家里,不用设防,他可以彻底放下心来,因此总会睡得很沉。这些日子的测试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和精力,这一夜的沉睡让他恢复了不少。
他看了看墙上的钟,轻松地起身拉开窗帘。
雪已经停了,窗外白茫茫一片,地上、树上、草坪上全是雪,亮得晃眼。
他静静地趴在窗台上,看了一会儿外面的景色。
雪很白,静静地勾勒出一棵棵梅树的轮廓,一点一滴皆可入画,看上去十分美丽。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饿了,这才去洗漱,然后在睡衣外面加上一件绒睡袍,慢条斯理地走下楼。
他们家的小保姆赵小兰如今也已经长大了,而且结了婚,嫁给了他们院里的工,婚后仍然继续在这里工作。凌子寒走下去的时候,她正窝在沙发里织一件小毛衣。
看到他出现在厅里,赵小兰立刻笑着站起身来:“凌哥起来啦?我去拿早餐过来。”
凌子寒昨天晚上就看出她已怀有身孕,童阅也关照过她妊娠期的保养,所以这时赶紧向她摆手:“你坐着,我自己来就行。”
赵小兰在他们家做了快1年了,了解他的性格,因此也不客气,便坐了下来,对他说:“都是现成的,我放在保温柜里了,你端出来就可以吃。”
“好。”凌子寒走进厨房,端着黑米粥、小笼包和两碟小菜出来,坐到餐桌边慢慢地吃起来。
屋里很静,只有赵小兰打开的电视的声音。
凌毅和童阅都上班去了。
昨晚,童阅一直都不肯跟凌毅讲话,一顿饭的时间里都是在和凌子寒闲聊。凌子寒看着老爸吃瘪,那真是百年不遇的奇景,笑得十分愉快。
等到吃完饭,童阅就提出要回家,凌子寒却道:“童叔叔,留下来吧,别走了。”
童阅回头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着清清楚楚的挽留。他心里一热,随即脸上一阵阵地发起烧来。
凌子寒微笑:“童叔叔,我知道我爸爸配不上你,不过我真的很希望看到你们在一起生活。你们结婚吧,也好邀请我参加你们的婚礼。”
听到最后一句,凌毅和童阅的心全都一揪,继而疼痛的感觉迅速蔓延。童阅尤其难过,还得撑住了露出笑容来:“你这孩子,把婚姻大事说得倒像是做游戏。”
凌子寒轻松自如地耸了耸肩:“我也不反对你们把它当正经事来办,反正我只负责当嘉宾,来参加就是了。”
凌毅看着童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于是在一旁笑道:“小阅,子寒留你是对的,外面风大雪大,时间也已经很晚了,你还走什么?就留下吧。”
凌子寒嘻嘻一笑,便往楼上走去:“那我先休息了,你们也赶紧休息吧。童叔叔晚安,爸爸晚安。”
凌毅和童阅一起说道:“晚安。”
这一夜,凌子寒睡得很好,他相信凌毅和童阅也应该相得不错。
想着,他抬头看向边织毛衣边看电视的赵小兰,随口问道:“孩子多大了?”
赵小兰一怔,随即笑着说:“个多月。”
“哦,什么时候生啊?”
“医生说预产期是5月底。”
凌子寒点头。
现在虽说已经有了人造孕育系统,但普通平民都不愿给那一笔费用,或者许多受传统教育的人不能接受,往往仍然采用自然方式怀孕、生产。不过,凌子寒这还是第一亲眼看见有身孕的女人,感觉十分新奇。
“孩子会动吗?”
赵小兰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会,会翻身了。”
凌子寒觉得匪夷所思,只会笑着点头。
赵小兰闲闲地拿起已经织好一大半的小毛衣,展开给他看:“凌哥,怎么样?好看吗?”
那是一件粉蓝色和奶白色毛线织出来的连脚毛衣,穿上去的话,婴儿连头到脚都能一起罩住,凌子寒不由得惊叹:“你的手太巧了,很漂亮。”
赵小兰甜甜一笑,颇有些自豪,又接着织了起来。
凌子寒顺口说:“你用的颜色是给男孩子的吧?”
“嗯,这一件是,下一件会用粉红色。”赵小兰嘻嘻笑道。“我很公平的。”
凌子寒也笑起来:“那你喜欢要男孩还是女孩。”
“都可以。”赵小兰轻快地说。“不管男孩女孩,我和我老公都喜欢。”
凌子寒点了点头。
赵小兰忽然问道:“你呢?凌哥,如果你要孩子的话,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这是第一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凌子寒微微一怔,仔细想了想,才说:“男孩吧?我不大懂如何跟女孩相。”
赵小兰觉得很好笑,不由得仰脸看向他:“怪不得你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她自小在偏僻的小城里长大,受到的仍然是古老的传统式教育,脑子里一向没有同性恋这种概念,虽然也看到过不少的同性情侣,甚至还被凌子寒委托,去帮他那些同性结婚的朋友筹备过婚礼,从心理上也是接受的,但平时提起来,仍然是男女朋友的概念,压根儿就没想到同性。
凌子寒自然很了解她的心态,于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出声。
赵小兰难得见到他,更难得与他这么聊天,也就没有顾忌,多说了几句。她关心地道:“凌哥也该考虑个人问题了,不然凌伯伯一直抱不了孙子,多着急啊。”
凌子寒没接这个话题,温和地问她:“亲自怀孕会不会很辛苦?”
“当然有一点啦。”赵小兰的注意力顿时便被引开。“不过,会觉得自己的孩子一开始就跟自己在一起,而不是在冷冰冰的机器里,感觉会很快乐。”
凌子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人工生育是最近3年来才逐渐得到普及的,刚开始的时候,人们害怕从机器里出来的孩子会有什么心理或者身体上的缺陷,都不太敢用,就连凌子寒和雷鸿飞他们这一代也都是母亲十月怀胎,然后生下来的。到后来,机器生育出的孩子长到1岁以后,事实证明与自然生育的孩子没有任何不同,许多人才接受了这种方式,并迅速得到普及。如今,全世界都有许多庞大的精子库和卵子库,用以提供给生殖系统有缺陷或者是同性情侣,为他们孕育出下一代。
或许,就因为孩子可以由机器产出,所以有不少人越来越不尊重生命了。
这时,赵小兰忽然想起来:“对了,凌哥,那个雷哥这几天都打过电话来,说他在北京要呆半个月,如果你回来了就联络他。”
“哦,好。”凌子寒淡淡地答应一声,几口把粥喝完,便收进了厨房。
赵小兰继续悠闲地织毛衣,看电视。他走上二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里很暖和,非常明亮。他在音响上按了按,舒缓的音乐便轻轻地响起。
他想了想,从柜子里摸出了一本厚厚的影集,坐到宽大的窗台上,开始翻起来。
里面都是他母亲的照片,还有不少是父母亲度蜜月时的合影,然后是母亲与他在一起的生活照。
凌子寒的妈妈跟他爸爸并不是同行,而是国务院的一位翻译,懂1来种语言,是年轻的语言学家,长得非常漂亮,气质十分高雅,性情开朗而温柔。凌子寒的脸长得很像母亲,瘦高的身材却像父亲,在语言上的天赋由母亲遗传,综合分析和行动能力则来自父亲,而智商则是父母亲的综合,因此他不但长得非常漂亮,而且从小就表现出了非凡的聪明才智,3岁时就能用英语和法语与父母亲进行日常的对话,惹得当时的国安部长大呼“天才”。
只是,他5岁的时候,母亲就不在了。大人们对他说,母亲病了,然后有一天,父亲告诉他说母亲不在了。他不是很明白,因此没有哭。
从那以后,他就永远失去了为母亲去世而哭泣的机会。
他慢慢地一页页地翻着影集,看着照片上母亲清晰的容颜。她总是在笑,那些美丽的、爽朗的、温柔的、幸福的笑容,陪着凌子寒撑过了许许多多的岁月。
这样的影集,在他回龙观的家里也有。他复制了完整的一套,在两边都放着,心理上会觉得母亲永远都在陪着自己,所以自己并不孤独。
他的手指缓缓地抚过照片上母亲的脸,心里静静地说:“妈妈,我就要来陪你了,你会来接我吗?”
整个下午,凌子寒都在家里闲晃,看完照片就上网,然后看看体育比赛,听听音乐,十分放松。
晚饭前,凌毅居然准时下班,赶了回来。童阅过去从来不踏足凌家,今天也在下班后过来了。显然他们都非常珍惜凌子寒在家的这点时间,想尽量多陪陪他。
凌子寒却是一个人过惯了,反而有些不适应。
三个人都是从事秘密工作的,在家里都习惯于不谈工作,而除了工作之外,他们还真不大清楚目前流行什么时尚,有什么潮流,因此话题很少。
赵小兰也坐在桌边吃饭,可面对着凌毅和童阅,她更不敢胡乱说话。
虽说如此,气氛却是安静和谐的,凌家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多人在一起吃饭的盛况了,这让赵小兰感觉很开心。
忽然,电话的音乐铃声打破了寂静,赵小兰连忙去接听。她的声音很柔和客气:“喂……哦,对,他回来了……昨天晚上……对……好……”随即转身说道。“凌哥,雷哥来的电话。”
凌子寒便起身去接听。
他们的可视电话比较小,巴掌大的屏幕上全是五彩斑斓的光影,还有嘈杂的人声和充满异域风情的音乐声。
雷鸿飞笑逐颜开地说:“兄弟,怎么回事啊?昨晚上就回来了,今天一天都不给我打电话。”
凌子寒微笑:“抱歉,抱歉,本来是记得的,后来忙别的事,就忘了。”
雷鸿飞一点也没生气,仍然眉开眼笑:“那是怎么着?今儿我生日,总得聚一聚,你来不来呀?”
凌子寒这才想起,立刻说:“当然来,你在哪儿?”
“旧宫,梵音酒吧。”雷鸿飞的声音很大,努力要比音乐嘈杂的声音更响。“是这里酒吧一条街上最有名的地方,你一到就能看见。快点来,等你啊。”
凌子寒说了声“好”,便把电话挂断了。
凌毅看着他,温和地说:“既然是去喝酒,就别开车了。”
童阅关心地道:“多穿点,天气冷,别着凉。还有,路上当心,早点回来。”
凌子寒听得笑了起来,乖乖地点了点头:“好。”
凌毅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童阅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起来。
凌子寒套上轻暖的毛衣和大衣,便出了门。
外面气温很低,简直是滴水成冰,他的身体很好,却并不觉得寒冷。
走出大门,他选择了最快的路线,先乘出租车到城市车站,然后乘坐昼夜运行的全封闭磁悬浮城市列车,到旧宫后再换乘出租车。
一路上,巨大的城市安静地沉睡着,只有璀璨的路灯光在车窗外闪过,高楼上的霓虹仍然闪烁不停。车厢里只有寥寥几人,都倚在高背软座上打瞌睡。
凌子寒坐在空旷的车厢里,看着沿途飞速闪过的城市景象,显得十分安静。
自从北京成功举办了28年夏季奥运会时起,北京城就以惊人的速度向外扩张着。经过了余年不遗余力的建设,这个城市已超过了东京,成为了远东规模最大、生活水平最高、物价最贵的城市。当然,它仍然沿袭了成为中国中央政府以来数百年的文化传统,并吸引了无数形形色色的文化人来到这里。
自从北京市政府于227年南迁至方庄后,便对城南地区进行了大力改造。短短的5年间,这里便开始显现出整齐美观的现代化城市景象。
以旧宫为中心,周围的大片区域已经成为了著名的酒吧娱乐区。这时,三里屯酒吧一条街已经被拆了。相对于外国人和高级白领喜欢光顾的奥运村酒吧街,南边的旧宫更多地聚集了各种记者、画家、音乐家、落魄歌手、过气明星、模特、摄影师、作家、编剧、网络写手、策划人、设计师等等人物,当然还有许多身份暧昧不明的男男女女混迹其中。伴随着光怪陆离的灯光和各种各样的音乐、美酒,这些人出没在黑夜里。在习惯过正常生活的普通人的心目中,这个地区犹如毒品,让人充满好奇,却又明确地感觉到危险。
旧宫的酒吧一条街是几年前才修起来的。这是一条泛着古风的青石板小街,两旁都是古色古香的小楼,所有的门口上方都挂着招牌,全是酒吧、咖啡厅、西餐厅、茶馆,其中,酒吧占了一大半。
凌子寒一报梵音酒吧的名字,出租车司机问都不问地址,便熟练地将他拉了过来。
推开门走进去,里面的装饰和音乐都有着浓郁的印度风格,给人奇异的感觉。
店堂不小,但光线很暗,只见到人影幢幢,不时有显然已经喝醉了的年轻男女迎面而来。凌子寒一边灵巧地躲闪着那些已经站立不稳的人,一边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灯光都熄灭了,只有中间的吧台和角落上一个小小的表演圆台被橙黄的牛眼灯照射着。每张小桌上只放着一只红色的小蜡烛,人们围桌而坐,举杯畅饮,欢笑声、尖叫声、划拳声充斥着耳膜。热浪蒸腾,很多人都满头大汗,脱得只剩下一件最贴身的内衣或者衬衫。
这正是酒吧里最热闹的时候。很多年轻男女似乎都吸食过违禁药物,情绪极度亢奋,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几乎盖过了音乐。凌子寒总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些人明明可以好好地活着,却要如此放纵无羁地对待自己的生命?
他一边小心地往前走一边四张望,终于在离门口很远的墙边看到了雷鸿飞,便走了过去。
这里相对来说比较独立一点,以沙发和木制垂帘与外界象征性地隔离了一下。
里面有很多人,大部分是男性,雷鸿飞手中提着一瓶杜松子酒,正在高谈阔论,逗得其他人笑声不绝。
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气质独特的年轻女子。她将长发在脑后梳了一个髻,斜斜地插上一只景泰蓝的发簪,身上穿着一件碧青色丝缎小袄,显露出诱人的水蛇细腰,在橙红色烛光的映照下,显出一种充满了强烈诱惑的冶艳的美。
此时,她正在吸烟,听着雷鸿飞的胡说八道,脸上满是轻淡的微笑,
凌子寒自然认得,她就是著名的《痕迹》杂志的主编郁晴,也是雷鸿飞的女朋友。
这是一本文化类杂志,仅用了短短的6年时间就发展成为国际知名的文化刊物。外界评论说,“它是另类文化的亮点,是个性人士的堡垒,坚定地捍卫着前卫、荒谬、反叛的文化领地”。郁晴遂成为那些有着叛逆情结的青少年的偶像,并被许多文化人封为斗士。
事实上,郁晴本身就带着非常特别的气质,她外貌美艳,头脑敏锐,言词尖刻,从不妥协,是难得的才貌双全之人,配雷鸿飞是绰绰有余了。
看到凌子寒出现,郁晴拿下嘴上的香烟,向他笑着点了点头。
凌子寒也微笑着向她点头致意。
雷鸿飞看见他,顿时大喜:“来来来,你迟到了,罚酒罚酒,起码三大杯。”
人们都跟着起哄:“对对对,罚酒三杯。”
有人立刻拿过一只大大的水杯,放到凌子寒面前。雷鸿飞将手中的酒瓶猛地倾倒,喷着浓香的酒液便咕咚咕咚地倒进杯中。他的手极不稳,酒顺着杯壁淋淋漓漓地洒了一桌。
“拜托,酒是让人喝的。”有人大叫。“哪有你这么浪费的?”
“都甭管。”雷鸿飞含混地挥动着手。“我乐意。”
凌子寒含笑举起杯:“鸿飞,生日快乐。”接着便豪爽地一饮而尽。
“好。”众人一起鼓掌。
雷鸿飞又举起酒瓶一阵乱倒:“兄弟,痛快,再来。”
凌子寒毫不犹豫,再干一杯。
雷鸿飞还要倒,酒瓶已经空了。他晃了晃瓶子,伸手大叫:“再来……一瓶,来一瓶……二锅头。”
坐在一旁的郁晴狠狠踹了他一脚,将他踢倒在沙发上:“行了,闹够了吧?那是烈性酒,你当是白开水?”
“我高兴,不行啊?不行啊?”雷鸿飞一脸的无赖,边问边凑上前去,口中酒气直喷。
郁晴皱了皱眉,拿起桌上的水杯就要泼过去。
有朋友上前去将他拉开:“来,鸿飞,今儿你生日,咱划一拳。”
“好啊。”雷鸿飞立刻兴高采烈地与他吆喝着划起拳来。
这时,有人悄悄地在身后拉了凌子寒一把。
凌子寒回头一看,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笑容里满是阳光的味道,便笑了起来:“觉非,你也在啊。”
宁觉非笑着点头:“是啊,师傅的生日,我哪能不来呢?好些弟兄都请了假跑出来,为老大祝寿。来,凌大哥,在这儿坐吧。”
他向旁边挪了挪,硬挤出一点空当来。凌子寒便坐了下去。
音乐非常喧哗,宁觉非凑到他的耳边大声说道:“凌大哥,这酒很烈,你喝得太猛了,不好。”
凌子寒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烈酒犹如一团火般,从胃部直卷向他的全身。他对宁觉非笑了笑:“我没事,鸿飞高兴就好。”
宁觉非点了点头,从桌上拿过一盘熟牛肉,递到他面前:“来,吃点东西。”
“谢谢。”凌子寒接过碟子,将一片牛肉放进嘴里,边嚼边打量着围在桌边的那些人。
今天来的人有许多他都不认识,不过听他们的谈吐,凌子寒判断他们是雷鸿飞部队里的战友。这些年轻男人个个健壮魁伟,阳刚英武,性格却都大大咧咧,不等别人劝酒,自己已抢先喝得醉醺醺,令人啼笑皆非。
雷鸿飞一直十分高兴,和凌子寒频频碰杯,喝了很多酒,一直叫着:“兄弟,兄弟,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凌子寒一向在烟酒上十分节制,今夜却一反常态,酒到杯干,并不推辞。不过,虽然喝了那么多烈性酒下去,他却依然面不改色,清醒如常,言行举止极有分寸,没有半点失态。
宁觉非对他的酒量颇有些惊讶:“凌大哥,真看不出来,你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居然酒量这么好,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凌子寒仍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直在愉快地微笑,
直闹到黎明时分,他们才尽欢而散。
雷鸿飞早已醉倒在沙发上。郁晴皱紧了眉看着他,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立刻,几个年轻大汉争先恐后地对她拍胸脯保证:“嫂子,你放心,我们送你们回家。老大醉了没关系,我们帮你把他扛上楼去。小事一桩……”
郁晴只得好笑地答应着。雷鸿飞被他们一路拖拽着出门,嘴里仍在含含糊糊地嘀嘀咕咕。
凌子寒也笑,跟着走出酒吧。寒冷的空气迎面扑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刚走出路口,一溜最新式的雪豹军用吉普车就从旁边的停车场里冲出来,迅捷地向北驰去。
凌子寒看了看表,准备自己回家。宁觉非却一直跟在他旁边,关切地对他说:“凌大哥,你喝了太多酒,不能开车,我送你回去吧。”
凌子寒温和地笑道:“不用麻烦了,这里离我住的地方挺远的。你也赶快回去吧。”
“不。”宁觉非固执地说。“我应该照顾你的。”
凌子寒哑然失笑:“为什么?”
宁觉非认真地说:“是老大的吩咐。”
“是吗?”凌子寒的神情始终淡淡的,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什么时候吩咐的?”
宁觉非郑重地看着他:“我们上出任务,遇到了非常危险的情况,被敌人给包围了。老大在准备突围之前专门找到我,说我和另外几个战友都是新加入突击队的,老队员们会掩护我们先撤,如果我们活着回来,而他们壮烈了,别的都没什么,只要求我尽量好好照顾你。后来,师傅带着我们成功突围,大家都活着回来了,这事他也就没再提,不过,我知道他是惦记着你的。”
凌子寒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散发出的单纯的热情,不由得失笑:“那是你们工作上的事,你就这么随便往外说?”
“哪有?我可没有随便乱说。”宁觉非顿时急了。“师傅说告诉你是没关系的,别人我可从没说过,包括我爷爷和老爸老妈。”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都会这么有原则地违反原则。”凌子寒笑着点了点头。“那好吧,我没开车来,你送我回去吧。”
宁觉非开心地说:“太好了,凌大哥,我的车在那边。”说着,他忍不住拔腿跑了过去,打开车门,进去打火,开暖气。
凌子寒稳稳地走过去,坐上了车。
宁觉非小心地启动,随即开了出去。
凌子寒轻声说:“回梅苑。”
宁觉非连忙答道:“是。”
凌子寒笑道:“放松点,我不是你的长官,不用这么讲规矩。”
宁觉非一怔,随即笑了,身姿果然轻松下来,不过仍然很专心地看着路。
一缕晨曦出现在天际,巨大的城市渐渐苏醒。他们的车驶上高速公路,不远的磁悬浮轨道上不时有城市列车呼啸而过。远远近近的高楼里已有不少窗户都亮起了灯光。安静的街道上开始出现了人影。一些卖早餐的店铺已经开门,热气腾腾的烟雾升起在空气中。
凌子寒看着了这一切,喃喃地说:“美丽的城市。”
宁觉非没听清,顺口问道:“什么?”
“哦,没什么。”凌子寒回过神来。“对了,觉非,你多大了?”
“21。”宁觉非略有些腼腆。“至今一事无成,我爷爷一见我就开骂。”
“骂什么?”凌子寒奇道。“21岁还年轻得很嘛,你已经很不错了。宁老将军还是那么大火气啊?他身体还好吗?”
“好得很。”宁觉非无奈地说。“8岁的人了,耳不聋,眼不,腰板笔直,红光满面,见到我老爸就骂他没出息,见到我就骂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还有什么‘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挑剔我敬礼姿势不标准,站姿有问题,等等等等,多了去了。反正打小我就受他老人家的折磨,我和我老爸都习惯了,这叫‘死猪不怕开水烫’。”
凌子寒听得差点笑出声来:“你爷爷倒是跟鸿飞他爹差不多。雷伯伯每一见鸿飞,就是习惯性地把眼一瞪,总要挑剔两句才罢休。我看他也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厚脸皮。”
宁觉非哈哈大笑:“一定是。”
谈笑之间,宁觉非将车开到了梅苑大门口,凌子寒说:“就在这儿停吧,不用进去了,手续太麻烦。”
“好。”宁觉非便依言停到了路边。
凌子寒想了想,轻声说:“你们以后出任务的时候,还是要多注意安全。你多看着你师傅。他现在已经是大队长了,可喜欢冲锋在前的毛病只怕还是改不了,你多提醒他一些。”
宁觉非笑容可掬地道:“凌大哥,我也喜欢冲锋在前,这事只怕我管不了啊。”
凌子寒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了摇头,便打开门下了车。
宁觉非摇下车窗,一直看着他绕过车头,往大门走去。
忽然,凌子寒转过头来,对他笑道:“觉非,谢谢你,再见。”
宁觉非连忙对他挥了挥手,大声说道:“凌大哥,不用客气,下再见。”
凌子寒开朗地笑着,对他摆了摆手,便消失在大门里面。
宁觉非总觉得他的笑容里似乎包含着许多东西,不由得歪着头想了半天,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我神经过敏?”
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他便将之抛在脑后,开车离去。
凌子寒洒脱地走进家门,顺手将大衣脱下,换了拖鞋。
童阅坐在客厅里正在喝咖啡,一见他便笑道:“才回来?”
凌子寒微笑着点了点头:“怎么起这么早?”
“惦记着你,睡不着。”童阅也不虚词掩饰。“子寒,我有话想跟你说。”
凌子寒想了想,温和地道:“那来我房间吧。”
童阅边跟他往楼上走边关切地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饿。”凌子寒笑道。“我喝杯热茶就可以,屋里有。”
童阅不再多说,跟着他来到了他的房间。
天色微明,宽大的玻璃窗外已经看得见霜雪层层压住的梅林,风景十分美丽,仿若世外桃源。
童阅在窗边的软椅上坐下,又喝了一口咖啡。
凌子寒自己去饮水机那泡了杯浓茶,便走过去坐到窗台上,微笑着说:“童叔叔,有什么话就说吧,是不是你答应跟我爸结婚了?”
童阅的脸微微一红:“你这孩子,自己的事不操心,总去管别人的闲事,真是的。”
“这哪是闲事?”凌子寒笑容可掬地看着他。“这是我父亲的终身大事啊。他要错过了你,再到哪里去找像你这么好的人?”
童阅更加不好意思了:“子寒,别这么说,我也没那么好,你父亲才是真正的精英。”
“精英是精英,但并不见得能让他爱的人幸福。”凌子寒转头看向窗外,轻描淡写地说。“童叔叔,我这一去,倒也没什么,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对我来说,不过如此。可我父亲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他实在是太孤单,我不放心。所以,童叔叔,我想拜托你,好好照顾他。我父亲是典型的那种敏于行而讷于言的人,说起来真是配不上你,不过,也只好托付给你了。你跟我父亲在一起也有好些年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不过他不说,我也就不提。他一直没让你搬到家来住,大概是顾及我的感受吧,怕我不会接受你。其实我哪里会有那种想法?他能有新的感情,新的寄托,我只会为他高兴。以前,我也不知该如何跟他提起,可现在要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童叔叔,你就搬进来吧。”
童阅心里非常难过,却不知该怎么提起,只得胡乱问道:“你早就知道我们的事了?”
“第一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了。”凌子寒微笑。“那时候我都15岁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童阅轻叹:“真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凌子寒转头看向他:“我只是不懂,你这么好一个人,怎么会喜欢我爸那种呆子?他不爱说话,总是连表情都不大有,跟他在一起很闷的吧?”
童阅被他说得忍俊不禁:“不不,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很幽默风趣,也很关心体贴,只是不大喜欢用语言来空谈。其实,当初是我主动追求他。那时候我年轻,一旦认准了就不肯回头,他一开始是拒绝的。我可是苦苦追了很久,他才愿意和我在一起的。”
凌子寒微微一挑眉:“这倒是让人很惊讶,真没想到。”
童阅陷入了回忆中,良久,才轻声说:“那时候,我很仰慕他。”
凌子寒明白了,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英雄’二字,误尽天下苍生。”
他的话虽轻,却好似在静静的房间里回荡。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这时,天边开始出现了淡金色的朝霞,缓缓地罩向这个巨大的都市。
童阅看向凌子寒。晨光笼罩着他,使他整个人仿佛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衬着玻璃外那片洁白晶莹的雪景,使他仿若天使,不似红尘中人。
过了好一会儿,童阅才郑重地道:“子寒,就算违反规定,我也要跟你说,我是不赞成这件事的,你完全不应该接受这个任务。”
凌子寒淡淡地说:“总要有人牺牲的。如果我拒绝,行动也不会取消,他们会派别人去。既然我是第一人选,那就说明我去的成功系数最大,如果派别人去,成功的可能性就会更小。牺牲不要紧,只要行动成功,就是值得的。”
童阅黯然摇头:“代价太大了。”
“童叔叔,你不过是因为认识我,对我有感情,所以才会这么觉得。”凌子寒一直心平气和地微笑着。“其实我的作用跟你们医学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差不多,虽然也算是一种牺牲,但却是有价值的。”
童阅有些激动了:“你不是小白鼠,是人。”
凌子寒仍然很平和:“即使是人,本质上也跟阿米巴变形虫是一样的。为了整个种群继续生存下去,总会有一条虫牺牲自己,而且是最强壮的那条虫。”
童阅更是愀然不乐:“你也不是虫,是人。”
凌子寒忍不住愉快地笑了起来:“童叔叔,你这是感情用事。其实古往今来,任何生物都是一样的,总要有人牺牲,以保住整个族群,并使它继续衍发展下去。”
“你还笑得出来。”童阅很难过地看着他。“是,我是感情用事,我不想听那些大道理,我只希望你能够活下去,你还这么年轻,而且这么优秀。”
凌子寒看向窗外,淡淡地说:“优秀的人应该死在战场,而不是老了以后死在床上。”
童阅端着咖啡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子寒,不该这样的。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牺牲你?”
凌子寒十分冷静,轻声问道:“童叔叔,如果为了国家,需要你去牺牲,你会拒绝吗?”
童阅思索片刻,叹息道:“不,我不会。”
凌子寒静静地笑着说:“童叔叔,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了,事情已经决定,就不必再多想了。说起来,我们也都是在自己的岗位上尽力而为罢了。”
“子寒,那是不一样的。”童阅站起来,走上前去,揽住了他的肩。“我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凌子寒却很平静地道:“生还希望很小吧?况且,我也不想生还。”
童顿时大为震惊:“子寒,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凌子寒笑了一下:“我昨天当了一下黑客,在网上查过有关资料,公开的,秘密的,都看过了,包括你放在医院电脑的有关文件。童叔叔,其实你也是很清楚的吧,即使行动结束后我能够活下来,也是生不如死。我不想那样活着,我宁愿死。”
童阅的眼圈红了:“子寒,你还这么年轻。”
凌子寒将头靠向他,轻笑着说:“童叔叔,别为我难过。人生,只要好,不要长。我觉得这一生很值得,没什么遗憾。”
童阅紧紧搂着他,万般不舍地道:“你父亲真是……太忍心了。”
“别这么说。我爸他……心里也是舍不得的,只是表面上不表现出来而已。不过,其实什么也不用说,我都明白。”凌子寒温和地道。“童叔叔,我走了以后,我爸就拜托你了。”
童阅的眼里闪着泪光,将他拥在怀中,半晌才说:“子寒,我想留下你的基因。”
凌子寒一怔,随即微笑起来:“不用了,我没打算要孩子。倒是童叔叔你该要个孩子了,最好像你一样,将来做个出色的医生。我始终认为医生是世界上最高尚的职业之一。”
童阅难过至极,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来。
凌子寒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依在他怀中,强烈地感觉到他对自己的那种温柔和关怀,心里有种暖洋洋的愉悦。
不久,他的手表响了起来。
他按了一下钮,卫天宇的脸便出现了:“喂,子寒,出来吧。”
凌子寒笑道:“你在哪儿?”
卫天宇的笑容也十分灿烂:“在罗瀚他们家,今天大家都在,要跟你好好聚一聚。”
“好啊。”凌子寒高兴地道。“那我一会儿就到。”
索朗卓玛把卫天宇推开,出现在屏幕上,兴高采烈地说:“子寒,别吃早饭了,过来吃吧,今天我们准备了不少好东西。”
凌子寒笑道:“好啊。”
其他几个猎手的声音都响起来,七嘴八舌地道:“快点来,等你啊,你要不来卓玛就不准我们吃,只能干看着,这不是存心让我们难受嘛。”
凌子寒忍俊不禁,笑着说了一声“好”,便挂掉了电话。
童阅知道一定是他们小组的战友要为他饯行,便放开了他。
凌子寒下了窗台,忽然紧紧拥抱了他:“童叔叔,谢谢你,在我心里,一直像爱我父亲一样的爱你。”
童阅再也控制不住,顿时热泪盈眶:“子寒,你要是不能活着回来,我一定会恨你爸的。”
“童叔叔,别恨我父亲。”凌子寒劝慰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他从没逼过我。我也和你一样,曾经很崇拜他,希望能够做他那样的英雄。后来,我当然也就知道了,他也做出过许许多多的牺牲。当年他被誉为‘国安第一勇士’,那可不是浪得虚名,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在我的生命中,他一直是我的道路、偶像、真理,无论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他献身,我都是心甘情愿的,不会有丝毫怨言。”
“你们这对父子啊。”童阅长叹。“好吧,我答应你,不怪他,照顾他,可你也要答应我,一定会尽全力活下来。”
凌子寒立刻说道:“我答应。”
童阅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他。
凌子寒拿上大衣便往外走。
凌毅坐在餐桌旁正在喝粥,看到他要出去,便随口问道:“不休息一下吗?”
凌子寒一边穿大衣一边说:“嗯,天宇他们都在罗瀚家里,就等我呢。”
凌毅便明白了:“好,路上有冰,开车当心点。”
“嗯,我知道。”凌子寒点头。“爸,我今天就不回来了,晚上到回龙观去住,后天一早直接去西山。”
凌毅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平静地说:“好吧,你自己安排好就行。”
两人的对话很平淡,仿佛凌子寒只是一普通的出行,与朋友玩一天然后就会回来。谁也听不出来,他们这一分别,也许就是天人永隔。
凌子寒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凌毅一笑:“爸,再见了。”
凌毅心里一恸,知道他这是在跟自己诀别。他沉住了气,缓缓地说道:“儿子,再见。”
凌子寒明朗地笑着,转头出了门。
凌毅一直目送着儿子那充满了勃勃朝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没有再说一个字。罗瀚与索朗卓玛买的房在长城边上,是山中的小型别墅,环境非常好,因为离北京市区过远,上下班不便,因而房价也不贵,多是城里的富商或者高级白领买来度假用的,平时一般都没人,很清静。
凌子寒不疾不徐地开着车,从高速公路下来后,一直在白雪皑皑的山岭间穿行。
整个世界都很安静,仿佛群山都在目送着他一路远去。
驶到罗瀚家门前时,房门怦地被从里面撞开,两个女孩子欢天喜地冲出来,直扑向他,嘴里嚷着:“凌叔叔,凌叔叔。”
凌子寒开心地笑着,连忙一手一个抱起来,一边大步朝屋里走,一边温和地说:“外面这么冷,当心感冒。”
那两个女孩子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大概、5岁的样子,可爱极了,这时都抱着凌子寒的脖子,笑嘻嘻地亲他的脸,嗲嗲地道:“凌叔叔,我好想你啊。”
凌子寒抱着小女孩温软的小身子,那种感觉非常舒服,很难用言语来形容,闻言只是笑,轻柔地说:“小天使,凌叔叔也想你们啊。”
两个小女孩便咭咭咕咕地笑个不停。
凌子寒将她们抱进门,用腿一勾,便将大门关上了。
屋中热气腾腾的,十分温暖。
凌子寒放下两个小家伙,索朗卓玛和卫天宇便一起迎了上来。
索朗卓玛对两个女儿说:“别缠着凌叔叔。”随即伸手接过他的大衣。
卫天宇关切地问:“怎么样?路上还好走吧?”
凌子寒对他笑着点头:“嗯,还行。”
赵迁在一边嚷了起来:“老大,快来快来,咱们赶紧动筷子吧?简直要饿坏了。”
游弋哈哈笑道:“小赵是属耗子的,每的饭量都不大,然后饿得特别快。”
梅林坐在桌边,笑嘻嘻地说:“你还真别说,我也饿了,卓玛命令我们都不准吃早饭,到他们这儿来集合,结果就是练我们挨饿的能力。”
罗瀚正在厨房忙活,这时大喝一声:“全都滚进来端东西,还想坐在那儿等人侍候是不是?装老爷啊?”
几个人便嘻嘻哈哈地涌进了厨房。
凌子寒正要进去帮忙,索朗卓玛拦住了他,笑着让他坐到餐桌旁,说道:“让他们几个忙就行了,你又何必跟着进去凑热闹?”
凌子寒便点了点头,坐下来喝茶,看着他们热热闹闹地互相调侃着,把一道道菜端出来。很快,大餐桌上就堆得满满的了。
凌子寒忍不住笑着摇头:“你们这是在搞满汉全席吗?”
索朗卓玛爽朗地笑道:“反正是做,就多做了几个菜,你多吃点。”
梅林对着满桌的美味垂涎欲滴,伸手就想去抓鸡腿。索朗卓玛照着他的手腕就是一下:“你都是要当爹的人了,还这么没形象。”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
梅林很遗憾地叹了口气:“所以说人不能随便要孩子,搞不好稀里糊涂地就升级做长辈,什么都不能做了。”
罗瀚最后出来,手里拿着一瓶酒,对凌子寒笑道:“这是赵迁带来的,他上从老板家里路过,顺手牵羊,把这瓶82年的红酒给摸了出来。老板后来发现少了这瓶宝贝酒,一直逼问他,这小子死不承认。来来来,今天借献佛,给子寒饯行,咱们也捎带着尝尝。”
游弋大笑:“小赵,你真是贼胆包天,连老板家的东西都敢顺,不过连他都没发觉,没将你当场拿住,倒真是让我佩服。我看你的手艺是越发的精进了。”
赵迁得意地摇头晃脑:“那是当然,别的人家咱也不敢乱动手,既然是老板的,那自然是不拿白不拿。”
没想到一向严肃的吕鑫难得藏着一瓶好酒,却被赵迁搞了出来,大家想象着他的表情,又是一阵爆笑。
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从上午慢悠悠地吃到下午,气氛一直很热烈。
两个小女孩累了,被索朗卓玛送上楼去睡觉,他们才渐渐收敛了笑容。
罗瀚看着凌子寒,郑重地说:“老大,昨天老板已经给我们布置了任务,这由我们全体做你的后援。你的行动极其危险,千万不要硬撑,如果觉得不行了,就立刻给紧急信号,我们豁出去犯错误,也要冲进去救你出来。”
“对。”梅林重重一拍桌子。“就是龙潭虎穴也挡不住我们。”
游弋干脆地说:“就是,要死大家伙一起死,不能让你一个人盖国旗。”
“胡说什么?”凌子寒沉声喝道。“这行动不是让我们一起去送死的,你们全都要冷静,否则只会自乱阵脚,还怎么完成任务?”
几个人都垂下了头,整间房间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只听见穿过山林间的风呜呜地吹过。
看着这些多年来与自己生死与共的战友,凌子寒的口气缓和下来:“你们的心情我都理解,但是,我们工作这么久,做过的事哪一件不是极其危险的?这虽然比过去的任务还要凶险得多,但既然交给了我们,就要努力去完成,而不是想着放弃。如果要放弃,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接受。你们应该相信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是不会放弃的。”
“好。”罗衣豪气地举起了杯。“老大,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你也尽管放心,无论如何,我们也都绝不会放弃。”
大家都笑了起来,纷纷举起了酒杯:“来,老大,为了胜利干杯。”
凌子寒举杯与他们重重地一一相碰,随即一饮而尽。
正在高兴,罗瀚的电话响了起来。他过去接听,吕鑫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我在你家大门口,开门吧。”
几个人微微一惊,随即起身将他迎了进来。
吕鑫笑道:“听老板说你们在这里聚会,我索性也偷个懒,过来参一个。”
他们便笑嘻嘻地鼓起掌来:“欢迎,欢迎。”
吕鑫走到桌边,眼光便落到那瓶酒上。他意味长地扫了赵迁一眼,慢悠悠地说:“罗瀚,你很厉害嘛,居然能弄到这种好酒。”
罗瀚当然不能出卖战友,于是笑容可掬地道:“我也是凑巧,碰运气而已。”
“运气?”吕鑫哼道。“这世上哪有运气这种东西?都是人为造成的。如果没人伸手,这酒能到你这里吗?”
大家全都装糊涂,游弋嘻皮笑脸地说:“老板高瞻远瞩,果然见识不凡,连说出来的话都跟我们不一样。”
“就是,就是。”其他人连连点头。
吕鑫坐下来,拿起酒瓶看了看:“还剩一点嘛,我也尝尝。”
索朗卓玛立刻跑去拿了一个酒杯来,放到他面前。
吕鑫问她:“子寒的酒杯是哪一个?”
凌子寒便把自己的杯子也放了过去。
吕鑫倒了两杯酒,酒瓶就空了。他笑着说:“他们就不用管了,子寒,来,我们干一杯,祝你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好。”凌子寒笑着端起杯子,跟他碰了碰,便喝了下去。
梅林口无遮拦地说:“老板总算赶得及时,蹭着一杯酒喝。”
吕鑫瞪他一眼:“是啊,我要再晚来一步,只怕罪证就找不着了。”
大家便笑作一团。
闲聊了几句,吕鑫对罗瀚说:“找个房间,我有话对你们说。”
罗瀚便明白了,立刻起身道:“我们到书房去吧。”
他在猎人小组中是电脑第一高手,书房中的反监控程序做得十分严密,他们可以放心地在里面谈正事。
吕鑫等他们全都坐下,这才严肃地说:“行动提前了。”
猎手们全都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看向凌子寒。
凌子寒却很平静,认真地倾听着下文。
吕鑫的声音略微低沉,但很清晰:“最近这半年来,有一个地区吸引了全世界的注意,那就是撒哈拉沙漠,在那里莫明其妙失踪的人非常多,目前已知的就有17个国家的192名游客,并且没有收到任何勒索电话,让那些国家很难查找线索。由于这些失踪者当中一直没有中国人,所以我们只是通知那边的情报人员特别关注此事,但没有布置什么行动。可是,昨天在开罗发生了一件离奇的绑架案,正在埃及访问的豪生集团董事局主席欧阳豪生的私人商务机被劫持了,欧阳豪生本人和他的几个高级助手当时都在飞机上。”
听到这里,几个人都是微微一怔。
欧阳豪生是世界闻名的亚洲首富,旗下的航运集团有数百艘万吨油轮往来于世界各地,中国进口的原油有一大半都是由他们的油轮运进来,不仅如此,上海豪生集团还在全世界拥有多个集装箱码头,直接控制着数个海运航线的命脉。如果他被绑架的消息传出,只怕会引起全世界的股市大跌。
“这与前面那些游客失踪的情况截然不同。”吕鑫从容不迫地说道。“昨天夜里,他的夫人便接到了绑架者的电话,向她勒索5亿欧元,并且威胁她,如果报警,就会让欧阳豪生受尽折磨,变成疯子,并给她播放了一段其他人质变得疯狂的录像。欧阳夫人没敢报案,并立刻答应支付赎金,但是要筹措那么大一笔现金,而且还要掩人耳目,就需要一段时间。经过讨价还价,对方给了她3天。这件事情,警方并不知道,是我们在埃及的情报人员发现了欧阳先生被绑架后,通过紧急渠道报告回来的。我们已经秘密派遣上海的工作人员到欧阳夫人那里,协助她与绑架者周旋。目前,有关的国家领导人都很关注这件案子,指示我们一定要尽快营救出欧阳豪生,而且务必要保证他的人身安全。”说到这里,他略停了停,扫视了一下自己的部下。
他们全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显然都很明白他要表述的意思。
吕鑫便继续说下去:“我们秘密从上海调了那段录像来看。经过分析,那些明显于歇斯底里状态的人质很可能是上过‘魔爪’而导致的。因此,我们相信,这起绑架案是‘缔造者’干的,很可能是为他们的研究和恐怖活动筹集经费。所以,我们的行动必须提前。”
八名猎手都默不作声,等着他布置任务。
吕鑫看向凌子寒:“你没有时间进行适应性训练了。明天一早,你就要到西山训练营去,我们要为你做一些必要的准备工作。”
凌子寒点了点头:“是。”
吕鑫再看向其他人:“你们3天后到西山训练营去报到,与凌子寒进行配合方面的训练。”
七个人齐声道:“是。”
吕鑫凝重地说:“我们只有1天时间来做准备工作。1天以后,你们就出发。”
他们都没有犹疑,立刻拿道:“是。”
吕鑫一一看过去,最后看着凌子寒,关切地说:“你们都回去休息了吧。子寒,你更要好好休息,尽量在这1天时间里将自己各方面的状态调整到最佳位置。”
凌子寒稳稳地点了点头:“是,我明白。”
会议到此结束,猎手们立刻井然有序地分别离去。
凌子寒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卫天宇坐他的车,与他一起回来的。
在这测试之前,他们已经有半年多没有见过面了,一直以来,要么是凌子寒在外面执行任务,要么是卫天宇必须出动,他们总是没有时间相聚。
一路上,看着整个世界的冰雪,卫天宇的心里都觉得很凉。他总是自嘲地想着,也许是自己年纪大了吧,33岁了,在感情上不但没有看淡,却反而越来越浓烈。一想到凌子寒要去执行那样的任务,他就觉得全身冰凉,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我要失去他了,我要失去他了,我要失去他了……
他一直看着凌子寒。他还是那么从容冷静,俊美的侧脸线条明朗,专注着开车的神情充满了一种特殊的魅力,令人倾心不已。
虽然能够感觉到他那灼热的视线,凌子寒也没有分心。山中的这条路因为不是主要交通干线,并没有及时除冰,他必须专心开车,以免出现任何意外。
卫天宇看着他紧抿的唇,安静的脸,始终不舍得转开目光。外面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他希望这一刻能够延长到地老天荒。
凌子寒稳稳地将车驶出山区,很快转上高速公路,不久便到了自己住着的小区。
将车停到楼门前的停车位上,两人不言不语地下了车,并肩走进大门,进了电梯。
他们一直没有交谈,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抬头看着电梯旁的楼层指示灯,然后走出电梯,走过狭窄的过道,等着凌子寒打开了房门。
一踏进门,卫天宇便猛地从后面抱住了凌子寒。他一声不吭,就只是那样紧紧地抱着他,将脸埋进他的后颈,久久不动。
凌子寒也没吭声,只是任他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转身,搂住了卫天宇的腰。
卫天宇的脸仍然埋着,这时却移到了他的肩头。
凌子寒收紧了双手,在他耳边轻声说:“天宇,别难过。”
卫天宇默然片刻,才抬起头来,温柔地吻上了他的唇。
凌子寒立刻回应着他,渐渐的,他们的吻越来越,越来越胶着,越来越火热。
两人边脱衣服边进了卧室,然后拥抱着倒在床上。
他们纠缠在一起,充满激情地,难舍难离地,彼此入着对方的身体,不断地在热情的狂潮中呻吟,轻轻地叫着对方的名字,放肆地浑洒着所有的热情。
直到很久很久,两人才倦极而睡。卫天宇始终紧拥着他的身体,时时刻刻不肯放开,哪怕只是用手触摸着他,也觉得安心。直到在沉睡中忽然惊醒,他才发现怀中的凌子寒已经不见了。
他霍地坐起身,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他控制着自己的恐慌心情,告诉自己,明明命令是让他早晨才走的,现在天还没亮,他不可能离开的,要冷静,要冷静,可是手心却一直在冒冷汗。他勉强保持着镇定,起来套上睡袍,出了卧室。
房间不大,几乎一目了然,凌子寒正在阳台上站着。
他也走了出去。
这个阳台装有折叠式玻璃窗,在春秋两个季节可以敞开,在冬夏则封闭起来。现在,凌子寒穿着睡衣,靠在阳台的拦杆上,透过玻璃看着外面。
夜色里,远的北京内城一片灯火,显得十分璀璨夺目,充满了勃勃生机。
卫天宇走到凌子寒身旁,陪他一起看着。
凌子寒对他笑了笑,轻声说道:“美丽的城市。”
“是啊。”卫天宇赞同。“每回来,都会觉得那些灯光都特别温暖,即使是普通的路灯,也都非常漂亮。”
凌子寒微笑着点了点头。
卫天宇伸出手去,将他搂住,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一直看着远远远远的霓虹闪烁,看着纵横交错的路灯将半个漆黑的天空映照成了隐隐的橙黄。
这是他们出发前的最后一夜。下在训练营见到,他们不会再有任何的私人情绪,只会专注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务必不出一点岔子,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凌子寒的这死亡任务出现一线生机。
沉默了很久,卫天宇才轻声说:“还是再睡会儿吧,你要好好休息。”
凌子寒温和地笑道:“好。”
两个人便回到了卧室。
卫天宇很自然地将他搂过来,凌子寒也没有推拒,便将头枕上了他的肩,随即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他们像往常一样起身,卫天宇在厨房做早餐,凌子寒便收拾东西。他要带到训练营去的无非是几件换洗衣服,至于出发时需要的一切,都会有装备的专家们按照任务需要替他准备。
很快,两人坐到一起吃了早餐,凌子寒提着箱子便要出门。
卫天宇跟到门口,忽然紧紧抱住他,眼中满是不舍。
凌子寒微微一笑,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随即打开了门。
卫天宇只得放开了双手。
凌子寒走出去。
门在他身后“喀”的一声,轻轻地关上了。
非洲大陆北部的撒哈拉沙漠是世界上最大的沙漠,并且一直在不断扩大,现在已占据了非洲面积的三分之一。
“撒哈拉”一词,阿拉伯语的原意是象征广阔的不毛之地,后来转意为大荒漠。不过,在这个广阔无边的沙漠里,地形复杂多样,有不少地区的风景瑰丽多姿,因而吸引了世界各地喜爱沙漠戈壁的游客。
凌子寒现在就在阿尔及利亚东南部的伊利兹地区旅行。
这里有一条公里的“坟墓之路”,沿途无数坟冢使人回想起当年法国殖民统治者与当地叛军之间发生的血腥战争,但这条路也是阿尔及利亚撒哈拉沙漠中最美丽的地段,是探险旅游者的胜地,阿尔及利亚总统甚至想把这里搞成“撒哈拉的加利福尼亚。”
过去的两个月里,在这一地区离奇消失的各国游客有数十人。由于附近就是被称作“死亡之地”的塔西里?纳杰尔高原,无数的大峡谷使这里就像迷宫一般,因此很难搜索,于是,虽然阿尔及利亚和失踪游客的国家都开始注意这一地区,绑架者却仍然肆无忌惮地继续在这一带活动。
凌子寒的行动便从这里开始。
他现在的身份是中国著名杂志《凝望》的记者吴捷。这本杂志主要介绍普通旅游者难以到达的地区的风土人情和旅游路线,十分引人入胜。吴捷持续在这本杂志上发表图文并茂的文章已经有6年了,可说是资记者,在“驴友”圈里颇受好评。
白天,他开着租来的越野车,独自沿着那条“坟墓之路”行进着,不时地停下来拍些照片,晚上多半会在沿途的宿营地里投宿,偶尔赶不到地方,就会在荒郊野外停下,睡在车上。
他的电脑只是一台最新型的适应于野外工作的笔记本,里面没有任何与情报工作有关的软件硬件。每天晚上,他都会在这台电脑上写下一路的见闻,然后通过卫星电话发回杂志社。
凌子寒有着很好的文笔,就像他因为有可能冒充厨师而练就了一手好厨艺一样,他的文章写得团锦簇,感情充沛,洋溢着对原始自然的崇敬与热爱。
在他走上这条路的第三个晚上,月光十分明亮,他盘腿坐在营地的小帐篷里,正在电脑上写文时,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她很明显是西方人,块头挺大的,气质却很明朗,大大方方地用英语跟他打招呼:“嗨,你好。”
凌子寒一怔,随即笑着回道:“嗨。”
她热情地笑道:“没打扰你吧?”
“当然没有。”凌子寒放下了电脑,颇有礼貌地做了个手势。“请坐。”
她向他伸出手来:“斯苔娜?玛尔斯。”
这是一个典型的西班牙名字,凌子寒想着,赶紧站起身来,与她握了握手:“乔尼?吴。”
帐篷里十分简陋,没有桌椅板凳什么的,只是用毯子往沙地上一铺,大家也都习惯了。
斯苔娜席地坐下,颇有兴趣地问道:“吴先生,你是中国人?”
“是啊。”凌子寒重新坐下,温和地笑着。“玛尔斯小姐,叫我乔尼就行了。”
“好的,乔尼,你也叫我斯苔娜吧。”这位活泼的西班牙女孩笑得十分爽朗。“好象中国人都不大出现在这里的。”
凌子寒温文尔雅地点头:“是啊,费用太高了。如果他们喜欢到沙漠旅游,大可以去塔克拉玛干,不用千山万水地走这么远。”
“塔克拉玛干?那是哪里?”斯苔娜疑惑地问。
凌子寒微笑着说:“那是中国境内最大的沙漠,在新疆。”
“哦。”斯苔娜连连点头。“那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凌子寒从包里摸出最新一期的《凝望》杂志递给她:“我是记者。我们杂志社要做一期撒哈拉的专题,所以我就过来了。”
斯苔娜非常感兴趣地翻阅着杂志。她不懂中文,便翻看着其中的图片,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真是棒极了。”
凌子寒只是谦逊地微笑着。
斯苔娜指着一些特别喜欢的照片问他是在什么地方拍的,是不是他拍的,凌子寒一直很耐心,细细地跟她解释了照片的来历。斯苔娜不时发出开心的笑声,显得愉快之极。
不知不觉间,夜已了。斯苔娜与他讨论完了整本杂志,这才看了看表:“天晚了,我就不打搅你休息了。乔尼,我们明天能不能一起走?我们有三个人,不过都是女孩子,有些害怕。”
凌子寒立刻点头:“当然可以,这没问题。”
“太好了。”斯苔娜开心地拍手,笑着说。“那我们明天见。”
“好,明天见。”凌子寒微笑着送她出了门,这才回来关上电脑,躺下睡觉。
第二天一早,斯苔娜便在门外叫他:“乔尼,起床了没有?”伴随着她的声音,另外还有女孩子轻轻的笑声,在沙漠的空气中显得特别悦耳。
凌子寒笑道:“已经起来了。”说着,背着包走了出去。
门外除了斯苔娜之外,另外还有两个女孩子,看上去年龄都差不多,都穿着牛仔装和旅游鞋,十分利落的模样。
凌子寒微笑着说:“你们好。”
她们一边跟他招呼一边叽叽喳喳地用西班牙语议论着:“果然是个很帅的中国男孩。”
凌子寒佯装听不懂。他这的相貌只是略作修改,将几个关键的局部做了一些手脚,使他在柔弱中又显出几分英气,十分符合他这的身份。虽然在沙漠中走了那么些日子,他仍然带着一身的书卷气,让人看着很是舒服。在西方人的眼里,他的年龄比实际年龄还要偏小,一路不断地听人叫他“孩子”,他也已经习惯了。
匆匆吃了面包,喝了点蔬菜浓汤,他们便上路了。
斯苔娜她们开来的也是越野车,一直跟在凌子寒的车后面,慢悠悠地往前开。凌子寒停下来拍照时,她们也饶有兴致地看着,有时候自己也拍一些照片。
中午吃饭时,听到的都是三个女孩子的声音,凌子寒很少说话,只是有礼貌地微笑着。
斯苔娜和那两个同伴不时地挤眉弄眼,用西班牙语说道:“真是个害羞的男孩子。”然后就是一阵大笑。
吃完饭,将废弃物收进塑料袋,凌子寒拎着准备放进车里。
他刚一转身,斯苔娜便凑了过来,热情地说:“我来帮你吧。”
凌子寒客气地道:“不用,我来就行了。”
话音未落,他便觉得后颈一疼,随即全身发麻。他的脸上流露出惊疑的神色,软软地倒了下去。
斯苔娜一把将他抱起,放进了自己的车中,又顺手摸了一把他的脸,笑道:“宝贝,真是舍不得把你交给安蒂诺。”
另一个女孩嬉笑着说:“得了吧,安蒂诺一直想要几个东方人,现在我们可算是立了大功。你想勾搭中国男孩还不容易?过一阵我们就去中国旅游好了。”
斯苔娜一边发动车一边说:“对啊对啊,我们也去那个什么塔克拉玛干瞧瞧。”
在一片笑声中,她们开着车扬长而去。
凌子寒的车就这样被扔在了路边,与过去那些游客失踪的情形一模一样。
那种强力的麻醉剂能够在瞬间令一个壮汉昏迷,但凌子寒从小就受过针对各种药物的适应性训练,只是全身发软,并没有失去意识。他装作完全没有了知觉,却在汽车的颠簸中默默感受着行进的方向。
直到黄昏,斯苔娜开车来到了塔西里?纳杰尔高原。这里有许多达3米以上的峡谷纵横交错,汽车已难以通行。
车子停下后,有人过来用英语跟她们打招呼,听声音都是男人。
不久,凌子寒便被人拖出了车,横放到马背上。
那几个男人与斯苔娜她们笑着说:“再见,祝你们好运。”接着便纵马上山。
凌子寒的腹部被马鞍硌着,非常难受,这时却一动也不敢动,只能放软了身体伪装昏迷。
大约走了三个小时之后,他们停了下来,将凌子寒扛在肩上,便钻进了地道。
那些人拐了几个弯,然后走进一间小房间,把凌子寒放到床上,就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凌子寒一动也不动,只是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四周的动静。
屋里一片死寂,显然除了他之外已没有别人。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重新进来,用注射枪将缓解麻醉剂的药打进了他的体内。
凌子寒对这些药的作用都十分清楚,估计着时间便缓缓地醒了过来,随即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屋子很小,上下左右全是黄土,顶上有一盏昏黄的灯。床铺也是用黄土垒成的,上面有被褥,算是惟一的奢侈品。
凌子寒眯着眼睛,似乎在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线,随即看清了床前的人。
他的年纪不算很大,看脸型应该是欧洲人,屋中一片橙黄,让人根本看不出他皮肤、头发和眼睛的颜色。
他俯视着凌子寒,温和地笑着,用英语问道:“醒了?”
凌子寒努力想撑起身来,却只是动了动手脚。他惊疑不定地问:“我这是在哪儿?你是谁?”
他却慢条斯理地说:“应该是我问你,你是谁?从哪儿来?”
凌子寒皱着眉,似乎完全搞不清楚状况,顺口答道:“我是记者,从中国来。”
他笑了笑:“记者吗?倒是个好身份。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采访的,我们杂志社派我来的。”说到这儿,凌子寒忽然不耐烦了。“你到底是谁?我是在哪儿?我要求跟我们编辑部通话。”
“嘘,嘘,年轻人,安静,安静。”那人竖起了食指,轻缓地在他面前摇着。
凌子寒终于撑起了身,试着想坐起来。
那人伸手将他按住,淡淡地道:“相信我,年轻人,好好休息一下,这对你有好。”
“你放开我。”凌子寒竭力挣扎着。“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是中国人,我要跟我们大使馆通话。”
那人轻声笑着,忽然重重地抽了他一耳光。
凌子寒住了口,似乎被他打懵了。
那人这才轻言细语地说:“好了,这才是乖孩子。你先休息一会儿,我们马上就会找你的。相信我,我们比你还要盼望重见的那一刻。”说完之后,他便笑着放开了手,转身出了门。
凌子寒一时间毫无反应。
那人的一掌十分有力,他又无法采取任何防护措施,被打得眼前直冒金星,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他面露焦急之色,努力支撑着坐起身来,随即慢慢挪下了床,扶着墙,一步一步地向房门走去。
这时,屋角响起了那人的声音。他带着笑说:“孩子,你太不乖了。好吧,既然你这么有精神,那我们就提前开始吧。”
他话音刚落,便有四个身穿灰衣的大汉推门而入,将他一把抓住,用力拖了出去。
凌子寒一边挣扎一边喊着:“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那四个人一言不发,将他放到外面过道上的推车上,熟练地用皮铐将他四肢缚住,便向前推去。
凌子寒徒劳地扭动着身子,似乎想脱出束缚,却是半点用也没有。
很快,他被带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里。
没有人说话,那四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将他解开,放上房间中央的手术台,随即将他的双臂和腿脚紧紧地捆在床沿的不锈钢柱上,随即退了出去。
立刻,几个穿着白大卦,戴着口罩的人上前来,将一根细细的用特殊材料制成的软棍卡在他的嘴里,以防他咬掉舌头,然后便撕开他的衣服,将一些电子微型触手放到他身体的各个部分。最后,一个布满超灵敏探测器的金属头罩戴到了他的头上。
这个房间里惟一没有戴口罩的就是那个西方人。他将脸伸到凌子寒面前,温和地说:“好孩子,忍住了,能忍多久忍多久。相信我,能熬过这一关,对你大有好。”
凌子寒满脸惊怒,恨恨地盯着他。
那人笑了起来:“真是个倔犟的年轻人。”随即走到一边去了。
凌子寒地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在他们做这些工作的同时,旁边有人将放有各种急救设备和用品的手推车推到了手术台旁。
其中一个穿白大卦的人轻声问:“都准备好了吗?”
那几个人各自看着自己面前的设备,随即说:“好了。”
为首那个人的声音始终很轻,带着些专业的冷淡:“那我们开始吧。”
接着,他一一按下了旁边那台机器上的几个按钮。
缓缓地,凌子寒觉得有一股阴暗的力量从遍布全身的触手渐渐渗透进来。那些力量很弱,然后在身体的细胞之间游走,在试探着寻找他的神经系统。它们很快找到了那些通向大脑的神经,这些神经有着标记似的化学成分,这些成分就像食物一样引诱着它们。它们找到了目标后,立刻像蛇一般卷曲着,缠绕上来。这些力量向两旁伸展着,伸展着,无限地伸展着它们的身躯,一直探向神经的末梢。找到后,它们停顿了一下,力量静静地在增大。然后,它们张开嘴,一口咬住了神经末梢,开始逐微米逐微米地向前啃噬。
凌子寒猛地绷紧了身体。
来自全身的极度痛苦猝然沿着神经直达他的大脑,像一记一记重锤般通过神经狠狠地击入大脑皮层,企图令那些被意志紧紧束缚住的意识飞散出来。
凌子寒紧紧咬住了嘴里的软棍,努力切断大脑对身体感知的联系,想要无视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
那种邪恶的力量正在加剧,啃噬的速度在加快。它们似乎在从容不迫地搜索着凌子寒的每一缕神经分叉,袭击着他的每一个细胞,缓缓地向他的大脑推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室内很安静,那些“医生”似乎已对躺在那里的人所表现出来的痛苦司空见惯,都只专心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屏幕,那上面不断地跳动着各种图象,或者流过大量数据。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咦”了一声,轻声说道:“这个人的反应跟以前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立刻有人附和:“是啊,很奇怪。难道是东方人的神经系统有什么特殊的构造?”
那个没戴口罩的人也在看着自己工作台上的屏幕,随后问道:“现在是几级了?”
“级。”一直站在那台大机器旁边的“医生”平淡地说道。
那人略一思索,便道:“加到5级。”
那个“医生”什么也没说,平静地在机器上按下了几个钮。
凌子寒的身体已经在微微地痉挛,剧烈的难以形容的诡异的疼痛令他无法呼吸。他的头脑里似乎开始出现幻觉,一些飘飞在空中的面目狰狞的黑影狂叫着向他迎面扑来……
渐渐的,各个仪器里那些一直运行平稳的线条开始呈现出激烈的起伏,但屏幕上却仍然只是闪烁着杂乱无章的彩色线条,有光点在其间不规则地四飞舞。
那些白大卦们都感到很惊异,其中一人看向坐在阴影里的那个人,清晰地说:“他的意志非常强。”
那人点了点头:“是啊,我也从来没见过。”
“以前上到这个级别的人都没有超过3分钟还不昏迷的,这个人很特别。”机器旁边的人冷静地说。“我看应该保护性使用。”
那人思索着:“中国人……神秘的中国人……”
机器旁边的人看了一会儿仍然没有具体图像的屏幕,转头对其他人:“他的心率现在是多少?”
“正在下降,每分钟2。”
“血压。”
“7/38。”
“太低了。呼吸怎么样?”
“每分钟13,还在下降。”
“给他氧气。”
氧气面罩立刻罩上了凌子寒的口鼻。
凌子寒只觉得自己已经跌入了痛苦的地狱中,受着永无尽头的煎熬。脑海中各种恐怖的幻觉纷至沓来,令他几欲崩溃。他不断地呼吸,努力集中精神,摸清疼痛袭来的规律,在前一波与后一波痛苦之间休息一下,随即全面迎战。
也许个人与机器的斗争永远会以失败而告终,但他仍然在尽全力。因为他答应过别人,绝不放弃。
可是,答应过谁呢?
恍惚之间,他已想不起来了,不由得开始分心去苦苦思索。
黑暗渐渐向他笼罩而来,痛苦慢慢远离。
那些屏幕突然变成一片黑暗,尖厉的警告声从几个医学仪器中同时传出。
凌子寒的心跳骤然停顿。
立刻,几个人扑向推车,拿起上面的急救设备开始抢救。
坐在一旁的那个人摸着下巴沉思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按下了台前的一个钮。
几分钟后,一个沉稳的男子声音响了起来:“怎么样?”
这个人愉快地道:“我想我们找到你想要的人了。”
那个声音立刻显出了极大的兴趣:“真的?什么样的人?”
“中国人。他说他是记者,他身上带的东西也表明他是一家旅游杂志社的记者。我们目前只知道这么多。”那个人耸了耸肩。“不过,他在机器上的反应与众不同,十分奇特,稍后我会把数据整理了,给你发过去。”
“好。”那个声音很温和。“既然与众不同,你们可别给我用坏了。”
这个人便笑了起来:“不会的,今天是第一,我们不过是看看他的潜力有多大。”
“嗯,我先看看他的资料和那些数据,如果确实如你所说,那就送过来吧。”那个声音说完,便结束了通话。
这时,那边的抢救也大见成效,凌子寒身体的各项指标正在恢复。
那个人上前去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显得有些柔弱,但十分俊朗飘逸。他轻轻抚了抚那张满是冷汗的脸颊,对身旁的人说:“今天就到这里吧,一会儿送他回去,好好照顾。”
“是。”
凌子寒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回到了之前呆着的那个小房间。视野里是一片橙黄,强烈地刺激着他的头脑,让他很快从混乱的黑色中摆脱出来。
他只觉得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那种难熬的痛苦却已经消失。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土黄色的屋顶,他又闭上了眼睛,开始仔细回想在机器上的感觉。
现在他就明白了,童阅他们的机器与这里的机器根本不一样,或许真象他说的那样,只是以前安蒂诺研制的雏形。然而,真正出现的这台机器,那童阅他们的机器完全是两个概念,不但威力巨大,而且无懈可击。那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
他不去想自己能够撑多久,只是慢慢地气沉丹田,缓缓地调息着。
他从小就练过佛家的功法,然后又练过瑜伽,这些心法都能帮助他调整经络,使大脑清醒,精神平静,或许就能帮助他更好地支撑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开了,那个人走了进来,坐到床边,温和地笑道:“来,吃点东西吧。”
凌子寒睁开眼看了看他,又闭上了。
那人也不生气,反而上前将他扶了起来。立刻,有人在他身后塞进了一卷被子,让他靠着。
凌子寒重新睁开眼,困惑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很低,显得有气无力。
那人微微一笑,避而不答,只是说:“我们先来认识一下,我叫艾道夫?冯?海因茨。”
“原来……阁下出身德国贵族啊。”凌子寒疲倦地道。“我是不是被你们绑架了?”
海因茨笑着点头:“恐怕是这样。”
“为什么?”凌子寒显得很不理解。“勒索吗?我家没钱。那是出于政治原因?中国跟德国有什么冲突?好像一直以来都很友好。我一个记者,根本都不认识你们,跟你们没仇没怨的,为什么要绑架我?”
海因茨忍俊不禁:“嗯,你很聪明,倒是一下子就把绑架的通常原因全都说了出来。你是全世界到走的,以前没遇到过类似的危险吗?”
凌子寒略一犹豫,才说道:“在巴西圣保罗的时候,正好碰上黑帮大规模袭击警局,撞上过枪战。”
海因茨温和地点头:“这也算是很危险的了。当时你怕吗?”
凌子寒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轻轻地说:“没怕过,想办法回酒店呆着,就没事了。”
“好,很冷静,不错。”海因茨赞许地笑着,对旁边的人示意了一下。
有个大汉端着一个碗出现在凌子寒面前,打算喂他吃东西。
凌子寒冷冷地看着送过来的汤匙,却不肯张嘴。
海因茨在一边摇头:“好了,年轻人,不吃饭是没有意义的。你应该和我们期望的一样,尽量保持健康的体质,这会对你大有好。”
凌子寒愤怒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弱地说:“我没胃口。”
“从医学上讲,你现在所谓的没胃口是精神上的原因,不是生理上的。事实上,你需要补充热量和营养。”海因茨好整以暇地说。“不必我们用武力来灌吧?”
凌子寒似乎非常气愤,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张开了嘴,将那碗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却肯定很有营养的糊糊吃了下去。
海因茨很满意,温和地笑道:“年轻人,好好睡一觉吧,也许醒来后你就会发现,这并不是你想象中的噩梦,展现在你面前的,将会是一个令你激动的新世界。”
等到凌子寒醒过来,眼前却并不是所谓的什么新世界,而是漆黑一片。
他没有动,只是冷静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他被捆住了,被蒙住了眼睛,被放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盛着他的容器一直在颠簸。可以断定,他被放在车里,正在被送走。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这绝对的安静让他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他觉得仍然很疲倦,于是慢慢地调息着,让身体尽快恢复状态。
过了很久,似乎汽车停了下来,接着,他感觉自己被抬起来,随后一路上升,然后拐了个弯,又被放下了。
不久,他感到了极大的重力加速度,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下吸着,这种感觉让他一时间头晕目眩。
那是飞机在起飞。
昏昏沉沉之间,有人解开了蒙住他眼睛的黑布。他闭了一会儿眼,然后慢慢睁开,这才发现,他正躺在一个箱子里,而箱子旁边正在看着他的人,应该就是海因茨。
他是典型的德国人的长相,高大,五官的线条硬朗,栗色的头发很长,显得十分顺滑,灰蓝色的眼睛非常漂亮,在笑容后面却有种隐约的冷酷。
凌子寒默默地盯着他,一直不吭声。
海因茨很感兴趣地瞧着他的眼光,半晌才笑着挑了挑眉:“乔尼,你很强硬,我非常喜欢。希望你继续下去,千万不要崩溃。”
凌子寒似乎被他的态度搞得无可奈何,只得闭上了眼睛,冷冷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你绑架我只是为了耍我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海因茨认真地道。“是请你来加入我们的事业。”
凌子寒狐疑地睁开眼:“你们的事业?什么事业?”
海因茨挥了一下手,他旁边立刻过来两个大汉,将凌子寒扶起来,替他松了绑。
凌子寒勉强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跨出了箱子。
这架飞机不大,应该是可以在水上降落的那一型。他缓缓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无力地坐到了椅子上,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被捆了这么久,血脉一直阻塞,他已经全身发麻了,这时骤然松绑,又是一阵阵的疼痛。
原来的衣服已经被撕毁了,这是他们重新给他换的,他自己的衣服。对于这些小事,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计较了。
海因茨坐到他对面,默默地看着他,似乎在观察着他的表现。他只是靠着椅背,闭目休息,努力忍耐着所有的不适。
过了一会儿,有人碰了碰他的肩。他睁开了眼,身边有个大汉拿着一杯牛奶,递到他的面前。
他接过了杯子,乏力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还是尽力把杯子送到嘴边,慢慢地把牛奶喝了下去。
海因茨满意地点了点头。
飞机一直在向西飞行,阳光透过舷窗照射进来,十分耀眼。
凌子寒偏着头,似乎想要躲避这些刺目的光线,显然对察看外面的景物缺少兴趣。
海因茨体贴地伸手拉下了遮阳板。
凌子寒微皱的眉舒展开来,全身都渐渐的放松了。
海因茨这时才微笑着问:“好些了吗?”
凌子寒倏地睁开眼,仿佛这才想起自己的境,顿时怒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干干脆脆说出来,别这么不明不白地折磨我。我是旅游记者,又不采访经济,又不报道政治,只向读者介绍山水风景,从来没有揭过谁的什么隐私,到底怎么惹着你们了?你不妨痛痛快快说出来,让我死也做个明白鬼。”
海因茨哈哈大笑:“好,像头小豹子,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说实话,我们以前弄来的人还没你这样的,实在是个极品。”
凌子寒气得啐了一口:“你是不是变态啊?”
海因茨笑得更是开心了,俊朗的脸上神采飞扬:“乔尼,你胆子真是大啊,不错不错,很可爱。我最讨厌那些一见了我们就软成一摊泥的那种东西。据说中国人是很讲究气节的,认为在武力下屈服是至大的耻辱。这一点跟我们雅利安人非常像。”
“对,那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总之,你别跟我罗嗦了,也别跟我套近乎。要杀要剐随便你,我是绝不会与你们同流合污的。哼,无非一死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凌子寒沉着脸说着,放下座椅便躺了下去。很明显,他已经决定放弃与这个不可理喻的人沟通。
海因茨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不由得笑不可抑:“放心,我怎么会舍得让你死?嗯,乔尼,累了吗?”
凌子寒没理他,一边装睡一边心念电转。
这个德国人的资料他是看过一些的,据说他是安蒂诺的主要助手,可说是“缔造者”的二号人物,在这个恐怖组织里的地位非常高。
关于他的资料很零碎,几个国家派进去的卧底送出来的情报都支离破碎,而且说法不一。国安部的情报分析专家只能勉强拼凑出一个雏形,但也并没有说服力。
总之,一切都要靠凌子寒自己随机应变。
海因茨看他不再吭声,便从座椅上拿起毯子,细心地替他盖上。
这个人应该算是迄今为止他们找到的最顶级的实验品,可千万别弄坏了。
机舱里很安静,偶尔有人过来,轻声用德语向海因茨请示着什么。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凌子寒只听到只言片语。
“欧阳豪生……欧阳集团……甩卖股票……股市动荡……向银行大规模借贷……对方要求……与欧阳豪生通话……”
虽然只听到一点,可也足以说明,欧阳豪生确实在他们手上。只是,海因茨为什么会这么放心地在他身边说这些?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本就不打算让凌子寒再活着出去。
飞机在空中的飞行时间大约是一个小时,现在已经明显地在下降。
海因茨体贴地说:“乔尼,要降落了,把座椅升起来吧,免得危险。”说着,他将遮阳板推了上去。
凌子寒没理他。
旁边的大汉伸手便将他托了起来,座椅跟着恢复了原位。
凌子寒根本不看对面的人,转头向窗外看去。
在辽阔的大海上,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岛屿,一圈岩石与树木交错的岛礁环绕着一个很大的内湖,一面是弧形,一面却是直线,弧形的两边稍稍伸出来了一点,从空中俯瞰,很像一张巨大的弓。岛上有不少建筑,零星散布在树林中,只露出一些白色的墙体和灰色的屋顶。整个岛屿很像一个度假胜地。
海因茨看着他笑道:“这个岛叫弓岛,是私人岛屿,我买下来的。怎么样?漂亮吧?”
凌子寒仍然不理他。
海因茨只是微笑着,颇感有趣地一直瞧着他。
飞机直向内湖飞去,随即降落在水面上。
几艘快艇从岸边向飞机驶过来。
海因茨伸手拍了拍凌子寒的肩:“好了,乔尼,我们下去吧。”
凌子寒慢吞吞地站起身来,跟着他们下了飞机。几个大汉怕他身体不好,站立不稳,都伸出手臂托着他,随后才让他坐下来。
快艇立刻向岸边开去。
海因茨站在艇前,高速行驶让他的头发在风中飞扬,就像一面漂亮的旗帜。他挺立在那里,高大的身躯散发着诱人的魅力。
凌子寒冷冷地四打量着,只见沿着岸边站了不少人,似乎都是迎接他们。那些人全都穿着黑衣,手中并没有拿着武器,但仍然给人十分危险的感觉。
看不到任何人质模样的人,目前也无法判断欧阳豪生是否在这里。
快艇驶到岸边,随即停下。
这时,飞机上的人也都下到了其他快艇上。几艘快艇一起向岸边驶来。飞机随即在水上起飞,向东飞去。
海因茨第一个踏上岸。
岸边等着的人中有一个笑着迎上前来,与他紧紧拥抱。
海因茨吻住了他的唇。
两人激情拥吻,久久没有停止。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有人长长地吹起了口哨,接着,所有人都鼓起掌来。
凌子寒打量着那个人。
他的头发是淡金色,脸被海因茨遮住了,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他的身材修长匀称,蕴含着强大的爆发力,一看就非等闲之辈。
良久,两人才分开。
海因茨挺直了腰,扫视了一遍岸边站着的人。
有人大喝一声:“立正。”
所有人的行动都整齐划一,立刻立正,随即抬起了右臂,向前斜斜伸出。
凌子寒只觉得自己仿佛一脚踏进了二战电影。这帮人行的分明是1多年前德国人的军礼。他顿时明白了。
他们不是普通的恐怖分子。
他们是新纳粹。
海因茨也非常标准地立正,抬起手臂还礼,片刻之后才放下。
那些人便开始自由活动,有的则继续他们的工作,从快艇上往下搬东西。
海因茨回头招呼凌子寒:“乔尼,来,给你介绍一下。”
凌子寒却站在那里没动。
他身后的两个大汉伸手搭上了他的肩,似乎想把他往前推。
海因茨抬手制止了他们,对身边的人笑道:“是个非常倔犟的中国小家伙。”
那人笑了起来。
这时才看清,他的脸十分普通,却有一双海蓝色的眼睛,非常漂亮。
他主动走上前来,向凌子寒伸出手:“嗨,乔尼,我是杰克。”
凌子寒充满戒备地看着他,对他的伸出的手视而不见。
杰克微微一笑,很自然地收回了手。
海因茨走到他身边,对凌子寒笑着,温和地说:“杰克是中央情报局派来的卧底,不过现在已经加入了我们。他接受了我们的理想,心甘情愿地投入到我们的事业中来。之前,他也跟你一样,故意跑到‘坟墓之路’上让我们抓,嘿嘿,我是来者不拒,而且特别欢迎你们这样的人。”
凌子寒冷冰冰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有妄想症?或者以为自己在拍电影?”
海因茨和杰克都笑了起来,随即转身往林中走去。
凌子寒被几个大汉用力推搡着,只好跟在他们身后。
海因茨停了一下,让他走上来,随即和杰克一起,仿佛是陪着他参观一边,悠闲地散着步。海因茨诚恳地说道:“乔尼,我们不是恐怖分子,不过是一群有理想的人而已。杰克当初来的时候,可能跟你来的目的是一样的,想消灭恐怖,维护和平。但是,后来他认同了我们的理想,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事实上,任何社会的进步都必须伴随着牺牲,一些不合格的生物必然会被淘汰。地球的资源已经在迅速枯竭,因为它要供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势必要消灭那些劣等民族,让最优秀的民族生存下来,并源远流长地发展下去,这才是大势所趋。很多人都被狭隘的所谓人权、平等、博爱所束缚,蒙着眼睛不去看事情的真相。现在,人类的进化已经停止,而且正在逐渐退化。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地球会崩溃,人类会灭绝。只有我们的理念才能够挽救地球,让人类继续进化,并朝着我们期望的方向前进。乔尼,难道这有错吗?”
凌子寒沉默了一会儿,冷静地说:“海因茨先生,你说的这些听上去倒也有道理。可是,你不是上帝,你没有权力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何况是一个民族的存亡。其实,你完全可以用合理的方式来推行你的理想。世界上也有很多人在致力于推动和平进程,强烈呼吁保护大自然。”
“那是没有用的。”海因茨忽然朝着西南方向指了指。“那边,离这个岛97公里之外,有一个大岛,几十年前便被美国一家公司买下,专门用于倾倒核废料。他们把美国和欧洲的核废料用船运过来,倾倒在岛上,以此赚取巨额的理费。那个岛原来是人间天堂,现在却已经成了地狱。岛上的原住民陆陆续续地罹患了各种各样的绝症,却只能在痛苦中死去。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凌子寒又沉默了。
海因茨的声音始终很温和:“乔尼,抛开你其他的身份不谈,既然做为一个记者,而且是一个旅游记者,你应该看过许许多多的东西,大自然被那些无知的民族肆意践踏,有多少东西就被他们随便随便地破坏掉了。那样的民族根本不应该存在。”
凌子寒叹了口气:“海因茨先生,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些话似乎应该对联合国秘书长说,或者对各国的首脑说。我不过是一名普通的记者,而且是只写旅游文章,拍拍各地的风土人情,跟你的理想实在是不相干。”
“当然,我们正在用我们的方式告诉他们。”海因茨轻笑。“乔尼,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在你主动配合的前提下跟我们合作。这对你对我们都有好。”
凌子寒立刻说道:“绝不可能,我怎么会跟绑架我的人合作?”
海因茨对他点了点头:“那么,这对你来说会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对我们也一样。”
他的声音很柔和,却隐隐地散发出一股血腥味。
凌子寒不再说话,跟着他们来到了半山腰上的一幢别墅中。
海因茨随随便便地往沙发上一坐,一直不再说话。他的脸上已没有了笑容,灰蓝色的眼睛里闪射着的全是阴冷的寒光。
杰克对着凌子寒笑道:“坐吧。”
凌子寒无言地顺着他的手势坐在了一旁。
杰克拉过一张软椅来,隔着茶几与他面对面地坐下来,慢条斯理说:“这几年来,CIA风闻中国国安部培养出了一组秘密人员,据说个个都很出色,却非常神秘,就连国家安全委员会内部系统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的情况。乔尼,你就是他们口中的‘幽灵特工’吧?或者叫猎人?”
凌子寒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道:“我从来不关心这些,你们跟我说这说那的,到底想干什么?”
杰克点了点头:“好,那就说点实际的。乔尼,你的上司派来你这里,只怕表面上说的是要打击犯罪,消灭恐怖组织吧?别天真了,他们的真正意图你想过没有?我的老板当初派我来,其实并不是想要除掉‘缔造者’,他们想要的是那台机器,安蒂诺发明的高科技。那台机器,也叫‘缔造者’。”
凌子寒心中一凛,神情之间却是滴水不漏,闻言大惊失色:“什么?你们是‘缔造者’?那个到制造血腥事件的恐怖组织?”
杰克哈哈大笑,转向海因茨:“的确是个可爱的中国小家伙。”
海因茨微微一笑,手上拿着一杯威士忌,慢慢地啜饮着。
凌子寒怒道:“是你们把我绑架来的,现在又硬要给我弄个莫须有的身份,到底什么意思?我的上司派我到撒哈拉来,是为了采访的,可不是被恐怖分子绑架的。”
杰克笑容可掬地听完,这才温和地说:“好吧,乔尼,还是让我们再好好看看你。如果你是值得的人,我们会好好跟你谈谈的。如果不值得,你跟那些普通的实验品也就没什么两样了。要么死掉,要么发疯,你可以任选一样。”说完,他收起了笑容。
立刻,凌子寒身边站着的几个大汉将他摁住,然后拖了出去。
以后的情况跟在沙漠里没什么两样。凌子寒被捆在推车上,经过长长的通道,来到了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
里面仍然有几个穿白大卦、戴口罩的“医生”。
没有人说话,他们井然有序地将凌子寒弄上了床,随即在一系列准备工作后,开动了机器。
这一的感觉比上一还要痛苦。
千万股阴寒的力量流向他的全身,冷冷地、从容不迫地将他所有的神经慢慢地剖开、撕碎。他们贪婪地汲取着他血液中的热量,狞笑着在他的每个细胞之间舞蹈。
他地呼吸着,努力将自己的意识集中在自己想象出的虚空中。那里阳光明媚,空气中满是快乐的因子,并且渐渐渗进他的身体,帮助他抵挡着那些邪恶的力量。
在房间里所有的仪器上,各种数据都在急剧变化着。那些白大卦们聚精会神地看着,甚至已经忘记了时间。
直到警告响起,他们才反应过来。
凌子寒的呼吸和心跳都已变得十分微弱,血压直线下降。
那些人立刻开始抢救。
在房间的另一端,海因茨跟一个人低声讨论着。
“你看怎么样?”
那个人显然非常满意:“你说的没错,他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那种人。”
海因茨笑道:“那太好了,我们可以立刻开始新的尝试了吧?”
那个人的态度却很冷静:“不过,必须要他合作才行,否则跟以前那些人一样,我们不会有新进展。”
海因茨的声音很低:“嗯,这一点我们会想办法的。我想,他也不会固执太久的。
“那就好。对了,你说他是中国特工?”那人问话的态度十分冷淡,似乎对此并不在乎。
海因茨耸了耸:“只能说有可能,我们已经查过了他的身份,目前看来没有疑点。不过,小心点总是没错。他在这个非常时期突然出现在那个位置,很难不让人怀疑。”
“嗯,那就继续查吧。”那人漫不经心地道。“其实是不是特工并不重要,我们本来就是想要意志特别坚强的人。他身上带了什么可疑的东西吗?”
“没有,我们已经详细检查过了,没有任何追踪设备,也没有植入的痕迹。”海因茨的声音很温和。“所以,你可以放心使用他。”
“那就好。”那人有种近似于冷漠的理智。“我分析一下刚才的那些数据。你和杰克好好地说服他吧,希望他能够跟我们合作。”
“好的。我也很希望他能够接受我们的理念,心甘情愿地加入我们。”海因茨的声音中有种隐约的狂热。
那人却冷冷地道:“别太乐观。这个中国孩子的意志非常坚强,很不一般。他比当年的杰克,还有那些警察、特工还要强。”
海因茨忍不住笑了:“安蒂诺,只要是我说出的话,什么时候没有做到?”
“那倒是。”安蒂诺的声音缓和下来,和了淡淡的笑意。“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了。无论如何,这将是科学史上划时代的发明,或许就是人类进化道路上的里程碑。”
海因茨肯定地拍了拍他的肩:“一定会的。”
凌子寒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间洁净的房间里。
窗户开着,空气十分清爽。初春时节,这里靠近赤道,气候十分温暖。
他静静地看着雪白的天板,只觉得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在痛。一阵阵恶心的感觉不断袭来,让他感到晕眩。
不久,有一个男人进来,沉默地喂他吃那种糊糊。他根本食不知味,但仍然勉强咽了下去。
等到那人走后,屋里又恢复了宁静。除了窗外偶尔传来的海鸟叫声之外,他什么声响也听不见。
慢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他缓缓地调息着,随即沉沉睡去。
就这样,他醒了之后就吃,吃完了又睡,过了两天之后才算是勉强能够起来。
他试着撑起身,四看了看,便硬挺着下了床,往那扇很像是卫生间的小门走去。
他的判断没错,这是个设施齐备的智能卫生间,当初是设计来给残疾人使用的。他仔细辩认着功能。这些设备全是德国制造,用德文和英文标明了使用方法。
他的衣服已经在手术台上被撕掉了,他们现在给他只穿了一件浴衣,大概是方便下一做试验的时候脱掉吧。他勉力支撑着脱掉了那件毛巾浴衣,然后坐到淋浴房的软凳上。他仍然觉得没有力气,颤抖着手按了几个开关,然后便等着那些机械手来替他洗澡。
电脑识别了他的身体轮廓,很快,温水便洒了下来。
他张开嘴,让超波洁牙器自动将他的牙齿清洁干净。与此同时,前后左右都伸出了护手来固定住他的身体,然后开始仔仔细细替他洗起来。
他闭上眼,只觉得脑中越来越晕。血液循环加剧让他此时的身体不胜负荷,他甚至没有力气叫停。
等到洗完,他已经失去了知觉。
立刻有人抢进来,将他抱了出去,放到床上。
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替他检查了一下,然后打了一针,对旁边的海因茨低声说道:“只是体力不支,休息一下就好了。”
海因茨点了点头,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你看他这状态怎么样?”
天板上传来了安蒂诺的声音:“比以前的那些人好多了。他的神智非常清醒,而且很有教养。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希望自己能够保持清洁,非常不错。”
“那就好。”海因茨愉快地点了点头。
安蒂诺淡淡地道:“让他好好休息吧。”便不再说话了。
海因茨也悄然离开,将门关上了。
与以往执行任务时一样,只要有一分力气,凌子寒的意识都会有一部分是保持清醒的。海因茨和那个人的对话他听到了一点,对那人的身份不免猜测起来。
当然,有可能是安蒂诺本人,也有可能不是,或许是海因茨弄到这里来的那些医学家之一。
不过,再这样下去的话,他只怕永远都没有力气走出房间,更别提找到欧阳豪生了。
翻来覆去地想了一会儿,他实在是累极了,终于彻底坠入了沉沉的睡乡。
再醒来时,他的精神好了许多,脸色也不是那种可怕的惨白了。
杰克推门走了进来,对他笑道:“能起来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一起吃饭。”
凌子寒看着他,半晌没有吭声。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已经不像刚来时那么有神了,而是充满了疲惫,隐隐的似乎有种黑色的东西在荡漾。
杰克亲切地问:“要不要我来扶你?”
凌子寒沉默着挣扎着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全身赤裸着。他用被子拥住了身体,四张望着找自己的衣服。
杰克到床边的椅子上拿起了睡袍,温和地说:“我来帮你吧。”
凌子寒没有吭声,只是伸手去接他手上的衣服,显然是打算自己穿。他的胳膊明显地瘦了一圈,显得更加纤细。
杰克看了看了向自己伸过来的胳膊,心里的想法已隐隐有些动摇。这么瘦弱的模样,不可能是让国际情报界耸然动容的“中国猎人”吧?
凌子寒费劲地套上睡袍,系上腰带,急促地喘息了一阵,这才掀开被子,慢慢地下了床,将双脚伸进放在床前的软底拖鞋。
杰克看他缓缓地站起来,到底不放心,抢前一步扶住了他。
凌子寒似乎非常不愿意,扭动着身子想挣脱,可惜没有什么力气。
杰克笑着说:“好了,乔尼,别再做这些无谓的坚持了。我只是怕你摔倒受伤,完全是一番好意,没别的意思。”
凌子寒气喘吁吁地停止了挣扎,只得让他搀扶着,慢慢走出了房间,沿着明亮的过道向前走去。
四周很安静,仿佛整幢楼里一个人都没有。凌子寒似乎对这些一点也不关心,只是拖着步子慢慢地走着。
杰克也很耐心,缓缓地将他扶到了另一个房间。
里面的布置很简单,靠窗放着一套餐桌椅,另一边是一组线条简洁的沙发。
杰克将他扶到餐桌旁坐下,殷勤地问道:“今天做的都是中国菜,你多吃一点。”
凌子寒看了看桌上,倒是琳琅满目地摆满了菜盘,阵阵香气扑鼻,感觉挺正宗的。他犹豫了一下,随即拿起筷子,夹了一点糖醋鱼,送进了嘴里。
杰克面前却放着一套刀叉,他用大汤勺将菜先舀到盘子里,然后才用叉子去解决,与凌子寒的两根筷子比起来,他要笨拙狼狈得多。他边吃边笑:“还是你们中国人厉害,居然想得出筷子,还用得这般灵巧。”
凌子寒没吭声,也没笑,仿佛没听见一样,只是慢慢地吃着菜,偶尔喝口汤。
过了一会儿,有侍者送上来一个盅,热腾腾地放到凌子寒面前。
凌子寒仍然没说什么,拿起汤匙便吃起来。
这是用鱼翅和燕窝同烹的燕翅羹,还加了少许红枣、枸杞、洋参,十分滋补。
杰克吃不来这东西,拿了一客类似于西菜的茄汁牛尾汤,慢慢地喝着。
等到吃完,凌子寒的脸色好了很多。杰克很高兴,将他扶起来,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窗户开着,可以看到外面的内湖,平静的水面波光粼粼,在风中泛着涟漪。湖的四周不时有人出没,似乎都在忙着什么。
杰克坐在他旁边,仔细地看着他,温和地说:“乔尼,我们谈谈吧。”
凌子寒没精打采地说:“还有什么好谈的?你们不就想折腾我吗?那就继续好了。”
“别这么说。”杰克笑道。“我们先不谈这个。这样吧,乔尼,我们聊聊别的。譬如说,你的父母,你的朋友,你的情人。”
凌子寒立刻警惕地看向他:“干什么?你们总不是想去绑架他们吧?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们了?”
“不不不,别误会。”杰克笑着连连摇头。“我们可没打算动他们。你的父母已经老了,他们适应不了这个的。”
凌子寒疑惑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杰克始终在从容不迫地微笑,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看着凌子寒苍白瘦削的脸,突如其来地问:“吴门是什么?”
凌子寒微微一惊,双唇紧抿,更加不肯多说了。
杰克笑得很开心:“乔尼,现在的资讯如此发达,想要查你的家庭背景,非常容易。我看不如你自己说,免得我们派人去找你的父母。他们年纪大了,为一件小事就让他们受惊,也不太好,你说是不是?”
凌子寒忿忿地瞪了他一眼,只得屈服了,闷闷地说:“吴门就是吴家创立的一个门派。”
“嗯。”杰克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也没什么。”凌子寒恹恹地说。“吴门是我们吴氏祖上在明朝永乐年间创立,传下来已经有6多年了。因为历来收徒谨慎,所以门派很小,也没什么名气。传到这一代,我父亲 是掌门人。”
“是吗?”杰克忍俊不禁。“掌门人啊?中国功夫?那是我从小就倾慕的东西。”
凌子寒的唇边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我们吴门没有你们认为的那种中国功夫。我们主要修炼的是内息,平时没什么用,主要是用来死时灵魂出窍,并且有力量找到新的身体。因为人的一生太短暂了,只用一世的时间来修炼是不够的,所以要转世再转世,直到彻底脱离轮回之苦,登上极乐的彼岸。”
杰克大吃一惊:“真的?人真的有灵魂吗?”
“嗯。”凌子寒点了点头。“关于这一点,东方早有定论。中国、印度、尼泊尔,都有不少大师轮回转世,那都是真的。我们这一派过去也有不少长老做到过。”
杰克顿时大感兴趣:“你给我详细说说好吗?”
凌子寒白了他一眼:“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你们不是致力于夺取别人的生命吗?还会关心那些无辜死去的人的灵魂?”
杰克一怔,随即笑了笑,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正在这时,海因茨走了进来。
正在这时,海因茨走了进来。
他显然十分兴奋,一坐下来便迫不及待地说:“我也对灵魂的问题很感兴趣。”
凌子寒冷淡地瞧了他一眼:“这种事情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得靠自己去悟。”
海因茨笑了起来:“你总得说点什么,我们才能悟啊。”
凌子寒觉得有些累,一直靠着沙发背,急促地喘息着。过了半晌,他才轻声说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海因茨和杰克都十分感兴趣:“这两句话很有意思啊,你能不能详细解释一下?”
凌子寒疲倦地闭上了眼:“能理解自然能理解,不能理解的话,说了也没意思。”
突然,天板上传来一个声音:“你先说说,灵魂存在于人的哪个部分?你们会从哪个部位出窍?”
凌子寒的反应与一个普通人完全一样。他本能地抬头看了看,自然是一无所获,随即低下了头,半晌才道:“我们也不知道,这很难说清。我想,应该是在大脑吧?出窍的意思就是从头顶的中心出去。”
那个人似乎很满意,接着问道:“你练得如何?到什么程度了?”
凌子寒微微有些惭愧:“没有父母督促着,最近几年都扔下了,也没怎么练。不过,上初中的时候我就打通了大小周天了。”
“大小周天?什么意思?”那人更感兴趣了。
凌子寒却淡淡地道:“我累了。这些概念跟外行解释起来很麻烦,我没力气多说。你们如果真想知道,在网上搜一搜,应该会有解释的。”
那人便不再出声了。
海因茨想了想,便笑道:“乔尼,既然这样,我们之间的合作就更加有基础了。”
凌子寒懒懒地说:“我不会跟你们合作的。”
杰克笑了起来:“乔尼,我们并没打算让你去杀人,或者出卖你的国家。我们只跟你个人合作,而且是与科学有关。”
凌子寒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冷淡地道:“无论是什么事,我都不跟恐怖分子合作。”
海因茨和杰克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杰克抬起手腕,对着表说道:“开始吧。”
凌子寒以为他是叫人来,又开始下一轮折磨,于是无动于衷地闭着眼,一个字也不再说。
过了一会儿,杰克站起身来,将他一把拉起来,拽了出去。
“来,我们让你欣赏一出好戏。”他温和地笑道。
他的力气很大,凌子寒被他一阵风似地拉到了栏杆旁。这时才看清,他们原来在二楼。
杰克不由分说,把他牢牢地按在栏杆上,在他耳边轻声说:“好好看着,你如果答应跟我们合作,我就叫停。”
凌子寒看了下去。
下面的厅里有两个中国男子,被一群外国男人围在了中间。几个人将他们按在宽大的餐桌边上,抬头看向杰克和海因茨。
他们两人的脸色都很平静,似乎对这样的事已经司空见惯。海因茨微微点了点头。
立刻,凌子寒听到连续不断的裂帛之声。那些人蛮横地撕开了那两个中国人的衣服。
那两个人大约3多岁,外貌文雅,都是那种高级白领的气质,这时不断地挣扎着,叫骂着,渐渐地已经声嘶力竭。
凌子寒的身体颤抖起来。
杰克一直重重地压在他背上,将他紧紧地抵在拦杆上,令他不能挪动分毫,甚至不能移开视线。
海因茨轻笑:“乔尼,那两个可是血统纯正的中国人,你就这样看着不管吗?”
凌子寒的心里十分矛盾。他的脸色煞白,双手握紧了木制的雕拦杆,努力控制着自己。
临出发前,他见过欧阳豪生以及所有与他一起被绑架者的照片。楼下的这两个人都是欧阳豪生的高级助手。按理说他应该立刻出声阻止,表示屈服,救下他们。可是,也许这是惟一的机会,能够让他证实欧阳豪生本人是否就在这里。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应该放弃这个机会,还是坚持下去,逼他们带欧阳豪生出来。
片刻之间,那两个男人已经被脱光了衣服,几只有力的手将他们按在桌边,摆出了让他们极为难堪的姿势。
已经有男人站到了他们身后,随时准备强暴他们。但那些人并没有马上动手,而是向上看着海因茨。
杰克在凌子寒耳边笑道:“怎么样?现在只有你能够救他们。你救还是不救?”
凌子寒能够感觉出来,他们是极其迫切地想要自己主动与他们合作,于是当机立断,猛地闭上了眼睛,咬着牙说:“我又不认识他们,怎么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也许他们也是你们一伙的,不过是在我面前做场好戏,骗我而已。我不会上当的。”
他如此鲁莽的举动和天真的语言倒是让杰克和海因茨一愣,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既然咬定他们是在做戏,那就算是真正强暴了这两个人,他也不会就范,他们的目的也达不到。
凌子寒一半是凭推测,一半是在赌,即使他判断错误,赌输了,那两个人也不过是受到严重的伤害而已,不会致命。他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设法逼出欧阳豪生来。
海因茨看着他充满孩子气地闭着眼,浑身都在颤抖,却仍然咬着牙坚持,不由得摇了摇头:“真是难办啦。你这个年轻人,脾气还真倔啊。”他的言行举止总是有着贵族式的优雅,可每个字都让人发冷。
凌子寒的额上满是冷汗,整个身子都在往下滑。与真正的“魔爪”连续进行了两抗衡,他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
杰克将双臂穿过他的腋下,有力地托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海因茨向下叫道:“汉斯,去把欧阳先生请过来。”
下面有个人答应道:“是。”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杰克微笑:“乔尼,欧阳豪生先生你总认识吧?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我们的人。”
凌子寒大吃一惊:“什么?你……你们……绑架了欧阳先生?”
海因茨悠闲地靠在栏杆上,闻言一挑眉,潇洒地说:“这有什么稀奇的?欧阳先生是亚洲首富,我们如果想要钱,当然是绑他。怎么?你觉得很意外?”
凌子寒张口结舌,一脸的震惊与茫然,似乎已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杰克的嘴唇靠近他的耳边,轻声说道:“这位欧阳先生对于你们国家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吧?你们政府通过他的集团,控制了非洲和中亚的油田,买下了苏伊士运河,控股德国航空和英国电信,进入日本金融界,买下纽约,买下温哥华,甚至操纵东南亚的议员选举。这样的人,你们政府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他死的吧?乔尼,告诉我,你是为他来的,是吗?”
凌子寒想也不想便愤怒地反驳:“你在说些什么?只怕是你们美国才会这样干的吧?你们不断地指责这个,指责那个,你们自己呢?都在干些什么?有什么脸来诬陷别人?”
海因茨忍俊不禁,伸出手指,暧昧地勾了一下他的脸,温柔地说:“乔尼,你最好说实话,这对你有好。你是我们难得的宝贝,我是绝不会伤害你的。”
“对。”杰克笑着,阴恻恻地在他耳边说。“亲爱的乔尼,我们是不会杀你的。你若激怒了我们,我们也只会杀别的中国人,而且是当着你的面。你最好听话一点。”
海因茨俯下身来,贴近他的另一只耳朵边,轻轻地笑道:“如果你还不答应跟我们合作,我就慢慢地将欧阳先生活活分尸,先砍手指,然后是手腕、胳膊,接着是脚、小腿、大腿,直到你答应为止。”
杰克随即温和地笑道:“我们很尊重欧阳先生,所以绝不会损伤他的尊严的。你放心,我们不会强暴他,只会一点一点地杀了他。”
杰克一直从背后重重地压在他身上,将他牢牢地钳制住。海因茨则贴在他身边,悠闲地靠着栏杆。两个人神情亲昵地俯身在他的耳边,轻描淡写地用充满血腥的语言左右夹击。
凌子寒听着他们用柔和的声音微笑着说出凶残暴虐的话来,看着欧阳豪生挺直了腰走进来,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欧阳豪生大约5岁左右,一张国字脸不怒而威。他曾经受到过多国首脑的接见,那份临危不惧的气度很是让人倾倒。
看到自己的两个助手成了那般模样,他不由得大怒,迅速环视了一下左右,随即抬起头来,便看见了海因茨。他用流利的德语斥责道:“德国人一向是非常讲信誉的,既然我已经答应付赎金,而你也答应过不伤我的人,为什么现在要出尔反尔?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是一分钱也不会付给你们的。你杀了我们好了,反正欧阳集团已经有继承人,我也早就建立了应急机制,即使我死了,也乱不了。”
海因茨十分礼貌地对他笑道:“对不起,欧阳先生,我也是不得已。你的同胞不肯与我合作,我不得不如此。”
欧阳豪生立刻看到了被杰克牢牢制住的凌子寒,随即怒道:“他还是个孩子,你想要他跟你合作什么?你们不就是要钱吗?绑架他来想勒索多少钱?我替他付,你放开他。”
海因茨啧啧称赞:“欧阳先生,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胸襟和气魄。可惜,我们要的不是他的钱,而是他的人。”
欧阳豪生显然误会了,更加怒不可遏:“海因茨先生,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士可杀,不可辱。你们‘缔造者’虽然是世界头号恐怖组织,但要杀光中国16亿人,只怕没那么容易吧?奉劝你一句,不要轻易侮辱中国人。”
“欧阳先生,你误会了。我一向尊重中国人,就像1多年前,贵国的抗日战争中,我们德国可是为你们训练了不少军官,而且替你们武装了好几个机械化部队,帮助你们打赢了那场战争。写下著名的《拉贝日记》,揭露南京大屠杀的,也是我们德国驻中国的大使。至于你口中的这个孩子,他很可能是最危险的中国特工,或者是国际刑警,也许是想来我这里卧底,也许是为你而来。不过,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半点侮辱他的意思。我只是非常想与他合作而已。”海因茨愉快地笑着,略一低头,凑近凌子寒的脸,温柔地说道。“乔尼,你说是不是?我们有侮辱过你吗?”
欧阳豪生双眉一挑,心里已有些相信了,不由得关切地看向那个看上去很柔弱的年轻人。
过了很久,凌子寒才睁开眼睛,无力地说:“欧阳先生,我只是个普通的记者,为《凝望》和《国家地理》写稿的。我叫吴捷,如果你喜欢看旅游杂志的话,或许读过我的文章。”
欧阳豪生立刻微笑着点头:“原来你就是那位著名的吴捷啊。我在《凝望》和《中国国家地理》上面都看到过你写的报道和拍摄的图片,一直非常喜欢。”
他们说的是汉语,海因茨笑着打断了他们:“用别人听不懂的语言来交谈,这好像是不礼貌的吧?”
欧阳豪生立刻换成了英语,非常绅士地说道:“非常抱歉,在这里看见同胞,而且是我喜欢的文章的作者,一时有些兴奋,请原谅。”
凌子寒的体力已经耗尽,连抬头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他看着欧阳豪生,渐渐垂下头去。
杰克用手抬起他的头来,在他耳边问道:“你是要欧阳先生死,还是要他活?”
凌子寒犹豫着没有吭声。
海因茨微微挥了一下手。
立刻有几个大汉上前来,将欧阳豪生按在桌边,将他的一只左手摊平在桌上,随即将一柄锋利的军刀抵在了他的手指根部。
欧阳豪生毫无惧色,坚毅地转头看向凌子寒,冷静地说:“孩子,你什么都不要答应他们。”
凌子寒呆呆地看着下面的那一幕,眼神慢慢在崩溃。
杰克笑道:“乔尼,怎么样?还要考虑吗?那再给你1秒钟,够不够?”
凌子寒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很轻:“好吧,你赢了。我答应你们,跟你们合作。但你们要保证,绝不会伤害欧阳先生,也不会伤害其他中国人。”
“很好,没问题。我向你保证,绝不伤害他们。”海因茨满意地一笑,这才转向欧阳豪生。“欧阳先生,你和你的人都请回去休息吧。我们的交易仍然有效,只要你们公司一付完赎金,我们就立刻放你们离开。你刚才说得不错,我们日耳曼人是非常讲信誉的人,所以,你尽管放心。”
欧阳豪生担忧地看着凌子寒,大声说道:“孩子,你不用为了我们受他们的挟持。”
凌子寒十分感动,对他笑了笑:“欧阳先生,谢谢你,我没事。他们要我做的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事情,请不必为我担心。”
这时,那边的人已经放开了那两个中国人,让他们把撕破的衣服勉强穿上,便半强迫地“请”他们和欧阳豪生一起离开了。
凌子寒看着他们的背影,颤抖着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似乎是已经做出了决定,反而不再矛盾或者害怕了。
杰克这才松开了他。
凌子寒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根本站立不住,软软地滑下来,倒在了地上。
杰克俯身抱起他,有些遗憾地说:“这小家伙什么都好,就是瘦了点,得好好养一养,否则怎么撑到最后?”
海因茨笑着耸了耸肩:“是啊,这两天一边养身体一边沟通吧,时间上也合适。”
说着,他们把他送回了房间,小心地放到床上,看着他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这才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凌子寒睡了一会儿,恢复了一点力气,便撑起身来下床,进了卫生间。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一只手紧紧捂着胃,似乎是胃疼。暗地里,他却曲起大拇指,对准位置,用力地顶住了,心里默默地数到十,然后猛地放开。
通过食道植入他胃部的一个小小装置便释放出一种特殊的化学物质。这个装置是用甲壳质制成的。甲壳质是一种天然多糖物质,来自于虾和蟹等节足动物的甲壳中。由于具有较好的晶状结构和较多的氢键,其溶解性能很差,因此在血液或者体液中不易起变化。它还具有良好的生物相容性和适应性,因此不会让植入的人体出现任何不适反应。即使是接受医学设备的检查,反应出来的迹像也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囊肿或者结石,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那个装置一开,凌子寒便觉得胃中一阵翻涌,随即吐出来一大口鲜血样的物质。
他一直趴在洗脸台上,吐出来的所有东西便全都进了洗脸盆。他打开水龙头,一边漱口一边把那些东西冲洗干净。
通常,生活用水会直接通过下水道排进江河湖海中。他吐出来的物质即使被稀释再稀释,也仍然会被间谍卫星上敏感的探测装置所察觉,而民间所使用的监控系统却是感觉不到的。
当然,也有可能不像那些专家预计的那样,恐怖分子巢穴中的下水道是直接通往地下的。因此,这种物质还会进入凌子寒的血液循环系统,随即从全身的毛孔中溢出,挥发在空气中。一直担任后援的猎人们会密切监视这里,他们携带的精密仪器也会时刻注意这种物质。
无论是卫星还是他们的仪器,一旦探测到这种东西出现,他们便会知道,欧阳豪生已经被确认也在这里。
现在,他的其中一个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重要的是另外一个任务了。
那个在餐厅通过通话器跟他对话的人就是曾经在他房间里与海因茨通话的人。他仍然认为那个人有可能就是安蒂诺,但此人究竟在不在这里却是无从判断。
经过这一阵折腾,凌子寒确实觉得很累了。他拿起水杯,一口气喝完,这才倒到床上,蒙头大睡。
不一会儿,几个医生便涌了进来,焦急地把他摇醒,问他:“你刚才是不是吐血了?”
“我没事。”凌子寒没好气地说。“只是被他们逼得太狠,一时气闷,吐了一口血,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让我好好睡一觉行不行?有什么事等我睡醒了再说。反正我已经答应了,愿意跟你们合作,你们也用不着这么急吧?”
那些医生没理他,仍然给他做了个简单的检查,确认他的身体没有出现大的异常,这才松了口气,说道:“那你好好休息吧。”
凌子寒哼了一声,把被子裹紧了,翻身对着墙,闭上了眼睛。
在另一间房间里,海因茨通过监视器的屏幕看着这一切,不由得笑道:“这个小鬼,真的是很有意思。”
杰克走到他背后,伸臂搂住了他:“好了,他既然睡了,现在我们也没正事要做了吧?”
海因茨轻笑:“是啊,没什么正经事急等着做了,其他事都可以等到明天。”
“那我们就来做点不正经的事情。”杰克笑着,轻轻咬着他的耳垂。
海因茨笑着,反手抓住了他的腰,随即向下探去:“我刚才就发现了,你在那个小家伙身上的时候,好像越来越兴奋啊。”
杰克将嘴唇向下滑去,从他的脖颈一直滑到肩头,一边解他的衣扣一边说:“没办法,跟他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我要是不兴奋,那就不叫男人了。”
海因茨笑起来,猛地转身,将他一把拥住,扑到了身后的床上。他戏谑地道:“那就让我看看,男人的兴奋是怎么样的?”
杰克哈哈笑着,配合着他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海因茨看着他匀称而白皙的身体,轻轻喟叹了一声:“杰克……”随即重重地吻了下去。
房间里很快便充斥着愉悦的呻吟,间或夹杂着一声低低的嘶吼。
两个人紧紧地长久地纠缠在一起,直到夜幕降临。
在茫茫的大西洋上,有一只船队在靠近赤道的海域逡巡着。那是属于尼日利亚金太阳集团旗下的商业性大型渔船。
因为金太阳集团的董事长于伽是享誉非洲的华人酋长,因而他的公司里用了许多华人职员,船队里也有不少的华裔。
从外表上看,所有的船都一样,配备着相同的捕鱼设施和现代化的设施设备。然而,在其中一条船的舱中,却有着与众不同的精密仪器,几台电脑都开着,分别在做不同的工作。
罗瀚、卫天宇、索朗卓玛和赵迁、梅林都在这里。
当凌子寒从北京出发时,梅林、赵迁和游弋、罗衣也分从不同的路线来到了阿尔及利亚,随后一直遥遥地跟踪着他,亲眼看到他被那三个女人绑架,并一直跟到了纳杰尔高原,然后在那里蹲守。
当那些恐怖分子转送凌子寒时,同时出动了三辆货车。他们便分别跟踪,并通知罗瀚和卫天宇通过卫星进行监控,不但注意那三辆车的动向,而且还要继续监视那个沙漠中的恐怖分子营地。
那三辆货车分别去了不同的国家。一辆到了利比亚,一辆去了摩洛哥,还有一辆穿越毛里塔尼亚,中途卸下几个箱子到另一辆车上,随即转向了马里。后来的那辆车进入塞内加尔,直奔达喀尔,然后,那些箱子被运到飞机上,飞机接着起飞,往大西洋飞去。
赵迁跟踪这一路。他对调包手法十分熟悉,在他们中途换车时,他果断地放弃了那辆转向马里的车,而是跟着新出现的货车到了达喀尔,然后看着飞机起飞。
他迅速通知了罗瀚。
罗瀚通过北斗二代系统,准确地捕捉到了那架轻型水上飞机的踪影。他一直跟到了海上的弓岛,随即看到凌子寒下机,被快艇送到了岸上,也看到了那些黑衣人行的纳粹军礼,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即判断出那个恐怖组织“缔造者”极有可能的潜在身份。
于是,银翼猎手们迅速行动起来。猎人二组被派往阿尔及利亚,秘密潜往纳杰尔高原,在那个秘密营地附近监视,并随时准备配合闪电突击队进攻。
猎人一组则前往尼日利亚的海港城市马拉博会合,并在那里上了于伽的船队。大批渔船随即驶向弓岛附近海域,进行正常作业,捕捞金枪鱼。
2月到5月正是捕捞金枪鱼的黄金时节,因此他们虽然始终在弓岛附近海域出没,却并不会受到怀疑。
这时,雷鸿飞领导的闪电突击队接到了命令,立即开赴新疆的魔鬼城,进行行动前的强化训练。那里的地形地貌与纳杰尔高原类似,沟壑峡谷众多,交通不便,因高温干旱,寸草不生,所以要做到出其不意地发动突然袭击十分困难。国防部给了他们数个行动方案,要他们加紧熟悉,并在1天之后移师南海,继续下一步的训练。
与此同时,国安部的特别情报部开始在全世界秘密寻找弓岛的建筑设计图,并在南海的一个岛屿上搭建简易房,营造一个类似于弓岛表面建筑的环境,以供闪电突击队前来进行攻击行动的演练。
由于弓岛的所有建筑外都涂有一层隐磁、隐微波、隐红外的物质,要透过墙壁探测进去几乎不可能,因此其内部结构始终不清楚,这对将要开展的行动十分不利。赵迁屡要求潜进去侦察,总部经过研究后,拒绝了他的请求。他们不能打草惊蛇,最佳方案仍然是等待凌子寒的消息。
众人坐立不安,弓岛却显得十分安静,看不出什么动向来。
直到6天以后,敏感度极高的探测仪器发出了长长的叫声。它们在空气中和海水里都检测到了特定的物质。
罗瀚和卫天宇最先扑到屏幕前,看着那些不断跳动的数据,随即微笑起来,长出一口气。其他几个猎手也都露出了笑容。
这说明,不但凌子寒仍然活着,而且他已经确定欧阳豪生也在弓岛。
消息迅速传到北京。
凡是参与了这个行动的部门都感到欢欣鼓舞,其他几个小组也行动得更加谨慎。
在欧阳夫人的坚持下,恐怖分子让她与欧阳豪生进行了短暂的通话。欧阳豪生没有说出任何与绑架有关的事情,也没有提支付赎金的事宜,反而告诉欧阳夫人,如果他一个月内没有消息,立刻启动公司的应急机制,方案放在集团的法律顾问团那里。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便消失了。
之后,欧阳夫人与恐怖分子达成了协议,先转了一亿欧元到他们指定的瑞士银行帐户,其他款项半个月后再陆续转入。
欧阳集团如期付款显然使海因茨的心情十分愉快。他将与凌子寒的谈话安排到了阳光温室里。
这里面到都是草,空气温节器把到室内的温度和湿度控制得恰到好。周围的玻璃是一种特制的镀膜钢化玻璃,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的风光,从外面却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凌子寒窝在柔软的沙发里,看着远远的海面。
他住的房间与这里不同,是朝向湖岸,从窗户看出去,基本上只能看到岛中的内湖,根本看不到远方的大海。
这时,那些大型渔船正在施放延绳钓,绵延数十公里的海面上飘着浮球,随着海浪起伏着。一旦放下延绳钓,就意味着船队将在这里长期逗留,日夜不停地作业,起鱼,换饵,补饵,直到渔船满载而归。
除了船队外,偶尔有鱼跃出水面,激起一朵小浪。接着,一群海鸟从海上低空飞过,那长长的翅膀潇洒地划动着空气,飞翔的身姿十分优美。
凌子寒安静地看着外面,海因茨则看着他。
他又瘦了一些,脸色苍白,没有一点光泽,漆黑的眼睛里毫无神采,柔软的黑发因为刚刚沐浴过,有些湿润,大概是他现在的身体上显得最有生命力的东西了。虽然如此,他的气质却更显得飘逸出尘,与那些中国古装电影里的“大师”十分相似。
这谈话只有海因茨和凌子寒两个人,杰克没有参加。
海因茨温和地问他:“怎么样?这两天休息得好吗?”
凌子寒收回了视线,垂下眼帘,看着手上的水杯,淡淡地说:“还可以吧。”
海因茨微笑道:“没做噩梦?”
凌子寒的手抖了一下,片刻之后,才慢慢地道:“我似乎现在就在噩梦中。”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要紧。你说的是情绪问题,不是心理或者生理问题。”海因茨注意到了他神态间所有的细微变化,这时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身边拿起一叠打印出来的文件递给他。“这是我们的研究计划,你看看吧。”
凌子寒便放下杯子,仔细地看起来。
这份文件似乎是专门做给他看的,因此对于他们的实验所涉及到的科学原理用通俗的语言大致解说了一下。
“……我们通常可以将神经编码比作使数字计算机系统得以运转的机器编码。神经元就像晶体管一样,起开关的作用,也就是说是逻辑的入口,它们吸收和发射电化学脉冲,这些脉冲被称为动作电位,与计算机中的基本信息单位相似。一个普通的大脑有大约1亿个神经元,它们是负责人们心理活动的电的和化学的传导线路的元件和开关。一个典型的脑神经元大约有1条细线路,这些细线路也称‘树突’,它们把神经元和神经元连接起来。经过1年来的不懈努力,脑科专家们发现,脑中的每个信息单位都与其中的一个连接互相对应,因此,一个人的脑所能认知的事件总数不会超过1万亿个……”
凌子寒从头看到尾,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
海因茨十分有耐心,一边慢悠悠地喝着咖啡,一边看着凌子寒的表情变化。
看完以后,凌子寒合上资料,想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海因茨,略有些惊讶地问道:“你们想控制人类的思维?”
“你们想控制人类的思维?”
海因茨从容地一笑:“聪明。”
凌子寒不解地说:“这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如此大动干戈,就是为了彻底控制人类的思维吗?”
海因茨一怔:“怎么?你有更好的方法?”
“我不是这个意思。”凌子寒耸了耸肩。“你们想要控制别人的思想,也不过是要他们接受你们的观点而已。这很容易啊,你可以大声疾呼,拼命鼓吹,然后找人装圣人、扮先知,弄些所谓的‘神迹’出来,吸引众多信徒。古往今来,这种事屡见不鲜,尤其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就更加不难了吧?过去我也看过一些这方面的新闻,新纳粹在欧洲正蓬勃发展,你们哪里还有必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做试验?用机器控制所有人的思维,对你们有什么好?”
海因茨听得笑了起来:“先不谈机器的事,你说说,你对新纳粹怎么看?”
凌子寒毫不客气地说:“肯定是邪恶的东西。”
“为什么这么说?”海因茨并不生气,反而颇感兴趣。
凌子寒冷冷地道:“他们到进行恐怖活动,制造暴力袭击事件,殴打和刺杀亚裔移民,迫害犹太人和阿拉伯人。去年在慕尼黑,一个9岁的德国孩子被他们乱棍打死,只因为这个纯种的雅利安血统的孩子是在以色列出生的。他们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已经偏激到如此令人发指的程度,这不是邪恶是什么?”
海因茨听得很专心,最后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他们对那个孩子的做法是不正确的,这有待于纠正。”
他说得轻描淡写,凌子寒越听越怒,索性扔下文件,很干脆地说道:“我们在原则性问题上是不可能答成共识的。你就说吧,想要我做什么?怎么做?你们要的不就是这个吗?还假惺惺地跟我讲什么道理?”
海因茨朗声大笑:“乔尼,你平时说话也总是这么鲁莽的吗?”
“我很坦率,不喜欢拐弯抹角。”凌子寒瞪了他一眼。“所以我喜欢跟大自然在一起,不喜欢和人打交道。”
“嗯,可以理解。”海因茨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们来谈谈试验方案。”
凌子寒没再吭声,只是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讲解。
其实说起来很简单,他们想利用自己发明的机器,找出人的神经编码,进而编制出控制人的思维的“代码”。这种“代码”可以通过网络、电视、收音机、电话等等方式向全世界传达。于是,数十亿人就会成为他们的傀儡,接受他们的控制,按照他们规定的方式去生活,或者毁灭。
当然,海因茨用的词汇要婉转动听多了,但凌子寒已自行将他的理论的核心部分以及隐藏着没有说出来的含义融会贯通,立刻便清楚明白了。
他们用机器反复刺激一个人全身的神经系统,是想使人在极度的痛苦中向大脑传达出更为强烈的信号,并记录神经元对各种不同刺激的反应,以使他们找出大脑中对应这种感觉而产生的信号,也就是“思想编码”,或者说,把特定的神经模式“翻译”成特定的记忆、知觉和思维模式,然后才能够研究并编制出符合他们理念的“代码”,并发送出去,使之自然而然地融入所有人的大脑中,让他们的思想在不知不觉间转变,而不会导致疯狂。转变之后,他们仍然是正常的健康人,并不会知道自己的思想已经被奴役,更不会知道,他们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奴隶。
海因茨踌躇满志地说完,笑道:“你说这不是很好吗?到那时,社会将变得极有秩序,再也不会有战争和冲突,不会有饥饿与贫困,世界将会沉浸在和平中,从此一片光明。你们曾经描绘过的共产主义似乎就是这样的吧?”
凌子寒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很轻很轻地说:“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海因茨微笑着沉思起来。他明白凌子寒问的是什么,如果世界上的人都是按照他的想法存在着,不再有切齿痛恨他的敌人,也不再有真心相待的朋友,更不会有发自内心去爱他的情人。真的到了那样的时刻,他会寂寞吗?
房间里十分安静,偶尔有水声隐隐约约地传来,阴凉湿润的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些孤独的气息,令人感到惆怅。
过了好一会儿,海因茨才回过神来,对他微微一笑:“我不会。那个时候,我们就是新世界的缔造者,全人类膜拜的偶像。那是我们的追求,当然也要付出代价。事实上,我们现在的生活也就是这样的,敌人很多,朋友很少,世界上的蠢人更多,简直多到让人无法忍受。衡量得失,我宁愿要我们创造的那个理想世界。”
凌子寒点了点头。他并没指望自己有本事说服一个聪明的偏执狂,更不会梦想对方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只想通过谈话,摸到海因茨思想的脉络,熟悉他的思维摸式,才能通过他那些看似平常的话里发现一些隐藏着的东西。
他想了想,说道:“好吧,我们中国人讲究‘言出必行’,既然我已答应与你们合作,自然会信守承诺。对于这个试验方案,我已经基本明白,不过,在医学上我是外行,所以还有些问题想请教。”
海因茨很高兴:“行啊,你问吧。”
凌子寒不太有条理地问了很多东西,完全是一个外行的问法。临行之前,专家组里的心理学、医学等行家为他拟了很多问题,主要目的就是越过一些边际人物,勾引出在这方面最权威的人士安蒂诺。
果然,海因茨对他的问题渐渐的不能圆满解答。于是,他拿出了一个声频通话器。
凌子寒便直接与那个神秘的人对话了。这个人他只听过两声音,却从来没有见到过人。从那两简短的谈话看来,海因茨对他相当尊重。在这个世界上,能让这个狂傲的德国贵族尊重的,恐怕就只有安蒂诺了。
他手中没有仪器,无法判断出这个人究竟身在何,只能断定他对自己非常感兴趣。他希望自己的配合能够最终引出他来。
显然,那个人对他问出的问题十分赞赏:“乔尼,你确实很聪明,问出的问题有些是连我都没有想到的,让我大开眼界啊。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地配合我们,不但你的痛苦会减轻,而且说不定会得到莫大的好。”
凌子寒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嘲讽:“什么好?永垂不朽吗?”
“难道这不是大大的好?”那个人微笑。“我们所做的这一切,一定会载入新时代的《圣经》里。乔尼,你也会是为人类捐躯的圣徒之一,世世代代受到全人类的景仰,万古流芳。”
凌子寒淡淡地道:“一想到你所说的景仰不过是由机器传达给他们的代码,也就索然无味了。”
那个人一怔,半晌没出声,显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海因茨大笑起来,从他手上拿过了通话器:“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吧。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了。”凌子寒转头看向辽阔的海洋,神情很是冷淡。“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做试验,请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好在心理上做足准备。”
“这是应该的。”海因茨温和地说。“那我现在就通知你,第一试验将在今天晚上开始。6点钟晚餐,1点钟会有人来带你去实验室。”
凌子寒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这才轻声道:“好。”
从这天晚上开始,凌子寒仿佛进入了炼狱。
取得了他的配合,他们不再漫无目的在全身的神经系统进行覆盖式刺激,而是有针对性的逐段逐段地进行试验。一旦在仪器上发现异常的峰值,他们便会停下来,详细询问凌子寒的感觉,适才在哪一部分受到了刺激,然后再反复试验,以找到他们需要的数据。
凌子寒的身体急剧消瘦,脸色惨白,因为诡异的疼痛和种种形容不出来的难受,他说话很慢很慢。除了试验的时候,他几乎一个字都不说,只是终日躺着,呆呆地瞧着窗外的天空。然而,他的神智始终保持着清醒,没有像过去那些人一样发疯。这种顽强的意志和他那似乎带有古老东方神奇功能的身体都让所有参与研究的医学专家们在惊异之余如获至宝,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温和,隐隐的有了一些关心。
每天夜里,凌子寒都会被带到地下的试验室去,经过漫长的折磨后,再被送回房间。渐渐的,他陷入昏迷的时间越来越多。即使是清醒的时候,他对外界的事物似乎也丧失了兴趣,海因茨和杰克来看他时,他不再与他们探讨任何问题,甚至都不看他们。他也不想吃东西,只能靠各种营养液维持身体机能。
这样的日子过了9天,海因茨再来他的房间的时候,显得十分兴奋。他坐到床边,温柔地抚摸着凌子寒愈加瘦削的脸颊,微笑着说:“乔尼,这几天来,我们已经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那真是激动人心啊。”
凌子寒没有动,半晌才勉强睁开了眼睛看向他,随即微微苦笑:“恭喜你们了。”他的声音微弱,说得很慢,显得十分疲惫。
海因茨温和地笑道:“这还得感谢你啊,如果不是你全力配合,我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哪里会有这么大的收获?”
凌子寒慢慢地闭上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恐怕我是不行了,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海因茨一怔,随即将手伸进他的被子,将他的手拿出来,紧紧地握在掌心里。凌子寒的手冰凉,原来修长的手指现在几乎变成了皮包骨。海因茨用温暖的双手包住那只软弱无力的手,似乎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流逝,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
凌子寒喘息着,努力说道:“我已经尽力了,你们……会信守承诺,不伤害……那些中国人的吧?”
“你放心。”海因茨连忙保证。“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乔尼,你只是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就会恢复的。千万不要放弃,好吗?”
凌子寒再苦笑。
他出发前,亲人战友都希望他不要放弃,现在,恐怖分子也叫他不要放弃,可他……真是坚持不下去了。
从他开始接受训练到今天,2年过去了,无论有什么样的艰难险阻,他都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可是,此时此刻,他不放弃似乎也不行了。
这一刻,过去的岁月忽然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然后又离他远去。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下沉,缓缓地陷入黑暗的渊。周围出现了狰狞的魔影,凄厉地嗥叫着,向他迎面扑来……
就在他失去知觉的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海因茨惊异的声音:“安蒂诺,你怎么过来了?”
然后,那个他曾经听过很多的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脑波出现异常……”
凌子寒心中一动,却再也支持不住,陷入了的昏迷中。
海因茨握紧了手中越来越显得无力的手,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坐在轮椅上,年纪不太大,褐色的卷发十分凌乱,脸色苍白,神情淡漠,一双近于黑色的眼睛却闪动着灼灼的光芒,几乎要把人的皮肤烧伤。
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人便是“缔造者”的首席科学家塞维利尼?安蒂诺。
他操纵着由微电脑控制的轮椅,来到床前,仔细察看着凌子寒的状态,随即有些不耐烦地看向海因茨的手:“你放开他行不行?别挡着我。”
海因茨微笑着,眼中有着一丝宠溺,立刻放手,站起身来,顺便将自己坐着的椅子也一脚踢开。
安蒂诺移过去,将手中的一个仪器放到凌子寒的头部,看着屏幕上出现的脑电图,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竟然变得十分生动。
海因茨看着他,一直没有出声,直到他收回了仪器,这才问道:“他怎么样?”
安蒂诺反复看着屏幕上变化着的脑电波,似乎在苦苦思索。
海因茨便安静下来,没有打扰他。
过了好一会儿,安蒂诺才看向海因茨:“马上送到到试验室,我要看看这些突如其来的波峰是怎么回事?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海因茨和蔼地笑道。“我告诉他试验取得了很大进展,他却说他快撑不下去了,我让他坚持住,不要放弃。就这些。”
安蒂诺点了点头:“这几天,他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我们太心急了,想一鼓作气,忽略了他的承受限度。这样吧,试验先停两天,我们要研究一下他今天的脑电波,有些奇异的峰值以前从未见到过。等我们分析之后,可能会修改以后的研究计划,到时候再进行试验。”
凌子寒的意识一直惦记着刚才听到的那两句话。他努力在渊里挣扎着,要从黑暗里回来。他要弄清楚,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他要找的那个安蒂诺。
当他的意识从混沌中逐渐清晰时,便听见海因茨关切地说:“安蒂诺,你自己也要多注意保重。你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干,就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何况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那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地道:“没事。我自己就是医生,很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你放心吧。再说,现在的进展实在令人兴奋,简直让人睡不着觉。不单是我,那些专家们也都一样。”
“我明白。”海因茨轻笑。“好吧,我也不劝你了,总之,你自己当心。”
“嗯,我会的。”安蒂诺一直很冷漠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你叫人把他送到试验室来吧。”
“好。”海因茨立刻答应。
安蒂诺正要离开,忽然看见床上的年轻人微微动了动。他停了下来,转过轮椅,注意地看着。
凌子寒用尽全身力气,终于睁开了眼睛。
安蒂诺俯身,看向他的瞳孔。
凌子寒的眼神有些涣散,半晌才渐渐凝聚,这才看见了面前的人。
这是一个脸带病容的西方人,大概也就3多岁,除了眼中那奇异的光芒外,看上去平平无奇。
安蒂诺一边注意着他的表情,一边将手中的仪器重新放到他的头顶。
凌子寒一动也不动,眼中一片死寂。
安蒂诺抬起身来,看了看仪器,见他的脑电图已经恢复了正常,变得十分平缓,便不再急于去试验室了。
他看了看窗外,温和地问道:“外面空气很好,想不想出去坐坐?”
凌子寒默默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安蒂诺看向海因茨。
海因茨爽快地笑道:“没问题,我马上叫他们安排。”说完,他打开门,对守在门口的大汉说了几句话。
安蒂诺不去管他,只是温和地看着凌子寒:“你累了,出去放松放松,应该就没问题了。”
凌子寒看了他一会儿,疑惑地问:“你是……医生?”
安蒂诺微笑起来:“怎么?不像?”
凌子寒喃喃地道:“我……不知道……”
安蒂诺抬手擦去他额上的冷汗,轻声说:“好了,别再多想了,让你的脑子好好歇歇吧。”
凌子寒眨着眼,一直看着他。
安蒂诺觉得有异,立刻问道:“怎么了?看到我,想起了什么?”
凌子寒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羞赧,嗫嚅着说:“你……很像我……以前的……爱人……”
安蒂诺一怔,随即感到欣喜:“真的吗?那太好了。你以前的爱人是意大利人吗?”
凌子寒仿佛陷入了回忆,轻轻地说:“他妈妈是意大利人,爸爸是中国人。”
安蒂诺笑道:“那跟我是有点像呢。我父亲是意大利人,母亲是日本人。”
凌子寒点了点头,脸上又露出疲倦的神色,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时,海因茨踱了过来,看着安蒂诺脸上的笑意,不由得双眉一挑:“真没想到,他居然能够让你笑。”
安蒂诺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因为他的心很干净,很柔软。”
海因茨恍然大悟:“那你一直不肯接受我,难道是因为我的心很硬。”
“不。”安蒂诺转头看向窗外。“事实上我很理解你,因为我们的性格是相似的,都有相同的强悍。我跟你同样认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使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是合理的。所以,这并不重要。”
“是的。”海因茨很感安慰。“否则我们当初也不会达成共识,继而携手合作。”
安蒂诺平静地说:“海因茨,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来谈什么感情。况且,以我这样的身体,就算有了感情又能怎样?难道还能跟你上床做爱?”
海因茨立刻走上前去,高大的身躯覆上去,轻轻拥住了这个苍白瘦弱的人,温柔地在他耳边说:“好了,好了,亲爱的安蒂诺,我明白你的心意。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做不做爱一点也不重要。我们有共同的事业,这才是我们这样的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不是吗?”
安蒂诺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不是有杰克了吗?”
海因茨笑道:“这并不影响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说到这儿,房门忽然开了,杰克推着一辆轮椅进来,随即看到了他们亲密相拥的这一幕。他的脸色微微一变,站在那里没动。
凌子寒听到动静不对,于是微微侧过脸,睁眼看去。
杰克看着那两个旁若无人的男子,脸上的神情倒还平静,可眼里却闪烁着一股怒火。
海因茨背对着他,看不见人,虽然听到了门前,却也没有动,显然十分珍惜这个拥抱。安蒂诺的头脸都埋在他的怀里,更加看不到,甚至听不见那种轻微的响动。
杰克看着海因茨那宽阔的肩背,看着安蒂诺细长的胳膊圈着他的腰,心中的妒火熊熊燃烧,简直无法克制。
凌子寒看着这一幕,脑筋更加清醒了,一时间心念电转,盘算着这三个人之间有什么复杂的关系。
从刚才开始,他心里就有疑惑,如果这个轮椅上的人就是安蒂诺的话,只怕以前的情报是不确切的。此人身上的杀气和心中的偏激还比不上海因茨,怎么会是“缔造者”的首领?难道是安蒂诺故意在自己面前装出来的?抑或是海因茨因为爱而故意将他抬出来,放在自己前面,而自愿屈居二号人物?杰克到底知不知道内情?他是真的很爱海因茨吗?他到底是不是CIA的人呢?如果是,他倒向海因茨是真的因为爱情吗?还是有别的用意?海因茨真的信任他吗?
本来的行动计划是只要见到安蒂诺,他就发出信号。可现在疑云重重,他没有把握。他将计划解释成要抓捕“缔造者”的头号人物,而不是单纯针对安蒂诺个人。那么,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目标呢?
他的头脑不停地转着,很快就觉得自己那些被连续摧残因而脆弱不堪的脑神经开始尖叫,然后因自我保护而打算罢工。片刻之间,他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不得不再闭上眼睛。
杰克看着眼前这两个忘我的人,终于不敢造,便板着脸从他们身边经过,从床上抱起凌子寒,将他放进了轮椅中。
凌子寒觉得很累,可这是个难得的能出这幢楼的机会,他不能放弃。他努力支撑着自己,在轮椅里坐好。
这时,海因茨终于注意到前面的人不是普通的下属,而是杰克。他这才放开安蒂诺,缓缓直起了身子,微笑着道:“杰克,你回来了?”
杰克脸色沉郁,默默地点了点头。
海因茨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只关切地说:“这一趟辛苦了。事情都办好了?”
“嗯。”杰克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自己也不便小题大做,于是紧绷的脸缓和下来,淡淡地道。“非常顺利。”
“那就好。”海因茨很高兴,转到安蒂诺的轮椅后面。“我们出去喝茶吧,杰克,你也来。”
杰克说道:“好。”便推着凌子寒跟在他后面出了门。
凌子寒将头靠在椅背上,慢慢睁开眼,看着前面的路。
他们从小楼的边门出去,穿过一道长长的修得很精致的回廊,来到林中的一间木屋前。
这里依山面水,风景十分怡人。屋前放着雪白的桌子和沙滩椅,周围是一片海,美得惊心动魄。
他们来到桌边,海因茨和杰克坐到椅子上,立刻有人从屋里拿出了了各式各样的茶具。
安蒂诺关切地说:“乔尼不能喝有刺激性的饮料,给他纯净水吧,要温热的。”
那人立刻恭敬地答道:“是。”便在凌子寒面前放上一个杯子,然后倒上热水。
海因茨和安蒂诺喝红茶,杰克要了啤酒。
凌子寒看着眼前的湖,以及湖对岸的山头。越过那些环湖的小山,就是碧蓝的大海。
世界安静极了,阳光穿透他们头上的葡萄藤,洒下斑驳的光影。有不少人在他们周围警戒,却感觉不到一点尖锐的气息。他们四个人坐在那里,气氛显得十分和谐。
安蒂诺看了一会儿风景,便看向凌子寒。
凌子寒将脸偏了一下,仰头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嘴角边渐渐浮出一丝愉快的笑意。
安蒂诺也笑了起来。
海因茨看着他笑,立刻很开心,凑近他说:“乔尼应该算是你的第一个成功作品吧?”
“现在这么说还为时过早。”安蒂诺十分理智冷静。“当然,情况很乐观。我和那些专家们这两天也反复讨论过,认为我们不能光是着眼于临床试验,还应该从心理上加以辅助。譬如,尽量让乔尼感到愉快。”
海因茨认真倾听着他的话。安蒂诺说起这些来,跟谈起一只用于试验的动物没什么区别。这让他很放心。
安蒂诺看着那个中国人的灼热目光一直让他心惊,现在他明白了,那就像是看着一件已经成为自己战利品的珍贵艺术品,大概跟他们的祖先当年在别人国家的艺术馆里看到那些东西时的狂热心情是一样的吧?
杰克看着他们,心里十分复杂,一时间翻江倒海,脸上却表现得漠不关心,只是沉默地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
安蒂诺看着凌子寒安静的容颜。极度的消瘦让他的下颌变得尖削,脖颈显得更为修长,没有血色的唇衬着挺直的鼻梁、灵秀的双眉,再加上苍白的脸,在淡金色的阳光里仿佛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
他轻声对海因茨说:“乔尼最可贵的地方,是他心思纯净。一个人的心里如果有强烈的欲望,脑子里就会有许许多多的杂念,就像一杯清水里渗进了杂质,就不能用来做这种极为精密的事情。乔尼虽然这么大了,却像是没有被污染过,这非常难得。我想,这可能跟他们东方的那种修炼有关系吧。”
海因茨赞同地点了点头:“是的,他的心灵还像个孩子,而且是非常好的孩子。”
杰克仰头喝完了一罐啤酒,接着又拉开了第二罐。
海因茨探手按住了他的胳膊,关心地道:“别喝得这么急,慢慢来。”
杰克听着他温和的声音,心里一暖,顿时好受了许多。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将酒放回了桌上。
在暖洋洋的太阳照射下,凌子寒觉得一直疼痛疲惫的身体渐渐轻松了一些。他睁开眼睛,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随即静静地看着远的大海。
那些渔船队仍然在那里钓金枪鱼。从这里看过去,那些船就像是小小的玩具模型,平平地放在海面上,一动也没有动过。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向那个轮椅上的人,非常有礼貌地问道:“请问,应该怎么称呼你?”
那位看上去病病怏怏的人愉快地笑起来,向他伸出手去:“你可以叫我安蒂诺。”
经过将近半个月的等待,罗瀚他们终于在监视器上看见了凌子寒的身影。
立刻,刚刚值完班正在休息的卫天宇和梅林、赵迁全都跳起身,飞速赶了过来。
七个人聚在屏幕前,激动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距离较远,他们又是在林中,影像一开始有些模糊。
罗瀚和卫天宇立刻动手调试,很快便让屏幕上的人清晰起来。
凌子寒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薄毯,脸色比纸还要白,瘦得一塌糊涂。
几个人看着,心里一阵一阵地疼。梅林喃喃地道:“老大这回可真是吃苦了。”
罗瀚敬佩地说:“可他还活着,不但没有疯,还能够出来走动了。”
游弋也是无比佩服:“老大就是老大,无论多么艰难的任务,他都能够完成。”
罗衣摇着头,叹道:“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卫天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时间心里绞成一团,疼痛难当。
索朗卓玛拍拍他的肩:“这下你可以暂时放心了。老大既然能熬这么久,而且还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应该能够活着回来。”
其他人都开心地点头:“对对,老大一定能活下来。”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紧紧盯着屏幕。远距离读口型是他们每个猎人必备的技能,这时都盯着他们的嘴,看他们在说什么。
凌子寒旁边的人对话时侧着头,不大看得清楚。然后,凌子寒回过头去说了一句什么,只见另外一个坐轮椅的人向他伸出手来,笑着道:“你可以叫我安蒂诺。”
他说这话时正好面向他们的船,让他们每个字都读得清清楚楚。舱中静了一下,忽然爆发出欢呼。幸好这几个舱都用隔音板特别改装过,声音传不出去,否则说不定就要露馅。
猎手们立即聚精会神地看着凌子寒,等待他发出“确认”的信号。可凌子寒只是与安蒂诺握了握手,便继续闲聊起来,并没有做出确认的手势。
赵迁狐疑地嘀咕:“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安蒂诺只是个同名同姓的人?”
“很有可能。”游弋说道。“你没看他跟老大一样,也坐轮椅,说不定只是个人质。”
卫天宇皱着眉,提出自己的看法:“他跟那两个恐怖分子很熟,不太像是人质。”
罗瀚沉吟了一会儿,稳重地道:“总之,我们不能让老大功亏一匮。现在既然老大还活着,那我们就绝不能贸然行动。这样,我们一会儿把今天的这段消息发回总部,看老板和大老板怎么说?”
其他人都心有不甘,有些按捺不住,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理方法是正确的。
卫天宇一直贪婪地看着凌子寒,直到他累得支撑不住,被那些人推了回去,消失在仪器的探测范围之外。
强忍着心痛和思念,卫天宇将压缩并加密的信息通过卫星传回了北京。
吕鑫被凌毅召到办公室,看了那段图像,顿时便激动起来:“子寒真是好样的。”
凌毅原本乌黑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这时看着儿子的模样,真是心如刀绞。可他仍然保持着极其冷静的态度,缓缓地说:“子寒没有发出确认的信号,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这个安蒂诺只是个普通的人质或者普通的恐怖分子,不是那个首领,二是我们原来的情报有误,安蒂诺只是个幌子,他的背后另外有人,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缔造者’。”
吕鑫思索着,慢慢点了点头:“嗯,很有可能是这样。”
凌毅沉思片刻,猛地一握拳:“尽管如此,我们仍然要随时准备行动,不能让他们跑掉。现在,我们至少可以确认,‘缔造者’的二号人物海因茨就在岛上。即使抓不住头号人物,抓住他也基本达到了我们这行动的目的。”
吕鑫霍地站起身来:“好,我通知猎人一组二组,随时待命出击。”
凌毅等他出了门,便通过保密线路接通了国防部长雷震:“老雷,闪电要随时准备出发。我这里有几个人的最新图像资料,会立刻给你发过去。”
雷震十分兴奋:“怎么?安蒂诺露面了?”
凌毅冷静地说:“岛上的确有一个叫安蒂诺的人,但我们派去的人员并没有发出确认的信号,因此目前还不能确定。我们能够肯定的,只有海因茨,他现在就在岛上。你们的突击队从现开始,要随时准备出击,以免让大鱼漏网。”
“好。”雷震非常自信地说。“你放心,我们这边一定会准备好的。”
凌毅微微一笑:“当然,我一向对你们充满信心。”
“彼此彼此。”雷震笑着,忽然有些犹豫,随即似乎下定了决心。“老凌,有句话我知道不该问,但你我是3多年的老朋友了,抛开规矩不谈,你完全可以信任我。”
凌毅微感讶异:“我当然是完全信任你的,一直都是。”
雷震立刻说:“那好,我就开门见山了。你这派到敌巢里的人,是不是子寒?”
凌毅在片刻之间便转过了无数念头,最后才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雷震慨叹:“老凌啊,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好,子寒也真是装得像,这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们家鸿飞那傻小子比起子寒来,真是差远了。其实我一直没往那边想,还真以为子寒是个不求上进的懒散孩子。这,若不是童院长的情绪大异平常,而且坚决要求加入战地医疗队,我还真不会多这么个心眼。唉,能让童院长这样一个人大动感情的,除了你,也只有子寒了。”
凌毅不动声色地说:“对于怎么理‘魔爪’后遗症,童院长最有经验,他的要求是合理的。本来我也认为他最适合担任这的医疗队长。”
雷震喟然长叹:“你这个人啊,居然把自己最爱的两个人全都派到最危险的地方去,唉。”
凌毅长出一口气,微笑着说:“你还不是一样?这行动的战斗指挥官是鸿飞吧?”
“那个不一样。”雷震重重地道。“子寒这可真要吃大苦头了。”
凌毅迟疑了一下,终于说道:“老雷,我也不瞒你了。这去岛上的,确实是子寒。他如果能够活着回来,只怕也要退休了,所以我可以告诉你他的身份,但仍然请你务必保密。如果他不能活着回来,他的身份也仍然需要保密,永远不能对外公开。这是我们的规矩。”
雷震立刻郑重保证:“你放心,我绝不会说。不过,鸿飞应该能够认出来,毕竟他跟子寒有这么多年的感情。”
“嗯,鸿飞没关系。”凌毅低低地道。“不过仍然需要向他交代,务必保守秘密。”
“我知道。”雷震认真地说。“我会叮嘱他的。老凌,你放心吧,鸿飞即使拼了性命不要,也一定会救出子寒。”
凌毅却说:“不,一定要鸿飞注意安全。”
放下电话,雷震便带着特别行动部主任范勇强乘专机去了三亚。他们一落地,便登上了等在那里的直升机,迅速飞往闪电突击队正在训练的那个小岛。
已经是中校的雷鸿飞率队从新疆魔鬼城到达这个奇特的岛上已经有两个星期了。
在离开北京的时候,他们的指挥官范勇强少将向他交代了任务。
他们将被派往北非,一是解救被恐怖分子绑架的各国人质,二是彻底铲平恐怖组织“缔造者”的老巢,并抓住这个恐怖组织的首脑。
雷鸿飞得到了两个地方的地图,一个是撒哈拉之中的某地,另一个则是大西洋上的岛屿。
在训练期间,雷鸿飞时刻注意着与国防部联网的电脑上不断刷新的情报,情报主要包括这两个地方武装力量的增减,地面建筑和地下结构的进一步细化,等等。这些情报都是经过国家安全部的一个特别小组理后,即时出现在他随身携带的微型电脑上。
艰苦的训练日日夜夜不断地进行着,现在,他和他的队员们对这两个地方已是了如指掌,对各种行动方案已经多演练,完全配合默契。
就在他们焦急地盼望着出击的命令下达时,一架军用直升机在夜色中飞到这里,雷震上将和范勇强少将一起走了下来。
没有闲话,他们立刻召见了雷鸿飞。雷鸿飞大步走进临时设成办公室的小屋,立正敬礼。
范勇强回了一个军礼,随即问他:“队长,训练得怎么样?”
雷鸿飞朗声道:“报告长官,可以随时出击。”
“好。”范勇强伸手点了一下桌上的电脑,墙上的大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了一幅清晰的图像。
雷鸿飞认真地看着。很显然这是由卫星在空中俯拍的,在蔚蓝色的大海上,有一个像一张弓似的小岛。雷鸿飞一看便很熟悉,这就是他们一直在训练准备突进去的地方。
范勇强指着上面的建筑对雷鸿飞说:“你们这行动的目标是位于赤道附近的这个弓岛。根据分析,这个房间里就关着中国人质。其他人质应该都在阿尔及利亚东南部,被称作“死亡之地”的纳杰尔高原。下面,你会看到几个人的图像资料,这就是你们这的主要任务。”
屏幕上接着出现了一张照片,雷鸿飞曾经在无数媒体上见过这个人,他就是亚洲首富欧阳豪生。
范勇强郑重地说:“你们这的首要任务是安全救出欧阳先生和他的随行人员。记住了,我说的是安全救出,绝不能让欧阳先生的生命受到任何形式的伤害。”
雷鸿飞答道:“是,长官。”
第二张照片和第三张照片雷鸿飞都不认识,很明显是白种人。
范勇强冷冷地说:“这个人你可能认识,‘缔造者’的二号人物海因茨。另一个极有可能就是头号人物安蒂诺,只是目前尚未得到确认。他们被整个文明世界追捕了很久了,却一直找不到他们的老巢。现在,我们已得到非常确切的情报,这两个人目前就在这里,这我们要将他们一举擒获。我在这里特别强调,我们要活的。”
“是,长官。”
当下一张照片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雷鸿飞大吃一惊。那是一个清秀的年轻人,穿着牛仔装,有种温文儒雅的气质。这个人又改换了容貌,气质风度也与平常全然不同。也许别人认不出来,可他却感觉得到,他一定是凌子寒。
范勇强看着照片,公事公办地说:“这是被‘缔造者’绑架的中国记者吴捷。他现在应该也在岛上,你们务必将他救出。”
雷鸿飞震惊之余仍然不忘回答:“是,长官。”
范勇强再让他看下一张照片,那是一台庞大的复杂的机器:“你记住这台机器的模样,它就是‘魔爪’。”
雷鸿飞倒吸了口凉气。他当然认识这可怕的东西。他和突击队中几个最出色的军官都曾经奉命到北京,在一个秘密场所上过这东西。那种滋味,他和他的那几个战友永远都不想再尝。如果敌人企图俘虏他们,然后将他们送上“魔爪”,那他一定会设法自杀,绝不会再上那个鬼玩意儿。
范勇强冷静地道:“你们攻上岛后,要将这台机器完整地带回来。”
雷鸿飞微微皱了一下眉,但仍然答道:“是,长官。”
范勇强关掉电脑,向他点了点头:“好吧,队长,从现在开始,你要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出击。”
雷鸿飞正要回话,一旁的雷震踱了出来,语重心长地说:“队长,为了这一任务,有关部门做了大量的工作,有许多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甚至包括生命。因此,这你们攻进去后,无论看到的景象有多么残酷,敌人有多么血腥,都不能鲁莽行事。你要记住了,多少人流血牺牲,就为了你们这雷霆一击。所以,你切不可冲动,要救出的人,要活捉的人,要带回的机器,都同样重要,不能轻易损伤。”
雷鸿飞立刻答道:“是,长官。”
“那么,就这样吧。”范勇强对他们点了点头,便体贴地出了门,让他们父子好好聊聊。
雷鸿飞看着范勇强的身影走远,立刻焦急地问道:“爸,那个记者,是不是子寒?是不是?”
雷震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对,他就是子寒。他是国安部派出去的诱饵。这就是他用生命将这两个首脑人物引出来的。鸿飞,你一定要把他救出来。如果他……已经牺牲了,也要把他的……遗体带出来。”
雷鸿飞没有说什么,只是仰头呆呆地回想着最后一见到凌子寒的情形。那一天是他生日,他一直在喝酒,然后拉着凌子寒喝,最后大醉而归。凌子寒应该是有话要对他说的吧?他们竟然没来得及道别。
他错了。
他是真的错了。
他机械地问道:“爸,你说子寒他用生命引出了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雷震清晰明了地说:“安蒂诺是个疯狂的神经生物学家,‘魔爪’就是他发明的。他一直在狂热地拿活人做试验,但一直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所以,国安部派出了他们最优秀的行动人员凌子寒。我想,这些日子里,他肯定在被他们用‘魔爪’做试验,而且他一直都挺住了,所以才会把安蒂诺引出来。”
“我的天。”雷鸿飞顿时呆在那里。“你们希望安蒂诺去折磨他?”
雷震地吸了口气,严肃地看着他:“是的。”
雷鸿飞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这么说,子寒出发的时候就知道他会死?”
“是的。他接受任务的时候就很清楚自己会遭遇到什么。”
“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子寒死了,安蒂诺也不会出现?”雷鸿飞的心忽然疼得很厉害。他握紧了双拳,微微颤抖起来。
雷震却很冷静:“当然有这种可能。他们之前的其他计划就没有找到安蒂诺,为此前去执行任务的特工也都牺牲了。子寒与那些人一样,都知道危险。”
雷鸿飞忍不住感情用事,觉得实在不能接受:“为什么要派他去?”
“国安部的电脑经过综合评估,认为在所有的候选人中,子寒成功和生还的机率最大。他是第一人选。而你,排在第十一。”雷震看向他。“如果子寒拒绝,他后面的九个人也全都不肯去,那就会轮到你。不过,子寒接受了任务,而且,事实上他现在已经成功了。”
“我明白了。”雷鸿飞点了点头。“是凌叔叔派他去的?”
“是的,是他下的命令。”雷震郑重地看着他。“如果需要你为国捐躯,我也会毫不犹豫派你去的。”
雷鸿飞重新挺直了身子:“我明白了。”
雷震郑重地叮嘱道:“子寒很可能与这两个人在一起,所以你们行动的时候要加倍注意。鸿飞,我再说一遍,安蒂诺和海因茨这两个人,我们要活的。无论现场情况令你多么激愤,你都不能鲁莽行事。记住,子寒用生命做诱饵,就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我知道你和子寒是最好的朋友,所以你才不能辜负了他为此付出的一切。”
雷鸿飞坚定地说:“爸,你放心吧。”
雷震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放下了指挥官的架子,温和地道:“儿子,你凌叔叔心里很不好受。你一定要把子寒带回来,不管是活人还是……”
雷鸿飞斩钉截铁地说:“爸,你放心,我无论如何也要救回子寒。”
“很好。此外,你还要记住,在整个解救行动中一定要为子寒的身份保密,即使对你的那些队员们也不能泄露。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个普通的中国记者,被绑架的人质之一。”
雷鸿飞大声答道:“明白,长官。”
雷震地看着他,沉声说道:“长空闪电。”
雷鸿飞对着他立正敬礼,朗声回答:“勇往直前。”
雷震满意地回了军礼,随即出门而去。
很快,军用直升机消失在了夜空中。
雷鸿飞的镇定渐渐消失。他狠狠地握拳砸向墙壁,声音渐渐哽咽:“子寒,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亲口向你认错,求你了,一定要活着,等我来救你,子寒,我求你了,千万不要死,你不要死……”
他低低的压抑的声音轻轻地回荡在寂静的小屋里。
“你可以叫我安蒂诺。”
在和煦的阳光下,那个苍白的意大利男子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来。
凌子寒勉强抬起手,与他握了一下。他的手冰冷,有些微颤抖,显得十分无力。安蒂诺握住,让自己手中的温暖能够传过去。
海因茨觉得他们握得太久了,于是探手过去,轻轻抓住安蒂诺的手,不露痕迹地拉了回来,随即微笑着对凌子寒说:“安蒂诺是我们这里的首席科学家。”
凌子寒点了点头。他脸上的神情一直很淡漠,仿佛对什么都已没有了探究的兴趣。
安蒂诺其实是一个常见的意大利姓氏,也许这个安蒂诺不是首领,而是医生,也许他有父亲或者兄弟姐妹才是最高首领。这些只能找机会慢慢地旁敲侧击,而不是现在来问。
他再转过头来,看向远的渔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战友们都陪在身旁,觉得心里并不孤单。他静静地微笑,随即闭上了眼睛。
安蒂诺感觉得出凌子寒的状态十分差,不只是身体虚弱,心理上更加消沉,这对他下一步的试验非常不利。想了一会儿,他温和地说:“乔尼,给我讲讲你的情人吧。”
凌子寒睁开眼睛,出神良久,才无精打采地道:“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们在一旅行中相遇,然后相爱。一段时间后,就发现彼此的生活习惯和爱好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且都不可能为对方而改变。他很漂亮,对物质的享受十分热爱,在城市里做高级白领,非常讲究品味。我比较喜欢追求精神层面的东西,不喜欢都市,常常出差,到原始的大自然中去,在物质上没有什么要求,与他也是聚少离多。一开始两个人还互相包容,尽量退让,后来也就疲倦了。有一我出差,回去后就发现他的生活中出现了新人,然后我就离开了。就这样。”他干巴巴地说完,精神显得更差了。
安蒂诺注视着他,眉头微微皱着,思索了半晌,才对海因茨说:“乔尼累了,送他回去休息吧。”
海因茨笑道:“好。”接着一挥手。
旁边立刻过来两个黑衣人,将凌子寒推了回去。
凌子寒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中途有不少医生轮番过来用仪器检查他的状况,确认他不需要抢救才作罢。
等到凌子寒终于醒来时,他的房门被轻轻推开,杰克带着欧阳豪生进来,笑着说:“你们都是中国人,不妨好好聊聊。乔尼,开心些,没什么大事,你能挺过去的。”
凌子寒静静地看了看他,眼神十分空洞。
杰克按了一下墙头的一个按钮,将床头抬起来一点,让他靠得舒服些,这才出门而去。
欧阳豪生坐在床边,关切地问道:“孩子,你怎么样?”
凌子寒微微一笑:“有点累。”
欧阳豪生看着他瘦得已经略微凹陷的脸,充满疲倦的眼睛,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几天就脱了形?”
凌子寒苦笑了一下:“给他们做试验。”
欧阳豪生大吃一惊:“什么试验?总不会是731吧?”
凌子寒闭了下眼睛,轻轻地说:“差不多。”
天板上立刻传来了安蒂诺的声音,用英语冷冷地说道:“乔尼,不要把我最先进的试验跟一个世纪前那些日本人的拙劣东西相提并论,那是对我的侮辱。”
欧阳豪生和凌子寒并没有吃惊。学习中文早就是全世界的时尚了,他能听懂中文一点儿也不让人感到意外。
等他说完,欧阳豪生没理他,继续问凌子寒:“你多大了?”
“26。”凌子寒温和地答道。
欧阳豪生笑道:“比我儿子大岁。”
“是吗?”凌子寒的情绪好了一些。“令郎可好?”
“还行吧,在清华读书,今年毕业。”欧阳豪生的声音很醇厚,听上去令人感觉十分亲切。“等他完成了学业,我打算让他从基层干起,至于将来能不能独当一面,就得看他的悟性了。”
凌子寒微笑起来:“一定行的,所谓虎父无犬子嘛。”
“那可不一定。”欧阳豪生伸手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你吃饭了没有?”
“没胃口,吃不下。”凌子寒淡淡地笑着。“我的消化系统好像已经被破坏了。”
欧阳豪生怜惜地看着他:“还是要尽量吃东西,这样才能保证身体的需要。无论如何,都要坚持,绝不能放弃。”
凌子寒想了想,轻声说:“那我喝点粥吧。”
很快,一碗清淡美味的燕窝粥便送了进来。
欧阳豪生接过碗,一勺一勺地喂他吃下去。
凌子寒吞咽得很艰难,但还是努力吃完了,随即礼貌地道:“谢谢欧阳先生。”
“别那么客气。佛家云:修百年才能同舟。我们能在这个特殊的地方相遇,也是难得的缘份嘛。”欧阳豪生将空碗放下,用柔软的毛巾替他擦了擦嘴,顺便帮他把脸和手都擦了一下,这才欣慰地笑了。
凌子寒一直眼前发黑,头疼欲裂,觉得柔软的枕头就像是铁板一样硌人。他勉强忍耐着,关心地问:“他们对您还好吗?”
欧阳豪生点了点头:“还比较客气,也没有虐待。”
“那就好。”凌子寒似乎放心了,支撑不住地闭上了眼睛。“欧阳先生,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
欧阳豪生连忙替他掖了掖被子,温柔地说:“睡吧,好好休息。”
凌子寒喃喃地道:“欧阳先生,您能每天来陪我聊会儿天吗?我晚上……老做噩梦……”
欧阳豪生一怔。这却不是他能控制的事情。他沉默片刻,温和地说:“我尽量争取。”
凌子寒似乎安了心,渐渐地睡着了。
在暗沉沉的梦里,凌子寒总在仿佛身在地狱,看到许许多多面目狰狞的魑魅魍魉往自己身上扑。若以他的身手和胆量,即使真的白日见鬼,只怕也是一脚踹过去,绝不会害怕,可现在却在梦中满身冷汗,不断挣扎着想逃,却又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魔鬼狞笑着,将自己拖向更加黑暗恐怖的渊。
等他冷汗涔涔地醒来,竟然比没睡之前还要累。
不需要使用仪器,他自己也能感觉到,曾经旺盛的生命之正在慢慢枯萎。
安蒂诺和两个头发白的医生很快出现在他的房间里,眼中有了一丝忧虑,大概是很担心他的试验会中途夭折吧。
凌子寒对他的光临一点兴趣也没有,茫然地看了一会儿天板,又闭上了眼睛。
安蒂诺和那两个医生低声谈论着。
“不行,不能让他再这么睡了……”
“说不定会再也醒不过来……”
“已经有严重的心理问题……”
“以前那些人基本上都是向精神分裂症、狂躁症发展,他倒有些像是悒郁症,这也很不寻常……”
他们的声音很轻,时隐时现地飘过凌子寒耳边,他却一动也不动,仿佛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过了好一会儿,安蒂诺操纵着轮椅来到床边,将微凉的手放上凌子寒的额头,慢慢地叫着:“乔尼,乔尼。”
凌子寒努力睁开眼睛,迷蒙地看向他。
安蒂诺看到那双曾经充满了愤怒、不屈的眸子里现在满是忧伤。
他微微一怔,一向冷淡的声音变得柔和许多,就仿佛是一位医生面对着垂死的病人一般,耐心,充满关怀。“乔尼,你怎么样?”他轻声问道。“还好吗?有什么感觉?”
凌子寒根本没发觉自己的眼神是怎样的,他只觉得非常疲倦非常疲倦,脑中嗡嗡作响,面前的人说话的声音像着隔着几层帘子传过来,听得很不真切。
他地努力呼吸着,试图将乱成一团的身体内部整理一下,却收效甚微。
看着眼前人的脸,他想也不想便说:“安蒂诺,跟我讲讲你的家庭好吗?你有情人吗?父母是做什么的?也跟你一样是医生吗?”
安蒂诺看着他混乱的眼神,茫然的神色,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呆滞,不由得转头看了看旁边的那两位专家。其中有一位是出色的临床心理学家,立刻对他点了点头。
他便转过头来,微微倾身上前,温和地说:“我出生在西西里……”
凌子寒听着他的声音,一直发僵的身体明显地开始放松,紧皱的眉头也慢慢地展开了。
那个心理学家立刻对安蒂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效果明显,继续讲下去。
“这些年来,那里很乱,常常在夜里听到枪声。我父母亲都是医生,一心救死扶伤,不问是非。有天夜里,几个人拿着冲锋枪闯进我家,杀了我的父母,将我打成重伤,听他们的骂声,好像是因为我父亲救治了他们本来想杀的一个什么教父。那个教父派人赶来救我们,却来迟了,只救回了我,可我还是残废了……后来,教父送我去学医,让我像我父母一样,将来当个医生。一开始,我为了想让自己站起来,所以选择了神经生物学,专攻神经修复技术。后来,知道要治好自己的病不太可能,也就放弃了,转而研究神经编码……乔尼,我痛恨那些杀死我父母的人,痛恨那些没完没了的争斗。我要把人类的思想彻底改造,让世界变得和平安宁,人人安居乐业,没有不满,没有怨恨,没有罪恶,没有杀戮。”
一开始,安蒂诺的声音十分低沉,似乎不是很喜欢说过去的事,却为了自己的试验而不得不说。等谈到自己的理想时,他的精神立即亢奋起来。“乔尼,我没有情人,或者,也可以说,我研究的课题就是我的情人,它将伴随我的一生,直到我生命的终结。乔尼,真要说起来,在某种意义上,你就是我的情人。我们现在就在携手朝着那个神奇的目标迈进。乔尼,你要振作起来,我爱你,我们都爱你。这条路也许充满艰难和痛苦,但我们都会陪着你,你不会孤独。你明白吗?”说到后来,他的眼中又充满了那种灼灼的光芒,似乎要把渐渐变得冰冷的凌子寒整个燃烧起来。
凌子寒的手慢慢向外移了移,伸到了被子外面。
安蒂诺看了看,忽然明白过来,连忙伸手过去握住。
凌子寒的力气很弱,但还是微微收紧,握住了他的手。
安蒂诺显然很高兴,俯身过去,迫不及待地问道:“乔尼,你觉得怎么样?精神好些了吗?”
凌子寒闭着眼,轻声说:“我好多了,谢谢你,安蒂诺。”
安蒂诺的唇移到了他的耳边,充满期待地问:“那我们可以开始试验了吗?”
凌子寒的手轻轻一颤,随即再握紧。他静静地道:“是的,可以开始了。”
安蒂诺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立刻去准备,今天晚上开始下一阶段的试验。”
“好。”那两个医生点了点头,一起走了。
海因茨这才走进来,温柔地抚摸着安蒂诺的肩,与他一起看着在床上昏睡的人。“你确定他能承受得了?”他轻声问道。
安蒂诺将凌子寒的手放回被中,冷冷地说:“我等不了了,就看我们的运气好不好吧。我觉得,我们这的进展能够如此神速,跟他修练的那种古老神秘的东方功法有很大关系。如果他撑不住了,我们下一步应该把基地移到中亚去,想办法找更多的像他这样的人来继续试验。”
“这没问题,我赞成。”海因茨开心地笑着。“本来这把欧阳豪生放回去,这里也就要放弃了。”
安蒂诺转过了轮椅,便往门去行去边问道:“查出这孩子的真实身份了吗?他是不是有嫌疑?”
“目前仍然没有查到什么可疑的东西。他的杂志社认为他在阿尔及利亚失踪了,已经通过中国驻阿使馆向那边的警方报案,希望能够找到他。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举动。”海因茨陪在他身边,迈开长腿,悠闲地往外走去。“按常理推测,没有谁会让自己的人来白白送死,他自己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譬如杰克,撑了两知道撑不住,就主动表明身份,愿意跟我们合作。可这孩子成天躺在床上,什么都没做过,既不去探听,也没有主动跟我们套近乎,根本不像一个卧底应该做的事。而且,他现在已经快不行了,中国那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所以,他是上天送来给我的礼物。”安蒂诺牵了牵嘴角,显得很愉快。
海因茨笑容可掬地说:“不,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凌子寒地呼吸着,让自己积聚起一点力气。
他以前那敏锐无比的头脑现在已十分迟钝,运转起来非常吃力。他躺在那里,一点一点地回想着从第一听到安蒂诺的声音后,他与海因茨的谈话,与自己的谈话,与医生们的对话。每试验时,都是由他在下命令,因此他做为这个研究的首席科学家的身份是确定的,过去得到的情报说这个机器是由安蒂诺发明的,发明者又是“缔造者”的创始人,那么,依照逻辑分析,这个安蒂诺应该就是他找的目标。
看得出来,海因茨的身份应该与他是差不多的,而且两人之间的信任度非常高,或许还有某种微妙的情感。
想着,他又晕眩起来。
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无论他的推断是不是真的,现在都已经没有时间去验证了。他必须发出信号,让他们行动,哪怕抓住的这个安蒂诺不是正主,至少还有海因茨,而且能够救出欧阳豪生。那么,这行动仍然是值得的,至少他的牺牲是值得的。
他咬着牙,用尽了全部力气,抬起右手,缓缓地在被子下面往胃部移去,然后顶住了那个植入的小装置。数到三,他缓缓地放松,然后再顶住,数到五,再放开,随即又顶住,最后数到四,旋即用整个手掌压了上去。
很快,他觉得胃中一痛,立刻感到有一股阴冷的气息涌了出来。
他的手缓缓地滑落,一直苦苦支撑的心气松懈下来,立刻放心地晕了过去。
那个装置再释放出另一种物质。它们穿过他的胃壁,越过那些体细胞,最后从毛孔中逸出,迅速在空气中弥漫,然后循着气流的方向钻出了窗缝,无声无息地向天空升去。
在猎人小组的仪器中,它们就像一朵绚丽的烟,在空中舒展、变幻,甚至微笑。
舱中的猎手们欢呼着跳了起来。在他们看来,这是胜利的手势,也是凌子寒仍然活着的标志。
他成功了。
罗瀚也不复一贯的沉稳,迫不及待地抓起了电话,向北京报告:“我们看到了信号,要求立即行动,重复,我们看到了信号,要求立即行动。”
吕鑫的声音也有着按捺不住的激动:“明白,可以行动。你们要严格按照计划进行,不可冲动。”
“是。”罗瀚放下电话,立刻拍了拍手。“好了,大家冷静,我们现在立刻准备行动。潜入的第一组是赵迁和梅林,寻找老大的准确位置。第二组是游弋和罗衣,确认欧阳豪生所在的地方。我、索朗卓玛和卫天宇先进行全面干扰,掩护你们进入。等突击队到来之后,我们与他们再联合行动。”
其他人都立刻应道:“是。”
卫天宇却不太冷静,他看向罗瀚,央求道:“让我在第一组吧。我想最先进去,看到子寒。”
罗瀚郑重地说:“天宇,我理解你的心情。对老大的感情,我们跟你是一样的。你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控制自己,非常容易出危险。这不但会危及你和同事,更会危及到老大和欧阳先生,直至危及整个行动,那老大就白白地牺牲了。你明白吗?”
卫天宇紧咬着唇,半晌都不吭声。
梅林和游弋一左一右地站在他的身边,这时都忍不住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天宇,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把老大救出来的。”
卫天宇的眼圈慢慢红了。良久,他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气氛有些凝重,罗瀚正要继续布置细节,索朗卓玛忽然沉声说道:“快看,有人到岛上来了。”
他们齐齐望向屏幕。
只见一架水上飞机轻盈地落到了岛中的湖面上,停了几分钟便重新起飞。湖中便剩下了一艘快艇,迅疾地向岸上驶去。
艇上除了驾驶员外,另外还有一个人,从他们的方向只能看见他瘦小的背影。
罗瀚立刻调整卫星的视角,然后将那个人的侧脸迅速拉近。他凝神看着,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天宇,立刻进行比对,确认身份。”
卫天宇马上坐到操作台前,迅速将那个人的脸部切下来,然后与总部的超级电脑连接,进行自动比对。
那人上了岸以后,与一个西方人热烈握手,说了几句话后便进入林中,很快就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卫天宇这边比对的速度非常快,很快就将这个人与国安部的数据库里储存的上百万人的图像资料比对完毕,随即列出来五个与参照物“高度相似”的人。
几个人一看,异口同声地说:“是新田义贞。”
他们的神情都有些凝重。
新田义贞是日本外务省国际情报局长,在日本情报机构中是位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罗瀚犹豫了一下,立刻将这个消息传回了总部,并请示是否按照原定计划行动。
在等待的过程中,猎手们几乎都没有动过。他们的心里十分紧张,如果上级改变计划的话,他们只怕就要违反纪律,擅自行动了。
这时的北京已经是傍晚了,凌毅立刻叫上雷震,直接去了国家安全委员会,向主席紧急汇报,并分析了现在的情况。凌毅和雷震的意见都是立刻行动,不能让日本方面抢在前面。无论新田义贞到弓岛上去干什么,招安也好,联合也罢,都对中国不利,因此应该抢先行动,粉碎他们的企图。
主席同意了他们的意见。
一个小时后,“按原计划行动”的命令传到了大西洋上的船舱里。
与此同时,雷鸿飞接到了出击的命令。
当雷震到达被称为“非洲日内瓦”的尼日利亚首都阿布贾时,于伽已经与尼日利亚总统达成了默契,为中国政府即将在大西洋上展开的某项“绝不涉及尼日利亚内政”的秘密行动提供临时基地。
目前,尼日利亚国内有5多亿美元的投资来自于中国,同时,中国援建的大型电站也正在建设中。尼日利亚总统表示,相信中国政府的诚意,并愿意为中国的行动提供协助。于伽向总统先生转达了中国政府诚挚的谢意。
经过磋商,尼日利亚军方同意将拉各斯的空军基地提供给他们使用。
与雷震同机到达的是中国负责经济贸易事务的副总理,他将前往总统府,与总统进行非正式会晤,商谈两国进一步进行经济合作的有关事宜。
副总理离开后,飞机在阿布贾国际机场加油,随即飞往拉各斯。
除了雷震作为指挥部的波音797外,还有另一架大型远程宽体客机同时到达,其内部已经过改装,那是配备有完善医疗设备的“空中医院”,童阅率领的战地医疗队便在上面。与两架客机同行的,还有三架大型运输机,运载有这行动需要的全部装备。
稍后,将有一架东方航空公司的空中客车A38飞到阿布贾国际机场,并在那里待命。
雷震一直在飞机上与于伽讨论着,和于伽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位生活在阿尔及利亚纳杰尔高原的图阿雷格人酋长。在于伽的帮助下,他向这位酋长再详细询问了那里的情况。
在中国的北京、上海和三亚,阿尔尼利亚的阿尔及尔,尼日利亚的阿布贾和拉各斯,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各有关部门的人员正在有序地忙碌,情报系统每隔5分钟刷新一情况通报,后勤保障部门监控着物资的运输和装卸。中国空军正在约旦王国进行友好军事访问的架垂直升降式战斗机和架静音型武装直升机也秘密飞往了拉各斯。
傍晚,一架大型运输机降落在拉各斯空军基地的跑道上,2名身穿黑色战斗服的闪电突击队员在夜色中悄然走下了飞机。
与此同时,另外有1名突击队员在副队长罗虎的率领下,秘密到达了阿尔及利亚的中部城市盖尔达耶,准备突袭位于纳杰尔高原的恐怖分子营地。
今夜月黑风高,据卫星云图显示,一股热带风暴正向弓岛附近海面缓慢移动,台风中心将在大约3个小时后到达这里。因此,他们务必要在明天凌晨结束战斗,并回到大陆,否则便会被风力达到1级以上的强台风困住,境极其危险。
虽然只是风暴的前锋,仍然看上去势头惊人。狂风哗啦啦地吹打过来,掀起巨大的浪头,咆哮着扑向陆地。海面上的渔船队全都拔锚回港。暮色中,放眼看去,四周一片空寂,让人心中不免涌起几分惆怅。
在海因茨的书房里,坐着三个人。杰克和新田义贞坐在沙发上,海因茨则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冷冷地看着他们。
屋里一时十分安静,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清晰可闻。
过了一会儿,海因茨才平静地说:“我一直以为杰克真是CIA的人,却没想到竟然是为日本情报机构服务的。杰克,你可真是个出色的特工啊,居然还是个优秀的双面间谍,连我都不免上了你的当。你还口口声声地跟我说什么中国猎人,让我对乔尼一直心存怀疑,原来是在转移我的视线,真够聪明的,让人佩服。”他的手一直轻柔地玩着桌上的咖啡杯,神情间十分温和,杰克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新田义贞却从容不迫地笑着,用英语说道:“海因茨先生,我们日本历来与德国是盟友,一百年前是,一百年后也仍然是。当年的德意志第三帝国与我们大日本帝国一西一东,遥相呼应,实在是合作的典范。今天,我们也完全可以再携手,共同缔造一个新世界。我这单独前来,就是向海因茨先生表达我们的诚意。”
海因茨沉思半晌,对他笑了笑:“新田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那么,我想听听新田先生的高见,我们怎么携手?贵国想要我们的什么东西?又能给我们什么东西?”
新田义贞笑了。他拿起茶几的茶杯,悠闲地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我们可以提供给你们大量的资金,以资助你们关于‘缔造者’机器的研究。我们也可以在全世界大部分国家施加各种影响,给你们的人员提供保护。当然,有关进一步合作的细节,我们还需要大量的磋商。”
海因茨牵了牵嘴角,毫无笑意地笑着,静静地看着他:“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呢?”
新田义贞欠了欠身:“我们一向对有商业价值的科学发明非常感兴趣。从商业的角度来看,你们现有的‘缔造者’就有着巨大的市场潜力。而发展到最后,自然是能够达到安蒂诺先生和海因茨先生理想中的效果。当然,如果能够控制全世界人类的思维,只剩下一个种族中的少数几个人保持清醒,未免有些寂寞吧?加上一个盟友应该不是坏事。”
海因茨想了想,有些感兴趣了:“请问,你们认为‘缔造者’的市场潜力在哪里?”
新田义贞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谈:“现阶段的‘缔造者’用来审讯是最理想的器械了。杰克试过两,即使是他也受不了,那么我想绝大多数人都是忍耐不了的。况且,你们给杰克使用的还只是级,如果达到5级、6级,那么他也会崩溃。因此,我认为,‘缔造者’的客户群将是各国的情报机构、军队和警察部门,那就用不着殴打犯人或者俘虏来逼供了,这是一种非常优雅而且效果显著的审讯方式。我相信所有国家都会感兴趣的,即使价格再贵,也愿意购买。这样一来,你们不是可以走向市场化?而且,还能够合法地公开成立研究所,募集资金,向银行贷款,走公司化运作的道路。这样一来,岂不是比现在的风险要小得多?”
海因茨哈哈大笑:“好,真不愧是日本人,果然有极佳的商业头脑,什么东西都可以变成商品。”
“商业侵略是兵不血刃的极佳方式,当然,也包括文化侵略,这些都是占领别国并进而控制它的好方法。”新田义贞微笑。“如果海因茨先生允许的话,我还想跟你请到这里来的欧阳豪生先生谈谈。”
“这我得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我答应过一个人,不会伤害欧阳先生,现在也就不能出尔反尔,强迫他见你。这有关我的荣誉。”海因茨淡淡地说。
“我明白,是乔尼先生吧?”新田义贞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很想见见这个人。”
海因茨的嘴角边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杰克想必已经把他的资料给你了吧?你查出什么来没有?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新田义贞客气地说:“杰克只是提了提,并没多说什么。他对海因茨先生的感情十分厚,不愿意出卖你,这一点我们理解,并且十分赞赏。我们基本上只得到过乔尼的图像,经过调查,他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都看不出什么破绽。当然有可能是神秘的中国猎人,也极可能确实是一个普通的记者。”
“其实,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海因茨喝了一口咖啡,轻描淡写地说。“新田先生刚才建议我们走市场化道路,可是‘缔造者’对乔尼这样的普通人都不能收到显著效果,这只怕会降低产品的可信度吧?”
“所以我想见见乔尼。”新田义贞微笑。“听说他祖上一直是修练中国那种古老而神秘的内家功夫的,那么他的意志力一定与常人不同。我们日本也有这样的人。不过,这种人已经非常稀少了,因此不足为虑,另外,他们往往会沉浸在精神的领域中,不断钻研,而从不关心政治,对物质和欲望也十分淡薄,因此绝不是‘缔造者’的消费者们会对付的对象,也就不存在会对他们使用而不能见效的可能。”
“这倒是。新田先生的提议以及在一些问题上的看法都令人耳目一新啊。”海因茨嘴上夸奖着,目光却似笑非笑地投向了杰克。“杰克,想必你已经把‘缔造者’的研究计划都偷出来,送给你的上司了吧?”
杰克立刻摇头:“不,我没有。我只是说了一个大概。再说,安蒂诺根本不愿意我靠近实验室,所以我很多东西都不知道。”
海因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仿佛凝固了一般,透着冷酷的寒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向新田义贞,温和地说:“新田先生的提议,我很感兴趣。这件事我要和安蒂诺商量一下,然后才能答复你。我看这样吧,新田先生暂时先在这里住下,反正台风也要来了,一时也走不了。我和安蒂诺商议以后,再跟新田先生谈。”
新田义贞立即向前倾了倾身,很有礼貌地说:“好,新田敬候佳音。”
“那好吧,杰克,你带我们的客人先去房间休息吧。”海因茨对杰克明显冷淡起来。
杰克略一犹豫,想要跟他解释,却又不能当着新田义贞的面,于是便站起身来,急切地说:“海因茨,那我一会儿来找你。”
海因茨没理他,只是看着窗外,悠闲地喝着咖啡。
新田义贞朝他微微一鞠躬,随即笑着走了出去。他的态度一直十分镇定有礼,显然对自己的说服力充满了信心。
等到两人离开,海因茨的脸才阴了下来。他一口喝光咖啡,随即将杯子咣啷一声扔到桌上,拿起了通话器:“沃尔夫,找人看住那个日本人,还有杰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们走出房间。如果他们想强行出来,格杀勿论。”说完,他便站起身来,急急地走了出去。
外面阴云密布,看上去就像已经到了黄昏时分。气压很低,让人感觉胸口很闷,呼吸不畅。海因茨想了想,转身下了楼梯,走过长长的密封式回廊,来到凌子寒住着的楼中。
凌子寒仍然在昏睡,各种各样的恐怖幻象纷至沓来,让他在梦魇中不断挣扎。
即使面对着黑暗中狰狞的恶魔,他仍然在努力镇定,但是内心却仍然飘浮着隐隐的惧怕,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或许是他的潜意识知道自己即将崩溃,所以才会那么害怕吧?他不能容忍自己在敌人面前崩溃,那是他至大的耻辱。
自己就快要死了吧?他想着,顿时感到安慰。如果只是灵魂下到地狱,面对种种不知名的鬼魅会感到惧怕的话,那还不算丢脸吧?可他从小到大就从来没有怕过什么妖魔鬼怪,为什么现在会怕?
虽然从外表看来,他一直在安静地睡着,可脑中却是乱成一团,让他犹如身巨大的漩涡,身不由己地沉沦。
海因茨站在他的床边,仔细地打量着他。
这个当初一脸书卷气的中国青年现在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凹陷的双颊在惨白的脸上显现着阴影,陷的眼窝下面满是青黑,线条美好的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整个人都已没有了生机。
他坐下来,对着这个人左看右看,忽然伸手过去,将他轻柔地抱了起来,连被子带人拥进怀中。
过了好一会儿,凌子寒忽然动了一下,费力地睁开眼睛。
海因茨将他的身体移了移,让他坐在膝上,靠在自己的怀里,他的身体非常轻,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凌子寒的头靠在他的肩上,半晌才明白过来。他看向窗外被狂风吹得乱舞的树枝,低低地问:“起风了吗?”他说的是中文。
“是啊。”海因茨的脸贴着他的额,温和地笑着,用英语回答他。“台风要来了。”
“哦。”凌子寒仿佛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如果我死了,把我的骨灰扔进海里就行了。”他的声音很轻,说出来的话里有种浓浓的空寂。
“别胡思乱想,你不会死的。”海因茨温柔地搂着他。“等试验完成了,我们会治好你的。只不过你现在身体不好,感到有些难受罢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凌子寒没再吭声,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又昏昏欲睡。
海因茨就这样抱着他,一直看着窗外的黑云沉沉地压下来。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在他耳边轻声说:“杰克想见你。”
海因茨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
那人便出去了。
海因茨没有吭声,用脸颊贴着凌子寒冰凉的额头。
不久,杰克走了进来。
海因茨知道是他,却根本不去理会。
杰克走到他对面,坐到床边,看了看他抱着的人,又看向他的脸,这才诚恳地说道:“海因茨,我对你的爱是真实的。”
海因茨冷冷地说:“我要的不仅是爱,还有忠诚。”
“在感情上我是绝对忠于你的。”杰克认真地说着,伸手过去,想要握住他的手。
海因茨抬手架开,冷笑一声:“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杰克冷静地道:“海因茨,在事业上,我们都应该理智。我赞同你的理想,也支持你,为此我替你指挥过很多行动,杀过无数人,这些都不是假的吧?可是,这样下去并不能长久。我们需要取得一些大国的支持,积蓄力量,这样才能够有充足的时间和金钱来完成安蒂诺的研究,最终实现你的理想。难道这有错吗?当年德国、意大利就与日本合作,是同一阵营里的战友,为什么今天不可以呢?”
海因茨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杰克,是我感情用事了。看来,我们以后还是做战友比较好,情人就算了,那会削弱我对事物的准确判断。”
杰克一听,顿时喜出望外:“海因茨,你是说,你也爱我,是吗?”
“也许有可能吧。”海因茨耸了耸肩。“算了,我们不谈这个。今天的事有些突然,我得仔细想想再说。”
“好。”杰克对这结果已经很满意了,于是又看向他怀中的人。“乔尼怎么样?还能撑下去吗?”
“安蒂诺说可以。”海因茨低头看了看沉睡的凌子寒。“我不希望他这么快就死,否则试验就要中途停顿,安蒂诺一定会不开心的。”
杰克伸手轻轻拂了拂凌子寒的头发,轻声说:“是啊,难得遇到这么珍稀的材料。”
海因茨点了点头,这才看向他,平静地道:“杰克,等台风一过,我们就转移,你也去准备一下吧。”
杰克很开心,倾前去吻住了他的唇。
海因茨一手抱着凌子寒,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狠狠地与他吻了一会儿,这才笑道:“好了,去吧,今晚哪儿也别去,就在房间里等着。试验结束以后,我再来好好教训你。”
“好啊。”杰克欣喜地在他耳边说。“一定要狠一点。”
“你放心,绝对让你明天下不了床。”海因茨笑着,一掌拍在他的腰间。
杰克哈哈笑着,走出门去。
等他走远,早就等在一边的安蒂诺进了房间,冷冰冰地道:“海因茨,你要跟那小子苟且的时候,最好滚远一点,别当着我的人。”
“你的人?呵呵,抱歉,下我一定注意。”海因茨看向他,温和地笑道。“知道吗?现在的乔尼很像我第一看到的你。”
安蒂诺一怔,似乎想起了遥远的往事,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淡淡地问道:“我当年有这么难看?”
“不不不,当然不是。”海因茨笑道。“乔尼也不难看啊,是个很英俊的中国男孩。我说的相似是指虚弱。你那时候病得很重,也是这样,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这么被我抱在怀里,要么睡觉,要么发呆,一直都很少说话。可我就是喜欢那样的你。”
安蒂诺冷笑一声:“通常人们对从垃圾箱里捡来的小猫小狗都会有那种泛滥的同情心。”
“呵呵,安蒂诺,安蒂诺,其实现在这样强悍的你,我也还是喜欢。”海因茨小心翼翼地把凌子寒放回床上,过去拥抱住他。“安蒂诺,你想不想让自己的研究走向市场?”
安蒂诺冷冷地说:“你想让别的国家都买了我的机器,然后组织大批人员进行后续研究?”
海因茨犹如醍醐灌顶,立刻明白过来:“安蒂诺,还是你聪明。我都差点被那个日本人说动了。我还想呢,你有一半日本血统,应该也不会反对。”
“我是意大利人。”安蒂诺冷漠地说着,将他用力推开。“好了,废话少说,你把他带到实验室去吧。”
海因茨立刻出去,叫旁边守着的大汉把推车推进来。
在被搬动的过程中,凌子寒一直都神智不清。直到躺上手术台,安蒂诺才把他弄醒,在他耳边温和地说:“乔尼,我们从今天开始,会加上一些药物作为辅助。你以前使用过麻醉剂或者兴奋剂一类的药物吗?”
凌子寒微微摇了摇头。
安蒂诺很高兴:“那好,我们今天先给你使用小剂量的致幻剂,以便使你的神经系统更加活跃,你注意感受,然后描述出来,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凌子寒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安蒂诺兴奋地直起身,操纵着轮椅退后,对旁边站着的医生做了个手势。
那个医生手里拿着注射器,立刻走上前来,对准了凌子寒胳膊上的血管,将一管药剂打了进去。
房间里所有的医生都鼻翼翕张,精神亢奋地看着各自的仪器,眼里像要喷出火来,倒仿佛他们一个个被注射了过量的兴奋剂一般。
有人打开了那个机器,慢慢地往上提升着级别。
凌子寒的身体开始痉挛,随即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他已经没有力气来抵抗这种可怖的折磨,那一道道诡异的力量破开了他已经脆弱得如一张纸般的精神防御,化学药剂随即以排山倒海之势冲进了他大脑的中枢神经。
安蒂诺要随时听他描述自己的感受,所以没有塞住他的嘴。但是这一,他没有听到他讲话。
凌子寒紧紧地咬着牙,努力思索着,是现在放弃?还是等到战友们来了再放弃?
进攻就在今晚,他不用再忍耐了吧?一切都该结束了吧?
可是,还有一件事……一件事……
夜色如墨,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下了狂风呼啸和波涛汹涌的声音。岛上的人都将门窗紧闭,放心地睡了。值班的人也比较懈怠。这样的天气,有谁敢来偷袭?
当闪电突击队到达拉各斯的时候,一艘小型潜艇已经从这里的军港开出,全速向西南方向驶去。
梅林、赵迁、游弋和罗衣都已经穿好了潜水衣,这时再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东西。
罗瀚和索朗卓玛留在艇上,一直在电脑键盘上工作。他们要近距离施放干扰,让弓岛上所有的安保系统全部瘫痪。本来,如果天气晴朗,他们做的工作会复杂一些,譬如利用无线网络系统潜入弓岛内部的网络,模拟图像,输送到负责监控的主机,以及人类观看的屏幕上。现在的这种天气,既有对他们的不利之,也有有利的一面,譬如可以索性让那些系统一起当机,那些人也只会认为是风暴造成的机械故障,不会起疑心。
既然这种工作很简单,卫天宇就不肯再呆在艇上。他心急如焚,却倔犟地一声不吭,也去穿上了潜水衣。
好脾气的人一旦牛起来,基本上是劝不住的。游弋最先对罗瀚说:“让他去吧。我们应该相信天宇,他绝对不会冲动的。”
卫天宇低着头,沉声道:“我没有忘记我的职责。我只是要救子寒出来,绝不会情绪失控的。”
梅林立刻在一旁帮腔:“是啊,让天宇跟我们一组,一起找老大。”
罗瀚想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这样吧,天宇,你和梅林一组,赵迁加入第二组。记住,只能暗中侦察,切不可匆忙行动。突击队将比我们晚3分钟进入,必须等到他们,方可发动进攻,绝不能打草惊蛇。”
“明白。”两组人都朗声答道,随即都笑了起来。
卫天宇将自己特制的一个小小工具盒掖进了腰间,脸上满是期待。
到了预定地点后,罗瀚看了看表,下令道:“出发。”
五个人相继滑出潜艇,从水底向弓岛方向快速游去。
海面风浪很大,海底也有湍急的暗流涌动,他们却久经训练,并未受太大影响,很快便到达了岛屿弓背的那一面,随后悄悄地上了岸。
天黑风大,弓岛周围的各种监控器已全部被罗瀚施放了强力干扰,谁也没看到他们。
他们迅速脱下潜水衣,扔掉氧气瓶,随即分成两组,小心谨慎地向几幢主要建筑靠拢,像蝙蝠一样贴上外墙,用探测装置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查探着。
与此同时,四架静音型武装直升机在依然风平浪静的拉各斯起飞,向预定海域飞去。从卫星发回的图像上看来,他们仿佛正在向风暴的前锋迎去,那是十分冒险的举动。
雷震在指挥部里,一直密切地注意着墙上一排大屏幕中的卫星图像。房间里弥漫着战前的紧张气氛,各项工作却有条不紊地开展着。
雷鸿飞和所有队员一样,身穿黑色战斗服,套上了翼伞,准备在风中跳伞,飞到弓岛后降落。
岛上,赵迁凭着蛛丝马迹很快便找到了欧阳豪生。他被单独关押在一个房间里,窗户上钉着铁栅,还有红外线监视器。欧阳豪生还没睡,正靠在床头看书。
游弋他们立刻围着那幢楼转了几圈,用综合探测装置确定了守卫的人数和位置,随即分开潜伏起来。
梅林和卫天宇却一直没有找到凌子寒。
他们焦急地反复在各个楼外放出水母须状的微型探头,一间一间地查看着,却都没有看到他们要找的人,也没有发现海因茨和安蒂诺的踪影。
两人大致交谈了一下,卫天宇要冒险进去找,梅林却坚决阻止:“再等一等,或许他们正在折磨老大,我们贸然出现,老大就危险了。”
卫天宇心如刀割,却也知道他说得对,只得强行忍耐着。
似乎过了很久,他们才看到中间有幢楼里似乎有了动静,于是立刻飞身赶过去。
那几个人像是突然出现的,边上楼边交谈着什么,神情都很兴奋,其中有一个是海因茨,其他的人都不认识。
两人看来看去,仍然没有看到凌子寒,于是只得退往山上。
风很冷,吹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他们隐在树丛中,戴上红外、热感、X光综合夜视仪,居高临下地观察着。
等了好一会儿,他们终于看到有一密闭式的走廊里似乎影影绰绰地有人在走动,而且夜视仪中携带的生物识别资料显示,其中有一个人正是凌子寒。他们顿时激动起来,立刻蛇行而下,直扑那边。
很快,他们便看到,有两个黑衣大汉推着一个推车从走廊中进入了楼里。两人贴着墙爬上去,看着他们转进了一间房中。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推着空车出来,慢慢离开了。
卫天宇想也不想,急不可待地翻进楼中,并拔出了手枪。梅林拦不住,也不想拦,便也拔出枪来,跟在了他身后。两人互相掩护着,顺着过道冲向那个房间。
X光检测显示,里面只有一个人,正在靠墙的位置躺着。
卫天宇向梅林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先进去。梅林点了点头,紧靠墙壁,监视着两边的动静。
风声凄厉,寒气阵阵,就连过道的灯都显得有些黯淡。
卫天宇却是热血沸腾,一手搭上门把手,一手握紧了枪。他轻轻按下把手,发现并没有锁,于是猛地打开了门,自己却闪到了一旁。
屋里一片寂静。
卫天宇立刻冲了进去。
梅林随即闪身进入,将门关上。
床上,躺着昏迷的凌子寒,从墙上接出来的氧气罩戴在他的口鼻之上。他脸色灰败,呼吸微弱,瘦得只能勉强看出一个轮廓。
卫天宇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抚了抚他的额,眼泪就掉了下来。
梅林上前去看了一眼,眼圈也红了,喃喃地道:“老大……”
卫天宇悄声对他说:“他就快不行了,经不起任何颠簸。我们绝对不能移动他,必须就地抢救。”
梅林看了看表,立刻向罗瀚呼叫,把情况简明扼要地做了说明。罗瀚当机立断,命令第二组行动,然后增援第一组。
这时,雷鸿飞他们已经一个一个地从飞机中跳了出来,在风中操纵着翼伞,向弓岛飞去。
罗瀚向总指挥部呼叫,要求立刻派战地医疗队来。
直升机接到命令,立刻有两架掉头飞回拉各斯,去接载童阅他们。
赵迁对溜门撬锁最为在行,略施小计,便将窗上的栅栏给弄断了,而红外线监视器则早就被罗瀚施放进来的电脑病毒给弄得瘫痪了。罗衣随即翻进了欧阳豪生的房间。
欧阳豪生见突然跳进来一个脸上涂着黑色油彩的黑衣人,却并未惊慌,只是抬起头来,冷静地看向她。
罗衣低声而清晰地说道:“欧阳先生,我们是前来营救你们的。”
欧阳豪生听到她说的是中文,微微有些动容,随即又有些迟疑。
游弋也跳了进来,急急地问道:“欧阳先生,除了你之外,跟你一起被绑架的那些人呢?”
欧阳豪生这时便有些相信了,立刻站起身来,答道:“他们在隔壁,是我的两个助手,别的人似乎不在这里,在别的地方。还有一个中国记者,在那边的楼里。”
“好,我知道了。请放心,那边也有突击队去营救了。”游弋返身对赵迁做了几个手势,示意还有两个人质在隔壁。
赵迁立刻过去,如法炮制,扭断了那边窗户上的铁栅。
游弋和罗衣将欧阳豪生扶出了窗户,赵迁也将那两个中国男子带了出来。
他们一人背一个,飞快地顶着狂风朝他们登陆的地点跑去,随即帮助欧阳豪生他们穿上潜水衣,挂上氧气瓶。
游弋守在岸上,赵迁和罗衣带着他们下水,往外游去。
索朗卓玛操纵着潜艇已经驶到离岸不远的地方。他们很快便会合了。
赵迁和罗衣将他们三个人送进艇中,便返身重新游回岸上。
这时,雷鸿飞他们已经成功着陆,并与游弋联络上。有少数战士落在了海上,立刻卸掉翼伞,奋力向海岛游来。
雷鸿飞沉着地向游弋询问人质的位置,游弋告诉他,欧阳豪生已经营救出来,现在只有一名中国记者吴捷还在岛上,随后便呼叫卫天宇和梅林,要他们报告情况。
梅林立刻把海因茨所在的小楼和自己所在的位置准确地说了出来。
雷鸿飞带来的2名突击队员已经分成了1个战斗小组,分别有不同的攻击目标。
听完梅林的报告,雷鸿飞立刻快速下达了作战指令,随即命令:“行动。”
那些突击队员们如猛虎下山一般,在风中悄然地向自己的目标扑去。
雷鸿飞率领着两个小组去抓海因茨和安蒂诺,而宁觉非率领的小组则是专门营救和保护凌子寒的。
这时,黑暗中却响起了枪声。
梅林刚刚说完话,便听到有说话的声音在楼道中响起。
“奇怪,怎么所有的监控系统一起坏了?”
“可能是台风的原因吧。”
“以前遇到风暴的时候,也有监视器损坏,可从来没有过一起损坏的事情出现。”
“不过我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这么大的风浪,谁都不敢出来,太危险了。那个中国记者更是动不了,难道还怕他跑了吗?”
“还是小心一点吧,那可是安蒂诺大人的宝贝。”
两个人是用德语交谈的,说到后来,轻轻地笑了起来,随后笑声便停在了他们这间房间的门前。
卫天宇和梅林立刻飞身闪到了墙边。
门被打开了。
来人站在门口看了看,笑道:“不是睡得好好的吗?”
另一个人认真地说:“还是进去看看吧,万一死了呢?”
“嗯,是啊,我看看。”一个人说着,径直往凌子寒的床边走去。
刚跨进来两步,他就发现了墙边有人,几乎是本能地,他伸手到腰间掏枪。
梅林举起微声手枪,照着他就是两枪,立刻将他击毙。
卫天宇同时鱼跃侧扑,举枪向门外连连射击。
外面那个人猝不及防,踉跄几步,便倒了下去。
立刻有人在走道的另一边大声叫起来,随即一阵冲锋枪的子弹向这边扫射过来。
顿时,一楼的守卫全都往二楼涌来,尖利的警报声响彻全岛。
岛上的恐怖分子全都训练有素,都没有开灯,立刻跳起来,操起枪就往外冲。
突击队员们演练过这种情况,动作极为迅速,远远地便是一阵弹雨扫射过去,将他们压回了房间。
激烈的枪战便在这个岛屿的各个角落展开了。
海因茨刚刚在床上按住杰克亲吻,便听到了枪声和刺耳的警报声。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掐住了杰克的脖子,眼中喷出阴狠的火焰:“混蛋,你今天把那个小日本招来,晚上就有人来偷袭。说,你们到底有什么企图?”
杰克双膝上顶,手臂猛地架住他的手肘,用力往外一别。
海因茨要闪避他的攻击,只得放开。他赤裸着跳下床,一把操起手枪,对准了杰克。
杰克大口喘息着,坐起身来,激动地说:“你为什么要怀疑我?如果敌人真是我招来的,我还会在这个时候上你的床?那不是找死吗?海因茨,我是真的爱你,是不是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会相信?那你就开枪吧。如果你不打算杀我,那么,我要提醒你,现在情况紧急,我们要一致迎敌,而不是起内讧。”
海因茨心念电转,立刻去抢衣服,飞快地穿到身上,一边对他说:“好吧,我信你,快点穿衣服,我们走。”
杰克松了口气,也没有迟疑,马上跳下床,极快速地套上衣服,随即拔出枪来。
海因茨对他说:“你去找新田,我去接安蒂诺,在六号通道会合。”
“好。”杰克答应着,抢上前去开门,探头往外看了看,这才当先行去。
海因茨见他的这些举动自然而然地是在顾及自己的安全,心里稍稍稳定了一些,虽然对他的疑虑仍在,却也不怕他从中搞鬼。新田义贞那边自然有他的亲信在看守,如果这袭击是他们主使的,那么这两个人就是人质,如果他们是友非敌,那就是两个强援。
一边想着,他一边拿出微型通话器放进耳中,快速地下达着命令,脚下却没有丝毫停顿,一直冲进地下通道,随即一道一道地关上了沉重的不锈钢门。
雷鸿飞带着他的人如鹰隼一般疾扑进来,立刻便与厅里的人激烈交火。
他指挥一个小组拖住一楼的敌人,自己带着另一个小组从墙外爬上了二楼。
他们飞快地挨着房间搜索,却一个人都没有找到,于是从楼梯疾扑而下,与自己人前后夹击,很快便消灭了厅中的恐怖分子。
突击队员们又在一楼仔细搜索,终于发现了通往地下的一道暗门。
雷鸿飞在门上四下摸索了一遍,没找到开启的途径,也不去浪费时间,便果断下令:“炸开它。”
当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响起时,海因茨已经跑到了试验室。
安蒂诺和那些专家们正在聚精会神地分析着眼前的数据,热切地交流着彼此的看法,根本就没注意外面的动静。况且,即使是强烈的爆炸声,传到这里来也已经微不可闻,枪声什么的就更听不见了。
海因茨猛地打开门,提着枪冲进来,安蒂诺却连头都没有抬一下,那些专家们也是视而不见,只顾热烈地讨论着。
海因茨大步走到安蒂诺身旁,沉声说道:“安蒂诺,有敌人大举进攻,我们必须立刻撤退。”
安蒂诺抬头看向他,一脸的迷惑,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海因茨急了,推起他的轮椅就往外走。
安蒂诺猛地按下轮椅扶手上的控制掣,将四轮紧紧刹住,愤怒地问他:“你在干什么?别打扰我的思路。”
海因茨大声叫道:“安蒂诺,敌人来了,现在不是研究的时候。我们要马上走。”
安蒂诺大急,眼睛自然而然地看向房间中央那台巨大的机器:“不行,我要带走它,还有乔尼。”
“不可能的。”海因茨努力制住他挣扎的身子,伸手将轮椅的控制掣松开,又向外推去。“安蒂诺,现在没有时间争论,你必须立刻跟我走。”
那些专家们比安蒂诺要理智一些,虽然极为不舍,但只是略微犹豫一下,便急急忙忙地跟着他们往外走。
安蒂诺的脸涨得通红:“海因茨,我奋斗了那么多年才得到现在的进展,你想让我功亏一匮吗?”
“安蒂诺,等我们撤到安全的地方,你仍然可以继续研究。”海因茨边走边说。“我可以派大批人马去中国,再找到像乔尼那样的人,甚至比他还要好。”
安蒂诺这才安静了,却猛地想起来:“数据,数据,我的数据。”
海因茨马上转头叫住一个医生:“约瑟夫,请你回去带上安蒂诺的电脑。”
其他几个专家立刻也想了起来:“还有我们的。”
海因茨喝道:“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们。”
那些专家们边脱下碍事的白大卦边气喘吁吁地跑了回去。
海因茨一手扶着安蒂诺的轮椅,简捷地通过送话器下着命令:“汉斯,你立刻走紧急通道到试验室来,在机器上安放诡雷。我要让那些混蛋和机器一起飞上天。”
那边立刻有人应道:“是。”
安蒂诺十分不舍地握住了海因茨的手:“能不能别……”
海因茨猛地看向他,一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容置疑:“安蒂诺,难道你想把你的心血留给我们的敌人?”
安蒂诺长叹一声,没再吭声,松开了手。
海因茨立刻反握住他的手,口中仍然在继续用德语下着命令:“沃尔特,立刻杀掉全部人质。”
伴随着激烈的枪声,那边有人大声说道:“可我们攻不进去,里面的人非常厉害。”
海因茨马上说:“那就连房间一起炸掉。”
“是。”那边的人立刻大声叫道。“穆勒,把火箭筒拿到这里来……”
海因茨不再发布命令,却也没有切断通话,一边推着轮椅往下走一边倾听着外面的战况。
那几个专家怀里抱着电脑,有的还提着一口袋纸质资料,终于追了上来。他们都已人到中年,平时根本就不做什么体力劳动,这会儿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海因茨大步流星地顺着倾斜的地下通道往前走着,神情十分冷静镇定。
在的地下,停着一艘小型潜艇,他们将乘着它无声无息地驶进外面的海洋,从黑暗的海底溜走。
在凌子寒的房间里,卫天宇和梅林一直在苦苦支撑。
恐怖分子从通道的两头向他们这边强攻,冲锋枪子弹如雨般倾泄而来。他们却只有手枪,子弹也带得不多。
两个人分别据守在门的两边,形成交叉火力,封锁着门前的通道。
有恐怖分子尝试着想从窗户爬上来,只要一露头,便被他们一枪毙掉。那些人的瞬间反应力比起他们来要差远了。干掉几个人后,他们便没有多余的人再尝试。
相持了大约1分钟,卫天宇不时地回头观察着凌子寒的情况,忽然发现他的脸色发青,显然很不妙。卫天宇立刻飞身扑了过去,仔细检查凌子寒的脉搏和呼吸,非常害怕他会就此离去。
梅林一手握着自己的手枪,一手握着从被他击毙的恐怖分子身上摸出来的枪,艰难地应付着从两边攻来的敌人。
一直在与他们对射的恐怖分子看见对方的防守出现了漏洞,立刻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有数发子弹打进了屋里。
卫天宇想也不想,便侧卧在床,用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凌子寒。
子弹斜斜地钻进了他的大腿、背部、肩头,他却哼也没哼一声,反而赶紧察看凌子寒有没有受伤。
梅林低低地骂道:“妈的。”随即贴地而出,双手同时举枪向两旁连连还击。
已经冲到通道中间的几个恐怖分子纷纷中弹倒地。
梅林的身体两侧也被子弹擦伤多,不过都是轻伤。他身子一缩,随即滚回房间,继续隐到墙边。
这时,听到有人用德语大叫:“把火箭筒拿到这儿来。”
梅林立刻游目四顾,看能不能暂时减轻火箭弹的冲击力。
其实最佳方法是从窗户跳下去,因为突击队的各个小组已经将敌人阻截住,让他们各自陷入了苦战,没人包抄过来,此时跳下去是最安全的。可凌子寒却绝对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他们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让老大死在自己面前。
百忙之中,梅林才看到卫天宇浑身是血,不由得急切地问道:“天宇,你怎么样?”
卫天宇咬着牙说:“我没事。”
梅林当机立断,将门猛地关上,随即扑过去,伏到两人身上。
几乎是同时,一发火箭弹击中了木门,半堵墙壁和门一起被炸碎,向他们弹射过来。
宁觉非这时已经爬上了凌子寒房间的窗户,差点被巨大的冲击波推下楼去。他抓住窗框,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落了下去。等爆炸的冲击过去,他立刻双臂一收,便轻巧地跳进了房间。
在往这边急赶的路上,他呼叫过卫天宇,问了战况,于是便要自己的组员从一楼强攻,而他则带着两个战士从墙外攀上了二楼。
房间里此时已是一片狼籍,床上的三个人差点被碎木和砖块埋了。
外面的恐怖分子见屋中没了动静,立刻向这里冲过来。
宁觉非和两名战士端着突击步枪,一个箭步窜到残壁边,便是猛烈的一轮扫射。
冲到前面来的敌人立刻倒在了地上,后面的人迅疾卧倒还击。
不远,那个肩扛火箭筒的人正要发射第二发火箭弹,身后便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枪声。数发子弹同时击中他和他身边的人,成功地阻止了他们的发射。
突然的重压和冲击终于让凌子寒从度昏迷中恢复了一点意识,随即听到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焦急地喊着:“立刻派医疗队来,要快。”他努力想着,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才想起来,这是卫天宇的声音。
他的手微微动了动。
宁觉非见已控制了局面,便冲过去把梅林弄了下来,让他平躺在地上。梅林没受外伤,只是被爆炸的气浪震得脑中阵阵晕眩,一时动弹不得。
宁觉非这才看见重伤的卫天宇,连忙拿出急救包给他包扎,再给他注射止血针。卫天宇没管他,只顾着呼叫医疗队。
爆炸破坏了输氧管道,卫天宇结束通话后,一把摘下碍事的氧气面罩,打算给凌子寒做人工呼吸。
这时,他们都看到一直没有动静的凌子寒动了一下手指。卫天宇激动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俯身在他耳边叫道:“子寒,子寒,我们来了,你要挺住,医疗队马上就来了,是童院长带的队,他一定能治好你的。”
宁觉非听了,不由得一惊。子寒?难道是……凌子寒?队长不是说这个人质是记者吗,而且名字叫吴捷?瞬间的疑惑过去,他立刻便明白了,怪不得雷鸿飞向他交代任务时再三强调,哪怕是丢了性命,也要救出这个人质来。当时看着雷鸿飞那异常激动的神情,他都愣住了,只是没敢多问。当时,雷鸿飞异常郑重地对他说:“觉非,我巴不得自己去救他,可我的职责不允许。我派你去,也就相当于是我自己去。你一定不要辜负了我的信任,千万要把他救出来,而且要保护好他的安全。”
想到这里,他立刻倾身上前,连声叫着:“凌大哥,我是觉非。师傅也来了。凌大哥,你一定要撑住。我们豁出性命,也要把你救出去。”
凌子寒听着这些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名字,心里却始终惦记着那件事。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说:“天宇……毁掉……机器……”
卫天宇听他能够说话了,真是喜出望外,立刻连连答应:“好好,我一定办到。”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身负重伤,已是寸步难行。
“杀掉……安蒂诺……”凌子寒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仍然坚持着说完。“一定要……”
卫天宇一怔,心念电闪。这任务是要活捉安蒂诺,为什么凌子寒却一定要杀了他?是报仇吗?不像。凌子寒从来不报私仇。那是什么原因?
凌子寒听不到回答,急得脸色发青,微弱地叫着:“天宇……一定……杀了……安蒂诺……”
卫天宇一咬牙,在他耳边说道:“好,我一定杀了他。”
凌子寒终于放下了心。那个邪恶的医生和邪恶的机器都会被毁灭,世界不会滑向渊,人类也不会走向黑暗。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随即迅速地坠入了无尽的虚空。
卫天宇和宁觉非大惊失色。
凌子寒忽然停止了呼吸。
雷鸿飞知道凌子寒在上“魔爪”,必然受创严重,已经将队中的卫生兵配给了宁觉非,是随他一起爬上来的两个战士之一。
宁觉非大声叫他:“快,立刻抢救。”随即抢到他的位置上,与敌人继续对战。
那个卫生兵动作非常迅速,立刻放下枪,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氧气袋,把面罩扣到凌子寒的口鼻上,随即将一剂强心针打进他的心脏。
激烈的枪声中,一架武装直升机缓缓在地面突击队员的引导下,降落在了山顶的一平地上。
机上先跳下来两个荷枪实弹的战士,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直到确认附近没有敌人,这才说道:“童医生,请吧。”
童阅提着一个大箱子,从飞机上跳了下来。在他身后,有三个医生陆续下来,有的带着器械,有的提着药箱。
风势仍然很大,翻卷着他们的衣服和头发。他们提着沉重的药械,在风中艰难地前进着。童阅心急如焚,不停地问:“到了没有?”
一路上不断有人赶过来保护他们,带着他们绕过正在交火的局部战场,将他们护送到仍是枪声阵阵的楼前。
两个战士顺着外墙先爬上楼,随即抛下绳子,将他们一一拽了上去,其他战士则守在楼下警戒。
童阅跳下窗台,一脚便踏进了瓦砾堆中。他却神色从容,没有丝毫惧色,略一打量便看见了床上的凌子寒和床边的卫天宇、梅林。他立刻对旁边的医生说:“小田,你去救治那两个伤员。周医生,王医生,我们马上抢救这个病人。”
“是。”几个人立刻行动起来。
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他们有条不紊地拿出了各种药械,立即开始抢救凌子寒。
雷鸿飞这时已经炸开了五道不锈钢门,入到了地下。他在耳机中听到童阅已经赶来,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率领着队员往试验室冲去。
这时,汉斯也才刚带着两个人赶到不久,正在安装诡雷。
雷鸿飞指挥着队员,突如其来地往里投掷了眩晕弹。
然而,这些恐怖分子却异常强悍,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自行触响了诡雷,引发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与机器一起被炸得粉碎。
突击队员们立即卧倒,却有几个战士被炸出来的石块击伤。
雷鸿飞骂了一句,一边命令救护伤员一边查看着地上的痕迹,随即大致判断出敌人逃逸的方向,便留下两名战士将一名重伤员送出去,自己则带着其他人追了下去。
他们的速度比海因茨带着的那些专家们快了有十倍,几乎是如箭离弦一般,沿着倾斜向下的长长通道奔去。
六号通道其实是个被海水淹没的地下岩洞,海因茨买下弓岛后,又向里开掘了一条长长的宽阔水道,并建了一个简易码头,小型潜艇可以直接驶进来停靠。
海因茨带着人跑到那个码头时,雷鸿飞已衔尾追到。一串串子弹飞了过来,手雷和枪榴弹也接踵而至,企图阻止他们登上潜艇。
这时,杰克和新田义贞都拿着冲锋枪赶到了,立刻与海因茨一起向追兵射击。
海因茨对安蒂诺说道:“你们先上船,我们随后就到。”
安蒂诺立刻点了点头,操纵着轮椅往潜艇行去。
潜艇的门滑开了,两个黑衣人站在门里,探手将他抬了进来。其他专家也急急忙忙地钻进了艇中。
海因茨定下心来,边向对方射击边向潜艇移动。
雷鸿飞他们却用火力全面封锁了他的退路。
海因茨估量了一下形势,立刻在通话器里命令道:“奥托,你们先走,我们会自己离开。”
“是。”船里的人用德语答应了一声,便立刻将门关上。
潜艇随即驶离码头,边前进边缓缓下潜。
船舱中,一个年轻男子用英语对那几位惊魂未定的专家说:“路上可能会有些颠簸,我带你们到舱里休息。”
那些人都没有见过这种枪林弹雨的阵势,只能抱着自己的资料袋和电脑,除了点头之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两个年轻人将他们分别带进狭小的舱室,里面有一张窄小的床,还有一个小小的垃圾桶。那人礼貌地说:“我们大概要航行5个小时,先生不仿睡一觉,以免难受。”
那些人答应着,这才定下心来,觉得自己安全了。
年轻人将他们的舱门全都关上,随即从外面反锁住,这才回到驾驶舱,笑道:“行了,他们真是听话啊。”
看着面前各种仪器的驾驶员笑了起来,随即拿起通话器,用中文说道:“2,2,3报告,大鱼已进网,大鱼已进网。”
罗瀚的声音传了过来:“2明白,2明白,直接进港,直接进港。”
“3明白。”驾驶员放下送话器,回头对两个人一笑。
三个人一起摘掉了蓝色的隐形眼镜和褐发的头套,抹了抹脸。
原来,他们是游弋、罗衣和赵迁。
进攻开始后,他们没有与雷鸿飞一起行动,而是寻找着敌人有可能存在的秘密逃生通道。赵迁对这个最为拿手,很快便在湖边发现了一个隐藏得极为巧妙的入口。他们便沿着狭窄阴暗的通道向前急行,抢先找到了那个地下码头。
这里只有四个恐怖分子在待命,两个在潜艇里面,两个站在码头上。
双方都穿着黑衣,他们便佯装拼命奔逃,直向他们冲去。恐怖分子一时没有察觉,还用德语问他们:“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游弋立刻答道:“很麻烦,我们顶不住了。”
说话之间,他们便冲到近前,手起刀落,那两个人便被无声无息地杀死。
艇上的人在里面的驾驶舱中,一个正在发动潜艇,一个在与海因茨通话,都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游弋为免惊动海因茨,耐心地等着他通话完毕,这才与罗衣飞身上前。他们没有用武器,害怕损伤了潜艇内部的操作系统。两人本就身手不凡,又是突然袭击,那两个恐怖分子只勉强抵挡了几招,便被扭断了脖子。
他们将四具尸体扔进水中,把血迹冲掉,然后便在舱中简单化了妆,等着敌人上钩。
一切都很容易,只是海因茨没有一起上来,算是美中不足。
游弋耸了耸肩:“也得分给突击队一些功劳嘛。”
赵迁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声纳和雷达的屏幕。
罗衣笑容可掬地道:“那个突击队长看上去不错,听说还是老大的青梅竹马。”
赵迁抱着胳膊,懒懒地说:“他只要有老大的三成功夫,就一定能把海因茨擒住。”
游弋叹了口气:“也不知老大现在怎么样了?”
罗衣的笑容也消失了,半晌才说:“不是听到武直已经把童院长他们送来了吗?应该能救回老大的性命吧?”
赵迁放下了手臂,显得有些难过。沉默一会儿,他轻声问道:“你们说老大会不会退休?”
游弋和罗衣对视了一眼,都不肯回答。
他们的潜艇与罗瀚的潜艇很快在海底会合,随即一起向着拉各斯全速驶去。
就在潜艇驶出岩洞后不久,海因茨叫道:“杰克,你带新田先生走,我们各自突围,你知道在什么地方找我。”
杰克和新田义贞被子弹隔在另一边,根本无法往他那边去,这时边开枪边道:“好,你自己小心。”
海因茨将枪中的子弹迅速射出去,令对方不得不躲避,枪声缓了一下。他立刻向后一滚,直接落进了水中。
雷鸿飞一见便扔下枪,如一只猎豹般飞身冲了过去。其他队员立即全力压住敌人的火力,掩护他扑进海里。
杰克和新田义贞互相掩护着,向后快速撤退,随即也要跳下水。
几个队员近距离射击,将他们的双腿打伤,然后不紧不慢地消耗光他们的子弹,这才扑上去将两人擒住。
新田义贞冷静地对杰克说:“不杀特工是国际惯例,不用担心。”
杰克却只是看着黑黢黢的水面,一言不发。
雷鸿飞一跳下水便凝神感受着水流的细微变化,迅速判断出海因茨游走的方向,随即如一只箭鱼般,飞快地追了过去。
海因茨感应到了身后追兵的气势,情知不可能悄然溜走,只得回身应战。
雷鸿飞从腿上拔出军刀,便向他扑了过去。
两个高大的人在水下纠缠着,互相不停地向对方挥拳踢腿。
码头那边的灯光照射到这里时,已经很微弱了,但两人仍然能够看见对方的轮廓。雷鸿飞的军刀很快便刺进了对方的肩膀,海因茨则一拳打上他的胸口。雷鸿飞松开了刀柄,冒出水面,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息,一边向边上游去。估计着海因茨已经追过来,他又翻身潜下水中。
海因茨握着从肩上拔下来的刀,十分迅捷地向他刺了过去。雷鸿飞及时让开,刀锋划破了他的衣服,从胳膊与肋间滑过。他的身上穿有防弹衣,但上臂却被划了一道口子,海水立刻涌进伤口,带来一阵热辣辣的痛。
海因茨立刻收刀,打算再刺。雷鸿飞和身扑上,一手钳住他握刀的手腕,一手将他紧紧抱住,猛地往水底沉去。
海因茨努力挣扎,渐渐的感觉呼吸困难,力气很快就消失殆尽。
雷鸿飞的胸口也憋得像要爆炸开来。他停止了下沉,感觉着怀中人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向水面上升去。
海因茨已经忍不住了,本能地吸了口气,结果大量苦涩的海水呛进口鼻,令他窒息。
雷鸿飞抱住他浮出水面,便迅速向岸边游去。
几个队员飞奔过来,将海因茨拖上了岸,控水,按摩心脏,包扎伤口,很快就让他恢复了自主呼吸。
海因茨剧烈地咳呛起来。他躺在地上,浑身都湿漉漉的,却并不显得狼狈。
雷鸿飞剧烈喘息着,盯着地上的人,用英语沉声说道:“海因茨,你涉嫌劫机、绑架中国公民、勒索、故意伤害、在中国境内制造恐怖事件等罪行,现在我正式逮捕你。”
海因茨闭着眼睛,等到缓过一口气来,这才冷笑一声:“历史是成功者书写的,所谓真相也是。你不必来这一套,要抓就抓。”
雷鸿飞没再理他,示意队员们将他捆起来,自己便走到一边,从身边的队员身上拿过微型耳麦塞进耳中,命令道:“各小组报告情况。”
立刻,各个小组相继向他报告“目标已完成”,随即报告了伤亡情况。
罗瀚通过加密信道对他说:“大鱼已经落网。”
宁觉非的报告则是:“目标已完成,人质吴捷目前仍在昏迷中,医疗队已将他带上飞机。”
雷鸿飞心里大痛,狠狠地挥拳砸向山壁。片刻之后,他才稳住了情绪,向指挥部报告:“行动结束,目标已经全部完成……”
远在拉各斯的指挥部里一片欢腾,人们纷纷站起来鼓掌,有的还互相握手拥抱。
雷震拿起电话,打到北京:“主席,行动成功了。”
“很好。”中央军委主席的声音爽朗地响起。“雷将军,你们辛苦了。”
接着,雷震接通了“鹫塔”。
出现在屏幕上的凌毅显得苍老了许多,他紧张地看着雷震,却什么也不敢问。
雷震也不知该如何措辞。良久,他才简单地说:“子寒还活着。”
凌毅缓缓地松了口气,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世界在这一个黎明时分被震动。
接到雷震的报告后,中国的副总理立刻在中国驻尼日利亚大使的陪同下再前往总统府,拜会了尼日利亚总统。
接着,尼日利亚外交部长亲自打电话通知了俄罗斯、美国、英国、奥地利、瑞士、荷兰、瑞典、丹麦、以色列、南非等国的使领馆,向他们通报了人质已被安全救出的消息。
阿布贾沸腾了。
清晨一向人车稀疏的公路上,此时挤得水泄不通,全是驰向机场的汽车。他们是尼日利亚的保安人员、政府官员、各国的使领馆人员、在阿布贾的各国记者。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闻讯赶来的华人。
忙乱之间,尼日利亚的军队和警察在机场周围设置了警戒线。经过安全检查,各国的使领馆人员和记者都被放进了机场。在大批华人的强烈要求下,他们终于也被允许进入。
清晨的空气十分清爽怡人,机场一片安静,人们都翘首遥望着天际。
很快,尼日利亚的一架民航客机在尼日利亚空军战斗机群的护航下,出现在天边。人们看着那壮观的场面,全都兴奋不已。
尼日利亚总统也到了机场。他高大的身躯挺立在停机坪前,黑亮的脸膛上闪烁着骄傲的光芒。
客机迅速飞近,平稳降落,缓缓滑向人群前面。待飞机停稳,舷梯车立刻开了过去。几个中国军人打开舱门,有的下了飞机,有的站在舱门边。人质随后一个个从飞机上下来,他们不时地扶上一把。
这几个中国军人并不是突击队员,他们是来自中国国防部的文职军官。
夜袭纳杰尔高原的恐怖分子营地,突击队员们将人质解救出来后,立刻送回了盖尔达耶,随即登上了这架前来迎接的专机,由这几名中国军官陪同人质飞往阿布贾。
因为此获救人质来自不同的国家,各国的大使或者领事不约而同地都在西装的衣领上别了自己国家的国旗徽章。从机上下来的近2名人质很快便找到了自己国家的官员。
彬彬有礼的大使或者领事们热情地对人质表达了殷切的关怀,并表示在进行必要的诊治后将立即送他们回国。
人质们经过了数十天的辗转关押,受尽苦楚,无时无刻不在死亡的恐惧中挣扎,此时再世为人,许多人都痛哭失声。
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恻然。
中国副总理和尼日利亚总统上前与中国军官热烈握手,向他们表达了自己的钦佩之情。
尼日利亚空军护航而来的战斗机编队从机场上空呼啸着飞过,仿佛胜利的庆典。
为安全计,中国政府认为欧阳豪生不宜露面,因此他一直停留在拉各斯。有几名中国人装扮成被绑架的中国游客,也跟着下了机。中国大使热情地上前迎接了他们。
一个简短的新闻发布会在候机楼的贵宾厅里召开。
首先,由尼日利亚国防部长简单介绍了与中国军队联合围剿世界头号恐怖组织“缔造者”的行动,并声明此在阿尔及利亚境内的军事行动事先已得到了阿政府的许可和协助。
然后,来自中国的副总理向大家介绍了为解救被恐怖分子绑架的包括中国游客在内的各国人质,中国政府、尼日利亚政府和阿尔及利亚政府所做出的努力,并高度赞扬了中国与非洲源远流长的友谊。此行动成功便是中国与尼日利亚和阿尔利及利亚政府全面合作的结果。
副总理的讲话铿锵有力:“中国是安全理事会常任理事国,在国际社会为国际和平与安全而采取的行动中,一直在努力地发挥着作用。随着中国经济和军事力量的持续增长,我们已经看到中国正在被寄予越来越高的期望,人们希望中国更加直接地参与国际社会为结束冲突并帮助战患国重建社会而采取的维持和平行动及其他行动。……每一采取这样的行动,我们都是为了扶危救难。而现在,世界面临的恐怖威胁正在迅速增长,正因如此,中国准备更积极地参与维和领域的活动,其中也包括给恐怖主义以有力打击。……维持和平行动和反恐军事行动也许不是解决每一起冲突的答案,但是,这些行动却挽救了无数平民的生命,是维护国际和平与安全的重要工具。中国将继续致力于维持世界和平的事业,这也是今天这行动的目的。”
他的讲话赢得了热烈的掌声与欢呼。
接着,尼日利亚总统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今天,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在世界的许多地方,有许多家庭将会绽开笑脸,因为他们即将与失踪了很久的家人团聚。……恐怖主义是一个全球性威胁,同时也绝无正当的理由。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任何人都无权杀害无辜平民。如果企图利用恐怖主义来实现自己的目的,即便是高尚的事业,结果也只能是玷污了这项事业。……恐怖主义是一种罪恶,恐怖分子往往是理性的、蓄意采取行动的人,他们思熟虑地制定战略,以人民的名义杀人、绑架、犯罪,从而达到其政治目标。对于这样的罪恶,我们绝不能妥协。今天的行动,就是对日益泛滥的恐怖主义的有力打击。此时此刻,中国给我们树立了榜样。我们感谢他们。那些团聚的家庭也将感谢他们。”
新闻发布会很快就结束了,没有人回答记者嘈杂的提问。
这时候,雷鸿飞和他的队员们最后上了飞机,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起飞。雷鸿飞看着机身下的弓岛,随即按下了遥控引爆装置。随着沉闷的一声声爆炸,岛上的地上建筑和地下通道全部被炸毁。地面缓缓地塌陷下去。
而一直在空中盘旋的四架中国战斗机也瞄准了纳杰尔高原的某个山谷,发射出空对地导弹。随着一股股巨大的烟尘腾空而起,整个山谷被夷为平地。
当最后一架直升机在拉各斯军用机场一着陆,雷鸿飞便迫不及待地跳下来,冲向另一边停着的“空中医院”。
里面正在进行紧张的抢救工作。
闪电突击队这有3人阵亡,7人重伤,11人轻伤,是历行动中代价最大的一。
除此之外,卫天宇也受了重伤。梅林有轻微的脑震荡,但无大碍。
在这些伤员中,凌子寒的情况最危险。
其他伤员进行了手术或包扎理后都被移到了旁边的大型运输机上,准备送回北京。
现在,机上只有凌子寒一个人,童阅的额上都是汗,一直在紧张地抢救着。
雷鸿飞悄悄地蹭了过去,忍不住问童阅:“童叔叔,他……怎么样?”
童阅无暇理会。旁边的医生很有礼貌地说:“请你离开好吗?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雷鸿飞只得退了出去。
一进指挥部,人们便起立向他鼓掌。他胡乱挥了挥手,便向雷震立正敬礼。
雷震回了礼,随即对他说:“你们按计划撤离吧。”
雷鸿飞嗫嚅道:“我想……看着子寒……”
雷震打断了他:“服从命令。”
雷鸿飞只好说道:“是,长官。”
突击队员们收拾好东西,列队登上了他们来时乘坐的军用运输机。
拉各斯空军基地的许多尼日利亚军人都赶来欢送他们。虽然他们都没有看清这群突击队员的面容,但他们神奇的行动却使这些非洲军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很快,飞机便起飞,一直向东,飞向北京。
运输机刚刚飞走,那架一直停在阿布贾国际机场的东方航空公司的空客A38便飞到了,从飞机上走下来的,正是来自中国的那位副总理。
他满面笑容地走进指挥部,亲切地慰问了所有的工作人员,并向雷震大大赞扬了参与这行动的其他人员。
在雷震的陪同下,他走到隔壁,与在那里休息的欧阳豪生热烈握手:“欧阳先生,我是代表主席和总理前来迎接你的。”
“实在是不敢当。”欧阳豪生谦逊地说。“我感谢祖国,还有,谢谢雷将军,谢谢那些突击队员们,谢谢你们所有人。”
“欧阳先生不要客气,你对国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也是中国经济在世界上的形象代表,对于你所遭遇的困难,我们责无旁贷。”副总理十分诚恳地说。“欧阳先生,如果你的身体允许的话,我们现在就走。专机在外面等候,我们将直飞北京。总理正在等你。”
欧阳豪生的身体十分健康,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他笑道:“我没有问题。”
“好吧,请。”
雷震挺立在跑道边,目送着四架中国战斗机护卫着那架客机消失在天际,这才登上作为战地医院的波音797。
宽大的机舱里一片忙碌。医生请雷震不要太靠近,以免妨碍他们的工作。雷震远远地站着,看着凌子寒惨不忍睹的模样,简直不敢想凌毅看到儿子之后的感受。
童阅累得筋疲力尽,抬起头来喘了口气,这才看见雷震。他愤怒地说:“那帮混蛋,哪里配叫医生?简直是变态杀人狂。”
雷震连忙问道:“他怎么样?”
童阅摇了摇头,黯然地说:“雷将军,我要求立刻将凌子寒送回北京,一刻都不能耽误。”
“好。”雷震点头。“我马上通知飞机起飞。”
此时的北京已经是晚上,刚刚扩建过的首都机场仍然非常忙,候机大厅里正在播放节目的无数大屏幕电视通通转到中央电视台,播音员郑重地播报着“刚刚收到的特别新闻”。
“据新华社驻尼日利亚首都阿布贾的记者报道,在当地时间午夜,来自中国的突击队对世界头号恐怖组织‘缔造者’的秘密总部发起了攻击,成功解救了被该组织绑架的包括俄罗斯、美国、英国、奥地利、瑞士、荷兰、瑞典、丹麦、以色列、南非等国的人质共计189人。行动干净利落,人质无一伤亡。各国政府高度评价了这行动,称这是对日益高涨的恐怖主义的一有力回击……”
报道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候机厅里的中国人都感到很兴奋。一直被国际上的强权国家变相压制的隐忍的中国终于出击了。很多旅客纷纷用手机上网,收看其他频道和各大网站对此事的报道。
一些著名的电视台已经在第一时间邀请了国际问题专家在电视上进行现场直播的谈话节目,对今天的反恐行动的意义和恐怖组织的根源进行探讨。
到都是喧哗,兴奋的赞扬声不绝如缕。
忙的空港里,飞机进进出出,人们从世界各地到达这里,或者从这里出发,去往四面八方,没有人知道有一架特别的航班正在夜色中飞来。
载着凌子寒的飞机经过6个小时的飞行,终于出现在首都机场的上空。
大批武警、医生和救护车都等在停机坪旁。
当飞机在跑道上滑行的时候,舷梯车和救护车便启动了。飞机停下时,车子飞快地驶到了前舱门。舱门随即打开,两名医生抬着担架走了出来。
凌子寒躺在上面,仍然于度昏迷中。
几个武警迅速上去,齐心协力地将担架平稳地抬下来,直接送进救护车。
一脸疲倦的童阅和其他医生也走下飞机,迅速上了车。
车队随即呼啸着冲出了机场。
北京城仍是灯火辉煌,一片荣景象。这个车队从机场高速公路进入四环,速度非常快。一路上,没有人关心他们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此刻,在63医院里的特别病区里却是一片紧张忙碌的气氛。在一个布满了先进医学设备的手术室里,有两班医学专家正在等候,一个是63医院的专家医疗组,另一个小组看上去却很神秘。两个组互相并不交谈,只是神情严肃地等待着,偶尔组里的人会低声商量几句。
凌毅也在这里。他一直站在窗口,呆呆地看着被满城灯火映照成橙色的夜空,一直心乱如麻。
凌子寒到底怎么样了?不论是雷震还是童阅,都不忍心告诉他实情,他也不敢问。可是,他其实心里很清楚,凌子寒的情况一定非常不妙。
当初看到那个行动方案,他就明白,这个计划对于放出去做饵的人是非常残忍的,而且不用机器来证明,他也已经很清楚,最佳人选一定是凌子寒。
一直以来,他都是秉公办事,给儿子分配任务时绝不会避重就轻。如果要心疼儿子,那么还不如当初就不要他加入进来。既然电脑的综合评估也指出,凌子寒是执行这个任务的第一人选,那他就不会犹豫。总要有人牺牲的。
可是,如果是比死亡更可怕的遭遇呢?
所谓“生还”,会是真正意义上的生还吗?
他会活过来吗?
儿子会原谅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吗?
他想过上千这样的问题,却每都不敢面对可能的答案。
他甚至不敢去机场,只能以“公事”为由,说服自己留在这里。
无论如何,总要面对的。
为了这行动,他们牺牲了五名秘密特工。这些人都是国安部极为优秀的工作人员,他们有很多人都是长年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生活,默默地工作着,毫无怨言,这因为参与行动而暴露身份,无声无息地被敌人消灭,而且永远得不到公开表彰。
包括凌子寒,他们的名字、身份和曾经做出的贡献永远都不会被人提起。
虽然心潮起伏,凌毅的神情却仍然是恒常的那种冷静镇定,知道内情的人无不对他钦佩不已。
终于,救护车鸣着笛向这里驶来。
人们立刻行动起来。
救护车刚刚停到门口,护士们便一拥而上,将担架从车里抬出,放到推车上,随即迅速奔跑着送进手术室。
童阅早已得到了命令,于是让来自国安部的专家组先行进入手术室,而让医院的医生们暂时在外面等候。
面色灰败的凌子寒被推进手术室,放上了手术台。
凌毅看着显然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的童阅,默默地握了握他的手。童阅一脸倦意,也没有说话。
两人最后进去,几名国安部的特警随即拉上手术室的门,守在外面。
有人拿开了裹着凌子寒的保暖被。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具才从古墓里出土的干尸,仿佛所有的血肉都已被妖魔鬼魅吸尽,看上去十分可怖。
几个专家显然训练有素,立刻将手术单盖到凌子寒身上。
其中一位专家轻轻按了按第一、第二和第三根肋骨之间,然后开始操作一只机械手。只见那只机械手灵巧地拿起一只带有微型摄像头的探针,在凌子寒的第二和第三肋骨之间,缓缓地刺了下去。随着探针的进入,旁边的大屏幕上出现了凌子寒身体内部的情景。渐渐的,有一个紧紧附着在凌子寒第二根肋骨上的东西清晰地出现了。
屋里很静,只听见那几个专家轻微的交谈声。
“慢点,慢点……好,就是这里……稳住了。”
“看来情况很好。”
“嗯,状态很稳定。”
童阅也没说话,只是凝神看着屏幕上的那个东西。它是用特殊的天然生物高分子材料制成的,没有任何金属的部分。他也参与了这个秘密项目的研制课题,虽然并不知道委托他们研制的单位打算怎么使用。根据这东西的性质,他还一直认为他们打算用它来制造特殊的医学材料。
那些专家们开始小心翼翼地继续下一步的操作:“好吧,现在开始,咱们把它拿出来。”
他们的动作非常熟练,切开凌子寒的肌肤,将嵌在肋骨内侧的小小仪器拈起,放进瓶中,然后快速缝合,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几个专家这才吁了口气,沉默地转身离去。
最后离开的一个人问凌毅:“老板,您跟我们一起走,还是留在这里?”
从凌子寒体内取出的东西里携带的信息实在是太重要了,凌毅只犹豫了片刻,便说:“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那人点了点头,开门走了。
凌毅看向童阅:“子寒就交给你了,拜托了。”
童阅看着他。仅仅几天时间,他的头发就从乌黑变得雪白,几乎是一夜白头。只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特殊的父亲内心所受的煎熬。面对着凌毅殷切的目光,他郑重地点头:“你放心吧。”
凌毅再不多言,转身就走。
等他们一出手术室,63医院专家组的医生们便涌进来,立即投入了抢救工作。
当盛夏来临的时候,昏迷了数月的凌子寒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屋里很安静,只有各种正在运行的医学仪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窗外艳阳高照,虽然有厚厚的窗帘遮挡,但仍有一缕骄阳顽强地透过缝隙,将强烈的光影打在墙上。
凌子寒茫然地凝视着那一道光影。良久,他才意识到耳边不再有雷鸣般的轰响,脑海中也不再翻腾不休。但是,他仍然觉得身体里的每个细胞、每根神经都十分痛苦,感觉整个身体像一具石雕,重逾千斤,连手指都动不了。
走廊上响起了急促杂沓的脚步声。很快,门被推开了,一大堆人涌了进来,围在病床四周。
凌子寒对此漠不关心。他一直盯着那束光线,眼前开始出现一圈一圈模糊的光晕,身体里产生了一种沉重的坠落感,令他晕眩。
童阅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立刻责备地看着护士长,轻声说:“怎么回事?我说过不能有强烈的光。”
一个小护士立刻过去将窗帘拉严实,那缕阳光便消失了。
凌子寒的眼光却依然盯着刚才那个地方,一动也不动。
童阅关切地看着他。凌子寒的眼睛里满是阴翳,而且流动着一些变幻莫测的东西。他看看脑电图,凌子寒现在的脑波不再像以前那样混乱不堪了,显得平缓了一些。
他轻声叫他:“子寒,子寒。”
那声音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才穿过重重迷雾,传到凌子寒的耳朵里。他觉得很茫然,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在叫自己,但还是本能地闭了闭眼睛,仿佛在示意自己听见了。
他周围那些医生和护士都彼此交换着兴奋喜悦的目光。
童阅和蔼地微笑着,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凌子寒忽然觉得一阵颤栗,然而却没力气闪避。童阅注意到了他眼里那种突如其来的恐惧,忙收回了手。过了很久,凌子寒才勉强平静下来。
童阅轻柔地对他说:“子寒,你已经脱离危险了。现在你要好好休息,好吗?”
凌子寒没有任何表示,又闭上了眼睛。
童阅带着医护人员出去了。他再严厉地重申纪律:“进入这个病房,一定要小心,不能有强光,不能有声音,还有,除了必要的检查和治疗外,不要触碰他的身体。”
他一回到办公室,凌毅的电话就到了。
“他醒了?”凌毅问道,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童阅微笑着看着屏幕上的他,点了点头:“是的,他醒了。”
“他……怎么样?”
“我认为他的神志是清醒的。”
“他……说什么了吗?”
“不,没有,他不可能有力气说话。”童阅温和地说。“我们要耐心一点。”
“当然,当然,我明白。”凌毅连连点头。“我可以来看看他吗?”
“可以,不过最好不要跟他说太多话。”童阅的声音很温柔。“还有,不要碰他。”
“我知道,我知道。”
等凌毅急匆匆地赶到医院,凌子寒却已经疲倦地睡着了。
他站在床边看了儿子很久,强忍着想轻抚儿子的冲动。等了半天,凌子寒也没有醒,他只得离开病房,去找童阅。他要知道儿子现在的病情以及后续的治疗方案。
凌子寒其实并没有睡熟。他只是觉得睁开眼很累,于是便一直闭着眼睛。他的头脑里仍然不时地天旋地转,身体也仿佛陷在急速下沉的漩涡中。就连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他也觉得累。
身体真是累赘啊。他想着。真是重如磐石,而且笨拙不堪。
外面真的太吵了,似乎远远的笑声和讲话声都在不断地随着空气传过来,连光线都显得是那么嘈杂。
他想关掉灯,关掉声音,关掉一切,但他动不了,完全动不了。
有寒气像小蛇一样,从窗缝里,门下面,一丝一丝地游进来,缓缓地浸进他的身体里。
他觉得冷,一直冷到骨头里,全身的每个细胞似乎都在瑟缩不已。
入骨髓的痛苦一直伴随着他,令他不愿意清醒。可是,乘他一入睡便进入他大脑侵袭他的噩梦,又使他恐惧睡眠。无穷无尽的难以言喻的各式各样的魔魇不断纠缠着他,将他拖进恐怖的黑暗里,没有人能够帮助他。
那些医护人员总是轻手轻脚地进来,给他打针、输液,偶尔用推车推他去检查。没有人跟他说话,他们总是小心翼翼。他也不想说什么,而且一个字也不想听。
厚厚的窗帘阻隔了外面的昼夜交替,他早已丧失了对时间的感觉。每睁开眼,屋里都是一样的光线,一样的摆设,身边永远是各种各样的仪器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惟一不同的,可能就是随着空气传来的遥远的说话声和笑声。
对于他来说,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悦耳动听,充满欢乐,却与他毫无关系。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时睡时醒。身边有时候有人,有时候没人,他却毫不在意。大部分时间他都会闭着眼睛,希望自己快点失去知觉,就不会再感觉到身体上的痛苦。
守在他旁边的人总是有卫天宇和雷鸿飞。只要一见他醒来,便会伸头到他眼前,微笑着叫他:“子寒。”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凌子寒的眼神都很涣散,对他们一直视而不见,很快就会睡着。
卫天宇自己也在养伤,因而非常有耐心。雷鸿飞却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他就快要归队了,可跟凌子寒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卫天宇知道他是凌子寒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还曾经是6年的情人。雷鸿飞现在也知道了他是凌子寒的战友,是他现在的恋人。旧爱新欢齐聚一堂,却实在是没有心思去计较谁亲谁疏。他们都只有一个心思,无论是谁,只要能唤醒他就好。只要能让他的意识重新清醒,能够慢慢好起来,他选择爱谁都行。
可是,凌子寒却谁也不看,谁的话也不听,似乎意识一直在浑沌之中,不肯出来。
卫天宇的伤渐渐好了,腿仍然有些不利索,但仍然每天都会从自己的病房过来,坐到凌子寒的床边。
雷鸿飞已经听宁觉非说过,关键时刻,是卫天宇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了凌子寒,否则只怕凌子寒就不可能生还了。即使卫天宇是他的情敌,他也无比感激他。
他们常常坐在同一张病床的两边,却很少说话。他们不可能谈论与工作有关的事情,对于日常生活也没什么共同话题,而有关凌子寒的事情更是两人想回避的,于是便总是沉默着。
有时候,医生进来检查和治疗时,他们便得走出病房,在外面的过道上等着。透过窗户看着窗外一片生机盎然,两人会地呼吸,努力控制着自己焦虑的情绪。
雷鸿飞并不像卫天宇这么自由。他天天往医院跑,到底还是让父母觉察了出来。
一天早上,他在家里吃完早餐,扔下碗就要往外走,蒋玉兰却叫住了他。这位在文化部工作的领导一向都很严厉,雷震在家里都是属于妻管严型,更别说雷鸿飞了。一听老妈发话,他立刻乖乖地站住了。
蒋玉兰审视着他:“你这些日子魂不守舍的,到底在干什么?”
雷鸿飞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子寒病了,我去医院……看他。”
“病了?什么病啊?”蒋玉兰很关心地问。“这孩子真是的,身体也太差了,三天两头生病。”
“啊,是……”雷鸿飞费劲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是什么病,只好老调重弹。“车祸,他被车撞了,伤得挺严重的。”
雷震一直埋头吃饭,这时才帮他圆谎:“是啊,子寒出了车祸,最近一直在医院躺着。”
“哦。”蒋玉兰这才释然。“那你也不用天天跑去啊。郁晴那边你是不是一直没去?”
“去过两,给赶出来了。”雷鸿飞淡淡地说。“是她不想见我。”
“她不想见你?那不过是姑娘家耍耍小脾气,你哄哄不就行了。”蒋玉兰皱着眉看他。“你们也相快两年了吧?怎么还是这样?到底你们有没有在谈恋爱?”
雷鸿飞心乱如麻,犹豫半晌,才鼓起勇气说:“我想跟她分手,两个人实在没有共同语言,她现在看着我就烦,我也不想再惹人厌。”
“分手?”蒋玉兰重重一拍桌子。“分什么手?明明好好的,你又有什么不对劲了?是不是又想跟子寒好?我告诉你,这件事我是坚决反对到底的。你们俩做朋友可以,做情人就不行,更别说结婚了。这年头都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不自然的感情和婚姻,偏偏还有这么多人喜欢去做。如果是别人,我也不会去多管闲事,但你是我儿子,我绝不会让你做这种恶心的事。”
“妈。”雷鸿飞心烦地叫道。“这都什么年代了?照你这么说,两百年前中国女人根本不能出来工作,就得呆在家里绣、生孩子、料理家务,一百年前,寡妇再嫁还会被人唾骂,现在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对,五十年前,同性恋还为人所不齿,可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无论是法律还是人情,同性之间的感情也是光明正大的。我就算喜欢同性,一样可以生儿育女,一样可以继续干我的事业,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龙潜和海洋还不是结婚了?他们双方父母和领导都挺支持他们的,现在事业也是蒸蒸日上,还有了一个儿子,龙家和张家还不是喜欢得什么似的。为什么轮到我就这么难?”
“你还来劲了,就这么跟我顶嘴?”蒋玉兰大怒。“怎么?现在翅膀长硬了?会说话了是不是?你明明跟郁晴在一起这么多日子了,不也是好好的?这就说明你根本不是同性恋,为什么一定要往那个圈子里钻?过正常的日子不好吗?”
雷鸿飞啼笑皆非:“妈,爱同性跟爱异性一样,都很正常,这就像有人爱吃辣,有人爱吃甜一样,口味虽然不同,但都不算反常。”
“你倒还跟我讲起歪歪道理来了。”蒋玉兰冷笑。“撇开同性异性不谈,子寒对你的事业会有什么帮助?凌毅虽然是位子很高,但他是搞情报工作的,那就意味着阴暗、狡猾、诡秘,一向就被其他的正常人反感。子寒本人又不求上进,一天游手好闲的,看不出有什么前途。你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有什么前途?总之,我是坚决不同意的。”
雷鸿飞听得一阵气闷,却又没法说出凌子寒的真实身份来。他长出一口气,便敷衍地道:“这事以后再说吧,等子寒的病好了,什么都好说。”
雷震看他打算出门,便起身道:“鸿飞,我跟你一起出去吧。”
蒋玉兰看雷震这么说,也不再阻止儿子,只是气得哼了一声,便继续吃饭。
雷震一出别墅大门便道:“鸿飞,你妈的话也有些道理。子寒的确是个好孩子,可他现在这样的身体,很难对你有所帮助。”
雷鸿飞有些反感:“爸,感情不是交易。你们总要强调一桩婚姻对双方有没有用,这让人听着很不舒服。过去我听了妈的话,现在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我知道,想要继续往上走,必然需要编织关系网,这我理解,并不反对,可也不必把感情押上吧?说实话,这辈子如果不能跟子寒在一起,我永远都不会再找别人,更不会结婚。反正你们看着办吧?”他的神情非常认真,显然不是虚张声势。
雷震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儿子,你还太天真。这件事,你真得好好想想。我也给你透个信,你马上就要升上校了,而且会调往国防部特别行动部任副主任。也就是说,你离将军只是一步之遥,可这一步有些人走了一辈子都走不过去。你现在凡事都得掂量掂量,不要太冲动。父母无论做什么说什么,其实也都是为你好。”
“爸,我明白。”雷鸿飞点了点头。“对子寒,我是真的放不下,尤其是现在。而郁晴,她的确是个好女人,漂亮、前卫、才华横溢,但并不适合我。她看人看事十分尖刻,而且不分场合,不管对象是谁。上我去她家吃饭,电视上正在报道我们这的行动。我们为此牺牲了这么多人,到她嘴里,却是很不屑地认为毫无必要使用武力,甚至说什么信仰自由。我们为烈士举行的国葬,她鄙夷地说那不过是洗脑、愚民,说我们这些当兵的是傻瓜,随随便便为别人去送死,毫无价值。”他越说越激动。“爸,我一向不跟女人计较的,那一都忍不住摔了筷子,砸了碗,她当时也拍着桌子叫我滚,说我傻冒一个,还自以为是。我们其实早就是同床异梦了。除了这个,她还非常讨厌我动不动便无故失踪。我要出任务,这是军事机密,当然不可能告诉她,可她已经不能理解。爸,你说,我们还怎么相下去?当然,这我也不能怪她,她完全可以过正常的生活,找到比我更优秀的男朋友,何必忍受像我这样经常会无缘无故失踪的人呢?”
雷震一听便明白了:“要说起来,郁晴那姑娘还是不错的,现在像她这样愤世嫉俗的年轻人也不在少数,叛逆是时尚嘛,而且她还是领导这个时尚的人,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她如果不能够做到对你的工作不闻不问而又全面包容的话,那确实是不能够在一起生活的。”
“爸,我就知道你会明白。”雷鸿飞大为高兴。“子寒就不一样了,我做什么他都会理解,既懂生活,性格又好。我这两年……离开了他,他也一直把我当好朋友,从来没有给我脸色看过。我以前……以为一生还很长,大家也可以尝试一下其他的生活方式,如果觉得不合适,回过头来重新在一起就是了。可是……这一我是真的错了。”说着,他的眼圈忽然红了,不由得低下了头。
雷震看着他。雷鸿飞18岁穿上军装,到现在已经有11年了,从一个鲁莽的军人到现在这样精干成熟的军官,凌子寒其实在中间潜移默化地起了不小的作用。这些他这个做父亲的也都明白。当初蒋玉兰强烈反对他们两人在一起,理由是很充分的,他也没有异议。现在看着儿子这个样子,他心里已经明白,儿子有了自己的主见,打算一意孤行了。那么,作为父亲,他这几天也曾经仔细推敲过这件事。
这一的行动,凌子寒立下不世奇功,虽然外界不知道,但国家的几个高层领导人却都是很清楚的,就连主席也提过好几,似乎对他极为重视。如果凌子寒的病可以治好,身体能够恢复,将来一定前途无量。这样一来,他们的感情甚至婚姻都会对雷鸿飞带来极为有利的支持。
除此之外,凌毅在政界的上升势头也十分强劲。虽然大家对做情报工作的人一向敬而远之,但既然俄罗斯有过克格勃出身的总统,为什么中国不能有情报界出身的领导人呢?
想到这里,他对雷鸿飞笑道:“好吧,你和子寒的事情我是支持的。你妈那里,我去说。不过,跟郁晴那姑娘分手的事情,你也要理好,不要出什么问题,影响你的形象。”
“好,我一定会的。”雷鸿飞高兴地差点跳起来,一迭连声地说。“爸,谢谢你,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雷震笑着摇了摇头:“傻儿子。”
雷鸿飞嘻嘻笑着,转身跳上车,便疾驰而去。
一路上,他都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到了医院,他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上楼,一阵风般进了凌子寒的病房。
凌子寒仍然闭着眼躺在那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雷鸿飞再也忍耐不住,俯身将双手插进他的身下,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充满激情地说着:“子寒,子寒,你快点醒过来好吗?我以前做错了很多事,很对不起你,你起来打我骂我都好,别再这么老睡着了,好吗?子寒,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照顾你一辈子,好吗?你说好吗?”
凌子寒的身体非常瘦,几乎就剩下一把骨头,抱在手里就像是一根羽毛般,没有一点分量。虽然盖着被子,他的身体却很凉,即使透过棉布的病号服,也仍然沁出一丝丝的寒气。雷鸿飞心里一酸,继而疼得厉害。他将自己火热的身体谨慎地贴上去,希望能够帮他暖过来。
这样费力的姿势保持了很久,雷鸿飞却并不觉得累。两年了,已经有两年没有好好地触碰过他了,真希望就这样抱着他,永远都不放开。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一直半昏半醒的凌子寒才有了一点点力气,能够集中一些注意力,睁开眼睛。
屋里很静,他呆呆地看着天板,似乎对弯下腰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没有一点感觉。
卫天宇出现在门口,看到雷鸿飞正紧紧地拥抱着凌子寒,不由得急了。童阅一再关照过他们,千万不要随便碰他,他们以前虽然心里想得不得了,可都不敢造。现在雷鸿飞如此鲁莽,会不会给凌子寒的治疗带来负面的影响?
他不敢出声阻止,怕吵到凌子寒,只能快步上前,想推开雷鸿飞。一走到床边,却看到凌子寒大睁着眼睛,神情间却并没有特别的排斥。他不由得一怔,试着伸手过去,轻轻放到他的额上。
凌子寒眨了一下眼,仍然没有抗拒。
卫天宇俯下身去,轻声叫道:“子寒。”
雷鸿飞这才发觉有人来了,只得恋恋不舍地放开手中的人,直起身来。
凌子寒觉得以前一直像是被人用斧头在砍一般的头疼已经减轻了许多,浑身仍是剧痛不已,却仿佛已经成了习惯,不象以前那么难以忍受了。他缓缓地转头,看向卫天宇,眼中隐隐约约地有疑问和迟疑,似乎有许多事想问,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卫天宇坐到床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轻轻地说:“行动很成功,雷队长抓住了海因茨,游弋他们抓住了安蒂诺。子寒……对不起,虽然‘魔爪’已经毁掉了,可我没能杀了安蒂诺……”
凌子寒心里一沉,脸上显现出极度的疲惫,缓缓地转过了眼光。
雷鸿飞一听就明白了,立刻在一旁说:“子寒,这不能怪他。当时他为了保护你,身负重伤,根本就没有行动能力了。我又不知道这事,否则一定会想办法杀了那小子的。”
凌子寒又慢慢地看向卫天宇,眼光里有一丝询问。
卫天宇立刻笑着说:“我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腿还有点不利索,不过也没有什么大碍,你放心吧。”
凌子寒似乎放下了心,又觉得累了,便闭上眼睛。
卫天宇忽然凑到他耳边,声音很轻很轻:“子寒,我向你保证,如果一旦有证据显示,‘魔爪’的性质和安蒂诺的研究方向仍未改变,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了那个疯子。”
凌子寒没有力气去做太复杂的思考,只是轻轻握了握卫天宇的手,表示自己明白。
卫天宇高兴极了。几个月以来,这是凌子寒第一主动对外界的事物有了反应。按照童阅的说法,这只怕是极大的进步吧?
雷鸿飞也不甘落后,赶紧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爽朗地笑道:“这童院长也亲自乘飞机在狂风中赶到前线,冒着枪林弹雨抢救你,实在是让人佩服。子寒,你可不要辜负了这么多人的努力啊,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凌子寒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感到麻痹的大脑被他说的话所震动,有了一些新的知觉。
正说着,童阅已经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从监视器上看到雷鸿飞和卫天宇都与凌子寒发生了身体接触,顿时十分担心,扔下工作就赶来了。
等到看见凌子寒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那种让人心寒的恐惧,他不由得大喜,立刻上前去,关心地问:“子寒,你觉得怎么样?”
凌子寒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似乎都已经萎缩成了一团,很多感觉都非常迟钝。他慢慢地想着,凌乱的思绪犹如夏夜的萤火虫,毫无规律地四乱飞,让人捉摸不定。
良久,他张开了口,毫无头绪地问:“你们……结婚了吗?”声音非常微弱,犹疑不定。
童阅轻柔地抚了抚他的头发,温和地笑道:“如果你不能恢复健康,我是绝对不肯跟你爸结婚的,定要让他后悔一辈子。你当初说过,要参加我们婚礼的,所以,我们要等到你能自己走来参加的时候再结婚。”
凌子寒却没有什么表情,过了很久,才淡漠地说:“我……只怕……好不了了吧?”
“胡说。”童阅疼爱地看着他笑。“有我在,你一定会好的。不过,你也得配合我,知道吗?”
凌子寒呆呆地看着头上的灯,良久才道:“可不可以……让我……不要……再做……梦?”
“什么?”三个人都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凌子寒想起了自己每跌进梦中时看到的那些景象,千万条蛇硬生生地钻进他的脑盖,贪婪地啃噬着他的脑浆,又或者是无数狞笑着的鬼魅钻进他全身的骨头,猛烈吸吮着他的骨髓,那种剧烈的诡异的疼痛令他难以抵挡,更无法忍受。这么长久的折磨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意志和力气,他害怕黑暗,却也看不见光明。他不想再有意识,不想再有感觉,只希望能够进入真正的长眠,永远不要再醒。
童阅已经预料到,“魔爪”不但会毁坏他的身体,更会摧毁他的心理,但是这种精神上的损伤有多大,目前还无法评估,必须要等凌子寒的神智彻底清醒,愿意与心理专家交谈了,才有可能大致判断出受伤的程度。此时此刻,看着凌子寒的眼神,他不由得一阵难过。
这个曾经面对危险与死亡无所畏惧的年轻人,此时却已经变得如此柔弱,不堪一击。即使是不再参加行动,彻底退休,他以后还能做什么呢?
说了这么几句话,凌子寒便觉得十分疲倦,于是便闭上眼睛。他的心微微颤栗着,却还是身不由己地跌进了梦魇中。
童阅检查了一下床边的各种仪器,见基本上一切正常,这才对床边的两个年轻人做了个手势,让他们跟自己出来。
雷鸿飞和卫天宇都很听话,乖乖地跟到他的办公室,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童阅给他们倒了杯水,然后坐到办公桌后,严肃地看着他们:“我是你们的长辈,也是子寒的主治医生,而你们两人先后做过他的爱人,所以我有话对你们说。为示公平,我把你们找来坐到一起,同时讲给你们听,以便你们自己做出决定。”
两个人都很郑重地点头。
童阅理了一下思路,这才冷静地娓娓道来:“子寒这所受到的创伤是毁灭性的,他的身体已经全面崩溃,能够坚持下来实在是个奇迹。这几个月来,我们重建了他的免疫系统,他的其他系统我们也正在逐步修复。但是,有些伤害或许是不能完全修复的,譬如说生殖系统。我相信你们明白我的意思。”
雷鸿飞和卫天宇听了,都是大惊。
童阅紧接着说:“除此之外,‘魔爪’直接攻击人的大脑,对他的心理也会造成极大的损害。等他的身体恢复到一定程度后,我们会对他进行心理分析和心理治疗。但是,因为‘魔爪’是一直不为人所知的东西,因此这对我们的心理专家来说也是一个全新的挑战。目前,他们已经做了好几个方案,但对每一个方案都没有把握。这将是个漫长的过程,需要极大的毅力和耐性,其中也包括陪伴他的人。我告诉你们这些,就是要你们好好考虑一下,不要冲动行事。陪一个人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是容易的,但要始终如一地坚持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二十年,这就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了。你们如果半途而废,对病人很可能将是个巨大的打击,也许就会令我们前功尽弃,所以,你们最好多考虑一下。如果你们现在决定放弃,我会理解,那是人之常情,如果决定不放弃,那么我希望你们能够坚持到底。”
卫天宇脱口而出:“我绝不会放弃。”
雷鸿飞也立刻说道:“我也一样,绝不放弃。”
“你们不用现在这么快就答复我,多考虑几天再来跟我说。”童阅十分理智。“你们要明白,现在这件事不是普通的感情争端,而是有关子寒的健康。你们都不希望他从此成为一个废人吧?所以,如果你们两个人都不肯放弃的话,那就必须携手合作,以子寒为重,绝不能有任何刺激到他的言行举止,更不能发生无谓的争执,明白吗?”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明白。”
雷鸿飞转身,向卫天宇伸出手来:“无论如何,我们不是敌人,而是战友。”
卫天宇爽快地伸手过去,与他紧紧相握:“是,我们是战友。”
童阅看着那两个明朗的年轻人,欣慰地笑了起来。
从这一天起,两人开始了真正的合作。
他们几乎天天都会在凌子寒的病房里碰头,一起照顾他,替他抹身,喂他喝水,跟他说一些轻松的话题。雷鸿飞常常跟卫天宇说他们小时候的趣事,开心得不得了。很多时候,雷鸿飞聚众捣蛋,虽然凌子寒从来不参加,却总是会隐在幕后替他出主意,如果东窗事发,每都是他一个人扛,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兄弟。他说着说着就会开心地笑起来,而卫天宇则听得津津有味。童阅说这样的话题有助于帮凌子寒恢复积极的心态,加快身体的恢复。他们也就天天都会谈起。
(不是紧接着的,算是一些片断吧,但是还是可以接得上的,只是中间的一些情节暂时没写,大修后会继续写的)
凌子寒仍然不愿意说话,表情也很淡漠,不过,随着身体的逐渐恢复,再加上药物的有效控制,两个好友的细心照料,他那种异常消沉的心情慢慢开始好转。
这时,童阅惊异地发现,虽然凌子寒本人十分消沉,可他的意志却似乎已经从他的意识中分离出来,有了独立的生命,并且正在顽强地恢复,只是一时还不太能够表现出来。他为此感到兴奋莫名,却不敢声张,而且对凌子寒的病历和各种医疗数据严格保密。他不要凌子寒变成被人天天观察研究的小白鼠。
当雷鸿飞接到调令,正式到国防部报到时,凌子寒已经可以下地了。
他的身体仍然非常虚弱,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偶尔卫天宇会扶他起来,让他坐上轮椅,推他出去,在庭院里转转。
已经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卫天宇慢慢地推着他在草地上走着,轻言细语地跟他聊着家常话,从罗瀚的女儿越来越调皮到梅林生了个儿子,从城里新开了一家海鲜馆到费城交响乐团来北京开音乐会。
凌子寒沉默地听着,一直微微仰头,看着显得特别纯净的蓝天,神情间十分安静。
过了一会儿,卫天宇停在草坪边的一张长椅边,随后坐了下来,微笑着看向凌子寒:“我们休息一下再回去,好吗?”
凌子寒慢慢地低下头,静静地看着他,清晰地说道:“天宇,你没工作要做了吗?”
卫天宇一惊,随即喜出望外:“子寒,你……你……你再说一遍。”
凌子寒看向他的眼光很温和:“你怎么一直在这里?这段时间都不用工作的吗?”
“我的伤刚刚才好利索,体力不够,不适合参加行动。”卫天宇立刻兴致勃勃地说。“还有,老板不再兼职,去当副部长去了,罗瀚接任了老板的那个位置。本来他是怎么也不同意的,认为你才最适合,后来老板跟他说,你现在身体不好,暂时不可能工作,他才去的。子寒,你快点好起来吧,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凌子寒看了他片刻,微微摇了摇头:“天宇,你应该明白,我是好不了的了。我不想耽误你,你还是走吧,让我一个人呆着。”
卫天宇脸色微变,继而想起了童阅的告诫,马上又绽开了笑脸:“你别想借这机会甩了我,反正我是要跟你在一起的,你若退休,我也退休,你如果想离开北京,无论天涯海角,我也都会跟着你。”
凌子寒不为所动,淡淡地道:“天宇,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你跟我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你不必怜悯我,更不需要为了我委屈你自己。”
“不,子寒,我绝不是怜悯,更不会委屈。”卫天宇激动起来。“这么多年了,我对你的感情始终如一,永远都不会变。现在你赶我走,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如果换个位置,今天是我受了重伤,却不让你陪着我,你又会怎么做?”
凌子寒不再多说,只是默默地看着草坪,一动也不动,仿佛成了一尊雕像。
卫天宇尝试着伸手过去,轻轻盖住了他冰凉的手。
凌子寒没有抗拒的表示。
卫天宇握着他的手,就这样静静地坐了很久。他的心里觉得十分满足。
太阳渐渐西斜,隐隐的开始起风。卫天宇怕他着凉,立刻站起身来,将他慢慢地推了回去。
走到病房门口时,却看见凌毅等在那里。
卫天宇有些局促不安,很正规地叫道:“部长。”
凌毅对他笑着点了点头,非常和蔼地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卫天宇连忙说:“全都好了。”
“那就好。你是为救子寒受的伤,做为一个父亲,我要感谢你。”凌毅说得很郑重。
卫天宇的脸一下就红了,简直有点手忙脚乱:“不不不,这是我应该做的。部长,您别这么说,我……我……我……本来就……那个……子寒是我们老大,谁都会这么做的。”
凌毅微笑着,上前接过了凌子寒的轮椅:“天宇,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你先去吃饭,好好休息一下。今天我来照顾他。”
“哦,好。”卫天宇不敢多说,看着他把凌子寒推进病房,便转身走了,脸上的热度却半天都没有消退。
凌毅将凌子寒推到床边,然后俯下身去,将他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替他把被子盖好,这才柔声问道:“子寒,想喝水吗?”
凌子寒看着他,一直黑沉沉的眼睛隐隐地闪着一丝光亮。半晌,他轻轻地叫道:“爸。”
凌毅俯耳过去,温和地道:“什么?”
凌子寒的声音很轻:“爸,你以前……从来没有……抱过我。”
凌毅听了,心里忽然一酸,顿时难过起来。他挤上床去,将凌子寒抱起来,让他枕着自己的肩头,随后紧紧地圈住他。凌子寒无力地倚在他的怀里,只觉得心里那一团一团浓重的阴影正在一点一点地变淡。
凌毅吻了吻凌子寒的额,沉沉地说:“儿子,对不起。”
凌子寒低低地问道:“爸,我的病……还能好吗?”
“能。”凌毅坚定地道。“现在科学昌明,医学的发展也是日新月异,你童叔叔很有信心,我也一样。儿子,你也要有信心,千万不能放弃。”
凌子寒没再说什么,疲乏地闭上了眼睛。
凌毅也不再吭声,就这么一直抱着他,一直没有动。
当夜幕降临时,童阅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凌毅看向他,脸上出现了一丝微笑。
童阅走到他旁边,仔细看了看他怀中的凌子寒,然后坐了下来,将手放在凌毅的胳膊上,轻声问道:“累吗?”
凌毅摇了摇头:“还能跟儿子这样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
童阅理解地笑了笑,又看了看凌子寒,不由得叹了口气:“以后他还要吃很多苦。这孩子,到了现在,还是一点怨言都没有。”
凌毅轻轻抚了抚儿子柔软的头发,感慨地说:“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实在是愧对于他。”
“子寒从来没这么觉得。”童阅安慰道。“他一向以你为荣。”
凌毅轻叹:“我也为他而骄傲。”
这一夜,凌毅都没有离开。他一直抱着凌子寒,这是自儿子3岁以后就不曾有过的事情。
在凌子寒的心中,父亲是个强有力的象征,窝在父亲的怀抱着,所有的邪魔鬼祟仿佛都无法再靠近他。
这么久以来,他终于度过了一个无梦的夜晚,安安静静地睡了一个好觉。
雷鸿飞一上任,便到全国各地去走了一趟,将特别行动部下属的所有突击队巡视了一遍。等他回到北京,已是初冬时节。
飞机一落地,他便迫不及待地打了童阅的电话,询问凌子寒的病情。
童阅温和地说:“他已经出院回家了。”
“真的?”雷鸿飞顿时喜出望外。“那他是不是已经恢复了?”
“怎么说呢?”童阅叹了口气。“身体状况是有一点好转,精神还是不好。他不爱说话,也不想走路,宁愿坐在轮椅上。我想他老在医院里关着对他也不好,就让他挪回家去,反正我也可以照顾。可他现在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我跟你凌叔叔都没办法。”
雷鸿飞带着随员大步往外走,随即跳上了前来接他的军车。他的笑容已经消失,着急地问道:“童叔叔,那应该怎么办呢?”
童阅也感觉很棘手:“我们也在摸索。他不肯合作,心理学家拿他也没辙。你去看看他吧,跟他聊聊。不过,他一直不大说话,你要有耐心才行。”
“我知道了。童叔叔,你放心吧。”他挂断电话,对司机说。“先送我去奥运村梅苑。”
汽车驶出军用机场,迅速向北驰去。
雷鸿飞看着沿途的风景,暗自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白天十分忙碌,有时候晚上还要开会,可只要一静下来休息,他便会想念凌子寒。过去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这样思念过一个人。那时候太年轻,以为将来有的是时间,因此从来没有特别珍惜过他们之间的感情。他跟郁晴好的时候,还曾经大大咧咧地让凌子寒也去尝尝女人的滋味,而凌子寒却总是微笑着,从来没有生气的表示。每每想到这里,他都会脸红,暗自骂自己愚蠢,迟钝,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即使是跟郁晴渐渐不合的那段日子,他想到反正还可以回头跟凌子寒在一起,所以心里也是十分笃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慌过。
好不容易,车子在梅苑门前停下。雷鸿飞跳下车,急急地走进大门,向凌家走去。
赵小兰一见他便十分高兴:“雷哥,你怎么好久都不来了?”
“哦,工作太忙。”雷鸿飞笑着摘下军帽,脱下军装。“子寒呢?”
赵小兰连忙接过去挂好,一边叹气一边说:“凌哥在他屋里。最近他病得很厉害,一直都在屋里休息,不怎么下楼来。”
雷鸿飞对她点了点头,赶紧上楼,轻轻打开门,走进了那个熟悉的房间。
凌子寒不在屋里,却是呆在阳台上。他坐在轮椅里,呆呆地看着外面的大片梅树,显得特别安静。
雷鸿飞看着他。过去,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凌子寒这种形单影只的模样,每看见他,他总是在温和地微笑,那么与世无争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打心眼里疼爱他。现在看见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整个人都笼罩在寂寞的壳子里,就连这个一向粗枝大叶的人都觉得一阵揪心。
雷鸿飞轻轻地走过去,害怕吓着他,又特意绕到他面前,让他看清楚自己。
凌子寒看着他,好半天才轻轻牵了牵嘴角,却没说话。
雷鸿飞拉过椅子来坐到他旁边,伸手去握他的手,然后把那双冰冷的瘦骨嶙峋的手紧紧合在掌中。
凌子寒没有挣脱,脸上的神情仍然很淡漠。
雷鸿飞轻声叫道:“子寒。”
凌子寒询问地看向他。
雷鸿飞问他:“你觉得怎么样?身体还好吗?难受不难受?”
凌子寒想了好一会儿,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半晌,他才轻声说:“还行。”
雷鸿飞贪婪地仔细打量着他,就像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即使暂时还不属于他,到底还是完完整整的,没有打碎。
凌子寒今天穿着一件厚厚的黑毛衣和灯芯绒长裤,整个人还是显得十分纤细瘦弱,仿佛风中的芦苇,一碰就折。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得像一张纸,眼睛却是黑得没有一丝光采,怎么看都不像活人,仿佛鬼魂一般。
雷鸿飞难过地看着,好半天才吭吭吃吃地说:“我已经跟郁晴分手了。”
“是吗?”凌子寒的神色一点没变,跟两年前雷鸿飞告诉他想试着跟郁晴交往看看时一样。
雷鸿飞更觉羞愧,心里又有些抽痛,不由得低下了头,半晌才道:“子寒,我以前……错了,请你原谅我。”
凌子寒转过头,看着外面的风景,没有说话。
雷鸿飞很了解他,在他的日常生活中,向来不会说那些毫无意义的空话、套话,更不想跟人绕圈子,因此他的话总是不多,在别人眼里往往显得腼腆、内敛,其实仔细想起来,他这样做才是正确的。就像这件事,自己已经做了,已经错了,原不原谅又怎么样呢?难道就能够改变既成的事实吗?雷鸿飞心里急得不行,为凌子寒的通晓世情而沮丧,为什么他不能再装一糊涂呢?
过去,雷鸿飞可以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胡说八道,此时此刻却是一个字都不敢乱说。
两人相对无言,就这样默默地坐着。
过了很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苍茫,晚风带着浓重的凉意。雷鸿飞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将凌子寒推进了屋。
雷鸿飞饿了,然后才猛地想起:“子寒,我带你下去吃点东西好吗?”
凌子寒想了好一会儿,淡淡地说:“你去吃吧。”
雷鸿飞开始牛脾气发作,固执地坐到他身边:“不,你如果不去,我也不去。”
凌子寒却沉默了。他一直都显得心不在焉,让人很难明白他的心思究竟在哪里。
气氛有点僵,雷鸿飞就算是想自说自话,一时间也找不到话题。真要细想起来,他们其实已经有四年没在一起了,谈感情他尴尬,谈工作要保密,谈未来更是不妥,他现在青云直上,凌子寒却做出了巨大的牺牲,那是什么样的勋章和奖励都补偿不了的。
两人就这么坐着,看着投进屋里的光线一点一点地变暗。
正在这时,童阅推开了房门,见状不由得一怔,随即伸手到门边,打开了电灯开关。屋里顿时变得柔和而明亮。
童阅手里端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粥。他微笑着走进来,温和地说:“子寒,吃饭吧。”
雷鸿飞已经跳起身来,从他手里接过碗,却皱了皱眉:“怎么只吃这个?会有营养吗?”
童阅和蔼地解释:“他的消化系统很差,长久没有进食造成胃部严重萎缩,必须逐渐适应。这粥里面放了一些鸡茸,一点不油腻,味道也不错。”
雷鸿飞这才明白,心里很不好受,也不再多说什么,坐下来用勺子搅了搅,似乎打算喂他。
凌子寒却摇了摇头,伸手要拿过碗来,示意自己吃。
雷鸿飞略一犹豫,还是将碗递给了他。
凌子寒显然没什么力气,拿着碗的手有些发抖,但还是坚持着一勺一勺地吃了下去。
童阅和雷鸿飞都守在他的身旁,关切地看着他,直到他吃完,两人才愉快地笑了起来。
童阅鼓励地说:“很好,你恢复得越来越好了。”
凌子寒没说话,把空碗递给他。
童阅将碗放在桌上,然后在他面前蹲下来,温柔地说:“子寒,如果我答应跟你父亲结婚,你会不会送我礼物?”
凌子寒看着他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慢慢点了点头。
童阅很开心,说道:“那我要自己指定礼物,行不行啊?”
凌子寒的眼里忽然出现一丝警惕的神色,望着他半天,看他笑得不像有阴谋的样子,这才微微点了一下头。
童阅的声音始终很温柔,他微笑着说:“我想要你站起来。”
凌子寒一直不说话。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叫过苦,喊过痛,现在也一样。虽然他即使是坐着不动,也仍然会觉得似乎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扭曲,让他觉得难受得无法形容,但他还是不会说出来。每天每天,他都只想彻底休息,不要再有这个让他感觉千疮百孔的身体。
童阅见他不吭声,便再接再厉地说:“子寒,你什么时候肯站起来,我就什么时候和你父亲结婚。”
凌子寒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把脚放下地,随即站起身来。他的动作很稳,似乎又恢复了过去那种隐藏在身体的气势。
童阅大喜过望,也随着他慢慢直起身,激动地看着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雷鸿飞也是喜形于色,喃喃地说道:“子寒,子寒,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凌子寒看着童阅,轻声说:“这样可以了吗?”
童阅连连点头:“谢谢你,子寒,这是我一生中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门外的暗角里,站着沉默的凌毅。他看着这一幕,一股热气忽然冲进眼中,差点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凌子寒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很累了,于是慢慢地走到床边躺下,轻声说:“我想睡一会儿。”
“好。”童阅也明白他的体力实在太差,必须得多休息,这时赶紧过去替他盖好被子,便示意雷鸿飞跟他一起出去。
橙色记忆 番外 纵使相逢
著名记者吴捷被恐怖分子绑架后身负重伤,被救回后不久即不治身亡。这是因公殉职,中国记者协会在北京专门为他召开了隆重的追悼会。
有许多人前来参加,包括中宣部和文化部的领导,著名的文人和记者,还有热爱旅游的各界人士,甚至包括大名鼎鼎的欧阳豪生和夫人。
到了追悼会上,看着上面挂着的那张遗像,欧阳豪生忽然感慨万千。那是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人,带着斯文的微笑,跟他在恐怖分子那里看到的那个苍白而消瘦的人完全不同。欧阳夫人听丈夫说起过,这个男孩子是为了救他和他的助手而答应跟恐怖分子合作,把自己提供给他们做试验,最后才丧生的。两个人的心里对他都充满了感激。
本来他们想给吴捷家里一大笔钱的,可吴捷的父母却十分淡泊,对儿子的死亡看得十分通透,反而安慰他说:“死亡只是另一个开始,或许对他反而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我们不必为他悲伤。”始终坚持不要他一分钱,并说如果他要给的话,不如捐给西部山区的贫困儿童,为他们建学校。欧阳豪生自是欣然同意。
后来才知道,这两位是修炼的高人,原来是合籍双修的,现在已经分开,各自清修,功力达到很高的境界,早已没有这些世俗的儿女情长了。两人在西部地区都非常受人尊重。追悼会开完,他们就回去了,没有向有关方面提任何要求,媒体为此还颇为感叹了一番。
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欧阳豪生却始终没有忘记那个年轻人的脸,有时候在梦里都会见到他。那种脆弱的眼神一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央求他来陪他说说话,可自己却无法做到。
他仍然在忙碌,不停地四奔波,沉淀在心底的那一丝遗憾被隐藏得很好,没有人能够察觉。
第二年夏季,欧阳豪生来到了北京。豪生集团是奥运会的主要指定赞助商,因此他受到邀请,在开幕式上坐到主席台。总理亲切地与他握手,高度赞扬了他为国家做出的贡献。
华丽的开幕式之后,欧阳豪生便去视察北京分公司。这是他旗下的一家一级公司,本身也是一个大集团。这家集团里的房地产公司正在北边开发一个大型小区,于是请他去看一看。
欧阳豪生坐在车上,一直在看电脑里的文件。等到眼睛开始酸痛的时候,他转头看向窗外,让眼睛歇歇。
一个正坐在街心园里的青年却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想也不想,立刻说道:“停车。”
北京集团的总裁莫明其妙,但马上叫住司机:“快停下。”
房车停在了路边,他激动地下车,快步朝那个年轻人走去。
现在已经是盛夏,气温很高,那个年轻人却穿着长袖衬衫,脸色十分苍白,整个人瘦得出奇。他坐在街心园里的长椅上,闭着眼睛,仰着头,显得十分安静。
欧阳豪生越看越像,不是面貌,那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了,是感觉,那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与在岛上的吴捷非常相似。
很快,他就站在那个青年面前了。等到这时,他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甚至不知应该如何称呼他。
那个青年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于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黑色的温润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既没有看到陌生人的惊讶,也没有遇到熟人的笑容,仿佛他是透明的一样。
他的随员全都匆匆赶过来,围在他的身后。
欧阳豪生笑着看向椅子上的人,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打扰了,请问先生贵姓?”
那个青年淡淡地道:“免贵,姓凌。”
他的声音有点冷淡,有点生硬,跟岛上的吴捷完全不像。
可欧阳豪生却不肯罢休,索性坐到他旁边,笑着向他伸出手去:“我叫欧阳豪生。”
青年人“哦”了一声,客气地与他握了握手,说道:“原来是欧阳先生,久仰。我叫凌子寒。”
这只手的感觉却与吴捷很像,纤细修长,在盛夏季节居然很凉。
欧阳豪生仍然带着招牌式的极有感染力的微笑,热情地问他:“凌先生在哪里高就啊?”
他的那些高级助手们都有些惊异。他们汗流浃背地站在这里,却是听欧阳豪生跟一个陌生人攀谈,都很不理解。
凌子寒是陪卫天宇出来买东西的,结果超市里面今天大减价,很拥挤。卫天宇怕凌子寒那刚刚养得好一点的身体会被那些强健的大爷大妈们挤垮,就让他出来坐着等,却没想到竟然会遇见欧阳豪生。此人锲而不舍地追问,显然是在试探他。
凌子寒沉默了一会儿,才冷淡地道:“我身体不好,暂时没有工作。”
“是吗?身体方面有什么问题?我认识不少名医。”欧阳豪生十分热心。
周围的那些总裁、副总裁、助理总裁们全都大为震惊。欧阳豪生这是在勾搭这个面无人色的年轻人吗?这简直是太不符合他一贯的形象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几个人面面相觑,决定为免自己的老板上新闻头条,还是劝他离开的好。
凌子寒礼貌地欠了欠身:“谢谢,我这病主要是靠养。”
欧阳豪生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又问:“你住这儿吗?”
凌子寒看了他一会儿,才淡淡地说:“是。”
欧阳豪生越看他越像吴捷,绝对不能放过,于是笑着问道:“能不能到府上喝杯茶?”
他的助手们更是惊骇莫名,以为老板忽然疯了。
欧阳豪生把自己在商界的顽强作风一拿出来,凌子寒还真是拿他没辙,想来想去,只好祭出对付他的杀手锏。他礼貌地轻声说:“欧阳先生,我父亲是凌毅,我家住梅苑,所以不方便邀请您。”
欧阳豪生一惊,随即认认真真打量了他一番,这才朗声笑了起来:“怪不得我觉得看着眼熟,原来你长得很像你父亲。好好好,既然是凌主席的公子,那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去府上拜访。”
凌子寒连忙对他微笑:“不敢当。”
欧阳豪生的那些助手这才自以为明白了来龙去脉,全都松了口气。
这时,卫天宇已经买好了东西出来。一眼看见几个人围住了凌子寒,他顿时急了,飞身扑过来,叫道:“子寒,怎么回事?”
凌子寒对他笑了笑:“哦,这是欧阳先生,我父亲的朋友。”
卫天宇这才看清欧阳豪生,电光石火间便作出了惊喜的神情:“哦,原来是欧阳先生,久仰久仰。”
欧阳豪生看了看那个英俊文雅的男子,立刻明白了这两人的关系,于是笑着站起身来:“好了,我就不打搅二位了,再见。”
凌子寒也站起来,礼貌地说道:“再见。”
看着一行人走回路边,上了几辆名牌汽车,随即向前开去,卫天宇这才问道:“他来干什么?”
凌子寒笑了笑:“他的眼光很毒呢,若不是抬出我父亲来,只怕得一直被他穷追猛打。”
卫天宇就明白了,却不再提这事,笑着捋了捋他有点薄汗的头发,温和地说:“我们回去吧。”
“嗯。”凌子寒跟着他慢慢往回走,修长的身形在阳光下显得十分柔弱。
欧阳豪生不时地回头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背影,不由得喟叹:“真像啊……”
但也只是像而已。他很明白,像凌子寒这样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的太子爷哪里会去当记者?更不会到撒哈拉那样条件恶劣的地方去了。现在在北京锦衣玉食,闲时交交男朋友,竟然还如此弱不禁风,哪里能够做到面对恐怖分子也不肯低头?
思忖着,他自失地一笑。
太想念那个人了,虽然明明知道他已不在人世,却总是希望能够再见到他,向他诚恳地说一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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