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的饭包》作者:翎风

阿爹的饭包

远望埋在薄雾中的山头,蓝中带红的光芒伴随着清浅的鸡啼到来,他轻轻地推开门,又轻轻地阖上,骑上爬满铁n的脚踏车,他无声无息地出发了。

天仍未亮的三合院,晨鸡未鸣,窗边冒出了一颗头,在那人动作的同时,他也静静地躲在角落偷看着。

看了上的挂钟一眼,凌晨五点。

早上六点他要走一个多小时到另一个村庄去上学,在这之前,他还有一点时间可以洗衣服。

他加快梳洗的动作,便走到后院帮浦旁取水、洗衣。

洗衣向来都不是他喜欢做的事,费力又无趣。但如果做这些事能减轻父亲的负担,那要他做什麽他都愿意,无论是洗衣或是打扫。

仅有两人的衣物并不多,也不难清洗,当他晾好衣服后,分针也才爬过数字六。他咬着包子换上制服,随手将今日上课要用的书本及文具丢入书包,将书包扔在大厅。咬着剩没几口的包子,开始扫地、清理大厅。

每天都清理过的大厅并不v乱,他简简单单地就把屋内整理乾Q。

再瞄向挂钟,还有一点时间。他走进厨房将碗筷清洗乾Q,倒置在桌上。随手抓起餐桌上的豆浆和书包,他锁上门,踏着轻快的脚步上学去了。

天色微亮,一个少年在路上走着,一条硬被行人踏出的草地小径上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边喝着豆浆,一边看着书,他静静地走过小径。

而另一方面,同样天色微亮的小溪旁,岸边停了辆破旧的脚踏车。水声响,男子在水中汲取砂石。用畚箕拾取溪底的砂,将水沥乾,轻轻地挑起在砂石上跳动的鱼虾,他将挑Q的砂石倒入一旁的麻布袋后,又继续接着动作。

如此一又一,一又一……

男子默默地工作着,直到装满了第八个麻布袋,其他人终于出现了。

「君仔,这麽早就来了喔?」

三三两两的工人走过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打个招呼,而后他们也云鹂愎埽下水取砂。

他轻笑,当作回应,继续工作着。

其他工人习以为常,这个「君仔」一直都是安静的、不多话,总是听他们在聊天,偶尔给个笑容表示他有在听,那种感觉就像是个老师,而不是做工的。即使同样都是在做裆笆的,但君仔跟他们那些粗犷的工人就是有些不同。

人多了以后,取砂的位置须与人共享,他每取砂的量渐渐减少,但也还好,他今日的量在早上就取得差不多了。所以到了下午,当人到齐后,他正好取完他今日的量。

绑紧最后一个麻布袋,他拖着沉重的袋子走向工头,换取薪资。

「君仔,这麽快就做完了?不多捡一点,钱也卡多。」数了数麻布袋的数量,工头将几张钞票递给他。「别人都做到晚上看不见了才走,现在才下午两三点,你就要走了。」

「不用了,这样就够了,我儿子也要放学了,要回去照顾他。」

「不会娶个女人照顾他就好了?你手脚快,做事又细心,每天却只装这几袋,你看别人都装那麽多,你才装这样怎麽养家?」

「总会有办法的,我走了。」挥挥手,他便骑脚踏车走了。

返回家后,打开门扇,满室的窗明几Q让他扬起微笑。

那个笨儿子,竟然帮他把家事都做好了。也不知道是何时做好的,大概是早上出门前吧!

原本以为他只是三分钟热度,没想到他却能持续两、三年,还真有心。

轻轻抚过茶几,如他所想的,没有一点灰尘。

走进厨房,原本未整理的碗筷餐盘也已洗Q,倒置在桌上。

他突然想起衣服还没洗,儿子最讨厌洗衣服,这他应该就会放着不管了吧?

于是他走到后院,寻找放置v衣物的水桶。但他环顾后院,只有角落有着被倒置的水桶,却不见原本置于其中的衣物。

不会吧?连这些儿子也都做好了?他不是最讨厌洗衣服的吗?

绕到屋旁,架在树干上的竹竿挂满了两人的衣物。

微风拂过,衣物与枝叶共舞,凉爽的季节,却有种情感在他心中翻腾。他鼻腔突然一酸,仰头欲止住泪水。眼眶微湿,他却不由自主地又扬起笑容。

真是个笨儿子。

就是因为有这样一个笨儿子,他才会去裆笆。就是因为有他,他才会纹金钱,早早下班,只为了陪他,陪这个笨儿子。

早点上工才能早点收工,早点收工才能有更多与儿子相的时光,他才能看着儿子成长,而后成家。

他希望他这个作父亲的,可以看着儿子成长到最后。

收下已乾的衣物,折叠。将儿子的衣物放置他房内。原以为心思细密的儿子应该会有个整齐的房间,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凌乱。被单仍保持着它被掀开后的姿态,换下的睡衣随意地丢在床边,书桌上的书本、文具随意放置,看得出主人临走前的匆忙。

午后的阳光洒落,房内凌乱却显得生气蓬勃,充满了少年该有的活力。

果然是个笨儿子啊……

将洗Q的衣物收入衣柜,他开始动手整理房间。

无意间,他轻轻地哼着歌。

也在无意间,他的脸上又扬起了笑容。

他远远地就看见了父亲的身影,将麻布袋e的东西倒在晒Y场,摊开,将它们晒乾。

他知道那些是什麽,是蕃薯`,也是父亲每日饭包内的主餐。

小时候,他还和父亲睡在一起时,他就常看着父亲带着一个饭包,骑着脚踏车去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下午又带着一身v污骑脚踏车回家。

不知道父亲是去了哪儿,问了几,父亲才说他去工作。而去哪工作,父亲却不肯说。

上了中学校后,偷偷跟踪父亲几,终于发现了父亲的「秘密」,他在狂奔回家的归途放声大哭。

他那个温文儒雅的父亲,竟然是在溪底裆笆做苦力?

看到父亲屡来回裆笆、搬运麻布袋,他觉得好尾坏谩

他不要父亲这麽辛苦,他不要。

回到家后,他躲在棉被e痛哭,直到父亲轻拍着他的背,他才渐渐停止。

「父亲。」

「嗯?」

「你不要去裆笆好不好?」一想到溪底父亲的身影,他又哽咽。

替他抚背顺气的手突然顿了一下,而后又继续轻抚他的背。

「笨儿子,我如果不去工作,我们要吃什麽?你要怎麽书?」

「我可以不用读书,我去找工作,我来养父亲!」话才说完,他的头就被巴了一掌。

「说你笨你还真笨,你现在才几岁?出去找工作有谁会想用你?而且现实社会没有你想得那麽简单。你好好念书就算是帮父亲的忙了。」

只要念书就好了?真的只要这样就好了吗?

虽然他总觉得少了些什麽,他还是照父亲说的话做了──好好念书。

这对他而言并不难。学习、考试、学习、考试,如此L而复始,一点也不难。

但,这真的能帮得到父亲吗?

某日早晨,他吃着早餐准备上学,吃到一半,他突然站起环顾室内。看到灶旁未洗的碗筷,他发现他还有事情能做。

想立即挽起袖子动手清洗,却发现时间不够,他只好抓起书包赶紧出门。

下午他狂奔回家,心e只想着要做今天早上未动手的家事。但当他返回家中,却发现父亲将所有事都做好了。

他只好想办法早起来帮父亲做家事。

一天比一天早个几分钟,试图摸索出刚好的时间。后来,他找到了规律,在一定的时间内做完大部分的家事。

之后,他便依照那规律,在早上出门前做好家事,让父亲可以轻一点。

但即使他将所有家事都做好了,父亲工作回来仍会找其他事情做。

重新整理后院的菜田、晒菜乾,或是其他事情。父亲似乎永远停不下来,不停地工作。只有在晚餐以后,才会看到他坐下来,但不是休息,而是监督他的功课。

奇怪的是,父亲懂很多事,书本上的问题他几乎都答得出来,只是他看不懂书上的字,都要由他给父亲听,父亲再写在纸上,他才解得出来。

曾经问过父亲为什麽,父亲只是笑笑地说:「我又不会国语。」

不会国语?

那父亲以前都是说什麽话?

父亲没回答他,但他曾在父亲房e看见一些书,上头的字和国语很像,但,不是国语。

问了学校的老师才知道,那是日本语,已经被禁止使用的日本语。

原来这就是父亲只能做苦力的原因。

他将以前小学用的课本找出来,还向其他老师和同学要一些书和练习簿。

某天早晨,他提早醒来,比以往还早,像是要做坏事的感觉让他十分兴奋。等着父亲出门上工,他要将那些书本放到父亲桌上,给父亲一个惊喜。

终于,木门声响,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抱着书想走进父亲房间。

走过厨房,无意间,他看见了一样东西。

那是父亲的便当盒。

圆形的便当盒和他扁长型的便当盒不一样。刚煮好的饭菜温热地、沉沉地放在e头。

e面应该很多饭菜吧!他想。

每天父亲帮他准备的饭菜都很丰盛,白饭上盖着满满的菜,偶尔会有些蛋或肉。丰盛的菜色常让同学们非常羡慕。

我的饭菜都这样了,父亲的一定会更丰盛。嗯,一定是这样的,好歹父亲是在做粗重活的,不多吃点怎麽行?

他怀着期待的心情打开饭盒……

「吭啷!」

他被厨房传来的声响引入,一进厨房,他只看到自己的饭盒被打开,盖子遗落在地上。

大概是老鼠吧!

想着晚点工作完买些老鼠药回来,他转身,却见散落一地的书本。

拾起其中一本,封皮上有许多文字,而其中一栏上写着:「吴若杰」

他虽然看不太懂国字,但儿子的名字他还是认得的。

再翻翻其他书本,知子莫若父,他大概了解了儿子的用意。

这孩子……

无意间,他的脸上又扬起笑容。

拾起一地的书本,他走进儿子的房间,不意外地看见床上m缩着、微微抽动着的棉被团。

「笨儿子,你又是在哭啥?」一如往常的,他轻拍他的背,虽然隔了层厚棉被。

「父亲,我、我的便当跟你换好不好?」他仍缩在被子e,不肯出来。

果然,那不是老鼠,而是他的笨儿子。

「怎麽?父亲煮得不好吃吗?」

他激动地摇摇头,微带哽咽地说着:「我不要你吃白饭配菜脯,我的跟你换好吗?」

他叹了口气,拉开覆盖在儿子身上的棉被。

「白饭也是很好吃的,e面还有蕃薯`,这样有什麽不好?」他摸摸儿子的头,笑笑地安慰。

「但是父亲还要裆笆,这样又吃不饱!」

「谁说的?我吃好几年,也不是这样过来了?」

「但、但是……」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工作了,你再多睡一会,别想那麽多,知道吗?」临走前拍拍他的头,替儿子拉好棉被。

而后,他又像平常一样,骑着老旧的脚踏车离去。

看着父亲的背影,他的心e不知为何沉沉的,快乐不起来。心e沉重,身体也像是被石头压着,无法动作。

不行,他还要打扫家e,如果他不做,就得让父亲来做,父亲工作那麽累了,不能增加父亲的负担。

他强撑起身体,做完所有家事。

而后,背起书包,和往常一样,踏上通往学校的小路

一切都和平常一样,但父亲饭包的影像却一直停留在他的脑中,盘旋不去……

他静静地看着晒Y场上的父亲。

低头爬梳着细碎的蕃薯`,浏海盖住前额,他看不见父亲的眼睛。但他知道,父亲的眼神会是如何,一如往常的温柔,瞳孔中总像是有水光在闪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每当看到父亲的眼神时,他就被他的眼神吸引,每每无法移开视线,心口也不由自主地急速跳动。

这是什麽样的感觉?

抚着胸口,他试着想理解心e的悸动,却总是理不出头绪。脑袋虽一片空白,却有股冲动在催促着他。

想在父亲的身边、想陪着他、想听他的声音、想听他对自己喊着:「笨儿子」、想让他摸摸自己的头、想看着他的笑容发呆一整天……好想、好想……

这股冲动是打哪来的?

他不知道。

只知道,看着父亲忙碌的背影,他现在好想紧紧地抱住父亲,然后……

帮他做完所有的家事。

而他也真的这麽做了。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才刚转过头,就被人从身后拥抱。

拥抱,他有多久没被人拥抱过了呢?

自他有意识以来,似乎便不曾被人拥抱过。从小到大,最亲近他也最常拥抱他的是他的笨儿子。

幼时牙牙学语的他,只要一喊着他的名字,他便会不清不楚地喊着:「都桑」,一边向自己伸手要求拥抱;跌跌撞撞地学步,也常跌跌撞撞地跌入他怀中,便攀着不肯离去。会跑会跳后,便常常扑到他怀e向他展示他的新发现;偶尔跑太快了,跌倒了,他也只是笑笑地走到他身边抱着他,不流一滴泪,不像同龄的孩子一样大哭大闹。

儿子总是笑笑地抱着他。似乎只要抱着他,他就能开心一整天,似乎只要抱着他,他就可以忘记所有痛苦。

不过小时候不哭不闹的儿子,在长大后却意外地爱哭。发现他的工作,哭。看见他的便当,哭。总是为了他的事情而流泪,从不为了自己的难过而哭泣,果然是个笨儿子啊……

「今天是怎麽了?怎麽突然会想抱我?」他不用回头便能知道身后的人是谁,熟悉的、令他安心的气息,只有儿子会有。感受到身后人的颤抖,他拍拍儿子的手臂以示安慰。

「没有啦,父亲你去休息,我来做就好了。」将父亲推向屋内,他今天一定要让父亲好好休息。方才的拥抱,他觉得父亲似乎是瘦了点,无论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都要让父亲好好休息一天。

「笨儿子,这些父亲来做就好了,你东西放一放,去睡个午觉再起来吃晚餐。」他定住脚步,反将儿子推回他房内。

「不要,这些给我做就好了,父亲才应该去睡一下。」

「听父亲的话,乖,去睡一下。」看见儿子坚持的态度,他只好拿出以往哄儿子的方法,摸摸他的头,让他听话。

成功抑制住心e想点头听话的冲动,但长久以来的惯性回答早已脱口而出:「好。」

看见父亲满意的笑容后,他才惊觉不对。「那父亲也要一起睡。」

「啊?」和以往的答桉不同,让他愣了一下。他的笨儿子怎麽会变聪明了呢?之前不是很好拐的吗?

「要休息就一起休息,这样才公平嘛!」

他不由分说地将父亲推回他房e,快速地让他躺到床上,自己再上床为两人盖好棉被。

「好了,父亲快睡吧!」拍拍父亲的肩膀,他像小时候一样缩入父亲怀e。从父亲身上传来的气息,令他十分安心,他很快地便睡熟了。

这样不对吧?角色似乎颠倒了。

他在心e这麽想着,但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孔,他不自觉地笑了。不由自主地揽过儿子的腰,感受着怀e人的体温。慢慢地。他也睡熟了。

屋内熟睡的二人,脸上同样带着澹澹的微笑,相拥着。

拥抱着,也拥有着彼此。世界中最重要的只有对方,即使未曾细想心中的情感,但他们仍然拥有着彼此,拥有心e最重要的那个人。

午后的吴家,难得的f适、静谧,却盈满与平日相同的,幸福。

父亲

「哪,阿杰,为什麽你要叫你阿爸都桑(とうさん)?」

「因为他是我都桑啊!」

「阿爸跟都桑有什麽不一样的?为什麽你不叫他阿爸,要叫他都桑?」

当邻居的青梅竹马这麽问他时,他的心e也冒出许多问号。

为什麽?

是啊,为什麽?

他记得一直以来,他都是叫父亲都桑。明知道阿爸跟都桑是一样的意思,但为什麽他会坚持要叫父亲都桑呢?

坚持,的确是一种坚持。但正确来说,那是一种偏执。

在大家都喊自己的父亲阿爸时,他偏偏要叫父亲都桑。

在禁止日文以后出生的他们,几乎没有人会懂日文,也没有人会讲日文,只有他会说日文,也只有他懂。

若在路上大声呼喊阿爸,会有许多人回头。但如果是呼喊都桑呢?只有父亲,只有他的父亲会回应,只有他。

还记得小学的时候,他曾与父亲一同去市集购物,拥挤的人潮让他握不住父亲的手,与父亲离散的可能让他害怕,他着急地喊着:「都桑、都桑!」。旁人都没有回头,没有人帮他。

他只能毫无目标地跟着人潮走,想着或许父亲也在这些人e,只是他声音太小,父亲听不见才未回应他而已。他不停地呼唤着父亲。

路上的行人突然分成两路,绕过一个身影继续前进。

那是父亲,带着歉意的笑容对他伸出手。

「父亲!」他扑进父亲怀e,在父亲怀e放声大哭。

他好害怕,好害怕失去父亲,也好害怕父亲不要他。

「乖,没什麽好哭的,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吗?等一下我再买样东西,我们就回家好不好?」拍拍儿子的背,哄着他。感觉到儿子的回应,他蹲下身替儿子擦乾眼泪。

现在回想起那时的场景,他还是会很害羞。人家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他不知道在父亲面前弹过几了。不过他是父亲,应该无所谓吧?他是他最爱的父亲。

只是在那时,他最无助、最不安的时候,呼唤着父亲,哭着找寻父亲的身影,回应的只有父亲,没有别人。

只有他,只有他的父亲。在心e一直想着,好像父亲只会是他一个人的。

如果父亲只会是他的,那他也只会是父亲的。如果真能如此,那该有多好?

带着许许多多的如果,他返回家中,正好遇到隔壁阿伯来推销他远房的┡要给父亲。

父亲要娶亲了?

不要,他不要。他希望父亲只会是他一个人的,他不要其他人来分享他的父亲。

他在心e抗议着,却不敢冲进大厅替父亲拒绝,因为他知道,那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事。

「君仔,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里长伯,谢谢你的好意,但真的不用了,我不打算再娶。」

「可是我┡对你很满意,说非你不可。」

「真的不用了,我不好意思浪费双方的时间。」

「这样喔,要不然给你几天想想啦,想好再来跟我讲一声,今天就先这样吧,我先走了。」里长伯挥挥手上的斗笠,随意打个招呼便走出大厅。

父亲拒绝了?真是太好了。

想高举双手大声欢呼,却突然想起自己是躲在窗户旁边偷看的,一但欢呼了就会被父亲发现。

只是无论他有没有大声欢呼,他都已经被父亲发现了。

「你蹲在这做什麽?」他拉开窗户向下一看,就看到窃笑不已的儿子,真不知道他躲在这干麻。儿子叛逆期到了吗?有这麽早吗?

「没、没有啊!」循声抬头一望,父亲的笑容遮盖住太阳照射的轨道,微带阴影的笑容代替阳光射入他的心e,他的心就像平静无波的水池e丢入一颗石头,波动不已。

看见父亲的笑容,他的嘴角也微微扬起,满足地笑了。

是父亲的笑容呢!

「笑什麽?没事就进来帮我挑菜。」

「喔,好!」

他坐在餐桌旁一边挑菜,一边看着正在煮菜的父亲。

菜刀与砧板相遇,不断传出「叩、叩、叩」的敲击声,看着父亲的背影,他的心跳似乎也跟着敲击声一同律动,「咚咚、咚咚、咚咚」地渐渐加快。

他又想起稍早青梅竹马所问的问题,什麽要叫阿爸都桑呢?

除了因为都桑是父亲的日语以外,除了因为父亲和他会说日语以外,除了因为他想独占父亲以外,还因为……

「父亲。」

「嗯?」正在切菜的父亲停下手边的工作,微微一转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等待他的答桉。

「没事,只是突然想叫您而已。」

其实会坚持叫他父亲,还是因为,当他喊着父亲时,父亲便会温柔地回应他,带着笑容回应他,那是只给他的笑容。

也是只给他的温柔。

只要一直喊着父亲,那麽,父亲就会只是他的了吧?

是这样吧?

他低头继续挑菜,双颊有些红润。他在心e期望着,期望父亲能只属于他,永远都只会是他的……

「父亲。」

笨儿子

「笨儿子。」

自己常常这样叫着他,明明就替他取了个好名字──「吴若杰」,和自己只差了一个字的好名字。

他明明就有个名字,但自己仍会一直叫他「笨儿子」。

这是为什麽呢?

搔搔头,这真是个好问题。

在心e不断地喊着:「笨儿子」,他突然想起十几年前刚抱着儿子回到台湾的时候。

出国留学了四年,了大笔的金钱,带回来的不只是一堆衣物、一张大学证书,还有一个孩子。这样的收让父母十分气愤。

「我给你去日本留学,是让你去书,不是让你去搞大别人肚子,你现在给我弄这什麽东西出来?」

「你孙子。」这不是很简单的答桉吗?我的儿子不就是爸爸的孙子吗?难道爸爸脑袋打结了?

「你、你这个夭寿死小孩,你是要把我气死吗?」

「没有,可是孩子就生下来了,不然你要怎麽办?他还是个男孩,帮吴家传宗接代不好吗?」

「你……算了,林北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今天晚上你包袱收一收给我滚出去。」

「爸,你是认真的?」

「废话,难不成还认假的?你给我滚出去,带着那个孩子滚得越远越好!」

虽然知道自己出国留学还弄出个孩子是自己犯的错,但他一直不认为这个错有大到需要被赶出家门,只是父亲的态度让他觉得他已经无法和父亲沟通,更别说讲理了。

当晚他便整理行李,带着孩子离开家门。

原本他发誓他再也不会回到吴家的,原本他是这麽想的。

只是在要搭上火车时,一直安静不多话、总是服从父亲的母亲突然来到火车站为他送行。

「妈,怎麽来了?」

「这个,你爸说要给你的。」母亲从怀e拿出个信封,递给他。

「爸?都把我赶出来了,还有什麽好说的?」

「你看了就知道了,收下吧!」母亲将信封塞进他手e,便转身欲离去,但又想到了一些事,便又转了回来。「这些钱,你留着过生活,好好照顾这孩子,知道吗?」

疑惑地看着母亲眼眶泛泪,但他仍收下母亲给他的信封和钱。「你们不是不要这孩子?」

「你看了那封信就知道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我知道了,妈,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母亲后来又开口说了些话,但火车已鸣笛,车厢开始移动,他实在听不清楚母亲后来说的话,只能不断地对她挥手道别。

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后,他打开了那封信,才明白父亲赶他出来的理由。

台北在他还在日本的时候,台湾人跟国民政府发生了冲突,国民政府以武力镇压,还杀害了许多读书人。父亲害怕从日本留学回来的他会被盯上,才将他赶出台北。

他想起父亲曾对他说过:「你给我滚出去,带着那个孩子滚得越远越好!」

离台北越远的地方,应该要往南走吧。

但往南,能南到哪?

打狗,够远吗?不,打狗也算是个荣的城市。

那麽,就去a春吧!

抱着怀里的儿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看着他,他突然才想到,他还未帮这孩子取个名字。

看了看孩子,再看看父亲写给他的信。他想,自己的名字是祖父取的,那这孩子的名字就交给父亲取吧!他从父亲给的信e,找了些字拼拼凑凑,最后乾脆只挑一个字,让儿子的名字跟他的相似吧!反正他手边也没有族谱,就一切随意了。

他的名字是吴若君,据说是爷爷希望他的个性跟奶奶一样文雅才替他取的。那这孩子,自己对他有什麽期望呢?

希望他未来当总统?现在国民政府这麽乱,还是算了。

希望他未来当商人?台币汇率起伏这麽大,四万旧台币换一块新台币,一点也不划算,换一个、换一个。

那当农人呢?好像也不太好,他现在身上一无所有,没有田地,只能去当别人的佃农。听说现在田主的租金又贵,还是很不划算。

那希望他未来当什麽呢?

他想了很久,觉得这问题实在很恼人。

不一定要做什麽吧,就让这孩子做自己吧,看他会有怎样的人生。只希望他会是个杰出的人才就够了,至于往哪方面发展,这似乎不是很重要。

就这样,他在火车上决定了儿子的名字,也在心e种了颗种子,种下儿子平安顺利长大成人的希望。

a春的地价和台北的地价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只了一点钱便在一个小乡村e找了间小房子。

在他刚搬进房子的时候,左右邻居便来打了个招呼。

邻家的太太见他一个大男人还带了个孩子,好心的给了他许多她孩子以前用过的婴儿用品,说小孩子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会比较乖、比较好养。

他笑笑地接过那些东西。因为他现在能少一些钱就少一些钱,邻居的资助真的帮了不少忙。

而且有这样的邻居,当他教小孩的时候还有人可以请教。不必过于担心孩子的问题,让他了一大口气。

民风纯朴的乡下,好心人真的不少。

在他找到工作时,还有邻居愿意帮他带孩子。当有人要搬家时,还会将一些他们不需要的家俱送给他们。偶尔农收丰硕时,也会送点食物过来给他,虽然总是红葱头、洋葱和鸭蛋。

只是在某天下工后,他到邻居家去接孩子,邻居向他提了个问题。

「你有帮阿杰取小名吗?」

「有啊,阿杰不就是他的小名?」

「不是那个啦!你要帮他取个小名,不然这孩子会不好养,以后会学坏。」看他一脸茫然,邻居举了他家孩子为例。「你看,我那个儿子他叫阿亮,可是我都叫他阿光啦,虽然名字不同,他还是会乖乖回我话。所以你回去也帮你家阿杰取个小名。」

小名啊……要取什麽?亮跟光意思差不多,那是要我给他取个意思差不多的小名吗?跟杰意思差不多的字是哪些?

「阿出?」他试着这样叫着儿子。但在地上爬着的孩子就是不理他。

「阿好?」没反应。

「阿才?」没反应。

怎麽都没反应?难道要像古人一样给他取个意思相反的名字吗?

「阿笨?」不理。

「阿憨?」不理。

被拒绝了好多,他有点不耐烦,乾脆抱起儿子,管他听不听得懂,便胡乱骂了一大串。而儿子也只是呆呆地歪着头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麽。

因为说话和气的他,即使是骂人,也没有一丝怒气。

「……啊好啊,林北我在跟你说话你给我发呆,你这个笨儿子!」

原本只是一串抱怨,但没想到坐在他大腿上的儿子突然开心地大笑,还对他伸出双手,要他抱他。

儿子笑起来真可爱……

见儿子笑了起来,他也跟着儿子笑了,连方才的不耐烦也不见了。只是他突然发觉他的注意力似乎被转移了,只好赶紧拉回来。

不对,刚才是哪个词让他这麽开心?

他只好一个词一个词慢慢试试看。

「阿好啊?」差一个「啊」字有什麽不同吗?不理。

「林北?」不理。

「说话?」不理。

「发呆?」不理。

每个字、每个字互相重组、尝试以后,终于到了最后一个。

不会是这个吧?如果是这个的话,就……

「笨儿子。」拍手。

回想起那个时候,他真的觉得很无言。这儿子是怎麽回事?被说笨竟然会很开心?

不过事实证明,替儿子取了那个小名以后,儿子真的好教许多,也很听话。还是其实是因为越叫越笨的原因,所以儿子才会这麽听话?

那是儿子小时候,当时他的心智还没有成熟。可是现在儿子都已经上中学校三年级了,为什麽自己还是习惯叫他笨儿子呢?

看着在书桌前书苦读的儿子,他一直想着这问题。

「笨儿子。」

「父亲,怎麽了?」他听见父亲的呼唤,马上丢下铅笔,走到父亲面前。

「没事,你继续书。父亲没事。」他怎麽在心e喊着「笨儿子」,嘴巴也说出来了?

「嗯。」

见他乖乖回到座位上书,他又继续思考刚刚的问题。

为什麽会叫他笨儿子呢?他明明这麽聪明,为什麽反而会说他笨?

一直「笨儿子」、「笨儿子」这样地叫着,儿子会不会真的越叫越笨啊?

「父亲,不会的,因为我是父亲的笨儿子嘛!」当他回过神,才发现儿子站在自己面前。

他刚刚不会又把心e想的事说出来了吧?

看着眼前笑得很开心、有点腼腆的儿子,他突然想伸出手摸摸他的头,然后说声好乖。

当他发现时,他的手已覆盖在儿子头上搓揉,只差没有说话而已。

硬梗住心e想说的话,看了看儿子,他突然了解了。

当他喊儿子叫「笨儿子」时,儿子便会带着开心地笑容,跑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

那种模样就像一个小动物摇着尾巴,要主人摸摸他的头,实在可爱得紧。

当儿子摆出这种模样时,他十成e有九成九会摸摸儿子的头。

他实在无法拒绝儿子的这种表情,就像儿子无法拒绝他的笑容一样。

看着儿子的笑容,他觉得他好可爱,忍不住再伸出手摸摸他的头。

「乖,继续看书,不用理我。等一下看完书就早点睡,知道吗?」

「嗯!」大力地点点头,他再度回到书桌前。

望了望他的背影,他轻轻地笑了,回到他的房间,静静地思考着。

不管为了什麽事叫他,不管何时叫他,只要喊着「笨儿子」,儿子便会不自觉地摆出可爱的姿态跑到他面前。

原本只是觉得他很可爱,但现在……

「笨儿子。」他轻喃。

「咚咚、咚咚、咚咚……」心跳似乎有加快的趋势。

曾经将心跳的频率和屋外的蛙鸣做了个对比,但现在自己的心跳却不断抢拍。

这是怎麽回事呢?

听着窗外的蛙鸣,他不断地想着,也想着隔壁书房e的……

「笨儿子。」

风流始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飧,粒粒皆辛苦。」

正当他在帮自家菜田除草时,近日刚学的唐诗突然脱口而出。虽然种的是青菜而不是稻米,但他总觉得江绅写的情境和现在的他很像。

虽然,他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只要能将儿子顺利拉拔长大,就一点也不辛苦。

靠自己的力量养大儿子,是他最大的愿望,不只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自己有了儿子以后,才知道当父亲的感受。

不知道爸妈现在怎麽样了呢?

整理完菜园,他起身伸展i疼的腰部,望着远方的树林,他才想起他已经十五年没回去见过父母了。自从离家的那天起,他便忙着照顾儿子、维持生计,没想过要回去。

而在这麽偏远的地方,也很难得到父母的音讯。光是要走到最近的邮筒寄信,就要走上个三、四里。况且他也不清楚父亲当时所在意的冲突是否已经平息,他是否已经能回家了呢?

他低头苦笑。

算了,一切随缘吧!

「父亲!」

听见儿子的声音,他不自觉地,嘴角微扬。抬头一看,儿子正朝他奔来,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男孩。

「父亲,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我已经都用好了。」见儿子抬头望着他,他忍不住想伸出手摸摸他的头,但手上满是土,他只好作罢。「那是你朋友啊?」

「嗯,高中联考要到了,他要我教他功课。」原本可以在学校帮他习的,可是他又想早点回家,想早点看到父亲。仔细思考过后,乾脆将同学带回家。

「那要好好教人家,别只顾着玩。」

「我知道。」给了父亲一个大大的笑脸,他便带着朋友回到房间。

拍去手上的尘土,他走到后院打点水,洗Q双手。远望有些阴沉的天空,他赶紧将晒Y场上的菜乾收拾好,再绕到后院将竹竿上的衣物取下。

最近下午常常下大雷雨,衣服不早点收起来,又要重洗一了。

回到房e摺叠衣物,隔壁房间的谈话声隐隐传来。他听得不是很清楚,但隐约之中,他似乎听到一些笑声。

因为儿子很少带朋友回家,他也很少看见儿子和他朋友的相过程。听见儿子的笑声,他开始对隔壁房间内的情况产生好奇。

想贴着壁偷听,只是刚好这个时候隔壁房间的声音又小声了些。

他也年轻过,也知道那时候的男孩子在一起说要读书,事实上都是在聊天玩耍。

真不知道他们在e面做什麽?

很好奇,但他却找不出方法去看他们在做什麽。

在自己房e踟蹰许久,他决定走一段路去村庄外头的杂货店买点东西。

听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雷鸣,他在天色微阴的小路上疾走,赶在下雨前返回家中。

走到儿子房前,听见些许的谈话声,他才安心。

原来他还没走。

木板的隔音比水泥差了一些,他在房门口站了一会,偷偷听了一下他们交谈的内容。

「阿杰,你阿爸是在做什麽的啊?怎麽现在还在家?」不像他爸,不到晚上他是不会回家的。

「他是做裆暗摹!

「在四重溪那e?」

「应该是吧。」其实他也不太清楚,他走路一向是记大路标,不记地名。所以他只记得父亲工作的地方该怎麽走,反而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哪e。

「你爸没有娶老婆喔?」

「没有,父亲说他不想再娶。」

「再娶?那之前不就是有娶过一个了?那你有看过你妈吗?」

「没有。父亲说母亲不在台湾,找也找不到。」

「你不会好奇你是怎麽被生下来的喔?也不会想知道你爸怎麽认识你妈的?」

「不会,父亲没说,我干麻要问?」他有父亲就够了,要母亲干麻?

母亲这角色对他而言很陌生,即使其他同学都有母亲,但他并不觉得母亲对他而言是必要的。没有母亲,他也过得很好。和父亲生活在一起,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真无聊。」还以为可以听点故事的,没想到他这同学真的是很呆又很耿直,套句老师说的话:「没有求知的精神。」真是的,这麽听他爸的话干麻?

「喂,你到底要不要书啊?」不想就快点回去,他还想帮父亲做家事。

「喔,好啦!」

之后房内的声音又静了下来,他知道之后应该不会再有对话了,只好提着袋子回到自己的房间。

随手将东西丢在一旁,他靠着床缘看着窗外的景色。

突的,倾盆大雨降下,一种夏季特有的雨味扑鼻而来,伴随着方才男孩们的对话,他开始回忆起十多年前的那天。

那天,也是个下雨的日子。

那时他才二十一岁,或者应该说,那天以前他才二十一岁。

听着台上老师口沫横飞地讲述日本帝国的伟大,他掏了掏耳朵,而后偏过头看着窗外的景色。

虽说是景色,也只不过是灰鞯奶炜蘸筒欢下湎碌挠晁垄罩着一片树林罢了。

为什麽他生日的这天总是在下雨呢?

思绪不断飘离,越离越远,就当他快要神游仙境时,同样来自台湾的好友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麻,吓人啊?」

「放课了啦,走走走,我们去喝酒。」

「你又失恋了?不然怎麽想到要喝酒?」

「你娘勒,我说要喝酒就是失恋喔,我有这麽惨吗?」

其实当时他很想点头回应的,但好友似乎猜得到他的想法,压着他的头,继续说道:「我要帮我朋友庆祝生日,所以想喝酒,不行喔?如果不要那就算了。」

「这麽有心?」

「废话,走啦!」

在异国留学的两人都只是穷学生,只能买几瓶便宜的酒和一些小菜回到宿舍共食。

酒过三巡,酒越来越少,空酒瓶越来越多,而人当然也越来越醉。对面的好友已经开始胡言乱语说些不伦不类的话。

「我告诉你,那个山下的身材真的很好,棒到极点。」

「你又知道了?」

「废话,因为我上过啊!」

他突然一愣,好友之前才和学校e的校告白被拒绝,怎麽可能他们会……?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出口,因为从来也没想过那档事,也没有人告诉过他,或者应该说是当有人要在他面前谈论那档事时,他便会红着脸离开。

「干麻那种表情?难道……你还是在室的?」好友嘿嘿地奸笑着。

看见他一脸窘迫好友似乎很高兴,大力地拍着他的背,大笑着。

「唉,这种事不用不好意思啦,人都有第一嘛!不然我这个朋友好人做到底,帮你找个女人啦!」

「你说什麽?」好友是疯了吗?连这种话都讲得出来。

「就这麽说定啦!」说完,好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跌跌撞撞地离开他的寝室。

他应该是喝醉酒,胡言乱语吧!希望他不是认真的,就算他是认真的,也要赶快拒绝。

原本他是这麽想的。但隔天好友给了他一张纸条和一个地址,还说要他好好享受。而他竟然也就乖乖地去了那个地方。在路途中他不断责备自己怎麽不拒绝,但双脚仍不断地往目的地前进。

直到他走到了那个地方。

比常见的木造房子还要豪华、还要华丽一些,而出入的人都是乘坐汽车、穿着气派的有钱人。

这e是什麽地方?

他不由地四张望,直觉这e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只是当他要离开时,有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是林先生的朋友吗?」女子穿着简便的和服,似乎是这间房子e的W人。

林先生,好友是姓林没错。「是……」

「那麽,请跟我过来。」

他也就真的跟着那名女子绕过房子,从后门进入。

在廊上看见许多迎面走来、穿着多层和服的女子后,他才知道,这e是间艺馆。

好友怎麽会要他来这种地方?这e应该要许多钱吧……?

「请。」女子跪坐着拉开和室门,待他走入后,便又阖上。

门内一名女子正跪坐着,与先前看到的女子一般穿着多层的和服,只是她不像其他人一样脸上有着涂白,只是带着一张素雅的脸在房内正坐。

「那个……」一听见他说话,女子身躯明显一震。但当她动作后,换他愣住了。女子默默地脱下身上的和服,只剩下一件单衣,然后定定地看着他。

这是换我了吗?

他只好也脱下自己的衣服,赤裸地面对女子。

女子主动地攀上他的身体,将他压在床m上。

一夜春宵便在他半推半就下开始,虽然他完全于被动状态。

但不管怎麽说,那天他的确是享受了一份大礼。

只是,当他隔天到学校时,好友的笑容让他有些困惑。

怎麽那副表情?难道他要我开口道谢吗?为了这种事情道谢有点奇怪吧?

「干麻?」

「你昨天到哪e去了?」

「还不就你叫我去的那e?」

「可是昨天那边的人跟我说你没去,那你是去哪熘搭了?」

「昨天你不是要我去一间艺馆……吗?」看着好友的表情,他知道他似乎搞错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艺馆?靠夭勒,林北都没去过艺馆了,怎麽可能会让你去?艺馆那e的女人是我们得起喔?」

「可是……」

「可是什麽?」

「我做了……」想到后来会发生的结果,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

相对两无言,徒留一片沉默。

后来好友便很少再理他了,想当然尔,他弄出了个大问题。

冷静思考过后,他才知道,那天和他在一起的女子八成是刚要毕业的半玉。坏了人家的初夜,惨。如果她的初夜已经找到买主购买了,更惨。

他提心吊胆了三、四个月。每天上课都会偷看一下好友的神情,好友也是满脸苦恼。之后又过了五个月,当时他已从学校毕业。眼看年关将近,他想着该何时返回台湾与父母相聚。

与父母分离了将近七年,一想到回乡,他归心似箭,早已将他先前所犯的错误抛诸脑后。

只是恰好此时,他的错误找上了门,将他原本的计画完全打乱。

当好久不见的好友急忙敲着他寝室的门扇时,他正收拾着行囊准备返乡。

打开门扇,入他眼帘的是一个襁褓中的幼婴,而抱着婴儿的便是抛弃他已久的好友。

「怎麽想到要找我了?你的小孩?」逗弄着小婴儿的手掌,他问着。心、四寻问柳的好友会突然有个小孩,这他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他没想到……

「是你的。」

「我的?」

「你的。」

「我的?」

「你的。」将小孩推到他面前,好友郑重地点了点头。

「什麽?」这是怎麽回事?他怎麽平白无故多出个孩子?

「他就是去年你睡的那个半玉所生的小孩。」

「咦?不是你的小孩?」

「怎麽可能会是我的,今天艺馆的人把他送来我那,还说什麽因为这算你走运,那个半玉帮你求情,才没请你吃一顿粗饱,只是孩子你自己负责。」

「为什麽那半玉要帮我求情?」只是一夜鱼水之欢,她为什麽要帮自己求情?

「你技术好?」

「……」

「管他那麽多干麻?反正这孩子你自己想办法,反正他是你一夜风流的后果。」好友将婴儿塞到他怀e,便拍拍屁股走人。

他看着怀e不断朝他挥动短小的双手、不断冲着他笑的小婴儿,他心e只有一个感想:

「靠,风什麽流,根本就是风流流错地方才会弄出这玩意儿。」

那天,是他有生以来第一骂v话,也是他当父亲的第一天,也是他和儿子的第一相遇。

更是他和儿子的开始。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真的很笨。好友给他地址,他不去不就得了?只是他不但去了,还找错了地方,上错了人。

不过也因为当时的错误,他才有这麽可爱的儿子,他才能和笨儿子相遇。或许这便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只是为何当时那个半玉为何要替他求情呢?这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他真的遇上了一个好女人吧?

望着外头的雨景,他不禁摇头浅笑。

当他将同学踢出家门,正要回到自己房间时,他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父亲倚着窗缘,望着外头的雨景,嘴角扬起慵懒的笑容。

为什麽父亲会这麽开心呢?

难道父亲喜欢下雨天吗?

低喃着心中的疑问,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试着向父亲一样,靠着窗户看窗外的雨景,听着雨滴和屋瓦的敲击声,他试图从雨景中找出特别之。

歪着头,他渐渐睡着了。

梦e,他回到小时候,幼时的自己不断追逐着在前方行走的父亲。

「父亲。」他唤。

前方的人转过身,抱起幼时的自己。

带着温柔的微笑。

在被父亲拥抱的同时,他似乎也感受到一些温暖。他回抱着温暖的来源,渐渐睡熟了。

看着被束缚住的下半身,他苦笑。

无奈地掰开儿子的双手,将儿子安放在床上,为他盖好棉被。这孩子,刚刚是梦到什麽呢?笑得这麽开心。

习惯性地摸摸儿子的头,他起身离开欲准备晚餐。

只是专心拟定菜单的他,没有注意到方才他的笑容、他的动作e,都带着些许的宠溺。

金甘糖

最近,他的桌上都会放着一颗金甘糖。

每天放学回家后,他都会在书桌上发现一颗用小纸盒装着的金甘糖。

披着些微的糖衣,白黄双色螺旋的纹就像弹珠e的图桉,不论转到任何角度,它仍是同样的样貌。小小的糖果有着甜甜的滋味,偶尔还会因为纹的颜色不同,而有不同的味道。一颗不起眼的糖果,含在嘴e,甜味久久不散。

那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糖果。

以前父亲工作回来,要接他回家时,偶尔会给他一颗金甘糖含着。

他一走进房间,看见出门前原本凌乱的桌面不仅被收拾得乾乾QQ,正中央还放着一个纸盒,他愣愣地捧着小纸盒,脑中的思绪忽然全部中断,停止运转。

会进他房间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应该是父亲给的吧?

「父亲!」急忙地扔下书包,他连制服都忘了换下,便小心地捧着纸盒到菜园寻找父亲。

「嗯?」

「呐,父亲,怎麽会有这个?」带点期待地问着。其实他想问父亲的是,父亲怎麽会送他金甘糖?

父亲平常很少买零食给他吃的,今天却给他金甘糖,为什麽?

「昨天买的,原本是想让你和你朋友分着吃的,可是昨天你朋友不知道什麽时候回去了,所以才没拿给你。」其实那只是偷听的藉口,只是他不想让儿子发现他的父亲偷听他们的谈话,因此有所隐瞒。

这是为了别人而买的?

原来不是为了他而买的?

脑海突然浮现昨日父亲倚着窗缘赏雨浅笑的慵懒模样。

难道……那也是为了别人?

甜蜜的糖果、不同的父亲,竟然都是因为别人而出现,不是为了自己……

明明足履平地,却感到难以呼吸。

原本小心翼翼地宝贝着的纸盒,现已隐没了踪影,用被折叠出的尖角刺着他的掌心,隐隐刺痛。

「怎麽了?」难得的,笑容从儿子脸上消失了,发生什麽事了吗?

「没事,我先去换衣服,再来帮父亲的忙。」勉强挤了个笑容,他随即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无法克制地捶打壁,宣难以抑制的气愤。

咚、咚、咚、咚、咚……

直到心e较为平静以后,他才换下制服,走出房门帮父亲做事。

徒留被捏毁的纸盒在桌上,被风微微摆弄着。

试了很多,到头来他还是没办法丢掉那纸盒。

因为那是父亲给的。

一直以来,只要是父亲给的东西,他都非常珍惜,视之如珍宝。

但,唯有这例外。

今天他一直看着那纸盒发呆。

上课无法专心听课,下课也只是看着它发愣。对于其他人的打扰他一概不理,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见平常待人和善的阿杰突然变得很冷漠,其他同学只是带着疑问,尽量别去打扰他。但某位同学可就不像其他人一样安分了。

昨天被阿杰一脚踢出门淋雨,害他淋成落汤鸡,回家还被笑得要死。他决定一定要让阿杰好看。今天阿杰一付死人脸、一脸呆样,刚好,他的机会来了。

「喂,阿杰。」

「……」

「喂,我在叫你唉!」

「……」

「靠,你是耳聋了是不是?我在叫你,你是没听到喔?」揪起他的衣领,将他从座位上提起。

原本被轻握在掌心的纸团,因为身体的动U而滑落,滚落在地。

「这是什麽?情书?」抢在阿杰之前,那人拾起纸团。「喂,大家来看喔,有人写情书给阿杰喔!」

在一旁围观的同学们不敢靠近,因为阿杰今日的模样真的不太对劲,没有人敢和那人一起瞎起\。

「还我。」拳头不断握紧、开、握紧、开,但无论他重多少,他仍是压抑不住心e不断翻腾的怒火。

那是父亲给他的金甘糖。

你已经把父亲的目光从我身上夺走了,你已经把我的父亲给夺走了。

为什麽……为什麽现在连一颗金甘糖你也要跟我抢?!

他气红了眼眶,一步步逼近那令他厌恶至极的某人,有生以来,最让他气愤难忍的某人。

「怎、怎样?有胆就来拿啊!」

那人转身就跑,怒火中烧的他完全不想和那人玩你追我跑的愚蠢游戏,随手抓了张椅子便朝他砸过去。

一张没中,再丢。第二张没中,再丢。

直到椅子击中那人的背部,他不疾不徐地走过去。

「干,再跑啊!不是很会跑?」

就像那人之前对他所做的那样,他抓着那人的衣领。「东西给我。」

第一看见阿杰如此凶狠的眼神,那人颤抖着手交出早已烂到不能再烂的纸团。

摔开那人,他慢慢地将刚才所丢掷的椅子移回原位,一张一张慢慢地移着。旁边围观的众人没人动手帮忙,只是害怕地看着阿杰,不敢靠近。

第一发这麽大的火,他的心e很畅快,却有种罪恶感。

痛扁了心e讨厌的那个人,他觉得很痛快,但他知道,光是这样子他也无法抢回他的父亲。

总不可能要他杀了那个人吧?

走在回家的路途上,他不停地在心e胡思乱想,幻想着如果心e的想像都能成真的话,他一定会很开心。

但,他也只能在心e想想罢了。

抽出一直插在口袋e的右手,不停地颤抖着。

他刚刚真的做了那些事了吗?

摊开握紧的拳头,掌心有些黏腻。金甘糖的糖衣因为他的体温渐渐融化。

将金甘糖塞入嘴e,失去糖衣的包覆,柠檬酸味直冲眼眶。

他知道的,刚才真的不应该如此冲动,但都已经做了,又能如何呢?

眼角微幔他赶在返回家门前整理仪容,擦乾眼泪。只怕被父亲发现他的异状。

他,不想让父亲失望。

但是,含着泛酸的金甘糖,他心e有股虚无感,十分地不踏实。

「我回来了。」走进家门,恰好看见正在上香的父亲。

听见儿子的声音,他转过身,原本自动扬起的笑容在看见儿子的面孔时落下,他微微蹙眉。

「先去放东西、换衣服吧!」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将他推向房间。

「喔……」

看见父亲方才的表情,他以为父亲知道了,但即使当他换好衣服,到菜园帮父亲忙时,父亲仍旧没说什麽。晚餐时也是,书时也是。

父亲大概不知道吧。他心想,便定下心专心书。

只是在他完书后,却发现平常早睡的父亲斜倚在房门口看着他。

「父亲?」疑惑地看向父亲。这麽晚了,父亲怎麽还没睡?

父亲没说话,仅是走到他身旁,摸摸他的头。

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让他鼻酸,眼眶泛泪。

「你最近是怎麽了?」

「父、父亲?」话语颤抖,他已带泣音,不住地哽咽。

「最好说实话,别以为父亲看不出来。」轻拍儿子的背,和平常一样安抚着。但其实他知道,儿子这的情况和平常完全无法相比。

今天他一回来时,满脸戾气,就像是刚和别人打了一架一样。回来以后他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真以为他看不出来吗?

「我、我……」

这是他出生以来哭得最惨的一。

颠三倒四地自白着、哽咽着,也向父亲撒娇着。

不停地擦着涌出的泪水,还不忘拉着父亲的衣角,就害怕父亲讨厌他,离他而去。

他知道他已经不是父亲心中的乖孩子了,也不是父亲最乖的笨儿子了。

可是,他就是不想失去父亲。

他只是希望父亲只会是他一个人的,他只是希望这样而已……

安抚着熟睡的儿子,发现衣角仍在儿子手中,他叹了口气,帮儿子盖好棉被。随手抓了件儿子的外套,他也躺在儿子身旁,打算今晚就陪着他的笨儿子。

当初,他真的没想到一颗金甘糖会让儿子变成这样。

是他做错了吗?还是因为他有所隐瞒,才让儿子误会了呢?

天知道,他根本连儿子同学的名字都没听过,儿子怎麽会害怕他会被抢走呢?

又叹了口气,发现儿子即使熟睡了仍不断抽搐、哽咽,他继续拍着他的身体,安抚着。

梦中,他又回到了小时候,四、五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在父亲去工作时,他便由邻居照顾。

早上来到邻居家,和邻居的小孩一起吃早餐、一起玩,玩到中午吃饭,吃完饭再睡个午觉,睡醒了又拖着邻居的小孩一起玩,直到父亲来接他为止。

某天早上,突然有人来拜访邻居,带了一罐糖果说要给邻居的小孩。

那玻璃罐e有各式各样的糖果,有被纸包着的、有长条状的、有圆形一颗一颗的,看起来好好吃。

父亲不知道有没有吃过这些东西?

趁着邻居去厨房准备午餐,他偷偷地打开糖果罐抓了两颗糖果,又偷偷地盖好。

以为不会被人发现,他喜孜孜地吃完午餐,开心地睡午觉,就等父亲来接他,他要给父亲糖果。

怕被人发现,他还把糖果紧紧地握在手心。以为只要他不把手掌打开,就不会有人发现他偷拿了。

那天睡得比较沉,邻居怎麽叫也叫不醒他,只能把他抱给父亲。

而后,又是在晃动之中,糖果从掌心掉落。

当他醒时,看到的画面便是父亲不断地向邻居谢罪,而邻居手上则拿着那两颗糖果。

「我的糖糖……」他伸手要讨回糖果,却被父亲拍开。

「真的很抱歉,是我教子无方。」

「君仔,不用这样,小孩子不懂事而已,没关S啦!」邻居向他招了招手,将那两颗糖果放进他小小的手掌中。「来,阿杰,阿婶跟你说,以后要什麽东西要跟阿婶讲,不可以自己偷偷拿,知道吗?」

见他点了点头,邻居摸摸他的头,「阿杰,明天还要来阿婶家玩嘿!」

「抱歉,给添麻烦了。」

「唉,都是邻居计较那麽多干麻?」

他好奇地看着两个大人客气地寒暄,捏了捏掌心的糖果,只想早点将糖果送给父亲。

而在回家的归途上,他递了颗糖果给父亲,但父亲仅是无语地看着他,沉默得可怕。

「阿杰。」

当父亲叫他阿杰的时候,就表示父亲很生气、很生气。他怯怯地望着父亲。

「你知道你做错什麽吗?」他摇头。

「你没问过阿婶就拿了人家的东西,这样是小偷的行为,你知道吗?」

「小偷?」

「小偷是坏人喔,会被抓去关,被抓去关你就不能看见父亲了。」

不能看见父亲让他感到十分害怕,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我不要,人家不要啦!」

「不要你就要好好地跟阿婶道歉,做错事就要道歉,知道吗?」

「我知道……」

轻喃。听见自己的声音,他才从梦中惊醒,抹去缓缓滑下的泪水,他才发现自己做了梦。

很久很久以前的梦,也是因为那个梦,父亲才会开始买金甘糖给他吃。

方醒的他有些恍惚,发呆了很久,他才听见大厅的喧闹声。

走到大厅一看,是父亲和那位同学的母亲,还有……他。

微屈着背,表情十分痛苦。

「你说啊,你的儿子把我的儿子打成这样,看你要怎麽办?」

「我替他向你们道歉,抱歉,是我没管好他。」父亲一再地九十度鞠躬、一再地道歉。

「道歉有用逆?那这样杀人就不用死刑了啦!」

「那要我怎麽做,你们才肯原谅我儿子?」

「赔钱啦!我儿子看医生不用钱逆?」

「妈,不要这样啦!」那名同学不断地拉着母亲的衣袖。

「什麽不要这样,人家都把你打成这样了,你还说不要这样,啊不然你要怎样啦?」

「回家啦!」

「你说什麽?喂,你给人打好玩的喔?这样我也可以打你打好玩吗?」

「先回家再说啦!」

「在这e一讲清楚,你祖母我就是要在这e!」

他不知该不该开口,他反省过了,因为毕竟是他先去闹阿杰的。虽然是阿杰先踢了他一脚,但追根究底是他白目去闹他的。

『做错事就要道歉,知道吗?』

话音响,他握紧双拳,下定了决心。

「喂……」缓缓地走进大厅。他在同学面前站定。

「干、干麻……」他害怕地退了几步。见识到阿杰打人的狠劲,他已经不敢再去闹阿杰了。他可不想被打到残废。

「对不起。」地一鞠躬。这是父亲教他的,代表自己最大的诚意。

「呃……」

「就是你,就是你把我儿子打成这样的,你这死小孩啊你!」同学的母亲随手拿起一旁的扫把便要往他身上打,却让那同学拉住。

「你这小孩是怎样?你祖母我要帮你讨回个公道,你是拉我干麻?」

「是我先去闹他的啦!我先打他的啦!」

「什麽?」原本要拿打教训阿杰的扫把瞬间落到同学身上。「你在学校是在学什麽东西的?竟然敢打人,你是皮在痒是吧?」

发现父亲的目光看着他们母子俩,那母亲只好赶紧将扫把放下,「歹势啦,打扰了后。」说完,便拧着儿子的耳朵拖着他回家。

「笨儿子,还不赶快去刷牙洗脸,要吃饭了。」

「喔……」乖乖听话地去刷牙洗脸。

父亲叫他笨儿子耶……难道父亲不生气了吗?

只在意父亲有没有在生他的气,他没注意到今日父亲并没有去工作,反而是留在家e陪他。

在餐桌上,他直盯着父亲看,忘了动手中的筷子,只是看着。

「看什麽?碗都要掉了,还不快吃。」

「喔。」吃了几口稀饭,他忍不住又盯着父亲看。

第一和父亲一起吃早餐,他到今天才知道,原来父亲早上睡醒头会乱翘。

虽然平时头柔顺服贴的父亲看起来很温柔,但头乱翘却意外的让父亲看起来比以前还年轻许多,只是父亲的眼神仍和以前一样温柔。一样令人心动。

「快吃一吃,等一下一起出去市集买东西。」

「父亲要买什麽?」

「不用问那麽多,快吃吧。」

听父亲的话,他快速地解决掉早餐,也快手快脚地将碗筷洗Q。

一切都用好时才发现,父亲早已将脚踏车牵出大厅,就等着他。

侧坐在坐垫前的横杆,他离父亲很近。

微风徐徐,吹过他微带泪痕的脸庞,也吹过他怀中的金甘糖。

专属于他的,更是专为他而买的金甘糖。

联考

夜晚,窗外蝉鸣、蛙鸣唧唧,打碎了夜晚的宁静,却无法影响房内两人的寂静。

一人像是刚学写字的幼儿般,一笔一划地写着生字簿,同时也翻找着字典学习生字的用法。而另一人则是坐在桌前,奋力苦读着。

他不时抬头探视在桌前书的儿子,见他专心得很,没发现他的窥视,索性撑着下巴观看着他。

书得累了,放一下也好。

因为不忍辜负儿子的心意,于是他便在每个陪着他书的夜晚,也拿起儿子给他的生字簿学起国语。国语和日语的汉字有所相似,他学习起来并不难,难就难在国字的用法和读音。

为什麽一个国字会有好几种读音呢?真是麻烦。

都已经要四十岁了,才重新拿起书本书,对他而言真是件苦差事。

撑着下巴,看着他的笨儿子,他的思绪又开始游移不定。

这是他长久以来的坏习惯。只要一偷懒,他便会看着某样东西发呆,而后开始胡思乱想。

不过这时,原本认真书的儿子也读累了,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地往父亲的方向看去。

原本以为会看到父亲的笑容,但这时他只看到父亲慌乱地移开眼神。

「父亲,怎麽了?」

「没什麽。」极力掩饰自己方才的窘态,他往窗外看去。一望,他不禁皱眉。

「到底怎麽了?」

「笨儿子,你明天去考试要记得带雨衣。U风大概要到了。」

和父亲一同望向窗外,原本应是暗灰色的天空多了个红色的诡异云层。

生活极其节俭,没有报纸、没有收音机、没有电视机的他们,只能依靠一些小细节来猜测天气。而父亲似乎知道很多如何辨识的方法。

因为是父亲说的,所以他相信了。

隔天一早出门前,他将雨衣、雨鞋收进书包e,仔细管好门窗、将屋外的物品收进家e后,他便出门了。

七月的天空,难得的有些阴沉,也难得地吹起狂风。

但他仍赶着路,不顾吹拂而来的强风,他在小径上疾走。

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准时抵达目的地。

因为,今天是高中联考的第一日。

望向越发阴沉却闪着些许闪光的云层,他决定早点收工回家。

「君仔,今天怎麽比平常更早?又怎麽了?」

「今天U风会来,如果继续做就危险了。」

「U风来就来,那有什麽关S。听说今天你儿子去考试会比较晚回来,不然你再多做几包,钱我给你多一点。你不用这麽早走啦!」工头拍拍他的肩膀,极力留下他。

刚才许多工人听见君仔的话,脸色都不是很好,似乎也想走人了。人都走了,那他的砂要怎麽办?上面还有人等着要呢!

思索了一会,他决定再做几包。除了因为工头加钱以外,还因为他想多赚一些。不知道阿杰以后会考上怎样的学校,但趁现在多赚些钱、存些学费也是好的。

见君仔又回到溪水e裆埃其他工人也打消离去的主意。

应该不会这麽倒楣吧?这条溪十几年没淹过水了,怎麽可能会在这种时候淹大水呢?不可能的啦。

努力使自己静下心专注在考卷上,但他无法克制地不断望向窗外,下着倾盆大雨的窗外。

父亲……应该不会有事吧?

他早就知道今天会有U风了,应该不会在这种日子还去裆鞍桑烤退闶侨チ耍也应该……应该会早早回家的吧?

应该是这样的……吧?

心e的担忧不断加,他的右眼皮狂跳。

人常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冷风从窗外吹入,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尽速写完剩下的试题,他飞也似地提起书包走上返家的归途。

感觉到流过小腿的溪水似乎渐渐爬上他的膝盖,溪水e的砂量越来越多,溪水也越来越溷浊,他感不妙。

已经多装好几包了,工头应该满意了吧。

想着,他将麻布袋捆好,慢慢越过溪水,想早点上岸收工,却一个不小心踏进他人取砂后产生的窟窿,脚陷了下去。

而当他努力试图拔出他的脚,被风吹断的树枝突然迎面朝他袭来――

「父亲、父亲。」

踏上家门前的晒Y场,他找不到父亲那辆老旧的脚踏车,也看不出紧掩的门窗和他离去前有何异。不顾身后不断从背嵴攀上的凉意,他仍怀着一丝期望跑进家门。

但,无论他如何呼唤,他都听不见父亲的回应。

打开家e所有的房间,找遍每一个地方,他看不见父亲的踪影。

不会吧……难道父亲真的还在那条溪e?

他再度离开家e,只是这忘了在U风天中关上门窗,也没发现他的身体正微微颤抖着。

他再带着泪水在往溪水的小路上狂奔,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或许他这与父亲将会是天人永隔――

忍不住揍了自己一拳,怎麽能这麽想?父亲一定不会有事的,父亲不是知道今天会有U风吗?他一定知道要如何保护自己,他一定知道的。

所以他一定不会有事。

在雨中狂奔,顾不得峄的泥地,不断地滑倒又爬起,他第一恨自己的腿这麽不中用。

再跑快点、再快点!

泪水滑落,豆大般的雨滴不停地打在他身上,但他一点也不在意,心e只有他的父亲。

好不容易赶到父亲工作的溪边,原本的河床被污浊的溪水盈满,却不见工人们的踪影。

不会吧……

「父亲、父亲……」他不死心地继续在岸边搜寻父亲的身影,不停地呼唤着父亲。

似乎有人听见他的呼唤,他在奔腾的溪流声中听见了其他的声音。

「那好像是阿杰的声音,喂……阿杰!」

「别叫他。」不知为何,另一名工人制止他。

朝着声音的来源跑过去,一群工人围成一个圆圈,不知在做什麽。

「叔叔,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父亲……」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躺在人群之中的,是父亲。带着伤痕的父亲,不醒人事的父亲。

那真的是父亲吗?真的是父亲吗?拜,有谁能跟他说那不是,那不是父亲,对吧?

跪在父亲身旁,抚着父亲冰冷的脸颊,他无法出声。呼吸也像是被夺走一般,难以喘息。

他无语,只剩泪千行。

「阿杰,你阿爸救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他被漂流的树枝打倒,没站稳才被大水冲走,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用麻布袋缠着溪边的树才没被冲到更远的地方,但是已经叫不醒了。」

「都是你啦,君仔不是已经早就跟你讲过继续做会危险,是你叫他继续做的,你要负责!」一部分的工人指着工头的鼻子骂道。

只是不管怎麽骂,父亲都不会醒来了。

他趴在父亲的身上痛哭失声。

咚咚……咚咚……咚咚……

那是……?

他不确定地贴上父亲的胸膛,仔细听着。虽然很小声也很缓慢,但他的确听见了父亲的心跳声。

父亲还活着!

他突然想起中学校毕业前,教官曾对他们说过外国有一种方法可以救人。

怎麽救、怎麽救?快想起来啊,吴若杰!

不断地敲打自己的脑袋,他真不知道自己读那麽多书是干麻的,亏他今天考试还有考到健康教育!

突然,课本e人体的器官图片闪过他的脑海,他终于想起教官所说的那个办法。虽然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但他还是要试试看!

为了父亲,他要试!

抬起父亲的下巴,他吸了一口气,打开父亲的双唇,他覆上父亲的嘴,将空气灌入。发现气体会从父亲的鼻子跑出,他只能捏住父亲的鼻子,重方才的动作。

胸口多了起伏,但他仍不见父亲有其他反应。再贴上父亲的胸口,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他乾脆撕开父亲的汗衫,左手贴上父亲的左胸,不断槌打自己的左手。

「喂,阿杰,你这是在干什麽?」

「你阿爸已经死了,你还这样对他,你是怎样?」

旁边的工人看不下去,要把阿杰拉走,不让他继续伤害君仔的身体。

「我要救父亲,别阻止我,你们都给我走开!」

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他从工人手中挣脱。再为父亲哺几口气,又继续槌打着自己的左手。

「你这个不肖子,亏你父亲还这麽疼你,你给我滚!」几个工人一人抓手、一人抓脚将他架离君仔身旁,不顾他大喊着他要救父亲。

「什麽救你阿爸,不用说这麽好听啦!你这样不是救,是在伤害他。你阿爸怎麽会生出你这种小孩?」

其他工人见他竟如此对待他的亲生父亲,也加入了谩骂的行列。

风吹、雨落、树木摇曳,众多杂乱的噪音掩盖不了众人的谩骂,却掩盖住虚弱伤者的轻咳声。

许多水自体内涌上,他不停地咳着,只希望身体能舒服点。好不容易身体e的水似乎都咳完了,他恢复了一点力气,但也只有一点点,只足够他睁开眼睛的力气。

听见身旁不断传来工人们的声音,话语e似乎还提到阿杰的名字。

对了,阿杰,他应该已经考完试了吧?不知道他平安到家了没?也不知道他考试考得如何,应该很不错吧?今晚应该能听见他兴奋地向他述说考试的事情。

惨白的脸上扬起了浅浅的微笑,他看着一旁的工人,不知道他们在那e做什麽?已经收工了吗?

「喂……」

他的气音很微弱,被其他声音掩盖住,没人听见。

试着动了动身子,他发现他全身无力,无法起身呼唤同事,只能带着期盼的眼神望着那些工人,期望他们能发现他。

人群似乎有些移动,他在人群的缝隙间看见了某人的身影,那是他的笨儿子。

他怎麽会来这呢?U风天很危险,他来这做什麽?他蹙眉,带着责备望着儿子。

而他似乎也发现了他,睁大双眼、带着惊讶地看向他,眼眶似乎冒出了泪水,但雨势太强,他看不太清楚。

「父亲!」摆脱工人们的牵制,他奔向父亲身旁。太好了,父亲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原本准备离去的工人们听见阿杰的呼唤,以为他又要继续残害君仔的身躯,又返回准备好好教训阿杰一顿,但看见君仔的眼睛,他们吓了一跳。

君仔没死?

「君仔……你没死?」

「嗯……」虚弱地回应。太好了,他被发现了。他现在只希望有人能将他带离这e,让他回家好好休息。他全身累得要命,胸口还痛得很。

工人们互看了一眼,再望向哭得死去活来的阿杰,再看看躺在地上的君仔。

这算是奇吗?

「别管那麽多了啦!先把君仔带离这e再说,要不然等一下溪水又暴涨,我们全都跑不掉。」工头看向一旁湍急的溪水,着急地喊着。

一群工人突然清醒,只好赶紧抱起又昏过去的君仔,将阿杰扛在肩上,踏过逐渐爬上小丘的溪水,快速离开现场。

回到吴家后,有人马上去请了村e诊所的医生,有的工人烧热水、有的工人帮君仔换下衣物、替他擦乾身体、有的帮忙照顾阿杰。折腾了许久,确定君仔和阿杰不会有事后,工人们才离开,留下阿杰和君仔两父子。

他是被风声给唤醒的。

躺在自己的床上,刚醒来时他还搞不清楚为何他会在这,也弄不清楚事情发展的前因后果,只是愣愣地听着不断呼啸的风声。

父亲……不知道怎麽样了呢?

回想起小溪旁发生的事,他立即下床想寻找父亲的踪影,在经过父亲房门时看见父亲安然地躺在床上,他才放下心。

走近父亲身旁,手怯怯地抚上父亲的脸颊,害怕自己摸到的父亲会是冰冷的。

还好,是温的。

将父亲完完整整地抚摸过一遍,他确定父亲还活着,眼眶不禁又盈满泪水。握着父亲未被棉被覆盖的手,他感受到父亲确切的存在。

父亲还活着,还好,父亲还活着。

他完全无法想像如果父亲去世了,他会如何?大概会疯掉吧。或者会和父亲一起走也说不定。

父亲对他而言,就是他的一切,是他的全部,也是他活着的动机。

窗外鸟鸣啁啾,阳光自外头射入,他不禁眯起双眼。看来U风似乎过去了。

原本还悠f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他突然想起他似乎该去溪边工作了。只是身体有点沉重,他动不了。而他的手像是被人绑住一般,无法自由活动。他望向束缚自己的犯人。

是他的笨儿子啊……

脸上还带着泪痕。儿子的手紧握着他的手,十指交握、紧扣。

这个时候儿子似乎应该要去上课了。他轻轻地推了推趴在床缘的笨儿子。

「父亲,你醒了?」

「你今天不用上课吗?」从没听过自己如此虚弱的声音,他不禁皱眉。

「我已经毕业了,父亲忘了吗?」

他是毕业了没错,但是……

「你的考试呢?」

「不去了,我要留在家e照顾父亲。」

「不用,你给我去考试,考完再回来。」

「可是……」父亲语气难得地强硬,他有点惊讶,但仍央求父亲让他留在家e。

「我在这不会有事的,给我去考试。」

「父亲……」

「阿杰,你不听父亲的话了吗?」如果现在放弃了,那他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这儿子怎麽这麽不会想?虽然关心他这个父亲是很好,但也要为他自己设想一下吧。

看着父亲带着怒意的眼神,他只能乖乖回房准备,而后出门考试。

在向父亲道别后,他请邻居替父亲准备些易消化的食物,要邻居代他照顾父亲直到他考完试后,他才放心去考试。

他这真的出了一场很大的意外,没想到竟然会伤得这麽严重。

不过经过这意外以后,儿子应该不会让他继续裆傲税桑

他在心e这麽想着。不由自主地举起曾经被儿子紧握的手,望着现今空无一物、无人牵绊的手,突然觉得这b手似乎少了些什麽。

或许有另一个人束缚这b手,也是件不错的事吧。

怀念着被他牵制时的温暖,望着窗外阳光微缘木吧,他笑了。

想着另一人,带着无法视而不见的心动,他开心地笑了。

共眠

不知为何,最近父亲时常看着自己的手发呆,一看就是好几十分钟,偶尔还会露出些许的笑容。

问了父亲好几,他总是回答不出来,似乎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为什麽?

为什麽看着这b手,心跳便会失速呢?他竟会怀念那被紧握的温度,来自他人的温度、触感竟会让他如此在意,这是他想都没想过的事?

曾经的心跳加速,是在多年前的那一夜,与那名女子的亲密行为。

而这,仅仅是与儿子相握,便会让他心跳加速,然而比起那一夜,却多了些许的安心、欣喜。这是怎麽回事呢?

他看着自己的手,想了好几天就是找不出答桉。

叹了口气,烦恼地搔了搔自己的后脑。这种情况他完全都没有经历过,根本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也不知道要如何解决。

端着切得乱七八糟的苹果,刚走进父亲房间的他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总是心平气和的父亲烦躁地抱着自己的头,不知是在思索什麽。

「父亲,您怎麽了?」

「没什麽……」他赶紧整理好自己的头,免得儿子担心。

「今天有几个工人阿伯送了篮苹果来,父亲你吃吃看,听说这对身体很好。」用牙`插了一块递给父亲,因为第一削苹果,削得不漂亮让他有点羞赧,颊上带点红润。

接过牙`的同时,也触碰到儿子有些冰冷的手,让他想起前几天两人十指交握的时候,他心e一动,又怕儿子发现,只能默默地接过,不发一语。

看着父亲,他担心是不是自己又错事了,不然父亲怎麽会如此沉默?平时即使父亲不说话,父亲脸上也会带着笑容看着他。但是现在,父亲不但也没有笑容,也一直没有直视看过他一眼,只是抿着唇不说话。

他默默地收走盘子,离开房间去做未完成的家事,想让父亲好好休息一下。或许,好好休息以后,父亲就会好一点了。

他不是没发现儿子担心的眼神,也知道自己这两天的反应有些怪异,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儿子。原本只是怀念被紧握的温度,但现在看着儿子那双大眼,他竟有种想紧抱住他的冲动。

如果他做了,儿子一定会吓一大跳。

再度望向自己的掌心,以另一b手交握,却发现感觉到的温度不是自己想要的,也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抱着薄被蜷曲着身体,他突然觉得有种失落。

因为,他所拥抱的,无法给他想要的温暖,以及……心动的满足感。

收拾完厨房,他望向时钟,晚上十一点。父亲应该已经睡了吧。

在回到自己的房间前,他蹑手蹑脚地走进父亲的房间。伸手检查父亲的脉搏和鼻息。

还好,父亲只是睡着而已。

在他放下心中的大石,准备回去时,身后突然出现一双手将他拉回父亲身边。

正想回头,却发现父亲用下巴抵着他的头顶,从身后抱着他。

「父亲……?」

「这麽晚不睡,来我房间干麽?」

「没有啊……」

第一被父亲用这样的姿势抱着,让他心跳有点快。只是在他的心跳声之外,似乎还有另一个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跳动得更为急剧,声音不断从紧靠着父亲胸膛的后脑传来。

那是父亲的心跳声吗?

原来父亲的心跳也会有如此剧烈的跳动。记忆中的父亲总是温柔的模样,他一直以为父亲的心跳永远不会改变,即使经过上的意外他仍是这麽认为。

但是现在父亲的心跳声……是为什麽?是为了……我吗?

脑袋e才出现这麽一个念头,他发现他的心跳又更快了。

「还说没有,你每天都跑进父亲房e看父亲,别以为我不知道。」

「因为……因为我怕父亲又像上一样……」想到那个U风天,他再度哽咽。

那晚的父亲一直在他的脑海e挥散不去,每看见父亲闭着眼睛,他好害怕父亲是否又会像那天晚上一样,不是睡着,而是……永远离开。

「笨儿子,我好好的在这e不是吗?」双手抱着儿子,他只能用下巴摩挲儿子的脑袋瓜,他收紧双臂,好让儿子能真真正正地确定他还活着。

「但、但是……」他一手紧握着父亲的手,一手擦着不断涌出的泪水。

「好了,要不然你今天跟父亲一起睡吧。这样你就不用担心父亲会不会又像上一样了。」将儿子抱回床上,这时,他才发现儿子长大了,他已经快抱不动他了。

「真的?」当父亲为他盖上棉被时,他还是不敢相信。跟父亲一起睡,他好久没和父亲一起睡了。

「父亲会骗你吗?好了,快睡。」

单床的薄被对于两人的体积而言实在有点太小,他索性揽过儿子的腰,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

原本是想让儿子可以睡得更舒服的,他原本的用意仅是如此。

但怀e的温度是他想念多日的体温,与儿子的肌肤相触让他心跳加速,无法抑止。

而在父亲怀e的他也是如此,父亲澹然的体香,以及异于自己的温度,还有自己不断扩大的心跳声,让他无法静下心。

试着转移注意力在屋外的蛙鸣,却听见了父亲的心跳声。

跳动得比刚才还要快。

原来父亲也有这种感觉吗?

稍微挪动了身体,让自己更靠近父亲,享受这偶尔得到的福利,他听着父亲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渐渐的睡着了。

见儿子睡得安好,他将薄被全覆盖在儿子身上,看着儿子裹着棉被如幼虫般地蠕动,像回到了小时候的模样,他轻轻地笑了。

将儿子抱得更紧,几个小时以前的失落现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令人感到幸福的满足感。

是因为儿子的关S吗?

此刻的他完全不去思考这问题,只是看着怀e儿子的睡容。

而后,在不知不觉中,他也睡着了。

原本心e激动到让他以为今夜或许无法成眠,但仅是望着儿子,就能让他慢慢定下心,在不知不觉中安然沉睡。

微凉的早秋,他忘了秋老虎的威力,只记得注意儿子的健康,没有顾虑到气候的转变,只是静静地拥抱着他的笨儿子,静静地沉睡。

八月底的秋夜,下弦月,窗内,人共眠。

搬家

父亲感冒了。

一阵咳嗽声将他从睡梦中唤醒,仔细一看,才发现父亲正不住地咳嗽着,身躯滚烫,分明就是受了风寒还发了烧。

清晨的凉风不断从大开的窗户灌入,父亲不禁哆嗦。

父亲怎麽没盖被子?

虽然a春四季如春,但有时候气候还是不太稳定的。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某样物体压覆,他才知道父亲将被子全让给他盖,还抱着自己就怕他踢被子着凉。

但现在,着凉的却是父亲自己。

在为父亲盖好棉被时,他热泪盈眶。

他可以很不孝地在心e说父亲是个笨蛋吗?

从井e打了些水,将湿毛巾覆盖在父亲的额上,希望能让父亲的身体降温。取了些木柴,烧水、煮粥,向邻居讨些Z料,顺便询问照顾父亲的方法。

静静地在父亲身边守着,不时更换毛巾,擦拭父亲脸上不断冒出的汗水。

父亲很少生病的。即使每天辛苦地工作、劳动,但父亲的生活十分规律,早睡早起。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记忆中,他从没见过父亲曾为任何病痛如此难受。

如果生病的是自己,那就好了。如此想着,泪水终于低落。

「啪搭」、「啪搭」一滴滴地落在父亲的手臂上。

床上人微动,怕让父亲发现,他连忙拿起脸盆到屋外换水。掩饰了哭泣的模样,却忘记擦拭遗落在父亲身上的泪珠。

扶着头痛欲裂的额头,他撑起身子,不仅额上的湿巾滑落,手上也有东西缓缓滑下。嵫餮鞯模是水滴。

儿子似乎已经起来了,他是去哪了?

「挂号!」

难得的,偏远的吴家来了邮差。

他下床拿了印章准备去收信,却发现脚步虚浮、使力困难。好不容易走到自己的房门口,邮差的摩托车正好发动、离开。而低头看信朝着他走来的,是他的笨儿子。

「父亲,你怎麽下床了?快回去躺着啦!」将信藏在身后,他扶着父亲走回床边。

「那封信是写了什麽?让父亲看一下。」他刚才似乎看见了考选部之类的字眼。

「没写什麽啊……」眼神飘离不定。「父亲,你要不要吃点粥再休息一下?」

「快给父亲看,我看完再吃。」

这意思是不给父亲看,父亲就不吃饭吗……?

他只好乖乖地递出那封信。

「我原本是想考糟一点,读近一点的学校,可是没想到考出来却是这种成绩……」

「你这个笨儿子,考好一点又没关S,为什麽要特地考坏?」摸摸儿子的头安慰他。真是,别人家的孩子都希望能考好一点,就只有他希望考糟一些,这孩子到底在想什麽?

「可是如果考到其他学校,就要去好远的地方念书……」这样他就要离父亲好远好远……

「成功高中是有多远?台北而已啊!」

而已?a春在南,台北在北,父亲竟然说而已、没多远?

「好了,去吃饭吧!」收起录取通知单,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小小一个村庄,事情是藏不住的。不用一天,君仔在意外后生了重病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村庄。

之后的几天,他让父亲躺在床上休息,由他来负责家e所有的家事。

在他清扫晒Y场时,工头带了些蔬菜来访。

「阿杰,你阿爸有在家吗?」

「他在房间休息,要我带你进去吗?」放下手中的竹扫把便要引工头入内。

「不用、不用,你继续忙你的,我自己进去就好。」

虽然他知道偷听是件不对的事,但他还是偷偷摸摸地绕到屋后,父亲房间的窗外躲着。父亲常说:「小孩子有耳无嘴。」所以他听听就好,不会怎样的。

「君仔,你身体怎麽样了?」

「还过得去。」

「你以后还会来溪边裆奥穑俊

「这……我大概不会再去了,阿杰考上北部的高中,我也要回去我的故乡了。」

父亲的故乡……在哪?

他从没听父亲说过。突然,心e的挫折感无限扩大,压倒他的身躯,他无法动弹。

他现在才发现,原来他对父亲的事一无所知。原以为父亲不说他也不需要知道,但现在,他才想到,很多事父亲从没对他说过。

「这样喔……」

「这间房子,你就帮我找找看有没有人要吧。」

父亲要卖房子?卖掉充满他和父亲回忆的房子?

工头不知何时回去了。他提起勇气走进父亲的房间,想问父亲的决定。

是否,父亲要纹他回到故乡?

是否,父亲要纹这间他们共同生活已久的房子?

是否,父亲还要他这个儿子?

「呐,父亲,你要卖房子,是真的吗?」

「你知道了?」阖上原本正在看的国语课本,看向一旁脸色沉重的儿子。儿子又怎麽了?

「父亲,可以不要卖吗?可以不要回你的故乡吗?我可以不念高中,我只想和父亲一起留在这e……」

望着激动不已的儿子,他知道他又胡思乱想了。叹了口气,向他招招手,要他坐在他身旁。

「不要胡思乱想。如果不卖,那我们回台北这e也是空着,不如给别人住来得好。幸好你考上的是台北的学校,这样父亲终于也可以回家了。」

回家?

那父亲的故乡是……

「对,台北。」

「我怎麽从来没听父亲说过?」

「因为我是被赶出来的。」

「啊?」父亲人这麽好,还会被赶出来?

看出他的疑惑和好奇,他开始讲起故事来了,关于自己的故事。怀e的儿子听得津津有味,他便一直说下去。说自己何时、在哪出生,说自己何时开始学日文,说自己何时因成绩优秀得以公费至日本留学,说自己在日本的生活,说自己回到台湾后如何被父亲赶出家门,何时到a春落脚等等。

说了一整天,口乾舌燥。但见儿子的疑惑以及原本的沉重已然消失,他只觉得值得。

原来自己从来没对儿子说这些事啊……真是老煳涂了。

不过儿子怎麽老爱胡思乱想呢?他以前不会这样的,总是笑得开开心心,乐观开朗,现在怎麽都把事情往最糟、最不可能的方向想去。叛逆期的小孩会这样吗?回想青少年时期的自己,似乎没有这样的状况。

那儿子是怎麽回事?

他不明白,儿子只是失去他而已。

父亲对自己总是很温柔,但他不确定,父亲会不会一直都只属于自己?父亲会不会一直陪着自己?

自从上发怒打了同学一顿后,心e就一直存在着猜疑。如果他变了,父亲会不会因为讨厌他而抛弃他呢?发觉自己不再像以前一样单纯,他一直很害怕,害怕父亲讨厌这样的自己,害怕被父亲厌恶。

父亲,别讨厌我,好吗?

无数在心e如此问着,却一直不敢说出口。

他呆站在父亲的房门口,静静地看着父亲收拾着行囊。父亲早就发现他了,只是一直没问他怎麽还没收拾行李,只是一直收拾自己的房间,不理他。

从衣柜拿出了一个布包,旧旧的、令人怀念的布包,那是最初来到a春时带的,上头还有母亲亲手绣的字,「君」。

他知道e面装的是些什麽。他用令他怀念的布包装着令他珍惜的事物。e面的物品对他而言,都是最珍贵的、也是世间唯一的宝物。

停下了整理的动作,他坐在床上,轻轻地打开布包,在掀开之前,招了招手让伫立在门边已久的儿子到他身边和他一同分享,他的回忆。

「这些……是什麽?」布包e除了祖父给父亲的信以外,全是些小孩子的衣物和玩具,还有……一颗糖果。

「这是你小时候穿的、玩的,还有你送父亲的第一个礼物。」父亲拿着那颗糖果,温柔地笑了。

「这些,都是我用过的?」怎麽他一点记忆也没有?

「这双是你学会走路后穿的第一双鞋。父亲第一缝鞋子,做得不是很好。」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双朴素的布鞋,上面许多地方都脱了线,旧旧的却刷洗得很乾Q。

「……」

「这张是你的第一张考券,那时还真没想到你能考上高中。」递过考卷,三十分。

「父亲你留这些做什麽?」一阵鼻酸涌上,无论怎麽压抑,一波波如浪潮般袭来,就要将他掩没。

「做纪念啊。看到这些就会想起你以前的样子,真令人怀念。」

「可是我已经变得好奇怪……」啜泣、哽咽。

「不管你再怎麽变,你都是我的笨儿子。不管你以后变得如何,你都是父亲的笨儿子。」抱着儿子,让他在他怀e放声大哭。他终于明白儿子的烦恼所在。「而且你怎麽可以不相信父亲?」

「可、可是我好害怕……」

「怕什麽?天塌下来有父亲挡着。」

「我怕父亲讨厌我、不要我了……」心e埋藏的话终于说出口,他放声嚎啕大哭。

「你是父亲唯一的笨儿子,我怎麽会讨厌你?我也不会不要你这个儿子,我还怕你不要父亲。」

「我要永远跟父亲在一起,我才不会不要父亲。」紧紧地的抱住父亲,感受他的存在,也传递心e的想法。

「话不用说得太早,你以后还是要结婚当别人阿爸的。」

「我不要结婚,这世上我最爱的人是父亲,其他人我都不要!」

听见儿子的话,他一愣。

第一有人对他说爱……虽然是父子之间的爱,但有人说爱他。

有人爱他,够了。

拍着儿子的背,等他的心情平静下来,让儿子去收拾他的行囊。

望着布包e的回忆,他的瞳中水光荡漾。

在这微凉的早秋e,他的心让温泉洗涤,让暖阳照亮。

回家

第一坐火车让他有点兴奋,四张望,偶尔好奇地车厢内的乘客、查票的车掌或窗外不断飞逝的景色。不过他的视线仍会不自觉地停留在父亲身上。

父亲看起来很高兴,是因为终于可以回家了吗?

父亲看着窗外的景色,嘴角微扬,眼神e满是怀念,似乎在想着什麽。

「你想坐这个位子吗?不然父亲跟你换好了。」看儿子一直看着自己,他以为儿子想坐靠窗的位子。

「没有啦,父亲你坐着就好。」靠着走道的位子人来人往的,总是被别人的行李撞到,让他很不舒服,但如果是由父亲来坐这个位置,他想他大概会更不舒服。「不过父亲好像很开心。」

「嗯,不知道爸妈过得好不好。」

「阿公跟阿嬷?」

「嗯,父亲已经十几年没看过他们了,很想念他们。」随着离家越来越近,乡愁越来越,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为了转移注意力,别让自己太激动,他开始讲起父母的故事,让儿子认识自己的父母,也使自己的心情得以缓和。

话说得多了,他有点累了,在故事结束后,他任微风吹拂渐渐睡去。让父亲的头靠着自己的肩膀,希望能让父亲好睡些。他脱下外套盖在父亲身上,以免大病初K的父亲再着凉。

数小时的路程,他一直都是清醒的。看着父亲带着的书,不时留意父亲的状况,在父亲的头颅滑下时,轻轻一拨将它摆回自己的肩上,顺便将渐渐滑落的衬衫盖回原本的位置,将父亲的身体包得密不透风。

偶尔在火车靠站时,他会留意他们在何,以免他们下错站。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还有多远,但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手上的书一本换过一本,虽然都是日文字,他看不大懂,但光是上头父亲的字迹就能让他注视许久。一字一句地看着,偶尔还会发现上头的口水印,让他莞尔一笑。

原来父亲也是一样的。

以为父亲会一直熟睡直到到达目的地,但神奇的,他在即将到达目的地前就自己悠悠转醒。

「父亲,你醒了?」

「嗯,快要到了吧?」

「下一站就是松山站了。」

「等一下东西要记得拿,不要忘了。」

「嗯。」收起手上的书本,他将所有行囊都放在脚边,以免遗漏。

在走出火车站前,他偷偷地将父亲和他的车票留下,做个纪念。不知道为什麽,他有种重新开始的感觉。他明明还只是个小孩子,只是为了求学,和父亲来到新的地方念书,让他感到一切都不一样了,总觉得每踏出一步就会有种不同的改变,有很多不同的可能,像是充满希望一样。

这样的感觉,让他很兴奋。

踏出火车站,还来不及观察台北与a春不同的荣景象,归心似箭的父亲便带着他赶回老家。

父亲真的很想念阿公阿嬷吧?

如果自己离开父亲十多年,他一定也会很想念父亲。因为不用说十多年了,一、两天他就受不了。

体会到父亲心中的思念,他也配合着小跑步跟上父亲大步迈开的步伐,回到父亲的故乡,他没去过的家。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才到达父亲的故乡。在一间学校前,父亲的脚步突然停下,他伸手抚摸崭新的磁砖。华美的磁砖和他在a春读的学校完全不一样。

这建筑物是很漂亮,但父亲为何会停留在这?

「小时候,这e是我念的公学校,听说在我去日本念书的时候,爸把这间学校改建了。现在这学校又更新了,不知道是不是爸做的呢?」

父亲这样,大概就是老师所说的近乡情怯吧。

环视水泥磁砖砌成的新学校,他很确定他在父亲眼e看见了水光,了解父亲的心情,他率先跑到前方。「呐,父亲,快到了吧?我们来比赛谁先到好不好?」

你知道怎麽回去吗?

他轻笑,方才的忧愁神奇地被一扫而空。走到儿子身旁,揉乱他的头。「谁要跟你这笨儿子比赛,到时候你迷路了怎麽办?」

「那就一起走啊!」

用没拿行李的手拉着父亲,而父亲也任由他拖着,指示回家的方向,打打闹闹中,他们终于来到老家的门前。

虽然原本记忆中的三合院已经被改建成水泥屋,但屋旁的老榕树让他知道这间房子就是他的老家。

一步一步地走近,心跳也越来越快,走进房子欲寻找父母的身影,却了无踪迹。

父母大概是出去了吧?

父亲虽然严格,母亲虽然文静寡言,但他们两人的感情很好,黄昏时分,夫妻俩一起出去散个步,这也是有可能的事。

于是他和儿子便坐在大厅e等待父母的归返。

只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仍不见屋外有任何动静,他索性看着不同以往的家e。砭闳允且郧八用的,椅子的扶手上仍有他小时候顽皮刻下的月亮。上也挂着历代祖先的遗照,先祖父母、祖父母,还有……爸。

这、这……应该不是爸的照片吧?皱纹多了些,头白了点,一定不会是爸。

他惊讶地站起,桌椅滑动发出极大的声响,但他仍不在意,只是盯着上高挂的照片,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这一定是假的,一定不是真的。在他的记忆中,父亲的身体是那麽的健朗,怎麽可能会……

「喀」、「喀」、「喀」……

不知从何突然传来木头敲击地板的声音,逐渐靠近。望向声音的来源,通往隔间的门口一个驼背杵着收鹊睦细救苏站在那,看着他们,眼神e充满惊讶、不敢置信。

那是妈,渐渐年老的母亲。

「妈,我回来了。」勉强从父亲的遗照上离开视线,他歪着头,眼眶e已盈满泪水。「妈,告诉我,这……这个人不是爸爸,对不对?」

妇人随着他的手指望去,看见死去丈夫的面容,原以为早已平息的泪水再度汹涌。

「妈,告诉我好吗?拜,告诉我,那不是爸。爸现在一定是在盖房子吧?在哪?我去接他回来。」说完,他就想冲出家门。

听见儿子激动哽咽的话语,她很清楚儿子心e的难过,可是……

「你爸已经……已经去世了,回不来了,你要去哪找他……」心e的洪水无法抑制,再度溃堤。

自从丈夫死后,她每天以泪洗面,即使很清楚不论她如何哭泣,她的老伴都已无法清醒,也无法抚着她、安慰她,但她仍克制不住心e的伤痛。丈夫死后都过了一年多了,她还是无法从失去亲人的伤痛e走出。每当夜晚时分,她更加痛苦。因为同床共枕的丈夫早已不在,习惯的拥抱、记忆中的温度不复存在。

凄冷的夜晚,她总带着泪入睡。

「怎麽会……爸……」无力地瘫坐在门口,母亲的话语已抽走他全身的力气。

母亲哽咽着说着父亲死去的原因,但他一句话都听不进去,连儿子担心的眼神他都视而不见。

一年,就这麽个一年。爸,你怎麽就这样走了?难道你忘了我这个儿子吗?忘了还有我这个不孝子,为什麽不愿意等我回来孝敬你?为什麽你就这样地走了?

为什麽?

跪在父亲的牌位前,他不断这样地问着。每问一,强烈的痛苦便涌上心头,无法负荷的悲伤自眼角涌出,滴滴带苦。跪久了,问了再多他始终得不到答桉,只能木讷地看着父亲的牌位。

他同样也跟着父亲在一旁跪着,跪着替他擦拭泪水,用温水敷着父亲红肿的双眼,即使父亲不断将他推开。

两天了。父亲跪在牌位前已两天一夜。而这两天e,父亲滴水滴米未进,即使嘴唇泛白,他仍执意跪着,坚持跪满七天七夜,为阿公送行。无论他怎麽求父亲,父亲仍坚持这麽跪着。

看见父亲这样的伤害自己,他流下泪来。

父亲一定要如此折腾自己吗?

父亲……

终于,在第三天时,父亲因体力不支而倒地,昏厥不起。

将父亲安置在床m上,他难过地看着脸色苍白、不停冒汗的父亲,几息之间,他下了决定。

当他清醒过后,他才发现他昏倒了,而一睡就是三天。

拒绝母亲手上的稀饭,他吃力地下床走到大厅。

「笨儿子,你在干麽?」

忍住跪坐多日的i麻,掩饰起身时的踉跄,他第一没回父亲的话,迳自将父亲扶回房内。

「父亲,你还需要好好休息,吃完粥再睡一下。」拿起汤匙就要喂食。

「不要,我要去大厅那e……」躲过伸向他的食物,他挣扎地起身。

「父亲……」不疾不徐地放下汤碗,他压制住父亲的双手。「父亲,你冷静一点好吗?这样对待自己有用吗?阿公不会回来了。」

「……」

「其实父亲心e也很清楚吧……阿公已经去世了。」

「讲那麽多干什麽……」

「我不说难道就要让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吗?你以为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阿公看到会开心吗?父亲每都说我是笨儿子,原来父亲你比我还笨!」他很气、很生气,气到都哭了出来,气父亲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健康,也气自己帮不上父亲,无法安慰父亲。

他只能像现在一样,抱着父亲陪他一起哭。

没有回抱儿子,只是愣愣地想着:「爸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不知道会有什麽反应?」

「哭啥小,爱玩就别哭,自己不小心爬树摔下来你是在哭啥?哭么喔?」见他满身是伤还嚎啕大哭,爸没有安慰他,反而还打了他一顿。

那是……小时候跟着村e其他孩子们一起玩所发生的事。

小孩子总是好胜又逞强,老爱夸口自己爬树可以爬多高。他那随口说他可以爬上村e最高的那个榕树,他家老榕树的顶端。一群小孩便要他示范爬树。

他只能胆颤心惊地攀爬而上,但中途一个踩空,他从两、三层楼高的树上摔了下来。虽然没爬上顶端,但已是野孩子e的最高纪录。随便说些藉口便呼拢过去。

向朋友们炫耀自己的成绩,原本的大笑在一瞬间成了大哭。摔下来的痛楚让他哭了出来,直奔回家。

以为爸会帮他擦药、安慰他,却被爸骂了一顿,还吃了一盘竹笋炒肉丝。

虽然打了他一吨,但爸还是特地出了远门买伤药和贴布,要妈替他擦药。

自己的身体自己要照顾好,不要受伤了再来怨天尤人,更别哭着找别人帮忙。这是爸一直告诉他的话。

爸……看到他这样子大概会大发雷霆吧……他想。

回想起父亲暴跳如雷的样子,他的泪又留了下来,但嘴角仍勾起浅浅一笑。

他缓缓伸向一旁的汤碗,在就要拿到时,汤碗被人收走。

「父亲现在没有力气,碗弄破了怎麽办?我喂父亲啦。」细心地将稀饭吹凉才送进父亲口中。

看见父亲如此温顺,他觉得很满足。但更让他开心的是,父亲终于想通了。

休息了几天,他的身体终于恢复了。

不过在这几天e,儿子时常跑得不见人影,不知在忙些什麽。

这天,他正拿着香在心e和爸说话,希望爸能原谅他,也希望父亲在另一个世界可以过得很好。正要跪下去三拜九叩时,儿子带了一堆东西跑进大厅,拖着他便往山上走。

这孩子是要带他去哪?

看着山上绿树茵茵的景色,还有眼前灰白色的石块,他才发现这是爸的墓。

清明节已经过了许久,但坟墓旁的杂草却整理得乾乾QQ。一旁的儿子正摆放着素果,燃香准备祭拜。

接过他递来的线香,他才注意到儿子的手满是伤痕。

摸摸儿子的头,他走到石碑前继续先前在大厅e和爸的对话。

望着默默祷念的父亲,父亲的眼神e犹带着一些哀伤、一些怀念,但父亲的温柔已然回归。

父亲已经没事了。

放下心中的大石,看着山上的景色。

风吹,树摇,影动。

曾经在课本上看过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原本他以为那只是课本上的鬼话。但现在,他刻地体会到那句话并不是鬼话。

那是种遗憾。

吴家

他只生了这麽一个儿子。

原本还想多生些孩子延展吴家血脉,但回想生产时妻子⒉业目藓吧,还有产后妻子欲发残弱的身体。

罢了,反正光这麽个孩子也够他们烦的了。

更何况说要延展吴家血脉,似乎也轮不到他们,由大房去负责就够了,他这细姨所生的孩子没必要管这麽多,也不被允许参与家族e的事。

「你这小房的凭什麽管家e的事?给了你那些田地还不够是不是?还来这e做什麽?」

「可是爸的身体……」

「爸有我们负责,吴家没你这种不要脸子孙,还不快给我滚出去?」不仅是大妈,就连大妈的孙子都朝他呸了口水、扔石子。

那些人以为他会和他们争财产,谁知道他怎会希罕那几块田地?他好手好脚的可以靠自己工作赚钱养家,何必依靠那些寸草不生的田地呢?

这种贪财势利的人,他也不想认他们做为亲人。

打从那天被大房的人污辱后,他便带着自己的母亲搬到另一个村庄住着。

只是,他没想到总是安静不多话的青梅竹马也跟着他一起搬了过来。而他更没想到总是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角跟在他身旁的她,竟会主动向他提议结婚的要求。

让她跟着他,似乎也没有什麽不好。而且有她来照顾母亲,也是件好事。

微微一点头,简单的祭拜,在求婚的当晚他们成了夫妻。

肩头上担着一家的生计,没有读过书的他,只好担起砖头当建筑工人。

与其做农让日本番仔抽税,不如付出劳力赚的钱还要多些。

几个寒暑过去,妻子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

一天一天渐渐隆起,又在某个良辰吉时,在妻子的痛苦中瞬间凹陷。而在幼儿初啼的那一晚,父亲拖着病痛的身躯来访,无语地给了他一封书信,又无语地拖着病体离开。

「吴若君。」信中,父亲以强劲豪迈的毛笔字挥洒着这三个字。

瞬间,母亲泪如雨。

「君」,是母亲的名。

父亲厌恶由祖父母替他娶进的大房,在出走的时候与母亲相遇。温婉娴熟的母亲与泼辣凶狠的大房截然不同,秀气的微笑让父亲从大房怒吼的阴霾中脱逃。咬着牙将母亲带回吴家,得到的是众人的怒骂及污辱,但父亲仍执意娶母亲。

而后,便是现在这样的状况。大房趁着父亲年迈身体不适,将他赶出吴家。而他担心留母亲一人在吴家受大房欺辱,便带着母亲离开,却没有顾及母亲的意愿。

强将母亲带离父亲身边不知是对还是不对。

后来,母亲总看着那封信掉泪。为了不让母亲过于难过,他将儿子交给母亲照顾。

看见自己的孙子,想起他的名,反而让母亲的眼泪掉得更凶。照顾婴儿的祖母落泪,被抱在怀e的婴儿见人落泪也跟着嚎啕大哭。

当他下工回家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老的小的抱在一起哭泣。

「妈,拜一下,别再哭了好吗?」将儿子抱在怀e拍哄着,哭累的婴儿呜咽地渐渐睡去。

「你爸的病不知道好了没有?大姐根本没照顾过他,一定不知道要怎麽照顾。」

「妈……」望着再度垂泪的母亲,他只能叹气再叹气,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让母亲的心情平静下来。这种感情的事,他这大老粗是最不会理的。

某日下工返家,却见自己的家门前站了许多人。带着睥睨的眼神,他发现那是大房那边的人。

「来这e干什麽?」

「爸呢?」

「你们不是说由你们照顾,找来我这做什麽?」慢条斯里地喝口茶休息一下,他根本不想理会屋e那些气势嚣张的人,但不理又不行,真是麻烦。

「不找你找谁?你看这封信!」不过是个细姨生的小孩,那是什麽态度?大房的大儿子怒不可抑地将信摔到他的脸上。

打开信件,克制自己别和他计较。一看见内容,他连忙在屋e寻找母亲的身影,却仅在空U的房e发现一封留给他的信。

内容和父亲的信一样,说他们俩决定搬到其他地方独自居住,要他们这些子孙别再管他们,让他们平静地度过所剩无几的岁月。

本想立刻冲出家门找回母亲,但回想起多日来母亲锢牡睦崴,他停下了脚步。

或许,这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结果。

「喂,你是不是知道爸他们在哪?」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他回望众人,他们眼神焦急忙乱却不像是担心父亲失踪的焦急。

「我不知道,我才刚回来而已,怎麽可能会知道。」

「骗肖仔,你一定是想独吞大稻埕那十几甲的土地对不对?」原本应被他称为大嫂的女人刻薄地骂着,听见她的指责,其他人也接着跟进。

「谁会像你们这些人一样,只会肖想爸的钱而已。」冷哼一声,讽刺地骂了回去。原本还顾及同是吴家人以及母亲的面子,但现在他已经不是吴家人了,而母亲也不在了,他大可用力地骂回去。对这种人根本不必留情面。

「你……!」

大儿子生气地冲过去揍了他一拳,但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怎比得上在工地工作的他更为孔武有力?单手抓住大儿子的手腕,反手一扳,「喀咖」声和哀号声同时响起。

「歹势,天色已经晚了,我要休息了,看你们是要自己滚还是我用棍子将你们扫出去?」随手将大儿子推回众人身旁,不理旁人的怒骂,他拿起放置在角的扫把,一步步走向他们。

「你、你给我记着!」

听见丧家之犬的台词从奔逃的众人嘴e说出,让他心情十分的好。终于一吐多年来的怨气,那种心情真的只有一个「爽」字可以形容。

反覆看了母亲的信件数,他不再担心母亲的安危。促使母亲丢下他离去的原因只会有一个,那便是父亲。既然父亲和母亲的信都说他们到别的地方居住了,那就没什麽好担心的。而且他知道,和父亲在一起,母亲会开心的。

而且后来他还一直收到父母亲的信件。看了那些信件,知道他们生活的近况,他便不再担心父亲和母亲。虽然有时仍会思念,但从信的一字一句中,他读到了母亲的喜悦。

令他比较困扰的反而是大房那的人。三天两头便来他家找麻烦,不但吵到妻子养病,还打扰到儿子的休息,让他十分火大。原先还会用言语威胁,让他们知难而退。之后他只要一看到大房的人来找他,便直接拿起扁担往他们身上打,赶人顺便讨回多年来受的气。

几的无功而返,大房的人也放弃了。

安静的日子终于回到吴家,不过前提是儿子睡着的时候。

他从来没见过这麽顽皮的小孩。

只要一拿到东西,不是往嘴e塞,就是拿来打人,再不然就是乱丢要别人捡。捡了又丢、捡了又丢,似乎耍着别人玩。看他一脸恼怒,儿子竟开心地大笑。

「你这猴死小孩,你是在整我是吧?」抱着儿子怒吼,他对儿子的行径已无法忍耐。

儿子在妻子身边安静得很,为何到他手上就会乱吵乱叫,活泼得跟b山猴没两样?

怒瞪表情十分无辜的婴儿,而回应他的是迎面而来、做给儿子玩耍的小沙包。

「你……」

「唉,跟小孩子生什麽气啊?」眼明手快地在丈夫发怒前抱走儿子,轻拍着儿子的背,原本大笑的婴儿顿时安静下来。「就是因为你会生气,他才喜欢跟你玩啊。你如果不理他,他才不会这样闹。」

「他果然是在耍我。」

看着丈夫,她轻轻叹了口气。难怪儿子会喜欢欺负丈夫,和其他孩子玩在一块,儿子当然开心了。这麽容易就生气了,丈夫果然还只是个大孩子。

试着依照妻子所说的,别理会在他身旁哭闹的儿子。无论儿子如何拍打他、闹他,甚至哭闹,他仍不为所动。

发现原本会气得跳脚的父亲不理他,他慢慢地皱起眉头。

摇摇父亲的身体,不理。

使尽力气拍打,不理。

丢掷平时玩耍的小沙包,还是不理。

眉头的皱痕渐渐扩大,发现父亲仍旧不理他,他皱紧了小脸,和平时假哭不同,他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以为这儿子又是利用假哭来吸引他的注意,他一边想着:「林北才没这麽笨,不会再被你骗第二。」一边压抑转过身体去安慰儿子的冲动。

但过了不久,他才发现儿子这不是假哭,而是真的哭泣,不停地哽咽、抽搐着。只好赶紧将儿子抱在怀e,不停地哄着、摇着。低声地哄骗还不够,他还唱着歌来哄儿子开心。抱着儿子在屋e绕了许多圈,儿子才渐渐停止哭泣,带着泪入睡。

这招行不通,他根本无法狠下心任儿子哭闹而不理他。

所以,之后他也只能任儿子捉弄。

偶尔见他绷着一张脸,儿子会安静下来,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但只要他表情一变,儿子便会缠着他不放。

而大部分的时间,他都被儿子玩弄于股掌之间,无法翻身。

儿子顽皮胡闹的行径在他学会爬跑滚翻后更为张狂,更令他苦恼。

晚上睡觉时,妻子会将儿子放在他们之间,以便照顾。原本这样的安排是很好的,但在某天晚上,他接住爬过他就要掉到床下的儿子时,这安排便再也行不通了。

将儿子放在床的最e端,他照样会爬过妻子和他的身体,想爬出床的范围去探索新的世界。几的拦截后,看着朝他嘟着嘴的儿子,他乾脆用棉被将儿子包起来,再用绳子绑他,M在床柱上。

这样,无论儿子怎麽爬,他也爬不到哪去了。

妻子皱眉看着每晚如此束缚儿子的丈夫,十分不赞同这样的作法。但几天后,她发现儿子已逆来顺受习惯了这样的睡眠方式,而她也不必再担心儿子在她熟睡时出了意外,也不必再担心儿子因踢被子而着凉,她也默许了这样的方式。

虽然这样有点奇怪,但目前看来有益无害,她便任丈夫做事了。

原以为他会一直任儿子欺凌,直到他能和儿子讲理为止,他没想到他这麽快就能重建他身为父亲的尊严。虽然那样的契机不是他希望看见的。

学会走路、学会说话的儿子欲发聒噪,让他烦不胜烦,索性将他丢给邻居家的小孩,让他和那群小鬼头们一起玩,省得儿子来吵他。

在他出门工作以前,他总会一又一地警告儿子别去危险的地方,别玩水、别爬高。细细叮咛,得到回应后,他才会出门上工。

但得到的结果却非他所愿。

一回到家,就见儿子满身是伤哭着朝他跑过来。

「什麽事哭成这样?」

「呜……」儿子没说话只是哭着抱住他的大腿。

妻子从厨房捧着一盆温水出来,要替他擦拭伤口。「不就是跟其他小孩比爬树,结果自己不小心摔下来,就哭着跑回来了。」

望着哭泣的儿子良久,而后他推开儿子,他挡下妻子对儿子的安慰,拿起一旁的扫把狠狠地打在儿子身上。

「有话好好说,为什麽要打他?」挡下再挥下的竹棍,将孩子护在身后。她完全搞不懂为何丈夫一言不发地便大打出手,儿子已经受伤了不是吗?

「我要好好地教训他。你给我过来!」

手还护着被父亲打伤的手臂,他怯怯地走到父亲面前,明知道父亲手上的棍子会再度落下,但他不敢反抗。

「你说,我是不是跟你说过那些危险的事不能做?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准爬高、不准玩水?你自己说,我有没有这样警告你?」一个个问句随着不断舞动的竹棍严厉地落下,震慑他年幼未曾被父亲斥骂的心。

「有……」

「有,好,那你有没有听进去?」

「有……」心虚的回应换来的是更加沉重的毒打及怒骂。

「骗肖仔,你如果有听进去,你会从树上摔下来?你会有这些伤?」将竹棍扔到一旁,他粗鲁地扯着儿子的衣物。「你要知道,从树上摔下来只受这点伤,是你命大,是你运气好,下就不一定是这样了。」

听见父亲称自己,他抬头望向父亲,带着一点欣喜,但看见父亲气红的双眼,他又害怕地低下头。

拉着儿子走到门口,让他看着门口那棵榕树。「你知道吗?从那e摔下来,是会摔死人的,你知道吗?」

死……?年幼的他还不懂死是什麽,但看父亲的表情,似乎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你啊……去那边给我跪着,跪到我说起来你再起来,在那边给我好好反省。」不想向年幼的儿子解释太奥的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乾脆将儿子丢在一旁让他好好想想,也让自己冷静一点。

让儿子跪在神桌前,他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便拿着竹棍子走进厨房。将h子折成几截扔进炉灶理当柴烧,以免自己以后又拿它来打儿子。

给儿子点警惕,今天这样就足够了,儿子应该也得到教训了。

用肩头的汗衫按了按眼角,他极力掩饰颤抖的双手,走到屋外砍些木柴作为预备用的柴火。

等后院囤放柴火的木架都放满后,他拿出今日不多的工资,出门了。

晚餐时分,他披着夜色返家,将纸包扔给妻子后,便回房歇息。没有用晚餐,也没和儿子说任何话,只是安静地待在房e。

翻开纸袋,她让儿子去洗个澡,在儿子的呼痛声中替儿子上了膏药。轻轻地告诫着、斥责着儿子,让他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要他明天和他父亲道个歉,才让他去休息。

回到房间,她看见了那人,背对着她不说话,但她知道他是醒着的。她轻轻地推了推他。

「……」没有回应,只有轻轻地一哼。

「你不洗澡吗?」

「不要。」

「晚餐呢?」

「不要。」

「那你要什麽?」

「……」

「你不要,我要。」慢慢地爬上床,她渐渐靠近丈夫。

要什麽?疑惑地转头看着妻子。

「你过去旁边,这是我的位子,我要睡觉了。」说完,妻子盖上被子,很快地便睡着了。

搔搔头,原来只是因为他琢怂平常睡觉的位置,他还以为……

发觉自己的思绪似乎有所转移,他连忙偏过头去,看见衣柜上开封过的纸袋,他轻轻地下床,走到儿子的房间。

看着儿子宁静的睡容,视察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确定都已上了药,他才放宽心,替儿子拉好棉被,回到自己的房间。

叹了好几口气,他忍着不断鸣叫的空腹,在屡辗转后终于缓缓入睡。

那,是他唯一一动手打他,也是从那天以后,儿子便对他所说的话唯命是从,不再当是耳边风。父亲的威严终于回到他的身上,但他却希望那样的情况从没发生过,他不希望再看见满身是伤的儿子。

虽然不想和日本番仔有任何的牵扯,但那该死的日本番仔搞什麽教育运动,要儿子去学日文,还要儿子改名。他们吴家姓好好的,为什麽要他们改成那种听都听不懂也不会写的日本名字?那种机哩呱啦的难听名字会比他们的台语还要好听吗?

他边填资料边抱怨着。刚回到家就见到村e的保正拿着一叠资料在大厅等他,了解他的来意,他心e就开始冒火。

这些该死的日本鬼子,欺压他们还不够,还要他们换名字,这三小?

不只一摔笔拒绝保正的要求,他打从心e厌恶日本政府,也不屑服从他们的政策。就是因为日本鬼子压榨他们,他们才会过得这麽苦,干麽被人踩在脚底下还要自己移位子让人踩得更舒适?他们又不是犯贱!

「吴仔,你别这麽番好不好?你有仔细想过让你儿子去念书有什麽好吗?」

「有什麽好?去那边给日本人欺负吗?去帮他们擦鞋是不是?」睥睨地看着保正,他不是没听过关于保正和日本警察之间的传言。

「你们隔壁那个老林,你知道他在做什麽工作吗?」

「他做什麽头路又没我的事,谁理他那麽多。」

「他现在是在学校e当老师呢,一个月赚的工资不是做工的人可以比的。」

「你当我不知道日本人只用自己人和汉奸来当老师啦,怎麽可能他能当老师,你在骗肖仔。」

「时代在进步啦,台湾人也有人打算要自己办学校,就看你要不要给你儿子一个机会,让他去念书。当老师的生活比你做工还要轻很多,看你是要让你儿子跟你一样吃苦还是怎样,你自己去想想看。你那张单子我过几天再过来收,自己想清楚。」保正懒得再和他继续扯下去,将自己的行囊收一收便赶往下一家。

和固执的人讲理,只会越讲越生气,气死自己还不一定能将他的脑袋敲醒。

他看着那张单子想了很多天。

工作时,看着身旁堆叠的材料还有不断怒喝的同事,再看看自己。不仅黝黑粗犷还满身是伤,在刚开始工作的那几天,他总是满身酸痛,那种感觉就向全身被大石压着,无法动弹。

在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放下饭盒,偷偷地前往附近的公学校。

校舍比他们的老旧平房还要坚固,几个小孩子穿着整齐的制服在草地上乱跑嬉戏,脸上的笑容似乎在告诉他,他们玩得很开心。

站在围外看了许久,他静静地回到工地,心不在焉地吃完午饭,也心不在焉地做完工作。

「吴仔,你想清楚了没有?」踏进吴家大厅,只见吴仔呆坐在椅子上,面色凝重。

默默地递出几张纸。「拿去,不然等一下我就改变心意了。」

望着手e快被捏烂的纸张,再看看背对着他无语的吴仔,他将资料收进袋e,拍拍吴仔的背。「你儿子以后会感激你的。」

「那种事情谁知道。」

那时他真的不知道他那样做儿子会怎麽想,会感激他还是会憎恨他。

他也知道念书很辛苦,在他小时候父亲也曾不顾大妈的反对,将他送进学堂念书。读不到一个月他就不读了,因为大妈总用些尖酸刻薄的话讽刺母亲,说他读书没出息,一气之下他便罢学跑去工地当学徒。

所以他不清楚读书的好,只知道读书会惹人厌,招人辱骂。

不过现在搬出来了,应该可以让儿子去试试看了吧?

在儿子第一上学的前一天晚上,他将儿子叫到跟前。

「明天开始你就去学校念书。」将书袋、制服推到儿子眼前。

「学校?」

「就是念书的地方啦!反正明天我带你过去就知道了,现在别问这麽多。」问再多他也没办法解释。

「喔。」乖乖地收下父亲递过来的衣物,他点了点头。心e对明日突来的行程感到好奇,还有点兴奋。

他要去学校耶,那会是怎样的地方?会很好玩吗?心e有许多问题想发问,但一看到父亲板着的脸孔,他乖乖闭上嘴巴。再问下去父亲又要罚跪了。

自从那以后,他每出去玩都会乖乖地避开那些据说很危险的地方。因为怕被人取笑胆小,所以他会用其他方式掩饰他的躲避。

当隔壁的哥哥、弟弟在玩水的时候,他最多只会坐在岸边踢踢水。有人说要去后山探险,他会提议去田e偷别人的蕃薯,一群嘴馋的小孩就会纹探险,转而和他一起p土窑。

不单只因为父亲的告诫而避开那些危险刺激的地方,而是因为他体验过父亲所说得那些危险。

在树上踩空的那瞬间是他所没经历过的害怕,抓不到任何东西,只能无力地往下坠,紧接而来的疼痛及晕眩让他难受了好多天。原本熟悉的大树也让他害怕,让他越来越不敢靠近。而他也真的溺过水,只是因为怕又让父亲毒打一顿,才没告诉父亲。在溪底滑倒,让他只能任水摆弄,无法喘息的窒息感他一想就觉得害怕。

因为t解那种可怕,他才会乖乖听父亲的话。

自从那从树上摔下,让父亲毒打后,父亲便没再打过他。当他做错事时,只会让他跪在祖先牌位前几个小时,跪到晚饭前父亲确定他反省过了,才会结束惩罚。

虽然一直跪着脚会很痛,但比起被父亲毒打,他宁愿被罚跪。除了被打很痛以外,也因为他不想再看见父亲打他时的那种眼神。那种眼神是他所没见过的凶狠、可怕,每回想起那种眼神都会让他颤抖不停。

隔天,他便穿着有些过大的旧制服,带着书袋,跟着父亲去上学了。

父亲只有第一天带他去上课,之后便让他自己走路去学校。曾经在早饭时巴望着父亲,希望父亲带着他去上课,巴望的结果就是被父亲巴了头。

经过几的迷路后,他终于知道去学校的路该怎麽走。

好不容易得以平安到达学校,但学校老师所教的东西又是另一个大难题。

在台上画了一堆图桉,指着那些图样发出啊咿呜耶喔之类的怪声,刚开始的时候他完全搞不懂台上的人在做什麽,是在唱歌还是在耍猴戏啊?

直到拿到了课本,他才了解了一点,才知道那些图桉是日本字。不过当老师派了作业下来,台下哀号遍野。

才第一天上课,就要他们背四十几个字,而且还是隔天就要考试,他了一整晚才将那些字背完。之后每上一些课,就要记许多东西,害得他每天只能抱着课本背书,没办法和村e的小孩一起玩游戏。

不过,也是在上学后,他才第一感觉到来自大房那边的压力。

以前家e总是会有一群人来找父亲,每只要他们一来,家e就会变得很吵,而候父亲便会要母亲带他出门,不让他听他们在说什麽。不只一问父亲他们是谁、为什麽来找父亲,父亲的回答总是无语的瞪视。所以他一直都不知道那些人是谁,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大房那边的人。

撑过无聊的讲课,在放学钟声后他冲出教室门要去外面和同学玩耍,在走廊途中却被人挡下。几个人围在他身旁,看他们身上缝的名牌,似乎都是高年级生。

「干麽?」

「你……你就是那个细姨生的儿子?」绑着麻辫的五年级女生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中充满睥睨。

「讲错了啦,他是那个细姨子生的儿子,所以是细姨孙啦!」微胖的男孩推了推麻辫女孩,低声地纠正。

「印铀簦我还没讲完嘛!」

歪着头看着争吵的两人和他们身旁带着不善目光的学生,他完全搞不懂这些人的来意。又是来演戏的吗?

原来学校e的人这麽喜欢演戏。在心e下了个结论,他推开围着他的人想赶快到草地上和同学会合。他只能玩一下子就要回家了,时间很短要好好把握。

「想跑去哪?跟你爸一样没胆,只会跑,真是没用,了然!」

「什麽意思?」转过身瞪视着麻辫女孩。刚才他似乎听见她说了些奇怪的话,是不是他听错了?

「说你没用啦!什麽意思,连台语都不会听了吗?」用力地用手指戳着他的脑袋。平时就常听家e的长辈在嘲笑那个细姨子,现在他的孩子和他们念同一间学校,真是刚好,她要替家e的长辈报点仇,父母亲知道了或许还会给她点零用金当奖励呢。

「你爸从我们家偷走那麽多钱,你还有脸用那些偷来的钱来学校念书,果然父子俩一样的不要脸。」

「你们到底是谁?我爸跟你们有什麽关S?」来人噼头就骂了一堆话,但他一直都弄不清这些人是谁,只知道他们一直在骂他,用很难听的话和很难看的表情在骂他。

「果然是个白痴,你爸是我爷爷娶的细姨所生的小孩,他是细姨子,一个不要脸的细?姨?子。」咬牙切齿地骂着,手指的力量也不断加大。越骂越狠、越戳越大力,一种释放出来的感觉让她有种舒畅感,只想继续骂下去。

「啪!」他挥开女子不断用力戳着他头的手指,瞪视着她,一直瞪着。

「看、看什麽?我哪e说错了?你爸就是不要脸啦!一个偷别人家钱的小偷,还是个细姨生出来的,不是不要脸是什麽?」

他拖着书袋直冲回家,在众人的嘲笑声中,泪水不甘心地落下。

「怎麽了?怎麽一直哭?是哪e痛,你跟妈说啊!」有点惊慌地拍着不断饮泣的儿子,她完全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儿子今天比平常早了点回来,一回到家便趴在桌上大哭,无论她怎麽问他就是不回应。

「呜……」挥开母亲的手,他冲回自己的房e,还锁上门,在房e放声大哭。

直到他回来时,他的哭声还是幽幽地在屋e旋绕。

放下扛砖的扁担,妻子的表情和难得不在客厅e写作业背书的儿子让他有点疑惑。「怎麽了?」

「你去看看你儿子就知道了。」

走到儿子的门口,他才听见儿子细弱的哭声。「君仔,你关在e面是在做什麽?」

「呜……」

「哭啥小,有事情出来讲清楚,不讲清楚只会哭是怎样?」

「……」

「你给林北出来!」用力敲击门板,他决定如果儿子再不开门,他就要把门给拆了。

门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缝隙e他看见了哭丧着脸的儿子「爸……」

「啥?」

「你是不是……」

「我是什麽?」

「你是不是细姨子?」说到细姨子时,眼泪又流了出来,他再度啜泣不已。

「……」

犹带着点希望,他抬头用哭肿的双眼看着父亲,以为会看见父亲暴怒的面容,但他却看到父亲低头无语、沉重的神情。再度甩上门,他趴在棉被上大哭。

「咿啊……」

门板被打开,进来的不是父亲,而是带着稀饭和Z菜的母亲。

将餐盘放在一旁的桌上,他以为母亲会对他说些话,但他却只听见母亲的U息声。「唉……」

「妈……」

「等一下吃完,你去跟你爸道歉。」一边将稀饭吹凉,母亲一边斥责着他。「你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伤到你爸了,你知道吗?」

「伤……?」可是父亲没有流血喊痛啊,怎麽会说是伤?

「他虽然不说,但他这e很痛,你知道吗?」指着儿子的左胸,让他明白丈夫的痛在哪。或许儿子还不能明白那种痛苦,但她还是希望儿子能明白他错在哪。

「……」手覆在自己的胸上,脑中响先前麻辫女孩的话。

他似乎有点懂了,有点懂母亲所说的伤。

「吃完去跟你爸道歉,好好地跪在地上道歉。妈平常不惩罚你,但你这是真的……唉……」一口一口地喂着儿子,她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之后的事就让丈夫和儿子两人去说个清楚吧。

在米酒e倒了点水,继续牛饮。不是没看见儿子拖着脚步向他走来,不是没听见儿子的膝盖与地面碰头的撞击声,也不是没发现儿子脸上的愧疚。

但……他该怎麽面对他呢?该怎麽对他说家族的故事?该怎麽让一个小孩子了解他心e的痛?

这种麻烦的事情他从没做过更不知道该怎麽做啊……

「爸……刚才我不应该、不应该对你说那些话的……是、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

回答他的只有父亲的叹息,他害怕地爬到父亲身旁。「爸,请你原谅我好吗?」

从上而下看着儿子的脸,他又叹了口气,起身从柜e拿出从前为儿子买的膏药,替儿子额头上的伤口擦了药。在擦药的同时,他说了个故事,从他小时候开始的故事,和现在的儿子一样被他人欺负的故事。

听了父亲的故事,他还是不懂为何那些人要一直这样欺负爸也欺负他,他们没有做错事不是吗?为什麽他们要这麽对待他们?

心e带着疑问,但更多的是对父亲的愧疚,想再向父亲道歉请求原谅,但父亲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他早点休息。

这,父亲没有责骂他、罚他,但他却觉得父亲的沉默比起惩罚更让他感到难受。

听着父亲的叹息、看着独自喝闷酒的父亲,他的心比早上被人辱骂时还要来得痛很多、很多……

之后大房那边的小孩有事没事就来找他麻烦,骂来骂去只会骂他们家是小偷,他们家不要脸,骂到后来他都能接了。

「你这……」

「不要脸的小偷,偷我们吴家的钱还敢来念书,真是有够不要脸。」低头看着课本他不需抬头也知道女孩会骂什麽。

「你……!」

「还有其他事吗?没事的话我要进去上课了。」听老师说明天是月考,他还有些地方弄不太懂,这些人却一直来找他,难道他们都不用念书吗?

「还进去干麽?小房的再怎麽念都一样啦,不会有出息的,就跟你爸一样!」抓过他的课本往旁边一扔,麻辫女孩气呼呼地带着一群人走了。

搔了搔头,他走进草丛e寻找他的课本,在寻找的过程e,想起方才的嘲笑,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点点晶光,像碎落一地的玻璃块一样,闪烁而带刺。

望着贴满壁的奖状,他从没想过儿子这麽会念书,也不知道儿子会这麽喜欢念书。

每隔一两个月,儿子就从学校带了叠奖状回来,虽然看不太懂上头的日本字,但用毛笔写着的「一」和儿子脸上的欣喜让他明白,这些纸似乎是学校给儿子的奖励。

儿子是做了什麽事让学校鼓励他啊?

直到儿子十五岁时,直到大房来要人时,他才知道儿子是多麽会念书,念到每年拿奖状,念到可以公费去日本念书。

「你儿子在哪?」带着几个族人,大妈一进大厅噼头就问儿子的踪影。

「找我儿子做什麽?他又和你们没关S。」

「谁说没关S的?从今天开始他就要成为我的孙子了!」

「说什麽?」

「他这麽会念书,当然是我们吴家的孙子了,不然呢?」撕下一张奖状,大妈一脸理所当然。

「说那什麽疯话?君仔是我的儿子,怎麽会是的孙子?」

「不用说这麽多啦!反正今天我就要带他走。」挥手让大儿子和媳妇进君仔的房间,要他们帮君仔收拾衣物,摆明了就是要带君仔走。

「我不准你们带走我儿子!」抓起扁担横在门口,他决定要守住他的儿子。

开什麽玩笑,君仔可是他的儿子,怎麽可能让他们说带走就带走?

「不准?谁理你准不准啊!我说了算。」环顾室内,大妈眼神中充满鄙视。「而且……看你这种穷酸样,你养得起你儿子吗?你能让你儿子去日本念书吗?你供应得起吗?」

「什麽去日本念书?」他一愣,这种事他听都没听说过。儿子什麽时候要去日本念书了,这他怎麽都不知道?

「唉唷,你这老北是怎麽当的啊?政府要让你那个聪明的儿子公费去日本留学,这你都不知道吗?亏你还当人家的爸爸。有你这种父亲,我看君仔还是在我们家会过得比较好。」

「……」一气之下,他扁担一挥将大房的人全扫出门外,过了这麽久,他还是无法忍受大妈和往常一样刻薄的讽刺。只是方才没趁机问清楚儿子的事,让他有点后悔。

「我回来了。」

「君仔,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拍拍身旁的椅子要儿子坐下。

「爸,什麽事情?」

「大房的今天来说你要去日本念书了,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今天老师跟我说我考试考过了……」

「你想去那边吗?」

「……」

「我问你,你到底想不想去日本念书?」

「想……」在远方的日本对他而言就像个神z的世界,去那边读书应该会很有趣很刺激,只是就怕家e不允许……

他沉默了许久,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没事了,你回房间吧。」

今天父亲工作得特别晚,应该说最近这几日父亲都很晚才回来。

在餐桌前,他等着父亲回家一同开饭,不停地望向门外,好不容易有了些动静,以为是父亲回来,等了许久,却发现那只是风声。

爸到底是上哪去了呢?

「难得你会来找我。」餐桌上摆了两人份的酒菜,原本是要和别人一起共用晚餐,但吴仔却突然来访,破坏了这场饭局。

「听说你认识日本人,是真的吗?」

「算是。」瞟了门帘微动的房间,他回答得很模煳。

「那我可以把我的儿子付给你吗?」

「君仔?」他一下子便弄懂了吴仔的来意,原来是为了他的儿子啊……

「听说他要去日本念书了?」

「我想请你帮我找个可以照顾他的日本人,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所以……拜了。」地一鞠躬,地拜。

望着难得对人低头的吴仔,再看向门帘。「我帮你问问看。」

「拜你了。」

几地拜后,吴仔才离去。

在他走后……

「你想帮他?」

「对,要吗?」保正看着对面喝着他准备的酒,吃着他煮的饭菜的人,送过几个笑容当作订金。

「……今天这是鸿门宴吧?」

「算是。」丢着自己的酒杯不管,拉过对面那人手e的酒杯一饮,让自己的唇贴在那人的唇上,将嘴e被自己体温温暖的酒哺了过去。

丝缕缱绻,那人狼狈地擦拭溢出嘴角的酒。

「晚点继续。」

保正轻笑。吴仔啊吴仔,你可要好好地感谢我啊……

领到结业证书回家后,他发现家e气氛十分沉重。

母亲在厨房e忙着,看不见母亲的脸,但他却看见母亲的手却不断往脸上摸。

妈是怎麽了吗?

回到自己房间,意外地看见爸坐在他的房e,用大皮箱装着自己的衣物,平时动作粗鲁的父亲,缓慢地、轻柔地将自己的物品整齐地放在皮箱e。

「爸,你在做什麽?那不是我的衣服吗?」

「你还有什麽东西要收的,都拿出来给我。」

「爸!」扯过正要放入皮箱的衣服,他正视着父亲。「你到底是在做什麽?为什麽要把我的衣服收起来?」

父亲将被夺走的衣物重新摺叠,小心地放入皮箱e,而后将儿子所有的物品都放入两只大皮箱中。「明天早上……你就搭船去日本吧!」

「什麽?」

「明天早上你就坐船去日本念书,阿爸已经找到人可以照顾你了,你过去要好好听人家的话,知道吗?」将皮箱放置在角落,他走出儿子的房间,在离开前细细叮咛。

「为什麽这麽突然?我不要、我不要去日本。」

「乖,听阿爸的话。你不是说你想去日本念书吗?现在有机会就过去念。」

「不要,我不要去日本啦,我不要离开爸跟妈啦!」

「你……」手扬起,看着儿子哭泣的脸却迟迟无法落下,用汗衫狠狠地替儿子拭去泪水。「你不是说想去日本念书?想去阿爸就想办法让你去,这样你不愿意吗?」

「可、可是……」

「有什麽好可是的,反正你明天非去不可。」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脸上的泪水无法停下。哭着哀求母亲别让他去日本,但母亲只是带着泪不停地摇头,问他晚上想吃什麽,说无论他想吃什麽她都会煮给他吃。

这是什麽意思?你们都希望我走吗?

好,那我走!

转身就逃出家门,哭着在外头跑了许久,跑过许多地方,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地方可以让他放声大哭,他索性回到家门前,爬上老榕树的顶端,躲在上头。

抱着树干,他看着远方逐渐落下的夕阳,心e渐渐平静下来。

树下突然传来喧闹声,从树叶间的缝隙往下看,他看见不停忙碌着的父母、日本警察还有保正。

他们在底下干麽?

而且父亲不是最讨厌日本警察和那个保正吗?他们几个怎麽会凑在一块儿?

「你那边有找到吗?」

「没有,这个时候他会跑到哪e去了?」

「吴桑,你们别着急,我们再一起去找找看吧!」

几个人互相点了点头,又跑了出去。

这些人到底在做什麽啊?

微微移动了身体,想看清父母亲到底在做什麽事。

无风的晚暮,树叶沙沙地响着,引起他的注意。往屋旁的树上一看,原来这世上有树的树干是白色的,还真稀奇。他轻轻地笑了,慢慢地爬上老榕树,坐在那人的身旁。

「晚安。」

「你……」

「原来你躲在这,难怪我们怎麽找都找不到。」

找他……?

撇头不理。「找我做什麽?」

「你爸妈很担心你呢。」

「他们才不会担心我,他们都要把我送去日本了,怎麽可能会担心我。」

「你知道现在日本政府是怎样的情况吗?」

「什麽情况?」

「日本跟大陆那边对打,日本就快要输了,之后日本政府大概就要退回日本去了。」

「那又怎样。」

「以后台湾会变得很乱很乱,你如果继续留在这,你会吃苦的,所以你爸才要把你送去日本啊。」摸了摸他的头,保正轻轻地说着。

「你又知道了?」日本走了台湾怎麽可能会变得很乱?

「我是保正,我比你们还要清楚政府的情况,而且……去日本是我要负责照顾你的。」

「是你……?」

「对,别辜负你父母的苦心,乖乖下来和他们会合吧。」慢慢地爬下树,他在树下对他喊着:「照顾你应该会挺有趣的,别辜负我的期待。」

留下浅浅的笑容,他偎在不知何时来到树下的那人身旁,背对树上的君仔挥挥手便离去了。

有人期待他吗?

夕阳渐渐下沉,红黄色的天空慢慢地染上蓝色,他望着不断变化的天空想了很久,想着爸妈,还有……保正。

爸妈真的是为了他好吗?不是因为不要他才送他去日本的吗?或许直接问他们会更快吧。

下定了决心,他沿着树干缓缓而下,在就要到达地面时,他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你小心点,别紧张,慢慢爬下来。」在外头找不到儿子,无奈地返家,却在屋旁的树上看见儿子的身影,他赶紧跑到树下守着。

回头一望,看见父亲慌张的神色。现在是爸比较紧张吧!

在心e取笑着,却没发现自己的手掌早沾满了手汗,在一攀一爬之间,身躯滑落。

「碰。」

意料之中的撞击声响起,但同在意料之中的伤痛却没出现。

感受到从身下传来的体温,他才发现父亲为了救他当了垫背,所以他没受伤,但父亲却压伤了腰部。

扶着父亲回到家e,替他上了贴布,在父亲的吃痛声中,他低声道歉,也低声地提出心e的疑问。

「猴死小孩,给林北弄出这i戏,再有下林北就打死你。」用力戳揉儿子的头,一个挺腰,抽痛再现。

「爸……你为什麽要送我去日本?」

「不是中午就说过了?你不是想去日本念书,想念就去念。」

「不是因为不要我,要我走才送我去日本吗?」

「你说那是什麽话?这世间上哪有父母会抛弃自己的小孩,如果是因为不要你,今天你妈会哭得这麽伤心逆?如果是不要你,林北就不会了那麽多钱让你去日本啦!也不会让保正给……」

「保正?」他跟爸有什麽关S?

「没什麽啦!反正我们让你去日本念书只是为了你好,没别的意思,你就乖乖地去念,念个三小证书回来就对了,别想这麽多啦。」

「嗯……」

隔天早晨,父亲忍着腰痛带着他到了鸡笼港,即使腰部抽痛不已,但父亲仍执意替他提行李。

在渐行渐远的船上,对着父亲不断地挥手道别,看着父亲忍着腰痛伸长了身子对着他不断挥手,他擦了擦溢出的泪水,相信了父亲是真的为了他好,是真的替他着想才将他送到日本。

望着越来越小的港口,他的手越挥越大力。

在震耳的船鸣之中,他似乎听见了父亲的呼喊,似乎听见父亲对他说……

「保重。」

从去年接到儿子的电报时,他三不五时就来港口等待,等着儿子的归来。

从穿着棉袄到现在穿着短袖汗衫的夏季,他等了将近半年,儿子在信e明明就说要回来和他们一起过年,但一直到了现在还没见到他的影子。

焦躁地在岸边徘徊,都已经是七月了,U风季节都快到了,儿子再不回来,就又要等上一两个月,他在日本到底出了什麽事?

「吴仔,你又来这等你儿子喔?」一旁的渔夫见他又来港口等待,打了声招呼。

「是啊,他不知道为什麽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担心得要死。」

「听说今天有一艘日本的船要入港,你等等看e面有没有你儿子吧。」

在港口等了好几月,已有许多路人给了他许多个期望,但带来的却是许多个失望。久了,他试着说服自己,别抱着太大的希望,失望累积多了会让人失去信心,带来绝望。

但他仍抱着一点点希望等着。

终于,大船入港,夹杂在船鸣声、引擎声、喧闹声中,依稀还有娃儿的哭闹声。

那声音还真像儿子刚出生时的哭声……

不由自主地往声音来源看去,看见那个娃儿,也看见抱着娃儿的人,他难得地傻住了。

这是什麽情况……?

惊讶地看着长大后的儿子发现他、朝他走来,惊讶地看着儿子怀e的幼儿。惊骇之中,他听见了儿子对他说了声:「爸,我回来了。」

看着开心逗弄着幼儿的妻子,再看看跪坐在牌位前的儿子,再看看手e邻居几天前借给他看的报纸,他在心e做了决定。

「你说说看,我当初钱让你去日本是让你去干麽的?」尽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装出微怒。但他不是个戏子,演戏假装生气这对他而言有点困难。

「念书……」

「对,我给你去日本留学,是让你去念书,不是让你去搞大别人肚子,你现在给我弄这什麽东西出来?」

「你孙子。」

见儿子一脸理所当然,心e冒出了些微的怒火,让他的演戏多了些真实性。

「你、你这个夭寿死小孩,你是要把我气死吗?」

「没有,可是孩子就生下来了,不然你要怎麽办?他还是个男孩,帮吴家传宗接代不好吗?」

「你……算了,林北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今天晚上你包袱收一收给我滚出去。」

「爸,你是认真的?」

「废话,难不成还认假的?你给我滚出去,带着那个孩子滚得越远越好!」

骂完,他转过身不想面对儿子,怕每每直视着他的眼的儿子会看出些端倪。

他承认他在无理取闹、夸大事情,而儿子所犯的错也没有严重到必须将他赶出门,只是……

叹了口气,他回到房e,磨了墨,难得地执起毛笔写字。

将信和几张钞票交付给妻子时,他又叹了口气。

只希望儿子看了这封信后,能明白他的心意。

一个做父亲的,怎麽可能会忍心将自己的儿子赶出家门呢?这真的非他所愿啊……

站在窗边,看着儿子带着孙子,背负着许多行李离开的背影,他心e有很多感慨,也有许多遗憾。

希望儿子能过得平安,顺顺利利地过完他的人生。还有那他没见过几面的孙子……

只可惜这……他不能替儿子收拾行李,无法替儿子送行。

那是最后他唯一能为儿子做的事啊……

儿子离去的背影掩没在夜色之中,逐渐衰老的父亲,只能在无尽的叹息和带泪的目光之中,寄自己对亲儿的希冀和祝福。

保重……我的儿子……好好照顾你自己……

微微的风吹过,不知是否带着一个父亲的思念,风轻轻地吹过男子的梢。男子回望生活了十多年的老家,犹带着点气愤,走了,无语地走了。

迈进

带着地图和一些资料,他了一个早上将该办好的手续办妥,替儿子办了入学,也迁了户籍,让他们父子俩真真正正地回到吴家。

而后他又了一点时间找找新工作,顺便熟悉一下老家附近的变化。

这e……变了真多。

虽然故乡以前的模样他记不大得了,但他知道这e变了。原本的田地上盖了一栋又一栋的公寓,熟悉的街角,老房子e的人也不一样了。老庙树下依旧围了许多白苍苍的老人家,或许下棋,或许泡茶,但那些人他却识不得。偶尔想起那人可能是隔壁家以前的叔叔或婶婶,他却不敢上前打个招呼。

不仅怕认错,也怕被遗忘。

他离开得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在乡下地方,一天又一天地过着,发现儿子身上的制服换了,他才发觉时间原来还在流逝。日复一日地工作、照顾儿子,陪在他身旁,他几乎都忘了日子在过、时间在动,只是将焦点放在儿子身上,只注意着他。

回到故乡,看见原来熟悉的人渐渐老去、消失,曾经年幼的玩伴脸上多了些痕迹,或抱或牵的有了些孩子,故乡的村庄e多了许多他没听过的嬉笑声还有没见过的面容。

他不禁驻足停留环视他居住的村庄,所有人都在前进,却只有他停留,停着、看着、也忽视着。

只是将目光停留在儿子身上,却没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什麽成长,也没有什麽改变。

我有做过什麽事吗?做过什麽努力了吗?

努力回想。没有,一件都没有。

他有的只是一袋又一袋不断堆叠而上的麻布袋,只有一个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的儿子。

因为有个人在身后追赶着,因为那人是他最重要的儿子,所以他停下脚步,甘愿为他停留在原地等候,转身看着他朝自己走来,张开双臂等待他走进他的怀e。

只是一等待,他就忘了继续前进,只是等着儿子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然后超越自己。但其实他只是一直在一旁看着儿子成长罢了,他完全没帮到儿子啊……

想到这e,他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现在儿子已经要追上他了,踏着他自己的脚步就要走到他身旁,看儿子不断地在他人生的道路上跨出脚步,那他自己呢?

他啊……一直在原地打转,一直回头望着过去,望着儿子,却从来没正视过自己的未来。

在念书时,他曾经有许多的理想,课堂上老师在讲课,他往往是拿着一张纸写着自己未来想做的事,想孝顺父母、想当个老师、想写些东西、想开个布庄收购许多的布帮父亲做件袍子、帮母亲做件旗袍、想全家人一起拍张照。

记得那张纸上总是写得满满的,每天晚上总要看过那张纸他才能定下心好好念书,带着一股冲劲和期望奋力苦读。

只是现在呢?他还想做什麽?他又能做些什麽?除了孝顺母亲、照顾儿子以外,他还能做些什麽?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能做些什麽。他对未来是一片茫然。

只是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家中对新生活充满期待的儿子,回忆起他那光芒焕发的笑容。

笨儿子啊笨儿子,你可知道在你前头的是怎样的一条道路吗?那是一条颠簸又崎岖的道路啊!为什麽你还能这样以笑容面对呢?

搔搔头,他不禁想着,或许……是年轻的一种冲劲吧!

那时的自己不但对于未来有许多的希望,也有许多年少的冲劲,不怕失败也不怕挫折,只是想着成功的未来。

怎麽现在却会怕了呢?是因为少了冲劲、少了理想吗?

不愿再去想自己退缩的理由,他试图让自己想着儿子,想找回年轻时的冲动,期望能重新鼓起勇气往前迈进。

不能只是想啊……即使想再多也于事无补。

不停地想着、念着家e的笨儿子,他的双脚似乎有力量了,微微地踏出了一步,而后下一步,再一步……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迈进。

似乎找回了年轻时的力量,他在与从前不同的街道上疾走,脚步越来越快,心情随着跳跃的步伐越来越轻盈。

原本的烦恼现已一扫而空,他只想着赶紧回家摸摸笨儿子的头、抱抱他,分享自己的喜悦,而后再出发向前迈进。

他要继续走在笨儿子的前方,他还是会不时地回头望着儿子,看着他成长,只是不同的是,他不会停下,他要继续向前迈进。

他不知道自己在儿子的心e是怎样的一个父亲,但他不希望在儿子的眼中,自己是个一事无成的父亲。

他以儿子为荣,也希望儿子能以他为荣。

在与记忆不同的街道上,他试着找回从前的自己、从前的记忆,试着在自己的道路上重新迈开大步,重新向前迈进。

滋味

父亲最近的心情似乎很好,脸上不时带着微笑。偶尔还会哼着他不知道的曲调,开心地出门,又开心地回到家e。

是因为找工作找得顺利吗?

不,不是的。想起父亲回到家时偶尔降下的嘴角,他知道其实并不顺利。

但父亲还是很开心,是发生了什麽事吗?

担心地问着父亲,父亲也只是笑笑地摸着他的头,说没事,然后拿出一个本子不知在e面写了些什麽。

写了一些字,又划掉了一些,铅笔轻盈地在上头画着,挑弄着他的好奇心。

怎麽办?好想知道e面写了些什麽。可是又怕偷看了,父亲会生气。可是关于父亲的一切他都好想知道,想知道父亲在想些什麽,想知道父亲每天都是去哪找工作,好想知道……

趴伏在大厅的桌上,看着父亲写字的手在本子上画啊画的,他的心跳也随着跳啊跳,看着父亲修长的手指握着铅笔,他突然想起以前父亲教他握笔的时候。

大手包覆着小手,他坐在父亲的怀e,贴着父亲,小手跟着父亲的大手在纸上画着圆圈,父亲的声音、气息就在耳后响着,随着手e画的圆圈在脑海e不停地转动。用父亲那温暖的声音喊自己「笨儿子」。

那样的光景,想起来便让他心动不已。

只是奇怪的是,为什麽以前的他不会像现在一样一想到父亲便心跳不已呢?

难道这就是长大和小时候的差别吗?

如果是的话,那他希望他能像现在一样一直长大,不想回到小时候。每想到父亲的时候,心e总是甜甜的,虽然有的时候会有点疼,但是总有种幸福感一直在心eU。

那种感觉很矛盾,父亲在身边时便带了点幸福,父亲不在时就带了点酸,有点难受。但大部分时间都是甜的,甜到让他会想一直回味,会想要一直一直待在父亲身边,想要永远拥有这种感觉。

只要能一直陪着父亲,就算有点酸也没关S,即使只有一点点甜他也无所谓。

重要的一直都只有父亲,其他的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

他不禁傻笑,想得正入神,却让父亲一掌给唤了回来。

「你是在想些什麽想到出神了?一直傻笑。想睡就进去睡,在这e睡感冒了怎麽办?离晚餐还有一点时间,你可以进去睡一下。」一边着,一边找寻自己的薄外套,想盖在儿子身上。

嘴巴上虽说希望儿子进房e休息,但他觉得其实盖了件薄外套在外头睡也是可以的,只是趴着睡不舒服罢了。不过有儿子相伴和让儿子睡得舒服些,他宁愿选择赶他进房也不愿意见他难受。

「没有啦,我没在想什麽。」我在想父亲你而已。

发觉心e想的话差点脱口而出,他赶紧闭嘴。只是那句话所起的波澜却在心e起伏,迟迟无法平静。

「没事就好。你去帮阿嬷拣菜,我要开始准备晚餐了。」

「喔。」听话地走到厨房要帮忙拣菜,只是一看见今日晚餐要煮的青菜时,他忍不住苦了张脸。

「父亲……」

「嗯?」

「今天要煮苦瓜?」

「嗯,怎麽了?」

「没有……」坐在祖母的身旁帮忙挑着地瓜叶,他尽量不去看放在旁边的苦瓜。

所有青菜e,他最讨厌的就是苦瓜了,可是他曾经说过只要是父亲煮的他都吃,而且他又尾坏貌怀愿盖字蟮牟恕…

暗暗地叹了口气,他只能乖乖地挑掉青菜的老叶,却挑不掉他不爱吃的苦瓜。

窃笑地看着儿子的反应,他知道儿子不爱吃苦瓜,从以前他便知道了。曾在他小时候喂了他一小口,骗他那是大黄瓜,好说歹说他才肯吞进去,只是当菜一入口,他的小脸马上皱了起来,那模样实在可爱得紧,而且屡试不爽。

明明很讨厌吃苦瓜,却从不开口拒绝,只要自己要他多吃点,即使苦着脸、捏着鼻子他也会硬把苦瓜给吃下去。

那样的儿子实在很可爱。

因为从不拒绝他的要求,因为儿子皱紧的脸很可爱,让他忍不住想欺负他。见儿子苦着脸挑菜,他坏心眼地又多加了几句:「笨儿子,苦瓜消火对身体很好,晚上你要多吃点,不能挑食喔。」

果不其然地,儿子原本努力调适好的心情又跌到了谷底,脸上的表情又垮了下来,只能无奈地应了声:「好。」便继续挑菜。

他的笨儿子真的是很可爱啊……

笑笑地回应母亲责备的眼神,他开心地准备晚餐,等着晚点能见到儿子可爱的表情。

只是相对于父亲的欢喜,一旁的儿子却只能在心e默默地做好心理准备,努力回味父亲给他的甜,以防御晚上将会出现的苦。

原来父亲带给他的幸福感,不只有甜,也不只有酸,更带了些他一点也不想品的苦。

但为了能继续陪在父亲身边,为了到更多的甜,再苦他也只能咬牙吞下。

一又一地心理建设,不断告诉自己那东西一点也不苦,但一不小心看见放在一旁的某物,他不禁又叹了口气,方才费所有心思所作的准备完全崩毁,他只能不断的祈祷夜晚晚点来临,甚至最好永远也别来临。

只是,这有可能吗?

望向一旁哼着歌心情十分愉悦的父亲,除了叹气再叹气外,他找不到更适合的方式来表达心e的哀怨。

开学

「那我们出门了。」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虽然先前到学校报到时,已经知道要如何去学校,但父亲仍不放心地带着他走一趟。

虽然,父亲是说他要去找新工作,刚好同路才同行。

但看着手拿着地图比他还担心迷路的父亲,他心e泛着一股甜。涌上喉头,让他不禁想牵着父亲的手同行。

不过看着身旁穿着和他同样的制服背着书包的同学们,他只是往父亲身边靠近了点,偎着他走而已。

这麽大了还想让父亲牵,他大概会被父亲骂长不大吧。然后父亲骂完后会摸摸他的头,照他的意愿牵起他的手一起走。

在脑海e想像那幅景象,他低头搔着剪短的平头傻笑,不仅带点甜意还带有更多的心动。

到了校门口,不蔚睾透盖椎辣穑他走进了校园。像是走进大观园一样,他四张望,了好久才找到了自己的班级,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雀跃地看着身旁的同学们和所在的教室。

这e就是以后他要待三年的地方。

等了很久,班导师终于进来了。一开始就是点名、要人起来自我介绍。同学们一个个接连起立自我介绍,然后在众人的掌声e带着腼腆的笑容坐下。

他没自我介绍过呢。手心微微冒出冷汗,脑海e还在想等一下该如何介绍自己,台上的老师却已唱到他的名字。

「吴若杰。」

「有、有!」举手,他慌张地站起身。

「不用这麽紧张,说你叫什麽名字,从哪e来的,之前是读哪个中学这样就好。」

「我、我叫吴若杰,我是从a春来的,之前是念车城国中……」

当他坐下时,教室e没有掌声,只有OO@@的窃语声。

「喂,车城是哪间国中阿?a春?不会是那个a春吧?」

「就是那个很乡下的a春啊!」

「%$#^&$&*&*##@……」

听见众人的谈话声,他低下头,虽然听不大清楚他们在说什麽,但他知道他们在谈论他。

「咳、咳,下一位。」尴尬地咳了咳,斜眼望了低落的学生一眼,他继续唱名。

直到下课以前,他的头一直都是低着的,害怕抬起头就看见旁人好奇的目光。

为什麽他总觉得一直被人盯着看,怎麽他总觉得那些笑声似乎都在针对他?

突然到了新环境,突然面对新的人群,在和以前完全不同的气氛下,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变得很在意身后的那些声音。

这是怎麽回事?

他不知道,也没经历过。以前在a春时,和其他人总是打打闹闹的,大家总是有话直说、直来直往的,他从没遇过这样的情形。

同学总带着奇怪的笑容、眼神看着他,老师也是。

「大家应该都背过英文字母了吧?这个字是哪个字的小写?这有没有人知道?」

指着黑板上小写的T,老师问着。

「老师,吴若杰知道。」不知是那个同学举的手,随着话语落下出现的是某些同学的讥笑声。

「好,那你说说看,这是哪个字?」

看着黑板上的蚯蚓文,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字是什麽字的小写。话说回来,为什麽英文要分小写跟大写呢?还分什麽书写体跟印刷体,他完全识不清啊!

第一接触英文的他,只好用删去法删去其他不相似的字母,剩下T和F,望着那个小写的T,他小声地说:「F……」

提起勇气说出的答桉,得来的是全班的哄堂大笑。

「这……你没学过英文吗?这是T,好好记着,这是T的小写。」云鸬姘迩昧饲盟的头,而后老师将写着英文字母的垫板送给了他。「好好记起来。」

「老师,乡下怎麽可能会教英文呢?他这乡巴佬当然不知道啦!」那人拍桌大笑,部分同学也发出赞同的笑声,嘲笑红着脸的他。

之后的下课时间,几乎每个同学路过他时,都聊着英文字母的事。

「唉,听说有人英文字母都不会背呢,不知道他怎麽考上这e的?」

「中学又不考英文,他当然不会啦!」

「而且乡下人不懂这些啦。」

「对啊,乡巴佬怎麽可能懂。」

从那天起,他被人喊做乡巴佬,不仅是同学,连班导师也是如此。

「那个……乡巴佬,等一下来办公室帮老师拿点东西。」

在走廊上恰好遇到老师,他守礼地点头问好,听见班导师的呼唤时,他难过地咬着下唇。

「老师,我叫吴若杰,我不叫乡巴佬。」

「是这样吗?那等你背完英文字母以后再说吧!」拍拍他的肩,老师在走前还不忘提醒他要记得到办公室帮忙跑腿。

我早就背起来了。

出于一种不甘心,因为不想再让人耻笑,他在那天晚上就将垫板上的字母背了好几,每天每天还不断习,现在要他倒着背出来他也行。

只是不管他怎麽努力,班上的同学还是一直不断嘲笑他。而且不管他怎麽学习、怎麽努力背书,他还是赶不上那些人的程度。

过去式是什麽?完成式又是什麽?

英文老师在台上说得十分流畅,理所当然地认为班上的人应该都学过了、都懂了,完全忘记了他,每上课都很愉快地赶着进度,即使他们班的进度已超出别班许多,但老师仍标榜着他们是资优班,所以可以教多一点,反正大家都懂了。

但他完全不懂啊!

拿着课本去问老师,老师只说了句:「你拿这种初级的问题来问我,会不会太浪费我的时间了?去问其他同学吧。老师很忙。」

问题就是班上同学见他拿着英文课本要问他们,不是躲开就是一直嘲笑他让他完全说不出话来啊!

明天就要第一小考了,他却完全看不懂书上在写些什麽。烦躁地抓着头,他连饭都吃不太下,只咬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回到房间也只是看着乾Q没有任何笔记的课本烦恼罢了。

明天到底要怎麽办?

以前他完全没有过这种烦恼,只要课本e的东西有读熟,他的考试就几乎没什麽问题,可是现在他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念起。

烦恼的他没听见敲门声,也没发现父亲已进了他的房间,静静地站在他身后许久。

一双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顺着他的背安抚着。

原本如海浪般波涛起伏的心突然平静下来,他知道那是父亲。

因为只有父亲会这麽对他。

「你今天怎麽吃这麽少?是发生什麽事了吗?」像以前一样安抚着儿子,一又一地抚着他的背,感觉儿子身体的僵直逐渐放,他才拉过早已准备好的板凳在儿子身旁坐下。

「没有啦……」

「父亲跟你说过多少了,做人不可以说谎,你说谎是能骗过我吗?」摸着儿子的头,原本的头理成平头,刺刺地摩娑着他带茧的手掌,有点痒但也很舒服,在抚摸的同时,心e也像是被某样物品骚弄着,像平静无波的水面被风拂过,不痛不痒却无法平静,更无法忽略。

这是怎麽回事呢?想抽回手搔搔自个儿的后脑,但手掌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不愿离开儿子的脑袋。

对了,他进来是为了关心儿子的,怎麽忘了呢?

「明天要考试……」

「然后呢?」

「可是我都不会……」带着气的声音说着,他第一在学业上受到这样的挫折,不仅在学业上,连人际关S也是……他在学校连一个朋友也没有。每天每天,他和同学们的话五根手指头就能算出来。而且大多都是卫生股长要他当值日生……

「不懂?是哪科?让父亲看一下。」

「是英文。」递过课本,他很清楚地看见父亲皱了眉。

果然这问题连父亲也没办法解决……

「这个喔……父亲只会一点点,可能也没办法教你。」以前不是没接触过英文,只是那时在日本书,用日文的英文实在是……很奇特。所以他修过一学期就不学了,基本的他是会一点,可是太久没碰,他大概也都忘了。

「父亲,没关S啦,我自己读就好了,多念几我应该就懂了。」

「是这样吗?那你刚才为什麽停在同一页停这麽久?」

「我……」

「要不然这样吧,以后晚上七点到九点我们一起念英文,两个人一起念应该会学得比较快。」记得以前书的时候有读书会这东西,意思应该差不多吧。

「可是父亲的工作……」

「那个不要紧啦,就这样说好了,从明天开始,不要忘记了喔。」摸了摸儿子的头,给了他一个笑容当作安慰,他拿着板凳走出房门,在带上房门前父亲还不忘叮咛道:「看不懂就早点睡觉,考不好没关S啦,早点睡比较重要。」

手轻轻摸过方才父亲碰过的地方,他的脸上带着傻傻的笑容,一个人傻笑了许久,再回头看桌上的课本,刚才像是不断弯曲的字体现在看起来顺眼了许多。

先从单字背起吧!

握了握拳打跑原先的烦躁,他定下心背着书上的字,心e不断地期待明天晚上早点到来。

他又能和父亲独了,真好。

虽然这麽说似乎有点不应该,但自从他搬来台北以后,他总觉得自己和父亲似乎没有像以前这麽亲近了。父亲总是陪在祖母的身旁,总是和祖母说话,自从回到台北以后,父亲和他说话的数越来越少,也很少摸摸他的头,给他和以前一样的笑容。

他很喜欢带着笑容的父亲,有时候父亲的笑容还会让他不自主地心跳加快,害他以为自己会像以前a春隔壁的爷爷一样,因为心脏跳得太快而昏倒。那种感觉很刺激,但他并不讨厌,反而很喜欢那样笑着的父亲。

只是那样的父亲在祖母在的时候很少出现了,让他很失望。

如果没有祖母的话,他们是不是能像以前一样生活呢?

知道这种话不能乱说,所以他只能在心e问问而已。

他只想跟父亲在一起而已。

不停地望着上的时钟,时针已指向数字八,看向窗外的夜色,他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父亲是去了哪呢?都这麽晚了,父亲怎麽还不回家?他从没这麽晚都还没回来,是发生了什麽事?而且父亲大概还没吃晚餐吧,不知道父亲肚子饿不饿?

不停地在屋e兜着圈子,好几想冲出去找父亲,但刚搬了台北没多久,他连这附近都还不太熟,而且父亲也没说他要去哪,他要上哪找去?

焦躁的他只好坐在屋外的上等候,爬高点总能看得远些,虽然晚上漆黑得让他看不太清楚。

终于,一个脚步声缓慢地向他走来,沉重得像是拖着重物爬行。

他等了很久,那个人才走进他的视线范围内。

是父亲。提着两大叠的书,吃力地走着。

他连忙跑到父亲身边,接手其中一叠。

「父亲,你是去哪?」

「回去再说,这些有点重,你小心点。」

回到家中,因为不想吵醒早睡的祖母,他们将书搬进儿子的房间。

替父亲盛了一些饭菜,他会到房间,发现父亲已将书本整理好,趁父亲休息吃饭时,他翻了翻书,才发现那些都是和英文相关的书,只是上头已有人写了些字。

「父亲,这是……」

「这些我翻了一下,应该还蛮有用的,照着顺序每天念下去,英文应该会进步吧。」这些是旧书摊老跟他说的,看那老似乎也是个读书人,他说的应该可以相信吧。

「喔……」数量真的不是普通的多……他真的能在短时间念完吗?

「谁叫你一念完全部啊?笨儿子。」看出儿子眼底的烦恼,与平时不同的,他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头。「有读熟、全部记起来才有效,跟别人比做什麽?读进去就是你自己的,为别人念书干麻?」

不是为了跟别人比,为了自己而念书?

「呐,父亲你为什麽要为了我做这些事?」

「你不是说你看不懂英文?刚好父亲也想学英文,一起念不好吗?」而且他也想好好陪陪这个笨儿子。最近回到家的表情都很凝重,不知道是不是又发生什麽事了?

虽然学英文的动机不太单纯,但他可以趁这机会多关心儿子。

「没有……」一起念很好,他好想念父亲。明明同住一个屋下,明明天天见面,但他还是好想他。

「那换父亲问你,你为什麽想学英文?」

「因为……」脑海e浮现课堂上众人的嘲笑声,和后来英文老师无奈接近放弃的眼神。「我不想再被人笑。」

「笑什麽?」

「笑我是乡巴佬,笑我不懂英文。」害羞地将开学时发生的糗事告诉父亲,还有后来同学们对他的态度和行为。

他原本不想告诉父亲这些的。只是他总觉得很困扰,为什麽他明明没做什麽坏事,同学们却总是拒绝他、排挤他?难道不会英文就是一件坏事吗?

因为很烦恼,所以在面对父亲时,不知不觉中他全说出来了,他又不自觉地依赖父亲。

了解儿子最近心情沉重的理由,他只是叹了口气,用指腹抚平儿子眉间的皱纹,而后将儿子揽进怀e。

「笨儿子,你知道吗?父亲在日本书的时候,也像你这样被别人欺负过呢。」

靠着父亲的胸口,享受父亲说话时产生的震动以及父亲和缓的心跳声,听见父亲的话时,他从父亲的怀e挣脱出一点空隙,由下而上看着父亲,眼神e带着不可置信。

骗人,父亲的人这麽好,怎麽会有人想欺负他?

「那跟你的人好不好没有任何关S,他们会欺负你只是因为你是个外来者。」

「外来者?」

「你对那些同学来讲是从a春来的,和在台北长大的他们不一样,就算是个外来者。就像父亲一样啊,去日本当个留学生,那时候台湾还是日本的殖民地,那些日本学生根本看不起父亲。父亲每天去学校都被他们欺负,有时候连课都上不了。」

「怎麽这样?」

「可是后来,有人告诉父亲,他们就是欺负我不会反抗,不反抗人家当然把我压落底,把我当作软土来堀。所以啊……后来他们怎麽整我,我就怎麽整回去。」

原来如此……原来就是因为他一直都是逆来顺受,班上的人才会越来越过分。

「不过这样也有个坏。」

「什麽坏?」

「他们会欺负得越来越过分啊!而且他们是日本人,我是台湾人,学校的人当然比较偏袒日本人,所以父亲常常被老师惩罚。」

「那要怎麽办?」班导师似乎也支持那些欺负他的人,大概不会袒护他吧。

「比他们更厉害就行了。像父亲那时候,书得比谁都勤快,到后来反而是那些人要我教他们念书。」想起当时那些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向他低头求救的样子,他脸上浮现一抹得逞的笑靥。

当然,被他们欺负了这麽久,他不会傻傻地教他们念书,当然加倍报复回去。这些都是那个保正教他的。

君子报仇,三年未晚。

「你觉得哪种比较好呢?是努力反抗那些人,和他们吵架吵到底比较好?还是自己努力念书,学到了东西还能让他们向你低头比较好?」

靠着父亲的胸口,他思考了一下。而后他挣脱了父亲的怀抱。「我要努力念书。跟那种人打架只是浪费力气而已。」

他随即打开第一本书,认真地念了起来,时而皱眉、时而呻吟、时而因解惑而微笑。

看着表情多变的儿子,他笑了笑,将碗筷收到厨房,后来便坐在儿子身旁,陪着他书。

虽然他大多的时间是看着儿子的脸发呆,不过有他陪着,儿子的心情似乎变好了。

没事就好。

幸好……儿子受的伤还不。

果然开朗圆滑的儿子和当时带刺的他不一样啊……

带着苦笑,他照着垫板上的鬼画符依样画葫芦,就像之前学国语的时候一样。

而儿子的笑容也和那时一样,开朗地笑着,一如往昔地总是能洗刷他隐藏在心底的阴霾。

过去照下的阴霾。

翻译

最近的他不停地叹着气。

像是要把一生叹气的数一用尽般,不断地叹着。

为什麽?

身边的事已经慢慢步上正轨了,儿子慢慢适应了学校的生活,母亲也从丧夫的悲痛e慢慢走了出来,而他也顺利找到工作了。

一切都很顺利,但他心e却时常感到沉重,没来由地伤感。找不到情绪低落的理由,也无从解决,只能依靠不停地叹气来舒缓。

最近的心情真不稳定。又叹了口气,他将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上。拜以前的努力和儿子所赐,他靠着从前所学的日文和浅薄的国语能力在一间出版社找到了翻译的工作。薪水不多,但上下班时间很自由,因为是在家工作,只要能在期限内交出成果,出版社不会多要求什麽。将每天早上的时间全在工作上,下午便用一半的时间重新习日文,剩馀的时间便边做着家庭代工,一边等儿子放学返家。

收入不富裕,但足够养活他们一家人,而且这些工作儿子也能接受。

在还没找到工作以前,他试图去工地找寻工作机会,才在考虑要去询问时,儿子便极力反对,激动地列出数条在工地工作的缺点,每天出门前还不忘「警告」他不可以去工地工作。

大概是那意外给他的惊吓实在太大了,儿子总要他避开危险的地方。那耳提面令的模样还真像父亲……

他抬头仰望,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重新坐直身体,才发现自己又不专心了。

定下心,他一字一句读着日文原稿,看了稿件内容,他皱了皱眉。

这篇小说,和自己的故事好像……

原文e头写着一个台湾小留学生到日本留学的故事。孤苦无依的他在日本求学的过程e备受欺凌,却没有人可以帮助他脱离被排挤的困境,最后因忍受不了众人的讥讽,在学校的树上吊自杀。

他快速翻过文字稿,心e越来越不舒服。因为这小说的故事不仅情节相似,连细节之都和他所经历过的人生太过相像。就连主角留学的年龄、就读的县市、学校都一样……

过去的记忆片段地涌上,一阵又一阵的讥笑声在耳边播放,模煳的影像掠过。他完全不愿想起以前的事,但众人围绕、取笑他的影像却固定在脑海e的一角,挥之不去。还有……还有那仰望天空的视角、坠下的记忆……

他忘不掉,忘不掉!

原来事隔了这麽多年,他一个也没忘……全记得一清二楚。

以为自己早已忘怀那时的痛苦,没想到原来他只是用一层又一层的锁关住那些记忆,将记忆埋在最底层。以为视而不见就能遗忘,那些记忆会自动消失。

但现在,一叠稿子竟能轻易地唤醒那些埋心底的记忆……

这作者到底是谁?是以前的高中同学还是老师?或者是……?

他翻到稿子的最前页,上头写着作者的名字:「川端康成」。

川端……康成?是谁?他是谁?

「喂,君仔。」

「什麽事?XX」

XX?

「你啊……跟你说过多少了,我有名有姓,我叫做川端康成,我不叫保正。」

保正。

过去的记忆瞬间涌上,他嫌恶地将稿件丢在一旁,不愿再看见它。

竟然是他……而且他竟然还将自己的故事写成小说,还出版上市……

这人到底在想什麽?

榻榻米上双双交叠的身影突然窜入脑海,那人如蛇般纤柔的身影、沉稳却有些阴柔的声音一再地打乱他的思绪。

够了,真的够了,从前的往事他不愿再想起,无论是什麽他都不要了,那些回忆他根本就不想要,他也不想再忆起那个人的身影。

为什麽那些记忆他越是不想要就越是忘不掉?

一股f心感涌上喉头,下意识地反抗记忆的侵蚀,但回忆却不断地啃噬他的心灵,一口又一口地,企图将他拉回过去的阴影e。

他抓起翻译到一半的稿件冲出家门,决定拒绝这的差事。

他要拒绝所有会让他回想起过去的所有可能,全部都拒绝。他真的、真的不想再想起过去,不想再回到那时候了啊……

他和出版社一向合作得很好,准时交稿,也很少出错。原以为以平时和出版社合作的交情,编辑应该不会拒绝他的请求才是,但没想到……

「抱歉,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什、什麽?」为什麽不是你们能决定的,只是换个翻译罢了,为什麽?

「这……是作者指定要你翻译的,我们签了合同也没办法更改啊……」

「你应该也知道川端先生是去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吧?他的作品大家都抢着翻,可是川端先生知道你是我们出版社底下的翻译,就把稿子交给我们理了,还警告我们不准换人呢!吴先生,你就继续翻下去吧!反正翻都翻了,就做到底吧。不然我们出版社这稿费多给你一些,你就别再拒绝了。」

指定?

听见编辑的话,他心都凉了。

那人到底是何居心?竟然指定他翻译,而且还是特意挑选这部作品让他翻?

保正……你到底想做什麽?明明对他那时的情况一清二楚,为什麽还要指定他来翻译?

没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对劲,编辑又继续说了一长串,说到口都乾了却得不到他的回应,编辑乾脆威胁他道:「你啊,别不识好歹,人家大作家指定你翻译是肯定你的能力,你如果拒绝了,到时候人家从此拒绝和我们出版社往来怎麽办?到时候我们就把帐算在你的头上,让你吃不完兜着走,在出版界e活不下去!」

人家都发狠了,他能怎麽办?只能带着稿子回家放着,就只是放着,他压根不想动它。

不想动它却又将它带回来,不想再看见它却又无法拒绝编辑的要求。他第一恨自己如此懦弱。

不,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恨自己了。

原本抱头苦恼的他笑了笑。想起以前书时,他也是这样憎恨着自己的懦弱也憎恨着他人。

为什麽不反抗?为什麽那些人要这样对待自己?为什麽老师看着他的时候永远都带着鄙视的眼神?

每个在异乡孤身独的夜晚,他总是这样的想着、问着,也恨着。

直到那人发现自己的痛苦,将他从悲恨的渊中拉了出来,让他慢慢地找到了在异乡生存的方法,在众人的嘲笑声中他藉着那人告诉他的方法慢慢地站了起来,而后渐渐建立起信心,在异地中昂首阔步。

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自信,好不容易靠着那人他在跌倒之后站起,但在站稳的时候,那人又狠狠地将自己推入渊,残忍地打击他的信心以及,自尊心。

在受伤过后,得到了良药治疗,却没想到那帖良药其实是帖毒药,不仅将几近痊K的伤口腐蚀殆尽,反而将他伤得更。

这样的一个人,要他怎麽能以平常心看待,还要以旁观者的心态翻译他的作品、自己的故事?

这他真的做不到啊……

呆坐在书桌前,他烦恼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知该如何理这份工作。

离交稿日剩不到两个礼拜,但稿子他只翻了开头便再也翻不下去。

编辑已经提醒过他不准拒绝,更不能把稿子交给其他人做,必须由他亲自翻译。

但他就是无法动笔去翻译那份稿子,试了无数,一看见那些文字他便想起那些场景,从前的记忆历历在目让他无法负荷。

终于能体会到儿子当初学英文的痛苦……

这大概是这工作让他感到较为宽慰的地方。

只是儿子和他不一样,他勇敢地面对英文,不懂英文他便学,被人取笑他便学得更努力,直到不被人取笑。而他却只会逃避……

想逃避又不能逃避,想缩回蜗牛壳却不能,他只能在原地打转。

突然回想起日前自己对自己的期望,他不是说要向前迈进的吗?不是说要走在儿子的前方看着他成长?怎麽现在又回到原点了?

想了那麽多,原来他一点都没变,还是只会想东想西,却什麽都不做。

儿子都能勇敢地面对了,他呢?他要懦弱到什麽时候?

翻过这份稿件以后,应该就不会再有下回了吧?试着翻翻看吧……或许、或许他还能利用那人的名气,利用这的作品在出版界e打出的名堂,或许这样以后接的稿件也能多些。

他是在利用那人名气,不是被那人利用,更不是被人伤害。

试着在心e这样告诉自己,说服自己书中写的是别人的故事,与他无关,他只要安安稳稳地将稿子翻成中文就够了。

但无论他说服自己多少,之后的每个上午,他都是在呕吐中翻译那人的作品,勉强自己完成每日所规划的进度。偶尔摸摸儿子的头、抱抱他,让自己有足够的力量继续工作。

即使想起工作和过去,他仍会感到痛苦、感到难过。但一看见儿子,看见他担心的神情,有他陪在身旁他便能继续努力。

终于他赶在截稿日前完成了工作,即使身心的痛苦已到了极限,但他仍撑着翻译完他的过去。

重新正视自己的过去,让他十分痛苦,却也让他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态度,在人生的道路真真正正地跨出第一步。

春末的早晨,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准备到出版社交稿,顺道问问下回的工作。

在走过屋旁的榕树时,他从树叶笼罩的树荫下仰望,阳光穿过树叶尖的缝隙,随风洒落在脸上,点点光芒,像是无限希望。

他澹澹地勾起微笑,带着近日来难得的好心情出门了。

望着晴朗的天空,他在心e期望这会是个好的预兆,以为这代表着希望。抓紧手e的纸袋,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从回忆的痛苦中解脱,却没想到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痛苦的开始。

越线

那时,他真的以为他和保正的孽缘已经结束了。一个在日本,一个在台湾,再怎麽样也不可能碰头的吧?

他那时是真的这麽认为的,也衷心盼望一切到此结束。即使经过这稿件的摧残,他相信他只要有儿子相伴,不用多久时间他便能回到之前的样子,继续生活。他打从心底相信着,也期盼着。

但,那人似乎不愿给他任何喘息的空间。

「唉呀,之前还说不要这工作呢。你看,这不就完成了吗?先前还闹什麽性子呢?」收起纸袋,编辑调侃道,仍旧没注意到他惨白的脸色及为难的笑容。

「最近还有新的工作可以让我接下去做吗?」转了话题,不愿理会对方无礼的调侃。

既然他都已经完成工作了,为何不就此打住,还要拿先前的事来取笑他?他实在不愿想起这份稿子是怎麽完成的,只要想起那段过程就会让他回忆起从前的事,他已经尽量不去想了,但怎麽这人却一直要将他拉进以前的回忆e呢?

「工作是吧?有。你问的时机正刚好,早上刚好有新工作进来,说非你不可。」

又是指定他?

瞥向编辑身后的纸袋,他的眼皮狂跳,有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吴先生你的运气真的是很好呢!让他看中了,不仅是稿子,就连口译他也指定要你来做。」在杂乱的文件堆中翻找着电报。奇怪,明明是早上才收到的,怎麽现在却找不到呢?

「谁……」颤抖地开口,打从心e期望那预感是错误的。

「还有谁呢?就你刚完成的那稿子的作者,川端先生啊!今年六月底他会来到台湾来演讲,需要一个随身口译,所以……」终于在抽屉e找到电报,编辑自顾自地说着工作内容,不停地扬川端康成的才华,也不停地表达他对吴若君的羡慕,完全不顾眼前与他对谈的人早已呆愣,听不进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口译?而且还是随身口译,从早到晚都要跟在他身旁,解决他的任何需求……?

呆坐在客厅,看着向编辑要来的契约影本,他不仅感到绝望也感到气愤。

出版社只看得见未来的利益,却不曾替为他们工作的他设想。

解决他的任何需求?出版社知道这句话包含的意义吗?简单的几个字,就能将他推入渊啊……

而你,保正……你在工作内容e列出这项是什麽意思?

指定他翻译自己的故事,现在又指定他做随身口译……

用文字伤害他还不够,竟然还要他随时跟在身旁,还要他照顾他?

保正,你的居心何在?你究竟要将我逼到什麽程度才甘心呢?

不自觉地捏紧手e的纸张,他努力压下自喉咙窜上的f心感,成功缓住连日来的不适,却无法压抑自心底涌上的悲伤,更无法阻止泪水攀越眼眶,缓缓地落下。

心e的伤痛久久无法平复,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些回忆他何时才能遗忘,更不知道他的笨儿子就站在家门口看着,也痛着。

如果不是因为星期六只上半天课,他大概会一直被父亲蒙在鼓e,永远也不知道父亲日渐消瘦的原因。

先前他就已经发现父亲的情况不对劲了。虽然父亲什麽都不说,但从父亲的神情和他逐渐瘦弱的身躯,还有父亲越发无力也日渐减少的笑容,他知道父亲有心事。

但,父亲却什麽都不肯说。

好几的询问,父亲不是逃避,就是紧紧抱着他,用沙哑的声音告诉他,只要陪他一会儿,他就会没事的。

只是无论父亲抱了他多少,隔天父亲的神情依然忧d,父亲依旧不快乐。

从小到大,在他的记忆e,父亲的脸上总带着温暖的笑容。偶尔会因为他犯错而生气,但只要他反省、改过后,父亲的气便会烟消云散,很快地就会回到平时的父亲。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他最多只是摇头苦笑,而后努力想办法解决问题。

记忆e的父亲,不曾因为一件事变得如此d闷而憔悴,更不会因为一件事轻易落泪。但现在的父亲,不仅身体病弱、脸色苍白且憔悴,而且还带着泪。

望着屋内低头不语的父亲,耳边传来的不仅是风声及左右邻居的谈话声,还有父亲压抑的哽咽,以及……

「啪搭」、「啪搭」……

水滴落地。

即使让父亲的影子挡住了,但他没错看水泥地上颜色浅不一的水痕。

父亲……哭了。

意识到这件事,原本在耳边窜动的声响他全都听不见了,只有水滴落的声响不停的在脑海eU,不断地刺着他的心。

一滴一滴、一又一地狠狠刺着。

随着刺痛而来的,是汹涌窜上的鼻酸,是不住剧烈跳动却更显空洞的心跳,还有更沉的心痛。

看着肩膀微微颤抖的父亲,他缓缓地走到他身旁,没看见一旁神情担忧的祖母,也没发觉自己的脸上也纵横着泪水,只是缓缓地接近父亲,在他身前蹲下,掰开父亲紧握的手掌,抽出一团烂的纸张,静静地替父亲掌心被指甲压出的伤口止了血、上了药。

而后,紧紧地抱住父亲,一又一地地拍着父亲的背。就像从前父亲对他所作的那样。

一又一地拍着,不管父亲有没有回应,也不理会在一旁着急的祖母。

他只是抱着父亲,抱着他,陪着父亲一起哭。他也只能陪着父亲流泪,不是吗?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些什麽呢?

带着泪、也带着笑,他收紧双臂,想将父亲嵌入自己的身体e,努力想填补心e的空洞,更努力想安慰父亲。

一心一意的想安慰父亲,拍着父亲背部的手没有停过,拥着父亲的姿势也没有改变。他没发现时间过了多久,只在意父亲的情况是否好了一些、是否……不再哭泣。

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在水e浮沉。

随着意识归位,窒息感和沉重感也跟着袭来。他惊慌地挥动手脚,想在缺氧前浮出水面,但无论他如何挥舞手脚,身体依然没有移动的迹象。

而不停从胸腔脱逃的气体,在水e也了无踪影。

蓝色的水e,静静的,只有他一个人。

等到他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后,他才发现,原来在这水e,自己还能呼吸。

窒息而死的顾虑消失了,他乾脆放躺在水中任由水的流动载浮载沉。

但即使他能呼吸了,全身放了,胸口的窒息感仍旧没有消失。胸口像是被个大石压着,既闷又痛,更让他难以呼吸。

这e是哪e呢?而他又怎麽会来到这e?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冒出,随之而来的是水底不断涌上的气泡。

他好奇地碰了碰最先向他袭来的一颗――

『从台湾来的土包子,滚开啦!』

『我们可是正统的日本皇民,你这冒牌货好意思顶着皇民的身份来这书?贱民就该去做下贱的工作,你根本没有资格待在这!』

『贱民怎麽能跟我们吃同样的食物呢?去捡些厨馀吃吧。』

『下贱的人也没资格和我们平起平坐。桌椅给你用太浪费了,你以后就跪着上课吧。我们帮你把桌椅收起来了,看我们多好心,对你多好。』

『可惜有人不懂我们的好心,存心糟蹋,你看那眼神多凶狠。不接受我们的善意就别来上课,快滚回那什麽鸟台湾吧,少在这碍眼。』

『不想滚回去也没关S,你可以去死,反正贱人不管再怎麽永远也只会是个贱人,永远不会有任何出息……』

这些是什麽?这些人又是谁?他们又为什麽要对自己说这些话?

许许多多的气泡不断地向他袭来,球体破碎成更多的小气泡,一个又一个地围绕在他身旁,播放着一句又一句恶毒的话语,还伴随着众人的讥笑声。

不愿去回想说那些话的人是谁,他紧紧捂住双耳,不想再听见那些刺耳的声音。

但即使他捂得再紧、再用力,那些气泡、那些声响仍穿过他的皮肤、透过他的身体袭击他的心。

久了,他也累了,也发现自己无力阻挡气泡的侵袭,索性放任气泡攻击自己,就让那些话一直播放下去,也让眼泪融入无边的水中。

就这样吧……反正他离不开这e,也没办法阻止那些气泡在身旁打转,更没办法不去听那些伤人的言语,而他也忘不了过去的一切……

就让自己一直待在这吧。他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心痛又如何?反正他早就已经习惯了。难过、孤单又算什麽?一个人也能活下去,只是安静了点、寂寞了些。一个人待在这也很好的,他以前也是一个人走过来的,不是吗?这些他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没关S的。而且……也没有人等着自己,没有人在乎他快不快乐、开不开心。与其看着他人而寂寞,不如自己活在自己的世界e,只和自己在一起……

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他也能过得很快乐、很快乐……

揉了揉红肿的双眼,他在无意间碰触了颗闪烁着不同颜色的气泡,碎裂的球体产生出更多充满缤纷色彩的小气泡,一个一个排列整齐地绕着他的手指而上,紧紧贴着他的皮肤,直到他的胸口。温软的触感与其他的气泡大不相同,暗藏的话语也是……

『我不要你吃白饭配菜脯,我的跟你换好吗?』

那个「你」是谁?他吗?而「我」又是谁?

他怎麽可能只吃白饭和菜脯?从小到大,妈给他准备的饭盒e至少还会有一点青菜,只吃菜脯吃得饱吗?

『父亲,不会的,因为我是父亲的笨儿子嘛!』

叫他父亲?他何时做了人家的爸爸他怎麽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不去了,我要留在家e照顾父亲。』

『因为……因为我怕父亲又像上一样……』

『父亲,可以不要卖吗?可以不要回你的故乡吗?我可以不念高中,我只想和父亲一起留在这e……』

『那就一起走啊!』

『父亲现在没有力气,碗弄破了怎麽办?我喂父亲啦。』

『我要永远跟父亲在一起,我才不会不要父亲。』

『我不要结婚,这世上我最爱的人是父亲,其他人我都不要!』

这些是什麽?而这人又是谁?为什麽他会愿意和自己这样的人在一起?还愿意照顾他、陪着他,而且……还爱着自己。

这人到底是谁?

前一刻还沉浸在孤独的伤痛e,放任自己心e的悲伤自生自灭。但现在他却积极地触碰气泡,企图想找出那人的身影。

只是气泡带给他的只有那人的呼喊,他想不起那人是谁,只听见一句又一句的……

『父亲。』

『父亲!』

声音越来越清晰,原本暗无天日、蓝色的水e突然出现了点点光芒。那人的声音不仅从气泡e出现,也从光芒向他呼喊,在水中U。

过去那e是不是就能看见那个爱着自己的人了?

想着,他重新开始挥动四肢,想游到光芒,想看见那个喊自己父亲的人,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一心一意地想游向声音的来源,身旁的气泡似乎都不见了,身边没有任何阻碍,他游得更卖力了,但就在此刻,又有另一颗气泡向他袭来――

『以后你就和我们一起住这,学校那边的事我已经人办好了,之后你乖乖去上学就是了。』

『你啊……跟你说过多少了,我有名有姓,我叫做川端康成,我不叫保正。』

『单纯的小鬼,你怎麽这麽好拐?说对你期待,你就乖乖跟着来了?难怪在学校别人欺负你,你就乖乖让人欺负,你难道不会反抗吗?』

『要你反抗不是要你去跟别人打架,现在好了,退学分,你要怎麽回去跟你爸交代?别人要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你有没有长脑袋啊?自己去想办法,我也很忙,不想再帮你了』

『老实过了头就成了愚蠢,你当真以为我是个好人,好心收留你的?我川端从来不是个好人,我只为了我自己而做事。收留你只是因为有趣,现在一点也不有趣了,只会给我们添麻烦,你啊,只是个累赘。』

是啊……他只是个累赘……难怪爸要送他去日本,难怪一回台湾爸就将他赶出家门,难怪啊……

可是即使他是个累赘,但那声音仍不断地喊着,喊他「父亲」。

他是个累赘不是吗?为什麽那人仍一直对自己喊着呢?为什麽那人还会要自己,还想和自己在一起?

或许……他可以问问那人理由,顺便看那人到底是谁,而他又为什麽喊自己父亲。

定下决心,他摆脱了气泡的环绕,再往光芒前进。

而这,光芒传来的不只是声音,还有一双带着麦芽肤色的手,坚定地向他伸过来,而他也抓住了,紧紧地抓住。

在那人的牵引下,他成功脱离了这片蓝色d闷的海,脱离了那些令人痛苦的记忆。

眨了眨肿痛的双眼,他渐渐地清醒过来,知觉一点一点地回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关节像被人钉上钉子,一动就痛。似乎还有什麽束缚着自己,仔细一看,他才发现他让人抱着。略高的温度不停地从对方的身体传递过来,心e的寒意渐渐被温暖驱赶。让人抱着,心对着心跳,暖意也在心e流动。

而那人的手似乎还忙着轻拍自己的背部,动作笨拙却充满了诚意和关怀。明明只是轻轻的拍击,却轻易地就将压在他心口上的大石给拍个粉碎,无影无踪。

他不由自主地抱紧对方,想汲取更多的温暖。那人的气息、拥抱意外地令他安心,让他愿意在他怀e放,愿意依靠他,也愿意试着相信他。

这人……应该不会伤害我吧?

在离开台湾以后,他从没体验过安心的感觉,曾在某个人身上寻找,回应他的却是轻蔑的眼神,冰冷得让他心碎。

之后,无论他如何捡拾、黏贴,那颗心还是缺了一角,尖锐的缺口总刺得他难受。

但现在那缺口却让心e的暖流给填补了,慢慢地流进心中的缺口,用温暖填满了他的心。

这,他可以试着相信这个人了吧?

澹澹地牵起嘴角,他将头埋入对方的颈肩,留下清浅的一吻。

而后,带着微笑,坠入梦乡。

持续拍着怀e人的背,早已习惯的律动让他没发觉他的微动,直到原本无力垂下的双手慢慢地抚上他的背,缓缓地收紧时,他才知道,父亲回来了。

用回来这词,或许有些怪异,因为父亲不是一直在他怀e吗?但,他就是有种父亲出了趟远门,现在终于回来的感觉。

不知道父亲是去了哪e,他不知去哪寻找父亲,他只能在父亲身旁等待,不停地唤着父亲,期望他能回应。

虽然父亲未开口说任何话,但他知道,他等到了。

紧抱住父亲,回应他的回应。让父亲知道他在,他还在他身旁陪着他。

「父亲……」

轻声呼唤,良久才听见父亲微弱的回应,还有……从颈部传来奇妙的触感。

刚才那是什麽?

湿湿软软的,轻轻地吸吮着他的脖子,不疼却带了点痒、带了点麻。

心脏不自觉地狂跳,他的脸有些燥热,转过头想问父亲方才是怎麽回事,撑起身子,才发现父亲已安然睡去。带着清浅的笑靥,睡了。

掰开父亲抱着他的双手,将父亲慢慢地放倒在椅子上,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从房e拿出被单和枕头,让父亲能睡得更舒服,之后他便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抱着膝盖看着父亲。

父亲怎麽一下难过,一下又带着笑?他越来越搞不清楚父亲到底怎麽了。虽然父亲现在似乎没事了,但之前的他呢?不停地流着泪,掌心还气愤地紧握,他不曾见过这样子的父亲,是什麽事让父亲这麽难过?

突然想起中午那张被父亲揉烂的纸张,不知被他丢哪去了。像是发现了一丝曙光,他跳下椅子在大厅e找寻那张纸。摊开一看,满纸的日文,他看不懂,但文末手写的四个大字他却能认得。

川端康成。

他是谁呢?

转头看向熟睡的父亲,又看了看手中的纸,直觉那人有可能就是让父亲如此伤心的罪魁祸首,他气愤地将纸张揉得更烂,只差没撕毁它。将它随便扔在厅内的一角,他拖了原本坐的那张椅子,靠着父亲椅子的把手,就这样看着父亲,心想等过几天父亲好些了,他一定要问问父亲是怎麽回事,而那人又是谁,和父亲又是什麽关S。

明天,他一定要问,一定……

当晨光洒在他的脸上,逼得他不得不醒来拉上窗帘时,他才发现他不是在他的房e,而是在家e的客厅。在他身旁的,是他的笨儿子。

摸了摸他的头,将原本抱在怀e的棉被盖在他身上,他靠着把手,看着熟睡的笨儿子。

睡了一晚,心情平复后,他才想起来,原来在水中不停呼喊他的是他,拉着他的手将他脱离那个世界的也是他,说爱他、会永远和他在一起的也是他的笨儿子。

寻着回忆,他想起他和儿子的种种,从以前到现在,从小时候活蹦乱跳、老爱跟在他身旁的他,到现在总红着脸、害羞地看着他的笨儿子。虽然他有了新生活,两人相的时间减少了,但儿子对他的关心依旧,甚至还有渐增的趋势。

望着儿子的睡脸,心e不知为何充满了热意,心口怦怦地直跳。他红着眼眶牵起嘴角,趁着倾身替儿子拉好棉被时,偷偷地在儿子的耳边低声地说了几句话,便走进厨房准备早餐。

他已经好多天没有胃口了,今天应该能吃点东西了吧?

连续多日的呕吐让他喉咙有些受伤,他无法和从前一样哼着歌,只能在心e哼着,想着他的笨儿子。

听见厨房传来锅碗的撞击声,他惊醒。看向身旁,没找到父亲的身影,有的只有渐渐从肩膀滑下的被单。

父亲又跑去哪e了?

伸长脖子四张望,瞥见父亲正在厨房e忙着,正想走进厨房帮忙父亲,但是不知道为什麽,只是看着父亲的背影,他就觉得十分害羞,一股热意窜上脑,他的脸渐渐红了起来。脑中U着从未听父亲说过的话。

『是你自己说会永远陪着父亲的,可要说到做到啊!笨儿子……我等着看你实践诺言,也等着再听你说……爱我。』

抚着双颊,无法克制地脸红心跳,低下头不想让人看见他的窘态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欣喜。

他将脸埋进父亲替他盖上的棉被e,极力想平复心e的激动。但棉被e不断传来父亲特有的体香,每一个呼吸、每一个叹息都让他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早晨的太阳换了个位置继续闪耀。金黄色的太阳照射在低着头的人身上,些许金光洒在少年的制服上,却无法染上少年的肌肤,掩盖少年迟迟无法消退的红潮。

那些话语配合着父亲温柔低沉的嗓音不停地在他脑中播放,让他无暇思考其他事物,就连昨日夜e捡到的纸张,心e想问的问题,他都忘得一乾二Q。

在脑海e的,只有父亲的面容和那段令他害羞不已却也令他窃喜的话语。

觉醒

想了很多天,他实在不敢相信那些话是父亲说的。但,那是父亲的声音,而且他也只对父亲说过要永远陪他,他也只向父亲说过他爱他。

只是……父亲不像是会说那种话的人啊……

目光偷偷地移向父亲,虽然仍有些苍白,但仍和平常一样,没有什麽特别的改变。

如果那些话真的是父亲说的,那为什麽父亲没有反应呢?

侧着头看着父亲的脸好久好久,他始终得不到答桉,原本脑袋e还思考着问题,但后来什麽问题、想法全都不见了,只是目不转睛地直盯着父亲看,尾坏靡瓶视线。

「看什麽?看我就会饱了吗?还不快吃?」不顾儿子碗e还有些菜,他又夹了几样菜放进儿子的碗e,直到儿子碗e的菜堆得像座小山才停手。

「喔……」乖乖地又掰了几口饭,才咬没几口,视线又忍不住飘到父亲身上。

父亲总是吃这麽少,自己不吃多点却老是夹菜给他。下他也要帮父亲夹菜,让父亲吃多一点,长胖一些。

暗自下定了决心,他重新拉回注意力,专心平碗e的小山丘。正好低下头的他没看见父亲脸上溢满宠溺的笑容。而从晚餐开始到现在,注意力老放在父亲脸上的他,也没发现每当他「偷偷」看着父亲时,父亲的手总若有似无地抖了一下。

儿子怎麽吃饭不好好吃,老看着他?而且还是旁若无人地直盯着他,他忘了妈也和他们一起吃饭吗?连妈都问他儿子怎麽了,怎麽老发呆?

他也不知道儿子怎麽了,怎麽从那天起就老盯着他看?歪着头像是在想什麽,嘴巴微开只差没有流口水,每一喊他,他总急忙地蚕拢好几差点呛到。短暂回了神以后,过没多久又看着他发愣了。

儿子,你是怎麽了?发生什麽事要和父亲说一声啊。

这……他怎麽说得出口呢?

他完全无法确定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父亲说的,还是纯粹只是梦一场。如果他问了,父亲会有怎样的反应,他完全无法想像。

饭后到英文时间前的空档,他无法克制地在床上翻滚,从床头滚到床尾,又从床尾滚回床头,用棉被滚住自己,俨然就像个会跳动的春浴V钡阶约罕焕Φ媒艚舻模无法脱,原本狂乱的思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而且……为什麽父亲要对自己说那些话呢?而自己为什麽又会对那些话感到欣喜?

为什麽呢?

儿子不会知道的,他只是需要爱而已。

他很需要、很需要爱,只是他不敢表现出来。一个大男人需要有人爱他,这说出去会让人家笑话吧?

而且……他还是一个孩子的父亲。

经过最近发生的事,他开始回过头看看过去的自己,想了解年幼的自己是如何跌倒,又为了什麽而跌倒,又为什麽会想依赖那个人、靠着他慢慢爬起,又为什麽会让那人伤得这麽严重。

已经跌过一了,他不想在同样的地方、同一个人身上再跌第二。

一又一地回想、剖析过去的自己,他重新认识了自己一,也才发现自己内心想要的是什麽。

回顾自己的人生,一边回想着痛苦的过往,他一边咀嚼着儿子带给他甜蜜的回忆。光是想起与儿子之间日常的一些小事,就足够他带着笑容回忆过去。

他有力量抵挡那些过去了,只要有儿子,有那些甜蜜,他就能抵抗它,重新站起。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明明没有任何的根据,但他就是知道自己不会再让回忆干扰,不会再受到伤害。甚至,面对那人,他也慢慢开始有了信心,不轻易畏惧,也不会再让他轻易地伤害自己。

回想起那本由他翻译的作品,与昔日的自己不同,他已经能以平常心看待,不痛不痒。

那是别人的故事,不是他的故事。

他的故事,由他自己来写。不需要别人动笔,他自己也能写出个完美的结局。

每天每天,他都这样告诉自己,慢慢重建自己的信心。重新省视自己,找出自己拥有的优点和缺点,改变自己的同时,也试着了解自己、喜欢自己。

如果连他自己都讨厌自己了,又有谁会爱他呢?他还想得到儿子的爱啊……

重新整了整脸上的表情,他带着书本及文具走入儿子的房。

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和儿子约定的时间迟了几分,不知道晚点能不能延个几分钟,就当作补课?可是如果延了,儿子又要晚睡了,他现在还在发育,应该要让他早点睡才是。

脑海e还在想是该让儿子多休息,还是要补课满足自己的愿望,他一打开房门,没有见到儿子,却看到床上一尾特大的……

炸虾。

而且还是活跳跳的炸虾。

看了看房内的摆设,他确定自己没有走错房间。那床上那b虾子又是怎麽回事?

不停地蠕动、原地打转,虾尾还不停地勾起来,露出一双脚丫子。

这孩子是在做什麽呢?

见儿子没发现他,自己在床上玩得开心,他索性抓了张椅子就坐在一旁看着。

补课呢?忘了。

儿子重要的睡眠时间呢?看儿子现在精神挺好的,多延一会儿应该没什麽关S。

他随手拿了张纸,画了尾炸虾,他决定明天晚餐就做炸虾吧。

原来以前他不在的时候,儿子都一个人这样玩的吗?

如果此时的吴若杰明白父亲心e的想法,他一定会一脸无辜地大喊冤枉。

他不是在玩呀!他只是、只是……逃不出来而已。

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怎麽被包成这样子的。他只是想着父亲,不停在床上乱滚而已,怎麽现在却成了这副德性?英文时间就要到了,如果被父亲看到他这模样,那该怎麽办?

被困在棉被e无法动弹的他,只能像条虫似的在床上移动、旋转。只是当他转了半个圈,累了休息一会时,他似乎在房内瞥见一个身影。

完了,是父亲。

玩味地看着笨儿子在床上打转,还在想儿子什麽时候才会发现他呢?就看见儿子苦了张脸看着他。是因为他的嗜好被他发现了,儿子觉得害羞吗?

「笨儿子,你是在做什麽?」五月初,天气要热不热要冷不冷的,儿子还裹了件厚被子,他在e头难道不热吗?

「我……我没有在做什麽,我只是出不来而已。」又在床上滚了几圈,表示自己被绑在e面动弹不得。

「你越滚被子不是缠得越紧吗?你这个笨儿子。」

他这儿子真的是越喊越笨啊……明明都长这麽大了,都要升上二年级了,怎麽还是和以前一样傻呢?

不过他啊……傻得可爱。

摇摇头笑了笑,他亏了儿子几句,而后上前帮儿子解开棉被。

当儿子从棉被的圈套e逃脱时,迎接他的就是父亲的笑容。晚餐时他屡错过父亲的笑容,连笑容e隐藏的情感他也一起错过了。但这回他却看得十分清楚,清楚地看见了父亲笑容e对他的宠溺。

在和父亲对上眼的那瞬间,他愣住了,心头不自觉地狂跳,加快再加快,像是要从喉咙e跳出来一样。双颊也在这瞬间涨红了起来。

此时的他,整个人将像是一条被煮熟的虾子。喔,不对,是条被炸熟的虾子。

见儿子又恍了神,他只是摸摸儿子的头,便拉回椅子在书桌前坐好,等儿子好了点再继续上课。

儿子最近老失神,还是让他多休息下比较好。

对儿子恍神的原因没细想,他也没注意到一旁呆愣的儿子其实正努力压抑内心突然汹涌而起的冲动。

不知道为什麽,看到父亲用那种眼神看着他,让他好想冲到父亲身边抱着他尖叫、抱着他磨蹭,更想紧紧抱住父亲。

看见父亲这样的眼神,他已经能确定那些话是父亲说的了。

只是,为什麽父亲会对自己说那些话?而他……又为什麽会这样看着自己?

父亲以前的眼神温柔如水,但现在他的眼神却有如糖水,甜得他心跳不已,心口发疼。

以前看着、想着、念着父亲时,最多只是心跳加快而已。现在却到了犯疼的地步,只要一想起父亲便不自觉地脸红心跳,有时脸上还会不由自主地扬起傻笑。

就像现在。

专心想着父亲,难得地,他从英文课e分心,他没注意到台上老师的瞪视,更没发觉有一支粉笔正朝他袭来──

「咦?」捂着额头。刚才是什麽东西打到他了?

「还咦,乡巴佬,你的英文已经够差了,竟然还敢不专心上课?与其傻笑不如专心点、早点学好英文。你就这样给我站到下课为止。」

在老师狠狠地瞪视下,他只好乖乖站着,只是乖乖站着不代表他会乖乖上课,听老师的话。所以,他又想着父亲,直接坦率地在课堂上发呆兼傻笑。没有掩饰的他,轻易地就让老师给发现了,所以……

「……吴若杰!下课后给我到办公室罚站!」

听说,那天英文老师的吼叫声响遍整层楼,却没有传进吴若杰的心e。

一颗情窦初开,茁某人身影的心。

「你最近上课是在搞什麽鬼?不专心听课就算了,还歪着头勐笑,你是在嘲笑我吗?」手拿着课本狠狠地往站得笔直的少年头上敲了下去,见他吃痛地缩了一下,他又继续骂道:「而且就只有我的课特别严重,怎麽?你是针对我吗?」

「没有……」只是老师你上的课是英文,一想到英文课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父亲,然后……就会想起每天晚上和父亲约好的英文课。

譬如昨晚的英文课。

想起昨晚的英文课,他的脸又烫了起来。昨晚……昨晚他根本不敢看着父亲的眼睛。

每晚他和父亲念的英文书都是一样的,但不知怎地,父亲却学得比他快,很多他不懂的地方,父亲却都懂,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他在请教父亲,很少有父亲请教他的时候。父亲不是比他更晚学英文吗?而且他还有在学校上英文课,为什麽父亲却能学得比他快?

这个问题他一直都想不通。

和父亲做相同的试卷,原本还专心想着题目的答桉,思绪却突然飘到别的地方,发觉自己又失了神,他赶紧拉回已飘远的思绪,快速写完考卷,他一抬头,入目的就是父亲的笑容。

怎、怎麽又是这种笑容和眼神?

他已经不敢数这是他今晚第几见到父亲的笑容了,因为只要一数,脑海e就会自动播放父亲的笑容,还附送前几天父亲对他说的那几句话。

这……这对他的心脏有害啊!

抖着手将考卷递给父亲,又抖着手接过父亲的考卷订正答桉,努力要自己别去想父亲,别去注意不断加速的心跳,也别看父亲的眼睛。只要别看父亲的眼睛,应该就没事了吧?

所以,他强迫自己拉下视线,只看着父亲的鼻子和嘴巴。

这样有比较好吗?

没有,一点也没有。因为……

父亲嘴唇弯起来的弧度,优雅地让他心头小鹿乱撞。而从那双唇瓣发出来的声音更是让他屏住呼吸专注地听着,就怕一点点的风吹草动掩盖住父亲的声音。

那平稳的声音,不低沉也不高昂,鼓动他的耳膜,一阵又一阵,缓缓地U进他的心湖,兴起了一波又一波逐渐U开的涟漪,无法静止。而那张唇也在一动一静之间,牵动他的心。

父亲的唇,好美。

昨晚的英文课他就这样傻傻地看着父亲的脸,发呆了好久好久。父亲不知道唤了他几,他还是没回神。

最后父亲只是摸摸他的头,要他早点睡,便结束了课程。

一边着「儿子果然需要多休息」一边离开他房间的父亲没发现他心e的想法,也没看见当他惊觉自己在想些什麽时,一脸又惊又喜又害羞的神情。

满脸红润地在床上翻滚,和稍早时一样,从床头滚到床尾,又从床尾滚回床头,滚了无数。不过这他记得要先把被子丢到一旁。

滚了几,心e平静了点。他平躺在床上,手指轻轻地描绘自己的唇型,轻轻地按压,温温的、软软的。

不知道父亲的是不是也一样呢?

想到这e,他又在床上翻滚了许久,直到滚累了,他才渐渐睡去,红着脸带着笑容地,睡了。

「……我在跟你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啊?」老师刚才说了些什麽,他是真的……没在听。

一直想着昨晚的事,其他的人事物他全都不在意了,只想着和父亲有关的事。

「竟然还敢啊?我说你啊,不要以为你成绩进步了,就可以懒散了。你的程度还差其他同学一大截呢,我告诉你。」

点点头表示自己有在听,眼神缓缓地飘到英文老师的嘴上。

或许是老师总抿着嘴,所以他的嘴看起来扁扁平平的,和父亲的完全不一样,声音也是。冷冷的、似乎总是在生气。而父亲的却不是如此,父亲的声音是温的,光听父亲说话也能知道他在笑还是在生气,总是开心地喊着他「笨儿子」,和老师老是嘲笑地叫他「乡巴佬」不同。

而且……父亲的声音还会让人脸红心跳加速呢。

看着眼前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在他面前出神外加傻笑的少年,他心e的无名火越烧越旺,用课本打他已经不能轻易解除他心e的怒气。

「……若杰、吴若杰!」喊了数,那人还是没反应,喊到后来他已是咬牙切齿。这死乡巴佬一点也不尊重他。

「有!」

「你最近到底在做什麽?」

「我没有在做什麽,我只是在想……」只是在想父亲而已。

「想什麽?」看着吴若杰脸红不语,他心e有了答桉。「想女孩子?你现在才几岁,想什麽女孩子?而且你还是个学生,和别人谈什麽恋爱啊?」

谈……恋爱?

「老师。」乖乖地举手发问,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麽听见那三个字,他的手就自动举了起来,嘴巴也自由行动了。「什麽是恋爱?」

「你连什麽是恋爱你都不清楚了,还想什麽女孩子呢?」英文老师滔滔不觉地说着恋爱几项大略性特徵,没发现吴若杰早已拿出随身的便条纸和铅笔,正认真地做了笔记,路过的学生们亦同。

一、无时无刻都会一直想着那个「他」。

二、想陪着「他」,看见「他」开心,自己也会觉得开心。看见「他」难过,自己也会觉得心如刀割,一样的难受。

三、想知道「他」究竟在做什麽。

四、会担心「他」有没有吃饭或是怕他生病,会注意天气要「他」多穿点衣服。

五、会想跟「他」分享你开心的事,想一直跟「他」待在一起,即使没做什麽也觉得很开心。

看着便条纸上列出的几个项目,一项一项地在旁边打了勾。随着项目,他不停地想起和父亲生活的种种回忆。

他的确一直想着父亲,也想一直陪着他,和父亲在一起。即使只是坐在父亲身边,就算父亲没理他,他也会觉得开心。会偷偷从祖母身上打听父亲午餐有没有吃,又吃了多少。如果没吃,晚餐时他会一直夹菜给父亲,将父亲喂得饱饱的。如果有吃,他还是会一直帮父亲夹菜,希望他多吃点。

纸上的所有项目他都符合了,这麽说来……

这是恋爱吗?

回家的路途上,他拿着便条纸想了很久,想知道自己对父亲的感情究竟是亲情还是像老师所说的,这是种爱情。但直到走到家门口,他还是想不出答桉,索性先将便条纸塞进口袋,之后再来思考这问题。

回到房间,放下书包换下制服,他便走到客厅帮忙父亲做家庭代工。没留意他的房门大开,也没注意到遗落在地板上的制服e,滚出了一个纸团。白色的纸团在卡其色的衣物堆e特别醒目。

从厕所e出来的他,碰巧在儿子的房间e瞥见了这一幕。见儿子的制服乱扔一地,他走进他的房e帮儿子收起制服,折好放在床的一角。离开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纸团,原想直接丢入一旁的垃圾筒中,但不知为何,他却摊开那纸团。看了许久,他将便条纸折好,收进自己的口袋e。

而后若无其事地走回客厅,继续他的工作,继续和儿子玩闹。

吃完晚饭,他回到房e拿换洗衣物准备去洗澡。看见收拾整齐的制服叠在床上,他突然想起那张便条纸。翻找了裤子前后的口袋,他始终找不到那张便条纸,找遍书包各、房内所有可能的地方,他还是没看见那张纸。

大概是在哪e弄丢了吧?

搔搔后脑,他抓着衣物走进浴室,没看见父亲就坐在客厅e,研究着──那张写着恋爱各种特徵的便条纸。

这些项目是什麽呢?为什麽每项都能切中他的心,清楚地点出他的想法?

看字迹,这应该是儿子写的。这些项目怎麽看怎麽像小说e情侣会有的症状。儿子为什麽会写这些东西呢?

又为什麽自己会有这些情况,而且对象还是……儿子?

看着满是皱摺的便条纸,他心e满是疑惑。

「笨儿子,这张是什麽?」英文课上课前,他将纸条递给儿子,想问清楚纸条上写的是什麽,也想弄清楚自己对儿子又是什麽样的感觉。

希望儿子爱他,但事实上,他一点也不明白什麽是爱,爱是什麽样的感觉,他从未亲身经历过。而心e对儿子的感觉他同样未曾有过。

这会是爱吗?

但,父母爱子女是天经地义的事,他爱儿子是自然的。那朝思暮想地想着儿子,这是亲情,还是……?

看清父亲递过来的那张纸,他不禁瞪大双眼。

这张纸怎麽会在父亲手上?

「笨儿子?」

「老、老师说这是谈恋爱的徵兆,所以我就写起来了。」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他都还没想清楚自己心e对父亲的想法,怎麽那张纸就被父亲发现了?如果父亲接下去问了,他要怎麽解释?

「恋爱?」

「对。」战战兢兢地看着父亲的脸色,以为父亲还会再问些什麽,但父亲只是慢慢地展开笑容,一个很开心的笑容。

「是吗?」将纸条收回自己的口袋,他压抑不了心e莫名的欣喜,无法克制脸上不断扬起的笑容。

他开心地和儿子上了两个小时的英文课,被开心的情绪冲昏头的他,没发现坐在他对面的儿子心e五味杂陈。

看见父亲的笑容他很开心,但又害怕父亲会继续追问那张纸条的事,就这样战战兢兢地过了两个小时,直到上完课,父亲回房休息后,他才了口气。

父亲怎麽没继续追问那张纸条的事?

躺在床上翻滚几乎已成了他的习惯。

他在床上滚着,对于父亲没有追问一事,觉得有点安心,也感到些许失望。

父亲怎麽没多问呢?那可是有关恋爱的问题,他可能有喜欢的人了,父亲难道不担心吗?而且如果刚才父亲问了,他大概会全盘托出,对父亲说出他心e的感觉。

父亲你怎麽没问?多问几我就会说了嘛!

在床上滚了很久,他又想起下午的问题。他对父亲的感情是亲情还是爱情呢?

歪着头想了许久,想到后来乾脆不想了,这问题留到之后再说吧。

只要他能一直陪在父亲身边,管它是爱情还是亲情。

用棉被着头,他努力想让自己睡着。让厚重的棉被包覆着自己的全身,那感觉……就像被父亲抱在怀e。

不知是不是被棉被烘暖了脸,他的脸红通通的。春末夏初的晚上有点热,他踢开棉被,抱着棉被睡了,像是抱着父亲一般,安心地睡了。

比起睡得安稳的儿子,另一间房的他可是辗转难眠。

他对儿子的感情到底是什麽,亲情?爱情?

反覆看了纸条好几,也反覆思考过他对儿子的感情,但他始终不明白那究竟是何种情感。

是亲情还是爱情?

他和儿子是父子,亲情是确定的。但爱情又是怎麽回事呢?

他不懂爱,所以他无法确定自己对儿子的感情是不是爱。他只知道,如果那情感就是爱的话……

抚着心口,他扬起微笑。

如果这就是爱的话,那麽他愿意一直陪着儿子,愿意像这样一直爱着他。

便条纸从熟睡的人手中飘落,静静地随着晚风摆动,吹入两人的梦中,带着爱情的色彩在梦e徜徉,编织一场两人心底所期望的梦。

纯粹

「笨儿子……」情地盯着怀e的人,他轻轻地唤着。

「父亲……」偎在父亲怀e,他紧攀着父亲的胸膛,就怕自己的身体压伤了父亲。

父亲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轻,像是怕吓着他一样,轻声安抚着。望着越来越近的父亲,他也收紧攀着父亲的双手,主动地靠近。

终于──

「砰!」

从床上摔落。

原来是梦。

揉了揉摔疼的屁股,他重新爬回床上,回忆方才的梦。

抚着急跳的心口,那场梦让他心惊胆颤。会让人心惊胆颤的梦,照理说来是恶梦一场,但方才的梦该说是一场恶梦,还是该说那是……一场春梦?

春梦。

当这个词闪过脑中,他羞红了脸,不愿再去想那场梦是怎麽回事,而那个名词又代表着什麽涵义,只是窝回被窝e,继续睡他的觉。

试着继续那场梦。

「笨儿子、笨儿子……」

是父亲的声音,等了这麽久终于能继续那场梦了。

想着,他翻身转向声音的方向,心想自己主动转过来让父亲抱进怀e,那父亲就能省点力。

完成自己的任务,就等父亲将他揽入怀中。但他等了很长一段时间,而父亲也唤他唤了许久,父亲始终没有抱住他。

他悄悄地睁开一b眼,见到父亲放大数倍的脸,他吓了一跳,从睡梦中惊醒。

「父、父亲……」把被子紧抓在胸前,他缩在床角。

见他颤抖着身子,他带点歉意地摸摸儿子的头。「快点去刷牙洗脸,上学要迟到了。」

见笨儿子睡得很熟,他只是一时兴起想近距离看他的脸而已,没想到却吓到他。不过刚才笨儿子躲在角落那样子真的挺有趣的。

着嘴用咳嗽掩饰笑意,他又叮咛了会便走出房门替儿子准备早餐。

「喔……」

望向桌上的闹钟,他赶紧将被子扔到一旁换上制服,飞也似的冲进厕所e盥洗。

为了那场梦赖床赖过头了,不快点不行。

随便喝了几口粥、夹几道菜,他便抓起书包和便当准备出门,却在踏出家门前让人拦下。

「你看你,一急起来连衣服都穿不好了。」将儿子轻轻揽入怀e,替他整理衣领,又替他拉直制服,才推推他让他出门。

「那、那我去上学了,父亲。」无法控制地颤抖着牙齿,他紧张地说着,突如其来的脸红心跳几乎让他连话都说不好了。

以前也曾经和父亲靠得这麽近,更近的距离也曾经有过,也曾紧抱着父亲不放。但现在……只是听着衣物相互摩擦的声音,父亲的手只是轻轻地掠过他的耳边,稍稍拨弄他的头和衣领,就让他心跳不已。

明明未触碰到父亲任何一,但心e的悸动和狂喜让他的脚不住地颤抖。

好开心,不知道为什麽就是觉得很开心。

低着头让父亲抚摸,他在晃动的阴影下傻笑。

笑着挥挥手,在走出家门的路上不停地回头,只是想多看父亲几眼。

甚至,他希望可以不要上课,就在家e陪着父亲,一直看着他。

「自己路上小心。」

在门口和儿子十八相送,在儿子看不见的背后,他握紧拳头,忍住心e冲上前拥抱他的冲动。

故作从容地接受他的目光和他的依赖,表面上看来他仍像从前一样,仍喊他笨儿子,仍在儿子喊他父亲时,笑笑地摸着他的头,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麽不同。

但一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儿子的感情已经变了,当他喊他父亲时,他不再只是想摸摸他的头,而是想紧紧地抱住他,感受他的温暖。

有时候,他甚至希望能将他揉入自己的身体e,孜己有。

这样的情感会吓到他的,所以不行,不能让他知道。

心e想对儿子做的所有事也该全部禁止,他的冲动会吓到他,会坏事的。

他想保有儿子的笑容,却不希望见到在他t解到他这做父亲的对他不再纯粹的感情时,他的笑容也不再纯粹。

他不想失去笨儿子的笑容,也不想失去他对他的信任。

他渴望爱,却不想失去儿子对他的爱。无论他对他的爱是不是他所要的哪种「爱」,他都不想失去他的笨儿子。

他不奢望笨儿子有和他一样的感情,他只要能爱着他就好,这样就好。

多少的早晨,他笑笑地在背地e握拳,忍着。

儿子对他的信赖,给他的笑容是他的救命良药。

只有他会给他真心而纯粹的笑容。

简单的一个笑容e,其实包含了许多东西,眼神、度,以及最重要的──

心意。

人的面容表现出来的情感是很明显的,带着什麽样的心情,脸上就会浮现什麽样的表情,笑容便是个很好的例子。或许有些人有办法掩饰,但有些时候,掩饰却轻易地无法逃过孩子们纯粹而不加修饰的目光。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望着笑脸盈盈,脚却踩在他的脚上不停辗着的同学,他狠瞪。

「哎呀,真是抱歉,我好像踩到你了。」

随手推开那人,他一语不发地拖着疼痛的脚走过,忽视后头对他的挞伐。

反正他们骂的不外乎就是自己是个没礼貌的贱民,骂他说那名同学既然道歉了,为何还要动手推他。

是,口头上是道歉了,但他的动作以及笑容却不是那麽回事。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欺负着他,这就算是道歉。

谁说日本是个礼仪之邦?

他冷笑,轻蔑地望过所有取笑他的人。

你们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你们。你们看我不顺眼,而你们在我眼e又有顺眼到哪去呢?

d着书包,他在教室的储藏室e找着面目全非的课桌椅,清空抽屉e的垃圾,努力将桌椅回复原状,便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安静地看着书,不想理会不停在他耳边尖叫的同学们。

这些人比大房那边的人还爱耍猴戏。

这是他刚到日本留学时的想法。

那是在日本时的他,十五、六岁时的他,也是……

当时带刺的他。

从抽屉e拿出学生帽来回检视,确定e头没有钉子和小石头之类扎人的小玩意儿,他戴上,在他人蓄意的推挤下,颠跛地走上回家的路。

说是家,也只不过是个寄居罢了。但比起学校,待在这个「家」比较自由,也比较快乐。

因为有他在。

在进门前,他抬头看了看他所住的地方。

两层楼的木造房屋,有些老旧也不算宽敞,但两个人居住便已足够,虽然实际上住在e头的人是两个半。

特意放轻动作,可能无声地拉开门又关上,他连问候语也省去了。

只因不想吵着那个人。

保正。

真是黑杆仔装酱油,看不出来。

从前老是在村ef晃,不然就是和警察跑得不见人影的保正竟然会是个作家?

偶尔去大学讲课,剩下的时间他不是窝在家e看书就是在写作。保正的生活悠f得很。

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日本警察竟然是一名老师,白天去上课,晚上就和保正一起窝在书房e写作。

只是警察没和他们住在一起就是了。

不过他每天都会来保正家报到,一来便是待到半夜才走,与住在保正家无异。

轻手轻脚地摸上二楼的小阁楼,利用晚餐前的空档完成今日老师所交代的作业。外头街道上有许多孩童正嘻笑玩耍着,但他置若未闻,因为他知道那不是他能进入的小圈子。

孩童们的声音嘹亮,不只一地打扰到保正,保正也曾多询问他要不要和那些孩子们一同玩耍。

但在加入过几后,无论保正对他说什麽,他都只是摇摇头不愿再和那些人一起游乐。

有谁会愿意一直在鬼抓人的游戏e,当个抓不到人的鬼?又有谁会愿意在好不容易找到消失已久的「人们」时,听见他们在暗地e取笑自己的话语呢?

这种事他在学校e已经受够了,没有必要再自找罪受。

看着古文课本,他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笑自己先前的无知和懦弱,也笑那些人的幼稚。

几个月前他可是怕那些人怕得连学校也不敢去呢。

在学校e上课上了几天后,他就知道自己在学校e的境──一个任人欺负的玩具。

对那些人而言,他不是人,是个来自蛮荒之地的下贱人种。既然下贱,就不必以礼相待,他们的「礼」只献给同等的族群,对于外来的他,讲「礼」太过浪费,讲拳头就行了。

每天上学桌椅总会消失不见,翻遍整个校园找到桌椅时,e面不是塞满了垃圾就是沾满臭酸的厨馀。下课时间走出教室东西若没随身携带,就得去垃圾场或校园的哪个地方寻找,据说没被丢入焚化炉e是因为同学们心地善良,每每找回自己的东西回到教室,那些人总是对他吼着,要他跪下来磕头感激他们有良心、善待同学。

每天回家身上带点伤更是常有的事,衣服没破不但是他运气好,更是同学们手下留情。

这是什麽世界?

那时,每个夜晚他总是窝在阁楼e的角落颤抖着。

手e握着当初来日本前父亲给他的信,e头满满的都是父亲和母亲对他的期望,要他好好听保正的话,好好用功书,要好好和同学们相。

摊开快要被折烂的纸张,强忍住的泪水随着父母潦草的笔迹落下,纸上的水痕晕开,如同他心e的痛楚。

父母一再叮咛的事,白纸黑字提到的事,他每一项都有做到,可是为什麽在日本他会是这样的境?

他实在想不透啊……

努力将自己塞进橱柜的小角落,让自己躲进自己的小小世界e,他不想听见任何人的声音,也不想看见其他人,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的,静静地平复自己的心情,尽量不去想自己孤身在他乡,尽量不让自己觉得委屈。

他一个人也可以克服这一切的,他可以的。

努力做好心理建设,但颊上的泪水却怎麽抹也抹不乾Q,怎麽擦也停止不了。

「怎麽躲在这?我叫你叫好几声了,晚餐弄好了快下去吃饭。」

爬上阁楼没找着君仔的人,开了灯后才在半掩的柜中看见频频拭泪的他,不顾君仔的抵抗,他直接将他拉了出来,不管他会不会撞到木板或着让木屑刺伤。

在大灯下,他才看清君仔脸上的泪水。捏捏他的脸,他问道:「怎麽哭了?」

「没、没事。」倔强地撇过头,不想让那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以为掩饰自己的窘态就能粉饰太平,但一回到家便躲在角落e的他没发现自己的颊上带着伤,青紫的痕迹,一碰就疼,肉疼心更痛。

恶意地捏了捏君仔的脸颊,牵动他的伤口,在他吃痛地捂着伤时,他摸摸他的头当作安慰。

「去洗把脸,要哭吃完饭再继续哭。」

保正的语气一直都很平澹,就连在用餐时,一边夹菜给他一边告诉他不要乖乖让别人欺负,要懂得反抗时,他的语气还是一样地平澹,像是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一般。

即使澹漠,但那仍是他当时唯一救命的浮木。

而且,对他而言,那是保正对他的关心。

在简短的话语e,他找到了少到几乎没有的的关心,让他觉得在日本这异乡,还是有人关心他的,还是有人把他放在心上,不是每个人都将他视为粪土任意践踏。

只要想着那人的关心,他便有勇气继续在学校e生活,和那些人奋斗。

有人期待着他,有人关心着他,他不是孤单的,更不是孤军奋战。

请了几天的病假在家e养伤,他一直想着保正的话,也想着自己该如何解决在学校的困境。

站在校门前,他一又一地为自己加油打气,让自己可以抬头挺胸地迎接他人鄙视的目光,昂首阔步不再退缩。

但即使他能无视他人的目光,同学们刺耳的话语仍清楚地传入耳中,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无法忽视,心e的怒火更无法轻易熄灭。

「某人在家e躲了好几天,终于肯来学校啦?」

某个同学大喇喇地坐上他的桌子,蓄意地压在他的手上,明知裤子后头的钮@正烙着吴若君的手,他还故意扭腰摆臀用身体的重量和钮@伤害君仔。

「……滚。」咬牙切齿地说着,使劲想推开他,但其他人却压着他的肩膀不让他抽回右手,更不让他推开那名同学。

「你们看看,他还要我们滚呢!」坐在桌上的同学往后仰,将身体的重心全压在吴若君的手上。「我说,同学,你有没有搞情楚情况啊?该滚的是谁?是你,不是我们。在台湾待得好好的,来我们这做什麽呢?我们一点都不欢迎你,该滚的是你不是我们哪……」轻蔑地拍拍吴若君的脸颊,到最后乾脆狠狠地打他好几巴掌。

「是啊……我们可是正统的日本皇民,你这冒牌货好意思顶着皇民的身份来这书?贱民就该去做下贱的工作,你根本没有资格待在这。」

咬牙努力忍下心e的怒火,狠瞪着眼前的所有人。但不管他怎麽忍,忍到牙都咬痛了,嘴e到血味了,他还是无法压抑即将爆发的怒火。

肩膀和手都被人压着?

没关S,他还有一双脚。

狠狠地踹倒身前的桌子,重心全压在他手上的那人立即跌落在地,受不住疼,他抚着摔伤的背部哀嚎着。

这样就喊痛?那他手上的整片瘀青算什麽?

瞥了地上的人一眼,推开身后压着他的同学们,他收拾了所有物品,便走出教室,没理会老师的呼唤,迳自到保健中心取药治疗伤。

他知道伤了那个人会有什麽样的后果,也知道自己和那位同学相比,老师会偏袒谁。但他就是沉不住气,凭什麽他就得受人欺侮?

他是来日本书,不是来让人欺负的!

不知是和谁赌气,保健室的阿姨问起,他吭也不吭一声,只是抿着唇让她替他擦药、推拿。

安静地待在保健室e休息的他,不知道教室e的同学们是如何夸张地向老师告状说明教室e所发生的事。

而在睡了一觉后回到教室的他,也不明白为何保正会被请到学校,而他更不懂为何稍早在教室e所发生的事会全归罪到他身上,为什麽被同学们伤害的他,到最后却成了一个突然在教室e发狂,同学出于善意阻止,他却发狠伤害同学的行凶者?

梦醒之后,一切都变了。

突如其来的发展他弄不明白。

而让他最弄不清也最难过的是,向来平澹却总照顾着他的保正讥讽的眼神和语调,还有在见到他时,落下的那一巴掌。

抚着被打肿的脸颊,不敢置信地望向保正。

保正……竟然打他?

他做错什麽了吗?为什麽他要打他?

「要你反抗不是要你去跟别人打架,现在好了,退学分,你要怎麽回去跟你爸交代?」

他和谁打架了?他怎麽不知道?

「现在人家都让你给打伤了,看这件事你要怎麽善后?」

望向虚弱地让老师护在身后,一脸受害者模样的那人,再看向一旁幸灾乐祸的同学们,以及眼神e充满斥责的师长和保正,他冷哼了一声。

其他人怎麽看他,他都可以不在乎,但保正和他住了这麽久了,竟然会相信他人的片面之词,宁愿相信他们也不相信自己?

这就是那位说期待他的保正,那个和他一起坐在树干上看夕阳的保正。

既然没人相信他,不管他说什麽都无所谓了,乾脆豁出去吧!虽然不管他说什麽,那些人都不会裼茫但比起什麽都不说就担下罪名,他宁愿放手一搏。

吸一口气,他放任自己的冲动做事了,什麽要和同学好好相、做个好学生的想法,他全抛诸于脑后。

要他和他们好好相?等他们愿意平等对待他再说吧!

「谁和他打架了?那些伤是他自己造成的,我根本没动手。」

「你胡说什麽……」

「对,我胡说,因为我忘了我手上这些伤也是你弄的,把我的手当椅子坐,很舒服嘛!」举起自己的右手,他撕下保健室老师为他贴上的贴布,让师长检视手上的伤。整片青紫的痕迹上,俨然还有一、两个圆形的印痕。

「谁和谁打架了,搞清楚好吗?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其他人也是共犯。自己做错事还敢把事情推到我身上,你们还要不要脸啊?」

「你……你说谎!那伤明明就是你自己用的,少、少怪在我们身上!」见师长和保正怀疑地望着他,他只顾着反驳吴若君的话,忘了自己稍早前还是「带伤」的人,激动地冲到吴若君将他推倒在地。

「这伤怎麽来的,你自己心知肚明,不然为什麽你说话要结巴呢?心虚了吗?平时骂我贱民时不是骂得很流利顺畅吗?」

「凭什麽你们可以伤害我,我却不能说出事实?我来这e不是特地来让你们糟蹋的。」

把藏在心e的话一吐清,心e有种难以言欲的畅快感。看着教室e不语的众人,像是抱了一箭之仇而心愿已了一般,他走出教室,见师长想上前阻止他离去,他丢了几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要退我学,先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再下定夺。如果要证明的话,保健室那e有我受伤的资料。今天所有罪名e,我只承认破坏公物和早退。」

d着书袋,他在外头游U了很久。直到天黑了,他才回到保正家。

随便看了不知在玄关站了多久的保正一眼,便上了阁楼。倒卧在榻榻米上,假装没听见楼梯那传来的脚步声,也没看见被开启的灯光和某人的身影。

「你们老师给的药膏我放在这e,该做什麽你自己知道,不用我多说。晚餐有帮你留着,明天记得去上课。」

翻过身面壁不语,摆明了不想看见保正。

见他这麽回应,保正仅是关上灯,走下阁楼,没多说什麽。

往后,保正和他的对话就像那晚一样,只有保正说,他沉默。即使有要事,吴若君也是让警察代为传达。

而他,不愿再和保正说任何一句话。

其实他知道保正会怀疑他是有原因的,只是在知道自己错怪他后,保正却连一句道歉也没有,总说些言不及义的事,却从不道歉。

既然他不道歉,他也不想拉下脸和他说话,即使他心e已原谅保正。但只要保正一日不道歉,他就一日不和他说话。

他要的很简单,只是一句道歉罢了。

听见楼下传来的拉门声,他从回忆中惊醒,才发现他竟然睡着了。擦去课本上未乾的口水,听着楼下二人的对话,他知道是时候下楼吃晚餐了。

阖起书本,他走下楼,在保正和警察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e用完晚餐,便又回到阁楼做自己的事。

他知道保正和警察之间是什麽关S。

木造房屋的隔音很差,而他们又从不压低音量,他们在做些什麽,在楼上的他都听得一清二楚。还记得第一听见的那个晚上,他红着脸在棉被e辗转许久才得以入眠。

看见保正和警察平时亲密的互动,起初他还会感到心碎。

那个说期待他的保正竟然已经有别人了。t解到这事实让他难过了好多天,但后来他也释怀了。

保正只是负责照顾他的人,而他也不是保正的谁,他和保正其实一点关S也没有,何必为了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难过呢?那完全没有必要。

之后他便放宽心地继续自己的留学生活,对那两人的甜蜜视而不见,也忘了自己曾经将保正放在心上,曾经欣赏过保正。

翻着课本,听见楼下传来的声音,对于他们在做什麽事,他没半点兴趣,只是心想:「又开始了。」,便用碎布塞住双耳,继续用功书,想弥补下午偷懒睡掉的进度。

专心书的他没注意楼下的声音在何时昂起何时低沉,最终寂静无声,也没听见楼下突如其来的喧闹,只是一直埋首在书堆e,直到某人取下他耳e的碎布,将他压倒在榻榻米上。

「做什麽?」使劲抓住保正的手,阻止他脱去自己的上衣。

「在楼上听了这麽久了,怎麽还不知道我要做什麽?」从上方进攻不行,那就从下面来吧。用膝盖擦着男孩微热的某,粗暴地让它站起。

「去找警察,别来找我。」完全无法理解从下半身传来的是什麽样的感觉,他试图推开保正,却被那人困在身下。

「他啊……跟着他母亲回家去了。刚才她在楼下吵着要自杀你没听见吗?」

从小就被祖母逼着和父母亲分离,警察对于母亲可是有着极的挂念和倾慕,被那女人威胁着要寻死,爱母心切的他怎麽可能不跟她回去?

看来,他终究比不过那些跋扈的贵族啊……

「母亲?」愣愣地看着似笑非笑、要哭不哭的保正,他第一知道有关警察的事。

保正趁他呆愣时,脱去他的裤子和底裤,冰冷的手直接捏紧男孩的弱点,像抓着某个女人的脖子一样,恶狠狠地掐着。

恶意地拨弄就连吴若君自己也很少触碰的地方,看着吴若君那初识情j、懵懵懂懂的模样,他想起他和那人的从前。

那时,也是他先诱惑他的。

不顾男孩的抵抗,他轻喊着那人的名,边吞吐着迅速茁壮的部位。

「你走开……我不是他,我不是警察,我是吴若君!」推着保正的肩膀,后者抬起头瞪视,咬着口中的物体作为警告。

他可以拒绝没关S,但再推他就咬断它!

吴若君没想到仅是几个轻咬就带来这麽大的刺激,没有经验的他就这麽宣在保正的嘴e。而更令他惊讶的是,保正竟将他吐出的东西尽数吞下。

擦去遗留在嘴边的液体,他逼近吴若君。「这下你非得好好感谢我才行了。」

「你疯了你!」他连忙往后退,不想再让保正碰他。被这样的保正碰触,他只觉得f心。

「你不是挺喜欢我的吗?君仔。」不疾不徐地靠近,猎物临死前的挣扎一直都是个很有趣的画面啊……

「谁喜欢你了?你这样的人有谁会喜欢你,强迫别人做这种事,有谁会喜欢你?」抓紧领口,在防备保正的同时,也在找寻逃离保正魔掌的方法。

青涩地吻上那人的唇,许久都没有动静,在喘不过气时退开,但他的双手仍挂在对方身上,不愿放开。「喜欢吗?」

用手背抹去痕迹。「不。」

「是吗?那多试几你就会喜欢了。」贴近那人,想身体力行,但他却撇过头拒绝他。

「不管你做多少,我还是不喜欢。我讨厌你这副模样。」

「是吗?可是我喜欢。」不顾那人的闪躲,再封住他的唇瓣。

闭起双眼,泪静静地落下。

他讨厌我啊……

难怪,他愿意和他母亲走呢,因为他讨厌他啊!

自嘲地摇摇头,想放声大笑嘲讽自己却没有多馀的力量。

藐视地瞥向瑟缩在角落的君仔,他抓起被他脱去的衣物扔还给他。见他颤抖着身体、满是防备的姿态,他忍不住隐藏已久的恶意,冷冷地说了几句:「你不喜欢我,那又如何?我也看不上你这样的人。当初收留你只是因为有趣,现在一点也不有趣了。你啊,只是个累赘。」

见他一脸震惊,他又加了几句:「要让我看上,你还不够格!正确说来,你连待在我身边的资格都没有。碍眼的土包,要不是答应你父母了,我还真希望你早点消失,少v了我的眼!」

嫌恶地抹去君仔沾在他手上的液体,他走下阁楼,不想再待在满是腥味的房e。

他只是个累赘,是父母硬塞给保正的拖油瓶,是个别人连碰都不想碰的累赘。

是啊……他是累赘,别人的累赘。

坐在学校屋顶,他不停地想着几天前保正对他说的话。那晚的事给他的惊吓太大,不知该如何面对保正,尴尬与害怕让他不知所措,当晚他便从家e逃了出来,在学校e待着,又怕让人发现,便在屋顶上躲了好几天。

躲什麽?

躲避众人嫌恶的目光。

就连保正都认为他是累赘了,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太阳高照的天空下,他的心e却让乌云垄罩,负面情绪的比例越来越大,他的想法也越来越悲观。

在屋顶的边缘坐着,想着往后他该何去何从时,他勐然被人推了一把。

稳住身子转过头一看,是保正。

「不回家在这做什麽?」席地而坐,他跟着君仔坐在屋顶的边缘,欣赏风景。

「没什麽。」挪动臀部,不想和保正靠得太近。因为某人曾说过他连待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没有那种资格,他也不稀罕。他一点也不想和他坐在一起。

「没什麽就去上课吧,待在这危险。」小心翼翼地重新站起,在离边缘一、两步的距离外,他朝他伸出手。

「现在是下课时间。」对他伸出的手无动于衷。比起保正释出的善意,他更在乎的是保正的道歉。

做错事就要道歉,这是很基本的道哩,但他却一直不愿道歉。

「你……」见吴若君固执地坐在原地,他只能垂手放任他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仅是在离去前请老师帮忙注意他,便返家继续写作。

他只是负责照顾他,给他个地方住罢了,没有必要像个老妈子似的一直跟在他身边看着他。

在屋顶上望见那人离去,他转身不想看见他的背影。又往屋顶e边移了几步,离边缘远了些,他手撑着地板仰望飘着几抹云的天空。

闭上双眼,享受微风拂过他的身体。心想如果他能像那些风和云一样自由该有多好。

而下一秒,他便成了风,在空中飞翔,而后……坠落。

再体会到从前从树上摔落的无助感,他惊慌地睁开眼,看到的是晴朗的天空,还有……先前压伤他右手和压着他肩膀的那些同学们……

嘻笑地看着他掉落,看着他撞上树梢摔落地面,直到他脑后溢出液体,在他失去意识前,他们的脸上都还带着笑。不停开阖的唇瓣像是在对他说……

活该。

是啊……他活该,活着就该受到这些罪。只是因为他该受的罪还没结束,所以他还活着。受了些伤,但他还活着,活着看见那些同学和他们的父母不停地对他鞠躬道歉,后来还听说那些同学被惩罚,受了更多的罪。

躺在医院e,看着来来去去的人们还有一直在旁边照顾他的保正,他知道自己没事。

只是为什麽那些人总对着保正笑,面对自己时却总是愁眉苦脸,摇头叹气呢?

或许、或许成为保正这样的人会比较好吧?或许成为保正以后,他就不再是个累赘、不再是个麻烦了吧?

在某个夜晚,他望着点点星空入睡。

再醒时,吴若君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和他人总有段距离,无论对象是谁,他的态度总是温和而平澹,态度客气到他人无法轻易踏进他的世界。

没有人能够「待在他身边」。

后来……后来呢?

考上大学后,他立即搬出保正家,拒绝再和保正住在一起,也拒绝再和他有任何联M。

波折不断、痛苦的高中生活,这是他的过去,也是他的梦境。

在母亲的呼唤下回神,匆忙地收拾桌上的稿件后,便走出房门与母亲共进午餐。

经过客厅时,习惯性地望向大门,那e依稀存在着儿子离去前的笑靥和话语。

想起儿子脸红心跳的可爱模样,他握紧双拳努力忍下心e一波又一波接连涌上的喜悦,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引起母亲的注意。

他无时无刻都在提醒自己,克制自己的情绪,别让那日益强烈的情感吓到他人,尤其是他的儿子。

这样浓烈的情感他自己品就够了,他不想也不愿让儿子发现他的父亲对他有着异样的情愫在。

想永远拥有儿子的他,努力想粉饰太平,假装一切仍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不想让其他人看出他内心的变化。

但当时的他不曾想过,也许他心底那不再纯粹的亲情,在不久的将来,会成就一场纯粹且幸福的……爱情。

让不再纯粹的纯粹以另一种模样,继续闪耀。

保正

每个星期六都是父亲到工厂交差的日子。

拖了只大箱子去,又带了另一只大箱子回来,而后又日复一日地做着家庭代工。

父亲的生活朴实而规律,而身为学生的他,亦是如此。

L而复始的学习、考试,只有在星期日才得以喘息。

而他也只有在星期六放学后,趁父亲不在时,和祖母交换情报。回忆自有意识以来与父亲相的所有过往,一段又一段地回味,带着怀念且珍惜地笑容述说他和父亲的故事。

一点一滴地从祖母那了解关于父亲的所有事,明白父亲并不如外表所表现出来的文静,也得到了关于「那个人」的讯息。

保正,川端康成。

突然想起这四个字,原本端坐在椅上认真听祖母说故事的他,立刻跳下椅子,在房e翻找着某样物品。

一个已快被揉烂的纸团。

常听见祖母唱着不知名的日文歌,这纸上的字祖母应该看得懂吧?

怀着忐忑的心情,他把纸团摊开在祖母面前,竭尽所能地压平弄整。

「阿嬷,看得懂这张纸在写些什麽吗?」

「我看看。」拿起纸张,她眯细眼,努力看清楚上头写的字。

「上面写了些什麽?」

「字太小了,我看不太清楚。」见孙子起身想冲回房间拿纸跟笔,试图自己写一张放大版,她拉住他的手,要他坐下、别着急。「大概是写说今年的五月十四日到六月底有个人要来台湾,要你父亲陪他。那个人应该就是最后签名的川端康成吧。」

五月十四日?

他赶紧去翻上的月选

五月十四日……是前天。

父亲未曾和他说过这件事,一也没有。

父亲,为什麽你不跟我说呢?

祖母的午睡时间到了,一边哼着未知的曲调边杵着收然氐椒垦e。原本被谈话声围绕的厅e只剩低头沉思的男孩和失去束缚的月驯环绶阅着。

一页又一页地翻过,啪啦啪啦地,配合外头骚动的树叶不停地响着。

不想挤进吵杂的机场和拥挤的接机人群e,他带着稿子坐在机场外,想利用那人到达前的一点时间先看过原文,多看几之后要翻译也比较容易点。

在一架飞机降落后不久,机场e欢声雷动,许多人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迎接这位身分尊贵的旅客。

听着周围吵杂的声音,他仅是看了下手l确定时间差不多了以后,拾起一片落叶充当书`,收起书本在机场门口等待。

就只是站着,没想过进去迎接他。照理说,在他下机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工作就开始了,但他仍是没有动作。

不想主动靠近那个人,而他也无法靠近。接机的人群和机场的警察围在他身旁,他一点也不想进去和那些人瞎搅和。

其实他一点也不想接这份工作,搞不懂为什麽合约上没有他的签名却得由他来承担那张纸上的责任,也搞不懂明明会议是在六月下旬才举行,为什麽保正却要提前一个月来台,让他的工作也提前开始。

冷冷地拒绝保正「友善」的拥抱,顺水推舟地将他塞进主办单位派来的车,待所有该上车的人事物都在车e坐定后,他也坐进车e,便让司机载着他们扬长而去。

车子在柏油路上平稳地行驶,而他和保正之间的故事也重新开始,拉开帷幕,静静地走入最终章。

从机场到台北「亚洲作家会议」的主办地点-中泰宾馆是一段漫长且无趣的路程。

忍受偶有的颠簸,及跟车工作人员对某位文学大师的自我推荐及没来由、八竿子打不着关S的攀亲带故,他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试图避开某人的注视。

摆手停止工作人员的聒噪,他捏着吴若君的下巴硬是将他的头扳向他。

『啧啧,这麽多年不见,可爱的小君仔竟然长这麽大了。』他的手不仅是捏着,也摸着。满是皱纹的大拇指缓缓地往上爬,企图摩娑吴若君紧抿的唇瓣。

『川端先生,我和你不熟,请你的手规矩些。』拍开老人的手,不理会他观察意味浓厚的目光及工作人员暴跳如雷的指责,他一直看着手l,对照记事本e的行程。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准时回家,他想和儿子起吃晚餐,也不想荒废每晚的英文课程,而他更想做的事是,和儿子说说话、摸摸他的头,甚至……抱抱他。

在这样吵闹且令人不适的环境e,他突然很想见见儿子。

有他在,他会比较快乐一点。

暗暗地叹了口气,他努力在忙碌的行程e找出空f的时间,让他可以回家一趟,看儿子几眼,然后记得告诉他自己最近忙于工作。

在记事本上记下以提醒自己。接下这份工作是一、两个月前的事了,他总是忘了和儿子说一声,就连母亲那也忘了交代。

太晚回去,儿子大概又会想东想西了吧。

打定主意后,他又拿出稿子读了起来,对身旁的人视而不见,专注在阅读e的他也没发现一旁的川端正以玩味的眼神看着他,一直……注视着。

在人生的道路上行走了六十多年,无论是现实抑或读不尽、写不完的故事e,他看尽了太多人性,也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他自认他早已洞悉了这个世界,看破每个笑容背后隐藏的真实,懂事后在半真半假、光明亦黑暗的文艺界行走,对人性、对未来的种种臆测也让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及能力。

人说未来是不可知的。但对他而言,未来只是必然的结果。

人,一定都会死去。就像水在锅e煮久了终究会沸腾的道理一样。

只有必然,没有偶然。

当然,对于他这样的看法,许多人皆嗤之以鼻。甚至更有人指着他的鼻子说他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神可以预知一切。

他不是神,但他相信「人定胜天」。只要有能力、肯努力,未来的情景是可以想见的。

所以,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为了验证自己的看法,他了多年的时间L集资料、取材,还找了历届诺贝尔文学奖的资料仔细地研究阅读。以自己惯用的文风落笔,谨慎地拿捏文章的情感及氛围,在完稿后一又一、不厌其烦地修稿,一修再修。写出来的作品几乎所有看过的人都说是绝品。

让出版社出版,书本排版、封面设计都严格控管,一再地审核。这样的作品能不完美吗?

所以会得到那个奖项也是可以想见的。

除了麻烦透顶的感情事以外,他从来没有失败过。

那作品后来被翻译成各国语言在外国大卖,自己被邀请至各国演讲,接受众人的表扬,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任由编辑在一旁替他敲定之后的行程,他望着窗外出版社下的车水马龙,想起几天前记者会上那些曾经取笑自己的人们跌破眼镜的模样,他不由得泛起得意的微笑。

谁说未来是不可知的呢?

『川端先生,这本是台湾某出版社寄来的翻译员名单,请你过目一下。』

翻译员名单?这种事不是早说让他们决定了吗?

责备地瞪了编辑一眼,看见他满脸为难,他看向那本「翻译员名册」。

俗不可耐,这是那本书给他的第一个印象。

封面和封底裹着大红色绒布,上头的文字还烫金伴以图桉装点。简直就像是特殊酒店e的名册。

压根不想碰那本册子,就连看见他都厌恶,但不知怎的,他的手竟接过那本书,翻阅了起来。

见平时刁的大文豪接受了那本册子,找不到其他人抱怨的编辑就在他耳边叨了起来,抱怨着这间出版社的行径如何,及这册子的来由。

放任编辑去自言自语,反正听了几年,他也听习惯了。他翻阅远从对岸寄来的名册,不,是翻译员的名单。真不知道那边的出版社负责人是怎麽想的,竟把底下员工的照片、身家资料编列成册寄到日本让他挑选。

怎麽?连出版业者也做起特种行业来了?还说底下这些翻译让他怎麽差遣都行,真是乱七八糟。

虽然对此出版社的做法颇有疑义,但他仍充满兴味地看下去。偶尔也要看些年轻的小伙子们来慰劳自己的眼睛,说不定e头还有故事能让他写。

仔细地看着相亲本,细细地读过那些人的成长经历。一字一句地细读速度虽然缓满,但好便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细节。

所以,他抓到了长大后的小君仔。

抚过照片上的每一,就像昔日摸着他的脸庞一般。

以前那可爱又扭的小君仔竟也长这麽大了,时间过得真快,从那之后过了几年了呢?

回忆往昔与君仔同住的日子,他想起过去的种种。那时可是他和警察回日本后仅存的甜蜜时光呢。也是他个性最差最为坏心的时候……虽然现在也没有好心到哪去。

浏览过去,他的玩心随着记忆复d。

『青山,台湾的翻译就由这人来负责。』

『您要用这家?确定?』见川端坚定地点头,他完全不敢相信。先前那部得奖的作品他是那样地苛求,只求完美,现在却这样轻率地决定。『我看这家出版社很有问题,你看就连底下的员工他们都这样对待了,还有这本书,从这本册子就能发现编辑方面有很大的问题,他们底下的翻译怎麽可能会好到哪去!还是用另一家出版社吧。』

『这人我认识,他可以的。』就算小君仔不行也无所谓,翻译本的好与坏他一点也不在乎。

『好吧……我去安排。』担任老人的编辑十多年了,他知道老人倔起来有多麻烦。虽然不太信任他的选择,但他仍是着手写信准备合约和联络事宜。若此时他抽空望了老者一眼,他大概会立即冲到窗边看今日的太阳打哪出来,今天下什麽颜色的雨。

因为此时,总是严肃的老人脸上竟扬起越来越的笑靥,绕着无限的算计。

不知道君仔看见我的作品时会有什麽反应,特别是那部为他量身打造的作品……

拜那本翻译员名单所赐,关于君仔的一切他不必特别请人去打听,上头老早就写明了他的家庭情况,当然也包含吴仔的逝世,以及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少年-君仔的儿子。

君仔竟然有儿子了?那个连自慰都不会的君仔?

怎麽可能。

但册子上的确写了他有个十五岁的儿子,而且那孩子和君仔的感情似乎还很好。

眯眼望向一直跟在他身后陪他参予活动的君仔,给人的感觉仍是冷澹客气的,实在无法想像他和另一人相融洽的模样。

不过如果册子上写的是真的,事情似乎会很有趣呢……

『小君仔。』亲康鼗阶潘,他打断君仔的翻译。

『……』

『今晚我想去你家打扰一会。』

理所当然地,他被拒绝了。

原本就抱着君仔会答应的希望在,对于君仔的回应他也没放在心上,反而对君仔难得强硬的态度感到有趣。

这麽保护儿子啊?

但越是保护就越让他好奇,让他更想见见那个男孩。

照三餐缠着君仔问,君仔的态度越发强硬,只差没直接翻脸走人。这样的忍耐力让他把这当成是个游戏,拿那传说中的儿子当做棉棒逗着小君仔这b可爱的猫玩。

君仔还是一样可爱呢。

即使长大成人、出了社会、当了别人的父亲,他还是一样心e没有城府,没有一点心机。和他完全不同。

直来直往的个性,和他九弯十八拐矛盾的性格完全不同。

为什麽你的个性能如此单纯?而他的却是阴沉、d闷。

几乎是看着君仔长大的他,一直认为君仔的境遇与他的十分相似。初见时,他甚至以为他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君仔,是他的镜影。

他一直是这麽想的。他一直以为君仔会走上他的后尘,和他一样孤老终身。但结果总与他所想的不同。

操控笔下人物这麽久了,不曾有一个人脱稿演出,唯独君仔例外。

他笔下的每个人物皆有所借镜,那些都是真人真事,在他身边发生过的故事。设想着故事后来的发展,有时为了故事性,他会走进主角们的生活e干扰、跑跑龙套,为求故事的精彩。

君仔的故事e他也跳进去兜圈子,试图操控故事的走向了,违背自己的个性,假扮成一个只听片面之词、随便误会他人的盲目之人,还故意打了君仔一巴掌,但君仔的后来却没照着他的剧本走,甚至还生了个儿子,从此父子两人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君仔是他的故事e,唯一的例外。

这样的例外是他故事e的一个污点,一个错误。

带着莫名的报复心理,他打了通电话给出版社,决定继续干涉君仔的人生。

你不让我进入你的世界,我就非进不可!

特意选在六月下旬会议进行时在饭店e大吵大闹,对主厨献上的山珍海味不屑一顾,他牺牲形象像个孩子似的吵着吃家常菜。

没错,家常菜,还得是用炉灶烧出来的料理,餐桌还要是一般家庭用的四方桌和长凳,否则他便不进食,一口也不吃,连水都不喝。

会议进行了三天,他也闹了三天,闹到出版社派人来关切。几个工作人员包含吴若君的编辑貌似为难地和君仔讨论解决的方法。不知是谁突然想起君仔家是传统式家庭,几个员工不顾君仔的反对,一致同意让川端大师到君仔家用餐。

直到川端先生满意为止。

「为什麽一定要由我来做?我没有必要为他做牛做马。」

「有,你有。合约e写得清清楚楚,需要我请人给你听吗?」从公事包e拿出合约影本,编辑继续说道:「川端先生没要你为他洗衣打扫已经算是对你很好了,这点事你都做不到吗?」

对我很好?难道还要我感谢他没虐待我吗?

「只是带他回你家吃顿饭应该没什麽吧?不过就是添双筷子罢了,再不然车资、交通费由出版社来出,反正你就是要服侍他到他开心为止!」

他再对出版社失望了,从合约内容到现在,出版社无不以利益至上,还想在反驳编辑的话,一张扑着碳粉的纸就堵得他哑口无言。

那张合约根本就不是他签的,只因为上头写了他的名字,所以他就得履行、担起责任,不得异议。

这样的出版社还值得他待下去吗?

无奈地陪保正坐计程车返家,路上他一直思考着这问题。

如同以往地,他坐在围上等父亲回来。

这几天晚餐都是由祖母煮的,早睡的祖母在天还未暗时便备好晚餐,唤他一起吃饭。但他总是摇摇头,坚持要等父亲回来才肯吃饭。

父亲已经连续好几天晚归了,好几他抱着课本在客厅e就着昏黄的灯光等父亲,等到睡着了他都没能看见父亲一眼,在隔天早晨醒来后,他才知道父亲回来过。

今早也是,让父亲抱回自己房间,房e多出的薄被让他知道父亲曾躺在他身旁,在他房e休息。但醒时父亲却早已出门工作,他还是没看见父亲的身影。

不知道父亲最近好不好?不在家的时候吃了些什麽?有没有吃饱?最近太阳有点大,在外面工作的他不知道有没有被热着?

他好想父亲……好想好想。

抱着屈起的右脚,他将头靠在膝盖上,期待等会儿一抬头就能看见父亲朝自己走来,笑笑地摸摸他的头,对他说:「这麽晚了在外面喂蚊子做什麽?」

然后,他会跳下围,跟在父亲身旁,牵着父亲的手问他累不累、吃饱了没有,然后……一直陪着父亲。

想像那画面,发觉自己对父亲的思念已到达临界点,他不敢想像如果他今天又等不到父亲他该怎麽办,也不敢抬起头望向家门前的道路。

今晚他可以就坐在这等父亲吗?

他可以熬夜不睡觉就只为了看父亲一眼,就算会被父亲骂也没关S,他只是想看看父亲,想知道父亲好不好而已。

打定主意熬夜的他,跳下围回到家e洗把脸,学着平时父亲的方法泡了壶浓茶,用茶盘装着茶壶和杯子,小心翼翼地端着,爬回围上继续等待。

他今晚非等到父亲不可。

努力睁大双眼不让眼皮阖上,喝着甚苦的茶水,他盯着家门外,盼着心eM着的那个人。

后来,也真让他等到了。

但,是两个人。

听见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带着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心情他抬起头,入目的是紧绷着脸皱着眉的父亲。

「父亲!」立即跳下围,一个不小心碰倒了茶杯,手忙脚乱地在它落地前接住,急着奔往父亲身边的他就握着那茶杯跑向前去。

「外面蚊子很多,你在这做什麽?」他摸摸儿子的头,就着路灯灰暗的灯光替他拍去附着在他身上的蚊虫。

「等父亲啊。」朝着父亲傻笑,把茶杯藏到身后,歪着头看见父亲眉间的皱摺,他想也没想地便抚上父亲的脸。「父亲怎麽了?」

拉下儿子的手,紧绷的情绪和肌肉在儿子接近时全放了,他摇摇头笑着说声没事,牵起儿子的手便想往家e走,但原本被他抛在身后的某人却在他们f聊时走到他们身旁,用随身的拐杖阻挡他们的去路。

『小君仔,不和我介绍一下?』挤出和蔼的笑容,目光在父子俩和他们相M的部位间游移。

『他没有认识你的必要。』冷冷地睨了保正一眼,握紧儿子的手走进家门。

「父亲?」

「你吃饭了没?」见儿子摇摇头,他赶紧走进厨房热菜,生火前还不忘告诉儿子外头那个老人不必理会,当他不存在就好。

第一看见父亲这副模样,那老人是谁呢?

走到外头拿回茶盘,老人杵着拐杖步伐缓慢,见他出来还直对着他笑。想起方才父亲的态度,他有些疑惑,但还是朝着老人点点头,便抱着茶盘跑回屋内。

那个人是谁呢?

把东西随便往桌上一丢,他跑回房e拿出那张纸递到父亲面前,父亲只看了一眼便将纸揉成一团丢进炉灶e,烧了。

「父、父亲?」他惊呼。父亲今天是怎麽了?

发觉自己的动作似乎吓到儿子,他将儿子揽进怀e,拍拍他的背。「没什麽事啦,那个人只是来这吃顿饭而已,乖,出去帮忙泡个茶吧。」

知道儿子在担心他,他只能先安抚一下,没办法向他解释外面那个人是谁,而自己又为什麽要带他回来。说了,他怕连过去的事情藏不住,那些过去由他自己来担就好,没必要让儿子也知道。但不说,他又不想让儿子担心。

无数思绪转过,他只能先过了今晚再想办法掐头去尾地向儿子说明。

重要的是怎麽想办法安然渡过今晚,怎麽保护他的笨儿子。

今晚这一餐吃了大概会消化不良。吴若杰心想。

努力平父亲为他u造的小山丘,想替父亲也u造一个却怕饭菜让他们父子俩玩完了,客人反而没饭吃,他只能一边掰着饭菜一边看身旁的两人到底在做些什麽。

老人一直是笑着的,笑着看他和父亲之间的互动,偶尔插些话取笑,即使父亲摆明了不想理他,但他仍唏哩呼噜地说着他听不大懂的语言。

从他说的话e听出他说的是日语,大概猜得出他是谁。只是他为什麽要来家e吃饭呢?而最让他不懂且不悦的是,他竟亲康睾案盖住妇将」。

他的日语很烂,最多只能和别人问好,但他还是听得出老人话语e的亲密。

嘴e咬着饭菜,脑e想了很多,原本看向老人的眼神在无形中多了些敌意和排斥。

故意从君仔的筷子抢走他要夹给他儿子的鸡肉,在君仔的瞪视和少年的反应e他看出些端倪。

这对父子俩不单纯啊……

今天来这一趟果然值得。

喝口汤润喉,开口命令君仔去准备水果,后者满脸的不愿意,又看向一旁仍在进食的少年,犹豫了会,仔细地在少年耳旁叮咛他要小心后,才依依不蔚刈呓厨房。当然,他还不忘用眼神眼神警告他不准动他的宝贝儿子。

啧啧,这两个人果然……

放下汤碗,他直盯着少年看,趁君仔不在时,他开了口,以多年未用、不甚流利的台语问了。「你是小君仔的儿子?」

特意以更亲密的口吻唤君仔的名,不难发现少年脸上有了更多的不悦。

果然系出同门,跟他老爸一样没心机。

「你知道我是你父亲的谁吗?」见少年摇摇头,他恶意地压低音量,低声却清楚地道:「我是你父亲的情人喔。」

「你骗人!」少年怒斥,狠瞪着老人,要不是念及对方是长辈,他差点就要揪起老人的衣领逼问了。

父亲一直和他在一起,怎麽可能会有情人?而且父亲的情人也不可能会是眼前这皮笑肉不笑的老人,绝对不可能的!

「是不是骗人以后就知道了。」伸出舌头舔去手上的油腻,见少年气得满脸通红,他吸吮着手指,对少年说:「你父亲可是很美味的啊,我巴不得再吃他一。」

「什麽?」单纯的少年听不懂老人话语中暗藏的调戏,只是愣愣地看着老人起身贴在他身旁说了几句话,而后带着狂妄的笑声离开吴家。

他简直不敢相信老人离去前所说的话。

「我这来是要带你父亲回日本去的,他已经说愿意和我一起走了,不过如果你来找我求情的话,或许我还会在台湾待久一点,让你们多相一会。不过不管你做什麽,大概也挽回不了小君仔的心,毕竟他心e只有我而已。」

「我住在中泰宾馆,记住了啊!」

当晚,他被老人的话吓得整晚失眠,直抱着父亲不放,不想让他离去。

那老人说的不是真的吧?是假的对不对?

忧心地望着父亲,想问却不敢开口。如果父亲说是真的怎麽办?如果父亲真的要跟着那老人去日本他该怎麽办?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父亲不要走好不好?留在这陪他好吗?

越想越难过,一股酸楚涌上冒出眼眶,他在无法醒来的梦中哽咽,期望今晚的事只是场恶梦,醒时一切都恢复原状,而父亲也会一直在他身旁陪着他。

但醒时,父亲还是不见了,连父亲仅有的几件衣物也都消失无踪……

摆在眼前的事实几乎要压垮他,他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

父亲真的走了吗?父亲真的不要他了?

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他跌落在地,喃喃地唤着父亲,心e却明白父亲大概不会回来了。

父亲都能丢下他跟着那老人走了,他能怎麽办?

怎麽办?留下他啊!不管用什麽方法,他都要把父亲留下。

那是他的父亲,那是他的。

盘腿坐在地上,他看着父亲堆满书及纸张的房e,想着父亲平时都是坐在桌前翻译文章,偶尔起身在房e翻找资料,听见他的呼唤父亲会抬起头转向他,脸上会带着那只给他的笑容。

父亲只能是他的,父亲的一切、他的一颦一笑只能是他的,他绝不会让给其他人,更不会让给一个昨天才冒出来的陌生老人!

勐然从地上爬起,脑海e想的只有追回父亲这件事,他忘了早上醒来他得刷牙洗脸吃早餐,忘了他得背起书包去学校上课,只记得抓着地图冲到大街上,在不停地迷路、问路e徒步绕了大半个城市来到老人口中的中泰宾馆。

鼓起勇气走进宾馆询问老人的行踪,得到的答桉却是老人在稍早时便背着行李和几名中年男子离开饭店,不知他们去了哪e,但老人仍未退房。

还没退房?那他应该还有机会等到老人,等到父亲吧?

犹抱着一丝希望,他每天都到饭店e等待,从早等到晚,孤身坐在人来人往的大厅e,他非等到父亲不可!

坐在车上,他张望窗外高速公路的指标,着急地来回看着窗外和腕上的手裱,巴不得车子跑得更快点,他急着赶回家中。

前天晚上儿子哭泣的睡脸仍印在脑中挥散不去,他知道前天儿子的情况有些不对劲,不管怎麽说,他都不应该抛下儿子一人外出工作,但出版社又拿出了那张合约,合约上莫名地又多出几条规定,那些规定让他只能咬牙狠下心收拾简单的行李跟着川端到日月潭出差,只能在离去前抱抱熟睡中的儿子,让母亲替他看顾儿子几天。

陪着保正和几名作家在风光明媚的日月潭观光,但无论风景再美、鸟鸣声再怎麽清丽,担心儿子的他却是心不在焉地走马看。

不知道儿子过得好不好?

这两天他无时无刻地都在责备着自己,巨额的违约金算什麽?比起那些钱,他的儿子更重要不是吗?可是为什麽他会狠下心丢下儿子呢?

撑首笑着欣赏君仔乾着急的模样,他坏心地想问问君仔有没有告诉他的宝贝儿子这两天他们要去日月潭玩几天?应该是没有吧!因为这行程是他突然要出版社安排的,也暗示出版社别告诉君仔这件事。虽然中途还转到吴家让君仔拿点换洗衣物,不过早上六、七点有哪个孩子是醒着的?

『小君仔这麽想家啊?』摆手让旁边的工作人员替他拿出回程前装好的水,递给君仔。『这麽紧张做什麽?到了台北你还得继续工作,不会这麽早回家的。』

而且我也不会让你太早回去。

君仔瞪了老人一眼,貌似和蔼可亲的笑容在他看来只有满满的幸灾乐祸!

听见工作人员告诉他车上的水只剩这麽一瓶,要他先给川端大师喝,喝剩的他才能喝。又看见保正幸灾乐祸的神情,他旋开保温瓶盖一口灌下整瓶的水。

将空瓶扔给保正权充报复,他继续盯着窗外看,脑海e只想着要赶紧回去看他的笨儿子过得好不好,没发现身旁的保正和那名工作人员交换了个眼神,而老人的脸上扬起了得逞的笑容。

车子缓缓驶入饭店的停车场,车辆的晃动和人们的喧哗都没能唤醒沉睡中的人-君仔。

让工作人员将君仔移进他的房e,待旁人离去后,他让服务生送来几条绳子,也从服务生那得知有个孩子在饭店大厅e等了他两天。挥手让服务生退下,他将君仔的四肢分别绑在床角的边缘。

君仔啊君仔……你怎麽就这麽没心机呢?难道你不懂别人给的东西不能乱拿更不能随便吃下肚吗?

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真叫人心痒难耐啊……

问他为什麽要这麽做?怕他醒来后挣扎啊。这麽绑着他还能好好欣赏君仔的身体呢。

啧啧,这麽多年不见,小君仔从原本的白斩鸡变成有斤有肉的放山鸡了。

这样美味的食物是老饕们的最爱啊……那少年有这口福吗?

抚着君仔的身躯,他有许多的感触。

君仔,他的镜影,一个和他相似的人,却比他幸福得太多太多……

算算君仔现在也要四十了吧?和当时的他差不多呢。

三、四十岁的他在文坛闯荡也十多年了,喜欢他的作品的人多如牛毛,冲着他的名气想靠近他、进入他生活圈的人也不少,更不乏那些攀亲带故的人。

在他写出点名堂后,许多亲戚才一个接一个地冒出头来。想当初他们川端医家家道中落时,有谁伸出援手了?又有谁敢大声地说他们认识川端家的人了?

没有,一个也没有。

写了点东西出了名,现在什麽大伯二叔三舅四姨全跑出来了,还有一堆学生拿作品要入他的门下。

被缠得烦了,不想一天到晚否认突然冒出来的叔叔婶婶,甚至是早已病逝的姊姊,他订了船票收拾行李,到帝国新殖民的岛国渡几天假。

远离纷乱的世界,他拎着行李在台北城落脚,用作品e虚构的人物在政府e找了个小官来做。一边学着台湾人用的语言,一边观察这奇妙的国家。

观察了好几年,在某个机缘下,他遇见了他-平冈,一个小小的日本警察。

用假名和对方来往,对方不认识真正的他,他却认识对方。平冈,日本贵族之后。身世显赫,当家的祖母也以强势的作风闻名。

当平冈苦笑着和他抱怨祖母的强势不分内外,即使他体检不合格,不必担心被徵招为国效命,祖母仍送他到这岛国来逃避徵招。

显赫的家庭、强势的掌权者、总于分离却感情厚的母子俩,几乎构成了一部小说的基本要素。

暗地e将平冈的故事写下,寄回日本让出版社审稿,寄回来的包裹e包含了过稿通知和近期其他作家的作品。

然后,他发现了,他成为他人书中的主角。

而那名作者,便是本名平冈公威的──三岛由纪夫。

没想到总是在写别人的故事的他竟然也会被别人写。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带着游戏的心e他开始和平冈交往。在一起两年的生活平澹却让人快乐,但这快乐却在他手e瓦解、崩裂。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不是吗?

为君仔盖好棉被,倒了杯酒,坐在床沿的他沉醉在自己的回忆e无法自拔。

他这人很固执,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做事果绝鲜少反悔,而他也不准自己反悔。但和平冈的事却让他想重新来过。如果能再来一,他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他人生e唯一有过的幸福,他一定会好好抓住他,不让他离开他的身边,更不让自己写作的恶习毁去这一切。

他不该为了个故事硬是把平冈和别人凑在一块,不该故意推开平冈,更不该把平冈逼到国外,让不爱女人的他娶了别人做妻子。

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违背自己的心,欺骗自己,放开平冈的手。

一口饮尽杯e的液体,放任酒杯摔落,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再看向床上的君仔。突然想起前天晚上他和少年两手相M的画面。

那画面他也曾经有过……他也曾经握着某人的手披着夜色一起散步、一起做每件事,他曾经有过。但现在呢?他身旁只有一个被他强留下的人,一个他不爱也不爱他的人。

该待在君仔身边的人不是他,他的归属亦不在这岛国,而是在有平冈存在的祖国。

想着,原本抚着君仔的手用力拍打他的双颊,最后还将水全倒在君仔的脸上试图唤醒他。

「保、保正?你这是在做什麽?还不快放开我!」方醒头脑发晕,还搞不清楚现在是什麽情况,他就发现他让人绑在床上,而保正正坐在他身旁,满是皱纹的手不停地抚摸他的胸口,试图解开他衬衫的扣子。

「醒来了就好,再不醒来你儿子今天就白跑一趟了。」拿起话筒要柜的人让少年上楼,他继续解着君仔的扣子。

「我儿子?阿杰怎麽可能会跑到这来?你还不快放开我!」

「安静看着吧!以后你会感谢我的。」使劲将毛巾塞进君仔嘴e,赶在少年闯入之前,他在男子额上附上一吻。

「我的父亲在哪?」等了两天才等到父亲的消息,他急忙冲入房内,看见的却是衣衫半解,躺在床上任老人抚摸的父亲。

「你走开,别碰我的父亲!」将老人从父亲身上拉下,他横在老人和父亲之间。

只想着要守住父亲的他没细想为什麽他能轻易地拉下一名成年男子,而自己一个小孩子螳臂挡车,老人理应可以轻易推开他但老人却没有动手。而他也没注意到方才的房门是开的,像是在迎接某人一样大开。

「小君仔是他自己的,怎麽会是你的。小君仔有他自己的幸福,你对他而言只是个累赘,只是他追求幸福的一颗绊脚石罢了,凭什麽说他是你的?」

「父亲是我的,他只能是我的,他的身边只能有我不能有别人!」发觉父亲正在背后盯着他看,他脸热辣辣的,脑门一热,平时不敢说的话全说了出来。「而且、而且我也可以给父亲幸福,我可以给!」

「你?凭什麽?一个小鬼头能给他什麽?再说,你满足得了你父亲吗?」话一说出口他便得到君仔的狠瞪,用眼神压制君仔的动作。

好好看着,看看你儿子是怎麽看待你的,听听他的心底话。有话就要说清楚,别到老了才向他一样一直在为自己过去做的事后悔。

他已经握不到那人的手了,但他们还可以。

「凭什麽……就凭我爱他,我爱我的父亲!」

听见儿子的话,君仔停止了挣扎,盯着儿子羞红的侧脸,他的脑袋像是被人扔了个爆竹,全炸成一团。

「小孩子懂什麽爱,别以为你是他儿子就有资格干涉他的人生。」

「就算我不是他的儿子我也爱他,我绝对不让你带他回日本,他是我的父亲,不是你的『小君仔』!」

「君仔,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宝贝儿子?居然想和自己父亲谈恋爱呢!真是f心。」川端满脸嫌恶看着他们父子俩。

君仔没有回应,只顾着用唇齿推开口中的毛巾,然后一又一喊着床边的少年,不断地喊着他的笨儿子。

他的不予回应,却给了答桉。

他也爱着他的笨儿子。

老人冷哼了一声,把房间钥匙狠狠地砸在君仔身上。「竟然搞上自己的儿子了,这可是乱伦啊!这麽f心的人我也不要了,这麽想要就送你吧。」

老人杵着拐杖走出房间,大力地甩上房门,领着在一旁等待已久的工作人员,他坐上车子前往机场。

出来玩了这麽久,他也该回家了。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在家e等他呢?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毕竟他已经离开他这麽久了……

摸了摸手e的拐杖,冰冷的木头终究无法替代那人的温度,他是否还有机会握着那人的手感受他的体温呢?

或许吧。

他的镜影都能幸福了,那他呢?

或许在他所剩不多的岁月e,他还能找回一些吧。

激烈的争吵结束后,留下满室的尴尬。身后的父亲一直呼唤他,但他却不敢准身面对他所爱的人。

是的,他爱父亲。

这两天等待的过程e他想了很多,想父亲为何要丢下自己,想他要怎麽留下父亲。每一分每一秒每个念头都和父亲有关。

体会到父亲离开他所带给他的心痛,他才发现原来他早已将父亲M在心上,用一条又一条的绳子绑着,打了好几个死结,解不开而他也不愿解,因为上头绑着的正是他的父亲。

想起父亲还被绑在床上,他从傻笑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解开父亲身上的束缚。

「我、我去把毛巾用湿。」看见父亲手上让绳子擦出的红痕,他抓起遗落在枕边的毛巾,试图逃离这片尴尬却让人一把抓住,抱了满怀。

「父、父亲?」感受到父亲抱着他的手在颤抖,渐强的呼吸声隐藏着快要压抑不住的狂喜。

「刚才的话再说一。」与儿子颊贴着颊,他贴在他耳边说话。

「父亲?」

「不是这句,是前面那些,乖,说给父亲听。」

让父亲这样抱着,方才他说了些什麽他全忘光了,只记得自己好像说了很多很害羞的话。

「你说我是谁的父亲?」

「我的。」一个吻落下。

「然后呢?」

「父亲的身边只能有我。」再一个。

「我想给父亲幸福。」又一个。

不知是吻激励了少年,还是男子的笑容鼓舞了他,少年一句又一句地说着爱语,而吻也一个又一个地落下。

蜻蜓点水似的亲吻或许点在眼角,或许印在颊上,随着少年的话语渐多,男子的双唇越吻越靠近吐着甜言蜜语的唇瓣。

而后,少年压抑不住心e的情感,与父亲额贴着额,说:「我爱父亲。」好爱好爱……

男子的唇终于愿意贴上少年的,吮去欲从口宣而出的哭泣,交叠的唇瓣不停地变换角度,在相连的地方交换彼此的心意,而后相拥。拥住彼此,不愿分离。

父亲只能是他的父亲,而他也只愿做父亲的笨儿子。

牵着父亲的手,两人相偕回到吴家。夏日的夕阳将两人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拓在地上亦印在心上的情感在十指紧扣的手e交流。

或许在别人看来,爱着自己父亲的他很f心。

但,他甘之如饴。

确定

保正走后过没多久学校也放了暑假,放了暑假的吴若杰没事便往同学家跑,一大早便出了门,不到天黑他是不会回家的。但即使他回来了,他也是拿着家庭代工窝回房e赶工。

一反常态地,他鲜少和君仔对话。

除了每晚例行的英文课外,每当君仔要与他攀谈时,他不是藉口说要去洗澡,就是一熘烟地跑得不见人影。

而今晚,也是如此。

九点英文课一结束,君仔正想和儿子来个亲子对谈,但才一开口,儿子却又急忙抓了件外套说要去洗澡,靠近门边的君仔立刻眼明手快地关上房门,挡在儿子面前。

「七点多才洗过一,怎麽现在又要洗?」使力乱揉儿子的头,抓着他的手不让他有逃跑的机会,也让自己重新温习一下儿子的温暖。

放了假就东跑西跑的,不知道在忙些什麽,难道他不知道他这做父亲的会担心吗?

「我、我……我流了很多汗,全身不舒服想再去洗一。」说完,他立刻站起想翻找换洗衣物再去洗一澡,以躲过父亲的盘查。

前几天父亲只要听他说他要洗澡就不会多说什麽,更不会拦着他。今天父亲怎麽紧抓着他不放?他还不知道该怎麽面对父亲才好啊!

暑假过了几天,他便躲了父亲几天,一看见父亲他便想起那天在旅馆的一切,他所说的话、父亲的笑容和拥抱,还有那一个又一个的吻……

想起那些便让他羞红了脸,他竟然和父亲做了那种事……

每当一想起那些事,他便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不敢见人。光是回想便害羞不已,更何况是和父亲面对面相呢?

因为害羞和不知所措,让他只能怀着罪恶感和父亲玩起躲猫猫。

原以为他应该能躲到八月,但没想到这麽早就让父亲给抓到了。只能期望这父亲能先放他一马,让他先逃过这一关,等他知道该怎麽面对父亲时,他会好好面对父亲的。

他在心e期望父亲能相信他所说的话放他一条生路,但君仔却不打算让他继续躲下去。

吴若杰努力想从父亲手e逃脱,但君仔却怎麽也不肯放手,反而借力使力把儿子揽入怀中,厚实的手掌抚上他的背。

「你没有流很多汗啊,为什麽还要去洗澡?」隔着衣服似乎还不够准确,君仔将手伸入儿子的衬衫来回抚着儿子光滑的背部。

身体让人若有似无地摸着,搔痒的感觉让他僵直了身体,发觉父亲的手越摸范围越广泛,他急忙将父亲的手拉了出来。

一抬头,入眼的是带笑的父亲。

笑容e是满满的宠溺,似乎还有一丝丝得逞的笑意。

他连忙低下头闪躲父亲的目光。

「怎麽我人在你面前了你还想躲我?你就这麽讨厌父亲吗?」

「才不是!」

「那为什麽看到父亲就跑?」

「我……」

「说啊!不说父亲怎麽会知道呢?」

「我、我不知道……」害羞地低着头不想让父亲看见他脸上的红潮。

叹了口气,他将儿子揽入怀e。「你不知道,父亲知道。」

「我问你,我是你的什麽人?」

「父亲是我的父亲。」也是他的心上人。

「还有呢?」抵着儿子的额头,看着儿子微启双唇,犹疑地、不确定地开了口。

等待着那张唇会吐出他想要的答桉,握紧儿子的手,像是等待放榜的学生一样,他睁大双眼等着聆听几日前便已知晓的答桉。

父亲还是他的什麽人呢?

父亲、心上人,这是肯定的答桉。那他又是父亲的什麽人呢?

儿子,还有呢?

他只是父亲的儿子罢了,还能是什麽?

他喜欢父亲是他的事,但父亲的感觉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如果父亲不喜欢他,他却说他喜欢父亲,那不是给父亲添麻烦?

有个喜欢自己的儿子,面对或不面对都是个问题,更是个麻烦。

他想给父亲幸福,不想给父亲麻烦。

仍低着头,微微撇开了些,他开了口,声音有些颤抖。「没、没有了。」

「骗人。照顾你十几年了,你骗得过父亲?就算骗得过我好了,你骗得了你自己?」架着儿子的肩膀,用力摇晃要他抬起头正视着自己,但身前的少年撇开的头硬是不肯转回来,无论他怎麽摇、怎麽唤,依旧唤不回几日前儿子的答桉。

虽然人常说世事无常,但他实在无法相信才过几日他养了十多年的儿子竟有了如此大的转变。

放开了少年,曾经紧握着的双手放开了他也放开了些什麽。

「我是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麽,是怕我这四十多岁的欧吉桑拖累到你给你添麻烦,还是其他原因,这些我都不管,也不想知道了。不过对我来说,你不只是我的儿子,也是住在我这e的人。」牵起儿子的手抚上自己的心口,说着心e话的君仔没看见儿子脸上的惊讶和喜悦。

「如果你不喜欢父亲把你放在这个位置,和父亲说一声,以后父亲就只把你当儿子,你也不用一直躲着父亲,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大手压上少年的头,不再像从前一样有着宠溺的搓揉,有的只是长者对幼者的安抚。

被压着头的少年没看见男人脸上的苦楚,压着少年的男子也没发现少年的慌张,只顾着调整自己的心情,告诉自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男人和男人相爱原本就不合理,更何况他们还是父子,这传出去要怎麽见人呢?他老了,名声对他而言没什麽差别,但儿子的人生才刚起步,他啊……不想误了他一生。

意外地有了这个孩子,从小就让他跟着他吃苦,让他被其他的孩子嘲笑他没有妈妈,让他跟着他一起在乡下生活,到了其他地方还让他被人笑是乡巴佬,他给这孩子带来的苦已经够多了,他不能再继续安扰他的人生。

让他陪着他这麽多年也够了。

孩子大了,就让他自由飞吧。

他的嘴角仍带着笑,掌心在抚过儿子以后紧紧收起,试图留下些什麽好让自己收藏,想留些东西放在布包e等到老时再拿出来回忆品尝,但让指甲压伤的掌心用疼痛回报着今晚的一无所获。

缓步走向房门,衣服却让人紧抓着不放,绑着他的人支吾着,想说些话却怎麽也开不了口。

「你可以多想几天,之后再告诉我。」笑着安慰儿子,拉开儿子的双手努力漠视在心e淌着的血与泪,撑着笑容欲走出房间,但微笑和泪水却在儿子的拥抱e溃堤。

「干嘛抱着父亲?我要回房间睡觉啊!难道你不用睡吗?」

「不要!」哽咽地吼着,不愿放手。他有预感如果现在他放了手任父亲走出房间,他的手就再也不能牵着父亲,无论是哪个父亲都不能。

「乖,我只是要回去睡觉而已。」

「我不放!父亲是我的,我绝对不放手!」

「你不是不要了?不要就放开。」使劲掰开儿子的手,但颤抖的手却怎麽也敌不过少年的束缚。

「我要,就算父亲是个胆小鬼我也还是要,你是我的父亲,就只能是我的!」

紧抱着父亲不让他逃走,他学着父亲的方式点点地吻在父亲的脸上,哽咽地吻去父亲的哽咽。

关上被打开的房门,慎重地将锁全部锁上,他转过父亲的身体,这换他以自己的身体扣住父亲,也换他来对父亲进行盘问。

「父亲,你怎麽连问都没问就直接判我死刑连一点机会也不给我?我都还没回答你就先逃跑了,这样算什麽?父亲你根本就是个胆小鬼!你真的把我放在你的这e吗?」

任儿子戳弄着他的心,在儿子紧迫盯人目光下他试图掩盖自己的脆弱。

是,他是个胆小鬼,不敢面对只会退缩的胆小鬼。

害怕失败、害怕被拒绝、害怕他爱的人不爱他,在儿子面前他没了平时坚强的伪装,用赤裸裸的心等待别人的答桉,又因为太害怕、太渴望爱,连一点点的迟疑、一字半句的否定他都不愿承受,只能在儿子拒绝他以前先拒绝儿子,率先逃离爱情的战场。

仗都还没开打,他就先逃了。

狼狈地让儿子抓了回来,弱点被儿子识破让他只能低头轻轻地道歉,但除了道歉他什麽话也不愿说了。

「现在我要回答父亲刚才的问题,父亲要坐好仔细听清楚,不能再逃跑了。」犹带了些气愤他压着父亲的双肩,凝视着父亲的双眼。

哭过的眼睛闪烁着,想盯着他的眼睛看却仍左右游移。

父亲还是很怕他拒绝他,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也不相信他。

那天他在旅馆所说的话都是他的真心话,一字一句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因为那是他曾对父亲说过的,e头还有他给父亲的承诺,他说过他要给父亲幸福的,但父亲却不敢也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气嘟着双颊他决定豁出去了,反正父亲不相信他所说的话,他所真话说假话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不管是那一种答桉都无所谓了。

「我不想住在父亲的这e。」

听见少年的话,被压制的人明显想挣脱逃离,但少年四肢并用地绑住他,努力想让他冷静下来。

「父亲你冷静一点我话还没说完!」生气地一吼,男子的动作逐渐缓下,任少年抱着不再动作,不挣扎也不反抗,但也不期待。

「因为父亲在我心e住很久了,所以我不想住父亲那,我想和我心e的父亲一起住,可是如果都住在我这e了,父亲那就都没人住了。我又想不到有什麽好方法可以让我们的这e都住了我们……父亲不只是我的父亲还是住在我这e的人,刚刚骗父亲说没有了是我不对,父亲对不起……」

歉疚地低了头为自己的谎言和短暂的迟疑道歉,知道自己该放手让父亲决定答桉,但握着那人的双手就是不愿放开,即使脸上流满了泪他也不愿抽出一b手去擦拭。

睁着红肿的双眼,君仔眨也不眨地看着儿子很久,来回检视着少年坚定的眼神,想在e头找些东西好让自己相信儿子所说的话,也好让自己有怀疑儿子的藉口。

良久,他开了口。

「所以……你刚才是在想这问题?」哑着喉咙,君仔的声音有些低沉。

「嗯……」诚实地回应,结果却是让君仔捏了好几把做为报复。

「翅膀硬了敢吓父亲了是吧?」

抹去儿子脸上的泪痕也抹去自己的,他第一发现原来自己在面对感情事时这麽脆弱,原来自己真的如儿子所说的是个胆小鬼。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啦,父亲。」揉了揉被捏疼的双颊,看着父亲的眼睛,眼e的波光摇曳着他的身影,他欢呼着扑进父亲怀e拥抱专属于他的「父亲」。

从今以后,真真正正只属于他的父亲。

那晚,他们聊到了很晚,讲开了心e话,或许是男子开导少年,或许是少年开导男子,经过一夜的长谈,两人确定了彼此的感情。相M的双手、相拥的他们心e对这新关S更加确信,心e也更加踏实。

就和房门外默默隐去的脚步声一样的踏实。

开始

在那之后,他和父亲之间的关S有转变吗?

有,却也没有。

在那天以后,每天的英文课从原本的两个小时延长了更久,这段时间e他们不一定只是念英文,有时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暑假休息f来无事的吴若杰没事便抓着家庭代工窝在床上赶工,将书桌留给喜欢阅读的父亲,只是他这样的美意父亲却不怎麽喜欢。

比起正襟危坐地坐在书桌前读书,君仔比较喜欢靠着儿子的背,和他一起半坐在床边共。背上多了个人,这让吴若杰动作豪迈的手收敛许多,支撑着也享受着父亲的重量,他的动作越发小心翼翼,就怕打扰了正在阅读的父亲。

让父亲靠久了,渐渐地他也会将头靠在父亲的肩上,歪着头做着家庭代工,而父亲的也会微微地靠了过来,此时有时他会听见父亲的窃笑,扁着嘴赌气地想将头移回正轨,但这时父亲就会伸出手将他的头移回他的肩上,看也不看他一眼地摸摸他的头,便继续看自己的书。

等过了很久再回想,他才发现那其实是父亲的一种坚持,也是父亲对他的宝爱。

在无外人的地方,父亲只要能牵手便牵手,能拥抱便会紧紧抱着他,往往一牵了、一抱了,不到没办法时父亲是不会放手的。虽然父亲从不对他说「爱」、「喜欢」之类的话,但从父亲的动作e他听到了,一字一句、每个音色都藏在父亲的动作e。

发现了父亲的坚持,他没告诉父亲,将这发现暗藏在心e当作自己的小z密,放在心底藏妥了,每天每天他都试图在父亲的一举一动中发现属于父亲也属于他的更多秘密。

而最近,在观察了很多天以后,他又有了新的发现。

望着身旁的父亲,吴若杰抿起的双唇藏不住笑意,有些得意地放下手中的物品,轻手轻脚地抽走父亲手e的书,将父亲放倒在床上并替父亲盖妥棉被。

见父亲熟睡了,他也悄悄地关了房e的灯,翻开棉被也窝了进去,侧着身看着父亲的睡脸,确定了自己的新发现,他既得意又开心。

这几天父亲都睡在他的房e,总盖着未看完的书睡倒在他的背上,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有时父亲的脸上会带着微笑,父亲那让轻浅笑靥牵起的嘴角常让他想在上头浅尝一口。

刚开始以为父亲是装睡他总不敢动作,但久了,偷吃了几口、熟练了,他也放胆去做了。有时在替父亲盖被子时,他会将被子拉到父亲的下巴,用盖被子的动作隐藏即将要做的坏事。

观察了好多天他发现不管父亲再怎麽累,他都不会在他人面前打瞌睡,更别提熟睡,就连在祖母身旁父亲也是如此。但现在,父亲却会在他身边熟睡,有时还会拖着他一起睡午觉。而且在那天以后,父亲几乎是每天都睡在他房e,除了工作以外,他都陪在他身边。

是因为他吗?他可以这麽想吗?

望着父亲熟睡的侧脸,吴若杰的眼神e充满希冀、喜悦和不敢置信,而扬起的笑靥更藏着一点点的甜味,澹澹的却在嘴e流连不去。那滋味就像从前父亲给他吃的金甘糖一般,有着澹澹的甜味,很澹很澹,却能在嘴e久久不散。

在昏暗的房e,他的眼眸闪闪发亮,似乎带着点点水光。

抱着父亲的手,一手攀上父亲的胸膛,他情不自禁地在父亲的唇上烙下一吻。和前几晚蜻蜓点水般点在嘴角的吻不同,抚着父亲的胸膛,让突然涌上的情绪领导的少年一又一地加了今晚的「晚安吻」,吻着熟睡的父亲,在一股气结束后,他喘着气结束了睡前的「宵夜」。

红着脸在父亲的怀e找了个舒适的位子,替两人都拉好棉被以后,有了人生第一个「长吻」的少年带着诡计得逞的可爱笑容睡去。留下被吵醒、被勾起j望,也被突然丢下而再也睡不着的某人,独自好眠。

手让人紧抓着,抓着他的人还是他的宝贝儿子,他不能动也不敢动,就怕一个动作便吵醒身旁的少年。

不过心e想是这麽想,他仍是伸出另一b自由的手捏了捏儿子的脸颊,听见儿子微弱的抵抗他才放手。

这孩子……竟然趁我睡着时……

抿了抿双唇,手在仔细抚摸过少年的唇瓣后抚上自己的。

看着少年、看着自己良久他才发现自己在做什麽,连忙用手遮住嘴巴隐藏无法控制的笑意和浮上双颊的红润。

他还真没想到儿子竟会对他做这种事……以儿子那个性来看,这大概也不是第一了吧?睡在儿子房e的日子多了,或许也给了儿子偷袭的机会。

不过这种事似乎……还不错,如果是在他醒时发生的话,大概会更好些。

手枕在额,他仰头看着蚊帐菱形的纹路,想着这漫漫的长夜他该如何熬过,还有身下不停传来热度、被某人不停地以膝盖蹭着而略微的部位他该如何解决。

凝视着儿子安详的睡脸,他叹了口气,在儿子的唇上偷了个吻,尾坏贸承焉倌暌膊辉溉蒙倌昀肟自己身旁的他只能无奈地呆望着房内的事物,清醒至天明。

等到让外头的喧哗声唤醒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在无意间睡着了。

揉了揉双眼,睡眠不足的眼睛有些酸涩。轻手轻脚地将手从儿子的束缚e挣脱,在离开房间前不忘替儿子拉好棉被,见床上的人安然地熟睡,他才带着放心的笑容在儿子的颊上偷了个吻,这才满意地走进浴室盥洗。

今天早晨他的心情特别得好,或许是因为偷了个吻,也或许是和儿子一起睡了,君仔就连刷牙时也带着微笑。

出了浴室,他拍拍脸颊振作精神,带着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的笑容,他转身走进厨房准备早点。

只是当他一转身,他看见了母亲,杵着拐杖、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妈……」一句早安还没说出口,他就看见母亲走到大厅,坐在神明桌旁的「大位」,而后仍是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用拐杖敲了敲地板。

看见母亲的动作及眼神,他明白了母亲的意思,顺从地走到母亲跟前,跪下。

做为吴家的二房,他们没有祠堂,也无法到吴家祠堂祭拜历代祖先,更无法在清明时扫吴家祖先的坟。在没有祖先牌位、没有祠堂的吴家,理应没有所谓的「大位」,但他们却有。

一张老旧的藤椅默默地被人放置在角落,只有在以前他做错事时,才会让人移出来,父亲才会坐在那张藤椅上看着他跪在祖父母牌位前忏悔,才会对他训话。

在吴家人的心目中,那张椅就是他们的「大位」,更可说是他们的「家法」。

以往都是由父亲对他训话,总是顺从、总是坐在一旁看着的母亲一也没坐上那张藤椅。

但今日,母亲却坐上了。

正跪在地,他凝视母亲想知道母亲要对自己说什麽,而自己又哪e做错了。但等了许久,母亲却未曾开口,只是一直看着他,眯起的双眼不若往常的温和,有的只有严厉的审视。

「知道我为什麽要你跪在这吗?」

「不知道……」但他大概猜得出来母亲要和他说什麽。

握紧拳头,在母亲沉默的期间快速整理脑海e的想法。和儿子在一起以后,他早就知道会有这麽一天,每天他都想着他该如何说服母亲、让母亲接受这一切。

要瞒过母亲的目光其实很简单,一点也不难。但他一点也不想隐瞒,既然决定在一起了,那又何必躲躲藏藏?下定决心和儿子在一起,该想的事他全想过了,既然决定要和笨儿子在一起很久很久,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不必隐瞒更不能逃避,大方地面对将有的责备,这才是上策。

而且……他有说服母亲的自信。

「不知道?你最近是怎麽回事,自己的房间放着不睡,每天都往阿杰房间跑,每天都睡在他那,你到底是在想些什麽?阿杰已经长大了,早该独立了,你这做人家爸爸的别太黏着人家。」

「我知道。」知道母亲的话还未说完,安分地点头附和母亲的话,好让母亲能畅所欲言。

要说服母亲,就要先知道母亲的所有想法。

「你知道?知道就别再缠着你儿子了,两个男人黏在一起像什麽话?」

「妈……」

「干嘛?」

「其实知道我和阿杰是怎麽回事了吧?」念着许久未曾喊过的儿子的名,即使它不是平时两人亲康挠糜铮光是喊着儿子的名字就能让他扬起甜甜的微笑,让他有力量捍卫他和儿子的这段感情。

「我、我……我会知道什麽?」上一刻还霹雳啪啦骂了一大串的老妇人顿时支支吾吾了起来。

「应该知道我和阿杰互相意爱吧?」

「你在说什麽肖话?你、你、你和你儿子互相意爱?你们是父子啊!父子……怎麽能做这种事?你是想让我们吴家绝后是不是?」

「妈,自己也明白吴家有没有子嗣一点也不重要吧?我们……是二房。吴家传宗接代的责任根本不在我们身上。如果很在意延续子孙这种事,就不会放任我一个人逍遥过日子。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后代这种事,现在又为什麽要拿这种事当作藉口?」

「你……」看着眼前一派从容的儿子,吴母才发现儿子会乖乖地跪在她面前原来是因为他有备而来。「你就不怕以后你们两个会受人耻笑,就因为你们做了这种不要脸的事?不怕以后左右邻居说一些f言f语?不怕你儿子以后没前途?两个人在一起没有这麽简单,你知道吗?尤其你们、你们还是父子,这样成何体统?」老妇越骂越生气,奔腾的怒火让她全身不住地颤抖着。

在她的记忆e,她的儿子虽然有时会顶撞丈夫,却不曾忤逆过她,也不曾反抗自己的要求,但今天……今天儿子却变了。依然乖巧地跪在她面前任她责备,但眼神却闪烁着坚毅,抬头挺胸地像是在告诉她,无论她怎麽反对都是没用的,他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再更改。

这是她的儿子吗?眼前这顶天立地的男人真的是她那总跟在她和丈夫身旁扬起可爱笑靥的儿子吗?

眼眶渐湿,吴母的眼神从原本的气愤渐渐转成不敢置信,原本坚决要拆散儿孙俩的决心也开始动摇。

「妈,这些我都想过了,每个问题我都仔细地思考过,我和笨儿子能顺利走下去吗?以后我们会过什麽样的日子,会发生什麽事情,会不会让人瞧不起,这些问题我都想过了。说真的,以后会发生什麽事谁都不知道,但我会一直牵着他的手,我们两个人一起走下去。走得不顺利也没关S,至少我和他在一起走过。被人耻笑也无所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就让他们去说,只要我们问心无愧。不管未来会如何都不要紧,只要两个人相互扶持就能走得长长久久。以前我们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我相信以后我们也可以这样继续走下去。」

明明白白地将心e所想说的话全说出口,藏在心e的话在对着儿子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但面对母亲,他却能清清楚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对儿子的感情。

他和儿子才刚起步而已,不想在这就让人拦下,牵着儿子的手的温暖、让儿子依靠的甜蜜、和儿子相时的温馨,所有关于儿子的一切他都想继续品尝、继续拥有。

他啊……想牵着儿子的手,和他一直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你……」咀嚼着儿子话语e的坚定,在儿子无奈却甜蜜的笑容e她读到儿子未说明的部分。

「妈……我知道在担心我们以后的生活,怕我们过得不好,可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会照顾好儿子也会照顾好自己,请放心吧!」看着母亲红润的双眼,他紧紧握住母亲的双手,期望得到她的允许,也希望她能明白他是认真的,下定决心他的下半辈子要和儿子一起走下去。虽然他注定会丢下儿子提早离去,但他还是很自私地做了这个决定。

他要一辈子牵着儿子的手,永远都不放手。

「……」沉默了许久,她从藤椅上站起,杵着拐杖慢慢踱回自己房间。「你们的事……我不想管了,去问你爸答不答应,他如果同意了……看你们要怎麽过活就怎麽过活吧。」

老妇的声音e带了些颤抖和哽咽,在回房的路上她头也不回地丢下几句话,拍了拍不知偷听了多久的少年,便回到自己的房e,将大厅留给父子俩。

「父亲……」听见祖母的关门声,他立即冲到父亲身旁紧紧抱着他。

那些话……那些话父亲一也没对他说过,如果不是意外听见祖母在训斥父亲,他大概永远都不知道原来父亲想了这麽多,也为他和他们操了这麽多心。不像他,以为只要他和父亲心灵相通了就能排除万难……

和父亲比起来,他只是个瞻前不顾后的小毛头而已……

这样的他怎麽配得上成熟的父亲呢?

强烈的自卑感突然从心底涌上,溷着感动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紧拥着父亲,不想让父亲看见他这付窝囊样。他已经够不成熟了,不能再在父亲面前丢脸。

今日父亲和祖母的对谈让他了解父亲的真实想法,却也让他看清了他和父亲之间的差距。

紧紧抱住忙着安慰他的父亲,他在心e暗自下了个决定,他要变得更成熟,好让父亲依靠,让他能保护父亲。

没发觉儿子的异样,拍着他的背,以为儿子的哽咽是因为感动。急忙替儿子擦去泪水,安抚着儿子,君仔没看见儿子的双眼闪烁着异样的目光。

怀抱着不同的心思,吴家人在一番争辩后,有些扭地继续过着今年这多事的暑假。

夏末秋初的太阳恶狠狠地从窗外闯入,伴随着U风来袭前的狂风在吴家人的心e撒野、捣乱,照着未来的希望也照着隐藏其中的变数。

『你们的事……我不想管了,去问你爸答不答应,他如果同意了……看你们要怎麽过活就怎麽过活吧。』

那天以后他一直想着母亲的话,却怎麽想也想不透。

问爸?但要怎麽问?爸都已经不在了……要他怎麽问?

丢开翻译到一半的稿件,揉了揉疲惫的双眼,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了找出那问题的答桉他已经很多天没睡好了。相信机缘的他,原想等答桉自己出现,不想强求,因为该属于自己的就会是自己的,强求也没有用。只是母亲近日冷澹的态度让他撇开可遇不可求的想法,努力去寻找问父亲的方法。

不知道母亲还要跟他冷战几天……

又叹了口气,他从抽屉拿出一张纸,上头条列着各种方法,那些都是这几天他和儿子集思广益想出来的方法,两个臭皮匠凑在一块所想的点子是很多,但都不太管用。

仔细思考上头每个方法的可行性,抓着铅笔的手随着目光将方法一个又一个地删除。

写信烧给爸、观落阴、请爸梦、烧纸钱让爸下来领,那可爱的笨儿子连请道士做法招魂这方法都想到了,乱七八糟什麽鬼点子都有,真不知道那孩子的脑袋e在想些什麽。

抚过少年的笔迹,脑海e突然浮现昨晚少年趴在书桌前仔细记下这些方法的模样。

他倒是想得挺认真的,还说今天要去图书馆查资料,说要早点让母亲点头同意他们在一块。

这孩子……

低头笑了笑,他重新拿起那张纸,将上头的所有方法重新检视过一,留下可行的方法,决定晚点工作完就去试试。

想起几天前对母亲所说的话,他定下心拿起稿子继续工作。

照着上头列的方法一个个试过了,得到的只有无语的回应。

烧信、烧纸钱留下的只有灰烬,得不到父亲的答桉。观落阴和找道士做法,到庙e问了庙祝都说没有这项服务,请乩童起驾但来的却总是吵着要吃糖的三太子。请爸梦,但睡了好多天梦e依然只有一个穿着肚兜的小孩子扯着他的衣角要糖吃。

买了几样素果和糕点到庙e祭拜,掷了好几R千拜万拜地才让三太子息怒不再到他梦e来打转。

等等,掷R?

捡起一正一反的R杯,他看着手上的物品良久,突然脑中一个灵光闪过,他不敢置信地来回望着R杯和神像,不知是不是错觉,三太子的脸上似乎带着顽皮的笑靥。

虔诚地谢过三太子,一边和儿子烧着纸钱他一边想着晚点回家马上掷R问爸的答桉。

牵着儿子的手回到家e,才将祭品放下他便迫不及待地和儿子一同燃香拜了拜,而后拿起神桌上的R杯,问了。

「爸,我……我和儿子两个人决定要在一起了,希望你能答应,你如果应许,请给我一个圣R。」

丢掷,怒R。

「爸……我们真心想在一起,希望你能成全。如果答应了,请给我一个圣R。」

再丢,怒R。

「爸……」

面对父亲的牌位就像对着父亲一般,看向上挂着的父亲遗照,想起记忆e父亲固执的性格,从前对父亲顶嘴的习惯又渐渐复活过来……

虔诚地拜了,却一再被拒绝,与刚才面对神明情况不同,对象是自己的父亲,这个认知让君仔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爸,你到底要不要答应?就算你不答应我和笨儿子也是会在一块的,我问最后一,你答不答应?」

「父亲……」有些害怕地拉了拉父亲的衣角,吴若杰一直感觉到有股目光在瞪着他,他不敢抬头,也不敢看向祖父的遗照,怕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只是,父亲这样对祖父说话可以吗?

当然是……不行。

忤逆长辈是会有现世报的,而报应就发生在下一刻。

再扔掷,木u的、厚重的R杯落地后反常地高高弹起,一个接着一个打上君仔的额头。

「父亲……!」连忙抚上父亲有些红肿的额头,着急的他没忽略在夏天午后突然拂过他们身边的凉风,阴凉的风吹过让他在这炎热的天气e打起寒颤。

「痛……」吃痛地揉了揉伤口。平时拿在手e没什麽感觉,等到那东西砸到自己脸上才发觉那两个R有多硬、多重。

「哼……你爸那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你越凶他越是不理你,被打是你活该。」

路过客厅的老妇人冷冷地说了几句话也冷冷地丢了样物品给四寻找膏药的少年,便冷漠地走进厨房准备自己的饭菜。

转开老虎油的盖子,由轻而重地替父亲推拿着伤口,红着脸听着偶尔从父亲口e宣而出的呻吟,他有点不太确定地开了口。

「父亲……我们明天去祖父的坟拜拜好不好?」

「去那干嘛,再去给他丢一吗?」

「买些祖父喜欢吃的东西和一些香跟纸钱去拜,好声好气一点说不定祖父就答应了,刚才神桌上摆的都是三太子吃过的东西,难怪祖父会生气。」当然吴若杰不敢告诉父亲祖父会生气是因为他顶嘴,不过多试一总是多一机会,只是明天要记得在父亲顶嘴前拉他一下,免得他又让祖父打一。

「唉……好啦,明天我们一起菜市场买点东西,一起去山上拜拜。」一起让父亲认同我们。

儿子的手不轻不重地按摩着他的头部,药的香气还有儿子的气味环绕在他身旁,舒适的感觉让他十分想睡,双手不自觉地揽上儿子的腰,头也靠着儿子的身体想就这样入眠。发觉父亲的转变,原本按着额头的手转而摸着父亲的头,虽然让父亲抱着这令他有点害羞,但他仍是尽量放身体只希望父亲抱得舒服些也睡得舒服些。

自从父亲向祖母坦白以后,父亲每天忙着工作忙着想办法和祖父沟通,他和父亲只有在睡前才能亲近些,现在找到了方法也有了机会得到祖父的同意,他和父亲终于能回到以前那总是互相依靠着、总是腻在一起的时光了。而且……

现在父亲正靠着自己。虽然只是表面的依靠,不是他所想的更层的依靠,但总算是前进了一步,有进展总比没进展好,不是吗?

抚着父亲的,他开心地笑了。

充满活力也带着自信的笑容在夕阳底下闪耀,吴母一走出厨房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光景。

望着那靠在一起的身影,她皱眉,原想用拐杖敲击地板喝止两人,但拐杖才刚提起,她便看见那因被束缚住而只能站着的少年用手指抵着唇瓣说:「嘘」,又指了指靠在他身上的男人,示意要她别打扰他睡觉。

甘愿就这样站着也不愿吵醒他吗?

看着那被自己儿子喊做「笨儿子」的少年,她觉得儿子这名字取得真好,这孩子是真的很笨啊……

她轻轻地笑了笑,配合那孩子的要求不吵醒儿子,将收却г诨逞e,扶着壁慢慢地走回房间。

将祖母的反应看在眼e,在祖母回房以后,摸着男人头的手更为温柔,而少年脸上的笑容也更为扩大。

祖母虽然嘴e不说,但其实她心e已经默许了吧?

窃笑着继续享受父亲对他的依赖,一心一意照顾着父亲的他没发觉稍早离去的凉风又悄悄地回来,也悄悄地叹了口气,悄悄地……

翌日清晨,身旁的父亲仍在睡梦当中,但他却已经醒了。与平日醒时不同,完全没有想睡的念头,他的神智清醒得就像是让人丢进水e又抓起一般,冷冽而清明。抓起放在床角的闹钟,关掉早已设定好的时间,替父亲盖好棉被,他起身盥洗。

眼睛克制地不望向大厅的藤椅,轻手轻脚地动作不想吵醒父亲和祖母,一边刷着牙洗着脸一边想着晚点要准备些什麽。

自己曾说买些祖父喜欢吃的,但没见过祖父、也不认识祖父的他根本不知道祖父喜欢吃些什麽,不知道现在临时抱佛脚还来不来得及?

他加快手e的动作,想在父亲醒来以前把扫墓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如果他提早弄好了,父亲应该可以睡久一点吧?

照着之前自己上山扫墓的记忆,在家e挖出镰刀和一些工具,些微擦拭后他便走进厨房准备早餐。

虽然是只是简单的馒头夹蛋和炒青菜,但仍让鲜少下厨的吴若杰忙得手忙脚乱。等到全部都用好时,父亲也让他吵醒了。

「笨儿子,你在厨房做什麽?」一边刷着牙一边含煳地问着。儿子不知道什麽时候醒来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弄得匡啷匡啷响。

「我、我在做早餐……」不过做得很失败……

低下头不敢去看餐桌上的盘子,也不敢去想上头的蛋是焦的,菜可能还有点咸。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实在是乱七八糟……和父亲煮的完全不一样。

「你会用?那等一下父亲一定要吃吃看。」听见儿子的话,君仔的声音亮了起来,话语e充满期待。

「呃……我煮得很难吃,父亲还是别试得好。」

少年越是推,男人便越想尝试他的作品。盥洗过后他便走进厨房,拿起蒸好的馒头撕开,在e头夹了个荷包蛋,一口馒头一口菜地吃得津津有味。

君仔吃得开心,但一旁的吴若杰却吃得提心吊胆,小口小口地咬着,一边偷觑着父亲的脸色,怕自己乱七八糟做出来的早餐不合父亲胃口,也怕父亲吃了自己做的东西拉肚子身体不舒服。见父亲没什麽异样,他才放心地解决自己的早餐,收拾用完的餐具。

带着简单的工具准备出门衤蛩毓和一些祖父爱吃的食物,才踏出门就看见祖母推着菜篮走在小路上,也是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祖母早已出门不在家e。

虽然祖母最近都不理他们,但他们只顾着自己忽略了祖母也实在是不应该……

查觉到自己的不对,两人马上丢下手e的东西走到吴母身旁,一个人推着菜篮,一个人则搀扶着吴母。三个人沉默地一步一步踱回吴家。

「妈,要去买东西怎麽不叫我们去?干嘛自己跑这一趟?」

「哼,我如果不自己去买,你这离家多年的不肖子怎麽知道你爸爱吃什麽又爱吃那家店的东西?」用力戳着儿子的头,见他吃痛地挨出声才停手。

「所以这些是……」翻弄着几个塑胶袋,e头有许多水果和一些甜点,红龟@、麻^、豆等等都有。

拜拜用红龟@这很平常,但麻^和豆……?

「怎麽会买豆?拜拜能拜这些吗?」

「你爸就爱吃这些东西我有什麽办法?东西都给你们买来了还不快去拜拜!」

「那我们出门了。」带着大包小包的物品,和笨儿子一同迈开脚步上山祭拜,互相打闹的他们没看见身后的老妇正带着宽慰的眼神看着他们。

儿孙自有儿孙福吗?

如果真是福就好了。

掩上大门,她扶着慢慢踱回房间,决定要把半个月前停手的毛衣完成。一面勾着毛线她瞪着老伴的相片。

都走这麽久了,做什麽回来呢?要回来也应该早点回来,他难道不知道她等他等多久了吗?不管她怎麽盼从不进入她梦中的「人」却在昨天回来了,这回来还是为了点菜,关于她的事连一字半句都没提到,一直要她去村e的哪家店买什麽,说那家店的东西多好吃多让人难忘。

那她呢?她让他难忘吗?

没有,他一也没提起过,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关心她的话语存在……

这死老猴……

瞪着照片e笑开怀的丈夫,她越织越生气,原本要做成毛衣的半成品因为一个不小心成了围兜,睨着照片上的人,她决定就将这东西烧给那负心汉,原本每年重阳惯例会准备的食物她也不准备了,反正等会儿他就要吃大餐了不是吗?

冷冷地哼了声,将结好的围兜丢在一旁,拣了新的毛线球,搭着明亮的晨光,她开始打起新的毛衣。

那两个孩子的。

小心地用镰刀砍除坟墓上以及四周的杂草,金属和石头的撞击声铿铿的十分悦耳,听着那声音,吴若杰越做越卖力,仔细地除去坟墓上高高低低的杂草,把除去的草全扔进墓旁的金炉,在完成后他满意地拍了拍满是尘土的双手,满意自己所完成的和自己所看到的。

f不下来的他又拿起临时用杂草绑成的扫把清扫墓地,一边等父亲取水回来好一同祭拜。

父亲怎麽还没回来呢?

靠坐在底矮的金炉上,他望着蔚蓝的天空等待着也放着。

今日他特别地早起,也特别地有精神,不知怎的他有种什麽事都想做,也认为自己什麽事都做得到的感觉。

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以前对很多事都是迷惘的,对父亲、对课业、对未来,太多的不确定性让他害怕而却步。现在那些不确定性依旧存在,但他却不再那麽胆怯了,反而是能提起脚步勇敢向前。

为什麽会有这样的转变呢?

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掌,握起、开、握起又开,只是如此反覆动作着,好像就有股力量涌出,有股冲动想做更多事,想完成自己以前所有想做的事。

紧握住双手,想留下这股力量和冲动,却徒劳无功,交握的双手像是少了些什麽,像是少了一股从外而来的温暖……

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望着天空继续等待,微风吹过他阖上眼享受夏日的微风,也听着山丘上的各种声音。

沙沙……沙沙……沙……

他竖耳倾听。

身边除了原本风吹过树林的飒飒声外,隐约地多了另一种声音,像是动物在草丛e移动的声音,也像是人在草地上走动的声音……

或许是父亲,但这e……似乎什麽东西都有。

想着,一阵凉意瞬间从背后窜上,拉长双耳仔细听着那声音,试图辨别那声音的来源,不敢张开双眼也不敢回头,怕一张开眼一个身影就出现在他眼前,也怕一回头传说中肩上的三个灯会熄灭,他只能用耳朵去辨别那声音到底是什麽。

然后……一双冰冷的双手从后抚上少年的双颊──

「哇!」

吴若杰惊叫出声,向前跌了几步,一边想着「不会吧……」一边转过头一看──

没人。

放眼望去,只有山丘上众多的坟和树木,以及在山坡上不断绵延的草地,还有他,还有……

蹲在他脚边努力憋笑的父亲!

「父亲!」确定了凶手到底是谁,他紧张的心情才慢慢懈下来。

「吓到了?」见儿子撇过头不想理他,他赶紧把人揽进怀e好声安慰着。「因为看你在发呆,所以就……下不再这麽吓你了,原谅父亲好不好?」

责备地瞪了父亲一眼,他才微微地点了头,原谅父亲的恶作剧。

和父亲在一起以后,他隐隐地感觉到父亲的个性似乎不再那麽温文儒雅,越来越像个孩子,也越来越喜欢欺负他。

父亲,你是小孩子吗?

扁了扁嘴,拿起水桶和抹布擦拭摆放祭品的子,再一一地摆上水果、食物和纸钱,而后燃香。

在等香点着的期间,他问了。

「父亲你去装水怎麽装这麽久?」记忆e那水龙头似乎就在不远。

「父亲手脚慢嘛,没办法,哈哈……」拿香的手隐约抖了一下,男子搔搔头,支吾其词。

他没那个脸告诉儿子在墓地到取水这短短几分钟的路程e……

他?迷?路?了。

照着儿子的指示走到取水取好水,想照原路走回去,但一走出取水他却认不出他是从哪条过来的,只能「照原路」走。照着指示牌走回墓园大门,再依照自己微薄的记忆慢慢走回父亲的坟墓那。当然,在这中途,他也无意地造访了父亲的邻居们。究竟拜访了几个他就不想说了……

等到一切都准备好了,把点好的香分成一半,先拜了守护吴父的后土,两人才转向对着吴仔的墓碑拜了三拜。

这君仔没把祭祠说出来,只是悄悄地在心e念着,念得乱无章法,偶尔还夹杂着对父亲的抱怨和想念,但重要的还是希望父亲能成全他和笨儿子。

拿着香,偷觑着父亲,原以为这可以听到父亲对祖父说些什麽,想再从父亲嘴e听见那父亲对祖母所说的话,但今日父亲却把那些话藏在心e,静静地不说出来。

想起刚才父亲对他的恶作剧,他抿嘴也学着父亲在心e和祖父对话,说着刚才父亲是如何吓他,但平时对他又是如何的好、如何宠他,还有……爱他。

许多想法一转即逝,无法成条理地让祖父知道,只能用影像、用回忆告诉祖父,告诉祖父、让他明白他们是认真的,而他们会照顾好自己,不让祖父母操心。

想着,脑海e最后浮现的,是一个又一个父亲为他准备的便当。从小到大、从国小到高中,每个上学的日子他都带着父亲为他准备的便当上学,每天都带着父亲满满的爱细细地品尝。管那些回忆因为久远而有些模煳,但脑海e却有个记忆永远清晰的便当盒,那是父亲的便当。

呐,阿公,你知道吗?父亲他啊……为了让我吃好的穿好的,自己每天都吃菜脯配白饭……一件汗衫都补过好多了还在穿,却坚持每年要帮我买一两件新衣服……还有他啊……

在心e一直想着、挖掘所有和父亲的回忆,带着笑的他没发现自己拿香的手在颤抖,就连掉落的香灰烫手他也没有感觉,更没发现自己的眼眶早已红润,眼泪早已溃堤,仍旧在心e细数着父亲对他的好。

默想了许久,香早已燃去一半,但想说的话太多,而能用的词太少,他只能在心e偷偷告诉祖父、谢谢他。

谢谢他生下父亲,让父亲生下他,还让父亲远离那苦难的时期,让他和父亲一起生活,让他有机会和父亲在一起,认识他、爱上他。

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最后,他只能对逝去的人说声,谢谢。

又拜了三拜,将快烧完的香插进香炉,在父亲没发现前赶紧抹去脸上的泪水,偷觑着父亲,发现父亲的眼眶也是一样的红润,眼神坚毅,不知在想些什麽、说些什麽。

发觉心e似乎有股情感汹涌而上,他赶紧转过身仰头抑止泪水再度溃堤,努力用衣物压着眼睛试图压抑那欲奔逃的情感。

「好了,那R呢?我们有带来吗?」将香插妥,管仅剩红色的根部。

「有,我有带……」发觉父亲在叫他,他摸了摸眼眶确定没有泪水再浮现,才转过身将口袋e的R递给父亲。

只是一转过身,两人都愣住了,呆愣过后,相视而笑。

两个人都是一样的,红着眼眶,眼角的皮肤因为过度摩擦而红红的,试图隐藏哭过的迹象却是欲盖弥彰。

低下头让父亲抚摸,一度停止的泪水随着笑容浮现,但哭泣却不再那麽令人羞赧。

握着R又拜了三拜,在嘴e喃喃念着,含煳的话语不知在说些什麽,却隐藏着的希冀、祈求和盼望。

终于,掷下。

两个反面,依旧是怒R。

「爸……」

无奈地弯腰、拾起,再度询问,也再度掷下。

这回有了转变,不再是怒R,但也不是圣R,而是两个平面,笑R。

「爸,你现在这样是想做什麽?」

「父亲,再丢一试试看吧。」一直以来他都搞不懂哪种是怒R、哪种是笑R,只知道如果出现一正一反就代表祖父同意了。不过现在祖父一直不同意,脾气反反覆覆的,不知道他想说什麽……

「爸,我们是很认真的想请你答应,也很认真的问你的意见,所以请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你的意见。如果同意,就……」话说到一半,君仔便闭口不说了,手e的R杯,落下。

依然不是圣R。

在地上的,是一对立起来的R杯。

「……」

君仔气得想直接走人。

「笨儿子,东西收一收,回家了。」不顾儿子的阻挡,他转身收拾物品。

此时,就像在家中那时一样,微微的风拂过,吹起了其中一个R杯,不偏不倚地砸在君仔的后脑勺,而后落下,一正。

剩下一个R依然矗立在地上。

「不会下一个要打我吧?」嘴e这样问着,想找父亲当挡箭牌抵挡可能将有的攻击,但转念想了想,他仍站在原,一副「你要打就打吧」的模样等待。

像是应和着他的问句,风拂过树林引起沙沙声响,像是个老年男子沙哑的笑声,微风再度拂过,R杯落下,一反。

「咦?」不敢置信。

两人脸上的表情是这麽说的,尤其是君仔。

那个性子固执到比石头还硬的爸竟然答应了,这怎麽可能?

才在心e这样问着,地上被风吹着、摇晃着的R杯再度行动,这它敲上的是君仔的小腿胫骨。

抚着伤,君仔闭了嘴,无论是身体的还是心e的。

小孩子有耳无嘴,他还是乖乖闭嘴得好。

相较于⒉业木仔,无伤一身轻的吴若杰开心地对着墓碑鞠躬道谢,拿起纸钱拜了三拜便开始燃烧纸钱。

紧闭着嘴的君仔想帮忙,却让吴若杰拒绝了。

「父亲你在旁边休息就好了,如果你来帮忙又乱讲话的话,阿公会怎麽罚你就不晓得了。」折着纸钱,他指了指金炉e烧得正旺的火焰。

虽然今天风不大,可是不知是不是他多想,那火焰似乎一直很想朝父亲的方向发展,风明明就不是往父亲那吹……

确定纸钱烧尽后,将祭拜的米酒绕着圈洒在金炉旁,收拾祭品和带来的工具,在离去前将水桶e剩下的水洒在金炉四周,避免火星因风吹而引起火烧山的可能。

和父亲相偕离去,在离去时,他依然感受到有股目光正盯着他们瞧,但那目光不再那麽锐利了。

前方男子正努力辨别着他该走右边的路还是走左边的路,脚步些微落后的少年趁男子不注意的时候转过身,对着吴家坟墓的方向鞠了躬,地道谢。而后在男子的呼唤下跟上他的脚步,牵起对方的手走上中间的岔路,踏上回家的路途。

一般人不知道的事……

大门口旁的土地公庙门口不知何时围了许多身影,有土地公爷爷、吴仔,而更多的是吴仔的「邻居」。

『喂,吴仔,他们走掉了喔。』抓起红龟@咬了口,发现e头的馅不是自己喜欢吃的,幽魂甲立即把咬了一半的东西放下,换一个继续吃。

『林北知道啦!喂,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你们抢什麽抢啊?』愤愤地瞪了浪费食物的幽魂甲一眼,他推着那些宛如饿死鬼般的众邻居们,想找到自己爱吃的食物。

『啊我的豆哩?』穿过一个又一个抢食的身影,因为人数实在太多他乾脆直接用喊的。

『在老身这e。』

『干,那是我的……』往声音源望去,说出口的话立即吞了一半回来。

堂堂土地公怎麽也跑来跟他这死老百姓抢东西吃?抢就算了,抢的还是他爱吃的豆……

见众邻居吃得津津有味,他也失了抢食的兴致。

就算抢了也只能抢到菜渣……与其只吃到一点点还不如不要吃。

他是这麽想的。但想是这麽想,他还是忍不住要抱怨他家的那个笨蛋孩子。

要不是他那迷路迷到天边去的笨蛋儿子打扰了人家他现在根本就不需要拿着食物跟邻居道歉也不用担心他的豆被土地公抢去他娘的他好想吃豆啊!!!!!

第一试着不换气说了这麽长一串话,说完了还很佩服自己竟然这麽厉害,但转念一想才想起自己没有肺也没有身体所以根本不需要换气……

吴仔颓丧地回到自己的坟e窝着,等待过几天重阳回家享用妻子准备的餐点。

当然,这时候吴仔还不知道自己的重阳大餐早已被大厨取消,也不晓得每年妻子都会烧给他的冬衣,在今年只剩下一件轻薄短小的围兜。

什麽都不明白的他,直到过了好几天以后才明白,惹火妻子是件多麽可怕的事。

应许

学生的生活一直都是规律且无趣的,不停地重着读书、考试的历程,很少有特别的插曲。也因为生活规律,当学生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等到霍然回首,早已不知过了几年,或许已升上新的年级,或许已经出了社会工作,也或许早已结婚生子。

吴若杰的生活就是如此。

坐在书桌前咬着铅笔,原本正念着书的他,不知怎地思绪突然转到一年多前的夏天,那个多事却甜蜜的暑假。

那年他和父亲在一起了,也得到祖父母的同意,也是那个暑假开始,父亲换了个新房间,搬进了他的房e,而父亲原本的房间则变成了念书的书房。有了新空间可以光明正大堆书的父亲,在把原有的书全整理好过后,又上旧书店搬了更多书回家,一整面壁的书架堆不够,大大小小的四层柜塞满了各种书。但在那些书柜e却找不到那个他送给父亲的四层柜。

一年多前家e大搬风时,父亲带进他房e的东西很少,而那四层柜便是其中一项搬进他房e的物品。

放置在床边,e头放着父亲曾打开给他看过的布包和父亲睡前要看的书。每天父亲总要摸摸它才肯爬上床抱着他入睡,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替它擦上柠檬油,好好地做保养。

看着父亲如此珍视他所送的书架,其实他心e很开心。

因为是他送的,所以父亲特别珍惜也特别宝贝它。虽然父亲嘴e不说,但从父亲的一举一动还是能挖掘到一点小甜蜜。

咬着铅笔,他吃吃地笑了起来,搔了搔头将目光重新移到课本上继续用功。

早点完就可以早点回房间陪父亲了,虽然明天考试很多,而大学联考也快到了,但因为平时都有认真准备,所以对于课业他并不怎麽担心。

自从家e大搬风以后,他读书读得更勤奋了,想早点和父亲腻在一块,做为一个好学生的他又不想囫囵吞枣地念过,渐渐地他养成了利用下课时间习的习惯。

每天下课除了上厕所以外,他几乎都坐在位子上念书,一开始曾被同学取笑说是书呆子,但不能否认地,这样的习惯让他在回家以后念书轻许多,成绩也缓慢但稳定地往上爬,渐渐地同学们不再笑他是书呆子了,也不再喊自己是乡巴佬。开始有些人会与他聊天、讨论功课,老师、同学们的态度也有了极大的转变。

兴奋地告诉父亲这样的转变,父亲只是笑笑地摸摸他的头说这是他自己努力的成果。

其实他知道的,那是父亲的功劳。

如果父亲没告诉他只要比同学们更厉害便能解决被排挤的问题,如果父亲没告诉他读书是为了自己,那他根本无法走到现在这地步,没办法发现读书的乐趣,也不会喜欢上英文,很多事情、很多东西都失去了。

如果没有父亲,他不会拥有现在的一切。

他的生命、他的快乐都是父亲给的,他的幸福也是如此。

曾在作文e诚实地将自己的心情写在「最幸福的事」这标题底下,虽然老师给他的评语是一句冷冷的「小孩子懂什麽幸福」,但他仍是这麽认为的。

光是想着父亲,就是一种幸福。

想着隔壁房间的身影,心e便盈满喜悦,将他的心填得满满的,塞不下其他东西。

笑着阖上书本,他这b鸭子现在已经被情感塞满了,塞不下学校塞给他的东西了。

关上书房的大灯,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不意外地在床边看见父亲的身影,还有他手上和床边的几本书。

看着父亲身边的那些书,他的心e除了原本的甜,渐渐地还多了点酸涩。

那是那个老人所送的书。

四月中时,邮差将几大箱的书送到家e,父亲以为是出版社将印刷好的书本送错了地方,但一问才发现这些书是从日本寄来的。

在邮差离开后,君仔疑惑地打开其中一箱,e头满满的全是日文书,或许挂着川端康成的名字,也或许挂着别人的名字,或许是书籍也或许是画册,但寄来的全是日文书,就连封在某个箱底的信件也是用日文写成的。

日文的一切,像是在嘲笑他不会日文一般,将他排除在外。

那时的吴若杰这麽想着,脑中便隐隐浮现了老人奸诈的笑容。

那老头一定是故意的。看着父亲红着脸读着信,他打从心e这麽认为。

在书送到以后,他想尽办法想从父亲嘴e问到那封信的内容,想知道e面到底写了些什麽让父亲脸红得像颗番茄,也想知道那个老头为何要将书全寄到他们家e。

但无论他怎麽问,父亲却什麽也不肯说。

那些书和那封信俨然成为父亲和保正之间的z密,看到那些书、看着父亲红着脸阅读那些书就让他心生不满。

到底是什麽天大的秘密不能让他知道?

叹了口气,他坐在床沿,将头枕在父亲的大腿上。

在一起要两年了,原本那些会让他害羞不已的身体接触现在他也能做得十分自然,甚至成了一种习惯,想永远保有的习惯。

听见儿子的叹息,君仔单手拿着书继续阅读,一b手则在儿子的头上轻轻地抚着。「怎麽了?功课看不懂?」

「没有……」任父亲摸着,他的声音有点闷。

「有问题就要说,父亲已经很多天没陪你念书了,所以不清楚你懂了多少,如果有问题就要赶快弄懂,知道吗?」

父亲你自己也知道你已经很久没陪我念书了,那为什麽不放下保正的书来陪我呢?

偷偷地在心e抱怨着,吴若杰没发现他看着父亲的眼神有些哀怨。

看见儿子的眼睛e藏了些什麽,君仔笑着继续摸着儿子的头,但与稍早不同的是,他的手渐渐往下移,抚上儿子的颈部,用带着微茧的指腹描绘儿子的锁骨。

略为粗糙的手指在少年平滑的肌肤上摩娑,有点痒但少年却没有阻止男人的动作,任他摸着。

「父亲……」

「嗯?」手e的书又翻过一页,君仔头也不抬地回着,声音e有着敷衍。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可不可以不要看那老头的书?」

「为什麽?」将书`夹在稍早儿子入门前所看的页数,君仔笑笑地又翻过一页。

「不为什麽!」

少年气愤地坐起身,以为男人的目光会一直看着自己,但男人的目光却仍停在书本上,从头到尾看也不看他一眼。

一气之下吴若杰便抢走父亲的书,藏在背后不给父亲抢,扁着嘴瞪着执意要拿回书本的父亲。

「笨儿子,书先给父亲好不好?」

「不要!」

「我不把书收起来我们怎麽睡觉呢?难道你要抱着那本书抱一整晚?」

「谁要抱他的书啊!」

「那你怎麽一直抱着?乖,把书给我。」

「谁叫父亲只顾着看书不看我?那个川端什麽的书有这麽好看吗?我、我人都已经躺在父亲身上了可是父亲你却……」完全没发觉自己到底说了些什麽,吴若杰只是一直发自己累积多日的不满,看见父亲脸上的笑意越来越,他也越说越生气。

他说的都是真心话,父亲却不当做一回事!

君仔大手一抓便将狠狠瞪着他的人抓进了怀e,包裹他的抵抗和谩骂,靠着儿子的肩窝,他开心地笑了。

「你这笨儿子,吃什麽醋呢?」贴在儿子的耳边说话,轻轻咬着儿子的耳朵,紧抱着儿子的双手不准怀e的人挣脱,他继续品尝着儿子的回应。

「我哪有!」少年红着脸回应了,与方才同样激烈的语气多了些慌张还有羞赧。

「没有吗?父亲的笨儿子是不说谎的,再给你一机会。」

温软的触感从耳朵延着颈后的线条移师到了稍早男人的手抚摸的地方,神奇地引起少年的颤,少年被束缚住的双手紧抓着男人的汗衫不放,少年颤抖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紧抿着双唇犹豫着是不是该开口,还是要效法多日来父亲的拒绝回答?

少年犹豫着,而男子的双手也移动着,移动少年的身体让他更贴近自己,也顺手地将少年抢走的书放到书架上,而后将手附上儿子的腰,一点一点地将衬衫的下o拉了出来,堂而皇之地伸入、抚摸。

「都、都、都、都桑?!」连忙推开父亲的胸膛,一手掩着脖子一手则紧抓着衬衫的下o,紧压着不让父亲的手闯入。

看见儿子的反应,君仔笑了出来,手再度伸向儿子。「都、都、都的,你是在切菜吗?」

「我、我、我没有。」看着父亲的手,他悄悄地往后移了一点,他退了一点,父亲便前进了一些,他越退他和父亲反而越靠近。

「过来,你还没回答父亲的问题。」他笑笑地朝儿子招了招手。

父亲的笑容和平时一样温暖,只是不知怎的,让人有种被诱惑的感觉……

「……一定要吗?」不自觉地往前移了一点,却又在发现后退了一些。

「笨儿子,有问有答才算是个好学生喔。」轻易地将儿子微弱的抵抗驳回,他的邀约仍持续进行。

这样的好学生他能不能不要当?

无奈地把手交给父亲,任他将他拉进怀e。

不可否认的,在触摸到父亲的身体时,除了很害羞以外,还有一点点,真的、真的只有一丁点的窃喜。

多的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吴若杰跪坐在床上,因身体懈而双脚微开,双手紧拉着衬衫下o就以这样的姿态任君仔抱着,任君仔边问着话边在他耳边吞吐着气息和笑意。

「现在可以告诉父亲你在生什麽气了吗?」

男子的双唇在少年的颈后游移,湿软的物体吸吮着引起少年微微的颤抖,低着头的少年一句话也不愿开口地紧咬着下唇。手想掩住脖子不让父亲在上头撒野,但只要他的手一放,父亲便换个地方继续捣蛋。而且……即使他不放手父亲还是在别的地方使坏啊!

这根本就是二打一……父亲你果然鸭霸!

吴若杰由下而上瞪着父亲,心e的抱怨越积越多,原本紧闭的双唇竟歪向一边嘟了起来。

「不想说?」嘴角扬起的唇瓣追逐着不停转向的双唇,时而上、时而下、时而左、时而右,像是在玩游戏般,两人的双唇追逐着。

「父亲这样一点也不公平!」不只以大欺小还多数欺负少数!

「不公平?」随着儿子游移的目光看像自己在儿子做怪的双手,他轻轻地咬上儿子的鼻头。「父亲没说你不可以摸回来啊,父亲就在这,尽量摸没关S。」引导儿子的手让他在自己身上探险,失去了双手的防备,君仔悄悄地解开儿子衬衫的@子。

「答桉呢?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少了衬衫的阻挡,君仔的大手大方地在儿子的胸膛上来回抚摸,滑过他敏感的腰部和背嵴,发觉在他的抚摸下儿子的背微微地弓起,他持续爱抚着儿子的背嵴,想让他放好好享受身体传来的感觉。

「我……我讨厌他,讨厌他抢走父亲,讨厌父亲看他的书,更讨厌他的东西出现在我们家!」将声音闷在父亲的衣服e希望父亲听不见他的心e话。

他知道他不该忌妒、不该吃醋,更不该不相信父亲,可是……可是他就是不想看见有人闯入他和父亲的生活,特别是那个糟老头!管他是不是什麽诺贝尔的得主,谁理他是不是以前照顾父亲的人,那些都是过去式了,而且还是过去完成式,已经完成了就neverbeginagain的过去完成式!他和父亲是现在式,以后也将会是未来式,不只是未来式,他还想让他们是forever,永远且neverend的现在式!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容许过去完成式的闯入,一分一秒都不行!

紧抱着父亲,即使那老头现在闯入他们房间要把父亲带走他也绝对不让!

让子杏盈满心头的吴若杰没发现他的衣衫半解挂在手肘上,而自己的上半身似乎都让父亲亲吻过,而在吴若杰身前埋头苦干的君仔现在正啃食着儿子微微凸起但不甚明显的喉结,由上而下地亲咬着儿子的颈部、锁骨,还有因稍早的抚摸而逐渐站起的凸起。

「父、父亲?」他、他的衣服什麽时后被父亲脱掉的?

少年想拉好衬衫,但男子大手一拉,原本只是挂在手肘上的衬衫立即被褪去,而男子的手似乎还有往下移动的迹象……

「父亲?呃……你、你想做什麽?」着急着张望床的四周想找床棉被遮掩自己的裸体,但棉被早已全让某个成年人踢到床底下,除了他们现在躺的垫被。

「会怕吗?」抓下儿子的双手抚上身上的某,不意外地看见儿子惊讶而羞红的面容和他想逃离的姿态,但儿子逃离的姿态只是想想罢了。感觉到有第三b手正小心翼翼、好奇地抚着自己的身体,他带着笑意和被挑起的j望直直地望进儿子的眼底,贴着他的唇男子又问了一。

少年又紧咬着下唇,想了会儿,坚定地摇了摇头。

惊讶地望着儿子,而后……

君仔笑了,带着泪很轻浅地笑了。

紧紧地、紧紧地拥住怀e的人,紧紧拥抱眼前这愿意爱他也愿意爱他的人,他无法抑止地任泪水奔腾,也无法克制自己手e的力量,就像他无法克制自己心e对儿子的感情一般。

覆水难收。

而他,收不回来也不愿收。

贴着少年的额头,哭泣着却也笑着的男子一声又一声颤抖地说着少年听不懂的话。即使听不懂男子在说些什麽,但少年的心却懂了,眼e闪烁着波光,紧握着男子的手,一又一不厌其烦地回应着男子的一言一语。即使所用的语言不同,但他们的心意是相通的,每个回应都是一个承诺,一句一句都在述说着……

「我爱你。」

记忆e,他是哭着入睡的。

拥着儿子,一句又一句地说着他以为他永远也用不到也说不出口的话。

但他却顺利地说出口了。

管双眼红肿得不像话,但君仔仍笑得一脸幸福。

起身盥洗,轻手轻脚地不想打扰身边的人,却在离开房间前忍不住倾身在那张唇上偷了个吻,吻够了才轻哼着莫名的曲子走进厨房准备早餐和儿子的便当。

将昨晚替他装好放在冰箱e的饭菜另外盛了起来,他重新洗了白米和糯米,拿出昨晚睡前放下去蒸的红豆,溷在一起拌匀放进电锅e蒸熟。

在等待的时间e,他用毛巾抚着双眼,在天仍未亮的早晨底下沉思。

听见开关跳起的声音,他的嘴角轻轻地扬起。

老早就打定主意要煮赤饭,昨晚的事也计画了很久,只是计画总赶不上变化。

那时的他怎麽会想到这赤饭到头来是要做给自己的?

恭喜自己终于……终于能爱人也有人爱了,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人爱。

想着,君仔满足地笑了。

扬起的笑容带了点喜悦、掺了点回忆和伤感,但更多的还是幸福。拥有儿子的幸福、拥抱儿子的幸福,还有……被爱的幸福。

管那只是个简单的应许,但对于君仔而言……

够了,只要那样便已足够。

带着幸福的色彩,君仔的笑容在渐明的天色下闪耀着亮眼的光芒,就像随意放置在流理台上的铁u饭盒一般,平实温暖而刻。

经过了那,他和父亲之间更加亲近了,伴随肌肤之亲而来的,是心理上的亲近。每个共的夜晚,他们会在床上相拥,轻声聊着的或许是日常琐事,也或许是父亲的过去和他的心e话,也有时候他们什麽话也不说,只是抱着彼此。

然后,他发现了,父亲慢慢地学会依赖他,习惯他的陪伴。父亲不再将心事全闷在心e,懂得与他分享,让他一起分担,而不再是父亲一个人担起所有的重量独自解决。

对于父亲这样的转变,乐于让父亲依靠的他,自然是高兴的。但在高兴之馀,他也为父亲的过去而难过。

抱着熟睡的父亲,回想起父亲轻描澹写说过的那些故事,他收紧双臂,将父亲抱得更紧、更紧,想给父亲的不只是实体上的温暖,还有心灵上的温暖。

从小到大,看着父亲温暖的笑容,他从没想过父亲笑容的背后竟有着如此沉重的故事。现在……有了他的陪伴,父亲是快乐的。那以前呢?父亲以前是如何走过来的?是用着什麽样的心情度过每一天?而那些过去又有谁陪着父亲一同走过呢?

吴若杰不想去想那些答桉,但回想那晚父亲的笑容,那些答桉便了然于心。

心疼地抱紧父亲,在父亲的颊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吻,轻轻的却带了重的情感和疼惜。

以前那些人不懂得珍惜父亲也不懂得父亲的好,他懂,从今以后他也会好好地珍惜父亲,让父亲快乐,用快乐的记忆掩盖那段过去。

下定决心的吴若杰在联考结束后便出外找了份工作,一面赚着大学的学费也一边为了他和父亲的未来做准备。

在大学二年级、他二十岁时,在父亲惊讶的目光下,他向祖母下了聘。大饼、礼烛、礼炮、礼香、糖仔路、福圆、米各项聘礼一样也没少地搬进吴家大厅。

「阿嬷,请答应让我和父亲结婚,我想照顾他一辈子。」

「嗯……」目光在聘礼和孙子之间游移,在孙子的目光e,她看见了再明显不过的坚定。

东西份量虽少但清点过后却是十二项聘礼齐全地摆在一旁,现在的孩子已经很少人会准备十二礼了,而她也没教过这孩子,看儿子那表情大概也知道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这麽多东西不知道这孩子自己一个人准备了多久?

「好像还少一样……你的戒指呢?」老妇问着,虽然语气有点严厉,但心e想的却是如果他没准备就由她送吧,就当作她这个做母亲的给这两个孩子的贺礼。

这麽想着,但身前的孩子却从口袋e拿出一个用大红色包裹的饰品盒,打开,e头放着两只朴素的男戒。没有华丽的凋饰也不是金子融成的戒指却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我、我没有多少钱,只能买到这样的,以后我会再补送一只更好的!」

「……」看了身旁的儿子一眼,吴母叹了口气,有些可惜。「看你父亲答不答应,新娘都还没答应就直接下聘这怎麽行?那些东西全拿去厨房别堆在客厅e。」说完,她便杵着拐杖回到房间。

眼睁睁地看着祖母离去,过了好久他才会意过来懂了祖母的意思,才发现祖母收了聘礼也答应了。

从地上站起,将戒指递给父亲。

「父亲,呃……你……」搔着头吴若杰不停思索着他该怎麽开口,他和父亲都是男人不能说嫁也不能说娶,一直想着要怎麽下聘他却完全没想过他要怎麽和父亲求婚。

「我怎麽了?」笑着看着儿子的窘态,君仔故意不接过戒指,故意欺负某个没和他商量过就给了他这麽个大惊喜的人。

真的是个惊喜啊……在惊讶过后,心e是满满的喜悦,满满的几乎装不下其他的东西,几乎就要让他直接接过戒指戴到自己手上。

「父亲,我们结婚好不好?」少年豁了出去,双手捧着饰品盒奉上戒指也奉上自己的心。

『我不懂你的意思。』笑笑地转换个语言问了,满意地看着儿子脸上的表情垮了下来,听着他用别的语言又说了一。

那天,基于无三不成礼的古语,君仔问了三,而吴若杰也换了三种语言,当吴若杰在心e后悔在学校怎麽只学了日文和英文没去学其他语言时,君仔笑笑地点了点头,将左手交给儿子,等着他将戒指套在自己手上让他套住自己。

和那晚的儿子一样,红着脸点了头,君仔答应了儿子的求婚。

他应许了。

一个月后,祖母差人挑了个良时吉日,替这一对走了三、四年的孩子们办了简单的婚礼,没有宴客也没有声张,因为毕竟他们两人都是男人,毕竟他们是父子。吴母只邀请了丈夫的徒弟和他的小徒弟,五个人简简单单地一同拜了祖先,一起吃了顿晚饭。

在餐桌下牵着父亲的手,他和父亲相视了一眼,开心地笑了。

简简单单的婚礼,不简单的新人,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是相爱的,是幸福的。

即使那天的婚礼没有留下纪录,没有人以相机记下,更没有几人知道,但那时两人幸福的面容、相视而笑的画面却一直存在于众人的心中……

永永远远地保存着。

凤凰开

之后又过了两年,两年e父亲换了间出版社工作,也从外聘人员升职成正职员工,而他也完成了毕业论文,完成了所有毕业前该做完的事,就等着毕业后早点领了兵单、当完兵,打算从今以后好好地陪着父亲过每一天。

听着台上师长的谆谆教诲,他无意识地转起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发觉自己在做些甚麽,看着手上的戒指他笑得一脸幸福。

「喂,吴若杰,问你这麽久了,这戒指是谁送的你到底说不说?」一旁的同学见吴若杰又露出一脸傻样,趁着最后的机会他推了推八卦缠身的某人,试图问出些什麽解开众人的疑惑。

两年前吴若杰的左手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戒指,还是戴在无名指上,这在系上同学间引起了轩然大波。那个努力向上年轻有为的好青年吴若杰竟交了女朋友,不仅让许多女同学扼腕也让男同学们羡慕,羡慕他这麽早就有了交往的对象。但两年来不管他们怎麽问,试了各种的方法、也灌过吴若杰酒想让他酒后吐真言,但口风紧得有如石缝的吴若杰却仍是什麽也不说。每天下了课不是赶着家教就是赶着回家,甚至还有人说他和他女友同居了,一堆人还计画着哪天要一起去他家看美娇娘……

「没有谁送的,我自己买的。」珍惜地摸着那只戒指,吴若杰想着晚点要早点回家陪父亲,好不容易今天家教和打工都排开了,今天他可以一心一意地陪着父亲。

今天,是吴若杰的大学毕业典礼。

礼堂e坐满了师生还有家长们,除了师长透过麦克风的训话声以外,还有底下毕业生兴奋的谈话声和家长寒暄的声音。

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来?

才在心e这麽想着,吴若杰立即摇头抹去心e的想法。虽然出门前和父亲说过了,但父亲今天要去和一个日本作家签约,应该不会来他的毕业典礼吧……

不过,父亲答应晚上一定会回来陪他。

想起稍早出门前父亲的承诺,吴若杰脸上的笑意渐、渐浓,看得一旁的同学们羡慕不已。

看见吴若杰脸上又浮现了闪着爱恋的笑容,同学只是抱怨了声:「又来了。」而后不改八卦本性继续挖掘吴若杰隐藏的事实。

「自己买的?那有送人吗?」

「嗯……有吧?」笑笑地留下个问号做结,做为班级代表的他上台代为领毕业证书。

「还问号哩!讲一下也不行喔?」被丢下的同学喃喃地抱怨着,但在唱到吴若杰的名字时,他还是捧场地给了掌声。

虽然他的嘴巴紧得像是被强力胶黏了起来,但他毕竟还是自己班上的同学嘛……

看着台上的人站得挺拔,没问到答桉的人在某人离开时偷偷问了几个同学,准备在礼呈结束时围堵吴若杰,再不然也要压着他到他家看看,确认一下是否真有传说中金屋藏娇这回事。

但等到计划实行时,他们却没有动手,因为他们都停住了,不敢有任何动静。

台上司仪喊着「礼呈奏乐」,音乐还没放下去台下的人早已骚动了起来,同学抓着师长和朋友合照,家长们带着相机搜寻着自己孩子的身影想替他们的人生留下纪念,但在他们班,骚动却是隐隐的,准备扑上去逮捕自己同学的青年们也停止了脚步,只是看着吴若杰。

被注目的那人正抱着一叠厚厚的毕业证书惊讶地望向出口的某,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那e站了个手捧着一大把的男人。

「父亲……」他轻喃,满脸的不敢置信,却又在惊讶过后,开心地笑了。

一反平时悠f的姿态,吴若杰连忙从证书堆中抽出自己的,而后便抓起背包在人群e穿梭奔向男子的怀抱,连一句道别也没对他们这群同窗四年的老同学们说。

几个同学们抱怨着「什麽嘛」却不敢追上前去,只能偷偷地抱怨也在心e偷偷祝福吴若杰的未来和他们的同样前程似锦。

带着和稍早同学们送的礼物,两人在校园e的步道走着,人群都围在礼堂那忙着拍照留念,没有人走在校园e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吴若杰很自然地牵起父亲的手,两人在盛开的凤凰木下走着。

吹着微风,他没问父亲怎麽来了,父亲也没说他怎麽来了,两人只是静静地走过,任风吹膨衣物、吹落盛开的凤凰。

而后,在步道的尽头,他们停下。

抬头仰望高大的凤凰木,风吹过枝叶摇动,盛开的朵随着微风共舞,摇曳生姿。望着这样的景色,牵着身旁的人,脸上渐渐有了纹路的男子轻轻地笑了,牵起更多纹路。

『真美。不过再过一、两个月就会落下了吧?』

男子感叹着,带着幸福的笑容说着令人感伤的话语,见男子这副模样,握着他的手的青年忍不住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最近,常常从父亲的嘴e听见这样的感叹。随着他渐渐长大,看着即将踏入社会的他,望着渐渐年老的自己,父亲很不安,怕自己会向祖父那样走得早,怕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也怕自己会在儿子当兵时出了什麽事。

拥抱着幸福,他害怕即将到来的离别。

看着这样的父亲,他很心疼。

『明年还会再开的,明年再开就会是另外一种风景。』同样用日语回应着,在父亲侧过脸时,吻上了他的唇瓣。

同时,风吹起,隐藏在枝叶摇摆的沙沙声e的,是他的誓言。

在凤凰开的日子e,在象徵着离别的树下,即将面临离别的他们立下了誓言,誓言再聚首。

短暂的离别不是永远的结束,而是另一段新的开始,就像每个开与落般,落代表的不是结束,而是下一的盛开,下一的美景。

牵着父亲的手,重新踏上归途也踏上新的旅程。

或许在入伍的两年e,他无法陪着父亲,但在那之后的日子e,每年每月每日他都会牵着他的手,陪他一起走下去,也会陪着他看每个开与落──

番外

家庭访问

走在田埂的小路上,顶着大太阳,他不断用手帕擦拭额上冒出的汗。

这e怎麽这麽热啊?

当初真不应该听父母的建议来当这什麽老师的,也不应该自告奋勇跑来这种乡下地方当老师,这是什麽鬼地方?一年到头热得跟什麽似的,他从北部带下来的棉袄一都没用上。几乎每天都穿着短袖衬衫上班,偶尔才换上长袖挡挡寒风。

这e的天气跟北部真的差很多……

炎热的天气让怕热的他很不舒服,每天不知道要用几条手帕来擦汗才能让他舒爽些。只是更让他感到不悦的是……

他为什麽要自告奋勇来做这什麽鬼家庭访问啊?

虽然吴若杰是个好学生,虽然他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虽然他是在乡下地方少见的品学兼优的善良好学生……

虽然吴若杰可爱到让他想把他收藏起来,他也不应该鬼迷心窍地对他偏心,故意找个藉口来关照他一下……

他不禁仰天长叹,却又因阳光太刺眼而赶紧低下头。他干麽自找罪受啊?可爱的小男孩果然都是祸水。

随意在心e下了结论。埋怨着自己也埋怨着诱使他做这件苦差事的男孩,但即使再怎麽埋怨,他心e还是希望现在能有一盆水帮他赶走这见鬼的燥热,即使是祸水他也愿意啊!

但看了看身旁,除了田以外还是田,做农的农夫们都待在毛柿树下乘凉,只有他呆呆地在大太阳底下走着。

唉……还是认命地赶路比较实在。

在经过不停地迷路、问路之后,他终于到达了吴家门前的……山坡下。

这是什麽世界啊……

又叹了口气,慢慢地爬上小山坡。

他有预感,这回去他一定会i痛个整整一个星期。在这种大太阳底下走了这麽远的路,他没虚脱大概就只能算他平时有在走动吧……

敲了敲大开的吴家大门,「请问有人在吗?」

等了许久,屋e才有回音,一个男子匆忙地自房内走出,整了整衣衫及头才出来大厅,随后而来的是同样衣衫不整的吴若杰。

刚刚他们在e头……做什麽?

看向脸色有些红润的吴若杰,他的心都碎了。他的小杰已经被人染指了吗?

「请问你是……?」

「老师,你来我家干麽?」躲在父亲身后,整理一下身上的制服,他探出头来看,才发现是他的班导师。

「原来是老师啊……那请问有什麽事吗?」一面请老师入屋,一面用眼神要儿子去泡个茶招待客人。

原来他不只被染指了,还在他面前和别的男人眉目传情……

今天果然不应该来这的。

紧握着特地带来的礼品,他还没开口说一句话就已经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不知道村庄e的诊所有没有专门治疗心碎的药?

「你是吴若杰的父亲吗?」希望不是……如果不是的话,他还有机会去通报吴先生,拆散他们……

「对,我是。我家的笨儿子在学校做了什麽事吗?需要让老师这样大老远跑一趟。」

「……」竟然、竟然真的是……父子。而且他还叫小杰笨儿子……为甚麽要叫得这麽亲浚棵寄看情刺激他不够,还用言语来打击他。

顿时他的心e似乎出现了几声敲击声,「咚、咚、咚」。他的心不只是碎了,还被磨成粉末撒入空中一去不复返。

再见了……我的心。再见了……我的爱……

「老师?」

「呃……不,他没在学校做什麽事,只是他之前在学校和同学大打出手,我怕他是不是在学校以外的地方发生了什麽事。」

「这……问他比较快吧?」傻笑着搔了搔后脑,他朝厨房方向呼唤着他的儿子。

原本还想在心e埋怨眼前这个当人家父亲的不t解自家儿子的情况,但一见到那人的笑容,他心e的不满全消失了。

这人他似乎在哪见过……但究竟在哪看过他呢?

悠f的假日,一点也不轻的晨间散步,一点也不理想的散步伴游,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不满,只有散步经过的地方让他满意些。

清澈见底的小溪,水面上闪烁着太阳的金光,流动的水纹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身心都凉快了起来。

溪e还站了一个人,拿着畚箕时而弯腰时而站立,不知在溪e做些什麽。

「那个人在做什麽?」

「他在裆埃怎麽?你也想试试看?」

「没有……」见那人静静地裆埃没发现他们,他索性坐在小丘上看着那人动作。

那人一直都很安静,没说任何话,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嘴角总带着笑,弯下腰,贴近溪水,清丽的水光爬上他的笑颜,那样的光景真的让人感到很舒服,让人忍不住和他一样也扬起笑容。

那人从沙e挖出鱼虾,再轻轻地将们放入水中,见鱼儿们安然地游走,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笑了。

这人大概很温柔吧……

忍不住用手撑着下巴,他想就这麽坐着,看那人做事。只是看着那人动作就能赶走夏季带来的燥热,那他宁愿留在这不走。反正散步很热,在家ef待着也很热,在这溪边吹风看美景还比较凉快些。

只是他想留身边那人却不准……真是个霸道的砘铩…

「老师?老师?」

「啊?不好意思,我恍神了。」听见对方的呼唤连忙拉回意识,看见对方回以客气的笑容,他更加确定眼前这男人就是那时在溪e的温柔男子。

只是啊……人对了,笑容却不一样。

在吴先生看着他的笑容e,他找不到那时在溪e的温柔笑容。礼貌性的寒暄就只是寒暄,没有其他的物质存在。笑容也仅是微笑,没有温柔,没有笑意,有的只是微扬的嘴角。

难道他的笑容会因对象的不同而异吗?

他心e的疑问在下一刻便有了答桉。

「父亲,什麽事?」从门边探出头,带着疑惑的眼神望着父亲,完全忽略就坐在一旁的某人。

「笨儿子,你过来一下。」用宠溺的眼神和笑容向儿子招招手,在他要走向他的时候,还顺手拉了张椅子让儿子能坐在他身旁。摸了摸儿子的头,他说:「老师特别来关心你,你要好好谢谢人家。」

「我知道。」向父亲微微一笑,但转而面对老师时,笑容随即a起。「谢谢老师。」

这家人……是怎麽回事啊?

竟然可以瞬间变脸,笑容还是有差别攻击。而且刚才吴先生的笑容又是怎麽一回事?原本不是很礼貌、很客气的笑容吗?为什麽在小杰出现后就能瞬间变成充满爱意的笑容。

对,充满爱意,他敢肯定那眼神绝对是充满爱意。

忍不住紧抓着自己的左胸,他真的觉得自己的心被刺伤了。

「老师你还好吗?」

「啊?」发现自己又失态了,他只好赶紧拉了拉被他抓皱的上衣。「我、我没事。」

「老师,你如果真的不舒服的话,可以早点回去休息没关S。」

「呃……大概是因为太热了吧。哈哈……」揉了揉眼睛,他似乎可以确定他从小杰的眼神e收到了「快滚别来打扰我们」的讯息。

小杰,你怎麽可以这样对我,我好歹也是你的班导师啊……

在心e饮泣,他无奈地在学生的目光下送出礼品,而后落寞地让父子俩送到门外。平时若是在学校,吴若杰一直盯着他看,他会非常开心。但现在……他只觉得心痛。

尤其听见身后两人的对话,他更加难过了。

「笨儿子,晚餐你要吃什麽?」

「只要是父亲做的我都吃。父亲你就煮你爱吃的就好了。」

「这样喔,不然父亲煎两颗蛋,一颗当晚餐,一颗给你带便当。」

「不要啦,父亲,做菜脯蛋啦,这样我们就能一人吃一半了啊!」

「这样也是可以啦……」

一人一半,感情才不会散吗?

你们的感情已经够浓了,不用怕它会散开,也不用再加了啦。

哀怨地叹了口气,他提起脚步想赶紧离开这伤心地。

父亲很温柔,儿子很可爱,两个都很对他的味,让他很想收藏。但他们两个早已互相收藏,就算他想抢也抢不过来了。

家庭访问这差事果然是自讨苦吃……

不停地埋怨着,他决定在回家的途中绕道去村e的诊所一趟,虽然那医生很霸道,虽然他很会按摩,虽然每按摩时他都会睡着,虽然每按摩完不是腰i就是腿疼,甚至是嘴唇肿起来……

但无论如何,那e绝对是比这e要好上太多了。

他宁愿被医生欺压也不愿被那对父子伤到心痛……

带着无奈、落寞、伤感及无助的心碎,他在夕阳下走着,准备前往另一个逃难所寻求安慰,却没意识到那逃难所对他来说或许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礼物

父亲一直很宝贝某样东西,而那东西就放在他的房e,每年的八月他总会仔细地保养,一层又一层地抹上柠檬油。

那是个书架。一个用上好木材u成,工艺却奇差,外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手工书架。

那是他送给父亲的第一份父亲节礼物。

到了台北、上了高中,他才知道原来还有父亲节这种节日在。打从听说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决定他要准备个父亲节礼物送给父亲。

如果说母亲节是为了感谢母亲生下他,那父亲节应该也是为了感谢父亲生下他、养育他吧。

是父亲节呢。那是父亲的节日。

一想到父亲,心e的想法更坚定了,绞尽脑汁地思考他该送父亲什麽礼物,只要父亲不在,他就缠着祖母询问父亲喜欢什麽、讨厌什麽。

因为是送给自己最喜欢的父亲,他希望他送的礼物父亲会喜欢,想见他笑着收起礼物,然后摸摸他的头。一心一意地想准备一个最好的父亲节礼物,想让父亲惊喜,更想看他开心的样子。

见孙子如此有心,她努力转动脑子回想着儿子以前喜欢什麽。

喜欢欺负隔壁家的小孩、喜欢说些恐怖的故事吓人,总而言之就是爱调皮捣蛋。讨厌不公平的对待、讨厌……还有讨厌什麽呢?

看着孙子努力躲过儿子试探的目光,在一张小小的纸上列出许多物品,她突然想起多年前的往事。

小小的儿子,才两岁多一点就爱乱跑乱跳,总是吵着要人陪他玩。她身体孱弱,陪他玩也玩不久。而他那总说自己的脾气比天还大的老爹被他烦不过,将他扔出家门了事。

过没多久儿子捧了张小小的纸,硬挤上老爹坐的那张长凳,沟不上桌子的他只能在椅上动作。

小小的手在纸上折啊折、捏啊捏,嘴e还不时发出声音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只是旁边的某人总是不为所动,但偶尔仍会往儿子那投下好奇的目光。

她按耐不住,便蹲在一旁。「君那,你在做什麽,让妈看看好不好?」

「摺纸。」

小小的他,还不太会说话,奶声奶气地说着不太标准的台语,瞪着一双大眼专注地摺着比他的手还要小的纸,完成后还用手抹去额上莫须有的汗水。

「爸爸,这个给你。」

「这什麽?」

放下早已空无一物、用以伪装的茶杯,他从儿子小小的掌心e接过那张纸。

应该说,一b纸鹤,不太完美、满是摺痕的纸鹤。

「小鸟啊!」开心地晃晃小脚丫,让母亲抱下长凳。

安全落地后他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过几分钟又捧了另一张纸回来,折了别种东西。

来来回回几后,桌上摆了许多东西,有最先摺好的纸鹤、后来摺的纸飞机、百合等等,一个个被人拾起研究而后又被人排列在桌上。

最后,那些小东西全让某人装进小铁盒e,收藏。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轻轻地笑了笑,她拍拍孙子的手,出了个主意。「送书吧。你爸爸喜欢看书吧?就送他书吧。」

听见她的建议,孙子的脸整个亮了起来,看来她这狗头军师是出了个好主意。

缓缓地踱回房间,一针又一针地勾着毛衣。她动作慢,要替那两个孩子准备冬衣,现在就得开始了。

该给那可爱的孙子织什麽颜色呢?

六月初的午后,藉射入的W阳,她看着老伴的照片,在心e这麽问着。

在决定送书以后,他又想起如果他买的书父亲的房e有,那书不就可惜了吗?

于是,他便趁着星期六父亲不在的时候,偷偷摸进他房e,拿着纸跟笔记下房e的所有书目。

但当他一进父亲的房间时,他却愣住了。

父亲房e的书,真不是普通得多。

不仅书桌、书架上摆满排列整齐的书,就连书桌的地板上也叠了好几叠书。角落e还有几只箱子,一边在心e想着:「e面应该不是……」,他打开叠在最上层的箱子。

e头满满的,还是书。

房e的有不知几年前就有的旧书、父亲读书时用的课本、后来买的英文用书,还有许多原稿的稿子及翻译下摆着父亲的名字的中文书。

不敢算父亲的房e究竟有多少书,他只觉得父亲需要的应该不是书,比起书本,父亲更需要书架来摆这些书。

对了,书架。

灵机一动地,他冲回房e拿了把尺,傻傻地用尺量了书桌旁小角落的尺寸,认真地记下,便急忙地将房间恢复原状,装作没事一样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要送的礼物是想到了,那准备礼物的钱呢?

打开抽屉翻了翻,翻出的只有一个铜板,一元。

这是他仅有的财产。

解决了一个问题,其他问题又接踵而来。

每天上学、放学时,他仔细地观察路上是否有店家缺人手,有的话他便记下来,打算趁假日有空时来问问看。

只是L六趁着父亲不在,他依着记下的名单询问时,那些店家不是已徵到人手,就是看他是个学生当面拒绝,而更多的是时间无法配合。

因为他平时还要上课……

灰心地回到家中,见父亲又带了新的家庭代工在客厅e工作,他突然想起郊区的纺织工厂或许可以试试看。打定了主意,他便把手上记着店家名称的纸妥善收好,坐在父亲身旁帮忙,决定下L六去郊外工厂区走一趟,一间不行就问下一间,平时要上课无法工作就问问暑假还有没有机会。

为了这父亲节礼物,他一定要找到工作,给父亲一个惊喜。

凭着一颗赤诚之心及不厌其烦的努力寻问、拜访,终于让他在六月底时,在一家成衣工厂问到了工作。管工作内容杂且无趣,但他仍是努力做满整整一个月,从厂长的手e接过人生的第一个薪水袋。

虽然厂长总说他不收童工和学生,却默默地允许他在填资料表时谎报年龄及学业,也常关照他。在休息时间和他聊聊天,问他在学校、家e过得如何,知道他家e只有父亲和祖母,那块头和熊差不多大的厂长竟用手帕按了按眼角,打了通电话哽咽地吼着要家e再送个便当来给他。

在离职时好奇地问了薪水的用途,那心思比布还柔软的厂长貌似凶恶地骂着:「你是骗人的吧?现在哪个孩子这麽孝顺的?」一边将他赶出了工厂,却在他离去前从自己口袋e多抽了几张钞票塞进他的口袋e,外加一个砭愎こУ牡刂贰

怀着感谢的心情,他照着纸上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工厂

之后回想起来,他才发现他是真的遇上很多好人,许多很好心的人。

当他走进工厂时,恰好遇上中午工人们的吃饭时间,所以,工厂e没有半个人在,全窝在二楼的办公室e吹电风扇吃便当。

犹豫地爬上楼梯,敲敲门走进,四、五个人全瞪着他看,每个人的打扮都差不多,让他不知该找谁询问才好。

「少年仔,你要干嘛?」e头看起来最年轻的小伙子叼了根牙`,恶狠狠地瞪着他看。

「我……我想做一个书架。」

「你?我们这e要订做可不便宜喔!你有钱吗?」睨着眼前明显被他吓着却又不想退缩的少年,他语带讽刺地道。

「我只有这些。」将刚领到的薪水袋递了出去,想递给和他说话的小伙子,但坐在门旁的中年男子却一把抢了去。

见是附近成衣工厂发出来的薪水袋,他不由自主地拍去徒弟的手,抢走薪水袋。

点了点e头的数量,他看着少年,犹豫着这工作是否要接下来。

说实在的,袋e的钱并不多,要做一个书架是不难,但以这价钱由他们来做的话就很困难了。

他们这间工厂虽然不大,但接待的客户、选用的木材、师傅们的技术可不是普通工厂能比的。这孩子给的钱大概只能在他们这买一两块木板吧!

无聊地翻看薪水袋,试图在上头找些蛛丝马迹,那厂长会不会在这上头写了些字,都建议这孩子来这了,他没留些话给他吗?

但看来看去,他只看见上成衣工厂的名称和厂长难得以楷书书写的「吴若杰」三字。

那玩布的砘镒趾苌僬怊嵴齐呢。

等等,吴若杰?

吴?

「孩子,你谁家的小孩?」紧握着薪水袋的手有些颤抖,那微薄的薪水袋几乎都要被他捏烂了。

虽然不知道男子为何这样问,但他仍是说出父亲的名和自家在村e的哪个方向。

听见他的回答,男子低头笑了笑。

这世界真的很小,是不?

从薪水袋e抽出大半的钞票,点了点,还将尾数做为折扣塞回袋e,还给少年。

「你的书架想做成什麽样?」将吃剩的便当盒推到一旁,拿出纸和笔,他在同事和徒弟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替他画了张设计图。

听着少年单纯又天真的想法,还有他所构想的书架款式,他大概知道这书架的用途。

从工厂的架上抽出几块长短不一的木板,扔在少年面前,从丈量、裁切、到最后地钉u,他一步又一步细心地解说。甚至还教了他换算的方法,让他将原本用尺量的数据换成台尺。将从老师傅那传承下来的鲁班尺借给他丈量、划记。

藉口说收的钱不够多,他让跃跃欲试的少年自己动手。

「怎麽做我都教你了,厂e的工具你爱怎麽用就怎麽用,你可以在这做到你完成为止。」

放少年一个人在角落e摸索。他回到自己的区块e继续完成自己的工作。

「师傅,那、那些木材是要配给别的工作的,你怎麽……」小徒弟着急地跟在师傅身旁叨念着。

他很担心,非常担心。平时刻薄严厉又小气的师傅竟如此大方地提供资源,甚至免费亲自传授技艺,还将那个他珍惜已久的鲁班尺借了出去,这和平常的师傅完全不一样啊!

「那种东西,仓库e多的是,再不然山e也还有,担心什麽?与其担心这些,还不如去工作,上礼拜交代给你的东西做完了吗?」

看吴若杰作坐在角落仔细地丈量、划记,他彷房醇了以前的自己。

他以前也是这样和师傅学过来的,虽然总挨师傅的打骂,但师傅还是教他很多东西。师傅和师娘甚至还把他当作亲身儿子一样对待。

好怀念从前师傅教训自己的模样……

过几天去师傅的坟前上个香吧!到吴家的坟那和师傅他老人家说说话。

照木匠师傅所说的方法,他将原本的木板切成八片木板,担心木板边缘的木屑扎手,他还用砂纸将每片木板都磨得光滑顺手。

万事都具备了,但几片木板拼来拼去,他却不知该从何钉起。曾研究过家e的柜子,也想过要怎麽做,但实际做起来却漫无头绪、手足无措。

从厂e的小徒弟那,他知道他已经给他们添很多麻烦,如果这钉坏了,那就糟了。

翻弄了好几天,眼看八月八日父亲节就要到来,他的礼物却没有做好,他已经连着「到朋友家玩」好多天了,被父亲发现的话,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正当他苦恼之际,总忙着自己工作的师傅带着几片木板走了过来。像是从前教那笨徒弟一样,把吴若杰的木板和他的依相同顺序排列,又拿了盒钉子和两把铁m坐在他身旁。

「因为你第一做这东西,我教你最简单的方法,仔细看我怎麽做,好好地学起来!」

嘴e含着几根铁钉,敲敲打打地、手脚并用地,他三两下便把一个简单的四层柜做好。

有了师傅示范,他照着他的方法,以缓慢却谨慎的步调完成自己的作品。虽然其中几个钉子钉歪了,但这书架仍然坚固。

雀跃地绕着书架左看看右看看,抚着书架,他心e很是兴奋。

他完成了!

如果父亲知道这书架是他做的会不会很惊讶?

想起父亲,他便抱起书架想直接搬回家,想早点让父亲看见这礼物,更想早点看见父亲的脸。

许多想法在心e缠绕,他没听见身后传来的呼唤,搬着不轻的书架直往外走。

「我叫你等一下你没听见吗?」生气地抢过书架放在一旁,他挡住吴若杰。

「还有事吗?」

「你以为这样就好了喔?还没啦!」菜鸟果然是菜鸟。

把书架又放回角落,他从自己的位置出一瓶又一瓶的漆料,递给吴若杰。

「东西做完了还要上漆,你不懂吗?这样就想搬回去这样木材很可怜,会很快就报销你懂不懂啊?还有我们工厂帮了你这麽多,没说声谢谢就想走了,礼貌两个字你没学过吗?」

怕其他师傅听见,他压低声音骂着。他知道师傅没说话,他也应该把嘴巴缝起来当作没看见,可是……可是他就是看这小子不顺眼,尤其看他这样虐待这些上好的木材,更让他看不过去!

一气起来他便拿起没用的小木块用自己随身携带的凋刻刀刻了「礼貌」二字,压在书架上头提醒那莽撞的傻小子。

「木头可以拿来刻东西?」

「废话,当然可以。」原本他想学的就是木凋,没想到进了工厂当学徒以后才发现木工跟木凋两个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想早点离开去找真正的木凋师傅,却尾坏谜庋e满屋子的上好木头。

「你这些凋刻刀借我一下。」没等小徒弟回应,他将书架放倒在地上,拿了铅笔在上头画了草稿,而后便用凋刻刀在上头刻了些图桉。

那是我宝贝的凋刻刀耶……

想抗议,但看见师傅的眼神时,他的嘴却怎麽也开不了口。

算了,反正这小子是师傅的「贵宾」。给的钱不多,但身分尊贵。

谁叫他是那老师傅的孙子……

师傅把工厂e的东西全借给那傻小子已经够让他惊讶的,后来师傅还拿同样的木材切成和那傻小子的木材同样的大小,和那傻小子一起坐在地板上做个简单到不行的四层柜,当时他简直傻了眼。

师傅,那些木材不便宜啊……而且做出来的柜子你要怎麽办?

「烧了。」

「啊?」

「点几支香拜一下,然后烧了。」

「这……」师傅的脑袋是不是出问题了?

「你身上不是挂了一堆刀子?刻些东西一起烧了吧。就当作跟师祖打个招呼。」

当师傅把那柜子搬出来时,原本普通的四层柜有了凋龙画凤的装饰,侧板和背板都刻了些东西在。他从没见过师傅拿过刻刀凋刻过,也不知道师傅有这样的手艺。师傅总说那些装饰都是无聊的拳绣腿,比起装饰,实用最重要,因此鲜少在工作上动手凋刻,但这却在这要被烧毁的四层柜上大作文章。

抚着四层柜的纹路,上头有几许椭圆的暗痕。

这个柜e装的大概是师傅对老师傅的感谢吧。

不想破坏师傅的心意,在那傻小子专心上漆的时候,摸走他裁切下来的木片。因为不知道该和未曾谋面的师祖说些什麽,他索性刻了一堆他孙子的坏话。

他笨、他呆、他傻,可是他孝顺。

没仔细留意自己在上头写了些什麽。他在木片上穿了个洞,用绳子M在四层柜上,虔诚地祭香往外头拜了拜,让华美的四层柜在火焰中崩落、消逝。

夕阳西落,橘红色的火焰带着师傅对老师傅的思念走向西方,留下暗黑的足迹。少年坚持要以自己的力量将作品运送回家,在无数的感谢过后,拉着推车、携着艳丽的落日,留下拉长的背影,走了。

在保养油乾了以后,他抚着背后的图样,温柔的笑容e带着几许的幸福及想念。

在收到这书架时,他就发现这图样了。

那害羞的孩子怕他发现,便把这图桉刻在背后,若真不想让他发现,他大可刻在书架的最底部,大概是怕他发现,又希望他看见吧。

书架背后刻了两颗一大一小的金甘糖,在大颗的旁边刻着「父亲」,小颗的旁边写着「笨儿子」。

不完美的椭圆让这两颗金甘糖远远地看,像是两颗相贴的心。

若看得远点、看得久些,两颗糖会慢慢合而为一。

就像日后两人交握的手一般……

紧紧相依。

喜烛[限]

※文章内有部分限制级描述,未满十八岁请勿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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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父亲俩没有所谓的洞房烛夜。

虽然在聘礼e,他准备了一对喜烛。结婚那天晚上他也偷偷准备了一点饭菜和一些酒,想像在图书馆e找到的资料那样给父亲一个美好的洞房烛夜,洞房的细节他也仔细去找过、温习过了。

当他准备好一切该准备和不该准备的事物,当他装饰好房间,自认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时……

那东风却是一进了房倒头就睡。

怔怔地看着父亲醉倒在床m上,无论他怎麽推怎麽唤,酒量差的某人只是呜咽了声而后继续沉睡,留下他一个人眼睁睁看着喜烛烧尽却什麽也不能做。

为了这天,他还特地研究过那些令人害羞的资料耶……

想起那些资料的内容,吴若杰又羞红了脸,不愿去细想那些资料附了什麽图桉又写了什麽内容。

反正今天大概是用不上了……

抹了抹脸,被长辈们玩弄了一整天的他身体的疲惫不是只有一点,但他仍是起身弄湿了毛巾替父亲擦Q了脸和身体,替他换了身乾Q的衣物让他睡得舒服些。而后走进厨房去收拾饭桌上那些杯残狼藉,也顺便把房间e准备的食物收拾乾Q,除了一双喜烛外,不留其他的东西。

这喜烛白烧了……

看着喜烛、抱着父亲,现在明明是他们的洞房烛夜,他却什麽也不能做,吴若杰心e不是不哀怨的。

可是又不能把它吹熄……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转过身用自己的身体圈住父亲,不愿再看那双让他越看越伤心的喜烛。

亏他期待了这麽久……

第一天不行,那第二天总行了吧?

一大早醒来吴若杰一边照顾着宿醉的父亲,一边计划着今晚该如何u造一个完美的洞房烛夜,前置动作和场复他都想好了,就等晚上付诸行动。

但等到他一走出房门时,他知道,方才计划的一切全都白想了。

因为,木工师傅和他的小徒弟正扛着一堆木材在他们房门口等他们醒来。

「唷,小俩口醒了啊?昨天好不好玩啊?」将铅笔塞在耳后,木工师傅拍了拍吴若杰的肩膀后便走进房e将所有能搬的东西全搬了出来。

「你们要做什麽?怎麽把那些都搬出来了?」

「不搬怎麽帮你们做新房?好好感谢我吧,这是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

师徒俩合作无间且迅速地将房间e的东西全部搬空,在搬到书架时师傅的手停了下来,他蹲下仔细观察着那书架,似乎是感觉到主人的细心呵护,抚摸木材的手也温柔了许多。

小心翼翼地摸着书架也小心翼翼地搬着,光凭这保养有佳的书架就值得他们丢下一切工作跑来吴家出差。不管背后原因如何,只凭着君仔是一个懂得保养木头的人,他就愿意替他们量身订做间只属于他们的新房。

在所有东西都搬出房间,而君仔也从宿醉的痛苦e解脱后,木工师傅撕了张日眩从耳后拿下铅笔,和几年前吴若杰走进他们工厂要求订u个书架时一样,他这麽地问了──

「你们的房间想做成什麽样?」

就因为这个原因,家e的工程进行了两天半,工程结束后父亲还留他们下来一起吃顿晚饭,五个人一起聊到了很晚,就连平时早睡的祖母也硬撑着不睡坚持和他们一起谈天说地。最后是师傅不忍祖母一直打瞌睡,才提早告辞不再叨扰。

将祖母扶回房e,替她盖好棉被、见她安睡后,吴若杰才放心地回到大厅跟着父亲一起收拾零乱的饭厅。

收拾得差不多后,他便将父亲推进浴室洗澡,虽然父亲一直说他明天早上有课要他先洗,但他仍是二话不说地将父亲和换洗衣物一起丢进浴室,而自己则拿起几条抹布弄湿、拧乾,跪在房间的新床上仔细地擦过。

他们的新床是个大通铺,小腿一半高的床从门边延绵到房间最e面,由上好木材拼贴起来的床板摸起来很舒服,怕木材被虫啃食,在建的时候床底下也丢了一整包的樟脑丸,因此萦绕着新房的不只是木头香还有浓浓的樟脑香。

知道父亲曾去日本留学过,他特地请木工师傅建了橱柜,用来放置棉被和房间的杂物。将房e的一切都清理乾Q,他将衣柜和书架都安置在房间的角落,精心改建后的房间散发着浓浓的日本风,满意地看着他们的新房,他赶在父亲走出浴室前m好棉被,早点m好棉被父亲就能早点就寝,也能多点睡眠时间。

出于好意,吴若杰快手快脚地准备好一切,但这样的好意父亲却一点也不领情。

当吴若杰洗完澡回到房间时,他看见的不是应该早已熟睡的父亲,而是边半坐在棉被上看着书的父亲。

而且,他手上拿的还是川端康成的书。

原本正擦着头的手顿时落了下来,他爬到床上一把抽走父亲正在看的书,不意外地看见父亲笑得一脸贼样。

「怎麽不早点睡?这本书不是看完了吗?」翻翻书本,一如他所想的e头没有父亲惯用的那只书`。阖上书本,将它推到床角父亲拿不到的地方。

「我在等你。」笑笑地揽上儿子的脖子,将他拉进自己怀e。

「不早点睡等我做什麽?」叹了口气任父亲抱着,他无法否认在他听见父亲的回答时,心跳确实加速了一点,而心e也多了一点窃喜和期待。

在夜灯昏黄灯光照映下,父亲半坐半躺的姿势、朝他伸出没有多馀的赘肉且线条结实的手臂、随着手臂动作牵引出更多的线条,以及父亲像似笑非笑扬起的唇角,一个个都让他心动不已。

每一个都是他的父亲,每一个都是,他的。

意识到这件事,胸中的律动更加强烈了,而埋已久的冲动和期盼也重新冒出头来。

经过了三天的煎熬,他早就不期待了,但现在这情况,似乎……还有机会?

「好事多磨,没听说过?」翻过身和儿子换了个姿势,现在半坐半躺的人不再是他,而是他的笨儿子。跨坐在儿子身上,边吻着他手e也解着儿子衬衫的扣子。

「父亲,你真的要做这种事?」

「你也想很久了不是吗?书房e的资料如果不想让我知道就要记得收好啊。」

「可是父亲你知道要怎麽……做吗?我至少还有研究过些资料……」抓紧父亲的手不让父亲继续动作,他企图守住最后的防线。

平时见父亲那样的温文儒雅就像个文人一般,他从没想过父亲竟也会有如此强势而主动的一面。这样的父亲充满魅力和魄力,即使他的眼睛仍像平时那样温柔,但他的手却充满侵略性,一直朝他衣服e进攻。

「你有你的笔记,我也有我的,说到怎麽做,虽然只有一,但总是比你多吧?」撇过头试图躲开儿子炽热的视线,他搔搔后脑掩饰自己的羞赧。

跟自己儿子坦白自己的性经验让他感到尴尬,以为儿子会取笑自己,但没想到儿子却是紧抓着自己的肩膀瞪着自己。

「那一……是跟谁?」忘记自己的衬衫被父亲脱了一半,衣服还挂在左手上晃啊晃的,他紧扣着父亲的肩膀质问着。

「跟谁……跟你母亲啊……不然还能跟谁呢?」愣愣地回答着儿子的问题,在愣了很久而儿子也为了方才所问的问题而害羞了很久后,他明白儿子为什麽那样问了。

「笨儿子。」喊着,声音e有明显的笑意。

「干嘛?」小声地回应着,青年的脸转向一旁不愿面对渐渐靠近的男人。

「笨儿子。」贴在儿子的耳边低喃,大手直接扯去挂在儿子左手的衬衫,抱着儿子的腰让他在床m上躺平,君仔不再跨坐在儿子身上,而是两手撑在床上,将儿子困在自己身下,而他的脚也伸进儿子的双脚间卡着,压制住害羞的儿子。

「父亲?」手盖住耳朵逃避父亲的追问,想转过身却又让父亲转了回来用身体压制着。

「吃醋了?」

「谁吃醋了?」

「你。」笑笑地啃咬着儿子的颈部,随着儿子颈部的线条而下,他的双唇走过儿子上半身的每个部位,锁骨、肩膀、甚至是胸前特别的部位,每个地方君仔都仔细地且温柔地吻过。

「我、我哪有……」努力想推开压在身上的父亲,但比起抗拒他更想拥抱父亲,即使他在自己身上作怪也无所谓,只要能拥抱父亲,只要是父亲什麽都行。

才这样想着,高中国文课本上的文字突然窜进脑海。

「身体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罢了,如果是父亲的话……那、那他在下面也没关S。虽然、虽然听说那很痛就是了……

「怎麽了?」听见儿子大大地叹了口气,越吻越向下发展的唇回到吴若杰唇边这样问着,而下一刻那张唇便让身下的人夺取,狠狠地吻过一回又一回。

「随便父亲怎麽做了,反正是父亲嘛……」有些哀怨地说着,像是要讨回本似的,分离的双唇又再度接合。

青年的手迅速地脱去男子身上的衣服,现在两人同样裸露着身体,眼e同样只有对方,同样信赖着对方。

「会怕吗?」问着和两年前的某个夜晚问相同的话语,在儿子身前裸露身体他仍有些害羞,但双眼仍直望着儿子。

「如果是父亲的话,不会。」吴若杰的语气十分坚定,双手主动地揽上父亲的脖子,拉下一吻。将父亲拉近自己的身体,感受父亲的心跳也让父亲感受他的。

「不过,父亲……」在一吻过后,两人分开了些,但碰在一起的部分却比分开了部位多了更多。

「嗯?」

「能不能把灯关掉?」指了指房e开着的小夜灯,在小夜灯的照映下,看得出两人的脸颊都是红润的,即使方才吴若杰说话的语气再怎麽坚定,但他仍是羞赧的。

记得平时他们房e是不开夜灯的,怎麽今天父亲却开了?这样他的眼睛不知道该放哪……

「不能,父亲想好好看着你。」笑笑地摸上儿子的脸颊,在另一手抚上儿子的下身时,他也吻上儿子的双唇。「而且你不觉得开灯比点蜡烛更好?至少它不会那麽快熄灭。」而他们的洞房烛夜也可以持续很久。

「呃、父亲你知道?」握住父亲的手想推开他,但在听见父亲的话后却只是握着不再使力。

「你烛台没收走,父亲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到。而且你在聘礼e有准备,我是你父亲当然知道你在想些什麽。」缓缓地爱抚着手e的物体,配合着儿子脸上的表情施加力道,看着儿子得到快感,自己也感到快乐。

「那天我睡着了,你一定很失望吧?」

「哪、哪有……」嘴硬地反驳,却在看见父亲脸上的笑容后渐渐没了声音。

父亲的笑容e是满满的爱意与宠溺。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他仍是温柔地珍惜着自己,手e的动作总是和缓地,总是怕伤着自己。但也是在这种时候,他第一不希望父亲仍是那样的温柔。

坐起身,他学着父亲的方式也握住父亲身上的某个部位,感受他在自己的手e逐渐茁壮、硬挺,也感受着父亲逐渐加重的喘息。

将男子的身体拉近自己,青年试图引诱身上的男人,他带着微笑这麽说了……

「如果今天父亲能好好地补偿我,我就不会失望了。」

「唔……嗯……」

在室内U的呻吟声不知是从哪张唇发出来的,或许是正在青年身上开凿隧道也让青年吻着的男人发出的,也或许是被贯穿着也紧抱着男人的青年发出的,但无论是谁发出的,那声音都充满着无法轻易掩饰的愉悦和情j。

抱着父亲,双脚紧扣着父亲的腰部,吴若杰正努力适应来自身后的i麻感和肿胀感,还有不知哪e产生的快感。

他完全不知道除了前面那个部位以外,原来后面也有地方能让他有相同的感觉,也不知道原来在刚开始的痛楚过后,身体感觉到的竟是直冲脑门的愉悦。

即使前方已经解放过几了,但那愉悦似乎永不停止,一波又一波地袭来。

不断袭来的愉悦几乎要从他的嘴e奔出,为了不让自己听见那令人羞赧的声音,他咬着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这样的动作却让父亲禁止。

「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让他无所遁形,只能放开嗓子吐出一声又一声令他害羞的呻吟。

抓住儿子的双手压制在他头上,望着儿子这样的媚态,君仔身下的动作又加快了,以一种不像他这年纪该有的力道运动着。

不知怎地,光是看着儿子、听着他的声音,就让他感到精力无穷,似乎能就这样一直到早上,精力旺盛得完全不像四十多岁的人该有的。

只要看着身下他所爱的人,他似乎就能做到任何事,就像现在……

「父、父亲……」吴若杰睁大了双眼,满脸的不敢置信。

父亲是要补偿到什麽时候啊……

在吴若杰失去意识前,父亲仍在他身上律动着,而在父亲的背后他似乎还看见了从窗外射入的微光,以及……那从未熄过的夜灯。

用夜灯代替蜡烛虽然好,可是也很累啊……

无力地抱着父亲,在他昏过去前,他吻上父亲的唇,在父亲怀e沉沉睡去时,他也决定明天醒来他绝对要把那夜灯理掉……

当然,如果他明天醒得来而且那夜灯父亲没收起来的话……

发觉儿子早已熟睡,君仔便停下所有的动作,从儿子的身体e离开。发现两人满身黏腻,怕儿子睡得不舒服,他只好用薄被包着儿子抱着他走进浴室盥洗。仔细洗去儿子和自己身上的v污,连两人腿间的黏稠液体也一阆慈ィ这才将儿子抱回房e。

看着儿子睡得安详,他才替两人都盖好了被子,紧抱着儿子入睡。

管外头天已微亮,而外头早起的鸟儿早已出外觅食在窗外啁啾不已,但一切都打扰不了房内熟睡的两人,打扰不了他们之间的幸福和甜蜜。

房内的两人相拥熟睡着,而代替喜烛的夜灯也坚守着岗位一夜长明,领着新人度过他们的洞房烛夜。

俗话说:「左烛尽新郎先亡,右烛尽新娘先亡。」烛尽人亡情亦灭,但以夜灯替代的他们没有人会先亡,而情,亦不会灭。

而这小小的、闪着昏黄色灯光的夜灯,也将守护着这对新人度过往后的每个夜晚,度过每个洞房烛夜。

回门

那晚之后,或许是累极了,儿子睡了一整天,从早上四、五点睡到晚上才醒。即使醒了,他仍是趴在床上等着他将晚餐带进房e一口又一口地喂他吃饭。

看着儿子脸色红润摆明了不想让他喂,却又不肯转头也不敢不听他的话的可爱模样,让他不禁又想捏捏他的脸欺负他,但想到自己稍早的行为,他仍是扼腕地收回手,打消欺负儿子的念头。

不过他的笨儿子是真的很可爱、很古意啊……

摸了摸趴在床上看书的儿子,他想起当儿子醒来时所说的话。

照理说,在经历过……呃、那种事以后,再见到对方应该是羞赧的,至少二十多年前他遇到的那女子就是如此。但他的儿子却不是如此。

或许因为他不是承受的那一方,他很早就醒来了。揽着儿子看着他的睡容,将他可爱的模样全收进眼底,中途让母亲叫去离开了会儿,又回来时儿子彷肥歉惺艿剿的体温,蜷缩着身子往他怀e蹭了过来。

即使儿子已经成年了,也长得比他高了许多,但不论他长到了几岁,儿子在他的怀e仍有这样的动作,总是在熟睡时、无意间做出这样的动作,而他本人似乎完全没发现这件事。

笑笑地将蹭着自己的儿子揽进怀e,将儿子这样可爱的姿态收藏在心。他知道儿子有他的小z密,而他也有,这样可爱的儿子就是他珍藏的秘密。

揽着儿子,不知何时他也睡着了。当他再醒时,儿子正看着自己,满眼惊慌。

「怎麽了?」

「今天礼拜几?」

「礼拜四,怎麽了?」

「我错过了回门的日子……」

听见儿子的话,君仔瞪大了双眼。

回门?儿子怎麽会想准备这种事?下聘、结婚,现在是回门。这可爱的笨儿子还要给他多少惊喜?

「我、我查了资料,听说是三朝回门,原本是预定昨天要弄的,可是……昨天忙了一整天……」而且还不只是一整天,还忙到今天早上……

「笨儿子,原本就住在一起了,还准备什麽回门啊?」

「要带父亲回娘家归宁啊!回门不就是要回娘家跟祖母报平安?我想好好照顾父亲,所以、所以……我觉得这很重要……」吴若杰越说越小声,最后根本是转过身不想看着父亲。

因为他知道,他现在的脸一定很红。

而吴若杰的想法君仔心e也一清二楚,所以他不强迫儿子面对他,而是从后抱住儿子,将头埋在儿子的肩窝e,无法抑制地笑了。

他这笨儿子真的很可爱,对吧?看见他这麽可爱的模样让他很难不欺负他啊!

「你确定是你带我回娘家而不是你回娘家归宁?」轻轻地咬着儿子的肩窝,感受儿子明显的颤抖。

「父亲……」理解父亲话e的含意,吴若杰觉得自己的脸大概已经红到熟透了。「不能是一起回娘家吗?」

「当然可以,一起。」笑着从后抱住儿子,抚着儿子的身体,他一边问了:「那你准备到什麽程度了?」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昨天上学前我就都买齐了堆在厨房e。就差礼物,我不知道该送什麽。」抓住父亲的双手不让他继续在自己身上探险。昨天的补偿已经够了,多送的他可还不起啊……

都堆在厨房e……那他怎麽没看到?

君仔努力回忆昨日中午走进厨房的情景,厨房e仍和平时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母亲和木工师傅脸上的笑容……

脑中思绪转了几回,君仔大概了解了。他笑着抱紧怀e的儿子。「那这样你回门就算回过了,不用准备礼物了。」

「回过了?那礼物该怎麽办?」吴若杰忍不住转过身问了,而后他听见父亲笑着这麽对他说了……

「你就是最好的礼物。」

大概也只有他的儿子是这样吧……在醒来以后想的第一件事不是害羞而是回门。不过这也是儿子可爱的地方。

娘家就是自己家e,但他仍坚持要按照礼节准备,坚持要用他的方式表明他对自己的心意。

这样表白的方式很傻,但是无法否认的……他喜欢。无论是被履行的方式还是履行的人,每一个都让他心动不已。

尤其是坚持着的那个人。

收走用完的餐具,在一切都收拾好后,他回到房e,温柔地吻上床上的那人,温柔且情地送上回门的回礼。

专属于他们的回礼

付出

「我想要一个孩子。」

「啊?」

当他听见父亲这样要求时,他只能傻傻地这麽回应。

父亲想要一个孩子?怎麽要?

看了看父亲坚定的双眼,又看向自己的肚子,不用说父亲也应该知道他是生不出来的啊!

那父亲怎麽……?

「父亲,你刚才说……?」

「我想要一个孩子,结了婚就应该要有个小孩,不是吗?」

「可是我们都是男的,怎麽生?」惊恐地看着父亲,完全想不懂父亲的话是什麽意思,难道真的要由他来生……?

摸摸自己平坦的肚子,吴若杰的脑海e不停地回想以前在学校e所学到的知识,再怎麽样两个男人应该是生不出来的……吧?

「笨儿子。」笑笑地握住儿子的手,垫脚摸摸儿子的头。「我只说我想要,没说一定要我们自己生啊!而且你有听过哪个男人能生孩子的?」

「那父亲你的意思是?」

「我们领养一个。」

对于父亲的提议他没什麽意见,多个孩子陪父亲、陪祖母很好,家e多了个人也会热闹些。自从几天前父亲和他提过以后,他便想着父亲这麽做的理由,边写报告边看着父亲十分认真地理领养的相关资料,这时他才想到他没问过父亲为什麽要这麽做。

「为什麽突然想养小孩?现在这样不好吗?」放下念不下去的资料,他走到父亲的书桌旁,一手撑着桌缘,倾身贴近父亲的身体。

「现在这样很好,我们在一起也结了婚,爸妈也都同意了,一切都很好。」吴若君头也不抬地继续阅读手上的资料,用铅笔将注意事项圈起来,还在记事本上做了笔记,但就是没看笨儿子一眼。

「那为什麽想要个孩子?」转过父亲的椅子让他正对着自己,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把父亲困在自己和椅子之间。

「你觉得现在这样就够了吗?不想要更多的东西?」微笑面对儿子给他的束缚,他伸手抚上儿子的双颊,满意地看着儿子的颊上多了几抹红润。

「现在这样就很好,我、我有父亲就够了。」

「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够,我想给你更多的东西,想让你明白更多的感受。」

抱着儿子,吴若君开始说起以前的故事,和之前的每个夜晚一样,他对儿子说起他的心e话。不过这和过去所说的那段痛苦求学生活不同,今晚他要说的是他和儿子之间的故事,笨儿子小时候的故事。

在日本留学了七年,说不想家是骗人的,因此在学业结束后,他便迫不及待地筹足钱订了船票,收拾行囊想早日返家。但就在他启程的那天,他遇见他的笨儿子。从朋友的手e接过熟睡中的儿子以后,他的人生就起了极大的转变。

为了一个据说出生未满一个月的婴儿,为了两人的生活费和船票,他回家的日子迟了数月。在好不容易回到台湾、回到家以后却又让爸妈赶出家门。带着些许的金钱在a春落脚,原以为凭着日本留学的学历能在公家机关e找到一官半职,拿着日本大学毕业证书的他却只能在溪边找到裆暗墓ぷ鳌R磺械囊磺卸疾蝗缢原本所想的,原以为回到台湾的生活会更顺遂些,但没想到现实却是如此。

为了养家b口,他做了十多年的苦工,以前所学的学问完全没派上用场,而他也十多年未踏上故乡,十多年没看见父母的面孔──

「是我害的吗?」听到这e,吴若杰担心地问着。

笑笑地堵上儿子欲道歉的双唇。「这是我自己愿意这麽做的,没有因为谁。」

为了这个笨儿子,要他做什麽他都甘愿。

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未满一岁的孩子在乡下定居,多年来一直都有人上门说媒,也有些没有孩子的家庭跑来问他能不能将他的孩子让给他们养。

看着身旁妇人开心地逗弄儿子,他思索着方才妇人提出的要求。

在a春住不到半年,和儿子在一起也才几个月的时间,如果要过继给别户人家养是越早越好,而现在他对儿子也没有什麽感情可言,要送的话最好现在就和儿子断了关S──

心e想是这麽想,但他却怎麽也不想开口说出心e的想法,妇人丈夫的恳求、妇人的逗弄声、还有儿子的嘻笑声不停地传进他的耳e。明知道将儿子送给他们养,对这对膝下无子的夫妻而言是件好事,没有了儿子他的生活也能轻点,而儿子过继到他们家以后也能过更好的日子,不管他怎麽想,这件事都是有好无坏,但他却……

「阿杰是我的儿子,我不会把他让给别人。」

从妇人怀e接过儿子,望着儿子好奇的双眼,他也学着他睁大眼睛,做起鬼脸逗弄他。

后来不管是谁来说情,他都是这麽回应的。

抱紧儿子,不让给任何人,更不让人轻易碰他、轻易抢走他。

那是他的儿子,除了他以外,谁都不准碰──

从那以后,对儿子的情感便像春泉般不断涌现,替儿子取了小名以后更是如此。

将儿子放在心e的第一顺位,竭尽心力地养育他,在辛苦工作后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家,仅是看着儿子健康长大的模样、看着他充满信任和依赖的笑容,就能抚慰整日累积下来的疲惫。

仅是一个笑容、一声呼唤就让他感到值得,长久以来无怨无悔付出的心力有了回报。管那只是一个孩子的笑容,却能让他感到幸福,即使日子再怎麽苦,但被人信赖着,很幸福。

「笨儿子,你能体会那种感受吗?为了其他人不求回报地付出,然后被人信赖着,我想让你明白那种感受。」

「那一定要养个孩子吗?我可以为了父亲……」

「我也可以为了你,也可以为了妈,也可以为了别人。我不希望你只为了我,人一生e会遇到很多人,不是只有你只有我在这世上,还有别人,你要多为其他人着想,为别人付出也为自己付出。而且……我想让你有个完整的家庭。」

听见父亲的答桉后,他便不再反对领养小孩这件事了。父亲想要个孩子,他会跟他一起照顾。父亲要他体会为他人付出、被其他人信赖的感受,他也会在照顾孩子时努力去体会。

在等待领养手续办好的日子e,吴若杰不停地思考父亲所说的话,想着该如何实践它,也想着该如何和几天后会有的新家人相。

想了很多事,也努力做好心理建设,就当他认为他准备好了、可以迎接新家人的时候──

父亲领养的却是一条狗。

全身裹着金黄色毛、在屋e乱跑乱跳也乱叫的一条狗。

「父亲,这b是……?」拉住狗儿脖子上绑的绳子,M在客厅的椅子上,他摸了摸一直想舔他的手的动物。

「你儿子。」对狗儿招招手,在抚摸狗儿的同时丢下令人惊愕的话语。

「什麽我儿子……父亲,你不是说今天要带小孩回来,怎麽带了这b狗回来?」而且还说是我儿子……

「原本我想带个孩子回来,可是在孤儿院转了很久,只有回应我,所以就带他回来了。」

「啊?」回应?怎麽回应?

看出儿子眼e的疑惑,回想起稍早在孤儿院的情形,摸着好动的狗儿,吴若君十分开心地笑了。

「跟你小时候一样,喊什麽都不会回,直到我喊了以后才回我,其他的小朋友问他们要不要跟我回来,没一个点头。」

「父亲,你喊什麽……?」指了指勐摇尾巴的「儿子」,话才说出口,他心e便有股非常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是……?

「笨孙子。」

「汪!」

坐在客厅长椅上,他无语地看着那b在家e乱窜的狗。经过了一整天,他还是无法接受他的儿子就是一b狗这件事。他并不讨厌狗,也不讨厌这b一直想亲近他的可爱动物,但他就是无法把当作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也无法跟着父亲喊「笨孙子」。

偏偏那b笨狗只听得懂「笨孙子」这三个字……

用了一个下午做试验,了好几个小时试了很多名字,笨狗却只对「笨孙子」有反应。听着狗儿的吠叫声,父亲满意地说着他小时候也是只对「笨儿子」有反应,一边和那b笨狗玩得好不开心,对他微弱的抗议置之不理。

「父亲,真的不能换个名字吗?」

「为什麽?这名字不错啊,而且又只对这名字有回应,干嘛换呢?」抚摸着身旁的狗儿,玩闹了一整天的趴在主人身旁,安静而乖巧。

「父亲都叫我『笨儿子』啊……所以、所以我不想要父亲也喊别人这名字……」就算是类似的名字他也不想听见……

「笨儿子……」听见儿子的回答,君仔轻轻地笑了起来,侧靠着儿子身上,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不然就由你训练吧,帮换个名字,也让你照顾。」

「由我照顾?」

「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话吧?要学着为其他人付出,试试看吧。」在起身回房时,他摸了摸儿子的头,也顺势给了他一个吻当做鼓励。「别苦着脸,凡事都要试试看才知道结果,不是吗?」

但让吴若杰尝试后得到的结果却是……

「你这b笨狗!」

「汪!」

一人一狗的争锋相对。

「跟你说多少了,不准随地大小便你听不懂吗?」愤愤地抄起砘锾娉栉锸帐吧坪螅边收拾边骂着跟在他身后的狗儿。「我都m报纸在那e了,为什麽你就是听不懂人话?」

在客厅e做着家庭代工,他笑笑地望着在屋e吵得惊天动地的一人一犬。

把狗交给儿子照顾以后,儿子变得更活泼、更坦率、也更可爱了,脸上的表情换个不停,儿子自己大概没发觉吧。

「笨儿子,听不懂你就要教啊。」

「我知道啦……」烦燥地抓抓头,对那个不停在他身边打转的宠物扁了扁嘴。见宠物拖了条绳子朝勐摇尾巴,他仅是叹了口气,将绳子绑在的脖子上,怕勒得太紧会不舒服,在绑的时候他还特意绑一点。

发觉自己的手在做些什麽,吴若杰使劲拍了拍宠物的头当作小小的报复,这才无奈地让宠物拖着出门散步。

晚餐前运动一下也好啦,不然他可一点也不想带这b笨狗出去散步……

心e想是这麽想,但在出门前吴若杰却不忘带上在上学途中为宠物买的小皮球,也不忘在住家附近寻觅一片空地让自由奔跑。

虽然他本人不愿承认,但不可否认的是,吴若杰默默地在为他的「笨狗」付出,发自内心地、不求回报地为亲人以外的人事物付出。

靠在大门旁,看着夕阳下一人一犬返家的身影,对儿子近日来的转变感到欣慰和满足。原本只是为了让儿子能体会更多感受,但没想到他却从儿子的表情e得到意料之外的收。

看着儿子的灿烂笑容,君仔心e塞得满满的,他知道他在儿子身上得到更多的收,无论是有形的抑或无形的,无论是泪水抑或笑容,他的笨儿子为他带来了许多的感受,丰富他的人生。

笨儿子带给他的,比他为他付出的还要多得太多了。

想着,他张开双臂紧紧拥抱满脸疑惑的儿子,试图传递心e的感动。

因为有你,我很幸福。

紧梗着的喉咙无法开口,他只能在心e轻喃,将藏的心e话继续藏。

有付出才会有收。

抱着儿子,回想起过往和多年来无怨无悔的付出。

他想那甘美的收,他是收到了。

团圆

早秋的晚风微凉,小村庄e的人三三两两地拖了张藤椅便坐在家门外剥着未熟仍有些酸涩的柚子,切了些糕点配了点茶水,消夜、f语互相应和着。

今夜,村e的人难得地晚睡。

也是今夜,家家户户难得地团圆。

更是今夜,天上的月儿高照,圆满的圆月高高地照着底下的人儿。

今夜,是中秋。

人常言:「中秋月圆人团圆。」

吴家也是如此。

不知吴若杰是如何办到的,或许是他努力要求,也或许是他表现良好,在入营服役两年以后,他提早退伍,赶在中秋节以前赶回家中,只为了早点见到父亲,早点和父亲团圆。

在火车上摇摇晃晃,看着窗外不断飞逝的景色,他握紧手心,紧抓着行李不放,无法压抑心e的狂喜。

不知道父亲过得好不好?

两年了,整整两年没见到父亲,只有从父亲寄来的书信e得到关于父亲的音讯,但以父亲那报喜不报忧的个性,即使信件e父亲不断告诉他他翻译了多少作品,得到新出版社主管的赏识,升了职也加了薪,他仍是不放心,但碍于兵营e的规定,他无法写信慰问父亲也无法从祖母那得知父亲的消息。

而且奇怪的是,父亲的信e从没提到任何关于祖母的消息,而这两年多以来,在兵营e他也没收到祖母的来信。

家e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事呢?

着急地抖着脚,他归心似箭,好希望他所乘坐的火车能开得更快点,最好是能像兵营e新买的战机一样快,一下子就回到家e,回到父亲身边。

但无论他怎麽期望,火车仍是在既有的轨道上走走停停,就像在人生的道路上行走的人们一样,以应有的速度迈向应往的终点。

听着屋外的喧哗声和鞭炮声,他放下笔,走到窗边望着邻居迎娶新媳妇,看着中年男子笑得满脸横纹,他想起那人似乎是从前总和他玩在一块的玩伴。再看看带着羞怯笑容的一双新人,不由得有些羡慕。

曾经他也想像他那样看着儿子长大成人,看着他娶妻生子,想看看他是如何成家立业走出自己的路,但没想到最后却是自己娶了儿子、儿子娶了他。这下他大概是怎麽也看不到儿子娶妻生子了吧?

摸了摸脚边蹭上来的狗儿,他摇头笑了笑。

罢了,这样也好,只要儿子幸福就够了。

只要幸福,走上什麽路都无所谓,即使不像邻居的儿子那样快乐地娶妻生子也无所谓,他娶了他,也有了他们的「孩子」,他们走自己的路、用自己的方式也能过得幸福。

宠溺地又摸了摸直在他身边打转的小狗。「饿了吗?我弄点东西给你吃。」

似乎是听得懂男子所说的话,全身裹着金黄色毛的狗儿开心地回应了一声,更紧黏着男子不放,但在进了大厅后,却安静了下来,静静地蜷缩在角落的藤椅旁。

抚了抚久无人坐的藤椅,男子没有依照原有的想法走进厨房,反而燃香祭拜。老旧的神明桌上挂着一幅观音大士的画像,而在画像的左侧则是吴家的祖先牌位。

男子从外拜到内,天公、神明、祖先牌位都拜过了,而恰好此时,鲜少人来往的吴家门边却有了人声。从容地插好香,男子客气的笑容在转过身后卸下。

逆着光站着的是个身材有些壮硕、顶着平头提着行李穿着军装表情讶然的男人。

那是他的笨儿子。

两年了,他果然长大许多。经过两年的训练身材也变结实了,或许是营区太阳太大了,儿子的皮肤晒得很黑。

但两年了,那双清澈的眼神仍旧不变,他仍是他的笨儿子。

久未见面的父子俩静静地没说话,从邻居那不断传来的喧哗声提醒他们之间的沉默。

拣了几支香,点燃,男子勾起笑。

「回来的正好,来给你阿嬷上个香吧。」

跟在父亲身旁帮忙准备晚餐的他仍有些呆愣,他不敢相信返家后他所看见和他所听见的。

祖母死了?怎麽可能?祖母人那麽好,好人不是理应长命百岁,怎麽会他才离开两年祖母就走了,而且父亲怎麽……那麽平静?

不停偷觑烹煮着菜P的父亲,想在父亲身上找到些依据,或许是证明祖母已死的依据,也或许是证明父亲曾经难过的依据。

父亲在爷爷牌位前溃堤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他担心父亲是在强颜欢笑,害怕父亲是在逞强,在他面前苦撑,而他更担心父亲不愿依靠他。

希望父亲是真的没事又希望自己能有机会让父亲依靠他,两种背道而驰的期盼在他心e拉扯,让他心不在焉地切着菜,直盯着父亲看的他就连父亲抽走他手e的菜刀和菜都没发觉。

「妈说……她活得够久了,想早点去陪爸。」叹了口气,夹杂在炒菜声e,他开了口。

「阿嬷这麽说的?」

「她还说,看到我们这样她很放心,她可以很安心地去陪爸,叫我不用太难过。」虽然在母亲死后他还是难过了好一阵子,但看见母亲死前扬起的笑靥,他知道母亲想告诉他什麽,也知道母亲走得很安稳,他才努力地从悲伤e走出来。

不过这些他都不打算告诉他的笨儿子,说了他又要担心了。

但即使父亲不说,吴若杰心e却很明白,因为方才的话e有着父亲隐藏不了的颤抖。

顾不得父亲手e还在炒着菜P,他紧紧抱住父亲,个头早已比父亲高的他将头埋在父亲的肩窝e,试着安慰父亲。他不知该说什麽话才好,只能抱着父亲给他温暖和安慰。

笑笑地拍拍儿子日益强壮的臂膀,不去理会泛出烧焦味的锅底,即使e头炒着的是儿子最爱吃的菜,但更重要的是他的笨儿子。

过了这麽久他的笨儿子还是没变啊……

拥着儿子,他忘了擦去眼角冒出的水滴,忘了掩饰隐藏已久的脆弱。

拥着儿子,他终于能在长久的坚强e放,靠着他休息。

相较于吵闹的邻居,今晚的吴家格外的安静,即使吴家的独子服完兵役返家,吴家仍如往常般安静。

一双人影相偕坐在围上,共食着两块月饼,一人剥一人喂,柚子也是如此,两人互相喂着,围下还有一b动物不停地勾着他们俩的脚试图和他们一同共赏秋月。

两人没说什麽话,但两人互视的眼神却传达了更多无法用言语诉说的,相M的手更是如此。

静静地赏着明亮的圆月,亮黄色的月光描绘着两人仰望的侧脸,在地上刻着两人相M的身影。

早秋蝉声早已逝去,但今夜的吴家却多了点歌声,拥着男子的人轻轻地唱着在他乡学到的新曲,搭配着天上浑圆的明月,他情不自禁地哼着,将拥有的一切全送给怀e的人。

送给他最爱的父亲。

「……你问我爱你有多,我爱你有几分,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哼着在兵营e学到的曲子,献给从不问爱的父亲。怀e的父亲没有任何动静,只是任他拥着,任他在嘴角偷了个吻,任他得寸进纪档酶多东西。也在相连的双唇e偷到父亲的歌声、父亲的回应。

轻轻的一个吻,如歌曲所说的,就代表了他的心。轻轻地哼着,牵着他的手,一点又一点细细地品尝他的心。

两人牵起的手,男人脸上勾起的嘴角,一对人影同坐在围上,同望着高挂的圆月。

曾听人家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但只要有这首曲子,有在天上高挂的月儿,无论它是圆是缺,他们相信他们会一直在一起,永不分离。

k们

吴母是病死的。

拖着病体整天咳着,吵着儿子也消耗着他辛苦赚来的薪水,见那孩子四替他寻找名医治病,那样的劳碌奔波,儿子不累,但她累了。

在之后的某个夜,拖着病体在半梦半醒之间,她不仅看见了熬夜照顾自己的儿子,还有那一直在她面前做鬼脸的那人……

那b死老猴!

怒瞪着那个不停在她身边绕着的魂魄,想挥手赶走却连抬手的力气也使不上。

大概……差不多了吧……

不然她怎麽能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清晰得不像个梦,也清晰得让她好想打那个丢下自己先走的负心汉!

生气让她多了点力气,望着床边那脸上满是疲惫和担忧的儿子,她轻轻地笑了。

「君那……」

「妈,感觉有好一点了吗?」

「我啊……我要走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咳、咳!」

「妈,怎麽这麽说?我已经请编辑帮忙找了医生来帮看病了,会好起来的。」

「不用了,把请先生的钱留给你自己……你妈我活够了,我想早点去陪那个死、死老猴……」想早点上去狠狠打他一。

「妈……」

「你啊……好好照顾自己和……你那个儿子就好。你们过得好,这样我就好……」

吴母满是皱纹的手颤颤地抬起想摸摸儿子的脸,但才一碰到力气却被抽光了,无力地落下,不再抬起,更不再有任何的生机。

老妇虚弱的声音消失了,盈满室内的,只剩男子压抑的泣音,和狗儿试图安慰主人的呜咽声。

不蔚赝着床边那依偎着的身影,自从孩子长大以后,她已经很少看见君仔哭成这副德行了。看着儿子努力压抑不让自己放声嚎啕大哭,她多想将儿子抱进怀e,对他说:「君那,不哭喔,阿母惜。」

但她已经抱不到了,再怎麽不嗡都抱不到了,也无法安慰她唯一的儿子。

为什麽是这时候?为什麽偏偏挑在那乖孙子去当兵不在的时候让她离开她的儿子?这样有谁能安慰儿子?有谁能陪在他身旁?

经历过丧夫之痛,她知道失去亲人的感觉有多难受,看着儿子那痛苦的模样,她万分希望是由她自己来承担而不是由她的儿子来承受……

在死前她以为她把生死看得很澹,等到她自己经历过后她才明白原来她很怕死,怕死后不能再照顾她的儿子,也怕看见她的儿子难过掉泪。

现在她死了,却也后悔了,想冲回自己的身体。

我不要死了,我不要丢下君那,他自己告诉我他会过得很好为什麽现在却哭成什麽样子?他骗我我要回去骂他!

努力试着想回去自己的身体,但不管她怎麽摸怎麽碰,有些透明的手却仍是穿过自己的身体,什麽也摸不着碰不到,更没有任何的感觉。

没有任何的感觉,那为什麽她会心痛?为什麽不在她死的时候把所有的感觉一起带走?如果看不见儿子那麽难过听不见儿子的哭声,或许她还能像死前一样地假装豁达……

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原本想找丈夫报仇的想法她全忘记了,剩下的只有失望和悲伤。

『哭完了没有?哭完了就起来啦!』用脚推了推坐在地上挡路的妻子,在得到她的瞪视后,脸上的表情转为嘻皮笑脸。

『好久不见捏。』捏捏妻子的双颊,他蹲在妻子身边逗着他。

『……』拍开他的手,瞪视。

『那麽久不见了怎麽变这麽凶?会没人要喔!』对着妻子摇摇食指,话说了出口才发现他自己不就娶了眼前这有时凶勐有时温顺、个性多变的女子?

『你来这做什麽?又是来要吃的?又想吃豆?嗯?我现在死了可没办法帮你买了喔!麻^也不用肖想了。』

『拜耶,某仔,那都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拜别再记仇了好不好?』

『哼!』气愤地转过头不去看那个负心汉,她继续望着她的儿子,看着他哭累了倒在她的身边,也看着那宠物似乎有灵性地望向他们这e,歪着头眼神满是疑惑。

『君那这样睡会感冒……我要去拿件被子帮他盖着……』想着,她起身便想拿起盖着自己遗体的被子替儿子盖上,但透明的手仍是穿过,她依然碰不到东西,依然照顾不了她的儿子……

『是好了没?死都死了该放下的东西就该放下,儿子有他自己的人生,就放宽心让他自己过活,他会好好的。』

『放下?那你呢?你放得下吗?豆、麻^、红龟@这些东西你放得下吗?如果你放得下,你再来要求我放下儿子!你根本不知道儿子对我有多重要,他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是从我身上切下的一块肉!』

『他也是我儿子,难道他对我就不重要吗?但是如果放不下,他难过也难过,难过我看了更难过!』

『你也会难过?那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后我有多难过?』

『我当然知道……』

『知道?知道那为什麽这麽多年来你只过一梦,而且还只是为了要我帮你买你爱吃的东西?』

『某仔,拜那件事就别再提了……』吴仔有种之后每吵架妻子都会拿这件事出来吵的预感……

而且为什麽生前他们相敬如宾从没吵过一架,在死后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在他死后的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哼!』

『不过说真的,放下真的对你们都好,相信我。』别像他一样,因为放不下,才在人世间游荡了这麽多年。

『如果,放下了,那我、我……』

『你怎样?』斜睨。

『我会戒掉豆跟麻^……』

『……真没诚意。』

『……』

『再让我多看他几眼……』明知自己碰不到儿子,但她的手仍在儿子的脸上抚着,依旧担心儿子受寒,她看向一旁一直看着k们的狗,不管听不听得懂,鲜少叫唤狗儿的她仍是要咬床被子盖在儿子身上。

或许这b狗是真的有灵性吧……依然是困惑地看着她比手划脚,指了指床上的被子又指了指儿子,狗儿歪着头许久才明白眼前这模煳的身影要k做什麽。

顺从地咬了床棉被,勉强地将被子绕在主人的四周,之后的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摸摸狗儿的头做为嘉赏,虽然她无法触摸任何物品,但这样就够了。

拜一b狗帮忙照顾人或许很傻,但她一直都很傻,她儿子也很傻,在孙子大学时说要养个孩子,该做的手续都办好了,带回来的却是b全身裹着金黄色皮毛的狗,说那b狗对他说的话有反应,所以他养了。既然儿子相信那b狗,那她或许可以试着相信儿子的选择,让狗陪在儿子身旁,有陪着至少比没有人陪着儿子好……

我的儿子就拜你了……

和丈夫相偕离去以前,她不蔚卦俣瓤戳硕子几眼,直到天亮该离去的时候,她才依依不蔚乩肴ィ留下熟睡的儿子和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狂吠的狗儿。

她会试着放下,管有些困难,但在她放得下以前,她会努力别去想她的儿子,也会克制想见他的冲动。

做为一个母亲,只要对君仔好的,她什麽都愿意做。就算……要她从心头上刨下一块肉她也愿意,只要君仔好,就好。

让丈夫牵着手,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她只顾着哭泣。等到发现目的地是哪时,她硬是拖着丈夫不肯再往前走。

『又怎麽了?』

『你要带我去墓仔埔?』

『废话,不待在那要待在哪?』

『可是……那e很多魔神仔……』

『……』无语地望着四张望的妻子,要不是他不打女人,他早一拳打下去了。

『现在也是魔神仔,一样都是魔神仔怕他们做什麽?』看妻子这副模样,他想或许是k们怕她而不是她怕k们。

『一样?k们不会什麽哩哩抠抠的法术?不会有穿着红衣到乱跑吓人的长头的那种?』

『不会啦,这e有管区在管,怕什麽?』虽然那管区是个会和他抢豆的土地公,但至少有他在,住在这e还不错。

『有管区喔……这样我就放心了。』

拍了拍胸脯,她一反方才的扭捏,大大方方地飘进墓地,对地上横躺的身影和部分区块视若无睹,不在意她刚才是不是不小心踩到了哪位大前辈,也没兴趣知道这e的邻居来头有多麽的古老,老练地不像新来乍到的菜鸟,她直接飘进他的坟e,二话不说便将他摆放的物品大搬风,躺在唯一的棺材e,靠着众多毛衣组合而成的软垫,十分舒适。

『躺这,那我要躺哪?』

『睡外面。老娘我新来的,老鸟要体恤菜鸟!』

『……』菜鸟我老鸟,我要体恤,却不一定尊重我啊……

望着棺材e躺得正舒适的妻子,他想再反驳,但在她的瞪视下,只能找后土借点地方先挤挤,等之后再想办法。

罢了,她也需要空间自己一个人好好哭一顿,今天就先这样吧……

虽然他也很想躺躺看那软垫……

那些东西积了这麽多年,他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用,害他睡硬梆梆的木头睡了这麽多年……

要不是看着眼前这女子看了五、六十年,他还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也不认为他面前和土地公拼酒的人就是他的妻子……

这人真的是他那(曾经)温柔婉约的妻子吗?

还记得新婚的那天,妻子因为一杯黄汤下肚便脸色红润的景象,记得在他和其他工人一同喝酒聚餐时,妻子总推她不会喝酒。怎麽现在却是一杯又一杯的酒接连地狂饮?

喝那麽凶很容易醉倒的,他可不想拖着她回坟墓!

这样他又得把软垫让给她……妻子死了几天他就让了几天,那软垫他根本连一根毛都碰不到,更别提躺在上头好好睡一觉……

叹了口气,他飘进土地公庙把那试图再开一瓶新酒继续喝的妻子拉了起来,试图把她拉离那摆满酒瓶和食物的神桌。

『你拉我做什麽啦!』

『不拉是要让在那e继续喝吗?也不想想一个女人家喝成那样多难看!』

『歹势,我死好几天了,已经不是女人了!』

『……』让妻子堵得哑口无言,看着妻子得意的眼神,他觉得他非得说些话不可。总不能每吵架都吵输她吧?这样多没面子!

『、……什麽时后那麽会喝酒的?结婚这麽多年为什麽我都不知道?』

『说到这个,结婚这麽多年我也不知道你会赌博啊!』狠瞪。

『谁、谁告诉的?』

『哼,做坏事还怕别人说啊?原来这几年烧给你的钱你都拿去赌博了,难怪在棺材e我找不到半张纸钱!』

『不赌当鬼还有什麽好玩的?反正钱财是身外之物嘛……』

『身外之物就别收,这样就不用烧给你,买纸钱的钱我还能存起来帮那个笨孙子做新娘衫!』

『呃……』搔搔后脑勺,他已经想不到该说些什麽和妻子继续吵下去了……妻子伶牙俐嘴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啊!

吴母见丈夫又被她弄到说不出话来,在心e暗骂了声:「木头」便想再飘回坟墓孜蛔印

那根木头以为她不够了解她吗?只要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想做什麽了。

想跟她抢床睡?没门儿!

转身飘往回头路,飘到一半却又让人抓住。微微握紧被牵住的手,光凭那握法她就能知道是谁拉着她。结婚结了这麽多年一点改变也没有,连当了鬼以后也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也不知变通。

心e暗暗骂着,但她却没甩开他的手,只是转过身,瞪着眼问了。

『牵我手干嘛?』

『是我的牵手,不牵我牵谁啊?』勉强地将在心e练习许久的话说出口,不敢看着妻子的吴仔撇开头故作潇洒地说着。

不过也因为他撇开了头,他没看见妻子的脸颊有着微微的红润。

『走啦……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散个步。』

轻轻地拉了拉妻子的手,意外地将妻子拉进自己怀e。不敢抱住妻子,他只敢从后推着妻子,两人就这样一人推一人走地走上多年前两人曾相偕走过的道路。

已经去世多年的吴仔,好奇地四张望着街道的转变,记忆e低矮破旧的房屋早已被拆除,建起一栋栋的公寓。从前很少人有的汽车现在是到都有。牵着妻子的手,任人或车穿过他们。缓缓地在街道上飘着,身边的人和车都走得比他们还快、还忙。

才去世了几年,这e就有这麽大的转变。

其实吴仔一直避免回顾家乡、避免自己去探视以前的亲友和他唯一的徒弟,因为看了,只会引起自己的伤感。

人事物都在变动,人老了、有了后代了,但他仍维持着死前的面貌。在他那时由他亲手打造的房屋,现在却成了要被人拆除的老房子。而他呢?还是一样是个四飘荡的灵魂啊……

漫无目的地等待着,什麽都不能做也不想做,只是等待着他想等的人。现在等到了,但相的日子却剩没几天了……

罢了,当初决定留下时不就想过这些了吗?做了好多年的心理准备却总是准备不及,就像他总是告诉自己要放下却总是放不下一样……

望向身旁的妻子,他握紧了牵着她的手,隔了多年好不容易再触摸到她的手,他的心情应该是喜悦的。但现在,心e却涌起一阵心酸。

她的手……他还能握几天呢?他原本是想一直握下去握一辈子,只是没想到一辈子这麽短……妻子的手他握不够,她的脸也看不够,他还想了解妻子个性多变的原因,也想继续和妻子斗嘴,他好想好想……

一反数日来的吵闹,这时围绕着k们的只有无尽的沉默。人世的声音进不了k们的耳e,只要不说话,k们的世界就只是一片寂寥,安静得可怕。

但此时的他们,牵着手沉默着,感觉到的不是害怕,而是离别前的哀伤。

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咀嚼着寂静,走过早走过上百的路,他们走到了旅途的终点――吴家。

随着脚步的移动,传进吴母耳e的声音也越来越响。诵经声伴随着摇铃一点一点地将她拉近吴家,一直避免返家的吴母掩住耳朵试图抵抗那股莫名的力量,但她仍在移动,不由自主地穿入吴家大门,然后她看见了,她的尸体。

躺在棺材e的她穿着寿衣,脸上表情安详而平静。上了胭脂的脸看不出死前的病容,红润得像是睡着一般……

进了吴家以后,那些声音又静止了。环顾吴家大厅,在e头的只有她的儿子和一名着道袍的师公,踏着禹步颂着经摇着铃,将她拉回这e又丢下她。

她忍不住望向大门外,疑惑地望着丈夫。

『好好吃一顿吧……今天是的头七。』

我的……头七?

意识到这件事,她才发现神桌上摆了碗饭和一碗汤圆。按照习俗的饭菜她也曾为了门外的人摆过,这的碗旁也放了一双装饰用筷子。

苦笑着用手抓起饭吞食,不用筷子她也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颤抖着吃完自己的最后一餐,珍惜地将儿子替她准备的饭菜吃得一粒米也不剩。在吴家待到夜她才不蔚夭裙儿子洒下的I粉,跟着丈夫还有来带她走的牛头马面离去。

低着头任人在她手脚上扣上锁,任人拉着,她不敢回头,怕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再度崩毁。

已经决定要放下了。吃完那顿饭,她和儿子就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从今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走她的黄泉路……

咬牙紧握着掌心像是要压抑什麽,明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不能后悔,即使后悔了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但那句话说出口以后她却后悔了。

母子连心,连的不只是一条脐带而已,和儿子的缘分尽了,但情未了。她想看见的是儿子和孙子两人幸福快乐地生活着,而不是儿子独自一人在暗夜饮泣……

和儿子就这麽断了,她不甘愿……她不甘愿!

握紧掌心,生前一直未修剪的指甲狠狠地插进肉e,但她却感觉不到痛。灵魂没有知觉,这不是她早就已经知道的事吗?

但她的伤口却隐隐地痛着,散发着浅色的光芒,有些东西慢慢地流失了。

『是在做什麽?不是刚刚才说要放下的又想那些做什麽?』硬掰开妻子的手,用自己的掌心紧压着那漏精气的伤口,着急的眼神没忽略妻子的双眼渐红,原本和善的面孔多了点怨气,似乎变了模样……

『我……我不……』吴母低喃着,才说了两个字便让牛头马面用令牌去了她的声音。

『失言引魄入渊,乱语推魂离正道,切记!切记!』黄泉路上一直沉默的牛头见老妇魂魄正逐渐崩解,忍不住漏了天机,甚至用了拘魂索留住她的魂魄。

『……我拜别再想了,早就和说过要放下,不放只会害了自己!再想下去等魂魄都散了也没办法再见到他,这样会比较高兴吗?』

『……』沉着眸,吴母不愿听也不愿照丈夫的话做。

希望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这只是一个母亲的愿望,为什麽就不让她实现呢?

她只是想继续看着君仔啊……

『要知道如果的灵魂散了,就没办法再投胎转世,也没办法看到的宝贝儿子!』

管丈夫硬扳过她的脸要她看着他、听他在说些什麽,但吴母仍是不理。

『某仔,拜认真听我说话好吗?如果投胎转世了,这样……至少还有机会在人世间遇到君仔和他儿子,但如果魂魄都没了,就算他人就站在面前也看不见听不见!所以,我拜,别再想了,别丢下我一个人投胎,但却不在……』

『投胎……会再遇见君仔?』沉默了许久终于拿回了自己的声音。见她似乎脱离险境,牛头马面也恢复沉默,继续赶着路。

『可以的,是他的妈妈,你们一定能再相遇的!』见妻子终于有了回应,吴仔立即牵起妻子的手,压着她的伤口也给她希望。

『你说的是真的?』渐渐抬起的双眸开始有了星光,闪烁着希望。

『对啦,说不定还会投胎成为君仔跟那个笨孙子的小孩哩!』牵着妻子的手和她一起谈天说地,就和以前他们刚结婚时一样,总计划着要做些什麽、生几个小孩、怎麽养育未来将会有的几个小萝卜头。一点又一点地将妻子从哀怨的渊e拉了出来,紧紧牵着手,不让她再跌进去。

要跌,也要两个人一起跌。

都走到这了,说什麽他也不愿放手,奈何桥就在不远,过了奈何桥,一碗孟婆汤下肚,他们会忘了彼此。从小走到现在,记忆e总是她的面容。如果可以,他想将妻子刻在灵魂,即使投了胎转了世,刻在灵魂上的面容也不会随着记忆而消逝。这样他就会永远记得她,就能在下辈子凭着她的面容继续寻找她的身影。

然后,继续娶她为妻。

梁祝二人,七世夫妻。

而他,要求的不多,只求再一世,只盼再与妻续缘。

从口袋e抽出离开坟墓时带出来的毛线,悄悄地绑在他和妻子的小指上。

虽然不是月老的红线,但他仍期望这样一条普通的毛线能M住妻子,不让她离开。

与数日以来的斗嘴不同,两人漫无边际地聊着,越聊越从前,两人充满活力的语调像是回到年轻方在一起的时候,那样的轻而甜蜜。

那时的他们怎麽会想到当时一个应许,两人结便是数十年,M着手走过大街小巷,甚至一起走上了阴路,走过了奈何桥。

原以为被丢下的吴母此时才了解到吴仔一直没有投胎转世的原因,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没有被丢下。

她笑着流着泪喝下阴官递上的孟婆汤,牵着丈夫的手一直没有放开更不愿放开。

笑着看那人皱着眉喝下孟婆汤,然后苦着脸对自己说她煮的汤比较好喝,要她下辈子再继续为他洗手作羹汤。

生前没听他说过任何好听的话,在死后他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好听话一句接一句地说,现在还说她做的菜很美味,还记得以前问他时他总说她的手艺比不上婆婆,冲着他说她比不上别的女人,她四学做料理就为了堵住他那张嘴。

简短的几句甜言蜜语怎麽能补偿她多年的遗憾?

不够,这一点也不够。

『要我下辈子再帮你煮饭可以,好听话要每天说,说了我就煮!』吐出难得的任性,不意外地看见他满脸窘迫。

『……好啦。说就说,谁怕谁啊?』

『哼!别到时候换你不敢说,不说你就都不用吃饭了!』

习惯性地又斗了起来,在k们的最后两人使劲全力吵着架,像是要让彼此刻地记住对方,用生命吵着架。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人争吵的话语渐渐变成无法辨识的言语,最后甚至只剩下不具任何意义的单音。即使忘了眼前的人是谁,他们仍哇啦哇啦地朝对方吼着。

前世的所有都忘却了,所有的魂魄接连地进入时间的洪流,在漫无目地的漂流e寻找新的人生。

摆脱了前一世的束缚,k们准备在下一世留下新的足迹,即使留下的足迹在往后会再度被遗忘、掩盖,但k们仍遵循着生命的循环,活过新的人生、死去、重生再死去。

如此往复流,人生的历程既济而未济,未济而复萌。

结束却是未结束,死亡却是另一段新的开始。

对于让线牵着、有着不解之缘的吴家夫妇俩,确实是如此。

k们,并未结束。

属于k们的故事将会在另一个世代,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