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作者:猫大夫

文案

那时林珏想,自己原先并没有缺少什么,闫是多出来的那部分。
他不是必需的,而是奢侈的。
如果不是闫的话,他宁可这辈子一个人,反正,也不是不可以。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季雨季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珏,闫 配角:吴佑威,俞浩,单钰博,唐颖亮 其它:校园

☆、chapter 1

开始补课的这天,林珏和往常一样五点五十分准时下楼,帮忙姨父、姨母卖包子。
因为是周末,来买早餐的人并没有往常多,林珏在摊子后头拉了张凳子坐下来打开红宝书背单词,不时余光里出现人影就抬头,如果是顾客就马上起身照顾生意。
一直到六点五十分左右,就开始出现了来买早餐的学生流,有些穿着市统校服,有些穿着普通的衣服,无论是步行还是骑车,脖子上大都挂着一张校门出入证,没有带的,也都揣在兜里,从裤子口袋里掉出一根蓝色的绸带。
林珏和姨妈也在这个时候忙碌起来,分别招呼着前来买早餐的学生。林珏做惯了这份工作,垒起的蒸笼,哪一层是什么馅儿的记得一清二楚,豆浆装在纸杯里一滴都不会洒出来,算价钱也尤为麻利。
一些同学会在买早餐的时候跟他打招呼,随口聊上几句就道别,偶尔一两个更熟一些的,因为赶时间,甚至急寥寥地骑着车经过,停下来招呼说待会儿带早餐到教室去,随后丢下钱就冲往了路口对面的校门。
还没来记得叫住丢下钱的吴佑威,问他究竟要吃什么,林珏就看到他骑着电动车消失在校门旁边的那条小巷子里。
林珏无奈,撇了下嘴巴,用竹夹子从蒸笼里面夹出四个叉烧包放到纸袋里,又盛了一杯豆浆拿到封口机下密封。
他走回来时,正好看到章筱雨和杨静茹一前一后开着电动车过来,还是在前面的杨静茹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早呀!”
“早。”林珏回以微笑,打开一个食品纸袋,问,“还是吃一样的吗?”
“嗯,一个豆沙、一个芋蓉。还有一杯豆浆。”杨静茹一边说一边把双肩包卸下一半,拉到身前打开来掏钱包。
林珏给她装早餐。
杨静茹接过早餐,把一张五十元递给他,林珏收钱的动作迟了一拍,问,“没有零钱吗?”
她抱歉地笑着,摇头。
林珏只好把钱收过来,给她找零。
“诶,你那个异父异母的哥哥今天也要开始上课了吧?”等林珏找零的空挡,杨静茹回头问停在她后面的章筱雨。
“什么哥哥?”章筱雨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林珏,“我怎么知道?”
林珏看到女生递过来的纸币,愣了一下。
杨静茹见了,笑着把章筱雨的手推回去,跟他说,“算一起好了。”
林珏把杨静茹的早餐给她,看向并不反对的章筱雨,问,“吃什么?”
章筱雨抬眼看他,语气冷淡,“和平时一样。”
“好。”林珏打开了一个新的纸袋。
两个女生继续扯着话题。
杨静茹保持着她的好奇,追问道,“怎么你爸没有把他弄到新民来啊?都这么近,一起上下学也方便啊。”
“有什么方便的?”章筱雨的心情明显不好,“谁要跟他一起上下学?”
好友扭着嘴巴,“诶?你很烦他啊?长得很丑吗?不会吧?你继母挺漂亮的诶!”
“你说够了没啊?”她气呼呼地嚷了一声,一把扯过林珏递过来的早餐。
杨静茹耸耸肩膀,一半调侃一半宽慰,“既来之,则安之嘛。况且,能中途转学到我们学校,而且还进了重点班,必然很犀利啊!有这么个人物住一起,作业什么都以后也轻松许多不是吗?”
章筱雨冷冷哼了一声,兀自调转车头。
杨静茹无奈,回头对林珏咧嘴一笑,问道,“你还不去学校啊?快迟到了诶!坐我车吧,我搭你一起过去。”
“啊,不用了,谢谢。反正就在对面。”林珏微笑回绝,手放在旁边的红宝书上。
“那学校见啦!”杨静茹挥挥手,“拜拜!”
“再见。”他点了下头。
可是原本走在前边的章筱雨却没马上把车开出去,刚刚转过车身就停住了。
“不走?”杨静茹奇怪。
章筱雨眉头皱起来,盯着不远走过来的男生,往胸口底下沉了一口气。
杨静茹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不禁轻声惊叫,“哇!好帅!”
“眼神。”章筱雨带着鄙夷的语气讽刺好友。
看到她的态度如此诡异,杨静茹不免睁大了眼睛,凑到她旁边小声嘀咕,“你哥啊?”
“我独生的,哪儿来的哥哥?”章筱雨不耐烦地应道。
正在收拾书包的林珏抬眼看到两个女生还停在包子铺前,狐疑了一下,随即就看到了她们谈论着的男生。
他背着一只运动斜挎包,瓷白色的面目,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头发干净清爽,黑色T恤外套着墨绿色的棉质衬衫,腕上戴的手表表带是皮质的,衬得他的皮肤更白、手臂更细,直筒牛仔裤显得双腿又长又直,脚上的板鞋有些脏,却不是邋遢。
“乖乖,也太帅了吧……”杨静茹就差口水没有流下来了。
章筱雨哼了一声,“出息。”说着,挪了一下车子直接从男生面前开了过去。
面对突然从自己跟前冲过去的电动车,男生停了一步,神情上却没有看出有什么惊异,好像早就料到会如此似的。
杨静茹把车开到了男生的面前,不自然地偷偷看了他一眼,而后把脸低下来,飞快地把电动车开走了。
林珏背上书包,发现红宝书还没放到里面,不得不又把双肩包卸下来,拉开了拉链。
这个时候,那个戴着眼镜的男生走到了铺子前,仰头看着后头的种类价目表。
书放进书包里,林珏抬手看了一眼时间,问他,“吃什么吗?”
男生推了一下眼镜,问:“还有牛肉包吗?”
“有的。”林珏拿了一个纸袋。
“拿三个。”他说。
林珏打开蒸笼,怔了一下,对他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只剩下两个了。你看看要点别的?”
他摇摇头,从书包里把钱包拿出来,“那就拿两个吧。”他翻了一下钱包,拿出一张五元的纸币递给他。
林珏帮他把包子装好,接过钱,“要豆浆吗?”
闻言男生扫了一眼价目表,摇了下头,“不了,我需要零钱乘车。”
“哦,好的。”林珏忙找出了两张一元找补。
男生掏出了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滑动着,接过了自己的早餐以后低着头离开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手机屏幕。
林珏又看了一眼时间,见到就要来不及,回头对在里面做包子的姨妈说,“姨妈,我先去学校了!”
姨妈擦了手就从里头出来,“好,去吧,路上小心。”
“就过个马路。”林珏笑了,拿上要给几个同学带的早餐,朝里头的姨父也挥了挥手。
七点三十五分打铃。
林珏在七点三十二分到达教室,从后门进,走向前排座位的过程中,把抓在手里的三份早餐分别给了它们的买主,最后一份放到了自己同桌面前。
“哈!多谢!”吴佑威丢下笔,从纸袋里掏出大肉包咬了一口,香气四溢。
林珏卸下书包,瞥了一眼他桌上的习题册,“你没写完啊?”
“不是啊,有四道题不会做,正抄着呢。”他说着把摊放在书山顶上那本书推了一下,“跟向文惠借的。”
林珏习以为常,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在奋笔疾书的吴佑威不忘在吃包子的过程中问一句。
林珏已经在面前摊开了一本高数,回答道,“我没回家。”
“没回家?”吴佑威讶然,瞥了他一眼继续写字,“也是哦,这恶心学校,居然暑假只放了二十天。啧啧,你知不知道?我一初中同学,现在在三中的,到今天还有一个月的逍遥日子呢!真是惨无人道啊!”
其实林珏也为这样短暂的假期感到生气,放假之前他跟学校旁边文具店的老板商量好了,暑假在那里做一个月的兼职,结果假期连一个月都不到。他不得不找了一家相对比较远一些的杂货店,薪水也更低。
吴佑威终于把暑假作业写完了,松了一口气,看到林珏的书上那些诡异的公式和概念,用吸管捅破豆浆的密封膜,喝了一口以后问,“不过你也是为了准备竞赛?”
这的确也是他没回家的另一个理由,林珏点头,“嗯。”
继续聊的也是跟数学有关的话题,“听说数学组组长换人了诶!”
“换人?”林珏惊奇,“换谁?”
“好像是老周吧。”吴佑威的语气几乎已经是确定。
林珏更奇怪了,“老周?那老章呢?”
“被踢了啊。”看到同桌惊异得睁大了眼睛,吴佑威凑到他旁边小声嘀咕道,“据说还被撤了高三班主任的头衔呢,从凤山回来了,教高一数学,还是平行班!”
“怎么被贬成那样?”哪怕是学生,也知道老师所在职位和头衔意味着身份的高低。
吴佑威双手一摊,若有所思地说,“好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家里出了事?
林珏想起今天早上见到的章筱雨,个性跟杨静茹相近的开朗女生今天的确看起来很不同。
但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这些老师家里的八卦,毕竟章国莲也不是自己的老师,他更不会放在心上。
眼下,光是下个月的几门学科竞赛,就足以让他分不出精力了。

☆、chapter 2

二中是一所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示范性普通高中,每年高考的上线率都远远高出同类学校,而且频频产生高考文理状元。因为高考成绩跟生源有着相辅相成的关系,所以它吸引了市区和周围县区的中考佼佼者,甚至连外市的学生也会慕名而来。
中考那年,林珏是他们县里的中考状元,他所就读的初中也是县里最好的初中,全县中考前十名有七名是从他们学校产生的,中考结束的那个夏天,标榜着他们几个学生名字和中考成绩的横幅挂在了县里最华的街道上,而林珏的名字首当其冲。
他从小就是优等生,是老师心目中用来训导学生的榜样,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这样的成长轨迹,到了高中也没有改变。从还在高一的时候,林珏就是全校老师都认识的学生。入学摸底考试的第一名,据说在分班的时候,重点班的几个班主任还为林珏究竟分到哪一个班上而进行过一番讨论。
如果说林珏在学校有什么不尽人意的地方,无非还是他不积极参与集体活动的个性。
中学时代,在班上任个什么学生职位,多多少少是和成绩挂钩的,但从高一开始年级排名就没出过前三的林珏却一直没有在班上任职。他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学生,甚至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
只要有课余时间,他都是留在教室或者去图书馆上自习,晚自习也是在教学楼要熄灯的时候才离开教室。这样的他,留给同学们的印象,无非就是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但在应试教育的时代,死读书能换来赏心悦目的成绩,一路保持平稳就能考上非常理想的大学,这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好,老师也是喜闻乐见――谁都希望自己手下教出高考状元来。
更何况,林珏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辛苦将他拉扯长大,他考上二中以后,寄住在姨妈家里,每天早上帮忙姨妈买早餐。这样悲悯的先天,加上勤奋的后天,足以被人带着同情来称赞。大家都会想到,这样的他,没有办法像普通的学生一样,把多余的精力在不是学习的地方上。
总而言之,他是惹人注意的、值得同情、受人尊敬的,就算是不喜欢他的人,也不会讨厌他。
补课期间,时间比较自由,晚自修几乎都是自习,不安排讲课。
林珏因为做不出一道竞赛题,翻看了答案也不能完全理解,就拉开椅子抱上书本溜出了教室,走到走廊尽头的学生辅导室。
那里有值班的各科老师,不管是不是自己所教的学生,老师们都会欣然为前来求教的学生解答。林珏敲门进来的时候,老师们都不惊讶,他是辅导室的常客。
他找的是物理老师,也是他们班的班主任。
“有问题?”彼时何明娟正在跟同事闲聊,手里握着一抓瓜子嗑着,看到他把寻觅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就又从旁边的一大袋零食里拣出两颗太妃糖。
林珏挠挠头发,“嗯,有一题。”
“吃糖。”何明娟把太妃糖塞到学生的手里,瓜子放到桌上,拉开椅子坐下来,“是竞赛题啊。”
“嗯,答案都有点看不懂。”林珏的声音不自觉地变低。
她看了看,带着宽慰的语气,“没关系,这在大物里也是有中等难度的。啊,你先坐吧,吃糖啊。”
他在旁边坐下来,把手里的两颗太妃糖握了握,拿出一颗,拧开糖纸的时候,动作很慢。等何明娟看题目的时候,他低头端量手里的太妃糖,红色的包装,还写着祝福类型的金色字眼,原来是喜糖。
“嗯,是这样。”何明娟有了思路,对林珏招招手示意他坐近一些,开始给他讲题。
林珏在听班主任讲题的过程中,辅导室的其他老师还在继续着他没有来之前的话题,谈论着喜糖的来历,的确是学校有老师要结婚。
“没有想到他们还是摆喜酒的?我们那儿,二婚就不宴请宾客了。”生物老师有着非常明显的北方口音。
“什么你们那边啊?很多地方都不摆酒啊。我们这里也是不摆的,不过他们比较特别吧,呵呵,章老师还是蛮高调的。”回答的那位老师,语气里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玩味。
原先想不明白的题目,在经过老师的提点以后,林珏很快茅塞顿开,甚至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先前的思维错在了那里,也明白了如何解答。可是他没有中断何明娟的讲解,到了最后,他给了老师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感激地笑道,“懂了,谢谢老师。”
“不客气。”何明娟把书本推到了他面前,十指交叉放着,问道,“你好像报了好几门竞赛啊,物理和数学,化学报了吗?”
林珏摇摇头,“没有,时间太紧了。”
“你没报化学呀?”还在旁边聊天的化学老师突然失望地叫了起来。
他赧然笑笑,“化学最不擅长了。”
“不擅长你还考九十七分?”化学老师撇撇嘴,故意做出遭到遗弃的模样。
“得了吧你!”站在她旁边的语文老师推了一下她的脑袋,“一个月考三门竞赛,他忙得过来吗?你想累死他啊!”
“化学很容易的咧!”
“你靠这个吃饭的,怎么不容易?吃饭不容易?”
两位老师很快就为这点小事起了口舌之争,然后又很快偏离到了其他的话题。
林珏无辜地眨眨眼,听到班主任说,“你最近气色都不怎么好,没好好休息吧?”
他怔了一下,一时无言。
“其实这个竞赛的东西,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还是平时的学习要紧,不要舍本求末。弄得自己神经紧张,也耽误课程的学习。”何明娟语重心长地说道。
林珏受用地点了点头。
可是何明娟倒是不怎么相信他,盯着他瞅了一会儿,说道,“啊,不然给你派个任务吧。”
“什么?”他好奇。
“上星期月考试卷,我还没改。明天我要去凤山开会,你过来帮我把卷子给改了吧。”她说着,从旁边拿过一叠试卷放在一边空着的桌子上,“你就用这张桌子就行。”
林珏懵了一下,“啊?”
“没事儿,黄老师他们也叫了班上的几个尖子生过来改卷的。”何明娟指了指还在进行讨论的两位老师,对林珏笑笑,“我看他们都交代了学生,我也不想拖后腿。就是杨丹他们几个,你都认识的,我把向文惠也叫来。明天这间辅导室就归你们了,改完了卷子也可以用来上自习,上网也行。”
星期二下午学校教师的例行会议会在另一个校区进行,所以课程表上的课都是自习课,林珏原本还计划着用来做生物习题,看来是做不成了。
他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从八月初开始的补课,被学生们戏称为“小学期”。
九月有三门全国学科竞赛,林珏报了两门,没有报化学的原因除了真的不擅长以外,也是因为如果物理能够通过第一个周末的初赛,那么安排在当月第三个星期周末的复赛就会接踵而来,化学的初赛正好夹在中间的第二个周末,他会捉襟见肘。
一边准备着竞赛,一边还要月考,林珏整个小学期就像是一场噩梦――他的确做过类似的噩梦,梦里他总在不断地奔跑,也不知道后头有什么东西在追逐着自己,跑个不停,等到早晨醒过来,也筋疲力尽。
但是,每天帮忙姨妈卖早餐的活儿却一天都没有搁下来。
虽然二中周围有很多饮食店,但是能够这么早就提供早餐的,除了林珏姨妈家开的这家包子铺以外,也就只有两三家。因为包子豆浆这类食物携带方便,很受匆忙赶来上学的学生的青睐,早餐店生意兴隆的原因除了姨父拆面和姨妈拌馅的手艺以外,也有林珏这个店员的原因。
从某种程度来说,林珏算得上是有卖相的男生,不少明明更喜欢西点面包的女生会来吃包子,还都是为了从这个品学兼优、秀色可餐的男生手里接过热腾腾的早餐。
章筱雨和杨静茹两个姐妹淘,从高一林珏寄住在姨妈家开始,就每天都光顾。林珏已经能够记住她们喜欢吃什么,从一开始的闪烁其词到后来的友好交谈,林珏知道了她们的名字,知道她们是同年级七班的学生,甚至知道她们的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杨静茹的父母都是公务员,而章筱雨的父亲就是原先二中数学组组长――章国莲。那位老师在学校里也算得上是风云人物,带过好几届毕业班,桃李满天下,学校近几届的高考状元都是从他的班上出来的。
就连林珏的姨妈都认识章国莲老师,因为林珏的表哥柯钊以前就是章国莲的学生,现在柯钊在北京读研究生,北上求学期间逢年过节回来,都还要去章老师家拜年。
自从小学期开始以后,章筱雨的心情就变得非常糟糕,就连每天早上把早餐卖给她的林珏都看得出来。
在学生辅导室帮老师改卷子的这天,几个跟老师关系亲密的尖子生聚到了一起,一边改卷子一边八卦,林珏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那位章国莲老师,居然陷入了婚变中,在暑假的时候离了婚,很快就又结婚。每间学生辅导室里出现的喜糖,都是章老师再婚的喜糖。
听到这则新闻,不知情的学生都纷纷咋舌,追问知情人具体是怎么回事。
知道细节的学生叫做杨丹,她的母亲是政教主任,说起八卦时眼镜背后的眼睛亮着光,好像目睹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而这来龙去脉就是一般的电视剧编剧都编不出来。

☆、chapter 3

章国莲原本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自己到了不惑之年,事业上有所成就。妻子是旁边市一医院的护士,据说是个温柔体贴的女人。女儿聪明伶俐,尽管没有考上二中的重点班这件事让知道章国莲的人都不免有些遗憾,可是在外人眼里这还是值得人羡慕的家庭。
可是三年前章国莲有机会去北京进修,到了首都,在那里的进修班结识了一位外市高中的数学老师,两人在重返校园的生活中也重拾了青春,擦出了火。对方也是有了家庭的人,但两个人还是在背地里开始了交往。
纸到底包不住火,去年章国莲的妻子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的情人已经把他所有银行存折和银行卡都弄到手了,章国莲也决定要离婚。
对方离婚倒是容易些,可是章国莲的妻子不愿意。拖拖拉拉了一年多,在上个学期期末,做妻子的甚至跑到了校长办公室投诉自己的丈夫,非要领导给她主持公道,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特别是在凤山校区,都成了老师们茶余饭后必须谈论的话题。
校长拗不过章国莲的前妻,加上收到了学生家长的投诉,所以学校决定撤销了章国莲高三重点班班主任的工作,安排到高一平行班教学,原本的数学组组长、政教副主任的职位也撤销了。
暑假的时候,章国莲再婚了,迎来了自己新的妻子。通过一些关系,他现在的妻子调配到本市的另一所示范性高中工作,具体是哪里不得而知。
“不过听说那个女人的儿子是跟她的咧!”杨丹说到这里,忽而有些兴奋,“而且转学到我们学校哦!”
众人惊呼,“真的假的啊?!”
杨丹耸肩,顺手往卷子上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勾,“我听我妈说的,不过我问是谁,她又不说,叫我不要东打听西打听。”
“诶,能转到我们学校,应该还蛮犀利的吧?”有人评价道。
“可是也有可能是老章的关系啊。”又有人辩解道,“不是说职工子女也是有特别待遇的么?”
向文惠感叹道,“哇,这种‘职工子女’啊?”
“喂喂,你们知道吗?我还听说,老章现在这个超不省油啊!据说当时前任不肯离婚的时候,她居然跑去医院的科室去骂诶!当时好像前任不在,她就当着同事的面骂她不要脸,拖着不肯离婚!”杨丹又来了劲儿。
顿时大家都做出了俯首称臣状,感叹章国莲遇到这么一位,这辈子算是圆满了。
“在想什么呢?”
耳边突然飘过了一个温柔的声音,林珏愣了一下,一手握着笔,另一只手里握成拳头,转过头时有些懵,笑着摇头,“没什么,就改卷子啊。”
向文惠也不再跟同学们闲聊,批改着手下的物理试卷,嘴角勾着好看的弧度,“以前觉得生活就像是连续剧,现在觉得生活能甩连续剧几条街啊。”
林珏怔了怔,看向了向文惠,她正好也转过头来,四目相接,向文惠对他微笑。
他赧然牵了牵嘴角,附和着,“是啊。”
所以说,那天见到的男生,被杨静茹称之为“章筱雨异父异母的哥哥”的男生就是章国莲的继子了?
其实除了小学期开始的第一天以外,林珏还见过那个男生几。
几都是周六的晚上,去区图上自修的林珏骑自行车回家,经过路口的公交站,看到戴着耳机站在公车站牌下等车的男生。因为小学期从开始到现在,经历了三个星期,所以林珏一共见过他三――如果他没有记错。
有两他穿着市统校服,白色衬衫穿在身上跟所有学生一样休闲,藏蓝色的校裤在橙黄色路灯的照射下颜色显得更明快一些。
因为二中是单休,周日补课,所以林珏猜想他大概就是回来过个周六再赶回凤山去上课。凤山校区的学生都是住宿生,跟新民这边的走读不同。
依照平时,林珏不会把一个转了几层关系才能描述起来的路人记住,因为他有些脸盲症,就算是电影明星他也能混淆起来。不过也许是因为这个男生长得太过出众,导致杨静茹总是在章筱雨跟前提起他,继而在旁边给她们装早餐的林珏也能听到。他最近因为竞赛,精神总是在高度集中的状态,所以很多东西就算是不经意间听到或者看到,都会牢固地记在脑海里。
他从杨静茹的口中听到那个男生,然后用自己的眼睛看到那个男生。
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紧张兮兮,林珏有一在见到他的时候,甚至觉得同时也被他看到了。
尽管当时他只是骑着车从公交站前经过,注意到他之后自然而然就把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然后,应该是注意到了旁人的注目,对方放空的眼睛突然有了神,在林珏经过他的面前时,一眼看进了他的眼睛里。
那天晚上,他没有戴眼镜,黑色的眼眸子映射着金黄的灯光,瞳孔里好像有一轮光圈。
林珏在那个瞬间转开了自己的眼睛。
“欧买尬!”正在批改物理卷子的一个男生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引来辅导室里全体优等生嫌弃的目光。
大家还没有来得及吐槽他的口语,他便把手中那叠已经加封的卷子提起来,扯着其中一张,用惊慌失措的神情无不夸张地喊道,“满分!这里有一个满分啊!”
“什么?”
“什么情况?”
众人迅速围到了那男生的身边观摩那张月考物理试卷,就连林珏都忍不住挺直了腰身。
他们围着那个男生围得密不透风,让林珏放弃了上去凑热闹的冲动。
可是怪异的称赞声和佩服声还是不断传出来,并且在一番互相询问之后,确定这张试卷的主人并不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他们不免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原本位置上不动的林珏。
“林珏,该不会是你吧?”杨丹问。
他笑笑,“怎么可能,物理考得差死了。”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把什么给埋住了。
这套物理卷子难度偏难,最后一道大题难度系数尤其高,而且上了高中,考试能得到满分总是一件令人惊奇的事。
杨丹并不放弃,她把那叠卷子端起来,用笔尖去撬封口的地方,凑上去瞄了个半天。
“啊。”她把卷子放下来,看看周围的人,“是凤山那边的。”
“诶??”立即又有人把考试卷拿过去,继续探究,没过一会儿就有了更进一步的答案,“是诶,是十五班的。”
二年级一共有二十个班级,其中理科班有十五个。十五个理科班中,又有三个重点班和两个重点班,十五班是重点班,在凤山校区。
“名字看不到了。”为了不影响密封口,几个好奇心重的学生只能就此打住。
对于这位满分同学,大家又开始了一轮新的猜测。
优等生是个小集体,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管有没有见过面,大多数对彼此的名字都有耳闻――因为排名表的缘故。
“是丁睿吗?”
“不是吧?他的物理,好像真的只是‘还好’诶!”
“曾莎莎?”
“这个是男生的字吧?”
“莫非是单钰博?!”
“你上厕所的时候脑袋被门夹了?单钰博是高三的好吗?”
磨磨蹭蹭的,学生们终于还是在一边闲聊八卦,一边讨论题目的过程中度过了这个下午,也把五个理科重点班的物理试卷给改完了。
负责收拾的林珏留在了后面,等到大家都离开以后,他好容易翻出了刚才引发大家热烈讨论的那份卷子。
上面的字迹让林珏不由得呆了一呆:要是一定要称赞一下这张卷子主人的字,最多也就只能用“整齐”来形容了。说是幼稚的字体,可又不是时下流行的喵呜或者稚艺,就是再纯粹不过的,小学生字体――林珏甚至怀疑某些小学生恐怕都能比这个人写得更好一些。
可是他答题的步骤都是既精简又必要,没有任何多余,也没有过多的跳跃。就算是老师来批改,这也是一张满分的试卷。
到底是谁呢?
林珏本来不想放在心上,毕竟等到老师回来拆分整理,下个星期答案就会水落石出,可是不幸的是他在同一叠试卷里面找到了自己的那一张。
九十分……
那根一直都紧紧绷住的神经,被崩得更加紧,他的额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疼痛。
八月份月考的成绩在九月的第一个星期公布。
向文惠从班主任那里把班级排名的名单拿回来贴在黑板旁边,不一会儿就围上了好些同学。
吴佑威叼着一根冰棍走回教室,利用身高优势很快就看完了排名表,他惊讶地跑回了位置上坐下来,说,“你不是年级第一啊?”
正在写卷子的林珏笔锋一顿,一个求极限的字符拖得老长,他茫然地抬起头,问,“谁第一啊?”
“不知道啊。你是我们班第一,所以,可能是其他班的吧。”吴佑威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有些发白,连忙抓住旁边正在聊考试成绩的两个女生,“喂,你们知不知道这月考第一名是谁啊?”
“想知道啊?”其中一个女生神秘兮兮地看着他,“请吃冰激凌再说啊!”
吴佑威不耐烦地挥挥手,“待会儿给你们买就是了。”
“要哈根达斯啊!”女孩子得寸进尺。
他张了张嘴巴,对她们的要求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好不容易合上了嘴巴,不瞒地等着她们,“有这么馋吗?趁火打劫啊?爱说不说,我去问别人也一样啊!”
女生对视了一眼,不高兴道,“这点儿小事都较真,是不是爷们儿啊?”
“就是。”另一个女生也白了他一眼,“是十五班的啊,叫闫。”
“闫?没听说过。”吴佑威皱眉,“是男是女啊?”
“我们哪儿知道?刚才去辅导室问何妈问题的时候,顺便看了下年级排名表才知道的。”
吴佑威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坐回位置来把情况告诉林珏,“怎么横空出世这么一个人物?”
林珏埋头继续写卷子,拿过计算器在上面按了几个数字。
“要不要我去问何妈借一下那个表?”听到他按计算器的力道有些大,吴佑威问得小心翼翼。
“你想看自己去看,反正我待会儿会过去找她问问题。”林珏瞥了一眼两张桌子中间的挂钩,看着上面的垃圾袋,对吴佑威说,“你吃不完的包子不要丢在这个袋子里好不好?天气热,很容易就馊了。”
吴佑威愣了一下,看到他清俊的眉宇之间皱出了一片细细的褶皱,“哦”了一声,立即把垃圾袋解下来拿到教室外头的垃圾桶去丢。

☆、chapter

首府没有秋天,在北方已经开始萧萧落叶的时候,市里许多街道上仍旧盛开着灿烂的扶桑,尽管偶尔被夜里的凉风吹落,但一旦太阳升起来,街道上的行人穿的都还是夏天的衣服。
九月正式开学,林珏也面临着学科竞赛的攻坚,加上八月份的月考考得不够理想,整个九月他都在比平常更加争分夺秒地学习。
中旬过后,何明娟把林珏叫到辅导室,通知他已经进入了复赛,复赛将在月底的周末在民大进行,让他好好准备一下。
“月底?二十五日吗?”林珏一听懵了。
何明娟看了一下日期,点头确认,“是啊,二十四和二十五日。――啊,二十五日是数学联赛的初赛啊。”
林珏的表情稍稍有些僵硬,眉头不禁皱起来。
“嗯……”何明娟看着学生,“我觉得你还是专心准备物理的复赛吧,本来我是不太同意你们这些学生分心来攻坚竞赛的,但既然你们有意向,我作为老师当然也会乐意给你们做辅导,但太累着自己了也没好事。没关系,你好好准备物理竞赛,成绩好了对高考也是有帮助的,而且要是不能保送,最多也是加个二十分,多考了也没好。你自己掂量掂量?”
可是之前他还每天拨了两个小时来看高数,林珏这会儿有些泄气,但也只能放弃了,他对老师笑笑,“知道了,谢谢老师。”
“有什么问题不清楚的,再过来问我吧。我没课的时候都在。”何明娟说着,从旁边一个塑料袋里面挑了一个苹果,“给,看你脸色菜青菜青的,肯定是光顾着学习了,不注意营养。”
林珏本来还想要拒绝,但老师已经把苹果塞到了自己手里,他只能接受,“谢谢老师。”
“大家好啊。”
他正准备离开辅导室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干净而磁性的声音。
这声音很熟悉,林珏怔了怔,回头看到正是他高一时候的班主任。后来因为分班,年级重新调整了一下重点班和重点班的班主任,林珏分到了现在的班级,才成了何明娟的得意门生。
江煜走进来跟辅导室里的同事们打招呼,立即受到了大伙儿的热烈欢迎。
“江老师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何明娟笑着问。
“上午没课,过来交个表格,顺便中午带个学生去看房子。”他说话的时候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眼风瞥到了林珏,便转过头来看他,“林珏也在啊。”
林珏连忙点头问候,“老师好。”
“嗯。咦?黑眼圈有点儿重啊,昨晚没睡好么?”江煜说话慢条斯理的,说是温柔其实语气里飘着疏离感。
“忙竞赛的事儿呢,上个月月考又被你们班的闫给抢了,心理压力有点儿大。”何明娟帮学生解释。
她提到了这个名字,旁边的一位老师也参与了进来,跟好久不见的前辈说,“江老师,听说你又捡到宝了啊?不小心把林珏弄丢了,天上又掉了个闫。”
江煜无辜地眨了下眼睛,笑着说,“我是觉得我教过的学生都是宝贝诶。”
“江老师说话还是那么绅士。”有女老师毫不避讳地投来艳羡的目光加以称赞。
他只是微笑,摇摇头,“没有的事,我真是这么觉得的。”他说着,又看向林珏,“只是月考而已,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何况我们学校也不是只有第一名才能上清华北大,是吧?再说你也才高二呢,还没有开始系统复习,不必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听到了吧?连江老师都这么说呢!”何明娟稍稍瞪了学生一眼以作惩戒。
“嗯,好,我知道了。谢谢老师。”林珏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最后加上感谢的语句,像是要钱货两清的商人。
辅导室的气氛一直都很好,江煜自从去了凤山校区以后,因为家就在那里,更鲜有跟原先新民校区的同事见面。
老师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最近发生的琐事,一张空着的桌子上还放着上个月章国莲送来的喜糖和喜饼,有老师借献佛让江煜吃,不免又说到了章国莲家里的事情。
林珏看也没有自己的事情了,插话跟两位班主任道别以后就离开了辅导室。
“啊,对了,江老师,那个闫听说就是章老师家里那位的儿子吧?”老师们没事的时候也会提起学生的八卦。
快要走出辅导室的林珏脚步不自觉放慢了一些。
“嗯,是的。”江煜的声音很温和,却仍旧听不出喜怒哀乐。
“那真是很不错呀,我看排名表,他物理和数学都考了满分不是?真是很不错的。”对于出色的学生,老师总是喜欢的。
何明娟笑道,“妈妈和继父都是数学老师,数学考满分也不奇怪啦!”
“诶,那不一定咧,老章的女儿不也照样不行么?”那老师对江煜无不钦羡,“但是江老师又要高兴啦,毕竟是教物理的嘛。”
后来老师们的对话,林珏没有再注意听。
他回到教室里,拿出一个小册子,上面记录着他上高中以来所有的月考和期中、期末考试的成绩以及年级排名。
林珏从来就没有掉出过年级前三,哪怕是这物理没考好,也一样是第二名。
他把上个月月考的各科成绩写在了新的一页,然后把小册子收进抽屉里,角落里放着两颗太妃糖,糖纸因为时间过久,锡纸上的颜色和图案都已经模糊了。
林珏把那两颗一直都没有吃的糖拿出来,一颗握在手里,一颗又开始拧开锡纸。
一不小心,里面的糖块掉了出来,因为天气炎热,有些软化的糖块黏在桌上,没发出任何声音,而手里的锡纸上也是黏黏的咖啡色糖浆,太香甜的气息显得很腻。
他用锡纸把那颗糖块捻起来,跟着手里那颗没有打开的,一同丢尽了旁边挂着的塑料袋里。
抽屉里那包面巾纸还有三张,他拿出其中一张对半扯开,用其中一半把桌子擦干净,另一半放回面巾纸包装袋里。桌子用得很久,表面上看不出来,但用力一擦,雪白的纸张还是弄得脏兮兮、黑乎乎的。
接下来的整个星期都过得尤为充实,充实到了每一分每一秒里。
学校给进入复赛的学生进行了集中训练,过程中还进行了九月份的月考,林珏放弃了每个星期的两节体育课,就连午休时间也是在教室里面度过的。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去民大考试前的一天,月考的成绩和排名都出来了。
林珏被叫到了教师辅导室,在教室门口碰到从外头打球回来的吴佑威。他手里抱着球,脸上的水不知道是不是打球流的汗,冲着林珏咧嘴一笑,“虎啊!又第一了!”
林珏微微笑了一下,“你也考得不错啊。”
“咳,我差不多就行了。是去何妈那儿?”见到林珏点头,吴佑威让开了路,抬手做了一个回见的手势。
这物理联赛的赛区复赛,学校一共有五十人得到复赛资格,其中林珏这一届,只有三名学生,其他都是高三毕业班的学长学姐。
林珏来到辅导室,就见到了一群平时鲜有见面的高三毕业生,因为他们的教学楼和高一、高二不在一起,所以对于低年级的学生来说,那些勤奋刻苦的毕业班学生是一群极其神秘的人类,就连偶尔在食堂之类的地方遇到,他们也都是手里端着书,只能看到额头。
他们分散着站在何明娟旁边,见到林珏,又让来了一点儿位置让他跟着站进来。
林珏跟身边两位学长的目光碰了一下,点头表示问候,然后左手抓住了右手手腕,叫了一声“老师”。
“人都来齐了吧?”何明娟手里拿着批改作业的笔,大略地看了一眼,“单钰博,你看看人都到了没?”
站在林珏身边一个身材颀长的清俊男生环顾了一下四周,点头道,“除了牟云笙都来了,他早上发烧了,现在还在吊水。”
“又病了啊?”何明娟“啧”了一声,颇为无奈地摇头,“那先交代一下事情吧。你回头再转告他。”
何明娟是这复赛的带队老师,负责学生的交通、住宿和餐饮问题。
她告诉他们,因为学校有两个校区,两个校区参加复赛的学生数量上相差不多,所以学校会分别在两个校区安排专车接送。
要求周五下午在学校门口集合,去位于本市的复赛协办学校报到,到时候安排好在学校周边的旅店住宿,周五晚上有一个比赛开幕式。
周六上午举行理论考试,成绩在前六十名的考生在周日早上继续参加实验考试。所有考生在周日比赛完毕以后,再由学校的车一起送回校区。
“住宿的问题,我已经打电话联系好了宾馆。因为我们有五十一名考生,人数比较多,那边学校提供的旅店情况来看,还是要去大一点儿的招待所。我跟学校申请了一下,到时候就住海纳吧,环境稍微好一些。单钰博,新民高三这边的住宿费你负责收一下,每人每晚六十五元。”
单钰博点头,又问,“是双人间还是三人间?”
“双人。”何明娟看了林珏一眼,想了想,又说,“具体你们怎么住,明天下午报到了以后,去了宾馆再自己商量吧。记得啊,周五下午两点钟在学校门口准时集合,两点十五分开车,谁都不要迟到了。”

☆、chapter 5

姨父家开的包子铺一般在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就歇业了,林珏前一天晚上回到家里就收拾好了去民大复赛期间的衣物和书本,放在自己的书包里。
书包不大,从初中时候就在用,拉链被磨得亮亮的,固定形状的塑料边缘也被磨得掉了皮。底部在之前裂开过一个口子,林珏的妈妈帮他缝合以后,他去上自习时,就没有再把表哥的那本牛津高阶词典放进去,都是抱在手里。
好在天气还没有凉下来,带的两套都是夏天的衣物,装在书包里面不占位置。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能看的书也不多了,都装好以后,书包看起来跟平时比起来甚至还跟轻便一些。
中午吃过午饭,他又从书包里面把钱包拿出来,确认了一下里面的确放着两张一百元的钞票和几张面值小一些的钱币。住两个晚上,一共一百一十元,宾馆有配套的早餐,那么两天半的餐饮费用再怎么也不会超过一百三十元,这些钱也够用了――这是他这个月剩下的生活费,再也拿不出更多。
林珏想了想,觉得这些钱不能全部都带着,万一到时候不小心全光了,月底之前那五天就没钱以备不时之需了。
他把那一张二十元、一张五元还有五张一元拿出来,打开抽屉放进去,压在一个小铁盒下面。
“小珏。”
他刚把钱包放好,躺到床上准备小憩,就看到姨父站到了门口。
林珏连忙又站起来,靠在旁边的书桌边缘,“姨父。”
姨父神经敏感地回头迅速看了一眼,对他笑笑,“你下午要去民大考试了吧?”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林珏跟他们说过这个周末因为复赛的缘故,不住在家里。他点头,“嗯。”
姨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已经破烂的牛皮信封,里面露出了一些钞票的边缘,他从信封里拿出一张一百元递给他,“喏,应该住宿费是要交的吧?以前小钊去比赛,也都问家里面要钱。”
林珏一惊,连忙一个劲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有钱。”
“没关系,拿着吧!”姨父不由分说把钱塞到了他手里,“你们这群学生去比赛,还不是也要找时间玩?到时候没点钱怎么行?难道他们都喝奶茶的时候,你还能在奶茶店里买矿泉水啊?矿泉水一瓶也要一块钱呢。拿着吧,好好考试哈。”
说完话,可能也是不想再和林珏讨论这一百元的问题,姨父摆摆手就出去了。
林珏手里揣着这张红色的钞票,看到上面的边角有一点儿白色的粉末,用手指一抹知道是面粉,应该是姨父和面的时候收的钱。
他没把剩下那点白色痕迹给擦掉,而是直接放进了钱包里。
接送学生的巴士一点半左右就停在了校门口。
校门口的路本来就很窄,停了辆大巴,多少阻碍了来往的交通。
林珏刚注意到那辆车时就从楼上下来,走到店铺门口,就看到有交警走到车前面对着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敬礼了。
司机无可奈何,只好把巴士开到校门路口停住,半边车身还是留在街道上,按了两下喇叭,门卫从传达室里走出来问了两句,打开门让车开进去了。
学校正门平时是不能进车的,因为只要是四个轮子的车,进门以后都是无路可走。
校门正对着马路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斜坡,台阶有着类似于天天向上的寓意,台阶下一尊书写着“弘毅”二字的雕像。雕像跟正门之间不过只有二十米不到的距离,斜坡两边都是绕到教学楼后面去的小路,就连小型轿车都无法通行。
快要到上课时间,无论是外出用餐还是回家休息的学生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巴士停在校门口,占了大半个校门口的位置,原本规定到了校门就要下车的学生们堵在了那里,无奈只能又把车退出来绕到旁边的小道去后门。
进进退退的学生把校门口的秩序弄得乱七八糟,门卫忍无可忍,一边对不下车的学生骂骂咧咧,一边去催促司机把车开走。
同样苦恼于如何在这拥挤的学生流中把车退出去的司机经过门卫一骂,战火一触即发,两人一人在车上,一人在车下,展开了一场骂战,在熙熙攘攘中吵得不亦乐乎。
从学校里抱着一箱优酸乳走出来的何明娟看到这情形,急急忙忙踩着高跟鞋跑过来,优酸乳放到一边,跟两方说好话,不住地跟门卫解释,说车很快就开走了,麻烦他先去组织一下学生有序地从后门返校。
等到堵在校门口的人都涌向了旁边的小巷子,一辆白色的宝马从新民路口开进来,在快到学校门口时短暂地停了几分钟。林珏看到那位叫做单钰博的高三学长从车上下来,匆匆跟车里的人道别,就往学校的方向走。
宝马轿车经过学校门口的时候还因为学生流耽搁了一阵子,好容易才把车开过去。
何明娟一面跟着门卫一起疏通交通,一面等着来集合的考生,看到分别从两个方向同时走过来的单钰博和林珏,她松了口气。
“来了啊。”她转身从已经开封的箱子里拿了两盒优酸乳给他们,“呐,车上喝。”
单钰博看着含奶饮料,笑着说道,“福利不错啊。”
“那是!”年轻的老师得意洋洋,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一拍脑袋,“哎呀,我忘了带我的包了,我说怎么总觉得缺点儿什么。你们两个在这里看着,有人来了就分一下饮料,安排上车。待会儿我下来,人齐了就走。单钰博你尤其负责一下。”
学生点头,“知道了。”
单钰博也算是二中的风云人物,从入学摸底考开始,就在学校大大小小考试的成绩排名中高居不下。但是跟林珏不一样的是,林珏的成绩是有目共睹地努力勤奋而得到的,也就是所谓的学霸,但单钰博是确确实实的“神”。
他的作息和普通的学生没有区别,甚至还要更懒惰一些,传说他课桌上的草稿纸是全班最少的。
对于这样真正学有余力的人物,林珏是说不出的佩服和羡慕,加上他的家境殷实,林珏会不知不觉就将自己摆放到不受上帝怜悯的那一边。
“不喝吗?”单钰博已经把吸管插进了无菌砖里,问握着优酸乳发呆的林珏。
他愣了一下,摇摇头,“还不渴。”
“哦。”他点头,见到一个走过来的同学,立即转身从地上的纸箱里拿出一盒递过去,“何妈赏的。”
那学生笑着接过来,问道,“何妈呢?”
“去拿东西了。先上车吧,车上开空调了。”单钰博敦促道。
两个男生站在传达室旁边,给接连来到的同行考生分发饮料,因为彼此都是只闻其名,所以沟通出现了些不可避免的尴尬,最后林珏看了一眼已经为数不多的优酸乳,忍不住说,“那我先上车了?”
单钰博为此坦然地笑了一下,“好。”明明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定好的时间是十四时十五分,二中的学生几乎都没有迟到的习惯,等到车子几乎坐满,林珏支颐看了一眼巴士前面的电子钟,已经是十四时十三分。
其余两个参加复赛的高二学生都在另一个校区,林珏一个人坐在第三排左边靠窗的位置上,上车的学长和学姐都凑了数坐在一起,尽量跟自己相熟的坐一块儿。
他身边的位置一直是空的。
巴士里飘忽着柠檬味的香水味,空调的冷风从林珏的头顶掠过去。他闻不惯密闭空间里的味道,支颐的时候打开手掌,遮住了口鼻。
在门口的学生流渐渐减少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把脊背挺直,定睛看清了背着双肩包从马路对面走过来的闫。
他耳朵里塞着白色耳机,有着一些少年习惯性的驼背,本来就瘦,显得更加清癯。
林珏正奇怪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就看到他走到了单钰博身边,摘下一边耳机,跟学长打了招呼。
两人说了几句话,单钰博露出明了的表情,把纸箱里最后一盒优酸乳递给他,然后指了指巴士。
闫点点头,却没有上车。
他走到校门口干站着,把耳机重新塞进了耳朵里,按了两下线控开关,模样清闲地喝起优酸乳来。
林珏想到他应该就是凤山校区获得复赛资格的那两个高二学生之一,因为家就住在这附近,所以索性就在这里乘车去民大。
他的目光没有在闫身上多做停留,他发现了一只小猫。
和平时在网络图片跟视频上的小猫完全不一样,看样子完全是没有人料理的,周身都是黑色的毛,而且颜色不纯,掺杂了些灰白色,一点光亮都没有,好像是一撮一撮长起来的。
那只猫看起来只有两只巴掌的大小,恐怕都不必一些老鼠大,眼睛也不亮,仰起脸时就看到黑乎乎的一张脸,胡须也参差不齐。简直就是一只看起来只能是同情,而非怜爱的猫。
不知道是哪个缺乏公德心的人,在校门口的扶桑树下丢了一把香蕉皮,正在觅食的小猫慢悠悠地走过去,低着脑袋去舔那张香蕉皮,过了一会儿又走开,走到了门卫脚边仰着头叫唤两声。
正在维持门口秩序的门卫正拿着一根黑色铁棒朝着来到校门口不下车的学生叫嚷,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只猫。
小猫又四走了几圈,走到树底下那一小堆扫起来的扶桑瓣嗅了嗅,还是走到了香蕉皮旁边低下头继续舔,没舔两下,走到一旁坐下来。
林珏看得出神,突然听到旁边有人问,“这里有人坐吗?”
他回过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摇摇头。
对方刚刚卸下背包要坐下来,就听到后头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头见到同学给自己留了位置,对林珏笑笑,又提着背包走到后头去了。
后来林珏看到闫走到了那只小猫的旁边,把打开口子的无菌砖放到了小猫的面前。
他没有蹲下来,弯腰的时候,颀长的腰身折成了一个柔韧又简洁的线条。
小猫的爪子抬起来,往无菌砖的边缘一压,里头剩下的优酸乳就洒在了地上,在落了的路砖上淌开,渗进缝隙里。它埋头舔了舔地上的饮料,又凑到了已经倒下的纸盒前,美滋滋地喝起来。
闫直起身子,双手放在校裤的口袋里,低头看了一会儿,直到何明娟急匆匆从学校里面跑出来,站在巴士门口叫他的名字。
他转过身,从从容容地上了车。
“找位置坐吧。”何明娟在第一排的空位边站着,回头用目光清点学生,又对上车的闫说,“啊,不然你坐林珏那里。那个空位。”
那也是除了第一排以外剩下的最后一个位置。
第一排只有一组座位,把空纸箱放进传达室的单钰博上了车,站到老师旁边。
闫从过道走进车厢里,停在林珏位置的旁边,低头看了他一眼,把双肩包从身上卸下来放到行李架上,然后在空位上坐下。
九月底,还是二十五度衣裳的高温天气,刚刚上车的闫身上还带着外头的热气,因为就坐在身边,林珏依稀感觉到对方手臂上黏着的气温。
他把手里那盒优酸乳放进前面座位的置物网里,转头继续望着窗外。
何明娟说,“人都齐了,开车吧。”

☆、chapter 6

车好不容易才从学校所在的道路中开出来,进入市区以后也是兜兜转转。正是午后容易倦乏的时候,车上的学生们一开始还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各种话题,但后来也都偃旗息鼓,选择了闭目养神。
何明娟从前面传了一张白纸,让学生们把名字和手机号码写在上面,方便到时候联系。
纸张传到了闫这里,他就着扶手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字迹潦草,字体幼稚,甚至比上物理试卷上的字还难看。他写完之后把纸笔递给林珏,林珏不自然地把身子往椅背上靠了一下,摇头说,“我没手机。”
闫黑色的眼底掠过了一丝讶异,收回纸笔的动作有些生硬,转身把纸笔传往后面。
后来写满了学生联系方式的白纸回到了何明娟手里,林珏双手交握在身前,眼睛看着放在置物网里面的那盒优酸乳。
没过一会儿,何明娟就从前排摇摇晃晃地走过里,双手扶着两边的座椅,停在闫他们旁边。
她又确定似的看了一眼白纸,“林珏。”
林珏抬起头,眼睛明亮目光却有着说不出的锐利和警惕。
“闫。”何明娟的话头却转而向着坐在林珏旁边的男生,“这回就三个高二的考生,我们安排的是双人间,曾莎莎就和我住一屋。你跟林珏住一间吧?有什么事我就联系你。”
闫眨眼的动作比平常人似乎要慢一些,感觉介于慵懒和悠闲之间,更像是电影中特意放慢的某个画面。
“好。”他点头。
何明娟对林珏善意地微笑了一下,又走回前排坐下来。
密封的车厢里始终弥漫着林珏适应不了的香水味,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巴士因为红绿灯和偶尔的道路堵塞而开开停停,他的眉心皱了起来,咽下的唾液好像卡在喉咙。
林珏把优酸乳拿出来,插上吸管开始喝,咕噜咕噜很快就喝完了,但是效果似乎适得其反,胃里涨涨的,让他不禁就把嘴巴闭紧。
他沉了沉气,没耐性地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发现车居然才开了二十分钟。按照这个路况,恐怕原本只要半个小时左右的车程要开上一个小时。
“要口香糖吗?”旁边传来一个雅正的中音,不低沉,没有磁性,没有杂质。
林珏略微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对上闫的眼睛,看到他已经递过来的口香糖,连忙摇头,“不用了,谢谢。”
他抿了一下嘴唇,把口香糖的包装纸打开,送进嘴巴里。
闫一直带着耳机,那耳机看起来质量非常好,坐在旁边的林珏没有听到任何漏音。修长的手指放在身前,十指交叉起来,他开始闭目养神。
胃里翻滚得难受,林珏眉头紧紧皱着,椅背是松软的,但他的背脊却僵硬得酸疼。
他双手抱在胸前,闭着眼睛,心里祈祷着时间尽快过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耳畔隐隐约约飘来了鼓点节奏分明的音乐声,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林珏一直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好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平静,他听着那个并不清楚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发现是一个组合的新歌。
钢琴琴键的声音很安定,随之而来的弦乐也奏出宏伟的诗篇,歌词称不上充满诗意,但传达的却是坚定不移的山盟海誓。
等到巴士终于停下来再也不动,林珏睁开眼,发现闫早就把耳机给摘下来,耳机线绕到脖子后面随意挂着。
何明娟在前头叫醒还在午觉的学生,提醒大家带好贵重物品,“行李就先不要拿了,报到了以后再开车去宾馆。下车了啊!诶!别睡了,起床啦!”
凤山校区的那批学生比他们迟一些,一群人在科技楼的一楼大厅等着,过了十几分钟才看到江煜带着十几二十个学生风风火火地进来――风风火火的是他带的学生,他自己倒是慢条斯理地走在后面。
“路上塞车了?”何明娟把早先一步领到的报到表交给前辈。
江煜皱眉掩住了一个呵欠,点点头,让旁边一个学生将表格分发给学生们,老练地说,“大家把表格填一下。”
他也拿到了那张写着学生联系电话的纸,数了两上面的名字,看向在旁边蹲着填表格的林珏,“林珏没有电话吗?”
林珏愣了一下,仰头望着江老师,摇摇头。
“我安排他到时候跟闫住一起,有什么事找闫就行了。”何明娟在一旁解释,“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大家应该都是一起行动的。”
江煜点头同意,然后环视了一番学生们,对站在墙边填表格的闫喊,“闫!”
他正借着墙面写表格,闻言望过来。
接过林珏交过来的表格,江煜指指他,对墙边那个开玩笑,“你要寸步不离跟着他才行啊!”
林珏牙关一紧,局促地望向闫。
他正巧也望了过来,对林珏善意地笑笑,继续填表格。
报到结束,两辆巴士又开出了学校,在距离学校不远的海纳商务宾馆的停车场停下来。
他们走到宾馆大厅里头的时候,正巧见到一群穿着外市校服的学生在那儿聚集着,由一个看起来是领队的女人手里接过分发的房卡。
两地的学生都不免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对方,但是很快他们就分批乘坐电梯上楼。
江煜拿着收集到的有效证件走到总台做入住登记,然后拿着一叠房卡和身份证走了回来,“你们谁跟谁住分好了吧?把房卡分一下。”
五十一名学生秩序一下子弄得有些乱糟糟的,了大概十分钟,总算各自都找到了去。
林珏手里拿着房卡,听到身边的闫问,“几楼?”
“502室。”他回答说。
对方的唇线起了些变化,点头。
他们的房间在走廊的最尽头,脚步声消失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午后的阳光从旁边的窗户斜照下来,照在金属质感的门把上,反射出刺眼的光线。
这是林珏第一住在这种档的商务宾馆里,拿着房卡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开门,他回头看了一眼闫,递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他的神情是惊讶的,但却没有太多的惊讶,说理解又称不上理解,总之林珏没办法解释他的反应。
闫从他手里拿过房卡,在门把下的感应器碰了一下,林珏听到“滴”的一声响,然后他压下门把将门推开。
林珏跟在他后面,室内一片昏暗,他把门卡插到旁边的感应开关里,顺手拍了两下墙边的开关,日光灯一下子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个要一直插在里面,房间才会通电。”闫轻车熟路,话语里的情绪没有不屑,也称不上循循善诱,总之就是再平常不过的语调。
林珏点头,穿过玄关走进了房间里。
他把双肩包卸下来随意地放在一边的椅子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又打开窗户通气。
林珏杵了几秒钟,也把自己的包放到了另一张椅子上,问他,“你睡哪张床?”
“随便,你挑吧。”他把绕着耳机线的iPod nano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到了中间的床头柜上。
林珏看看他左边的床,又看看右边的床,指向右边那张,“那我睡这张。”
“好。”闫没有异议,他拿起床头柜上的宣传册子,上面有服务台总机号码和房间号码,按了一下座机的免提确认是通的,然后又按了回去。
林珏松了一口气,在自己的床上坐下来,又起身去拿书包过来打开,拿出里头的书堆放在床头。
“你的电话是多少啊?”他拿出了笔袋和一个小本子,问道。
“嗯?”闫也把包拿过来,坐在床位,一边收拾一边报自己的电话,末了回头说,“记不记都没关系的。”说着,他把两套衣服往床头随意一丢。
林珏把电话号码记下来,笑着说,“你要是出去了,我也不好找你。”
他也笑,“你找我干什么?老师要找我会直接打我电话啊。”
林珏愣了一下,冷不防露出懊恼的表情。
“再说我又不出去。”他把自己的书也拿出来。
他惊奇,“你不参观一下?”
闫耸耸肩,“没兴趣。”
重点高中和普通高中的学生有区别,重点班和平行班的学生有区别,重点班里同样是优等生的学生也一样有区别。
哪怕身上穿的是一样的校服,但还是可以从背的包、穿的鞋、戴的手表里看出一些不一样。
林珏看到闫拿出来的书,与自己的是同样的名字、同样的出版社,但新旧上有区别,印刷版也有变化,他用的是表哥以前留下来的参考书,而闫明显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闫把手表的表带解开,放到床头柜上,口袋里的手机也拿出来放着。
他信手拿过一本物理书来翻看,靠在床头不再吭声。
林珏看着他拖着书的左手,发现手腕上有一圈比周围皮肤更白一些的痕迹,应该是手表带了太久,日晒之后留在那里的。
“干嘛?”他突然斜过眼睛。
林珏怔了怔,笑着摇头,“你蛮勤奋的嘛。”
“还好,没事做。”闫转过头,“你不睡一下?刚才在车上看你很不舒服。”
他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转而更加上扬,脱了鞋袜躺到床上,看看座机上的时间,“那我先睡一下,老师叫的话就叫醒我。”
“好。”他的目光又回到了书本上。
林珏也把自己的手表解下来放到枕头底下,翻个身面对着墙――他习惯于侧着左边身子睡觉。
放在枕头上的左手没了手表,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他睁着眼睛,看着上面那一圈白色的痕迹,然后又翻过身。
只是睁开眼就看到闫在看书,他不得不又把身子翻了回来面对墙。
闫注意到他翻来覆去,不免又看过来,“睡不着?”
林珏有些气馁,坐起来点头。
“要不要听音乐?”他笑着问。
他挠了挠脸颊,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最后摇头说,“算了,怕听了更睡不着。”他又重新躺下了。
面对着墙面,林珏睁着眼睛,偶尔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翻书的声音。
大概还是太累了,他最后还是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chapter 7

和不熟悉的人分享一个房间的事情,林珏初中的时候也经历过。
林珏妈妈所在的水泥厂从他还是小学的时候就运营不善,每个星期才开一机,到了林珏小学快毕业的时候终于倒闭。林珏妈妈回到村里,在村委会的帮助下,开始在村里小学当厨师,负责小学生的课间餐。妈妈工作的转变并没有让林珏的生活跟着颠沛流离,年轻的妈妈有着跟孟母一样的自觉,尽管自己回到村里,但孩子还是留在县城上学。
好在那时林珏考上了镇上最好的初中,那是一所走读和住宿兼收的学校,林珏在那时就开始了住校生活。
所以他有过室友,特别是初一和初二,宿舍是老师宿舍改装的,两房一厅外加洗手间,房间和客厅里都摆设了上下铺的铁架床,一间套房总共加起来住了十六个学生,什么性格、什么背景的室友都有。
那时林珏的下铺就是县里公安局局长的儿子,对床的那一位父母都在乡下务农,也有姐姐或者哥哥放弃了学习的机会外出打工的,总之,各种各样。
那是一所以高强度填鸭式教学来提高升学率的学校,所以林珏周围跟他一样每天起早贪黑只为学习的学生非常多,当然这在外界看来就是一个有着浓厚学习氛围的学校。
在那样一个基本上无视学生自由发展的学校,尤其是重点班,基本上人人都以考试成绩为第一生活目的,或许也是因为当时年纪小,没有那么强烈的攀比劲头,拼爹什么的更不流行。林珏虽然不擅泛泛之交,可是和那样一群人住在一起,自来熟的他从来都不觉得与陌生人相有什么太多的局促。
后来他上了高中,也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于相这件事,更多地倾向于顺其自然。帮姨父家里卖早餐的工作,尽管没有让他性格变得阳光开朗,但同学们谈到林珏的时候,都会给出“是个性格随和亲切的男生”这样的评价。
所以这个周末被安排跟另一个才刚刚认识的男生住在一起,林珏并没有感到太多的窘促,而且他知这来的目的。
他不是来玩的,自然也没有心思去顾虑这个临时室友是个怎样的人,加上不久前看到他给一只长相丑陋的流浪猫吃的,林珏也断定对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只要是无害的,怎样相都没有问题。
不需要闫叫醒,林珏自己睁开眼睛。
他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一眼,发现是下午五点十二分,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拉起来了,地面上渗进金色的阳光,房间里光线熹微昏暗。
从浴室里面走出来的闫湿嗒嗒的头发上盖着一条干毛巾,新换上的衣服在肩头和领口那里湿了一大片,牛仔裤的裤脚卷起来,打着赤脚晃回到床上坐下,埋头擦着头发。
林珏从床上跳下来,趿着拖鞋进洗手间洗脸,扑面而来是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味,水汽还没有被抽风机抽走,水分子好像落到了他的皮肤上。
他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扑了几把水,扯过旁边一条干净的毛巾擦擦脸,挂回去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闫随意搭在淋浴室玻璃门上的衣物。
林珏往外走时他正好又走进来,把刚才换下来的衣服一股脑抓起,拿回房间的沙发上就是一扔,擦头发的毛巾也丢到了上面。
“你要出门?”林珏看到他开始穿袜子,疑惑道。
“嗯。”放在旁边的手机震动了两下,闫拿起来看,然后回了一条短信,“同学找。”
林珏条件反射,“曾莎莎?”
“啊?”他回头看了他一眼,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笑着摇头,“不是,是以前学校的同学,也过来比赛。”
闫把鞋穿好,抓了抓还带着水珠的头发,对林珏说,“何老师等一下会过来发餐卡,要是问起的话就说我出去了。晚上八点钟在科技楼的报告厅开活动大会,我直接过去。”
他说完以后,走到床头柜边拿起自己那只手表戴在腕上,手机和钱包都揣进牛仔裤口袋里,又对林珏笑笑,转眼就消失在了房间里。
林珏看他走出去,低下头见到地板上落着几滴他头发上掉下里的水珠子。
领队和考生的交通费、住宿费和膳食费都是自理,二中的学生怎么着也比其他县市的考生更熟悉这座城市,所以江煜和何明娟商量之后决定除了早餐以外的两餐解决办法由学生自主决定。
他们还在学校的时候就被问询是否要在民大食堂就餐,两位老师在学生们都安顿好了以后,去办了临时餐卡,到了傍晚晚餐之前分发给申请校内就餐的学生。
林珏拿到了两张餐卡,其中一张是闫的,两张棱角都已经磨掉颜色的磁性卡片上都印着校园风光照片。
他回到房间里把书包里的衣服都拿出来放进衣柜里,背上几本书,心情有点激动。
不愧是大学,从大门进来,四都是景,跟个公园似的,一幢幢教学楼坐落在林荫道两边,路上的学生大多都是骑着车从校道上经过,偶尔也有步行的,神态轻松、步伐悠闲,并不是赶去上课的模样。
林珏问了一个学生食堂往哪里走,对方反问,“哪个食堂?”
他愣了半秒,说,“最近的。”
对方给他指了条道路,距离最近的食堂还要走两个路口。林珏谢过了他,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心想恐怕吃完饭就没有时间上自习了,直接就要去科技楼开会。
他不得不加快了步伐。
厚重的塑料门帘后面就是凉飕飕的冷气,很快林珏背上渗出来的汗就全干了。
这食堂大得有些夸张,起码是新民那个食堂的三倍,橱窗前只剩下几个学生拿着餐盘来来回回逛着,挑选已经种类不多的菜肴。
林珏拿着餐卡走过去,想起来自己应该拿个餐盘,四看了看,走到分发米饭的地方。
里头正在用一个铁铲子搅拌半箱白米饭的食堂员工望出来,戴着口罩,说话的声音很闷,“吃多少?”
“呃……”林珏抬眼一看橱窗上面的价格表,伸出三根手指,“三两。”
员工戴着一性塑料手套,老练地在刷卡机后头按下了价钱,林珏刷了卡,低头就看到他把装了米饭的餐盘丢到面前,发出一个随意的响声。
应该是因为林珏长得高的关系,对方把他认为是学校里的学生,而且傍晚下楼拿餐卡之前,林珏洗过澡换了衣服,穿的不是中学校服。
他拿着餐盘往菜肴的窗口走,习惯性地走到了最末尾提供素食和半素食的窗口。
一位带着口罩和白帽子的阿姨正在把两盘都即将售罄的素菜倒在一起,见到有学生过来,眼睛笑得弯弯的,问,“同学,吃什么?”
林珏摸摸头,指着那盘把西红柿和土豆混在一起的菜,然后将餐盘递了进去。
食堂阿姨拿起勺子舀了两大勺,把参杂在西红柿里面零星的那点儿炒鸡蛋全部都舀给了林珏,林珏手里的餐盘越来越重,忙笑道,“谢谢阿姨。”
“多吃点,太瘦了。”阿姨还是笑着,给他结了钱。
晚来食堂有晚来食堂的好,这个是林珏从小的经验。像这样,到了两样菜都卖得差不多的时候,食堂的员工会把菜倒在一起,在这个时候来打饭的学生一般就会以一样菜的价格打到混有两样菜的菜肴,虽然混在一起的菜汁肯定会打破原本菜肴的味道,但其实食堂的菜也都是那样,混不混在一起,都差不多。
林珏总是错过高峰期才姗姗前往食堂用餐的原因这是其中一个,到哪里都屡试不爽。
他端着餐盘走到用餐区,四张望了一下,惊奇的发现了坐在门口不远一个算是比较熟悉的身影。
“诶。”林珏把餐盘放在闫对面,对抬起头来的他粲然一笑。
闫还以笑容,“才吃啊?”
“嗯。”林珏坐下来,想起了什么,马上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张餐卡给他,“喏,帮你领的。”
他手里还拿着筷子,另一边手接过来,“谢谢。”
“认识啊?”坐在闫旁边的男生突然发出了声音。
林珏没有想到闫不是一个人,抬头时眼底充满了不设防的惊讶。对方是个架着黑框眼镜的男生,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双水眸在镜片后边微微弯着。
“啊,嗯,这是林珏同学。”闫作了介绍,“这位……”他扭头又看了同伴一眼,才对林珏说,“位泽州,以前我在师大附中的同学。”
林珏礼节性地点了一下头,“你好。”
位泽州呵呵笑着应他,“你好。”
三个人又埋头下来继续吃饭,过了大概半分钟,位泽州突然抬起头来,满面狐疑地盯着自己的老同学,“我说――”
闫扭过头,“何事?”
“你刚才停下来那两秒钟,该不会是在回忆我叫什么名字吧?”男生的脸皱起来。
谁知闫却无所谓地耸肩,“谁让你的名字这么难记。”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被唾弃的位泽州叫起来,正要说点儿什么,发现对面的男生憋红了脸想要笑,两眼一翻,不打招呼就拿筷子把好友餐盘里的可乐鸡翅夹到自己碗里。
见状林珏惊讶地眨了下眼睛,看向闫。
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好友,最后给予了一个不与之一般见识的眼神,若无其事继续吃东西。

☆、chapter 8

曾经有过其他竞赛经历的学长学姐们以最快的速度适应了大学校园的环境,最显而易见的就是在开幕大会结束以后,或结对或影单地骑上自己临时租的自行车离开。
林珏想到赶着去吃晚饭的经历,也产生了要去租车的想法,散会的时候他跟闫聊到这个事情,对方也有此意,于是问过学长在哪里可以租到自行车,两人结伴前去。
夜晚的校园很安静,他们往南大门走的时候,除了在校园里散步的情侣,最多的是住在学校里的教师和家属。
等到十点半的铃声响起,各栋原先还亮着灯的教学楼才都纷纷暗下来,很快就从里面涌出一些下晚自习的学生,校道也开始热闹起来。
租赁自行车的服务点貌似营业到晚上十一点,林珏和闫来到的时候,老板正蹲在路灯底下跟人下棋,旁边还围了几个观战的人。
起了风,闫打了个喷嚏,望见校道两旁的梧桐树开始卷起落叶。
“老板,车怎么租啊?”林珏问暂时离局的老板。
老板手里夹着烟,吐着烟圈,说,“看你租哪种。这种山地车一天五十元,押金三百元,这种普通的呢,一天三十元,押金一百。”
林珏听到价格,一时没了话,这时他身后的闫不太爽快地说,“没有优惠吗?”
老板打量了这两个男生一眼,看他们都长得高挑,面目尽管还有些青涩,可轮廓中都已经显出了成年人的收敛,于是他说,“这是学校统一的规定啊,来旅游参观,租车都是这个价。”
“我们又不是来旅游的。”闫笑了。
老板犹疑,“你们是民大的学生?”
“我是,他不是。”他开始乱掰。
老板不太相信地看了他一阵子,见他表现从容,又说,“民大的学生就便宜一些了。你哪个系的?学生证带了吗?做个登记吧。”
林珏眼看他要露馅,忍不住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闫却不在意,点头道,“好。”
林珏顿时懵了。
他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服务点的另一个伙计走过来带他去挑车,问他,“你要哪一种?”
林珏不太确定地回头去看闫,生怕他拿不出学生证反遭老板责骂,忐忑着不说话。
“你哪个系的呀?”老板再一问。
闫掏出钱包,“越南语系的。――我没带学生证,身份证可以吧?户口迁进学校了。”
老板接过他的身份证看了看,惊讶道,“你才十六啊?!嘿,少年班考进来的?”
他腼腆地笑了一下。
“现在小语种很吃香啊,听说还有国际交流项目,要去河内的?”老板一边把他身份证上的名字和号码记在本子上,然后还给他,“写一下联系电话。”
闫把该写的都写好了,问道,“那便宜多少?”
“山地车三十,普通的十五。既然是民大的学生,押金就不收了。”老板乐呵呵地走过来,看到林珏木讷地站着,奇怪极了,“你挑一辆诶。”
林珏有些回不过神来,点点头,随便指了一辆普通自行车,“这辆就好。”
旁边的伙计打开了把车都拴在一起的链条,又打开车锁,把车挪了出来。
“气是足的。”他捏了捏前后两只轮胎,把钥匙交给林珏。
林珏发现这个租车点的所有自行车都是没有后座的,为的就是两个人不能同用一辆。
闫走过来拍拍车座上的灰,对他说,“走吧。”
他张了张口,又觉得不能在这个时候说话,只好点头,把车推走了。
等到确定老板和伙计都听不到,林珏才说,“怎么你不租?”
“我都是‘民大的学生’了,岂有还租车的道理?”闫反问道。
他愣了一下,笑得尴尬,“也是啊。――诶,你的户口……”
“哦,我爷爷以前是民大的职工,我在这边出生的,户口就落在这里。”他说完,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眼角。
林珏看着他,半天“哦”了一声,又说,“那你不租车,难道步行啊?”
“没所谓啊,反正就两天嘛。这里的路我熟,抄抄近道走路还是比较快的。”他停了停,看到林珏低着头,想到了什么,说道,“不想参观一下民大吗?我可以带你走走,也不会迷路。”
握着车把的手勾出一个更为明显的坚硬的轮廓,林珏看他,摇头道,“算了,明天还比赛呢。等比完赛吧。”
闫也不惊讶,“嗯。哦,对了,明天理论考完以后,前六十名进实验复赛,你下午要是要自习的话,这里教学楼不上课的教室都能用的,不过七号楼和十一号楼不行,还有二十号楼,进去要刷学生卡。”
林珏了然,“好,我知道了。”
是市统校服的背心,黑色针织,桃领,袖口和领口是白色钩编,右边胸口还绣有公立学校的统一徽章。
二中只要求学生在星期一早上的升旗仪式里穿校服,其余时间都是可以着便装,但尽管如此,林珏穿得最多的还是校服。他本身衣服就不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更不会乱买衣服,校服既然是必须的,那就成为了唯一的。
入学时依照学校要求购置春秋装和夏装,可因为身高拔节似的往上窜,到了高二就又要买新的,好在只有衬衫是硬性要求,所以林珏置办新校服的时候,只买了衬衫,连裤子都还是比校裤更加廉价的色休闲裤,至于春秋装里附带搭配的黑色针织背心,绝不是他会考虑购置的东西,当然更不要提传说中的酒红色休闲西装。
林珏来民大的时候,并没有料到气温会骤降,所以当时看到闫从包里拿出那件黑色背心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惊讶,因为不熟,也不多问。
这天夜里外头的风刮得树木簌簌作响,窗玻璃也不断被重重的雨点甚至是冰雹敲打着,房间里的空调关了,只借由打来了一点点的窗户缝隙来通风。
坐在被子里看书的林珏感觉到了外头的凉意,想到自己带着的衣物不过只是校服衬衫,不由得感觉臂膀都发凉。
晚上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但第二天起来,林珏还是隐约觉得头重脚轻。
和他一起下楼吃早餐的闫像一个先知一样,在校服衬衫外面套上了针织背心,出门的时候不想时间戴隐形眼镜,无框的眼镜架在鼻梁上,看起来像是日剧或韩剧里斯文派系的主人翁,在餐厅吃自助餐时走了两回,就引来了不少在餐厅用餐的女生注目。
他们正吃着早餐,身后传来了两个喷嚏声,转过身发现是何明娟端着餐盘走过来,在林珏身边坐下。
“咦?闫,你知道降温怎么不先通知一声?”何明娟探头越过林珏对闫发问。
闫喝着豆浆,摇头道,“我不知道啊,是我妈硬要塞进我包里的。”
“诶?牧老师真是有先见之明呀!”何明娟感叹着,看向坐在圆桌对面慢条斯理吃着早餐的江煜,“江老师也很有自知之明诶!”
江煜穿着薄款风衣外套,闻言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
何明娟吃着蛋糕,伸手扯了一下林珏的衬衫,皱眉道,“你穿这么点儿,可别冷着了啊,没带多余的衣服吗?穿个T恤在里头也好啊。”
林珏不好意思说昨天傍晚洗澡以后,晚上又出了汗,回去把T恤换下来清洗的事情。
他摇摇头,“没事儿,不冷。谢谢老师关心。”
“看你声音都有点鼻音了。”何明娟担忧,把自己盛的一杯牛奶推到他面前,“喏,反正是自助的,吃好了才能考出好成绩。”
林珏忙不迭接过来,“谢谢老师。”
林珏跟闫不在同一个考场,尽管闫前一天晚上已经特意带他绕到了考场所在的教学楼前面,但他还是不敢放心。他飞快吃完了早餐,抓起放在桌上的钥匙串,对闫说,“那我先走了。”
“嗯,加油。”闫刚夹起一筷子的米粉。
林珏笑着点头,“你也是。”
尽管雨已经停了,但粘着水分从树上落下来的梧桐叶子和道路上的水洼,全部都透露着浓浓的秋意和凉意。
林珏把平时都会折起来的袖子放下来,连袖口的纽扣也别上,骑着租来的自行车前往考试地点。
这天上午的理论考试,林珏的状态完全可以用“很不理想”来形容。
当然他把所有他能够做出来的题目都做出来的,对于一些实在是无能为力的,多多少少也写成了一些步骤。毕竟是竞赛级别的题目,不可能像平时考试那样写得行云流水,这一点他早就有所准备。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上喝牛奶喝得太过匆忙,导致他考试的过程中,胸口一直都在发闷。
等到快要结束前的半个小时,林珏的头都是昏沉沉的,动笔的手也没了力气。
好不容易结束了考试,监考官把卷子都收走,林珏却坐在位置上不愿意起身。
他望着外面狂风大作,大风吹得窗户哗啦啦作响,就足以知道外面有多冷,而在室内的他就这么干坐着,手臂上都起着一阵阵的鸡皮疙瘩。
但他到底还是要离开考场。
林珏的胸口一直都很闷,走到楼下时双腿都抬不起来,拖着步子去取车。
在他把自行车的车锁打开的时候,他看到闫从旁边那栋教学楼里走了出来,他穿着衬衫和针织背心,站在教学楼底下东张西望,后来他发现了林珏,就走过来。

☆、chapter 9

“考得怎么样?”闫扯了一下只背了一边的单肩包。
林珏点点头,“还可以。”
闫看到他整张脸都是青白色的,不禁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想吐。”林珏被问到以后,终于准确地说出了这个感觉。
他说完就飞快地往教学楼里走进去,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到男用洗手间里,蹲在一间隔间里面使劲呕吐起来。
吐出来的东西带着发酸的奶味,还有早餐吃进去的鸡蛋和蛋糕,消化到一半都散发着酸溜溜的刺鼻气味,它们跟洗手间里的异味和用来镇压异味的熏香味混在一起,强烈刺激着林珏的嗅觉,让他吐得眼冒金星,胃里的东西不断从嘴巴里面涌出来,还通过鼻腔,擤出了酸水。
追进来的闫见状急忙从书包里面掏出纸巾递给他,站在隔间门口关切地问道,“还好不好?”
“纸……”林珏没顾上太多,他递过来的纸巾很快就用完了,往外边摆摆手,对方把一整包纸巾都塞进了他手里。
他还在吐,简直都要把胃里的酸水都给吐出来。
口腔里和鼻腔里都是牛奶跟食物混杂在一起的酸味,呛得他都不敢吸气,手里的纸巾糊成团,擦完了嘴巴又用干净的一张来擤鼻涕,很快一包纸巾就用光了。
林珏手里拿着纸巾的包装袋,双手撑在膝头上,视线里冒着金星,看着抽水手柄上的水锈,目光呆滞。
变魔术似的,闫从书包里面翻出了半包纸巾,从后头递给他,“还需要吗?”
林珏接过纸巾,里头还剩下两张。
他用力啐了两口,让口腔里面剩下的酸味尽可能地都吐出来,然后用一张来擦干净嘴巴,另一张擤了鼻水。
“怎么回事啊?”在他虚软着身子从隔间里面出来时,看到闫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林珏也不知原因,可能是早餐吃得太急,也可能是夜里受了凉,或者两者兼有之。他近乎虚脱地摇摇头,刚刚走到洗手池旁边,突然觉得自己肠子那一块一阵翻滚绞痛,一个不详的预感蒙上了他的心头。
他骇然睁大了眼睛,从镜子里面盯着闫,苍白得跟蜡烛的脸上奇异地泛出了红光,吞吞吐吐地问,“你还有纸巾吗?”
“嗯?”闫怔了一下,看到他捂着肚子,整张脸都难受得皱起来,连忙道,“你先去吧,我到外头去买。”
林珏没有功夫跟他多说,立即冲进一件隔间里,“砰”地关上门,解开裤子蹲了下来。
随着他呆在隔间里的时间加长,那些令他窘迫和狼狈的不适也渐渐消失。蹲下来的时间久了,他甚至觉得双腿都在发虚,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他就差没有直接昏倒,摔进便池里。
而他的尴尬在闫把一包未开封的纸巾从隔间门底下递进来时,达到了顶峰,让他一瞬间全部的清醒过来。
林珏站起来抽好裤子,转身按下抽水手柄,虚弱地靠在旁边,过了一会儿才开门出去。
站在洗手池旁边的闫抬起眼,眼睛里满是关切,“好些了吗?”
林珏不知道自己是该摇头还是点头,他拖着双腿走到洗手池旁边去洗手并且洗脸。
这时闫的手突然伸过来,拨开他的刘海,放在他的额头上。
“好像有点儿烧了。”他说,“去趟校医院吧。”
林珏无可奈何,想到要是他能够参加实验复赛,现在这副身体肯定抗不过,所以点了头。
闫站过来扶住他的一边胳膊,握住他一边手,惊异得又说,“你手上都没温度了。”
他意识有些茫然,闻言只是牵强地扬了扬嘴角。
锁在教学楼停车的自行车是没办法拿了,闫扶着林珏走到了路边,左右张望着。
林珏奇怪,问:“不认得路吗?”
“不是。”他笑着摇头,“等校车。走过去就太远了啊。”
他恍然点头,只见闫放开了自己,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分别从两边抓住了自己背心的下缘,忙问,“你干嘛?”
刚刚问完,闫已经把背心脱下来了。
“穿上吧,校车是游览车,会吹一阵子冷风。”他把背心递过来,另一边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林珏犹豫了一会儿,接过来,上面还有他的体温,抓在手心里的质感又柔软又温暖,“谢谢。”
“没事儿。”闫毫不在意,看到路口一辆快要坐满员的校内游览车开过来,连忙走出了道牙招手拦车,不忘回头提醒,“穿上啊。”
林珏见到车已经停下来,司机大妈正用目光敦促他们快点上车,于是他赶紧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跟在闫后面坐进车里。
才坐定,闫突然又弓起身子站起来,弯着腰站到位置旁边,对林珏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往里坐,“你坐里面,外面风更大。”
林珏怔了怔,把身子往里面挪了一个位置,抬眼看到坐在左侧的女生正观察着他们,顿时耳朵有点儿发热。
那女生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另一边胳膊放在左边的扶手上,支颐望着校园。
在校园里面短暂停驻的游览车又开了,坐在最后一排的林珏果然很快就感觉到四面八方扑来的冷空气,让他本就发冷的身子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身边的闫用单肩背着他的Adidas双肩包,手里提着的那一个双肩包已经明显有着各种磨痕和变薄的痕迹。
他把林珏的书包用一边胳膊抱着,稍稍侧过身从口袋里拿出钱夹,拿出两张一元纸币,递给前面的大学生,“麻烦你,帮我传给司机。谢谢。”
两元钱经过几个人的手,最后到了司机大妈手里。
大妈把钱塞进旁边一个铁盒里,匆匆偏头看了后方一眼,扯着嗓子问道,“后面两个同学,你们去哪里?”
“校医院!谢谢!”随着车速的加快,流过他们身边的风也更加大,闫不得不抬高了声调。
从到门诊挂号到去看医生,再到开了静脉注射用的注射液,整个过程中林珏都是呆呆地坐在校医院一楼大厅里面,或者跟着闫去找医生。
他坐在蓝色塑料椅子上,身体重心稍微往后一点,就会不自觉地往下滑,他不得不尽量挺直腰杆来坐。
闫拿着单子几从他面前经过,忙忙碌碌的。
林珏看到他去缴纳款项的时候,肩线随着背脊的弯折而压下来,显出锐利的线条,而他挽起来的袖管包着两条带着薄薄肌肉的手臂,左手手腕上的手表被边上一盏灯照着,表盘的边缘亮出刺眼的银光。
直到被那道光刺痛眼睛,林珏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看了闫好一阵子。
他身上的校服衬衫在医院的日光灯下好像蒙上了一层纱,泛着莹莹的光彩,让他本来就偏白的肤色显得更加如同白瓷。林珏盯着他的背影,发觉他应该是最近没有时间理发,黑色的发尾擦到凌乱竖起的衣领上,好像能在那里留下碳粉似的。
闫的衣领应该是刚才脱背心的时候不小心弄起来的,后来就没有再翻折回去了。
光线太强,让他的身体在白衬衫之下还能隐隐约约透出身形来。真的是隐隐约约,在他走进光线不那么明亮的区域是,林珏要依靠想象才能明白,那些优美的线条是怎样勾勒出他锐利的肩颈,然后在他走进光明的时候,发现轮廓是怎样一笔带过,往下收出劲瘦的腰线。
林珏发现了自己的目不转睛,并为之惶恐,而更令他感到惶恐的,是他不能控制自己的目不转睛。
后来闫走过来,手里握着几张单子,把他扶起来,“走吧,我们去注射室。我给你申请了一张床,你躺着吊点滴。光是葡萄糖就要吊三瓶。”
他掌心传来的力道和温度都把他的手腕锁住,林珏迈着好像踩棉一样的步子,忍不住侧过头问,“你跟老师说了吗?”
闫愣了一下,看看他,回答道,“还没,你开始吊点滴了我再打。现在正好是晚饭时候。”
林珏脱了鞋子躺到床上,护士很快就走到他旁边,旁边立着一个支架,上头已经挂着一大瓶葡萄糖。
“把手伸出来。”护士对着灯光看了一下针头。
他从被子里面伸出手,手一下子就被护士给握住了。
手腕被抓了抓,用塑胶管子在手腕上扎住,护士又拍了拍他的手背,嘟囔道,“唉,连血管都找不着了。”
林珏心里立即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果然,护士一阵扎进来,他只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疼痛。他不怕打针,但隐约感觉不妙,便开口叫了一声,“疼。”
护士定睛一看,讶异道,“哎呀,没中血管。”说着,又把针头给抽了出来。
她对着他冰冷的手拍拍打打,再一扎针的时候终于看到有血回流,松了口气,把药用胶布贴到他的手背上,然后调了一下输液的速度,起身对闫说,“快完的时候去护士站叫我。”
“好,谢谢。”闫往旁边退了一步,给她让路。
他从旁边拉了张凳子坐下来,林珏跟他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几乎是条件反射,林珏把脸转开了。
闫看看他,掏出手机给何明娟打电话。
没过二十分钟,江煜和何明娟就都赶来了,何明娟一阵嘘寒问暖,问闫是怎么回事,得知是上吐下泻之后,又问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闫完全不明白状况,只好回答,“可能是着凉的缘故吧。”
“可能是的,着凉的话,有时候也会这样。”站在病床另一边的江煜双手放在风衣口袋里,关切地看了林珏一眼,微笑说,“你今天好好休息,别担心,吊几瓶就又活蹦乱跳了。明天还是能参加实验复赛的。”
林珏惊喜地睁大眼睛,声音虽然还是虚的,但却饱含着兴奋,“我能参加实验吗?”
“嗯,你跟闫都能参加。”他抬头对闫说,“闫,你先回去休息,好好准备一下吧。这儿有我和何老师。”
“好。林珏你好好休息。”好像成功交付了任务一样,他抬起手,“那我先回去了。老师再见。”
林珏又累又困,完全没有精神,第一瓶葡萄糖吊到一半的时候,就昏睡过去。
但是他始终感觉自己左边手臂像一块冰一样冻着,也许是因为注射液的缘故,总之他在恍惚之间用右手去摸左手,感觉好像摸到了一块冰。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冰冷的感觉褪去了一些,林珏迷迷糊糊地又去摸自己扎针的那边手,惊奇地发现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热水袋。难怪不冷了。他睁开眼睛,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努力看清才知道是江煜在给他掖被子。
江老师的身后,正对着注射室的门,林珏依稀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那里。

☆、chapter 1

“怎么猫也可以喝米浆的吗?”
蹲在地上的林珏回头,望见一个身姿纤长的清俊少年坐着电动车停在身后,聊有兴致地看他。
林珏急忙站起来,“你回来啦?”
“嗯。”单钰博揉揉眼睛,偏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那只长相并不讨喜的野猫,问,“走吗?快上课了。”
“哦。好。”林珏应了一声,但见状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反倒是单钰博先笑了,往自己身后递了个眼神,“上车啊。”
林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坐到了单钰博的后座上。
单钰博往脚下看了一眼,提醒林珏说,“可以把脚放到前面这里来。”
林珏鲜少坐在别人电动车的后座,这种龟车更是第一,他低头看了一眼,就把双脚伸到前头一些,搭放在单钰博所指的位置。单钰博收了腿,开动车子绕进校门旁边的小巷子里。
学生们为了避免把沉重的电动车推上校门口那个大斜坡,所以都会从这条巷子或者街头大道的路口拐到学校后门,从后门进入校园。
巷子里面是一些老单位的老宿舍,一大早会有许多出门晨练的老年人,单钰博车开得不快,跟意气风发的老爷爷、老奶奶擦肩而过。
林珏双手抓在车后尾,迎着风对单钰博说,“学长,听说你已经被清华录取了?恭喜你啊!”
“呵呵,没什么,我也没想跟他们签约,不过老师说还是先订下来更安稳些。”单钰博语气里并没有多骄傲,听起来不是谦虚。
林珏怔了一下,开玩笑道,“难道你另有所属啊?”
他偏头往后瞟了一眼,笑道,“不是。签的是物理系,清华还是工科强一些,而且总觉得……不过到时候再说吧,听说以后是可以转系的。算是找颗定心丸吃也不错。”
九月份的物理竞赛复赛,学校有五个人得到了赛区的一等奖,单钰博作为赛区第三名入选代表队去外省参加全国决赛。上星期,他在理论竞赛结束以后被清华提前录取的消息传来,在学校官网上还特出了新文传播喜讯。
林珏当时听说这件事,不知道有多羡慕。尽管距离高考还有半年多,但他的未来已经尘埃落定。可是现在听到单钰博这样说,林珏突然觉得自己很肤浅,只知道考上名牌大学就不得了了,至于今后应该做些什么,自己偏好的是什么,却还是不清不楚。
来到后门,两人都下了车,对门口目光凶狠的门卫出示校牌,然后进入校园。
林珏跟着单钰博把车推到车库,聊了几句决赛期间的趣闻。单钰博跟门口看车的大妈要了张车卡,走出来的时候说,“对了,那个衣服我已经帮你还给闫了。”
听到这个名字,林珏的表情顿了一下,点头道,“谢谢学长。”
“不客气。”他把车钥匙和卡都揣进口袋里,“我先上去了。再见。”
“再见。”林珏停下来,看他往那栋破旧的高三楼跑去。
单钰博不是运动型的男生,虽然长得高,看起来却不怎么结实,远远望过去,就只是一个纤长的背影。
林珏发觉自己的目光再一在一个男孩子身上停留过久,心底生出一丝惶恐,耷拉下脑袋匆匆往教学楼走。
同样的情况自从从民大回来以后就频频发生,林珏起先没有在意,可后来发现这并不正常。他是个埋头学习的人,平日里注意人的时间本就不多,可是他居然在别的男生都在对女生评头论足的时候,更为注意那些女生悄悄议论的男生。
十月底,学校篮球联赛开始了,吴佑威是班上的主力,比赛的时候拉上林珏去观战。场上飞奔的少年身姿飒爽,林珏却看得眉头紧皱。尤其是结束时,获胜的同学跑过来一把勾住林珏的颈项,勾肩搭背拥抱在一起,让林珏整个身体都僵硬得不自然。
物理竞赛结束以后,林珏和闫就没有再见过面。
闫借给他的校服背心,他没有再穿过――确切地说,他穿过一。那是国庆的某一天,早上准备出门前往区图上自习的林珏找一件稍微御寒的衣服,就在衣柜里面找出了那件黑色针织背心。
林珏在镜子前面犹豫甚久,最后套上了那件背心。
谁知道那天晚上从图书馆回来,洗了澡睡觉,竟然梦见了闫。在梦里,他就穿着校服衬衫和背心,双手悠闲地放在校裤口袋里,林珏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不是就站在他的面前,总之闫突然就抬眼看过来,黑的眼睛里透着凉凉的光。
然后,他像那天在民大一样,脱掉了身上的背心。
然后,他低头开始解自己衬衫的纽扣……
第二天林珏醒过来,发现裤子湿了一片。
他被自己吓得浑身冷汗,便再也没有穿过那件背心,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把背心还给闫。
正巧因为物理竞赛而成为泛泛之交的单钰博要去凤山校区,林珏也不管他是不是记得闫,就拜托他帮忙把衣服还了回去。
但他的梦境并没有因为那件衣服的归还而远去。
闫会因为一些零零碎碎的原因,毫无征兆地进入林珏的梦中。
月考的排名成绩单,某个戴着耳机听歌的身影,甚至是校园广播站播放出一首名叫《仓颉》的歌曲,都能让林珏奋笔疾书的手突然停顿下来。
饱受煎熬的林珏终于在某个去区图自修的晚上,在人文科学书库里找到了劳伦斯。他像很多来看书的中学生一样坐在书架底下,秋日的凉意一点点从地板上渗透到身体里,他却看得浑身都是虚汗,夜里却再一见到闫的身影。
好在两个人在不同的校区,而之前闫报给他的电话号码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遗失了,他们两个毕竟只是一起住过两天半的室友,并不必要有更多的交集,所以再也没有见过面。
林珏拼命让自己回到原先的生活轨迹中,日复一日,早起帮姨父、姨母卖早餐,也像以前一样给赶着去上课的同学带早餐到学校里。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如果说他还是不可避免地频频听到闫的消息,大概就是章筱雨和杨静茹两个女生来店里买早餐的时候,她们会时不时提起章筱雨的那个“哥哥”。
当杨静茹好奇地问起闫的情况时,林珏给她们装包子的动作总会不由自主地慢上几秒钟,章筱雨对于闫这个人,似乎并没有原先那么排斥了,有时候甚至会主动说起,林珏在收钱的时候,会看到她含笑的眼睛,分明是沉浸在某种幸福里。
林珏为此在把零钱找给她的时候表情生硬,而后觉得自己可耻不已。
放了寒假,林珏没有和其他外县的同学一样立即收拾行囊回家。
他还是在帮忙姨父他们做生意,学校门口旁边的那家小清新文具店里有一位经常光顾他们店的店员,跟林珏算得上比较熟悉。他是外省人,打算今年早点回家,可是不知道怎么跟店长申请,林珏听了便说可以帮忙看店,对方为此很高兴,两人一起去找了店长,说好在文具店春节假期前后都由林珏来代班,工钱就和一般店员一样,只是以日薪来记。
那是一家全国加盟的文具店,店铺装潢简约温馨,里面卖的文具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可爱、清晰的日韩类型,价格也稍微贵上一些。
林珏暗自算了一下,今天学校大发慈悲,寒假期间不补课,他回家过年不过三天,那几天文具店正好放假,除此之外,整个寒假他可以在那里上二十天的班。那二十天的工钱比他在杂货店里当搬运一个月还要多一些,而工作更轻松,没有收银的资格,就只是在收银台后面看店里的监视器,防止有人偷盗,并且在客人进门和离开的时候说上一些礼貌用语。
早餐店在早上九点半就会歇业,而文具店则要到十点钟才开门。
假期开始以后,林珏都是在卖完早餐之后,在店里休息一会儿,背背单词,等到九点五十分文具店的店长开门,他就走到街对面,穿上店员的碎格子围裙,别上工作牌开始工作。
在北京读研究生的表哥柯钊一直到年二八才回来。
他坐的是中午的飞机,从高速公路上下来,打了个计程车,进了市区回到家里,近两百元车费。
那天晚上姨妈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三个人等到七点多终于见到柯钊背着个电脑包,挎着个斜挎包回来。姨妈欣欣然给儿子卸下身上的行李,招呼他赶快洗手吃饭。
柯钊穿着严实的冬衣,一看就是从北方回来的。
林珏给他盛了一碗堆成小山包一样的白米饭,几个人稀奇地看到他狼吞虎咽,好像刚从难民营回来似的。姨妈看儿子瘦了一圈,心疼得要紧,不断往他的碗里面夹菜,还让他吃慢一点。
“怎么在学校吃不好吗?”姨妈自己都不顾上吃,“怎么又瘦了呀?”
柯钊愣了一下,推了一下眼睛看看父母,又看看表弟,差点被饭给呛到。
他好不容易把口中的米饭和着牛肉吞下去,摇摇手笑着,“什么呀!我买飞机票的时候忘记看了,以为飞机上会提供餐点,结果没有。早上起得晚,赶飞机又没吃早餐,现在饿着咧!”
其他人闻言都呆了,面面相觑,最后都“噗嗤”笑出声来。
“我就说嘛,这么好的学校,怎么会连饭都吃不饱?”姨妈又给柯钊夹了一块鸡脯肉,“多吃点,现在才吃东西。”
饭吃到后来,做父母的不免要问起儿子这个学期在学校里的情况,但是柯钊所说的,别说是已经很久都不碰书本的姨父姨母,就连也仍然是学生的林珏都听得云里雾里。
柯钊又盛了一碗饭,因为已经半饱,动作也不像之前那般了,慢条斯理地吃着,说起公派出国的事情。
姨父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看向儿子,“出国?不是说毕业了就回来吗?”
“可是回来也没什么发展啊。”柯钊讪讪笑道。
“小钊啊,这……”姨妈的笑容也别扭了许多,“你从大学就离开家里了,一年就回一家,可起码也回家呢!要是出国了,还怎么回来啊?”
柯钊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说,“是公派的,而且奖学金很丰厚,不会到家里的钱。”
姨妈怔了怔,“这不是说钱的问题啊。”
“毕业了就回来,学校那么好,还怕回来找不到工作吗?”姨父沉着脸,最后一锤定音,“吃饭!”

☆、chapter 11

一顿原本温馨的晚饭最后因为柯钊毕业之后的未来而变得气氛冷僵,林珏夹在这家人在之间,觉得自己是个异类,被排斥在外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来缓和气氛――他的确也没有资格做这件事。
他突然就很想回家,回他真正的家。
第二天,年二九,柯钊送林珏去车站。
在前往长途汽车站的路上,柯钊问起了最近在母校发生的事情,而自己也说起自己在学校里的生活。研究生的生活跟林珏原先想的大相径庭,柯钊说得近乎是抱怨,抱怨自己沦为了导师的奴仆。
林珏才知道,原来他在学校留得这么晚,还是因为要留下来帮导师做实验。
“有时候都晚上十一点多了,我准备撤,老板突然杀进来说有什么新的想法,又要陪他熬夜。”柯钊叹气摇头,“这回是我闪得快,有个师哥,家在天津,直接被老板扣留到年三十下午。”
林珏不解,问道,“既然你那么想回家,为什么还要想出国?”
“嗯?”柯钊想了想,耐心地说,“这个不一样。国外和国内的科研环境区别还是比较大的,我还是想要出去看看。”
林珏闻言,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柯钊瞥了他一眼,又说,“现在实验室做的那个项目,原先是哈佛的课题,我觉得蛮不错的,老板想要让我改博,继续把这个课题做下去,这样比较有延续性。我还没考虑清楚,所以我爸说的毕业,我都还没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毕业呢。”
“你还要读博吗?”尽管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柯钊身上并不奇怪,但林珏还是惊奇。
“还不明白啊。”柯钊推了一下眼镜,“唉,虽然实验做得很顺利,做得high的时候,都忘记时间,有一种自己就是为科研而生的错觉。可是有时候又觉得,可能做点更实在一些的东西更好一些。头痛!”
柯钊从很早以前就是林珏的榜样,他勤勉而聪明,高中的时候被保送进最好的大学,本科快毕业时又直接被推荐留在本校读研究生。生活看起来就是一帆风顺的,林珏没有想过他会有什么烦恼。
现在看来只是他的烦恼不被理解而已。
从柯钊到单钰博,他们好像都对自己的人生有着不可避免的困惑,可是这令林珏觉得愧疚,因为他甚至连这样的困惑都没有感觉到。
他现在一天到晚死读书,为的究竟是什么呢?考上一个好大学,然后呢?找到一份好工作?
可是,到了大学里究竟要往哪个方向、哪个领域努力,他未曾考虑过,而所谓的找个好工作,是个什么类型的工作,他也没有苗头。
回到农村的家里,只有他和妈妈两个人一起过年,尽管是两口之家,但十几年来相依为命,也觉得足够温馨。
大年初二,林珏跟着妈妈去距离本村还有二十公里的另一个村落,也就是外婆家里拜年。
外公已经不在,外婆也瘫痪在床,依照习俗妈妈在年前就准备了一只鸡提回娘家,坐在三轮摩托车上,颠簸的乡村道路让纸箱里的鸡不断挣扎,整个纸箱一路上都在不断哗啦啦作响,偶尔还会有鸡毛从旁边通风的口子里飘出来,林珏去稳住纸箱,还被突然从口子里探出嘴巴的鸡给啄到。
姨妈一家也回来了,加上在别的地方的亲戚,十几口人在新起的两层半骑楼里热热闹闹的。
因为家里面有的是擅长做菜的人,所以林珏和柯钊显得游手好闲,两人拿上两张小板凳坐在取暖器旁边聊天。不一会儿就有其他亲戚来串门,大厅里人渐渐多起来,两个年轻人自然不好意思还坐在取暖器旁,位置渐渐挪到了门口。
大伙儿说的都是方言,这个对兄弟二人来说都是已经退化的技能,根本插不上话,可是这并不影响他们依旧是话题的中心。特别是有亲戚带了才上小学的小朋友来,长辈们自然要好好夸赞一番在学校里成绩优异,怎么看怎么有这一片光明未来的林珏和柯钊,要小朋友一定要好好向大哥哥们学习。
至于亲戚之间的辈分关系,两人都已经分不太清了,有时候被介绍了一轮,回过头来却记不起对方应该如何称呼,就只好不提称谓地带过。
吃完晚饭,一家人聊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要分别回家。
顺路的关系,一个回村省亲的乡亲用家里的面包车带上柯钊一家回市内,林珏和妈妈也坐那趟车回村。
廉价的家用汽车就是开了空调,车内的空气也不好闻,而且也许是白天拉过家禽的缘故,隐隐约约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开了点儿窗,林珏望着外面的风景,回过头时发现柯钊正微微低着头,样子看起来是已经睡着了。
后来他的身子往下滑了一些,靠到了林珏的肩膀上。
为了不影响表哥的睡眠,林珏的肩膀一直都不敢动,他偏过头,看到柯钊长而柔软的睫毛卷翘着,鼻梁很高,眼镜架有些滑了下来显得滑稽又可爱,嘴巴无意识地抿着,样子看起来不太舒服。
林珏的目光停留了一会儿,见到后视镜里的司机好像往后面看了一眼,他吃了一惊,做贼心虚把脸重新转向了窗外。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林珏又梦到了闫。
因为很久都没有见面的缘故,他甚至没有完整地梦到他的脸。
只是一些零碎的画面,比如他翻折起来的袖子还有他腕上的手表,比如他摘下耳机的动作,又比如,他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突然往旁边抬起头来,看进林珏的眼睛里。
醒来之后林珏突然很想马上见到闫,想得不得了,恨不得马上就回市里。
过完年,林珏一如既往地把在外婆那边得到的压岁钱交给许慧琴。
压岁钱在他们这样的家庭眼里,基本上就是一种换钱的行为,这家人给那家人孩子压岁钱,那家人又把红包交到这家人孩子的手里。
林珏是单亲家庭,如果说对方家长分别给了他一个红包的话,许慧琴则只需要派发一个红包出去,要是红包里的钱面值是一样的,那甚至还赚了一番。
像柯钊家里,因为柯钊已经是研究生了,所以许慧琴就不必给外甥压岁钱,而林珏在得到姨父、姨母的红包时,自觉地露出腼腆而感激的笑容,说上一句,“恭喜发财。”
也许是因为林珏在上个学期获得了值得夸赞的好成绩,别的不提,就是提前在高考成绩上加了二十分这一点就足够给许慧琴长脸。
许慧琴高高兴兴地跟着儿子一起回市里,带上儿子下学期的学费,也说在过年商店都打折的时候给儿子买套新衣服。
大年初四,长途汽车站已经迎来了客流高峰期。
林珏他们乘坐的那趟车不是快班,车子在镇上绕了好一阵子,原本已经坐满的车又捞了几个客人,从座位底下拿出塑料小板凳,坐在走道上。
林珏坐不惯汽车,好在一路上跟妈妈聊天,也没有晕车的现场。等到了市里的汽车站,母子二人又转乘公共汽车去市中心。
这路公交车一向以拥挤著称,所以从始发站的第二站开始,车上就站满了人。
许慧琴突然扯了扯儿子的外套,凑到他耳边小声问,“小珏,你没有交女朋友吧?”
闻言林珏没了方向,“啊?”
妈妈往旁边努了努嘴巴,林珏随之望过去,看到后门那里站着一对中学生模样的情侣,女生因为长得不够高,抱着男生的腰,男生握着头上的扶杆,两个人靠得紧紧的。
许慧琴“啧”了一声,“现在的学生真是不得了。”
林珏只能干笑。
“可是我家小珏跟他们不一样,呐?”妈妈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自信和骄傲。
做儿子的笑了笑,点头。
快要下车时,林珏看到妈妈的脸色骤然变了,她往后面伸了伸手,问儿子,“你有没有看到我的信封啊?”
“什么?”林珏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一只崭新的牛皮信封,一直放在许慧琴的背包里,可是刚才她只顾着和儿子说话,把包放在了腿边。
她是靠着窗户做的,包就夹在她的腿跟窗户之间的空隙间,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包包的拉链被打开了,信封无影无踪。
林珏和许慧琴几乎是同时跳起来,引起了车厢后面一片乘客的骚动。
里面装着三千块钱,包括林珏下学期的学费,他脑袋里一片空白,跟着妈妈在狭小而拥挤的空间里不断寻找,但他知既然是被偷了根本不可能找到,但还是在一片慌乱之中露出明明白白的失措的表情,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
周围的乘客一开始也在好心找着,但是过了两站之后,随着客流的更换,那好心也跟着被更换掉了。换做了安慰,说春节期间小偷就是多,议论着小偷现在有多么多么的猖狂,又说既然被偷了应该是不可能找到了,语气里不乏有同情和可惜,当听说丢的钱有三千余元之后,更是引发了新的一阵喧哗。
许慧琴的头发是用鳄鱼夹夹起来的,在忙乱之后头发掉下来好几缕,她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恐惧,正在林珏心灰意冷的时候,她突然指住了坐在她后面的一名青年,喊道,“是你!是你偷了我的钱!”
林珏吓了一大跳,而对方明显也是完全懵住。
“妈妈?”他去碰了一下女人的手臂。
她一抹脸,眼里都是仇恨和鄙夷,“是你偷了我的钱,赶快还给我!”

☆、chapter 12

后来发生的事情,已经不是林珏所能预料。
任青年如何辩解说不是自己,但许慧琴脸上信不疑的表情还是让其他乘客们都渐渐向那个青年投去了怀疑的眼光。
车上非常乱,一开始还抱有凑热闹心态的乘客后来都纷纷下车以避免这场纠纷。
公交车一直开到了终点站,许慧琴报了警,无论如何都不许那个青年下车离开。
原本到了终点站就要交班,到了时间再开出的公交车一直都没有动,许慧琴跟青年僵持不下,青年甚至提出了可以搜身的建议。
前后的车门都开着,连司机都下了车,只剩下母子二人和被指认为小偷的青年。
林珏心里想着不可能是那个人,而且就算是他,现在恐怕钱也不可能追回来了。他设想着交不出学费的各种结果,杵在不依不饶的妈妈后面没办法吭声。
始发站聚集了越来越多等着上车的乘客,为车里发生的状况莫名其妙。
司机不能按时把车开走,又遭到乘客的抱怨,心情烦躁,唠唠叨叨地把事情始末都告诉了在站牌下等车的乘客。
于是新的一轮议论又在等车的乘客之间展开。
空荡荡的车厢里,林珏站在后排跟车厢之间的台阶下,紧抿着嘴唇。
他忍不住向窗外张望,希望警察可以赶快到来,就算是立即离开现场,也是好的。
可是,他却在这个时候看到了他最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的人。
闫手里拖着一个拉杆箱,从火车站的方向走过来。
他架着眼镜,穿着灰色涤纶面料的中长款风衣,立体剪裁的设计显得身材高挑挺拔,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风尘仆仆的。
林珏从来都没有一刻这么不想见到他,而他偏偏出现了。
而且闫在街对面突然停下来,左右看了看来往车辆,就走到了这边的公车站牌下。
林珏的心沉下来,不知道要怎么理当下的情况,而正在此时,一辆警车开过来,停在了路边。
许慧琴明显没有发现儿子的反常,她一门心思就是紧张儿子的学费,见到警察一上车,立即上去说明情况。
等到其中一个警察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对准许慧琴,请她说明情况,她的表情才僵住,整个人也好像被什么定住一样,没了起先的气焰。
她紧抿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才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出来。无非是,她装在包里的钱不见了,而这个男人就坐在她的身后,在距离她的钱最近的地方。
已经被这场闹剧弄得精疲力尽的青年在女人说完以后,立即走过来表示,“警察同志,我没有偷她的钱,你可以搜我的身。”
“现在搜还有什么用?谁知道你把钱丢到哪里去了?”许慧琴瞅了他一眼,转过头去说道。
“你分明就是讹诈!”
“就是你偷的!不是你还是谁?”
“好了,不要吵了!”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说道,“你们跟我们回所里做笔录吧。”
许慧琴一听说要回派出所,神情变了一下,但立即还是点头。
青年一脸不耐烦,几乎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咒骂道,“乡下人真是没脑子!”
林珏杵在车门口,愣了几秒钟,跟着警察下了车。
闫当时正站在路边发短信,似乎也对车里的情况知道一二,见到林珏从车里走下来,脸上明显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林珏下意识地避开了和他的目光触碰,始终低着头,匆匆往警车的方向走去。
事情最后还是以没有结局而告终。
那三千余元无从找起。
原本高高兴兴打算到市里趁着商品打折而购置新衣的母子两个,最后走出派出所时,身上只有林珏身上带着的一百来块钱――那是他上个学期剩下来的费用。
林珏的身上有市里白马公交公司的交通卡,两人刷了卡坐车来到姨妈家,沉默的母子二人和市区里华的过年气氛格格不入。
姨妈一家听说了这件事,得知林珏下个学期的学费没了着落,不免对林珏产生了同情和怜悯。
林珏的爸爸是因病去世的,他的病拖了很久,治疗的过程中不但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甚至还欠下了诸多债务。
所以这些年林珏妈妈一边筹钱供儿子上学,一边还要偿还先前欠下的债务,生活过得用拮据都不足以形容。家里的钱真的是有一元就是一元,是没有存款这么一说的。
现在三千块钱没有了,那就是真的没有了,林珏的学费也确确实实是没有了着落。
母亲说完了这一天的倒霉,最后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了姨妈一眼,在林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骨碌跪到了地上。
林珏顿时觉得嗓子发紧,紧紧盯着母亲头上就要掉下来的鳄鱼夹,一头白的头发,在黑色的鳄鱼夹之间显得特别凌乱。
“我知道现在孩子上学销很大,小钊他又在北京读书,大城市的钱肯定多得多,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才管你们借钱的。”她握着姨妈的手,“你们放心,现在村里面条件好了,村委会还给学校拨经费,而且政府对村小学职工的生活都是蛮关心的,很快就会筹到钱还给你们。要写借条也行,立字据也行,利息什么的由你们说,总之我一筹到钱一定会马上还给你们的。不会不还的。”
因为林珏家里的负债情况实在太严重,所以林珏妈妈会对自家姐妹做出这样的举动,也不足为奇。
林珏挪到了沙发的边缘,整个身体都只靠着边沿来支撑,嘴巴紧紧地抿着,只盯着母亲头上的鳄鱼夹看,没有办法抬头去看姨妈的眼睛。
“姐姐,你别这样,还是快起来。”姨妈搀着她的胳膊扶她起来,“我们家也是小本生意,北京的物价你也是知道的,小钊在那儿上学的销一年比一年大。加上现在市立房价涨得那么离谱,我们光是要给他筹钱买房子娶媳妇,想到夜里都要惊醒过来。可我们毕竟是自家姐妹,小珏住在我们家里,吃穿都一块儿,也算是半个儿子了,能不帮吗?利息什么的是不能收的。”
林珏双手放在膝盖上,骨节一点一点地明显起来。
后来姨妈让柯钊到银行里取出了三千块钱,交给了林珏妈妈,写下了欠条就压在主卧室桌子的玻璃板下面。
许慧琴把钱交给了儿子,让他小心存放好了,等到开学就自己去银行交费,学费用不了这么多,剩下的是生活费,每个月交给姨父和姨母。
“今天也不是本命年,怎么会这么倒霉呢?”临走的时候,母亲抬手整理着林珏的衣领,把他的衬衫领口折起来又抹平,让他看起来斯文得体,“没有给你买新衣服,真是对不起了。那个小偷,真是杀千刀的,迟早是要被车给撞死的!”
林珏勉强地笑了一下,看到车来了,就对母亲说,“路上小心。”
晚上林珏把三十张新旧不一的红色钱币叠好来,放进了抽屉的小铁盒里,桌上台灯的亮度瓦数也调到了最低,打开过年前从区图借的练习册来做题。
夜人静的时候,他用的钢笔没有了墨水,正要加墨的时候发现墨水瓶也见底了。他拧开瓶盖,对着台灯看看,里面还是有一些余存的,只是没有办法直接吸上来了。林珏小心翼翼地把里面那点儿墨水倒入瓶盖,然后用钢笔去吸那浅浅一层的墨水。
没能吸满,瓶盖也见底了,一手的黑色墨迹。
他起身到厨房去洗手,发现柯钊在厨房里面转悠,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见到林珏进来,他很惊讶,“没睡?”
“没有。”林珏摇头,“你怎么也没睡啊?”
“这才几点?”柯钊说得很自然。
其实已经有一点多了,但柯钊的生活作息跟林珏这种高中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林珏也不奇怪,问,“你找什么?”
“白糖。”他在橱柜底下蹲下来,打开底下的柜子。
林珏指着他头上,“在上面第三层,那个咖啡罐子里。”
柯钊讶然,眨了眨眼睛,站起来打开上面的柜子,取出里面的咖啡罐,打开一看果然是白砂糖。他“嘿”了一声,拿过一个玻璃杯倒了一些进去,冲上热水。
林珏走到旁边,用一个塑料小盆装了些水,开始洗手,因为是瓶盖上累积起来的浓墨,洗起来很麻烦。
“用洗手液啊。”柯钊端着杯子走过来,指了指旁边放着的瓶子。
他愣了一下,摇头道,“算了,准备洗干净了。”
柯钊看着他,一时没有离开,等到他把手给洗干净以后,说道,“你来我房间一下。”
林珏把小盆里的水倒掉,正不明所以,柯钊已经走了出去。

☆、chapter 13

柯钊把一台有些旧了的智能手机放到递给林珏,说,“拿去用吧。我今天去开了张新卡,里面已经存有我和我爸妈的电话了,你妈妈的电话也存着。”
林珏愣了几秒钟,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连忙把手机放回桌上,“不行,这怎么能行呢?”
他记得很清楚,这支手机是去年柯钊回来的时候,来家里给他过生日的一位同学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当时来了好些人,看到这只手机都在起哄,说起码也要三千多块钱。
“没事儿,我换了支新的,这支就用不到了。”在北京呆着久了,柯钊说话都有点儿京片子,把手机重新塞回了林珏手里,“而且现在小学生都有手机了,你怎么能不配呢?平时跟姨妈联络也方便,给谁打电话在房间里打总是好一点的吧?”
林珏摩挲着手上这台还算得上崭新的手机,半天问道,“给你多少钱合适呢?”
柯钊闻言脸色一变,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什么钱不钱的?我都不用了,这种电子产品,放着不用很快就会坏掉的。你就拿着用吧。”见到林珏又要开口,他立即抢白,“好了好了,你回去睡觉吧。我还要改论文呢。”
林珏怔了怔,看他笔记本上满是英文的文档,站起来说道,“那谢谢你了。”
“嗯。哦,对了――”在林珏就快走出房间门口时,柯钊叫住他,“物理竞赛的事情很棒,好好努力,以后到我那儿给我当师弟啊。”
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点头道,“好的。”
林珏手机里收到第一条短信,是柯钊返京的第二天。
当时他正在文具店里看店,放在旁边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拿起来划开屏幕锁一看,是移动客服的短信。上面提示着几分钟前北京海淀区的某营业厅内成功办理了某项手续,欢迎对该服务进行评价,他正狐疑,就又传来下一条,在同一个地点,成功充值了三百元话费。
林珏吃惊,因为除了柯钊,不会有人在北京给这个号码充话费。他已经用了他的手机,还要对方帮忙充话费,林珏急忙并不熟练地用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柯钊,跟他说感谢。
不一会儿,柯钊的短信回复过来,内容是:没事儿,老板刚发了这个月的津贴。
话虽如此,可林珏想到那天母亲跪在姨妈面前求她借学费的情形,心底还是有些抵触。但是想到如果又要提到还钱的问题,柯钊可能会不高兴。思来想去,林珏最后又恢复了一自己的感谢。
还没有等短信发送成功,眼风就瞥到有顾客进门,林珏条件反射地叫了一声,“欢迎光临――”尾音却不知怎么的散掉了。
他看到章筱雨挽着一个男孩子的胳膊走进来,见到是他在看店,大眼睛分外惊讶,挥手招呼道,“Hello!怎么是你呀?”
林珏看了一眼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笑容有些不自然,“我在这里打工。”
“哇!这里还可以打短期工的吗?”章筱雨的心情仿佛特别好,抬头看看身边的男生,对林珏笑道,“这是闫,十五班的。――林珏,三班的。”
在目光对到一起之前,林珏抢先一步对闫打招呼,“你好。”
对方波澜不惊的眼底慢慢浮起一些些讶异,但后来他礼貌地点头,“你好。”
就像真的是第一见面一样。
章筱雨又对闫笑笑,也不想去解释他们两个之间真正的关系。她挽着他的手往店里面走,很快就被店里可爱精美的文具给吸引住,在一排排的原子笔和笔记本之间流连着。
跟在她身边的男生却兴趣缺缺,走到店里以后,就往一面挂满了各种品牌各种粗细各种颜色中性笔芯的货架前停下来,时不时伸手选中其中一根,但拿下来以后发现不合心意,又放了回去。
林珏站在收银台的监视器前看着分别站在四格画面里其中两格中闫和章筱雨,听到章筱雨抱怨了一声,“你过来帮我挑一下呀!”
然后左下角画面里的闫就走到了右上角的画面里,章筱雨手里似乎拿着两个卡包,在他面前展示着。
“哪个好呢?”她好像陷入了两难。
店面其实不大,加上只有他们两名顾客,隔着几排货架,还是能够清楚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闫双手放在风衣口袋里,声音清而低,“差不多,就是颜色不一样。”
“啊呀!就是因为这样才不知道要选哪一个呀!”章筱雨明显被他这敷衍的态度给激恼了,但说话时却不偏不倚地带着分明是撒娇的意味。
他沉默了片刻,说,“蓝色格子那个吧。”
“是吗?红色这个不会更好吗?”章筱雨还在犹豫。
“那么买红色这个?”他改变了主意。
女生唉声叹气,“什么呀?到底是哪个呢?”
闫想了想,确认回答,“买红色这个。”
章筱雨闻言,脸上还是露出了少许失落,她还是不太舍得蓝色那个,两个卡包又拿在手里对比了半天,最后依依不舍地把蓝色那个放了回去。
闫低头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在他们来结账之前,店长回来了。林珏急忙从柜台后面让出位置,左手握着右手手腕,看到章筱雨拿着一个红色碎底的卡包走过来结账。
她把卡包放到柜台上一个塑料购物小篮子里,回头发现闫不在身边,脸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朝着里面喊道,“闫?”
他从最后一排货架后面弹出半边身子,手里拿着两支中性笔芯,问道,“这种笔芯可以一盒一盒地买吗?”
“啊,当然可以。”店长连忙应答,给林珏递了个眼神,“你去帮他找一下。”
林珏莫名迟疑了两秒,还是走到了最后一排货架前。
“哪种?”他眼睛已经看到了闫手里那两只中性笔芯,甚至是盯着不放。
闫就站在他身边很近的地方,“这种。”
“哦。”林珏没头没脑就应了一声,在货架底下的柜子前蹲下来,打开柜门开始翻找起来。
里面满满的都是盒装起来的中性笔芯,过年之前进过一货,那时是林珏和店长一起收拾的,他只要看一看品牌和系列名,就能够找到了。
但是,闫就站在他的旁边。
他拿出一盒来,打开一看发现是红色墨水的,只好又放回去。
林珏动作很利落,可运气却不太好,找了好几盒都没有找到闫想要买的那种,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疑问:非要买那种不可?只要是同样粗细的,同样品牌,都是黑色的不就可以了?
明明,闫就站在他的旁边。
他挠了挠因为出汗而发痒的额头,头顶上的暖灯光线似乎太强了些,他才蹲下来一会儿,背上就开始出汗了。
时间的维度好像发生了改变,他觉得自己的动作很快,所以就觉得自己为了找那盒笔芯所的时间长得过分。说起来,闫想要买的笔芯到底什么样子的来着?
怎么会,闫就站在他的旁边。
他余光看到他的牛仔裤,还有棕色的反绒皮皮鞋,橡胶防滑底上打了蜡的防水马克线清清楚楚。然后,他看到那双鞋随着主人的脚步而出现一些皱褶,移动到了别的地方。
林珏在这个时候暗暗松了一口气,拿出一盒笔芯,打开一看跟闫刚才拿的那两支一样,庆幸万分,马上站起来。
蹲着的时间太久,突然站起来,林珏的眼前都是金星。
他不得不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站定,转头看到闫弯腰从那个装满了卡套的篮子里拿出一个蓝色格子的卡套。
“找到了?”闫忽然转过头看他。
他的眼中一片坦荡,让林珏耳根生热,暗自愧疚起来。他点点头,把手里那盒笔芯递过去,也许是递的时候太刻意,对方非常随意地接过去的时候,指尖碰到指尖,让林珏立即把手松开来。
结账时闫把那只蓝色的卡包也放进了篮子里,引来章筱雨的惊异,“咦?”
“送你的。”他语气平淡地回答她,然后从风衣口袋里拿出钱包,问店长,“一共多少钱?”
章筱雨分外惊喜地看着他,再挽过了他的手臂,面对着店长脸上隐约露出的羡慕的表情,嘴角的笑容挂着的分明是骄傲和自豪。
那种38的黑色全针管笔芯,是白底橙格的,产品在品牌里的编号是1158,上面还绘有巴黎铁塔、橄榄枝等图案。
写着:YOU CAN STAY HERE
林珏再一见到,是开学后的某一天,他的钢笔没了墨水,而新买的墨水又放在家里,不得不跟身后的女生借了一支中性笔。
那支笔他一借借了两天,到了第二天中午才想起来要还回去。
向文惠在过了片刻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里头的笔芯取出来兴师问罪似的瞅着他,笑得暧昧又恶趣,“我借给你的时候可是刚换的笔芯啊。”
他愣了一下,见到那支笔芯只剩下前端针管上一丁点儿墨水,不由得讪笑,“不好意思,我回头买一支新的给你好了。”
“嘻嘻,不用啦,逗你的。”她莫名地喟叹一声,“真是勤奋呀。”
“呃……”林珏尴尬,“我一直都用这支笔来写。”
向文惠支颐看他,“难怪你一直都用钢笔,否则中性笔哪里够你销呀?一盒怕是不到半个月就用完了吧?”
林珏想起了某件事、某个人,侧过了身子,低声道,“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chapter 1

林珏回到教室时,正看到班上一群女生聚集在教室后方,热烈讨论着什么让她们格外兴奋的事,林珏一开始没想去注意,但发现连向文惠都聚了过去,不免心生几分疑惑。
可他还是在座位上坐了下来。
没过一阵子,上课铃声响起,几个大汗淋漓的男生从外头跑回来,又让原本趋于安静的教室嘈杂了一番。
吴佑威抱着球跑回来,刚刚落座,林珏就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体热。他把篮球放到椅子底下,转过身对林珏咧嘴一笑,然后冲坐回位置上的向文惠嗤笑一声,“一群色女。”
“哼,你边看岛国动作片边撸管时候怎么也不自惭形愧呢?”向文惠冷冷一笑。
平时文静清高的女生突然说出这样的惊人之语,就连林珏都忍不住回头看她。
吴佑威被她堵得语塞,半晌之后只能干笑着摇头,“算啦,我收回刚才说的话。你要是真色,也不会对着一张只有脸的床照发痴啦。”
“要你管。”向文惠瞪他。
林珏云里雾里,好奇地问,“什么只有脸的床照?”
“啊,是闫,林珏你知道的吧?上回不是和你一块儿去民大比赛的吗?”没有注意到林珏变得僵化的面部,向文惠兴奋地说,“七班的章筱雨好像是他的女朋友呢,今天早上在微博上发了一张闫的床照,虽然只有脸,不过睡颜真是很好看的……你看!”
向文惠用手机登录了客户端,把那张被女生们热议的照片打开来递给林珏看。
确实是闫,跟绝大部分男生一样,天气热的时候,在家里睡觉就不再穿上衣。
裸露的上半身只拍了肩线以上的部分,但肩膀的线条和锁骨的精致,就足够引人遐想艳羡。照片里的闫睡得很安稳,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偷拍,黑发凌乱,碎发轻轻盖在额头上,俊逸的眉宇在碎发间似乎有些颦蹙的意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传的时候用了美肤,皮肤真是好啊。”向文惠支颐感叹,向自己的同桌投去寻求同意的目光。
邻座的女生也频频点头,言语间有些羞涩,“都发床照了,他们两个该不会……”
向文惠也恶趣味地笑起来。
林珏没有再和她们议论那张照片的事,恐怕闫跟章筱雨现在就住在一起,是名义上的兄妹这件事情学校里很多人都还是不知道的。
但是他想起那天在文具店里,二人之间的亲密,章筱雨对闫的亲近和闫对章筱雨的温柔,也许,他们真的不只是兄妹也不一定。
“没想到连向文惠都是这种痴类型的。”吴佑威也不搭理她们,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巾了擦汗,不予苟同地摇头。
男生的讽刺明显没有被后头听到,向文惠拍拍林珏的肩膀,对他微笑,问道:“你有没有微博呀?”
林珏愣了一下,他素来对这种社交性质的应用软件没有兴趣,“没有。”
“注册一个吧。”向文惠说着就对他伸出了手,“手机给我。”
他正犹豫,又听到她说,“现在很多人都有微博了,可以关注很多新闻和动向的。玩玩嘛,又不耽误什么。”
林珏只好拿出手机交给向文惠。
后排的两个女生凑到了一起,对林珏的手机研究再研究,末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各自的手机掏出来一厢情愿地互相关注。
“我帮你关注了江老师、何妈,还有校长,还有我们学校的官方微博。――当然还有我们啦!咦?你要不要关注一下闫啊?还有杨丹他们?啊,把单钰博、牟云笙那几个大神也关注一下吧!”向文惠捣鼓了半天,最后把手机还给了林珏,指着屏幕道,“这个人是我。”
林珏看了一眼造型可爱的头像和与之相匹配的昵称,微笑点了点头,忽然听到旁边“咔擦”一声,转过头发现是另一个女生把自己拍了下来。
他正在惊讶的时候,对方已经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了几下,笑着说,“我要先艾特你一下,让大家都知道是本尊来了!”
林珏哑然失笑。
“我们互相关注一下吧?”他转过身,才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就听到在一旁玩手机的吴佑威这样说。
吴佑威凑过来,看了一下林珏的手机屏幕,两个人同时摇动了一下手机,在结果中找到了对方。林珏用得非常生疏,在吴佑威的指导下完成了这项操作。
这个时候,向文惠在身后说,“哼哼,我就猜是章筱雨乱来,肯定被闫发现,要求她把照片删掉了。”
林珏看着一排十几个关注的人,拇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最后还是没有点进任何一个人的主页。他在老师走进教室以前,关上了手机。
在人际交往这件事情上,总是于被动的林珏从来就没有担任过主动认识他人、接近他人的角色。
总是别人来接近他,向他示好,对他热情,他需要做的不过就是从交往的过程中了解对方的喜好,在关系更进一步的时候作出配合的行为。
但林珏这却没有想过会被人以这种形式找上门来。
因为第二天就要开始清明假期,学校取消了当晚的晚自习。一放学整栋教学楼里的学生就倾巢而出,等到林珏收拾书包离开时,教学楼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他走到一楼中庭时,看到坛旁边或站着或蹲着几个学生,其中一两个正在吞云吐雾。林珏素来不和这类学生有交集,见到时也是避而远之,可是当他准备要目不斜视地经过时,对方却走了过来。
路宽得很,可还是被堵死了。
“你就是林珏吧?”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走过来,把烟头丢在地上踩了踩,说话的时候喷出一股子烟草味,眼中并无善意。
林珏在同龄的男生之中也算得上是高的了,可这会儿依旧要抬起一些头。他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回答说,“是。”
“小子长得还人模狗样的嘛。”对方伸过手来捏住他尖尖的下巴。
他厌恶地皱眉,撇过脸往旁边退了一步,才往旁边绕开,又被挡住了去路。
周围的那些人碎嘴议论起来,其中还夹杂着非常老旧的“臭老九”之类的讽刺,这时他们后面站着的一个人忽然走出来,站到了林珏面前,双手插在口袋里冲他抬抬下巴,“你知不知道向文惠是我女朋友?”
林珏顿时脑袋一懵,看着面前完全不认识的男生,努力回想着向文惠是否哪怕有一提到过自己有男朋友的事情,但印象中的女生是个百毒不侵的优等生,发发痴也是带着观摩的姿态,这类事情从来不近身。
“我不知道。”他如实回答。
对方眯起眼睛,“现在你知道了,以后离她远一点。”
林珏看他一副主人翁的姿态,心里好气又好笑,想着向文惠就坐在他身后,怎么离远一点?但现下他不愿意跟他们再纠缠,就点了点头,“好。”话毕,他淡淡地问,“我可以走了吧?”
旁边一个好事的男生明显看不惯他这副姿态,上前来抓住他的衣领,“靠!什么态度?!”
林珏没在注意控制自己的表情,露出了厌恶的神情,单手将对方的手甩开。对方顺势退了两步,没料到他一个文弱书生还这么有力气,啐了一口,上前一步就朝着林珏的脸上打过来。
他身子朝旁边侧了一下躲开了这一拳,眉头却为此皱得更紧了。背上的书包很沉,动作闪得太快肩上狠狠一沉,心也跟着沉下来。
对方大概有七、八个人,见状面面相觑,脸上都纷纷出现了惊喜和意外的光彩,一个个全部都围了上来。林珏此时才真切感知自己难逃一劫,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刚才那个声称是向文惠男朋友的人已经二话不说揪住他的领口,恶狠狠往他的脸上挥了一拳。
他被打得脑子里一片震荡,身子一歪,竟没站好,当时是又一拳已经招呼到了肚子上。
林珏顿觉五脏六腑都发生了动乱,对方手一松他就被书包的重量给压到了地上,本能地护住头,如同冰雹雨点一样的拳头和脚就都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时之间,天昏地暗,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在咒骂、踢打和粗重的喘息声中,林珏非常想把自己的书包从肩上卸下来,以获得反抗或者逃脱的空间,可无奈是双肩包,他只要还想护住头,就没办法把书包卸下来。
也好在有这个书包的关系,他们没有办法踹到他的背上,过了一阵子,不知道是谁突然骂了一声,“操!背着个壳碍事!”说着就把林珏身上的书包用力一扯,在林珏吃痛一声惨叫之后,书包的背带被扯断,被骂了一声“沉”之后丢到了角落里。
少了书包的束缚,林珏撑着浑身疼痛的筋骨站起来,还没站稳就又被一拳打过来,他条件反射一样躲开,然后周身的血液好像都沸腾开了。
他看到那个因为抛掷而拉链裂开的旧书包,大叫一声扑上去跟那个人扭打起来。
林珏这样一反抗,其他人都愣了几秒,接着就都来了劲儿,涌上来打得更加用力。领头的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眼冒红光,大拳头挥打下来,林珏闭上眼睛,只听“砰”的一声,抓住自己衣领的那只手骤然松开。
他顺势往后退了几步,反应过来才看到一个篮球滚到了坛旁边,耳边传来吴佑威怒气冲冲的骂声。
突然来了帮手,众人都迟了迟。吴佑威是校篮球队的,比起林珏这种整天留在教室里只闻其名的人,他更是另一种类型的明星。
而此时这位明星整张脸都近乎狰狞,凶神恶煞的模样就连林珏都懵住。
“我叼你妈的!”吴佑威一骂完就冲上来朝着领头那个踹了一脚。
原本还静寂了几秒钟的现场一瞬间立刻又陷入了混乱。
林珏和吴佑威两个人虽然人单力薄,但是面对对方的来势汹汹,也不肯示弱。
林珏不知道吴佑威究竟有没有打过架,反正他从小出的都是乖乖牌,这绝对是他第一动手,在越发凶狠的交手之间,林珏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像找到了某个情绪的出口,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挥下的拳头毫不含糊。
对方完全没有想到林珏读书的劲头用在打架上也是卯足了的,加上吴佑威又不是个善类,打着打着气势就弱了些,但想要收手的时候吴佑威的动作就更快,丝毫不给喘息的机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叫唤,“校狗来了,快走!”
听闻学校保安过来,林珏的拳头迟了些,立刻被跟他对打的人一拳挥过来,打得眼冒金星摔到一边。
“混蛋!”吴佑威看他被打到墙角,立马拔腿去追。
林珏生怕被保安发现,扶着流血的额头喊道,“别追了!”他踉踉跄跄走到角落里捡起自己已经散架的书包抱在怀里,又有几本参考书掉到了地上。
吴佑威见状赶紧过来捡起他的书,拉着他的手往同一个方向跑,“快跑!”

☆、chapter 15

吴佑威的家在新区,平时就住在学校里,不是学生宿舍,而是租了老师名下的旧房子,条件好上许多倍。
总归他们两个如今浑身是伤的狼狈模样,是不可能灰头鼠脸地逃过门卫雪亮的眼睛离开学校了,吴佑威把林珏带到了自己和班上两个男生合租的房子里,拿出平时预防打球受伤而准备的跌打药水。
“其他两个已经回家扫墓了。”吴佑威从衣柜里找到干净的衣服,走出来看到林珏在把书本从破烂的书包里拿出来,心往下狠狠沉了一下,骂道,“真他妈混蛋!”
林珏吐了口气,站起来的时候膝盖突然一阵钻心的疼,不由得皱眉,脸色也跟着发青。
吴佑威快步上前扶住他,“你没事吧?”
“没事。”他扯出一个寡淡的笑容,“第一打架,算是战绩了。”他用手指擦擦额角的血痂,碎碎的粉末站在黑乎乎的指尖,手腕突然被抓住。
“别碰,待会儿用清水洗,不然感染了。”吴佑威的脸皱得好像出血的是自己。
林珏不敢笑,一笑就扯到嘴角的伤,他点点头,在他松开手之后说,“那我先去洗下澡?”
“好。”吴佑威赶忙把衣服给他。
因为是旧房子,浴室里的防滑瓷砖已经抹平了不少,林珏冲澡的过程中有几险些因为不注意而摔在里头。
身上到都是淤青和擦伤,额头和嘴角也有明显的伤痕,还好都只是皮肉。
林珏洗完澡,凑到镜子前看了看脸上的伤口,心里吁了口气。现在还不是夏天,穿个长袖身上的伤都能遮盖过去,就是不知道脸上的伤要怎么跟姨父、姨母交代,尽管他们早两天前就已经关了店,回到姨父位于外省的老家扫墓了,但他不敢保证他们回来的时候脸上的伤口恢复完好。
他叹口气,拿上挂在门后的衣服刚要穿上,但是想到待会儿就要上药,不穿也罢,就只是把裤子穿上就开门了。
吴佑威已经打电话叫了外卖,等到林珏出来时,桌上已经是丰盛的晚餐。
林珏看到摆在那里的四菜一汤,不由得有些讶然,而吴佑威转过身来见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住了,盯着他,脸色渐渐发白,眼底好像冒出了火光。
“这帮狗娘养的,下再让我碰到,非打得他们跪地求饶不可!”
林珏一愣,走到沙发旁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止痛喷雾和创口贴来看,已经是时过境迁、云淡风轻的模样。半晌他抬头仍然见到吴佑威眉头紧皱看着自己,便说,“你不去清洗一下伤口吗?回头上药啊。”
吴佑威怔了怔,看看旁边满桌的菜,“先吃饭吧?都七点多了,不饿吗?”
“你不是说怕伤口感染吗?”林珏奇怪,“先去洗澡吧,这种南风天菜一时半会儿凉不了。”
他想了想,应了一声就拿上衣服往浴室里走了。
事实上这个时候林珏的确已经饥肠辘辘,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殴打而伤到内里的缘故,他总觉得没什么胃口。自己坐在沙发上,撕开创口贴往手臂和腿上那些小伤口上贴,淤青的地方能够自己碰到的,就喷上止痛喷雾,腹部有更为严重的伤,林珏迟疑了片刻,还是拿碘酒往上面抹,一时没有注意力道,痛得神经都要断掉。
诚如那帮人所说,他背着的书包是个保护壳,拜其所赐,他的背上并没有很严重的伤。
等到吴佑威洗澡出来,他自己都已经把伤口理得差不多了。
吴佑威穿着刚才他给林珏而林珏没有穿的那件t恤,神情复杂地看着正在努力往背上喷止痛喷雾的林珏,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坐到他身边把他身子扳过来,夺过他手里的喷雾,低沉着声音说,“干嘛不叫人帮忙?”
林珏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动手,一时无语,干笑道,“也没什么。”
盯着他背上那片紫黑,在弓起身子时显出一根青涩的脊梁,吴佑威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液,稳住自己的心神,把喷雾喷在伤上。
吴佑威不知道怎么形容林珏的背。
前些日子,客厅里刚刚换上了新的节能灯管,在稍稍有些发青的灯光下,林珏的背脊好像一条白练,莹莹发着光,晃得吴佑威眼前一片迷蒙。
他和林珏同桌两年,从高一第一天开始,到后来分班重组,他们机缘巧合一直坐在一起。吴佑威看得最多的是他埋首写字和看书的侧脸。
这会儿,他才注意到林珏的头发和颈项。似乎有些营养不良,他的头发不够黑,更像是特意到理发店里面染过的栗色,却莫名地光亮和干爽,他颈项的线条让吴佑威想到了譬如天鹅一类优雅的动物,而锐利的肩线和竹节似的脊柱同样令他目不转睛……
吴佑威根本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忍不住把手放到了他背上紫黑的地方,想到他的痛,心里也跟着痛起来。
“怎么了?”许久不见吴佑威说话,林珏以为自己背上的伤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奇怪地转过头来,却对上了吴佑威泛着水光的眼睛。
几乎是弹开,林珏转身坐到了沙发角落里,睁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像看个怪物一样看着吴佑威。
吴佑威喉咙发紧,半天才着力地张开嘴巴,声音是沙哑的,带着近乎恳求的意味,“林珏。”
林珏知道对方的模样所包含的意味到底是什么,脑海中除了意外和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尽的羞耻,他迅速起身往浴室里面走。
“林珏,林珏你听我说!”吴佑威猛地站起来,扯到身上的伤口,脸色白了白,却顾不上许多,一把拉住他。
林珏想也没想就把他给挣开了,伸手往浴室门背后一捞,把已经脏兮兮的校服衬衫披在身上,急寥寥地一边扣扣子一边往客厅里走,收拾自己的书。
吴佑威这时慌乱至极,连忙去房间又拿了件干净衣服,撇去了刚才的心思,“你换这件衣服吧,刚上了药,还穿脏的不好。”
“不用了,谢谢。”林珏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好不容易把书全部都捡进没有办法拉上拉链的书包,走到门口去换鞋。
“林珏,我、我没有别的想法……”吴佑威手足无措,回头又撩起茶几上的瓶瓶罐罐拿过来,“你回家还要上药的,这些药拿走吧。”
林珏穿好鞋开门,头也不回地说,“不用了,谢谢。”
“林珏!”他上前一步拉住了门。
林珏没能把门关上,终于抬眼看他,最后一说,“不用了,谢谢!”说着,他松开手,连门都不关就跑下楼去。
吴佑威想要去追他,但是他最后看他的那一眼,让他动弹不得。林珏的眼神近乎恐惧和惊骇,就好像他是什么怪物或者野兽一样。
到底……同性恋就是要被歧视和远离的种群吗?
吴佑威心乱如麻,在玄关呆站了许久。
那道没有关上的门因为忽然起的风而重重关上,把楼道里那片昏黄的灯光挡在了外面,只留下一室的冷白。
林珏离开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抱着书包急匆匆地跑出校门,正在门卫室听广播的门卫也没注意。
他回到店门口,打开拉门上开的那个小门,手都还是哆嗦的。
留下来的汗不知道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疼痛,或者仅仅是因为心里发虚,他抱着书,胳膊都还在发抖。
此时正是新闻联播接近尾声的时候,周围的住户也都还在茶余饭后,路上没什么人。
林珏甚至听到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两年,将近两年,他居然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同桌是个同性恋。他不恐同,他根本没有资格恐同,因为他自己本身也是。
他害怕的是:听说同性恋天生身上就有和别人不一样的气息,会自然而然地招来同类和被同类发现。所以,是不是吴佑威也知道他是个同性恋了呢?
完了。这是他唯一一个想法――完了。
好不容易把门打开,林珏进屋的时候,忽然依稀听到了几声低哑的猫叫声。
他的脚步不禁停下来,半晌才僵硬地转过头,看着站在脚边仰面望着自己的小野猫。在旁边便利店的灯光下,它的毛色还是一如既往地难看,眼睛也是一如既往地无神,它早已习惯了林珏的喂养,但林珏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再搭理它,他自己都没有心情吃饭,哪里还顾得上它有没有饿肚子?
眼风好像瞥见吴佑威从学校里面往外走,林珏一个激灵立即闪身躲进房子里,轰然关上了门。
和往常不同,林珏走到楼上的客厅,打开了电视机,开到最大声,让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房子里充满声音。
没有开灯,他蜷缩在沙发里,盯着电视上开始播放的天气预报。
身上的衬衫散发着汗臭味,过了一会儿,林珏忍无可忍,把衣服脱下来甩到地上,扯到了身上各伤口,痛得他红了眼睛。
像是饮鸩止渴一般,他颤抖着手从书包一个夹层里翻出自己的手机,正要打开来,但触屏了几下又按动了几下电源键,才发现手机已经没有了电。
他从沙发上爬下来,走到座机旁边,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串已经熟稔于心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忙,一时没有接电话,而在这一声声冰冷的电波中,林珏设想着对方如果遇见类似的情况,脸上会有怎么样的表情。
“嘟――嘟――嘟――”
如果对方是自己,而自己是吴佑威……林珏知道这很荒谬,如果全世界只能选择一个人不知道这个秘密,林珏希望这个人是他。
可是,为什么还是要拨这个电话?林珏心脏的节奏随着越来越漫长的等待而渐渐加快,直到他快要听不到电话里的声音,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嘟――嘟――”那头突然梗了一下似的,不一会儿就传来一个清而定的男声,又几分慵懒,“喂?你好。”
林珏觉得自己的心跳就在这个时候停下来,他脑袋没有供氧,说不出话。
“喂?你好,请问哪位?”许久没有听到回应,那头仍旧带着礼貌的冰冷。
“闫……”林珏张开嘴巴,发出了一个音,然后瞬间被这个音给吓到,脑袋空白,挂上了电话。

☆、chapter 16

春季是强对流天气多发季节,容易产生风害、雷害、雹害等灾害。前一天的天气预报很准确,清明小长假的第一天,首府各地就不同程度地下起了大到暴雨,上午市区内甚至出现了冰雹,新民路所在的片区甚至造成了雹灾。
林珏在看到网上发布雷电橙色预警之后就关闭了电脑,自己在房间里开了一盏台灯看书。
身上的伤口不是不疼,但家里并没有留有跌打损伤的药,林珏看看自己那个装了生活费的小铁盒,最后还是以外头风雨太大为借口没有出门买药。
早上洗的衣服晾晒在阳台,在起风后不久就被吹到了楼下一棵扶桑树上,于难以回首的状态。
林珏站在阳台上看着那件衬衫,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出了一会儿神,最后冰雹打在了阳台的盆上,他赶紧把放在那里的几盆都搬下来,然后躲到了屋里。
一整个上午,都只听到窗户上不断被冰雹砸到,噼里啪啦的声音。
重新开机的手机里有十几条吴佑威道歉和解释的短信,他一条也没有回复,把手机开了震动塞到枕头底下。
等到风雨终于停歇,林珏写完了两张数学卷子,坐到床边,犹豫了片刻重新拿出手机,果然见到有五通未接来电,都是吴佑威的。
肚子很饿,没有心情再学习,林珏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奢侈一,拿上钱包去附近的米粉店吃碗米粉。
在屋子里没有发觉,下了楼才发现原来外头还在下着毛毛雨,林珏在门口徘徊了两,最后还是决定冒着雨出去。
但他经过街口那棵扶桑树的时候,脚步却硬生生被什么给牵扯住了,动弹不得。
那只野猫蜷缩作一团倒在树根底下,眼睛紧紧闭起来,身上的毛皮都是湿嗒嗒的,看起来像一团拖把,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
林珏死死盯着这只猫,耳边仿佛都还能听到前一天他在自己脚边叫唤的声音,难听之极,沙哑而不柔软,让人想起爪子刮在玻璃上的声响,可是,就是这样一直只能让人觉得可怜却怜惜不起来的猫,他也是喂养了将近半年了。
讽刺的是,就是这样喂养了将近半年,他昨天还是走得毫不留情。
林珏眼睛都不眨,一动不动,感觉不到滴落在身上的雨点越来越大,就好像一直看着这只猫,就可以原谅自己泛滥的同情心和伪善。
雨越来越大了,打在树叶上,嗒嗒作响。
站在对面派出所屋檐底下的吴佑威举着伞,望着马路对面站在树下面不知为什么一动不动的林珏,终于忍不住要走过马路那边去。
雨很大,他身上的伤又发作,疼得很,但是想到林珏的伤比他的更严重,此刻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顾着淋雨,吴佑威就恨不得立刻跑到他的身边抱住他。
路上都是压着车速上限开过的车辆,仿佛这座城市所有还在外的人都赶着回家。
他被这些来来往往的车辆耽搁在马路上,时不时望一眼想知道林珏到底是怎么了。等到他好不容易过了马路,就要朝着林珏跑过去,却被另一幕给制止了脚步。
“算了,回去吧。”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好像按动了一个开关,让林珏再动了。
他机械一般缓缓转过身,看到同样淋着雨站在身后的闫,他手里提着一个装满了东西的环保袋,目光从那只死掉的猫身上收回来,落到了他的脸上。
林珏看到他的头发渐渐被雨水给淋湿,水珠沿着他脸上的轮廓滑下来,就好像清水清洗着一尊白瓷。
闫肩上的衣料贴到了身上,眉宇之间凝聚着难以察觉的忧愁,借着这场春雨渗透出来。
注意到他脸上的伤,闫平静的脸上闪过了不到半秒钟的惊讶,然后抬头望着越来越大的雨,敦促道,“快回去,再淋雨要生病的。”
见到他转身,林珏一时间突然觉得他不过是个幻影,刚出现不到两分钟就要消失了。
在林珏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探身拉住了闫没有提着袋子的那边手,他脚步一顿,回过头时眼里藏着一些不可思议。
林珏没能够抬头看他,他直接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拥抱的瞬间连林珏自己都为之震惊,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走出这一步,但他同样没有想到的是闫的反应。
他站着,或者说是杵着,没有动。如果说他感到惊骇,或许应该一下子就推开他,可是他没有――闫甚至连手里的环保袋都依旧提得好好的,只是提着袋子的手指稍微扣动了一下。
林珏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是应该感到幸福,但他分明感觉到刚才萦绕在自己心头的落寞和沮丧全部都被这个拥抱里附赠的体温给扫开了。
他们的衬衫都已经变得湿漉漉、黏糊糊的,然后体温把冰冷的雨水升温,渗进毛孔里都已经不觉得冰凉。
闫静默着,掠过林珏耳畔的气息平静而安稳,但隐隐约约带着克制的意味。这隐约太隐约,林珏不知道是不是真。
半晌,闫抬起另一边手,放到了他的肩上。
也许停留了片刻,也可能没有,他拍拍他的肩膀,用一种安抚的声音说,“别淋雨了,会生病的。”
林珏木然了几秒钟,才松开他,看到他眼中坦然的笑意,林珏的心往下沉。
“你出来买东西啊?”他强牵起一个笑容,目光落到闫提着的袋子上,里面是几盒不同口味的奶制饮品。
闫看看自己的购物成果,点点头,“出来的时候雨停了,没想到又下了。”
林珏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抑制,已经脱口而出,“上我那儿去坐一坐吗?把衣服弄干什么的。”
现在大街上恐怕只有他们两个跟演戏一样连伞都不打净淋雨了,而要说是拍戏,恐怕也没有哪部剧的主角会手里提着一袋牛奶说对白。
闫想到要是这么湿着回去,恐怕又要让母亲说上一通,于是微笑,“要是不打扰的话。”
闫上了楼以后,林珏就一直在忙碌。
他把闫安排在客厅里,自己回到房间去找干净的衣服。他的衣服除了校服以外,都是捡柯钊不穿的旧衣服来穿,站在衣橱前面犹豫半晌,还是把校服的衬衫拿出来。
其实他没有见过闫不穿衬衫的时候,他好像有着各种各样的衬衫,条纹的、格子的、纯色的,偏向于浅色,他本来就白,穿着衬衫更加斯文。
林珏走出来时,他正把环保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不织布的袋子已经湿了,走到阳台上去抖了抖,落了不少水珠。
“换上吧。”林珏把衣服给他,接过他手里的环保袋,夹在晒衣架其中一个木夹子下。
“这种晒衣架现在很难找了啊,木夹子的。”闫说着,走回屋里面,把衣服放到旁边,低头解扣子。
林珏转过身,看到闫把身上湿掉的衬衫脱下来。
衣服想必是已经湿透了,脱下来以后,背上也还泛着水光,在灰蒙蒙的天气里,借着阳台上透进来的光,泛着晶莹的光泽。林珏看到他背脊上的线条,就和当初在医院里透着灯光看到的相差无几,柔韧而结实。
这个时候,林珏甚至可以完全体会当时坐在他身后的吴佑威在想些什么。
想要走上前去,触摸这片肌肤,用手去证实自己的眼睛所看到非虚,想到这里,林珏心底难受至极。
不知为何,他突然又想起了楼下那只死掉的猫。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何等的虚伪,虚伪又虚伪得不尽人意。
“你再不把衣服换下来,又该着凉了。”闫换好了衣服,回头看到林珏背着光站在风口,好心提醒。
林珏半低着头,双手垂放在身边,沉默不语。
他看了他片刻,思忖片刻,又说,“那只猫本来体质就不好,没人看也没人养的,容易死也不奇怪。”
林珏打了一个哆嗦,看着这个曾经给那只猫分享了半盒牛奶的男生,低低地反问,“没人看、没人养,就活该自生自灭吗?”
“这类小动物的命运都是这样的。”闫皱着眉头说。
“那你当时为什么还要把牛奶给它喝?!”他突然望着闫,颤着声音说。
闫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仿佛没有想到会有人提起这件事,仿佛连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
“要是我也没有去喂它就好了,这样,它就不会总在一个地方等吃的,也不会死了,对不对?”林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究竟是想到什么呢?好像已经不仅仅是那只猫而已了,“给了人希望,同时也开始了苦难。同情啊,可怜啊,都是些会害死人的东西啊!”
闫看着他越来越激动的模样,脸上渐渐露出了迷茫,而那份迷茫被林珏看到,像一把大锤子,狠狠砸到了他的某根神经上。
他始终没有说话,慢慢的,他的迷茫不见了,垂着眼眸好像在思量着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他几抬起眼探寻一般打量林珏,林珏一开始没有觉得奇怪,但很快才发现是自己露出了马脚,他仓促地撇开了脸,快步走到衣橱旁边去找干衣服。
可是闫的目光好像紧随着他,让他原本那些冲动都碎落了一地。
可不可以把刚才说过的话都收回来呢?或者用什么话可以解释一下自己的激动呢?林珏的脑子全乱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件t恤,想要去浴室把衣服给换下来,可是想到这样躲躲藏藏反而会欲盖弥彰,索性顶着发麻的头皮,背对着闫把衣服给脱掉,丢到一边,然后颤抖着手把t恤穿上。
“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在他把衣服下摆放下来之前,身后的闫突然吃惊地叫道。
林珏怔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了昨天打过架的事。
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闫已经走过来扳过他的身体,撩起他的衣服把他看了个遍,然后又撸起他两边衣袖,看到上面的淤青和擦伤,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打架了?”从刚才看到他脸上的伤时就已经非常惊讶,但是没有想到那只是小儿科,真正的劲爆在这具身体上。
林珏别扭地把衣服整理好,袖子也放下来,避开他追问的目光。
可是,当他发现闫紧紧皱起的眉宇间满是对他的担忧时,林珏真的非常高兴,他甚至想要微笑了,毕竟是总是那么平静的闫为自己袒露出如此明显的忧心。
他笑了笑,想要轻描淡写地转换到一个宽慰的角色里,闫的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
他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瞥了林珏一眼,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喂?”
“嗯。”
“什么?”
“好,我这就去。”
闫挂断了电话,回头看向茫然的林珏,解释道,“家里有急事,我先回去了。”
突如其来的道别让林珏所有的想法都卡在了脑里,他匆匆跟上去,鬼使神差地问正在穿鞋的闫,“什么事啊?”
“我奶奶……”他停了一下,没往下说,系好了鞋带站起来说,“那些牛奶你留着喝吧,我不带回去了。伤要擦药,不能晾着,不要吃糖和酱油,不然会留疤。我先走了,改天见。”

☆、chapter 17

电话里的内容荒诞又平常,荒诞得闫不知道要怎么跟任何人说出口,平常得家里任何一个人都见怪不怪。
闫走到楼下等了两分钟都没有等到一辆计程车,最后跑到路口,好不容易拦了一辆坐进去,让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开往城东的长途汽车站。
这不是奶奶第一离家出走,起码在闫的印象中,爷爷至少气走过奶奶两回――而这回应该就是第三。
先时姑姑打电话来跟自己说,奶奶被爷爷气走了,临走前好像说过要来找孙子,所以让他去车站等等看奶奶会不会去。奶奶是中午吃饭的时候离开家的,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如果真的要从外市来投奔孙子,现在差不多也要到了。
闫到了汽车站,把车钱给了司机就直奔下客区,咨询了一下旁边的假期志愿者奶奶最有可能乘坐的那趟车到了没有,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
他只能留在原地等着,心里着急的缘故,忍无可忍又给姑姑打了个电话,追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爷爷好好的怎么又说起奶奶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小婶婶?唉,反正你爷爷的个性跟谁住都住不下去啦!今天早上正好心情不好怎么着,你小叔叔和小婶婶出门以后,就只剩下两个老人。爷爷煮了粥,奶奶没有注意到,又煮了一锅,就被爷爷给数落了。”电话那头人声嘈杂,想必姑姑也在大街上。
闫怔了一下,“数落什么了?”
那头姑姑完全是哭笑不得的语气,“说奶奶没有读过书,不认得字,就是写了一张字条贴在锅盖上面说明已经煮了粥,她也看不懂!啊,奶奶不识字难道他第一天知道吗?现在都不只是过了大半辈子了,怕是一辈子都要过了,还这么说!”
他握紧了手机,半晌,回答道,“我在这里等。你们那边有什么消息,再通知我。”
“好的好的,我们都出来找了,要是有了消息就马上告诉你。没耽误你什么事吧?”姑姑的声音变得温和了些。
闫回答,“不耽误,就这样吧。姑姑再见。”
因为是少数民族的关系,闫一家扫墓的时间并不是清明节,闫因而白捡了三天假期,但由此可见,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或许也应该庆幸于扫墓时间的不同,正是上课的日子,他也不必回老家扫墓。
那时让闫感到尴尬的疑问其实一直都在心里:父母离了婚,他到底该去哪一边扫墓呢?母亲改嫁了,他一个跟继父非亲非故的人,难道还去继父的祖坟扫墓吗?虽然爷爷无论如何都没同意把他的户口从原先的户口本上迁出来,但父母二人的确是在离婚之际商量好,闫从此就跟着母亲生活。
两边,去哪边都好像没有意义。
可是奶奶却在和爷爷吵架,离家出走的时候,落下话来,要投奔自己的孙子。
他等着每一趟城际汽车,每当车上下了人,他都要仔仔细细地看清楚其中是否有一位有些驼背、步履阑珊的老人家。
但每他看到非常像是奶奶的老人,要走上前去的时候,又发现只是自己认错了而已。
从三点钟等到六点钟,那头打了两三电话,依旧是没有消息,甚至还提到了超过一定时间就要报警的事。
闫开始时站在下客区,后来实在太累,就坐到旁边的塑料椅子上,见到有孕妇过来,又把位置让开。坐着、站着,休息、让位,如此来来回回几遍之后,他索性走到旁边栏杆旁靠着栏杆坐下。
晚餐没顾上好好吃,在下客区的便利店买了两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坐在道牙上吃的时候不知道招来了多少人犹疑的目光。
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注意到了这个在下客区从白天等到黑夜的学生,好心好意地过来问,要是在等什么人的话,不如打电话问一问情况。
闫礼貌而疏远地谢过了她,说明了这是一个不可行的办法。
奶奶并没有手机,她每天除了去附近的铁路旁边种菜还有去公园散步以外,根本不会离开家门,她日常的活动范围就是那几,不需要手机来联系,更何况,她根本不会使用手机。
闫等到了七点多,突然母亲来了个电话,问他怎么没有回家?是不是在外头吃饭?他考虑了几秒钟,说自己有点事,晚餐在外头解决。
“那么,早点回家。”母亲挂断电话之前吩咐道。
闫也想早点回家,谁愿意在这种阴雨绵绵的季节在空气并不清新的车站下客区呆上大半天?但他并不能离开。
等待的过程是难熬的,他靠在栏杆上,看着车辆前后窗上写着的往返地点,不禁怀疑,奶奶并不认识字,她怎么会买到乘车票来找他呢?
然后他想起上初中的时候,跟父母聊到过这个问题。
那其实是一个饭后散步时的话题,也不知道怎么起的头,就说到了奶奶。
奶奶年轻的时候正赶上超英赶美的大跨越时期,到都在炼钢炼铁,她和公社里的好些年轻人走了近百公里的路,从老家到外县一个召集群众投入大生产的地方。那地方就是现在乘车去,也要好几个小时。
然后就说起了奶奶不识字,会不会购买火车票和汽车票的问题。
父亲说,火车票可能买不了,就是买到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乘车,在哪个候车厅候车,但是汽车的话,因为一些非城际快巴的私营车主不一定经过车站卖票载客,也许在路口等着车上的售票员招手叫唤,也能够坐上正确的车辆。
“其实看车上的往返地点也是知道的吧?”身为大学教授的父亲这么解释道,“像我们几个小孩的名字?她尽管不认得,但光是看也看了六十几年了,难道还不记得吗?一定是记得的,否则她怎么跟我打电话呢?”
母亲不相信地看着父亲,“她给你打过电话?”
“好像打过吧。”父亲回想了片刻,又撇清似的说,“就算没给我打过,肯定也给姑姑打过。她常给闫的姑姑打电话的,不认得名字怎么打?难道电话本上就只有几串电话号码吗?”
闫忘记了当时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可是回想起来,当时的父亲和母亲,并没有要离婚的征兆。
他们一家人,过得很好,饭后散步,闲话家常。闫通常不说话,只是在父母聊天的过程中被提及时,应和几句,而有时候三个人都会沉默着,只是走路而已。
奶奶乘车的那件事,其实是闫先提出来的。很奇怪,其实他知道的东西比一般同龄人要多得多,甚至可以用非常平等的姿态跟父亲谈论国情和世情,但他就是不喜欢主动议论那些自己根本不可能去左右的大事,偶尔他心里产生什么疑问,随口问一句,就会引来父母的强烈讨论。
就像奶奶如何乘车,会不会乘车的这件事,那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居然还讨论了将近半个小时,话题越扯越远,扫灭了原本因为沉默而产生的怪异气氛。
闫还记得父亲当时总结说,“她应该还是会坐车的吧?逼不得已的时候。”
“逼不得已?”闫莫名地觉得这四个字有着微妙的喜感。
父亲说,“她以前坐车都是有人送她上车的呀,然后到了目的地也会有人接,要么就是直接就到了家门口。要是她一定要去什么地方,又没人送,可能开动脑筋还是能够想出办法去的吧。”
闫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
这里真的会是奶奶一定要来的地方吗?而他真的会是一个值得投奔的人吗?
在不断有飞蛾飞舞的路灯下,闫的嘴唇抿了起来,侧脸的线条显出了许多的不自然。
一个端着破旧铝碗的老头子背着一个麻包袋走过来,在下客区走来走去,对着等车的人抬抬手里的碗。
闫眼睛的余光看到那个头发白,带着帽子的老头,双臂抱在身前,在他快要走到自己面前时,转身走进了便利店里。
那个老乞丐还在挨个挨个地讨钱,也不说话,就只是把碗递到他人面前,然后眼睛盯着对方不放。有些人视而不见,有些人转身离开,有些人在被他盯着看了很久以后掏出钱包把零钱丢到碗里,也不多看一眼。
闫的眉头没有皱得不动声色,等到确认那个乞丐远离之后,重新从便利店里面走出来。
这时,姑姑的电话打进来,说奶奶已经回到家里了,让他放心。
“她到底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家?”闫太久没有说话,一开口语气就很冲。
姑姑在那头颇为无奈,“说就在公园那儿看人跳广场舞呢!之前我都去那儿两三回了,也没找着人,谁知道是真是假呀?唉,你还在外头等么?赶快回家吧,很晚了。”
闫想要说点什么,可对方毕竟是长辈,他没能开口,只是应了一声“好”就挂断了电话。

☆、chapter 18

那件在大风天里吹到了树上的校服衬衫,后来林珏用衣架在树底下捞了半天,终于成功回收。可惜的是,在扯下来的过程中刮到一根断掉的树枝,右边的袖子划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不管怎么看都是没有办法补救。
糟糕的是,直到这天他走进校门,见到所有学生都穿着清一色的校服,才想起来收假的第一天是星期一:学校素来对校服的要求并不严格,惟独星期一必须例行公事一样进行检查,被学生会抓到的未穿校服的学生名单会出现在电教楼前的LED屏上滚动播放至星期三下午。
像林珏这样的好学生,从小到大连迟到早退都没有过哪怕一,一想到要因为没穿校服而光荣上榜,不免有些神经紧张,加上他乘坐电梯上楼时,电梯突然在中途停下来,引起了大家嘈杂的议论。在密闭的空间里,任何微小的声音都能够发生很大的回响,让本来就拥挤的空间显得更加水泄不通,无形的压力也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有人打电话给保安请求救援,林珏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给闫发了一条短信:衣服什么时候可以还给我呢?
发完了以后,林珏才想起来,就算他现在大老远地跨过半个城市给他送校服,也是来不及了。
“给谁主动发短信呢?”
身边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林珏一跳,他侧过头,这才发现原来坐在后排座位的女生一直都站在自己身边。
林珏登时语塞,没想到要找什么人来搪塞,对方就已经率先惊叫起来,“你的脸怎么啦?”
嘴角只是擦伤,过了三天颜色也淡了不少,可是额角当时却是破了皮的,贴了创口贴,瞒不过去。林珏“呃”了一声,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借口,“有天晚上回家路上遇到了打劫的,没钱给就挨了几拳。”
向文惠眼睛睁得大大的,完全是不敢相信的模样,半天才笑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跟吴佑威打架了呢!”
经她这么一提,林珏才转过身发现吴佑威居然就不声不响地站在自己身后。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林珏尴尬地移开了目光,只是牵强地笑笑。
“他说他是跟家里的狗打架了。”女生凑到林珏身边小声窃笑,而后用关心的语气问他,“不过,你晚上去上自习还是要小心一些呀。清明放假的时候,我爸爸他们就在古城那边抓了几个人呢。”
向文惠的父亲是刑警大队的头儿,对市里打击犯罪的事情总是有着第一手的消息。因为她说的地方距离林珏平时上自习的地方很近,故而不免吃惊,忍不住问,“是什么人啊?被抓了。”
“做鸭的。”倒是身后的吴佑威用冷森森的声音说道。
此话一出,立即引起了电梯里所有人的侧目,不管认不认识,都怀揣着好奇之心问起来。
向文惠本来只是想要提醒一下林珏晚上出门要担心,没想到却引发了这场混乱,狠狠对吴佑威侧目,对于周围根本不认识的同学的询问,也只是含糊其辞一笔带过,让大伙儿都被吊了胃口,颇感悻然。
林珏的心情却由此变得复杂起来,他忍不住回头去看吴佑威,然后对上了对方不知道为何愤然的目光。难道是生气他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可是林珏一想到吴佑威对自己有别的想法,就连解释都不想解释了。何况,他也想不到什么可以解释的。
好不容易学校保安把电梯的临时故障给理了,电梯再度上升,来到了五楼。电梯门一开,所有人不管是不是到达自己所在的楼层,全部都走了出来。
林珏没走两步就看到迎面走来一个班上的女生,亮晶晶的眼睛里带着不知名的兴奋,笑着说高三的单钰博来找他。
像单钰博这样的高富帅还有一个好头脑,从来都是女生们追崇的类型,林珏见怪不怪。
可奇怪的是,林珏刚跟单钰博打了招呼,就听到经过他身边的吴佑威冷冷哼了一声,弄得林珏莫名其妙。
“学长。”林珏收回了自己狐疑的目光,对单钰博微笑打招呼。
他手里提了个袋子,递给林珏,“喏,你的校服。”
“啊?”他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一件校服上衣,顿时一愣,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刚才已经有一条短信进来了,因为开的是震动,一时没有感觉到。点开一看,果然是闫回复的短信:昨天单钰博来凤山,已经托他带回去给你了。
林珏挠挠头发,赧然笑道,“谢谢。”
“不谢,我周末正好过去,在食堂见到他。”单钰博半开玩笑地说,“我净成跑腿的了?你们两个怎么总是换衣服穿?”
林珏耳朵顿时一热,忙道,“不是,是那天淋了雨,就……”
“好啦!”单钰博无心打听更多,挥挥手表示不必介意,“快穿上吧,学生会快要来检查了。”他说着,自己先别上了学生会给干部的胸章。
有惊无险,等到学生会的几个人来到教室进行检查时,林珏已经披上了衬衫。
本来这项检查工作是在周一晨会上进行的,但因为先前的大雨,场地到都是积水,故而改为学生会干部的逐一访问。他们开始二年三班的检查时,外头又淅沥淅沥地下起了雨。
单钰博是学纪部的部长,一行人中的老大,进门以后跟学弟、学妹们简单打了个招呼,在教室里扫了一眼找到了林珏,若无其事一样走过来跟他聊天。
他手下的几个干事在教室走道里来回走动着,检查学生们的仪容仪表。
“没打领带要扣分的啊。”单钰博几乎是靠在林珏面前的那摞书旁。
林珏露出吃惊的表情,“啊?”
“开玩笑的。”尽管这的确是明文规定,不过学生会还是这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反正老师也看不到,他们自己都不想打领带。
看到干事们收了工,单钰博对林珏抬了一下下巴,“走了。”
“哦,好。”林珏点头。
后来的语文课,语文老师因为临时有事,改为了自习。
林珏偷偷拿出手机给闫发短信:他已经把衣服拿给了我,麻烦你了。
想要再加点类似于疑问句的东西能让对方有个回应,可他想不到,只能就这样把短信发出去了。
抬起头的时候,林珏发现吴佑威正用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大概是心虚,他神色一凛,嘴巴也不自觉地抿起来。
“为什么只有我不行?”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尽管声音已经很低沉,但毕竟是在教室里,林珏怔了一下,唯恐吴佑威已经发现了什么。他的呼吸不太顺畅,含糊反问,“什么意思?”
“你会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吴佑威笑笑,带着苦涩的意味,眼神里也透露着难过,“又是闫又是单钰博的,为什么只有我不行?没他们高,没他们帅?不是吧?或者,你喜欢头脑更好的?”
林珏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在教室里面这么大胆直白地说出这些咄咄逼人的疑问,顿时瞠目结舌。
可能头脑发热是会传染,林珏觉得自己的脑子热得慌,可还没至于像他那样烧糊涂了。他舔了一下干涸的嘴唇,不满地低声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关他们什么事?单钰博也只是跟我说了几句话而已,你干嘛乱给别人戴帽子?”
吴佑威哂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单钰博就是个GAY,连老师都知道。你还装傻。”
“什、什么?”林珏并没有发现同类的那种功能,而单钰博尽管并不强壮,但看起来也是个实实在在的直男。
吴佑威打量着他,看他满脸的震惊,估摸着他的确是不知情。如此一来,他倒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先前看单钰博给他送衣服来,吴佑威别提心里有多不痛快了。
“现在你知道了?”他用一种近乎威胁的语气,“你要是直男,就离他远一点儿。”
这话说出来,颇有几分讽刺的意味。林珏甚至想反驳他,是不是就像想要远离你一样?可是吴佑威发红的耳垂和激动的眼神都让林珏感到无奈,话也没说出口。
他的于心不忍在吴佑威的眼里看来却是怜悯和原谅,于是他心里一激动,得寸进尺,又说,“还有,离闫也远一点儿。”
林珏一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要是说关于单钰博,林珏还要忍不住给出一个反问的语气,那么闫――林珏不想跟任何谈论他和他之间的关系。
关于闫是不是同样喜欢男生,关于他是否对自己有哪怕一丁点儿的感情――跟同学或者朋友全然不同的那种感情,林珏不想跟任何人探讨。
当下,林珏把刚才本来没有打算说的话说了出来,“那么,我是不是也该离你远一点儿?”
吴佑威睁大了眼睛,他的脸变得惨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他不会知道林珏真正生气的原因是什么。在他知道之前他就已经先慌了,他张了张嘴巴,辩解道,“我、我其实……”可惜他没有什么可以辩解的,他就是嫉妒了。
毕竟是同桌,在性取向暴露以前,林珏是真心把他当做好朋友来看待的。他从小就没什么交的朋友,吴佑威当然也不是交心的类型,但最起码比起泛泛之交,已经是近了不止一层。
林珏不想因为这样的事而放弃这段友情,就好像他会拒绝女生的告白,可不意味着后来再见到时连头都不肯点一下。
“对不起,我只能跟你做普通朋友。”林珏说了最烂俗的对白,“不过如果你介意或者想要有更近的关系,那就算了。”
吴佑威怔了怔,看到林珏刻意避开了和他的对视,心底发凉。但他却因此而松了一口气,他先是干笑了几下,然后就真的笑了,试探性地看了林珏一眼,觉得这也不算完全断了他的希望。
更何况,他知道林珏也是喜欢同性的――吴佑威那天分明看到他主动去抱了闫。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有先前那些别扭的情绪,总是想着,林珏明明也喜欢男生,为什么要表现得好像是个恐同者的模样?难道他就这么不堪?
普通朋友就普通朋友,反正,来日方长。而且――吴佑威心想――他近水楼台,闫大老远地在凤山,一个星期都未必见得到一面,再说,闫是不是也是同好还不得而知呢!
“不介意、不介意。”几秒钟中闪过脑海的挣扎最后一锤定音,吴佑威简直是欢喜着得到了释放,笑着说,“我还怕你不会想理我了呢!”
林珏心里吁了口气,对他笑笑,轻声说,“自习吧。”

☆、chapter 19

“我操!太堕落了!”
闫刚从3DS上抬起眼睛,偏头看到就睡在自己下铺的室友林冲义愤填膺走进来,身后跟着四五个同在一班的同学。
他们手里都提着从食堂买回来的夜宵,一进门闫就闻到了螺蛳粉辛辣的味道,他从上铺跳下来,主动接过了林冲手里提着的一份螺蛳粉,说一声,“谢了。”然后走到旁边去拿饭盒。
这几个男生都是班上篮球队的队员,自从校篮球赛开赛以后,行动的同步率就变高了许多。
晚自习上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就先去球场打球了,闫在林冲离开教室以前得知他们打完球会去小食堂买夜宵,所以让他带了一份,免得自己下了课还要特意往食堂跑。
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原本已经上床的同学问到各种米粉的香味,一个个都发出了哀嚎,接二连三地离开了床铺主动找到饭碗走过来分一杯羹。
就这样,宿舍在临睡前开始了真正的夜生活。
林冲等人愤慨的对象是班队里的一名主力,明明是为班争光的关键时刻,那人居然退出了比赛,说快要会考了,要抓紧时间做卷子。
“你说他堕落不堕落?居然以做卷子为理由不参加比赛?!”林冲吃着螺蛳粉,嘴巴被辣得跟香肠一样,但火气明显比那碗飘着红油的螺蛳粉更大一些,“现在才四月份,离会考十万八千里好不好?而且为了个会考……靠!”
旁边一人也咂嘴,不予苟同地说道,“什么叫做会考啊?就是会、考的意思嘛!不会考还考什么?明显缺心眼,用这么个理由来敷衍我们!”
一群人对临时叛变的主力提出了严厉的批判,在宿舍楼熄灯以后也没有安静下来的趋势,骂完了那厢,又要商量到底谁补上小前锋的位置。
宿舍楼通电的时间是有规定的,但因为闫住进来的第一周就搞定了电箱的结构,把电给改了,所以就算表面上断了电,宿舍里还是亮着一两盏台灯作为照明。
本来只住了六个人的宿舍,尽管宽敞,但人一下子多了几号,不免纪律上控制不住。宿舍长吃着粉饺,好声好气地提醒篮球队的队员们小声商量大事,然后又默默继续吃自己的夜宵。
闫的螺蛳粉吃到一半,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大晚上吃这么刺激的食物,刚要把饭盒端进洗手间里去倒掉,就被一个队员拦了下来。
看到对方的动作,闫心领神会,在他旁边蹲下来把剩下的半碗粉摊进他已经只剩下红汤的碗里。
“诶?闫,你会打球的吧?长那么高。”
正在仔细不让汤水弹到桌面上,闫想了想,平静地回答说,“会的。”
“诶??!”
“安静啊,同学们!”
林冲拉过屁股底下的椅子,凑到闫旁边压低了声音问,“你打哪个位置的?”
“不固定啊。”他把饭盒放下,“太耗体力了,所以不怎么打。”
他的回答很符合他一向以节能为主的做派,同学们也见怪不怪了。但闫的身高的确是很适合上场打球,一听到他的确会打,大家都又有了希望,“你明天跟我们去练球吧?我们再叫几个人,看看到底谁能补上正式上场的位置。”
林冲看闫好像在犹豫的样子,立即又说,“这碗螺蛳粉算我请你的!”
他眉宇难以察觉地挑了一下,半晌才微笑说,“好吧。”
闫这个人。
林冲跟他是同桌兼上下铺,尽管是高二伊始才转学到本校,相的时间还不到一年,但林冲早已见识到了其可怖之。
要是别人请他用一句话来描述这个人的话,林冲恐怕只能勉强给出两个确凿却有力的音节作为回答――“呵呵。”
不是说不清楚,而是很难说清楚。
闫看起来文质彬彬,做事总是有张有弛,但却不喜欢主动跟人结识。
不乏泛泛之交,但也只是泛泛之交而已,林冲当然不敢说自己了解这个神色总是平淡如水的朋友,可是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基本上任何事情,只要他说他会,那就应该不只是“会”这么简单了。
该说是闫谦逊,不愿意显山露水呢?还是他级别已经高到不屑于显山露水了?
他说他会电路,然后就把宿舍的供电时间改成了二十四小时的,他说他会打游戏,凡有他打辅助,组队就没输过。所以,他说他会打篮球的时候,林冲心中燃起的希望简直是以排山倒海之势熄灭了前任小前锋叛离的愤怒之火。
事实证明,闫这回说的“会”依旧不只是“会”而已。
在连续三场以大比分战胜对手,提前获得小组出线资格以后,林冲乐得晚上睡觉都笑出声来,让睡在上铺的闫总感觉到整张床在颤,第二天黑着张脸默不吭声。
但林冲却在中午吃饭之后,挂上他招牌的阳光般灿烂笑容,勾过同桌的脖子,说身为队长的他,要请闫和其他队员去食堂二楼吃顿好的,以备战周五的比赛。
一开始人不多,但后来路上又遇上了好几个熟人,结果到了食堂二楼的时候已经成了浩浩荡荡十几人的队伍,需要拼了桌子才能点菜吃。
等上菜的时间,大伙儿都掏出手机来玩,时不时才闲聊几句,讨论的都是一些八卦和新闻。负责去买奶茶的两个男生兴冲冲地跑回来说了一则发生在十几分钟前的新闻,惹得大伙儿都格外惊奇――
说是回来路上看到有两个女生在喷泉旁边接吻了。
“这年头真是什么都有。”立即有人这么评论着,脸上不乏厌恶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议论道,“我认识一人,就他刚入学的时候学生会负责带着去宿舍安置。结果他还有事没事发短信说些无聊的事情诶,什么喜欢去哪里玩啊,中午吃饭了没有啊,末尾还加个颜文字。我真是……”说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因为大家都很熟悉,所以听他这么一说,大概都有了怀疑的目标,有人盯着他,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莫不是我也认识的那个吧?”
“呵呵呵……”一段意味远的干笑。
两人被追问了一番是谁,最后在凑近耳朵的碎语中交换了答案,有人见过真人,有人闻所未闻。林冲打着哈哈开玩笑,“其实卖萌这种的话,对方是个长得可爱的小正太也不无不可啊!当玩的呗!”
“问题是那人可不是什么正太啊!”当事人扶额,“那脸的皮肤,都快赶上月球表面了好不好?”
林冲一想象,连奶茶都喝不下去了,干笑着说,“诶,其实说是不反对同性恋,一旦真的就在旁边还是蛮恐怖的吧?我可看到网上说,有人跟一兄弟出去喝得烂醉,醒过来的时候菊痛得跟要裂开似的,都不知道是不是被爆过了!”
闻言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有回应道,“要是这种人出现在自己宿舍里,真是不得了啊。”
“得了吧?女生走夜路都不怕被推到,你一男的害怕被爆啊?”
“那倒不是……主要现在腐女太多,一派全世界都在搞基的风气,怕是自己被同化,靠!一想到被同化,菊都不由得一紧啊!”
“操!意志这么不坚定,你对得起苍老师吗?”
话题就这么被展开了,围绕着学校里的同性情侣,再扩展到市里的同性恋聚集场所,最后还说到网上GAY吧里随便发一个本省交友贴都能立即得到无数回应的事。
闫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听众姿态,在饭菜都端上来以后,安安静静吃着饭,听他们谈论这些事情。
买的奶茶毕竟不是指定的糖量,甜得无法入口,喝了一口以后就放在旁边。
随着玩笑越开越大,最后林冲安慰那个生怕自己被掰弯的队友,“你放心,大家还没有太多人歧视异性恋,所以你也不用怕被瞧不起非要跟上那潮流。女人多好?身娇体柔易推倒。”
对方干笑两声,抹了一把冷汗。
“不过你们有没有看夜班新闻啊?清明节的时候,警方侦破了一起抢劫男同性恋的案件啊。”坐在闫身边的男生环视了一番席上所有人,发现果然只有自己一个人看本地新闻,便说道,“就好像有两个本地的男人在网上色诱基佬,说提供上门服务什么的,接着就入室抢劫了。受害者说,那两个男的进屋以后,用刀威胁他脱了裤子和衣服,然后抢了三部手机和五十多块钱吧。”
林冲差点喷了奶茶,“五十多块?”
对方耸肩,“大概当时只有那么多?诶,好像还是在古城路那一带诶,老天,跟新民还蛮近不是?”
“哪里近了?走路也要走半个小时好不好?”旁边的人嫌弃了一番,又觉不妙,神经兮兮地说,“但是我倒是听说那边附近是经常有基佬在找同类的诶,对上眼了就在公共厕所里面操了。”
“你别吓我啊,我放假都是经过那里去上自习的诶!”林冲满脸黑线。
那人笑了,“你个豹子头就不惧了吧?倒是闫要小心一些?”
正往碗里夹菜的闫闻言抬头,好笑着问,“我干嘛小心?”明显一直都在听着周遭的对话。
“哈!闫要是基佬,应该也是上面的那个吧?”男生大喇喇地开着玩笑。
闫意味不明地挑了一下眉毛,嘴角抿起一丝笑容。
话题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总归同性恋不是一个值得男生们长时间探讨的问题,重要的是球赛、游戏,还有校、级和班。
提起国际班的西方女学生时,男生们更是完全撇开了那些议论,也忘记了可能存在过的害怕自己被掰弯的担忧。
闫依旧只是在别人问起自己时,给出一两句见解,更多的时候是充当默默无闻的听众。
快吃完饭的时候,闫的手机里面收到了一条短信:你上回换下来的衣服已经洗干净了,怎么还给你?
发件人是林珏。
闫想了想,回复道:随你,不急。

☆、chapter 2

“弘毅杯”篮球赛目前还在小组赛阶段,加上比赛时间又是下午下课以后,所以开场的时候篮球场上除了比赛双方班级的学生以外,几乎没什么人围观。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吃完晚饭准备前往教室自习的学生路过篮球场,被场上球员的球技和比赛的精彩程度所吸引,人渐渐多了起来。
二年三班和二年十五班在小组赛的相会就在最东侧的那个球场上进行。之前的三场比赛,三班的战绩是两胜一败,这场比赛要是能赢,就可以顺利出线,如果输了,那么还要再比一场才能进入八强。
随着吴佑威一记三分球入网,场边有人吹起了口哨,紧接着便是一阵阵掌声。裁判吹响了上半场结束的哨声,两队球员都分别回到各方的休息区休息。
吴佑威撩起球服擦额头上的汗,完全无视旁边观战的女生投来钦羡的目光,也不顾自己这个粗犷中带着性感的动作惹得旁人心跳加速。
他走到林珏面前,从对方手里接过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仰头就喝,最后还给他,咧嘴一笑,“谢谢。”
林珏笑笑,把盖子拧上,看了一眼记分牌,“这样下去一定赢的。”
“嗯!”吴佑威脸上已经提前挂上了胜利的笑容,可是想想又双手插在腰上,露出几分不快,“不过说不好是对方放水,他们之前是三连胜。”
完全是被抓来充当观众的林珏惊讶,“是吗?”
“他们班原来有个叫洪赛双的,之前跟他打过球,蛮厉害。可是今天没有看到上场。”说道这里,他“哼”了一声,“敢小瞧我们?非打得他们满地找牙不可!”
“拜托,又不是打架。”林珏无语。
吴佑威还是笑,然后认真看着林珏,诚意满满,“谢谢你来看球。”说完又好像为了掩饰什么似的,指着旁边一片同样是大老远从市中心乘坐将近一个小时的公车前来的同学,“要不然他们都不来。”
“别把我们说得那么不堪好不好?我们要是不来,也是对你们有信心啊!”谁知这对话却被不远的向文惠听到了。
吴佑威毫不顾忌,对女生做了个鬼脸,而向文惠也不顾形象地朝他吐舌头。
自从上回林珏跟吴佑威说好,只做好朋友了以后,两人的关系似乎就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可是林珏却能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地方是不同的,譬如说,像这种篮球小组赛,要搭乘公车来到市郊的校区观看,间接消耗掉半个晚自习的时间,这种事情林珏以前听到就摇头拒绝。现在却会被一句“是不是兄弟”给堵住,只能答应。
吴佑威好像掌握了什么技巧,在提出邀请的时候,先叫上了班上篮球队其他队员一块儿来展示盛情。因为是“朋友”的关系,林珏在某体育课上跟他们一起打了一会儿篮球,这真的是一项非常能够团结同学的运动,平时没怎么热络的同学经过将近两个小时的运动之后,就成了勾肩搭背的兄弟。
既然已经是兄弟了,还有篮球赛不来助威的道理?
毕竟两个校区距离太远,一开始班上宅属性比较强的同学都不愿意跑这一趟,可是中午上课之前,吴佑威队长进行了最后一动员,说连林珏都去了,大家一块儿去也没什么不好。
“再说未济湖啊、寸金廊啊之类的地方不是很适合约会嘛,给你们机会翘掉晚自修去约会你们还不高兴了啊?诶,刘冰,你别那个眼神好吧?你老婆不是在凤山吗?”吴佑威指着教室最后面的那个衣着光鲜的男生说,“我知道你早就准备好要去的啦!不然怎么今天穿得那么帅?”
引来了全班一阵哄笑,平时趾高气扬的男生也红了脸。
这最后一动员结束以后,二年三班的学生可以说是以包车的形式乘坐公交车一同来到了凤山校区。
其实这是林珏第一来凤山校区,比起这里,新民校区简直就是……破旧。
二中是个很有人文色彩的学校,这里的每一建筑,名字都有着它特有的寓意。有趣的是,两个校区都是“开门见山”,跟新民那边一样,凤山校区的大门正对着的也是长阶。因为地域开阔,台阶增进到八十九级之多,正对着名曰“启天”的综合楼,有着不论多久也要走向学术巅峰殿堂的含意。
来到这里以后,林珏倒是真的有了“不虚此行”的想法。
比赛的过程自然要关注比赛,但休息时间,林珏就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
坐在一旁的吴佑威看见了,笑着说,“待会儿比完赛,我们就到走一走,四看看。”
他说得很随意,听起来毫无暧昧,可林珏还是稍微愣了一下。
还没有点头,就听到旁边刚刚走过来的两个女生在谈论,“怎么没有看到闫啊?”林珏一时忘记要回答吴佑威,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那两个女孩子。
其中一个女生注意到了林珏,先是怔了怔,然后对他微微一笑,偏过头去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你没看走眼吧?”
“怎么可能?”她的同伴翻了一下白眼,叹道,“要是他不上场,我们就走吧。反正他们班已经出线了不是么?”
站得离林珏更近一些的女生小声说道,“看看也没有关系啦。”
对方注意到了她的古怪,偏过头看到就站在半米开外的林珏。男生正握着一瓶矿泉水,目视前方,侧脸在夕阳下线条格外柔和英俊――“嘻嘻,是咧。看看也没关系呀。”
她们在谈论些什么,吴佑威后来不知道,但问起闫的那句却听得清清楚楚,加上林珏脸上表情紧接着出现的紧张,更是令吴佑威不快。
但他不好表示什么,好像也是为了化解林珏的尴尬,呵呵笑着,“原来闫也打篮球?”
林珏笑得没有笑意,“我不知道。”
吴佑威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是自己想太多,林珏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乖学生,要不是硬要拉上他来看球,他恐怕连篮球场都不会经过,又怎么可能知道其他的呢?
正说着,裁判吹响了下半场开场的哨声,吴佑威拍拍林珏的肩膀,又上场了。
事实上林珏是知道闫会打篮球的,就在前天晚上,他难得地登录了手机上的微博客户端,就看到闫转发了一条有他照片的微博。
照片上的男生穿着球衣,背着光,站在夕阳下,影子拉得特别长,整个身影都是黑色的,而背景的火烧云特别灿烂。
那是一个正在罚球的定格,侧影显得他的腿尤为修长,手臂线条也难描难画。
他们怂恿林珏来凤山看球,林珏答应下来的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这是一场跟十五班的球赛。他有可能会遇到闫,不必特别找借口就能够遇到的遇到。
只是没有想到……
一直到第三节开始五分钟后,林珏心里还是隐隐有一些不具名的失落,没有想到闫没有到场。
还好球赛足够精彩,毕竟是男生,对有着争夺意味的运动都会有天生的偏好,林珏看着看着就入了迷,和其他场边的其他观众一样为每个出色的篮板和进球股掌起来。
第三节快要结束的时候,对方球队的休息区里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让林珏的注意力一下子从精彩纷呈的球赛中脱离出来。
穿着3号球衣的闫手里拿着一盒大果粒,用跟他往常一样悠闲的姿态走到场边。
球队的经理发现了他,笑着跟他打招呼,然后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盒大果粒,打开盖子吃起来。
林珏怀疑闫的隐形眼镜是不是有着美瞳的功能,因为他的眼睛在夕阳下好像衬着光彩,含蓄又耀眼。对方看球赛的样子好像也是兴趣缺缺,随着一个快速进攻,他的目光从球场的这边转移向另一边,在中途突然停下来,停在了林珏的身上。
闫似乎是有些吃惊,但随即就对林珏抬了一下手,报以微笑。
林珏怔了怔,跟他挥挥手,然后悄悄从这边休息区退出来,绕过半个球场走到了闫旁边。
“没想到你来看球。”闫先说的话。
林珏摸摸头,笑说,“不过你这迟到也太迟了吧?”明明穿着球服,再怎么样也应该是替补队员,但是下半场都开始这么久了。
闫也笑,有些赧然,“昨天早上从上铺跳下来的时候,又扭到了原先半月板的伤,所以还是不要乱动比较好。”
“受伤了?没事吧?”林珏脱口而出。
他怔了一下,摇头道,“没事,旧伤了。”注意到林珏正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他想了想,重复道,“真没事。其实我就是找个借口不想上场罢了。”
“哦……”没想到被旁边的经理听见了,女生用吃大果粒的塑料勺子指着闫,“我要告诉队长听,还不快贿赂我?”
闫转过脸来,神情依旧清淡,“怎么贿赂呢?”
女生眨眨眼睛,最后只是对他皱了皱鼻子,“这个大果粒算你请我的就好啦!”
林珏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大概有了点底,女生手里的那盒大果粒看起来也没有原先那么奢侈了。
“吃过饭了吗?”球赛是下午下课之后开始的,闫想到如果他们从市区那边来,晚饭也许还没来得及解决。
他摇头,“等下球赛结束了再去吃吧。”
“哦……”闫转头看他,“我请你吧,难得来一,再说在这边吃饭都是刷饭卡的。食堂不收现金。”
林珏没有想到饭卡这一出,更没有想到的是闫主动提出这件事,他近乎惊喜,继而就笑起来,“好啊,那我不客气了。”
正在这时,场内突然传出一声哨声,比赛中断。
两人看进场内,闫不禁皱眉,只见林冲倒在场上抱着小腿满头冷汗。
经理惊叫一声,急忙放下手中的零食和几个替补队员走过去看情况。扶回来的林冲坐在地上气喘吁吁,让旁边的同学帮忙拉筋――原来是突然抽筋了。
“靠!”正比着赛,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林大队长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之感。
在同学帮他拉筋的时候,他忍着痛抬头张望了一阵,看到闫站在旁边,立即露出了庆幸的笑容,“你替我上吧,没办法了。”
闫心想不是还有别的替补队员吗?可是余光看到身边的林珏,便点了点头。

☆、chapter 21

整场比赛闫只上场了十三分钟,可林珏看得却比之前那三十五分钟都认真。
让他觉得惊讶的是,就算是比赛,闫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悠闲姿态。明明替补的是林冲得分后卫的位置,可做的更多的却是防守的动作,抢篮板不积极,球到了手上也是尽快脱手,大有消极怠战之势。
他的怠慢明显引发了对手的愤怒,在几强有力的进攻之后,三班把原本就于领先优势的比分更大程度地拉开。看得这边厢的同学都跟着愤愤然,虽说已经出了线,可是要是输的太惨,也未免太丢脸。
林冲单腿都要跳起来,冲着场上大喊道,“我靠!闫你吃软饭的吗?!”
刚骂完,正好吴佑威一投球,球碰到篮筐弹了出来。闫在后方突然跃起,长臂一捞指尖碰到了球,硬是把球抓了下来。
落地的一瞬间林珏感觉自己的心都收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微微弯曲下来缓冲压力的膝盖,想的都是他刚才说过的半月板的伤。
闫得到球后没有传给别人,这倒是令一直都觉得他在怠慢的对手感到惊讶。他单枪匹马把球运到了内线,又被及时跑回篮下的吴佑威跟逼了出来。
球在他的手上来回躲了几,面对吴佑威的逼近,闫突然把球丢给了跑到篮下的己方球员。
吴佑威见状骂了一声,转过身刚要去拦,闫已经闪到了三分线外。抬手的瞬间拿球的队友默契十足地又把球给传了回来。
在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之后,闫跳起,颀长的身影在半空中仿佛与地面发生了微小的偏移角度,投篮,入网。
时间很短,却足够长。
林珏看到球从他的指尖伸展之后离开,手腕跟手臂之间的弯折尺度,还有藏在被风吹得变形的球服下扯出来的柔韧的背部线条,都丝丝入扣一样填满林珏的视线。
这一球只是一个开始,在余下的四分钟里,闫又几阻挡了对手的进攻,三班再也没有得分。
林珏不知不觉走回了自己班上的阵营里,如果说刚才他还有几错觉,感觉闫在场上奔跑时会不经意间往自己这边看上一眼,那么自从那个三分球以后,他的精力就已经完全回到了球场上。
最后十五秒时,他们队里的一名球员跟吴佑威发生了冲撞,裁判判定吴佑威罚球。
两队的队员都站在篮框底下,闫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喘气,汗水沿着他脸上的线条低落下来。他不经意间舔着嘴唇,表情尽管平静,但一改往常的斯文,眼睛一直盯着就要开始罚球的吴佑威。
第一罚没有进。
闫站直来,撩起球衣的衣摆擦脸。
第二罚投出,球依旧只碰到了篮框,好像早就料到会如此一样,闫率先就跳起来抢球。
双方球员都不甘示弱,跃起的时机相差不及,可闫跳起的高度更好些,还是抢到了这个篮板,在半空中把球往自己半场用力一拍。
十五班的球员赶到了己方半场,跳起时没有接到球,反而把球打到了场外。
这个时候,裁判吹起了比赛结束的哨声。
二年三班以微弱的比分优势赢得了比赛,同时也取得了出线权。
依照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传统,双方在比赛结束之后来到场边拍手言和。
闫站在场中央,脚尖点地扭了扭自己的膝盖,抬起眼时看到对方的小前锋站到了自己面前。
他抬头,礼节性地伸出手。
吴佑威眼底的敌意没有因为比赛结束而消散,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闫的手几乎是被打开了。
闫起先有些莫名其妙,但不久林珏就走过来。
他眉头皱着,问闫,“你膝盖没事吧?”
“没事。”闫微笑回答。
“中箭了?”吴佑威开着玩笑。
闫眨了一下眼睛,看不出表情的变化,“恐怕是的。”
看他们说着这冷笑话,林珏有些无言,正不知怎么调节这似乎略带尴尬的气氛,吴佑威就先说了话,“去吃饭吧。”
“不是说在这边吃要刷饭卡?”林珏求证似的看向闫。
没等闫回答,吴佑威就抢白道,“比赛前我借了卡,走吧。都快七点了,饿死你。”说着,他手臂就伸过来,一把揽过林珏的肩膀头也不回把他带走。
林珏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可这动作就一般男生而言实在是普通,他虽是不悦但也不能像女孩子一样弹开。
他沉了沉气,撇开吴佑威的手,定定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往回走。
“喂!不是说好了一起吃饭吗?”吴佑威立刻叫住他。
比赛一结束,人就都散了,场边都是在收拾东西的球员,大伙儿是一起过来的,顺理成章一般要一起行动。
林珏回头,确实看见班上其他同学都在等他们,过了几秒种,他说,“我约了人了,你们去吃吧。”
吴佑威讶然看着他,运动过后通红的脸开始发白,可是他不能多说什么,已经说好了只做朋友的,所以这个时候太多的争取反而就显得夸张和矫情了。
“那你吃完饭打个电话,我们一起回去。”说的“我们”更像是一群人的感觉。
林珏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再看吧。”
吴佑威牙关咬紧,见到林珏走回了闫身边。闫看向吴佑威,没有微笑,眼底却还是含着礼节性的善意,可这善意太过刺眼,吴佑威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去跟大部队汇合。
由于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大食堂一楼不再提供餐饮。闫索性就直接把林珏带上二楼,这儿都是一些有地方特色的餐点,主要应付一些偶尔想要换换口味的学生或者从北方来的教职工。
闫让林珏自己先在各个窗口前看看要吃什么,然后又跑到楼下的小卖部去了。
林珏站在刀削面的窗口前一时有些迷茫,而窗口里面站着的大妈已经弯下腰往出来,扯下带着的口罩问他要吃点什么。
饺子、馄饨、炸酱面、担担面、热干面,还有台湾卤肉饭。
他在窗口前来来回回走了半天,眼睛总是徘徊在窗口上方的价位表上。诚然他已经非常饿了,可出于多年的习惯,餐点的价格总是不会让他饥不择食。
不久闫又走上来,手里拿着一盒桑葚口味的大果粒,问他要吃什么。
“还是吃饭吧。”林珏不知道什么好吃,他从不挑食,最后还是做出了跟闫一样的选择,“吃跟你一样的就好。”
闫看看他,然后走到台湾卤肉饭的窗口前,弯下腰点了两份一样的套餐。
“这个给你吃。”他们在旁边的餐桌边坐下来以后,闫把那盒大果粒放到了林珏面前。
林珏讶然,忙把甜食推回去,“我不吃。”
闫支颐等着自己的卤肉饭,瞥过眼来看他,问道:“上回留在你家里的那些牛奶,你也没喝吗?”
不知道他怎么说起这个,林珏愣了一下,心里吁了口气,还是把那盒大果粒拿回了手上,含糊着回答,“喝是喝了。”
“其实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平时学习又费脑子,多补充点蛋白质和钙质很重要。”闫笑笑,“不是说了不客气吗?”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林珏总觉得自己相当别扭,扭捏得跟女孩子似的,为此更是烦心。他笑得有些无力,“我只是不习惯欠着别人就是了。”
闻言闫垂下眼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他看向林珏,笑容中带着些许歉意,“我也是。”
林珏用了两秒钟来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遂即面色一点一点变得比原先更加白。
窗口那边的大叔喊着,“同学,你们的卤肉饭好了!”
闫起身去把他们的晚餐端回来,然后又去端了附赠的冬瓜排骨汤。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沉默着,谁都没有先说话,好像谁一开口,就会打破这个维度捣乱整个平衡。
吃完饭,将近八点钟。
林珏想起自己还有作业没有做完,就拒绝了闫带他参观校园的邀请,“大晚上的也没什么可看的,而且要是打扰了在哪个角落里谈恋爱的情侣可就不好了。”他说着玩笑话,自己都能感觉到脸上的笑容有多牵强。
启天楼前的广场风特别大,让他的话一下子就被风送走了,显得飘忽不定。
闫犹豫了一会儿才能让自己抬眼看他,“我送你去搭公车吧。”
“不用了,又没有分岔路,一路走过去就是。”几乎是条件反射,林珏立刻就这么回答说。
闫的眉头皱起来,好像被溪流冲刷过的浅滩一样平缓而波折。心底应该是有着什么想说的,可是他知道那是心里话,应该放在心里的话。
林珏最后点了一下头,好像是在跟自己确认着什么,然后抬起手做了一个再见的动作。
闫的身子没有动,眼睛却随着他的身影转开。
他往台阶下面走,每走一步,闫在他脑海里的印象就更加刻。后来他还是忍不住转身退了回来,隔着两级台阶抬头望着他,说道,“对不起,给你造成困扰了。”
闫的喉咙一紧,半晌才说,“没有的事。”
林珏的话没有说完,他继续说,“原先听说我这类人,是有一定识别同类的天赋的,可是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真是抱歉,我……对不起。”
他说完对不起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被拒绝了,可是不想就此断了联系,那么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来弥补呢?啊,是了。林珏想起了吴佑威跟他说过的话,那么,就做朋友好了。就做普通的朋友,这样没有关系吧?
也许真的是风太大,林珏的脑子有些乱了,这题目太难了,他一时找不到公式来演算解答。
闫低着眼睛,看的其实是林珏落在地上的影子。他的衬衫和头发都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影子看起来并不太稳定,就跟他的声线一样,或许甚至跟他的心思一样。
或许这个时候他应该说一句“其实”,闫知道这才是符合一般规律的。他甚至能够想象到,只要他说出一个“其实”,就能够迅速宽慰林珏,看到他干净清秀的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惊喜,那表情应该远比现在要令人舒心得多。
闫紧抿着嘴唇,仿佛在克制着什么,后来他微微笑了一下,说,“没关系。没事的。”

☆、chapter 22

林珏觉得,自己的初恋比首府的春天结束得还要快。首府的春天,是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枝头上抽发出来的嫩叶,转眼就已经绿树成荫,而他的初恋,是还没来得及告白,就已经被对方拒绝。
到底是在哪一个时候被发现的呢?那个在雨天里不被控制的拥抱,还是某个不符合一般范畴的眼神?
有一个词叫“无用功”,字面上看起来是浪费了能量做出来的徒劳,可是林珏知道这个词的准确定义:无用功又叫做额外功,在物理学中,把完成某项任务时有实用价值的功,叫做有用功;把其他无实用价值而又不得不做的功,叫额外功。
是没有实用价值,却不得不去做的功;是明知道没有意义,可还是没有办法放弃的事。
好在他还是有事情可以忙碌――生物竞赛会在五月份进行。生物是他最擅长的理科科目,早在三月份就已经报了名。跟数理化的全国联赛不同,生物是不准许高三学生参加的,所以获奖的几率非常大,林珏列了一个完整的计划表,每天的作息时间都按上面所写的严格执行。
这天他攒积了几道不太清楚的题目,趁着五一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去教师辅导室找指导老师解答,没想到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个人。
这人叫唐颖亮,是学校的知名校友,在学校行政楼大厅的荣誉榜上还有此人的照片。那张照片应该是挺久以前拍的了,不过真人看上去却没怎么变,还是一样挺拔英俊,又带着一些懒散的气质――林珏又想起了闫。
按照唐颖亮毕业的年份来看,他现在应该也有三十来岁,可也许是搞艺术的关系,看起来给人颓废又灵气的感觉,有很多虚化了年龄的地方。他坐在一张转椅上,翘着二郎腿,一边说话一边婆娑着手腕上的那串佛珠――那应该是沉香制成的,林珏隐隐闻到了香味。
林珏见到他时,因为他过于英俊的外表而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跟坐在他旁边的生物老师打招呼,“老师。”
“啊,有事?”胡玉山侧过身子,见到学生手里拿着学校印发的竞赛题库和笔,就知道了他的来意。他左右看了看,指着一边的椅子,“拉过来坐。”
因为有着陌生人,林珏有些拘束,摇头道,“不了,我站着就行。”然后余光瞥见唐颖亮在打量自己,又尴尬地笑了笑,“不然我下节课再过来吧。”
胡玉山看看自己现在的学生,又看看以前的学生,对林珏抱歉一笑,“那你待会儿再过来吧。”
“不用了,老师。”倒是旁边的唐颖亮先站起来,“我先走了。”
虽然是过去的学生,可对方毕竟是国内知名的摄影师,甚至还得过国际上的大奖,胡玉山当然没有办法怠慢。闻言他站起来,神色显得有些窘促,“不然你先去校长那里转转?我等一下再和你一起去凤山。”
唐颖亮抬起手,做了一个“不必”的动作,“我自己去就好了,反正车有导航。”他顿了一下,确认一般问,“江老师他今天的确在凤山吧?”
胡玉山连连点头,“在的在的,他今天有五节课呢。”
“那我先去找他。老师再见。”走之前,唐颖亮对林珏友好地笑了一下。
林珏情不自禁地用目光尾随了一阵这位著名学长,一直到他离开教师辅导室,才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他不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怎么那张脸?”唐颖亮走了之后,胡玉山明显变得轻松许多。
他摸摸头,赧然道,“就在想他怎么没带相机。”
“诶,他那身装备有好几斤重,换了我也不愿意随身背啊。”胡玉山重新坐下来,揉了揉绷得太紧的额头,“小时候成绩不好,上课还总是捣乱,当时没少罚他。现在出人头地了,回来找我们,虽说还口口声声叫‘老师’吧,但总有点受之有愧的感觉。啧。”
林珏眨眨眼睛,问,“他刚才说找江老师,是江煜老师吗?”
“对啊,他以前班主任。”胡玉山从一旁打印机里拿出两张白纸放在桌上,示意林珏把题目拿过来,看了看题目,又自言自语似的说,“也难为江老师了,刚刚成家,正是立业的时候,结果遇上那么一群调皮捣蛋的。你别以为唐颖亮现在一副了不得的嚣张样子是出了名以后养成的,他可从小就那样咧!不过也真是一物降一物,他就听江老师的话。”
闻言林珏怔了一下,可又觉得,说不定是自己最近对这类事情太敏感了,才会想太多。
四十几分钟后,一辆路虎开进了二中的凤山校区。
正值中午下课,从教学楼里涌出来的学生看到一辆拉风的越野车在校园里面转悠,不免要引起注意。没过一会儿,保卫的保安就出现在校道上,把车给拦了下来。
下车的是一个有着模特儿般身材的男人,穿着简单朴素,看似简约却不简单。这种有明星派头的人很容易就引起在校学生的关注,就连前往食堂用餐的脚步都跟着放缓了。
闫跟几个同学一起去食堂吃饭,见到那辆车也跟着行注目礼,但是当里面那个人出来以后,闫不设防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距离太远,他们几个人只停留在远观望,对方也根本没有注意到围观他和他的车的人之中有什么特别的人。
那人跟保安交涉了几分钟之后,把车开往了停车场,这个小插曲就算是这么过了。
吃午饭的时候,闫总是三不五时地掏手机出来确认有没有电话打进来,但是过了午休时间也没消没息。
他当然不可能认错,所以心里更有些纳闷,后来想想对方也许只是来办事的,也不去主动联系了。
一直到下午的课快要结束时,闫兜里的手机才发出了几声震动,让认真写作业的他生生在座位上弹了一下,引得身边的林冲几声闷笑。
等了半天的短信:听说你小子在凤山啊,待会儿一起吃个饭呗。智敏楼的绿化带那里等你。
发件人:唐颖亮。
后来做题的过程都还顺利,放学时闫桌上的东西收一收,什么都没拿就离开教室了。
还没有从楼里走出来,就已经看到那些经过入口的女生都在三步一回头地朝某个方向看,闫心里觉得好笑,走出去果然看到是唐大帅哥坐在绿化带旁的休息椅上玩相机装沉。
“哥!”闫走过去叫他,看到对方举起相机,下意识就抬起手挡住脸。
唐颖亮“啧”了一声,笑道,“要不要这么不配合啊?”
闫抬了下下巴,“走吗?去吃饭。”
“你请客啊?”看他一副主人翁的模样,唐颖亮抬手勾过他的脖子,迅速从上到下扫视了他议论,“小子又长高了哈!”
他笑笑,又问,“你要点餐吃还是吃大锅饭?”
“就吃饭堂阿姨的手艺就好啦。”唐颖亮放开他,挠挠本来就有些乱的碎发,“很久没来了,看看阿姨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你要验收的话,也该在新民那边吃吧?”闫可知道唐颖亮念这所学校的时候,凤山校区还没有诞生。
唐颖亮双手一摊,“无所谓啦,吃什么不是吃啊?”
唐颖亮跟闫当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闫叫他“哥”完全是因为他那做生意的堂姐――闫俪帆。
闫的生父在家里面排行老三,上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闫俪帆是闫伯父的女儿。闫的伯父跟闫的生父年纪相差很多,加上一个结婚早,一个结婚晚,所以两家的孩子年纪相差很大。
闫俪帆今年也有三十几岁了,她跟唐颖亮当年是同班同学,而且是青梅竹马的那种,幼儿园、小学、初中再到高中,全部都是在同一个班里的,就是后来考大学,两个人也是双双考到了北京。闫小时候去堂姐家玩,总是能碰到唐颖亮。
堂姐家跟唐家是对门邻居,加上两家父辈关系很好,当初两人的母亲一个在年头、一个在年尾把两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差没有订娃娃亲了。
闫从第一见到唐颖亮时,就被教导说称呼他为“亮哥哥”,现在长大了,改了口,但那个类似于兄长的亲密称呼却是没有拿掉的。
两人在食堂一楼打了饭菜,找位置坐下来以后,闫又去卖饮料的窗口拿了两罐可乐。
他们上见面,还是前年唐颖亮去埃塞俄比亚之前,不过闫听说他去年秋天就回来了,不知道又去哪里兜兜转转,反正没有回家。
吃饭时问起才得知,原来他刚刚跟闫俪帆从越南回来。
说到这里,唐颖亮把那串戴在手上的佛珠退下来给闫,“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没准备礼物,这个你拿着哈。”
“这也太敷衍了吧……”话虽如此,但闫还是收了下来,顺手就带到了腕上,跟手表的皮质表带颜色倒是挺相衬的。
他注意到唐颖亮话中的含义,疑惑道,“你来就是看母校?现在也不是什么校庆之类的日子啊。越南应该是有直飞上海的航班吧?”
闻言唐颖亮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凝滞,转而笑笑说,“回来看看爸妈。”他顿了顿,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认真一些,“跟你姐准备登记了。”
闫原本脸上的从容突然凝住,面对唐颖亮灿烂的笑容,他的眉心一点点地拧起来,轻声问:“真的?”
“嗯。”他好像还是思考了一下,最后无比确定地点头,“是真的。”

☆、chapter 23

周末,闫俪帆从杭州回来,一落地就给闫打了电话,约他当天晚上一起去唐颖亮的父母家吃晚饭。闫尽管跟唐父、唐母都熟悉,可想到毕竟是别人的家宴,就给拒绝了。
到了星期六下午,闫从学校里出来,在公车站等公车的时候,看到那辆牌号为“浙A XXXXX”的路虎开到了面前。等到车里的人探出身子,闫脸上才正式挂上了吃惊的表情――
闫俪帆用剑指在额前一比,跟他打了招呼,笑道:“上车!”
许久不见,堂姐仍然是一派干练直爽的女王架势。闫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车,被她拉到了她未婚夫的家里。
闫俪帆一家在她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因为闫父的工作变动而举家迁往了上海,而唐家后来也购置了新居,住到了新的住宅小区里。
闫一见到两位老人家,就客客气气地问候,唐母是迎门而来的,一见到闫就喜笑颜开,抚掌惊叹着当初那个走路总是低头的小豆丁什么时候长成了如今这般高挑英俊的少年,闫卸下肩上的书包才放到玄关的鞋柜上方,就被老妇人拿过去往自家儿子房间里放。
闫的家族里有跟普通一般家庭不一样的地方,就是都是男人烧饭做菜。这一特点也传到了闫这一代,闫俪帆就算是即将嫁为人妇,也分毫没有要当太太的自觉,这一顿晚饭乃是唐颖亮一个人包办,闫俪帆则和未来的公公婆婆在客厅沙发聊天等候。
虽然是从小看自己长大的长辈,可毕竟许久不见,闫坐在他们身边时,还是保持着斯文又拘谨的笑容,甚至看不出五官有什么变化。
闫俪帆洗了一盘子圣女果,捧着红彤彤的果实来到流理台旁边,边吃边感叹道,“真是。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正在切豆腐丝的唐颖亮刀锋一顿,抬起头看着笑盈盈的未婚妻,嘴角扯了两下,发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声,然后在她面前举起刀,狞笑道,“有没有一点儿将为人妻的自觉?”
非常明显,闫俪帆还真没有那点儿自觉,她笑着把一个圣女果塞进他的嘴巴里,拍拍他的头,“乖,好好烧菜哈。”
随后她就在唐颖亮的灼灼目光中曼妙转身,端着那盘圣女果盈盈离开了厨房。
“伯伯,吃水果。”闫俪帆把水果端到了小书房里,放在沉香木雕茶几上。
闫才抬起眼,就已经看到一个圣女果递过来,习惯性地张开嘴巴,果子已经塞了进来。
最近唐母迷上了电视上量产的婆媳斗智斗勇连续剧,唐父本着妇唱夫随的精神,日常在家里还是陪同观看,可是闫来了以后,几个人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唐先生敏锐地注意到这个少年明显跟自己同样不好这类剧目,索性让他到小书房里来跟自己下棋。
要不是闫俪帆那一声“伯伯”,闫真是想悄悄问一下她,她在这个家里轻车熟路的样子究竟有没有一点儿要体现自己是客人的意思?但到底他们两家人都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闫意识到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客人,便连玩笑话都不跟堂姐说,认真跟主人走完这盘棋局。
说是邀请,其实有一定程度是检验――闫的国际象棋就是唐先生教的。
彼时他才上小学一年级,跟着姐姐来到唐家玩,看到唐先生书房里没有下完的棋局,棋盘考量,棋子精美,忍不住拿起一个皇后来观察把玩,正巧被唐先生看见。
唐先生微笑问他,怎么拿的是皇后?小男孩完全是觉得这个最好看才拿起来的,哪里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谁知唐先生却乐了,说要教他下棋。
后来闫就一直跟着超过专业水准的唐先生学习国际象棋,几乎闫俪帆每来唐家,他都跟着来。一直到六年级那年,闫的父母调往外市工作。
晚饭之前,主客双方就在房子里设了三个据点。一个是唐颖亮自己在厨房准备晚餐,一个是即将成为婆媳的唐母和闫俪帆在客厅对电视上的婆媳评头论足,还有一个就是在小书房里对弈的唐先生和闫。
这间大房子从很多年前就只剩下两位老人相依为命,唐颖亮逢年过节都未必回家,一顿晚饭能吃得那么和乐融融,两位老人嘴上不说,面上却已经十足表现出来。
晚饭后,依照常年留下来的习惯,两位老人出门散步,闫站在玄关跟唐颖亮一起送走了他们,然后无所事事,便进厨房帮堂姐洗碗。
闫俪帆和闫两人年纪相差整整二十岁,闫俪帆给闫当妈妈都绰绰有余。可精明能干的女强人同时也有着保养自己的经济实力,闫俪帆本身天生丽质,尽管已经三十大几,但只要身份证不亮出来,没人会承认她超过了三十岁。
在闫的印象中,堂姐是一个简直可以用“彪悍”来形容的大美女,成熟性感的外表,工作起来能把自己当畜生来使。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她早早就拥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并且弄得风生水起,在业界内颇有口碑,投资的作品在市场上反响极好的原因。
可惜闫家是个很传统的家庭,秉承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传统思想,所以任凭闫俪帆的事业再怎么成功,沦为剩女的事实仍旧让每家庭聚会都显出几分遗憾。
前年闫听说堂姐把工作室解散,注册了一家文化公司,核心主创还是原先的那班人,并且吸收了很多新鲜血液。那时他就觉得,恐怕爷爷和奶奶希望这个长孙女尽快结婚生子的愿望要再推迟若干年了。
大概是因为出于对家里人的愧疚,唐颖亮跟闫俪帆二人在家里总是表现得格外地孝顺体贴,不过当长辈们不在视线范围内之后,就立即原形毕露,回到了原本的样子。
洗完碗以后闫就被唐颖亮叫到客厅打游戏,而闫俪帆则盘腿坐在旁边,对着她的笔记本电脑收发重要文件。
懒懒散散的,这对未婚夫妇不想秀恩爱的时候显得一点儿都不恩爱。
“诶,都九点了。小,走,我们出去玩吧!”唐颖亮丢下游戏手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闫迟疑了一下,抱歉般笑笑,“算了吧。”
“什么算了?明天是礼拜天啊,你难道这么早就回家睡觉啊?”他挥挥手,示意他快些起身。
“他身份证上还显示着未成年呢。”闫俪帆从笔记本后面抬起眼睛,懒洋洋地提醒道,“最近抓得严,你想让他被迫出柜啊?”
“呃……”女王说话依旧是一针见血,闫连阻止的时机都没抓到。
唐颖亮在圈子里很有名,是酒吧和会所的常客,回到自己的故乡,自然要体验一下本土风情。可毕竟有些年没回来了,人生地不熟,让他自己去玩,又觉无趣,身边正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管他有没有成年,拉上是正事,不料却被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给冷言制止了。
他有些扫兴地耸耸肩,正要说话,闫俪帆的手机就响了。
她瞥了一眼上面的来电显示,眉头一皱,接起电话便问,“喂?阿呛,没事你说……什么?我操!”
闫俪帆突然站起来,吓了两个男生一大跳。
“他什么意思?啊?当初是谁千求万求,就差俯首称臣了说要写这一期的‘直面’?好家伙,连唐颖亮都已经到位了,他给老娘玩消失啊?”闫俪帆在沙发前打转,指着空气好像戳着电话那头的人似的,“你他妈也没一点儿职业操守啊?他就是个肥皂剧看多了的脑残你也没认出来?”
她气得用手捂住额头,沉下起来听电话那头的人跟她说明情况,抑或是听对方的解释。
“得、得……你给老娘闭嘴!”闫俪帆又叫起来,稳了稳气息,试图用冷静的声音问,“谁是那婊子的责编?……好,你去跟她说,我三十号回杭州,别让我在公司再见到她!……成了,后面的事我来理。”
看她挂了电话,唐颖亮问,“艾艾他不来了?”
到底是从娘胎里就认识的青梅竹马,闫俪帆倒在沙发上缓和情绪,半天才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冷冷哼了一声表示被他不幸言中。
“我当初说什么来着?起这么个名字,从字形到发音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受――欠操。呵,来了吧?这货怕是除了拿来操,也没别的功用了。”她语气是镇定的,言辞却是犀利的。
闫在一旁当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隐约觉得“艾艾”这个名字好像有点儿耳熟,确切地说,应该是有点儿眼熟。他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那好像是一个新生代作家,之前似乎在班上哪个女生的手里见过他写的书。
他被这与自身无关的负面气氛弄得有些尴尬,不自在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廓,忽而听见唐颖亮问闫俪帆,“那现在找谁来?我下周三的飞机去开普敦。这边的人我都联系得差不多了,结果主笔的不到位?”
这其实也是闫俪帆如此气愤的原因,她胸脯起伏了好几下,最后紧紧闭上了眼睛思索了一番。
闫原以为她在思考唐颖亮的问题,究竟是要找哪个作家来补这个空缺,事后才想到其实她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对自己提出那个问题。
堂姐最后颇为无奈地看向了闫,问:“不然小,你来写吧。”

☆、chapter 2

在林珏少之又少的娱乐生活中,阅读《思凡》大概是其中最具有时尚和文艺气息的活动了。但这标榜着以青少年为市场主体的杂志书如它的名字一样,高人一等,定价比起同类杂志高了一大截,就连城市里的一般中学生购买起来都还要考虑一二,更不要提像林珏这种一块钱要当两块钱来用的人了。
所以林珏阅读这本书的途径只有两个,一是从向文惠这个官二代兼忠实读者手中接过对方已经率先看完的最新一期,一是在区图的书刊阅览室翻看几乎已经被翻烂了的往期作品。
林珏虽然是理科生,但对于文字却有着近乎偏执的挑剔,《思凡》尽管是图片多于文字的杂志书,不过从图片到文字,都在信手拈来或思熟虑之后显出直击人心的效果,能让林珏一下子就从数理化的公式和真理中解脱出来,解开因为做题而僵化的思维套路,是一剂调节身心的良药。
只不过,也因为他对文字有着太苛刻的要求,所以在阅读的过程中他几乎都只是翻阅图片而已。本来就是为了放松心情,他可不想因为一本课外书刊而陷入不必要的思考和沉湎当中,影响之后的心情。
当然林珏会喜欢看《思凡》的原因,还有那么一点儿所谓的荣誉感。《思凡》背后那个被其自身隐喻为天神的主创团体,有好几名主要成员都是二中的校友,林珏看的时候或多或少有些阅读校刊的意思。
他距离“天神”最近的一,还是不久前在教师辅导室里见到了《思凡》的视觉总监――唐颖亮。
在WPP、CHIPP那样的国际摄影比赛上获得过大奖的摄影师担当这么重要的职位,本身就说明《思凡》的图片质量不会差到哪里去。那天林珏能够一眼就认出他来,七八成也是拜《思凡》所赐。
唐颖亮再怎么厉害,在林珏的世界里终究只是个路人,那天之后林珏对他的印象除了“长相英俊的中年人”以外再无其他,所以也忘了当时对这个人的那点儿猜想。
一直到这个猜想再由更实在一些的画面呈现在面前。
区图的综合大厅里最近展出的是区直机关书画大赛获奖作品展,林珏在从自修室走出来休息的时候,停留在一副小篆前品读上面的笔画。
完全是不经意的,林珏余光看到一个五官美丽得近乎要用妖艳来形容的年轻男子笑盈盈地从这副书画墙后面绕过来,蓝色的V领T恤和紧身皮裤裹着他修长纤瘦的身体,显得格外张扬。
林珏向来低调,所以看见高调的人就会自然而然地退避三舍。他借步走到了别的地方,刚刚站定,就听见那男人用阴阳怪气的甜腻声音笑着说,“那地方脏得很,我本来可打算一辈子都不再去了。你想去,得拿出点诚意来呀!”
“我们说好的价格,也够你当大半年的伙食补助了吧?说不定还能买个Gucci的包,还不够诚意?”回答他的那个声音轻佻却不轻浮,似曾相识的感觉令林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遂即马上又把头转了回来面对面前的泼墨水彩。
果然是唐颖亮。
完全是出于发现八卦的本能,林珏的心猛烈地跳了一阵子,从旁边光亮的柱子上瞥见那男人伸手勾住了唐颖亮的腰,自己贴上去,用慵懒的声音说道,“讨厌啦。人家看中的,可不是钱呢!”
唐颖亮愣了几秒,意味长地说,“我不做bottom这件事,应该是全世界都知道的啊。”在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再笑起来,“你还真是……好吧,今晚去我房间。”
“嘻嘻!”那男人拍手叫好,双手勾在他的脖子上,兴奋地问,“你那个弟弟呢?他看起来跟你那么好,我们一块儿玩吧!”
“小骚货,不要得寸进尺。人家是个好学生,柜着呢。”唐颖亮把他的手臂拨下来,“行了行了,大家都是来这儿读书的,就你在这里搔首弄姿。赶紧走吧,不然要被保安抓起来了。”
说着,唐颖亮就拽着那个男的往外头去了。
林珏转过头看到那个男人屁颠屁颠跟在唐颖亮身后的模样,不禁额上起了一些虚汗,他呼了口气,摇摇头。
“紧张什么?怕被他们给带走么?”
“啊!”他吓得整个都跳起来,回头看向那个突然出现的背后灵,眼睛睁得大大的,“单钰博。”
单钰博手里拿着两本微积分原文书,嘴角都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林珏呆了几秒,突然领会到他刚才所说的那句话的含义,顿时脸色青红交加。如果是别人跟他开这种玩笑,林珏大概是能马上挡回去,可是,他已经知道了单钰博是个同志,那么这玩笑似乎就开得大了一些了。
单钰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好像拎一条鱼似的捏住他的手腕把他的胳膊提起来,然后突然松手,“啧啧”了几声。
“你没病吧?”林珏被他这捉弄搞得无语。
“最近学习有那么忙吗?你多吃几两肉,多睡几小时,全校第一就会被抢了?”单钰博看他这越发单薄的身子,不予苟同地摇头,带着坏笑眨了眨眼睛,“还是你本就是零,有没有muscle都无所谓?”
林珏吃力地咽了一下喉咙,无力地垂下肩膀,“别闹了。”
单钰博微不可察地挑眉,倾身过来在他耳边低声笑语,“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身量,可是操不动闫的诶。”
“什么?”完全是条件反射,林珏叫了一声。
“怎么你不知道吗?”单钰博一脸惊讶和无辜,“他的属性是5的,你要是想跟他好,不练壮一点,就等着被他操吧。”
林珏回不过神来,抓住他的胳膊,“你说……你说他是?!”
单钰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除非他有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否则上周周末在‘Narcissus’跟我聊天的人,应该就是他本人无疑吧。”
“他……”林珏不知道怎么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的心是沉下来的,可是灵魂却好像是飘起来的,“我以为,他是……”
单钰博端量了他片刻,立刻知道了这个学弟最近是为了什么消得人憔悴,“你跟他告白,他拒绝你了?”
林珏苦笑,“还没告白呢,就被拒绝了。”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不知不觉就坦白了,仿佛只要牵连到闫,他就没有守得住的秘密。
“所以你以为他是直男?”见到他点头,单钰博撑着额头笑了,“拜托,如果他真的是直男,他就不可能在一个男生还没有跟自己告白之前就知道对方喜欢自己。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往那方面想!”
林珏愣了一下,不禁露出恍然的神情。
单钰博看他这副天然呆的模样,笑着推了一下他的脑袋,“真是个呆书生。唉,你这德性,可怎么推倒闫哦。”
他怔了怔,遂即厌恶十足地瞪了单钰博一眼,满是不服气的样子。
“我说,明天就五一了。全世界的劳动人民都放假了,你还在这里啃书作甚?”单钰博挥挥手,“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然后我带你去玩。”
“我不去。”虽然所有的作业林珏都已经做完了,但他本能地拒绝了。
单钰博看他,“你不想见你的心上人吗?”
“啊?”这个回答,也是本能。
“最近这几天,闫都没上晚自修,都是去泡吧的。今晚正好在‘PURE LOVE’有一个活动,他一定在。”单钰博已经看到了林珏眼底透着的光,他勾起嘴角,“走吧。”
吃过晚饭,单钰博把林珏送回家,把自己在图书馆借的书一并给他。他在旁边一家动漫周边店里逛了大概半个小时,等到林珏洗了澡,把校服也换了下来。毕竟是禁止未成年人出入的场所,他们必须先让自己看起来更接近成年人,十六岁跟十八岁其实差不了多少,可校服是必定不能穿的。
明明还有不到一百天就高考了,可是获得了保送资格的单钰博已经不需要再把高考当回事,所以老早就率先过上了半吊子的生活。
相比之下,林珏是实实在在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泡吧这件事,这回是此生的第一。
首府的夜生活要到十一点多才正式开始,在此之前,两人又绕回区图去看了一阵子书,然后才踏着灯光璀璨的夜色前往酒吧。“PURE LOVE”是市内很有名的一家酒吧,其反串秀是最大特色,隔三岔五举办的反串晚会都为之吸引来大批的顾客。
这天正好是酒吧的周年庆典,区内一个有名的同性恋社团来到这里举行联谊,酒吧分外热闹。
二人到达的时候,里面已经热闹开场了,林珏一进门就不禁皱起眉头,幸好纷乱闪耀的灯光没有照清楚他阴晴不定的脸。
不消一会儿,就见到一个画着浓妆的人走过来跟单钰博打招呼,“咦?这不是小钰吗?好久不见呀!”
他一开口就让林珏心头一颤――分明是个男人。
单钰博见怪不怪,也不阻止那个人对自己勾肩搭背的,笑着说,“我也是要上课的啊。”
“少来了,清华才子!”这圈子本来就小,单钰博在其中又有名有号,丁点事情都会传得满城皆知,男人用捏了兰指的手一拍他的肩膀,飘了个媚眼,“待会儿过去一块儿喝一杯?我们也好给你庆祝庆祝呀!”
单钰博微笑婉拒,“不用了,你们忙你们的,改天再喝也一样。而且,我今天带人来的。”
“哟!”男人其实早就发现了单钰博身边的这个新鲜人物,就等着他作介绍,此间立刻不客气地扫视了林珏一番,有些不满地嘟起了嘴,凑到单钰博耳边问道,“直的?”
单钰博笑了,“你看我像弯的吗?”
“不像。”男人意味长地看了他一眼,朗声笑道,“到了床上,就更直了!”
这话弄得单钰博哭笑不得,只得摇头,而林珏在旁边脸色更是不好看。
男人看看他们两个,仿佛瞧出了什么端倪似的,用擦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捂住嘴巴,乐呵呵地挥挥手,安慰似的跟林珏说,“小伙子你别误会,我可没跟你家小钰上过床,那都是听来的。”
林珏喉咙一哽,没有回答。
“好了,我快上台了,先不聊了啊。”男人摆出了主人翁的态度,拍了一下单钰博的肩膀,“今晚你们两个的酒我请,放心喝。”说完,他拖着长长的裙摆,扬长而去。
林珏看他终于走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是周遭随可见像他这样的人,着实令林珏感到不自在。
“瞧你这样,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你是直的呢。”单钰博笑了。
他撇撇嘴,叹气摇头。

☆、chapter 25

舞台上表演的男人一个个比女人还要女人,从姿态到声音都无比妖艳,应该是经过专业的训练,举手投足都曼妙准确,无论是劲歌热舞还是柔情似水,都引来顾客们的阵阵掌声。
可不幸的是,这样精彩的反串表演并没有吸引住林珏这位第一莅临的客人。
简直可以用“群魔乱舞”来形容――他不由得心想。
在此之前,林珏对于酒吧的印象跟所有好学生一样――光怪陆离,这间酒吧已经完全超出了林珏的意料,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不是确定自己喜欢闫,而闫是个男生,林珏看到这光景,差不多就能肯定地回答单钰博,自己真的是个直男了。
比起那些浓妆艳抹的美男子们,像单钰博和林珏这样“天生丽质”的少年就算是坐在角落里,很快引起了他人的注意,三不五时就有人过来跟他们搭讪,旁边的一桌客人还让人送来了酒请他们喝。
不管林珏原先承不承认,但这时的确是相信了单钰博肯定是常来这类场所的主儿,不说别的,就是这四两拨千斤的太极功夫,牛鬼蛇神不得近身,就足以让林珏暗自佩服。
一个充满东南亚风情的舞蹈结束后,有几个男人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一个见到单钰博,开口就熟络地叫了声,“嗨!”
“嗨。”单钰博手里还拿着酒杯,看看他们几个,笑着让了点位置,“坐。”
林珏一开始就没打算搭理他们,闻言讶然抬头,身边就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对方穿着休闲西装,气质儒雅,倒是多少消灭了林珏的抗拒感,在对方向自己打招呼以后,他也礼貌地还以了微笑。
心里正纳闷怎么单钰博突然同意跟别人拼桌了?林珏扭过头才发现刚才跟单钰博打招呼的人是何方神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人正是牟云笙,高三那届跟单钰博齐名的牛逼人物。
林珏一时之间,有一种啼笑皆非的错愕感。
不知道单钰博跟牟云笙说了什么,他看向林珏的时候,明亮的眼睛里透露着几丝暧昧,就好像看到某只小动物似的。林珏心里吁了口气,毕竟是学长,不好摆脸色,只得对他礼节性地微笑。
林珏没办法适应这种场合,索性让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靠背里面,偶尔在旁边的陌生人跟自己聊天时,心不在焉地回答两句。
期间他偷偷瞄了牟云笙几眼,跟在学校里面见到的时候差不多,有些羸弱,不管是微笑还是嗔恼的时候,表情都带着一丝疲态。他就坐在单钰博身边,颇有依赖意味地靠着他的手臂,后来他们的朋友讲起了笑话,牟云笙笑开了,整个人倒在单钰博的怀里,后者伸出胳膊揽住了他笑得发抖的肩膀。
同性的情侣,是这个样子的吗?林珏好像在他们两个的身上找到了模棱两可的答案。
跟牟云笙在一起的那几个人看起来都比较正常,起码跟正在表演当中的人不一样,所以这一桌的气氛林珏渐渐缓了过来。可是没过多久,不知是谁,叫来了几个刚刚表演结束的演员,来到他们这一桌猜拳拼酒,本来还算是和谐的气氛瞬间就消失了。
摇色子的声音有些刺耳,林珏不觉皱眉,退到了沙发的边缘。
“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单钰博坐到了林珏身边,把一杯新的冰水放到他面前。
毕竟时间也晚了,周围又太吵,林珏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苦笑了一下。
单钰博优哉游哉地喝着酒,“这是这个酒吧的特色,很多人来本地旅游,都会特意来这里观看表演的。”
“可是……”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上,林珏还是选择不说不礼貌的评论,他摇摇头,转而好奇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说话时看了牟云笙一眼。
单钰博看看正在跟别人摇色子的牟云笙,笑着摇头,“我们不是恋人。”
林珏愕然。
单钰博笑着侧过头,在林珏耳边说,“他一直没答应。”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牟云笙突然从后头趴到单钰博背上,笑盈盈地问。
看他目光朦胧,说话时喷出的气息已经明显表明他醉了,单钰博接过他手里的酒,回头向其他人喊道,“诶,你们别耍他了,明知道他没本事,还老叫他喝。”
“哟,心疼了啊!”立即有人起哄。
“我心疼我自己!”单钰博把酒一饮而尽,“人醉成摊泥,今晚我怎么睡?”
一阵乱哄哄地拌嘴之后,醉得迷迷糊糊的牟云笙就倒在单钰博的大腿上睡着了。
林珏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平时在学校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学长此刻温顺得像一只猫咪一样,而他在睡梦中的挣扎也被单钰博耐心安抚着。要是不单钰博亲口明说,林珏真不能相信他们其实不是情侣。
时间越长,林珏的兴趣越是骤减,他忍不住在纷扰的人群之中寻找他本来就要寻找的身影,可是很多都是一无所获。牟云笙这副模样,恐怕单钰博要留下来照顾他,林珏思量着自己是不是该回去了,现在已经没有公车,他走路回去也要半个多小时。
就在他作势起身要告退的时候,同桌一个穿着露脐装的男演员忽然双手捂住嘴巴惊叫了一声,“哎呀!那不是闫吗?”说罢立即跳起来,朝着正要走上楼的闫挥手,“闫!闫!这边!”
林珏机械一样地站起身,正好闫也望了过来,两人的目光相遇,彼此脸上都表现出或多或少的错愕。
就在闫跟自己凝眸对视的这几秒种,林珏感觉到四面八方都向自己投来了千奇百怪的目光,或者羡慕,或者嫉妒,或者好奇,或者暧昧。
林珏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刚从柜台里面拿出来的商品一样被人打量,一时间全身上下的毛孔都紧闭起来。
也许闫在这个圈子里也是很有名的人了,否则怎么会仅仅是被闫注意的他都会招来众人猎奇的眼光呢?
“哇,已经倒了一个了?”
跟闫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林珏在他们走近之后定睛一看,震惊地发现居然是白天在图书馆里见到的那个娘娘腔,不由得皱起眉头。
闫偏头看了一眼,对一脸无奈的单钰博笑道,“还不回去?”
“谁说老子醉了?!”还没等单钰博回答,牟云笙就冷森森地抬起头,一双灰色的眼睛盯着闫身边的人。
“啊呀!”那人立刻挽住了闫的胳膊。
闫也不躲,只是冲牟云笙微笑。
“小!赶快上来,吹蜡烛了!”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唐颖亮跟几个人在二楼朝他们挥手,他看都是熟人,咧嘴一笑,“都上来!还有两分钟小寿星就该许愿吹蜡烛了!”
原来,闫的生日居然不偏不倚,就是五月一日。
二楼的观赏休闲走廊设置了一个由几张桌子拼起来的席位,凌晨夜在这儿给闫过生日的有七、八号人,就是加上本来跟林珏他们在一块儿的那一拨,坐在一起也不拥挤。
似乎除了林珏以外,其他人相互之间就算不认识,也多少见过面。等到他们从楼下上来,闫随意地把手放在林珏的背上,这动作让旁边的人都看了个明白,知趣地在原本留给闫的位置旁边又多挪出了一个位置,林珏就这么坐在了闫旁边。
他的手一直按在林珏的背上,过了几秒钟才收回去,给足了“不必拘谨”的暗示。
唐颖亮就坐在闫的另一边,他好像想起了自己曾经见过林珏,两人友好地对视了一下。
“PURE LOVE”是一间GAY吧,在表演结束以后还没有离场,就足以表明自己的身份。林珏即使的确是学校里的乖学生,但毕竟智商也是在一定数值以上的,这点儿逻辑思维还是具备,所以当他没有按照原本的意愿离场,而是跟随他们一起坐下来时,他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回头了。
事实上,他也没有打算回头。毕竟他已经看到闫在同一条路上。
闫是个不惯张扬的人,就连庆祝生日的基本程序都不愿意照着做,许愿那样的事自然而然就免了,连生日蜡烛也是其他人帮忙吹灭的。
大家都是男人,喜欢吃甜食的毕竟不多,蛋糕分出来多数都是象征性吃两口就放回桌上。林珏手里还捧着那块闫给他的蛋糕,上面有两颗硕大的草莓,在晦暗的灯光下红得刺眼。
“来来来,送礼物了啊。”唐颖亮振作精神,从身后掏出一台单反套机,“好好给我拍啊。”
闫笑着接过来,端量了片刻,“不会是你的淘汰品吧?”
“臭小子,什么态度?”
唐颖亮佯怒用力推了闫一把,他没有躲开,往后一倒整个人就靠到了林珏身上。
林珏手里的蛋糕抖了两下,险些掉到地毯上。
“这入门级别的,就你那点儿本事,我淘汰下来的你还用不上咧!”
从坐过来的那时起,林珏就弄不明白他们两个的关系。因为闫对唐颖亮,似乎比对被人更亲近一些,而且在周围人的言语中也可以感觉得到,他们两个的关系非同一般。想到这里,林珏把蛋糕放到桌上,一口都没吃,坐直了身体。
“诶,闫,你不谢谢你哥啊?”旁边一个白领装扮的人笑着说道。
闫不冷不热地瞥了唐颖亮一眼,“谢谢哥。”
那态度敷衍得唐颖亮就差没拿背后的抱枕对着他那张石雕脸给拍过去。
“这么谢怎么行啊?”一直坐在唐颖亮身边的娘娘腔靠在他的肩上开玩笑,“好好谢才行呢,亲一下总是要的哦!”

☆、chapter 26

要不是因为说话的人本身就从事着特殊的职业,同时唐颖亮是个大度的人,再加上闫气场再怎么脱俗总归也只是个高中生,恐怕气氛会在这个时候瞬间冷却到绝对零度。
闫手里端着相机,不动声色地看了唐颖亮一眼,后者笑着拍拍男人勾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笑着说道,“他要是亲了我,今晚可没你什么事了。”
颇具内涵的玩笑话,引来其他人的哄笑,也巧妙地化解了片刻之前浮动在空气中的尴尬,可某些更单纯的情绪还是渗透在极个别的分子里,一直到场子散了也没彻底消除。
大伙儿成双结对地离开以后,只剩下闫跟林珏两个人,林珏之前滴酒未沾,可是后来加入了闫他们这一摊,却喝了好几杯。
喝洋酒是第一,林珏发现自己对洋酒的免疫力比起白酒要高一些,居然没有上头,并且走了一段路以后脑子也完全清醒了。
凌晨两点钟,两人并肩在街头走着。
这一路上去都是一些区直单位,治安格外好,没有游荡的醉汉更没有露宿街头的乞丐,能够听到的顶多是道路旁绿化带里传出的夏虫鸣声,很轻,却能够把他们的呼吸声和脚步声都盖过去。
林珏个性尽管内向,但到底没有超乎常人的门第修养,能够在这样不伦不类的沉默中保持从容,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么晚回家,家里人不说吗?”
“他们不知道我今晚出来,以为我住学校的。”果不其然,闫的态度要从容得多,他顿了顿,反问道,“你呢?现在回去没事?”
“我姨父他们去北京玩了,放假我一个人在家。”林珏意会过来,讶然问,“那你今晚住哪里啊?现在肯定没办法回凤山了。”
闫微笑道,“酒店,这阵子晚上都是在酒店过的。”
“为什么?”林珏想起先前单钰博也提到过,闫最近根本就不上晚自修了。
他揉了揉已经疲惫的眼睛,“有点事要忙。”
明显是不想细说的态度,林珏的心被堵了一下,又问,“那你住哪家酒店?”
闫放下手,犹豫了几秒钟,说出了市内一家五星级饭店的名字。林珏想到那家饭店所在的位置,不禁睁大了眼睛,“那我们根本不顺路啊,完全是相反的方向!”
好像被抓到现行的小偷,闫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过了几秒钟,在面对林珏极其认真的注视之后,他的笑容一点一滴地消失了,出于一种无形的压力,闫被迫也跟着认真起来。
“为什么?”此话一出,林珏好像便有预感闫要避重就轻,于是补了一句,“你也是喜欢男人的吧?”
尽管在酒吧见到林珏时,他就明白身份暴露是没办法阻止的事情,可是不知怎么的,面对林珏这样直白的发问,加上他那双透露着激动和失望的眼睛,闫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闫点头,索性保持缄默。
“那你当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一旦承认,就好像按动了某个开关,闸门一下子打开,而林珏的情绪也随之涌了出来,“为什么好像你非得拒绝我不可一样?你有喜欢的人,所以不能接受我?”
他惊讶得连眼睛都没能眨,完全不料林珏会如此激动。一个不好的预感在敦促着闫迅速想出一个合理的方案来解决这个问题,好让一切看起来不是那么的不受控制。
林珏的神情太过诚恳和至真,导致闫没有办法编造一个完美的谎言,他只好摇头,“没有,我没有喜欢的人。”
“那你为什么拒绝我?”也许喝下去的酒没有上头只不过是林珏自己的错觉,换做是往常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如此咄咄逼人,而事实上林珏也不是从前那个自己了,最起码从前的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一个人。
他思忖了片刻,说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太过冰冷的答案,“不喜欢,不就应该拒绝吗?”
林珏呆了呆,“可是,怎么能够一点余地都没有地拒绝呢?”
没等闫回答,他接着又说道,“换了别人,你也会特意走这么一大段相反的路就为了陪他回家?我知道你很绅士,可是你真的会?”
好像连番受到了不能抵抗的攻击,闫没有反击的余地,只能最大程度地守着最后的阵地。他无力得微微垂下头,诚实回答,“不会。”
“所以,你其实也是有那么一点儿喜欢我的吧?”林珏真是庆幸刚才喝了酒,可他知道自己这么亢奋不全是酒精的缘故,“那么为什么非要拒绝我不可?”
与林珏酒后的全然不顾一切不一样,闫是个喝得越多头脑越冷静的怪胎。在酒吧的时候,他也喝了不少,所以林珏那些逼问非但并没有令他乱了阵脚,脱口而出某些不该说的话,他反而陷入了更的思考当中,认真考虑着林珏所抛出的问题。
可是某些问题却是很早以前就有了答案,闫无奈地叹了一声,说道:“不是一定要拒绝你,只是希望这样的事情对你的伤害能够降到最低。”
林珏愣了一下,遂即露出茫然的神色。
“这条路其实非常难走,艰难到超乎你的想象,尤其是没人陪你走的时候。”闫抬起眼睛,注视着他,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沙哑,“我并没有陪你一同走这条路的打算,因为就连我自己是不是要走,都还不一定。所以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在我的身上时间,本来我们这类人要找个长久的伴就很难,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耽误自己。”
因为这天闫没有戴框架眼镜,所以他的目光里所要表露的情绪都毫无剩余地表露了出来,直接就入了林珏的眼睛。
他呆了好几秒钟,最后带着几分窘迫,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没关系啊,我不怕耽误的。我可以等你,等你确定下来。”
闫喉咙一紧,声音也趋于喑哑,“也许永远没有那一天,说不定我永远都不会出柜。我会选择像其他正常男人一样,娶妻、生子,我不一定非要和男人在一起的。”
“那我也等你。”也许一开始林珏的笑只是让自己不那么慌张,而此刻他已经完全镇定,语气几乎是坚决的,“只要还有一点点希望,不,就算没有希望,我也会等你。”
这不是一个头脑清楚、逻辑清晰的人会说出来的话,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
“你也说了,我们这类人很难找到终生伴侣,所以我又何必急于去找那个不一定会出现的人呢?我眼前就有你了。况且……”林珏握了握拳头,“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不能让自己的第一就这么不了了之。”
听到这些信誓旦旦的言辞,闫并没有办法产生更多的感动。他只是在看着林珏的时候,心里浮生出一片荒凉感,他忽然就替眼前的这个人担心起来:他活得这么认真,万一真的没有回报怎么办?
可闫自己没有发现,如果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根本就不会产生这样的担心。他完全可以把林珏当成从前或者如今的无数仰慕者中的一个,不在乎他们的喜欢中究竟有几分真心、有几分假意,但前提是他真的并不在乎林珏。
只可惜,在那一大群对他投以青睐的人之中,林珏已经出列了。
闫的头偏了一下,避开林珏太过认真的眼睛。
他仍然在考虑和挣扎当中,在这段时间里,林珏本来收紧的心渐渐放开,就如同手中曾经举着一块大石,轰然落地的一刻意味着的不是轻松,而是附着在实地上的稳定感。
不用闫回答,林珏已经知道了答案,他需要准备的只是足够的时间,和与之相匹配的恒心罢了。
“随你……”闫轻轻抿了一下嘴巴,“但我现在的确没有办法接受任何人。你要是愿意等,我不阻止你,毕竟这是你自己的自由。”
林珏终究是松了一口气,微笑道,“谢谢你。”
闫怔了怔,神情古怪地看着他,最后含糊地点头,“走吧,我先陪你走回去。”
在得到许可之后,林珏眼底滑过了足以令闫为之注目的光,等到后来闫又沿路走回酒店,想起这番谈话,也能够了解为什么当时林珏会暗自庆幸。
怎么会不庆幸呢?闫心里苦笑――只有真的在乎、真的喜欢,才会那么认真地考虑对方和自己的关系吧?
可是,闫跟林珏并不完全一样。
林珏认真不苟的态度也许是天生的,对待感情的问题也许就跟他对待每一个学习上的难题一样,执着而专注,但闫却是后天的,他被迫要认真考虑这些。林珏的认真让他对“喜欢”这件事异常坚定,而闫却恰恰相反,因为认真,他对“喜欢”抱有更的怀疑。
如果说,在林珏的眼里,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那么,在闫的心中,则是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两者的侧重点不同,决定了闫必须考虑他究竟要不要为了光明的未来而走上那条泥泞荆棘的道路。

☆、chapter 27

闫俪帆把他在酒店的套房续费到了五一假期结束,然后自己飞回杭州去了。临行前说起因为自己下属的失误而造成的麻烦,还化身成了小女孩,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状,当她偷偷睁开一边眼睛瞄闫的反应时,他笑着抬起手去揉她的头发,更像是兄妹。
可是想到要在自己的生日里做那样的工作,闫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悻悻。
《思凡》是那种每一册都有固定主题的杂志书,主打栏目叫做“直面”,要求主笔的作者随同摄影师的镜头一起,亲身体验主题中锁定的某一类特定人群的生活,达到以他们的眼睛看世界的真实感,以他们的姿态向这个世界和社会告白。
为了这个栏目,身为《思凡》视觉总监的唐颖亮去过最贫穷的革命老区,也前往过最奢华的贵族会所,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也就是“上过刀山,下过火海”。他身经百战自无所谓,困难的是常年宅在家里的作家们,要让他们一路跟随去体验生活,着实是一个严酷的体验。
尽管偶尔会有顶级作家抱着有所突破的想法而加入到这个计划中来,但那毕竟代价太大,所以《思凡》在策划的时候更多的是锁定年轻的新生代作家。
《思凡》的销量尽管比不上某些时尚文学书刊,但其在业内口碑和风评都很好,也被严格的专家们评论为目前国内少有的纯粹不失沉,严酷中不忘传达正能量的优秀书刊,所以很多新生代作家都以自己的作品能刊登在《思凡》中为荣,因为那不但是对自身实力的肯定,而且也很容易引起广泛关注。
那个叫做“艾艾”的作家,闫在答应了闫俪帆之后,特地去书城里找了一下他写的小说。
闫发现这个“艾艾”的文字倒是有种信手拈来的从容,情绪的表述不过三言两语,可却恰到好,引发的情节也惊心动魄,是个写得很不错的写手。
这样的文字出现在《思凡》中虽然称不上惊艳,可也足够亮眼,所以当时闫俪帆同意让他来写“直面”也不奇怪。但是想到当时的闫俪帆火冒三丈的状况,恐怕是这位写手自己主动请求要写,谈妥以后又反悔。
闫看着书籍勒口上的作者简介,上面有他的照片,是个纤弱文静有些封闭的少年。后来唐颖亮悄悄跟闫说过,这男生其实是《思凡》的文字总监最近的男朋友……
他心里吁了口气,把那本刚刚看完的小说放进书包里,站在公车站牌底下望了望,又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如今已经华灯初上,可是跟他约定了时间的人还没有来。
闫掏出手机在通讯录上搜了一下,发现自己并没有存对反的手机号码,转而又想要打电话问唐颖亮。这时,他从余光里瞥见公车站的玻璃橱窗上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是一个大概二十五岁上下的青年人,穿着发软的衬衫和牛仔裤,面目偏向于干净。大概并不知道闫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他偷偷瞄着他,嘴唇紧紧抿着,神色中显出了十足的紧张和忐忑,眼神中带着探究和怀疑。
闫隐约感觉到了一种名叫做“同类”的气息,不觉蹙了一下眉头,转过身来,目光正好与青年相遇。
青年面对闫时目光晃了晃,脸上的肌肉松弛了一些,显得很吃惊,遂即又匆匆将目光移开,踟蹰一阵之后硬着头皮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请、请问,你是闫吗?”
“我是。”闫并不惊讶自己被一个陌生人叫出名字,他想到那个爽约的人,疑惑道,“请问你是?”
青年颇为窘促,摸摸头发,“是杰瑞让我来的,说你想去‘渔场’,还说你要……呃,他让我来替他,他没有空……”
“没有空?”闫可是记得唐颖亮跟杰瑞说好的时候,价钱是很了不得的,他抬抬手,“你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闫走到一边给唐颖亮打电话,电话那边传来非常夸张的广场舞音乐声,光是听到就已经能够判定对方在什么方位。
“哥,杰瑞他不来了啊?他跟你在一块儿?”
因为时间比较紧,他们两个在商量过后决定分头行动,市里有几类渔场,酒吧和会所这种他们经常出入的地方就不在计划范围内了。杰瑞就是那个之前跟他们一块儿泡吧的MB,早年也是在最低级的渔场里混的,唐颖亮找到他的时候,他有诸多不甘愿,往事不堪回首当然更不会去再临,但毕竟价钱可观,杰瑞最后还是答应下来,由他去找另一个在渔场里混的同志带唐颖亮和闫“体验生活”。
“是啊,我们在昭阳广场这边――他怎么也不愿意去别的地方了,所以那边恐怕要委屈你。浴室你就别去了,太危险。杰瑞说那人挺老实的,是零,你不用太担心。”因为周围太吵闹,唐颖亮的声音抬得很高,为了避嫌,他交代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没过半分钟,闫手机里就收到了唐颖亮的短信:你还是要小心一些,去买几个杜蕾斯吧,万一出了事也不至于染病。
难怪那个新生代作家临阵脱逃了,他们这回要直面的,不是什么耽美小说里的美少年或者帅大叔,而是生活在社会底层角落的同志,没文化、没地位,钱包里的钱不足以支付会所里的一杯酒水。
他们要怎么生活?闫必须要随之体会,才能写出他们的心。
他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走回了那个青年面前。对方怯生生的,似乎羞于在他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
“你见过唐颖亮吗?”闫问。
青年怔了怔,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摇摇头。
闫又问,“那杰瑞有没有跟你说清楚,我为什么要去‘渔场’?”
他依旧不确定,嗫嚅回答,“你是记者?”
这的确是一份跟记者非常相似的工作,只不过记者在探访之后写出来的东西是报道,而他要写的是当事人的心事。闫觉得没有必要跟他解释得太明白,“算是吧。不过我不拍照,就是跟你一起生活两天,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见到对方面色愀然,他想了想,索性说,“我不是猎奇――当然我的确有好奇之心。我不歧视你们。好吧,我也是同志。”
青年的鼻孔因为呼吸频率的变化而微微张开,双手绞在身前,打量闫的目光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激动和惊喜,可是那光芒很快就消灭,像烟火一样,消失在他无光的瞳眸中。
闫说不上外冷内热,可他素来波澜不惊的外表下的确有着一份不可白描的温柔,像一张透明的网,悄然张开,将所有的孤单和无助给紧紧覆盖。
“还没有问,怎么称呼?”闫看着这个比自己低了半个头的青年。
“俞、俞浩。”他从未被如此英俊的人正视过,不觉神经紧张。
“俞浩……”闫喃喃重复了一边这个名字,看看时间正是晚上八点,距离夜生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他问,“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说这两天要做些什么吧,我好安排一下自己这边。”
俞浩忙道,“好、好。”
“你想吃什么?”看到他往身后的哈根达斯那儿瞟了一眼,闫笑了,“冰激凌?”
俞浩张皇摇头,刚才他只是在寻找附近哪里有坐下来谈话的地方,而那间冰淇淋店正好就是最近的而已。他看闫不过也是学生,自己囊中羞涩,怎敢提去吃那么贵的东西?他摆着手,窘促地笑,“你做主吧,你想吃什么?”
闫没带什么钱,真要他请哈根达斯还是需要掂量掂量的。他看看周围,最后还是决定回饭店去,“去饭店的咖啡厅喝咖啡吧。”毕竟那里的消费可以记在房间的账上,自会有人给他担待。
俞浩愣住,脸上的颜色变得比霓虹灯还要精彩,可看到闫已经先走了,他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一杯咖啡要五十多块钱……俞浩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感受到服务员在旁边投来的从上而下的目光,俞浩简直是坐如针毡。
可是闫跟他进来后不久就又走出去了,俞浩没有来过这么高级的餐厅,连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摆放。
“呃,等我朋友来了再点吧。”过了半天,俞浩把菜单还给了服务员,仓促地避开了对方审视的目光。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搓了搓自己的膝头,望着外头的路人,有种身在梦境的感觉。
俞浩真是不敢相信自己在十五分钟前还是那些路人中的一个,而此刻他居然就坐在落地窗的另一面。那个叫做闫的男孩子长得简直就跟明星似的,不对,甚至比明星还要好看,不过尽管长得高,却不算成熟,甚至还有可能只是个中学生。
有钱人家的小孩,做一份类似于记者的工作,要跟他这种卑微的小人物体验生活?他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终于看到闫的身影再在咖啡厅出现。
他不禁站起来,刚刚抬起手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俞浩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动了一阵,脸上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又束手束脚一样坐下来。
“没点吗?”比起俞浩这个成年人,闫明显对这样的环境更适应,他招手叫来了服务生,问俞浩,“你喝什么?”
俞浩不好意思说上面的饮料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他只喝过速溶咖啡,拿铁和卡布奇诺有什么区别他恐怕喝也喝不出来,“随便,你点就好。”问完他又后悔了,他应该往便宜的点的。
“不用客气,这里的消费记在我在酒店的消费记录里的,我姐姐会替我付钱。”闫笑了,问,“你喝甜一些的吧?”
俞浩因为他的笑容又愣了一秒钟,赧然点头。
“一杯Caramel Macchiato和一杯Latte,谢谢。”闫点完单,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我先简单了解一下你的情况吧,你的年龄,职业,还有家庭环境之类的。”

☆、chapter 28

闫的智商很高,足以弥补他情商上的缺憾。他十四岁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性取向跟身边其他的男生不一样,恐慌和担忧都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来,通过阅读相关的书籍来了解了这种事关紧要的与众不同,又了大半年的时间接受了它无从改观的事实。
他以为自己可以隐瞒下来,但事实证明这只是他小孩子的一厢情愿而已。同性恋很容易就能嗅到对方身上有相同的气息,何况他还有一个明察秋毫的堂姐,喜欢男生这件事后来还是被同样身为同志的唐颖亮和直觉敏锐的闫俪帆发现。
闫俪帆大学毕业以后去美国留学,一呆就是八年,拿着绿卡,满脑子的美国思想,加上又有一个喜欢男人的青梅竹马,自然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能让家里其他长辈都痛心疾首的事实。
在唐颖亮他们面前暴露身份之后,闫要是想要去玩,多半都是由唐颖亮带,所以出入的也是唐颖亮那样的人会出入的地方。
换言之,他并不了解像俞浩这样的同志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俞浩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没考上大学,读的是厨艺学校,后来一家整容医院的食堂当厨师。过年前那间医院因为不具备相应的资格而被查封了,他丢掉了工作,在劳动力市场转悠了一个来月,最后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餐饮连锁店找到了一份工作,月收入两千元,包食住,依营业额还可以有分成。
他最常去的渔场是黄金广场那里的浴室,但大多数都是跟朋友一起去,要是只有一个人,他会选择去昭阳广场和古城路那边。他只去过酒吧那么一两,也都是因为杰瑞的关系。
俞浩有过一个固定的男友,是学校里的同学,前年对方去结婚了,自那以后他就一直单着。
说好了要一起住两天,跟俞浩喝完咖啡以后,闫回楼上的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换洗的衣物,把去喝咖啡之前到便利店里买的安全套也放进包里。
那台唐颖亮送他的相机电量是充足的,他带在身上,乘电梯下楼。
去俞浩住的公车有很多趟,车经过昭阳广场时,很多乘客都已经下车,他们身边空出来一个位置,闫让俞浩坐下,双手分别握在他的座椅跟前方座椅的靠背扶手上。
随着陆续从市中心上车的乘客将公车再塞得严严实实的,俞浩所坐的这个四分之一平方米的空间好像被设下了结界一样,没人能近。
这个不苟言笑的少年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温柔体贴令俞浩心生涟漪,他悄悄抬头,发现闫正弯腰打量着窗外路过的那个人潮涌动的广场,心里“咯噔”了一声。
“我们今天不去?”俞浩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嗯?”闫低头看他,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在车厢晦暗的空间里被窗外的霓虹灯照得分外瑰丽,“不急。我先看看你平时晚上做些什么。”
俞浩不自在地用手挠了挠发痒的鼻子,尽管车里车外都不安静,可他还是想要找些话题来聊聊,“你还是学生吧?”
闫并不避讳,坦白道,“嗯,二中的。”
“啊。”这所高中名声在外,俞浩不由得发出了吃惊的声音。
俞浩住的地方靠近妇幼保健院,是那里原先的职工单身宿舍,现在变卖给了周围的商家。他所住的那件宿舍环境还不错,单间配套,带洗手间和厨台。
一个人住也许不觉得拥挤,但是两个人的话感觉就不一样了。
自从闫走进这间房子开始,俞浩就觉得手脚不知道放哪里才好,他平白无故在房间里转了两回才想起要找一张席子出来。
“你睡床,我睡地板。”他抱着那张席子,仍看到闫站在门口,忙把席子放到一边,“对不起,今天下班的时候杰瑞才跟我说你要来住,所以我什么都没准备。拖鞋也没洗。”他说着,从焊接在门背后的铁鞋架上拿出一双已经积灰的拖鞋,快步走到洗手间里去冲洗。
半天他把拖鞋拿出来,看看都是湿的,就把自己脚上的拖鞋退下来,“你、你穿我的吧,不介意的话。”
“没事。”不知道为什么,闫觉得他这副窘促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语调也不自觉地变得更温柔了一些。
俞浩红了脸,把手里的拖鞋放到地上,穿上以后走起路来还啪嗒啪嗒带着水声,“你坐啊,随便坐。你的包放床上就好了。”
他在这二十平米的房子里忙忙碌碌,又是拖地板又是收拾桌子,期间还不忘给闫倒一杯白开水。
“家里只有这个了。”俞浩递杯子的手微微颤抖着。
闫喝了两口水就把水杯放到桌上,看了一眼那台已经有些年月的台式机,对正跪在铺开的草席上擦席子的俞浩说,“你平时下班回来,要是不出去玩,一般做些什么?上网?打游戏?”
“呃,上网聊天,看电影什么的。有时候也打游戏,都是打牌,斗地主之类的。”他把席子擦干净了,又挪过一台电风扇,旧式的多丽牌子,风呼呼地吹在草席上。
俞浩把抹布拿去洗,晾晒在窗台上,回来打开电脑,“你要上网吗?”
“我带了笔电。”闫拍拍放在一旁的电脑包。
“啊,哦。”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拉开椅子坐下来,椅子底下的塑胶垫子已经磨损了,金属摩擦在瓷砖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闫把本子拿出来开机,注意到俞浩总是三不五时地往自己这儿瞟,便从屏幕后面抬起头来,“你这个时候平时做什么就做什么,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俞浩心想,这么一个大活人,而且存在感这么强,怎么能够当做不存在?可他还是点了点头。
他像往常一样打开了聊天软件,一上线就看到右下角有一个熟悉的头像在跳动着,点开来一看,是一个在聊天室认识的网友。对方给自己发了一个咧嘴笑的表情,讯息上写着:小浩浩~~~
俞浩被这肉麻的称呼弄了一身鸡皮疙瘩,尤其是闫又在旁边,更加想要把这个聊天窗口关掉。
可是对方立即又发过来一句:我跟你说哦,今天我去黄金那里了,遇上一个大帅哥,可帅了!聊了几句就到暗房去了,哈哈哈哈~
俞浩吃了一惊:你们做了?
对方抹汗:不做去暗房干什么?打架啊?
身边坐着的毕竟是个未成年人,俞浩屏住了呼吸,刚要敷衍几句浇灭对方跟自己炫耀的欲望,就发现闫已经抬头看向了自己的电脑屏幕。他连伸手去盖住的时间都没有,从闫的神情里可以看得出来,他已经看到他们在聊什么了。
“呃……”俞浩顿时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闫微微一笑,“没什么,我不避讳这些话题。反正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俞浩心里一哽,尴尬地笑笑,“现在的小孩还真是早熟啊。”
“这个人是你的朋友?”闫好奇地问。
知道他又开始“采访”了,俞浩配合地点头,“嗯,认识两三年了,是个上班族,在滨湖那边上班。”
“暗房是指什么地方?”他想了想,“桑拿室?”
“嗯。”原本杰瑞是说要带闫去浴室的,但是刚刚在公车上,又收到短信说不要带他去了,想必也是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不好去那种地方吧,俞浩舔舔嘴唇,解释道,“黄金广场那家很多人去,多的时候两三百,少的时候好几十也是有的。在那里大家都不穿衣服……”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没有表情的闫,低下头来说,“看得顺眼的就在可以过夜的房间里做了。”
闫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问,“用套吗?”
俞浩面色一红,回答得有些磕磕巴巴,“有时候吧……”
“你不用套不怕得病?那么乱的地方。”闫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张了张嘴巴,半晌才回答,“完了会、会去洗澡的。”
闫看着他,忧心道,“体液一旦进入了人体,洗得再干净也没用的。何况你是承受的一方,怎么能这么掉以轻心呢?”
面对这个明明比自己小了十岁,思维却那么清晰和冷静的少年,俞浩感到又羞愧又自卑,他双手绞在身前,声音也很低,“那个时候就想不到这么多了……”又怕被指责,俞浩急忙说,“不过我遇上的都是挺健康的人,应该没问题的吧?”
闫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俞浩慌了,“上、上星期我去那里的时候,是跟一个学生,呃,也就跟你差不多一样大,十六、七岁。那种应该没有关系吧?”说完他才发现这么说有多不对,霎那间连呼吸都绷得紧紧的,吃力地咽了一下喉咙,突起的喉结在脖子上滑落又升起。
“如果是同志浴池,难道不会提供必要的东西吗?”闫的脸色从刚才开始就不太好看。
俞浩面红耳赤,“要是买了,不就说明要做了吗?到时全部人都会盯着看的……”
闫哑然,心口好像被什么重重地击打了一下,他叹了一声,无话可说。
俞浩紧抿着嘴唇,不知道要怎么缓和这个气氛。
可是,这就是他的生活了,而且还不是全部。他不像闫那样有着出色的外表,有钱,有头脑,他就是个掉在人堆里面很快就被淹没的人,他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在那种地方,几乎所有人都是奔着同样的目的去的,空虚、寂寞,无以宽慰被世界冷落了的灵魂。大家求的都是一晌贪欢,又哪里能在乎更多?
正在他想要解释和诉说,又没有办法开口的时候,闫的手机震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尽管不知道大家喜欢在什么时候看文,不过还是把自动发布时间设为八点档。肥皂剧的播出时间(?)另外下一章请一定要看并且一定要留言哦~~(看了就知道为什么了……)

☆、chapter 29

那晚喝了洋酒回来以后,林珏就昏昏沉沉倒在床上睡过去。第二天醒过来,连睁开眼睛都觉吃力,起先没有注意,以为是宿醉,又睡了过去,谁知道拖拖拉拉到了中午再爬起来,脚下仍然像踩棉似的。
意识到自己也许发烧了,找来水银体温针夹在腋下躺回被子里,还没等时间到就又已经昏睡了过去。林珏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也感觉不到饥饿,发烧加上没有能量,完全昏睡在床上。
迷迷糊糊之中,林珏好像感觉到了床边手机的震动,摸索过来一看发现居然是闫发来的短信。要不是浑身没劲,他恐怕要从床上跳起来,短信的内容再寻常不过:在干什么?
话虽平常,不过只有一种关系的人才会在无聊的时候发这种无聊的短信。
林珏想也没有想凭着浅薄的清醒回复了,眼前一片迷蒙,连字都看不清:生病了,发烧,床上躺着。
手机一直握在手里,很快闫的回复传了回来:吃药了没?或者去了医院?
紧张中透着淡定,跟闫往常一样,林珏想起他,鼻子突然一酸,又回复道:没有,起不来……
需要我过去吗?――他这条短信回来得简直是闪电速度。
因为发热,林珏的眼眶泛泪,顿时什么尊严都没有了,回复写着:你快来。
后来手机就再没有了动静,林珏等着等着就又睡过去。他一失去意识,就梦见闫匆匆忙忙来了,他一时没有办法起来,拖拖拉拉才开门,闫一见到他就心疼不已,扶住他的后脑倾身就吻过来,吻得他越发清醒。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梦中的林珏又惊又喜,等他醒过来,他才清醒地意识到一切都只是梦而已,包括刚才那几通短信……
他最后还是得自己照顾自己。
林珏心里起了一丝对自己的怜悯和无奈,想到从前不知在何看到的一句话――自爱者方能爱人。不管他潜意识里有多盼望闫能来看看自己,被理智所控制住的那部分还是没有让他去发一条短信、打一通电话。
他从床上爬起来,趿着拖鞋往楼下的厨房走,楼道就算在白天也没什么光,而此时已经是晚上。他扶着墙,打开了灯,来到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流理台的蒸笼里还有四五个之前没有卖完的馒头,冰箱里只剩下一盘没有用完的肉馅和两根腊肠。
林珏因为生病而没有了嗅觉和味觉,不知道馒头是不是变味了,因为那是两天前留下来的,但他想就算变味了也没有关系,又不是没有吃过,于是就拿了个盘子把那几个馒头拿出来,往锅里倒了些水,将蒸架和馒头依放上去。
盖上盖子,他吃力地打开了煤气开关,双手撑在煤气炉前打火,第一没有打着,又打了第二,突然喷出来的火苗扑来一股热气,让林珏微微闪了一下。
将火力调小一些,他拉了一张板凳在旁边坐下来。
就是这么坐着林珏都险些又睡过去,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色背心和四角短裤,让本来就发高烧的身体更加感到透骨的寒意。但他想想应该过不久就能吃了,现在又爬回楼上太麻烦,索性不动换。
越是不想动换,就越有要动换的原因。林珏双手抱在膝头,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盯着火苗发呆,不久就听到了门铃声。老旧的门铃声撕扯出带着铁锈的音调,让昏昏欲睡的林珏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姨父、姨母一起去北京看儿子了,不知道是哪位亲朋好友来访。林珏扶着流理台站起来,想去开门,又怕自己这副模样太过失仪,无奈之下决定先去看看是什么人,再决定要不要开门。
从猫眼看出去,站在外头的闫令林珏整个人都僵化了。
他的脸被路边的灯打亮了一边,眼睛像黑曜石一样邃,泛着光。
林珏揉了揉眼睛,想要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而门铃又在这个时候响起来,那声音实在是太难听了,让他想要不承认都难。
他打开门,呆呆看着闫,本来就烧坏了的脑子一片空白。
闫见到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怎么了?”他侧身进屋里来,仔细看了他一阵,然后手放到额头上,额上的皱纹更清楚了,“好烫。”然后手滑下来,摸到他的脸和肩头,再到手臂,“看来烧得不低。”
发烧的人浑身神经末梢都很敏感,闫的手经过的某一都分外清晰。
“没有吃药?”厨房距离门口很近,他偏过头就看到里面正在煮的东西,“没吃东西?”
林珏还没有从他的到来中缓过来,懵懵懂懂地摇头。
问也没有问,闫就抬起他的一边胳膊勾在自己的脖子上,将林珏打横抱起来。
林珏这时才醒过神来,惊讶的言语哽咽在喉。
闫把他抱上楼,因为曾经来过,他清楚房屋的结构,回到林珏的房间把他放回床上,扯过堆在床尾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旁边正好就有一根体温计,闫把书桌上的节能台灯打开,又去将大灯关上,甩了甩体温计让上面的水银降下来,掀了一角被子,“来,测一下体温。”
林珏听话地抬起一点儿胳膊,把体温计夹到腋下,这时才问,“你怎么来了?”
他怔了怔,露出几分不解,反问,“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林珏懵了,“什么?”
“你给我打了短信啊。”闫说着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指滑动了几下将发亮的屏幕给林珏看。
林珏喉咙一紧,见到这个对话里只有唯一的一句话,是由他自己发送过去的:你快来。
“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打电话又不接。”闫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收起来,给他掖好被子,“家里有没有药?”
正沉浸在某种情绪里的林珏缓缓摇头,“在他们的房间里,门关上了。”
“那你先躺一会儿,我去买药。楼下厨房在煮什么?”他起身把灯光调暗了一些。
林珏看着他身上的光和影,看得目不转睛,“馒头。”
闫眼睛眨了一下,“我去给你买点好消化的东西吧。”他犹豫了一阵,看看时间,“先看看你的体温。”
他就连眨眼都特别闲雅,好像没有什么能打搅那份清闲和安定。林珏忍不住伸出空出来的那边手,握住他的手腕。
“嗯?”闫又眨了一下眼睛,目光在不解当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你……凑近一点,我有话给你说。”林珏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聚集到了那只手上。
闫心里迷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有什么悄悄话不能直接说?可他还是俯身下来。
林珏的吻突如其来,让闫下意识地抓住了床单,他甚至忘记了闭上眼睛。
而林珏好像也是害怕他拒绝,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过高的体温而双眼迷蒙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映在闫的眼睛里。
这样的对视让他们两个看起来像正在对峙的一对敌人。林珏太过较真,两秒之后就身心俱疲,闭上眼睛等待结局。
结局是反转的,闫起身之后没有等多久,就再度低头下来吻他。
好像等待这一刻已经经历千万年,林珏一切都准备齐全,他张开嘴巴,与他唇舌相交,先是温柔细腻的品尝,渐渐就带上了急切的啃噬。
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测量体温,林珏从被子里面抬起两条胳膊,环上了闫的颈项,左手紧紧抓着右手的手腕,努力让他们两个更接近,恨不得就这么依附在他的身上。
闫的意识也不再是刚来时候的那么清晰,他托着他的后脑,想要把林珏扶起来,又更想把他压下去。
热量是会传递的,由表及里,闫抱着他,感受到他的体温像烈火一样阵阵透过他们接触的每一寸皮肤传递到自己身体里。
不知道吻了多久,林珏呼吸里灼热的气息喷到他的脸上。他空出一边手,在混乱之中伸向了闫双腿之间,那里的手感让林珏心思一荡,手指也扣起来。
闫被那里的握力扯回了一丝清醒,他睁开眼睛,安抚一样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拿开。
林珏睁开眼,气喘吁吁,无助地望着他。
“你生病了,先休息。”闫努力让自己的呼吸恢复平静,面对着林珏失望的表情,他心底的那片柔软被重重的一个铅球投下来,他微笑,“下吧。听话。”
林珏眼睛里划过了一道分外明亮的光,让闫微笑中的温柔更添一分,他从旁边拣出刚才掉落的体温计,重新让他躺好来,然后调亮台灯看体温计上的水银柱。
382度。
闫眉头皱起来,把体温计放好,“我去给你买碗粥,喝了粥以后再吃药。”说话时,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
“你忙。”林珏有气无力,不知道自己说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瞥了他一眼,也没有拿手机,“最近是有点事。你先睡。钥匙放在哪里?”
“右边第一个抽屉。”
闫起身去拿钥匙,走出房间时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chapter 3

收到的是唐颖亮发过来的,问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毕竟是假期,人会不会有些多。闫考虑过后还是把实情告诉他,说自己的朋友生病了,没人照顾,所以事情耽搁了,可是稿子会如期交给他。
在附近的粥店买了乳鸽肉粥,又去药店买了药,药剂师看他是个学生,不免要忽悠他一阵买些中看不中用的药,但闫的伯父伯母就是当医生的,小时候也没少生病,直截了当地跟店员问拿了一种既便宜药效又好的药,回到林珏家里。
闫守了生病发烧的林珏一整晚,皇天不负有心人,到了第二天早上,林珏的烧就退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闫正坐在书桌旁边用手机看着什么,林珏一睁开眼睛他就站起来,额头碰额头,看他体温降下来,闫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你有事情要忙就先去吧。”林珏说完觉得有些好笑,这语气好像是不想耽误老公正事的小媳妇似的。
闫从旁边拿了一碗装在一性塑料碗里的皮蛋瘦肉粥,还有一瓶感冒药,“吃点东西吧。”
林珏撑着身子坐起来,“我想先刷牙。”
“好。”闫弯下腰,把拖鞋摆到了他的脚边。
没有想到烧退得那么快,林珏有些气馁,可是刷牙的时候从镜子里瞥见靠在门沿上的闫,心里头却是暖暖的。目光相遇的时候,闫对他微笑,林珏咧嘴,差点没把嘴巴里薄荷味的泡沫给吞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高烧把脑子里的某一块区域烧坏了,灼烧的痕迹还留在那里,浅浅都是二人忘情拥吻时候的记忆。
林珏不想去怀疑那片记忆是虚假的,可他还是想要求证些什么,刷完牙,他走到闫身边。
闫站直了身体。
沉默着对视了几秒钟,林珏主动吻住了闫。
牙膏清凉的味道刺激着每一个味蕾,这个吻不知不觉就加了。
如果说昨晚的那个吻是出于对林珏的怜爱,那么现在在对方已经恢复了健康的情况下进行的这个吻,其意义就明确了许多。
头脑清醒如闫,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配合着进行甚至延续这个吻。
林珏则是完全凭着自己的本能在接近他,先是在他的齿龈上舔了一圈,然后抬手扶过他的颈项,在贴近的那刻撬开了牙关。没完没了的纠缠,终于让他们的呼吸都变得焦灼而刻。
闫在这份热切中还保持着的从容让林珏隐隐感觉到真正是生手的只有自己而已。
身体贴得密不可分,自己的灼热也碰到了对方的坚挺,似乎担心闫拒绝,林珏仍旧按着他的后颈,另一边手探下来,撩起他衬衫的下摆,摸过他平坦又结实的小腹,沿着腰精练的线条,紧张地滑进牛仔裤和腰之间的空隙。
等他的手又滑到了前面,哆哆嗦嗦地要解开牛仔裤的纽扣,闫才偏过头错开他的吻,低头喘息一阵,嘴角的笑暧昧得耀眼。
“怎么好像谙此道一样?”
林珏从不知道闫的笑容也可以这么邪魅,手突然顿了一下,纽扣遂即解开。
他吃力地咽了一下喉咙,喉结柔缓地滑动,看得闫身心都为之一荡。
皮肤上逼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林珏呼吸很,目光里带着渴盼,“你昨晚说了‘下’的。”
闫怔了怔,看着他脸上因为情潮而泛起的红晕,忍不住搂紧了他的身体,手则已经滑了下去。
那从未被他人触碰过的禁区忽然被握住,林珏猝不及防,一声叹息就从口中涌了出来,而闫手上挤压揉按的频率撩拨得他双腿都开始发软。
等到林珏整个人都要软化在闫怀里,他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贴在他的耳边含住耳垂,含糊不清中带着笑意,“可是怎么办呢?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带有挑衅意味的调情令林珏愣了一下,不甘心似的,他硬是把闫的手从裤子里面扯了出来,抱过他的脑袋一阵狂乱地吻过去。
手也没有闲着,在步步前往床铺的爱抚当中,热潮跟着泛滥起来。
闫没有反抗的意思,好像在纵容林珏逞强一般的任性,被他推到在床上时也没有立即翻身将他压下去。
毕竟已经是意乱情迷,胡乱着扯下对方身上的衣物,滚进了被子里。
酥麻而满足的感觉流过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林珏手上的动作凌乱而仓促,挤进他双腿之间压得他的胯部又酸又疼。
喘息都急促得没了规律,闫竟然被这近乎没有章法的撩拨弄得浑身颤抖,难耐得翻身把林珏压在了身下,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闫将舌头探入了他的口腔。
一通反客为主的吻,让林珏双手迷乱得不知该放在何,直到一边腿被闫架起来,他才恍然大悟,嘴巴张了张,作势要把腿放下来。
闫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恐怕没有人能够阻止,他握住了他的脚踝,笑容极是温柔,边爱抚边说,“你又不会,我先示范给你看……”
林珏仍是不服气的,嘴巴不自觉就努起来,惹得闫一个没忍住就俯身下去吻。
他不常运动,纵然身体正年轻,突如其来的弯折还是让他在亲吻开始时发出了一声闷哼。拒绝的举动在闫的熟练中软化了,不知他做了什么,林珏腰身忽然弹了一下,整个灵魂都往后退了半步,喘息着说,“那你轻点儿……”
闫手掌摁在他的胯骨上,悉心施加了更多的压力。
林珏动弹不得,微微弓起来的身体感受着电流一般的快慰一阵阵渗进每一个细胞里。双手环上了闫的后背,音调软糯得连自己都不认得,颤得完全不似平素那个林珏。
闫端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耐心,因为没有做扩充,他进入的时候不可谓不谨慎,林珏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上。
他擦着他额上的汗,安慰的话都迷迷糊糊说不清楚。
林珏也听不清,耳边都是自己不受控制的惊喘。
……
事后没睡,只是林珏趴在枕头上喘息,刚刚病愈又空腹,摊在床上突然就软得不想动弹。
闫倒是贴心,不然就是出于对他的感激或者歉意,把他从床上抱起来弄到浴室里去清理。
真的是体贴入微,林珏看他给自己洗澡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温软和满足,居然觉得要是每都让他这么伺候自己,在下面也没什么……但这念头很快就被自己给打住了,什么“每”?林珏的脸先红起来。
闫不用抬眼都感觉到他肢体的僵硬,看到他脸红之后,又不怀好意地皱起眉头来,“你该不会还想……”
“不要了不要了。”林珏直摇头,这场景虽然温馨又旖旎,可是先前的确不是什么攀越巅峰的可贵回忆,他苦着脸申述,“真的很疼。”
他吻了一下他的眉尖,拿浴巾擦干他的身体,最后说,“委屈你了。”
林珏心里“咯噔”了一声,那句“不委屈”差点就脱口而出,他推开他的肩膀,“我饿了,给我弄吃的。”
闫自然微笑点头,“好。”
林珏说的是实在话,不是一般的疼。
闫出门去买早餐之后,他就蜷缩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原本要去区图上自修的计划一时之间也不想归入日程了。每个电视频道都按过了一轮,大部分都是那部冗长的宫斗剧,一群女人为了一个男人明争暗斗,林珏最后在央视的纪录片频道停下来,看一个中国古镇的纪录片。
看着看着,房间里面就隐约传来了手机震动的声音。林珏放下遥控器,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一看并不是自己的来电,又四找了找,最后枕头底下找到了闫的手机。
来电显示的名字完全陌生:俞浩。
林珏犹豫一阵子,决定不去接,就这么放到了床头柜上。
等到来电人终于放弃了这通电话,荧幕再度暗下来,林珏才往客厅走,可是还没走出房间,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莫名感到有些毛躁,走过去一看还是俞浩,忍不住拿起手机,手指一滑就接通了电话,“喂?”
“……喂?”半天那头传来一个怯弱的声音,慎小谨微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出了错,林珏就这么皱起眉,没吭声。
对方好像很害怕沉默,两秒之后问,“闫,呃,我要去上班了。你的包,呃,我是说,你的手提还有其他东西都在我这里,你要不要现在过来拿?还是我带去我上班的地方,你来取?还是、还是你今晚直接来?”
林珏握住手机,声音是自己想不到的严酷,“他的东西怎么会在你那里?什么叫今晚他过去?你是谁?”
“啊!”对方明显完全被这个陌生的声音给吓住了,还没等林珏再发问,电话就匆匆忙忙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作者有话要说:冲动是魔鬼

☆、chapter 31

闫回来的时候,不但带了早餐,还有一瓶药和一罐药膏。
林珏拿起药来一看,耳根一下子就红了,飞快地瞥了闫一眼,把药放下,说:“我没受伤。”
“你看得到啊?”闫把皮蛋瘦肉粥和水煮蛋放到他面前,摸了一下一性碗的温度,“粥还烫着,走,先去上药。”
林珏尴尬地站在原地,待到他回过头,才把目光挪开,“我没受伤。”笨拙的重复。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该做的准备都没有准备,早上帮他清理的时候闫分明摸到了血,尽管伤口并不严重,但闫万事小心的性格让他不能就这么置之不顾。
看着林珏红得发紫的脸,闫轻轻拧了一下眉,而后轻声笑起来,果不其然就见到林珏抬眼起来怒视自己,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小豹子。
闫把药膏递给他,“那你自己擦。待会儿喝了粥再吃消炎药。”
林珏双手垂放着,十根手指拢了拢,最后用抢夺的方式接过了药,头也不回地就往卫生间里走去。
上好了药出来,林珏第一件事就是把药锁进了抽屉里。走出来时,他看到闫坐在餐桌旁边搅拌着一碗粥,另一边手还是抓着手机不放,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想到刚才打进来的那个电话,林珏才坐下来就问,“药多少钱啊?我把钱给你。”
闫的手停了一下,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半晌才抬头起来看他。
两人就这么沉默对视了几秒钟。
闫突然放下了塑胶匙羹,手伸过来把林珏的脑袋用力推了一下,责备道,“脑子烧坏啦?”
他定定看了闫一会儿,确认他脸上的悻悻都是真的,才笑说,“逗你的。”
闫瞪了他一眼,拿起水煮蛋来剥。
他的手指很修长,指甲也好像珍珠的表层一样光润,透着淡淡的粉色,林珏漫不经心地吃着粥,瞥眼偷看闫的侧脸。
林珏想他的面部神经会不会有些迟钝?为什么表情总是淡淡的,而且,别人盯了这么久,却一点也没有发觉呢?
这念头真是不该有,闫很快就转过脸来,手里剥好的鸡蛋也给他,“看什么?”
林珏一愣,促狭地笑笑,看他手里的鸡蛋,客气道,“你吃吧。”
“我再剥,这个剥给你的。”闫把鸡蛋递到了他嘴边。
他忙用手接过,慢吞吞地咬了一口,见他果然又拿起另一个水煮蛋,嘟囔道,“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我剥这个鸡蛋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这是要给你吃的,多少小心一点。”闫回答得理所当然,手下剥出来的蛋壳就连上了一片蛋白,“像这一个,明显就没有煮好,蛋壳和蛋白没有完全分离,剥完之后就惨不忍睹。”
他说得一点错都没有,转眼间林珏就看到他手里那只水煮蛋表面变得跟月球表层似的,他还是慢吞吞地嚼着鸡蛋,含糊着说,“我不信你能看出来哪个煮好了,哪个没煮好。”
闻言闫意外地看着他,失笑道,“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傲娇啊!”
“你才傲娇!”林珏瞪大了眼睛,“你全家都傲娇!”
他这模样,要不是剥了鸡蛋手指都是湿的,恐怕闫早已扶过他的后颈亲过去。
双手空不出来也没关系,闫很快倾身,蜻蜓点水一样亲了亲他的嘴角,然后好整以暇地吃起鸡蛋来。
留下木住的林珏反应过来以后才红了脸。
闫斜过眼睛看他,“好了。你看,要是我先剥的第一个鸡蛋自己吃的话,就空不出手来剥第二个给你了。所以,你要先吃,这个解释可以?”
林珏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哭笑不得,“那我可以自己剥啊。”
这回闫怀疑是轮到自己的脑子烧坏了,他轻轻皱了一下眉,笑得窘促,“也是哦。”
林珏想了想,说,“我知道为什么吃东西的时候,只能亲嘴巴了。”见到闫转过头,不解地望着自己,林珏吻了过去,舌尖舔掉他上唇上粘着的一些蛋黄,“不然嘴巴上残留的东西会弄到其他地方了。”
闫微微错愕,过后才说,“还是你聪明。”
闫先一步吃完了早餐,洗了手回来坐着。林珏还在喝粥,瞥见他把手机掏了出来,便把头低下来,若无其事一样说道,“对了,刚才你出去买早餐的时候,我帮你接了一个电话。”
“嗯?”闫抬起眼。
林珏尽量自然地回答,“是一个叫做俞浩的人打来的。问你放在他那里的东西什么时候去取,或者今晚再过去拿。还说自己要上班了。”
闫看了一下手机的来电记录,果然有一个不到半分钟的通话记录。
他点了点头,把手机放起来,“先不用管了,我今晚再去拿。”
林珏看他并没有要细说的意思,吃完早餐,把桌上的一性餐具都收拾起来拿到垃圾桶去扔。
闫跟着走过来,问,“上回你为什么打架?”
水哗哗流着,冲掉手上的洗手液泡沫,林珏把手洗干净,考虑了一阵子,将手擦干净以后就开始说明那天发生的状况。
“书包都被他们弄坏了。”林珏无奈地摊开手,“因为我也动手了,所以也没报告老师。”
闫靠在房间的门沿上,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弄得他浑身不自在,挑眉说,“怎样,有意见啊?”
“那你现在用什么装书?”闫问。
林珏指着书桌底下,“它。”
闫随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那里放着一只装满书的服装专卖店购物袋,看得出来已经用了一段时间,提手的地方被勒得皱巴巴的,上面的图案也掉了颜色,底下的一角开了口子。
林珏看他半天不说话,没来由地又紧张起来,刚要开口说些什么,闫突然看过来,微笑问他,“今天还去上自习吗?”
“啊?”林珏本来的确是有这个打算,可被他这么一问,反而犹豫了。
闫的笑容变得更清楚了一些,“不去的话,我们约会吧。”
在过去十七年的日子里,“约会”这两个字从来都属于别人的范畴,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约会过――当然如果陪妈妈逛街不算在内。
就算是道听途说,也知道约会大概会做什么事,无非还是压马路、逛商场、看电影、喝咖啡,诸如此类。平时听同学们聊天,都是这样的内容。
当时听闫说得那么轻松,林珏猜想他应该是有过经验的人,于是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他问:“去哪里?”
谁知闫转头看他,神色中也有少许的茫然,他抬手看了一下时间,“现在十点,商场也才开门。我们先去看一场电影吧,正好有一部我想看的电影在上映。”
林珏怔了一下,尽管有些犹豫,可还是点了点头,“好。”
其实何止是没有约会过?除了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观看爱国主义教育电影以外,林珏再没进过电影院。
县里的电影院设备非常简陋,只有一个放映室,没有什么立体声,最纯粹不过的“黑灯――放映”而已。秩序也是无稽之谈,小学生们看电影就和去春游一样,事先买上一堆零食,整个年级的学生包了场,电影还没开场瓜子果脯就吃起来,除了个别会看一看的,都是在黑暗中聊天。
林珏倒是看得认真的那一小部分学生之一,因为他知道那种免费电影观看之后,老师一定会要求写观后感,他可不愿意作业布置下来连瞎掰都办不到。
他不知道现在一场电影的票价是多少,也不知道真正的电影院效果是怎么样的。
其实谈一场恋爱,要学习的东西真的非常多,林珏原先以为喜欢就是那么一回事,不过就是渴望在一起。但是现在看来,渴望在一起,那么在一起的时候要做什么,他却没有想出来。
眼下却有一件更棘手的事――
他抬头看着上方LED屏上的电影场介绍以及票价,心里捏了一把冷汗,也不知道是不是市里所有的电影院都是这个价位,一张票八十元,那是他一个星期的生活费。
“你要看什么?”既然闫说了有想看的电影,队伍也快要排到了,林珏不能说不看。
闫已经到了队伍的最前头,对他笑笑之后,向售票员说了电影的名字。
林珏没有听说过这部电影,他低头掏钱包,听到闫问,“你带了学生卡吗?”
已经拿住了里面仅剩下的两张红色人民币,林珏抬头看他,于是先把学生卡拿出来。
售票员接过了他们二人的学生卡,把一个本子推到了他们面前,“登记一下。”
林珏看闫没有要拿笔的意思,想到他那一手连小学生都不如的字,忍住笑拿起笔来登记他们的姓名和学生卡号。
再抬起头时,林珏吃了一惊――闫已经从售票员手上拿到了两张电影票和找零的钱。
一离开售票前台,林珏就拿出一张一百元交给闫,“这个……”
闫看着他递过来的钱。他抬头以前,林珏见到他眨了一下眼睛,就像蝴蝶闪了一下翅膀一般缓慢,等到他看向自己,林珏的心颤了颤,而闫依旧眼中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
“我说一句话,你别生气。”他眼底的光变得冷冷的,“非要算钱的话,早上我不是也没把钱给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啊说起来本文的H部分差不多就是上一章那种等级了。。。说白了我没法想象他们两只能上演什么更淫靡的戏码。。。

☆、chapter 32

十点场的电影,加上不是好莱坞的大成本制作,整个放映厅里加起来不超过十个人。
林珏和闫坐在第七排中间稍微靠右的位置里,沉默着观看这部讲述了发生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中国乡村的故事的电影。
一对年轻的英国夫妇,乘坐着步辇来到山水如画的乡间,诡秘的主题曲,隐喻着男女主人公未知的命运和动荡的局势,而前情也从他们在田间等待迎接者的时间里,以蒙太奇的手法拼接起来。
沉默寡言的细菌学家为了报复轻佻虚荣的妻子,带着她去往了霍乱肆虐的偏远城镇……
林珏没有想到闫想看的居然会是这样一部剧情片,他没有心思看下去,想的都是闫进场以前说的话。
他知道闫并没有那么想,他只是生气了。
林珏也知道在那种时候提钱的事情实在是煞风景,可他不知道怎么理这样的关系,所以才会笨拙又愚蠢。通往心脏的血管好像被堵住了似的,难受得蹊跷,林珏忍不住去碰了一下闫放在旁边的右手,“闫……”
“嘘――”闫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手指扣了一下他的左手以后又放开,“看电影。”
留在那五根手指之间的温度过了一会儿才褪开,林珏摩挲着手里的那张电影票,进场以前林珏为了确认位置看了一眼,发现上面机打的字因为之前拿电影票的人太过用力,压开了一些墨印。
交际圈里科学家总是被忽略掉的那一群,从事细菌研究的科学家对美丽的女人一见钟情,女人为了摆脱母亲的唠叨和讽刺,赌气与细菌学家结了婚,却仍然向往着浮华的生活。并不意外地出了轨,然后遭到了情人的抛弃。在偏远的城镇里,美丽却又凶险的环境当中,他们拨开了浮华的面纱,看见了彼此的真心。
两人在吊脚楼的房间里对话的那一晚,男主角说了一句话,“It was silly of us to look for qualities in each other that we never had”
林珏扭头去看闫,他靠在座椅旁边的扶手上,托着腮,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们最终相爱并且袒露了彼此的真意,但故事以男主角感染了霍乱去世而告终。
死亡来得太突然,林珏尽管早有预料,还是猝不及防,见到一铲一铲的土把男主角的身体掩埋,他握住了不禁发抖的下颌。
一本来可以延续开心和快乐的约会就因为林珏计较一张电影票的钱给毁了。
走出万达广场时,林珏实在受不了因为沉默而带来的冷凝气氛,开口说,“我还是先回去吧,发烧时落下的功课没能做。”
想也知道是借口,诚然二中的作业量向来是以公斤来计算的,但像林珏这样的勤奋方式,早该写完了。
闫还沉浸在电影的氛围中,闻言惊讶地看向他,点了点头,“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明明他们回家是同一个方向,闫却说有别的事情,让他先走。
林珏几乎煎熬地度过了等车的那五分钟,上车前闫突然叫住了他。
“抱歉,我想到了电影的原著,心情有点差。”他说。
林珏愣了一下,问,“原著是谁写的?”
“William Somerset Maugham”闫想了想,重复道,“抱歉。”
听出他另有所指,林珏鸵鸟似的埋下了头,匆匆说了句“没关系”就上了车。
后来再没联系。
林珏知道自己也不该去追问为什么。难道要像失贞的少女一样哭着喊着要对方负责吗?太幼稚了。现在大概连失贞的少女都不会为初夜难以释怀了吧?
这天林珏在区图自修,结束后在大厅的电子查阅找到了那部电影的原著。中文版的都已经不在架上了,他只能去书库大楼的外文借阅室借了本英文的。
林珏的阅读能力虽然强,但也没有到看原文书一目十行的地步,加上生物竞赛时间紧张,那本书放在课桌上,过了半个多月都没能看完。
课外书出现在林珏桌上本就是件奇事,很快吴佑威就拿去翻起来。
“我说吴大队长,你看得懂吗?”向文惠吐槽吴佑威。
吴佑威勾起嘴角,挑衅反问,“难道你懂?”
“废话。”她自得地说,“这电影刚上档的时候我就去看了,看完就读原著。”
他哂道,“切,情节都知道了,书看没看懂还不是随你说?”
“智商!电影是改编的,结局和主人公的感情跟原著不一样好不好?”向文惠对他翻白眼。
林珏转过身,好奇地问,“哪里不一样?”
对他,向文惠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只是想到结局,情绪便低落了些,遗憾地说,“Kitty直到Walter死了也没爱上他。”她叹了口气,“原著更倾向于表述人性的成长、改变和宽恕,Kitty如何由一个肤浅、自私的女人变得学会去爱也包括在其中,但她只是领悟了爱的能力,却没爱上他。电影把这一点实现了。”
吴佑威余光看到林珏神色黯淡,笑话她,“你又懂了。”
向文惠对他做个鬼脸,说,“不过据说Maugham是个死硬派的闷骚型人物,明明是GAY却还是结了婚并保持这种状态到死。听说他还是个持‘不原谅,不宽恕’态度的拥趸者,所以在原著中,Walter到死都没有说‘原谅’。”
“你看部电影怎么还能抖出这么多八卦啊?”吴佑威打断她,才要和林珏说不要理这个八婆,手中的书就被抽走了。
林珏把钥匙和钱包放进口袋里,拿出公交卡,起身对向文惠说,“班长,我先走了,老师要是问起来就说我请假。”
他早退就和冬天打雷一样是大奇事,向文惠没反应过来以前就讷讷点头。
“你去哪儿啊?还没下课。”吴佑威叫住他。
林珏没有回答,趁着下课铃声没响,很快就离开了。
闫说不上来,他在见到林珏的时候,自己究竟有多惊讶。
彼时正在浴室隔间里洗澡,林冲突然在外面叫唤,“闫!有人找你!”
“谁啊?”闫关掉了莲蓬头的水,好让外面的声音更清楚一些。
“不知道!”林冲却回答。
闫纳闷,又不好耽搁,把身上的泡沫洗净以后擦干身体,穿上衣服,扯了一条干毛巾搭在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上就走出来了。
见到林珏靠在一张床的床架铁柱上时,闫忘记了要擦头发。
林珏看到闫走出来,睫毛被清水打湿,衣襟也被头发上的水珠湿了一片。他的背脊变得有些僵硬,原本靠在床架上悠闲的姿态也消失了,站直了身子显得格外拘谨。
闫用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想了想,说,“你等一下。”话毕就在旁边那张床上翻找了一会儿,在一个行李包里照出了一只电吹风,匆匆就往洗浴厅里走去了。
这个时间段,住宿生的时间是最紧张的,从五点半到七点钟,一个宿舍六名学生要在一个半小时内分配两间浴室的使用时间,并且还要解决晚餐问题。
人几乎都挤在了洗浴厅里,洗衣服的、晾衣服的,剩下的几个则坐在外头捧着饭盒吃晚饭。
林珏看了一眼那只放在床上矮桌上的饭盒,坐到了这张床上。
过了一会儿,林冲从外头端着空饭盒走回来,对他友善地笑了笑,然后饭盒放到矮桌上,一下子就跪上了床。
林珏见到他翻弄床上的一个行李袋,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判断,登时站了起来。
林冲找出自己的衣物,回头看了他一眼,并不介意,笑说,“你坐吧,别客气。闫就睡我上铺。”
林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上去,果真在床头看到了闫平时背的那只斜挎包。
“不好意思。”林珏抱歉地笑笑。
“没关系!我们这儿挺随便的!”他挥挥手,就往洗浴厅里去了,冲着一个林珏看不到的角落喊,“诶诶!闫,懂不懂待客之道啊?吹什么头发啦!够帅了!”
林珏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靠在床架上等了两分钟。
闫再走出来的时候,头发吹到了半干,把吹风机放回了原,拿起饭盒把盖子盖上,问他,“吃过了吗?”
“嗯。”林珏不饿,也不打算吃饭。
闫把饭盒放到一边的凳子上,“这里太吵了,我们到外面去吧。”
毕竟是在任由学生自主掌握的放学时间,校园里能找到的清净的地方并不多。
闫本想带林珏去比较适合说话的未济湖畔,经过那里时却发现汉服社的学生们正在取景拍照,引来很多人围观,无论是仰止亭内还是寸金廊上,全部都是学生。
心里大概还是沉闷的,闫不明白林珏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从来淡定的情绪如今尽管没有把紧张外露,可让他轻轻松松地说话,恐怕也不容易办到。
居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综合楼楼下,停步的地方,正好是闫平时做化学实验的那间实验室窗外。
他突然回过头,林珏抬起眼,见到他疑惑的神情,本来就紧张的神经又抽紧了一些。
林珏做了一呼吸,握紧了拳头,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做那样的事的。我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和人交往该是什么样子。而且,我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一个男生,我一直以为我是喜欢女孩子的,所以从前就以为,要是将来谈恋爱,经济上要更担当一些――这是身为男生应该做的。我没有想象过如果是现在这样,我应该怎么做,我甚至没有考虑过在自己经济独立以前就谈恋爱。我真的不知道……”于未知的状态,自信跟着就弱了,“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会开始学的。”
再一面对他这么认真的态度,闫发现自己还是难以招架,他脑海里出现了一段不该出现的空白,“什么?”
林珏看到闫的脸色趋于苍白,一下子慌了神,低下眼睛说,“还是其实你也没有要跟我在一起的意思?啊,不好意思,应该是我会错意了。我不知道……不对,我知道可能在圈里,一起睡过不代表什么……是因为我觉得你对我挺好的,我以为你喜欢我,我才……”
“你没有会错意。”闫看他低头絮絮说话的模样,忍不住打断了他。
可是,当林珏带着期盼和忐忑望向他的时候,闫却还是皱眉了。
他眼中的光渐渐冷了下来,变成一种沉寂的温度,声音里饱含着思量,“我从来都没有,因为一个人,他生了病,我就一心只想自己照顾不愿意告诉其他人,他发短信让我来,我就不问原因丢下一切跑过去。但是,也许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对不起,我想我其实还没有做好准备去喜欢一个人。我在还没有考虑清楚以前就对你做了那样的事,真的跟抱歉。”
在他说出那个转折的词语时,林珏的心就凉了一截,他苦笑了一下,说,“没关系……有一句谚语:一不算数,一就是从来没有。所以……”
“不要说这样的话。”闫无声一叹,轻声说道,“就算只有一,我也是认真的,不会当做没有。你给我一些时间适应适应好吗?”
林珏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还能说什么,他只能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要是文中涉及到大段的英文对话,应该是直接用中文来表达更好一些吧?总觉得篇幅稍大一些的英文对白是一件很出戏的事……ps: 闫说的林珏生病了,他只想自己照顾,不一定指的是发烧的这,可能还包括在民大那……还记得那时他并没有通知老师,一直等到林珏说要告诉老师,他拖了一阵才打电话吗?(等等,不一定和可能是什么意思??)

☆、chapter 33

“你什么意思?我问你,离婚协议书上是不是白纸黑字写了怡和东岸那套复式和翰林轩那套二居室归你,车也是你的,什么证券、股票都归你,我一分钱都不拿,但是儿子要归我,对不对?”
闫打开门就听到房间里传来了母亲说话的声音,不必思考就已经知道她在和父亲打电话。他没有喊那声“我回来了”,看了一眼玄关的鞋,知道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关门之后换了鞋,直接往自己房间走去。
“你少拿老爷子来压我,我还是你老婆的时候我叫他爸,现在他顶多就是闫的爷爷,不是我的谁。”
他在床上坐下来,一时有些忘记自己回来是干什么,只能就这么呆坐着。
“呵!要是没有闫,他认识我是谁啊?当初是谁把我的行李丢到门外去的?哦,闫是他唯一的孙子,难道我还有第二个儿子不成?”
闫把PSP和3DS,还有iPod Nano拿出来充电,打开电脑上网,才登录聊天软件就听到右下角弹出来的群消息,是同宿舍的一个男生在班上的群里叫嚣着组队打dota,一直没有人响应,他发了好几条消息,紧接着就是各种猥琐古怪的搞笑表情。
有个同学好心地回了一条消息:班主任在线上,隐身了。
紧接着那人的头像就暗了下来。
闫暗笑了一下,才打开一个网页,又看到弹出来的聊天窗口,是那个男生让他赶快上游戏,歪歪上聊。
“闫擎乾我告诉你,你最好去你爸说清楚,闫这户口是一定要迁出来的。对!没错,就是要迁到我现在这个家的户口里!我管你怎么跟他说,本来我就是闫的监护人,要不是急着跟你离婚,这事情能拖到现在?!我们是协议离婚的,你不要逼我闹到法庭上去!”
他戴上耳机,在歪歪里打了几句话说明自己已经到位,接着就进入了对战平台。
因为闫很认真,游戏结束的时候大获全胜,队里的人情绪都很高涨,根本就没有商量就纷纷催促着下一盘下一盘。闫余光瞥到母亲已经打完了电话,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好像是在准备晚饭。
他跟队友说自己有事情,先不玩了,然后在他们的挽留声中退了出来。
母亲也是在等他打完游戏,再经过房间门口时,见到他只是在浏览网页,便敲了门。
“刚才我跟你爸打电话,我们说好了,月底之前就把你的户口迁过来。”牧雨燕走进房间里,坐在儿子的床上,“你爷爷那边呢,我不方便去,就麻烦你跑一趟,问你爷爷拿户口本,把户口迁出手续办一下。”
这件事情从他们刚离婚的时候就在谈,闫也终于等到了这一步。他点头答应,“好。”
牧雨燕已经对儿子这样的个性了然于心,她想了想,打着商量的语气,说,“上回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那个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你看,现在也五月了。下学期就要升高三,你要是做了决定呢,就跟妈说,转班的事情也好办。”
闻言闫抬眸去看母亲,试图敷衍了事一般含糊点头,“我还在考虑。”
上周二闫在学校里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跟他分析着现在的情况,希望他能够从凤山校区转到新民校区来。
本来依照闫的成绩,他从原先的学校转学过来,无论是进哪个班级,都不会有老师不欢迎,但就这么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随着母亲进入到这个新的家庭里,闫实在没有办法跟完全陌生的新家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所以当时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可以住校的校区。
不住在一起,感情的融合必然就不会快。母亲和继父结婚将近一年,可闫和新家人相的时间却少得可怜。章筱雨还好说,毕竟是同龄人,加上对方是个单纯天真的女孩子,稍微的示好很容易就能够亲密起来,但继父毕竟有着年龄的差距,又有着“插足于父母之间的第三者”这样的身份,闫再怎么淡然,隔阂都还是存在的。
母亲希望他能够转回来的目的,不过就是大家住在一起,增进感情,让彼此更像是一家人。“也不求你喊他‘爸爸’,但起码看起来是一对父子?让他意识到,你也是他的儿子才好呐!”――这是牧雨燕的原话。
牧雨燕听儿子说还在考虑,不由得拧眉,她舔了舔嘴唇,试探着问,“你该不会在学校谈恋爱了吧?”
“没有的事。”闫笑着否认,忽然想到,如果他真的为了谈恋爱,恐怕也不需要她敦促,自己就主动要求转回来了。
她审视他几秒,还是松了口气,“也是,你这样的,真要谈恋爱也等不到现在了。啊,我记得,你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收到过情书了吧?”
闫耸了一下肩膀。
气氛多少缓和了一些,牧雨燕劝说得语重心长,“你还是转回来吧,这有家不住,跑去学校住住宿费干什么?就是论学习氛围,住宿生也就稍稍强一些,但也是因人而异,太自由了也是乱的。再说了,你都保送了,跟着他们那群高考的穷紧张也没什么意义。还是回来吧,跟你章叔叔增进一下感情……不然他都不觉得家里有你这个人。”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头。
“而且――”牧雨燕看了门外一眼,确认的确没有人回来,倾过身小声说道,“你章叔叔已经在考虑移民去美国了,你也知道,筱雨的成绩真是不能看,在国内能不能上个本科都悬。她伯父早年去美国留学就没再回来了,现在在当地混得很不错的。再说现在一些学生家长咋咋呼呼的,老向上头给他提意见穿小鞋,索性我们一道迁去美国算了。”
闫心一沉,“妈妈。”
牧雨燕愣了愣,急忙又笑道,“我不是说让你为了绿卡认个爹,你想去美国,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嘛。”
他沉默了。
“尽管你高一的时候就获得保送资格了,不过我自己是不太希望你留在国内的,太浪费了。”牧雨燕喟叹道,“再说你真的想走数学这条路?我记得你是蛮喜欢历史的啊。”
闫把眼镜取下来,揉了揉被镜架压得有些酸的鼻梁,不回答。
当真是做人民教师的,牧雨燕不管他是不是受教,兀自游说,“当初你爷爷和你爸非要你学理,我是不同意的,你想做什么不行啊?CMO国一就非要学理了?但是你也知道你爷爷,跟个军阀似的,决定什么就是什么,我就是嫁进他们家了,不姓闫,就不是他们家里人。我能说什么?你就这么一条道走下去,活得也是他们的。可是国外的大学不一样啊,只要你够资格,想学什么专业不都是你决定的么?”
牧雨燕了解儿子的性格,但沉默总是对话中令人难捱的事情,她有时候的确是受不了闫这简直就能要人命的寡言,沉着气,苦口婆心地说,“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的是想要做数学,也是国外的环境更好些不是么?刚才不是说了筱雨的伯父在美国混得不错?人家是哥大的实验室工作的,到时候你申请学校的推荐信让他给你写,常青藤怕都是任你挑。总之,你就这么一直住在凤山那边不是办法,还是回来吧,离家里近一些。”
也许是母亲说话的语速太快,音节化作了有形,压得闫的神经有些疼。
他憋得难受,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先去问爷爷把户口迁出来再说吧,其他的之后再说可以吗?这个学期也还没有结束不是吗?”
牧雨燕愣了一下,见到他眼中的请求慢慢冷却,让刚才说出来的话渐渐就更像是命令的语态。
她点了点头,起身道,“你想好了就跟我说,我们好去和学校打招呼。肯定还是转到重点班的。”
闫躺倒在床上,盯着这片还不熟悉的天板,用手臂遮住了眼前的光线。
过了不久,他听到母亲在厨房炒菜的声音。
意识一时之间有些模糊,闫回想起了从前她和父亲还没有离婚的时候。
那时几乎每个周末,他们一家三口都会回爷爷家吃一顿晚饭,家里都是男人做饭,厨房里是父亲和爷爷的身影,而母亲在客厅跟奶奶聊天。
印象中,奶奶总有许多话要和母亲讲,内容几乎都是闫的叔叔和婶婶,叔叔那个文化层低的妻子一直都不是爷爷的心头好,刚刚带回家的时候爷爷把她的包都扔出了门外不许进门。
年轻时婶婶怀孕之后不想要孩子,去医院做了人流,之后再怀上不是习惯性流产就是腹死胎中,为此爷爷更是不待见她,在家里杂物房里养了几只鸡,跟闫的父母絮叨说没有人可以养,也只好养鸡了。
爷爷说话总是含沙射影,数落起人来都是指桑骂槐。母亲甚至还和父亲开过玩笑,说奶奶能跟爷爷相这么久,多半也是因为没读过书,不能理解爷爷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否则哪儿能担待这么久?
闫的思绪飘得远了,想起全家就等着爷爷点头,叔叔才能结婚的那个时候,他陪奶奶去逛超市,奶奶不认得字,走到卖床上用品的地方看着标签,问闫上面写的是什么,要多少钱。
他记得奶奶当时眼中欣喜的光,不外乎是为自己已经三十多岁终于结婚的儿子感到高兴,打算用攒下来的钱给他置办新房。
闫也想起了父母没有离婚之前,他每回爷爷家,老人家总给他零用钱,还把养的母鸡下的蛋一个一个好好地放进塑料袋里,临走前交给闫,让他回去煮了吃。
一个看起来再好都没有的生活环境,父母的关心和祖辈的溺爱,像是一座围城。
外面的人羡慕不已,想进来一探究竟,里面的人喘不过气,巴不得立即逃开。

☆、chapter 3

这天林珏和班上两个要前往师大参加生物联赛复赛的同学来到教师辅导室,听带队的胡玉山老师介绍行程安排还有缴纳交通和食宿费用。
生物联赛和数理化不一样,毕业班的学生不能参加。一整张名单排下来,高二的考生占了大半,林珏负责收费,坐在一张空出来的办公桌旁边一边点钱一边听老师说时间安排。
他重复看了好几那张名单,就是高二(15)班的那几个名字都神经质地来来回回看了几遍。
其实闫的名字那么特别,根本不用仔细看就知道他不在名单上。
散会之后林珏接到了一个快递电话,弄得他满头雾水,还是趁着没上课之前去校门口签认了,认认真真看着上面的收件人地址,的确是自己的班级自己的名字,加上绝不会弄错的手机号码,林珏惴惴不安地确定是自己的包裹无疑。
林珏在教学楼前的垃圾回收箱旁拆开来看,发现居然是一只Converse的双肩包,价格标签还没有拆掉,他翻出来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从网上的官方旗舰店发的货,也没有说是谁购买的,他把快递的纸箱丢掉以前还仔细看了一遍投递单上的地址和名字,也没有购买者的任何信息。
他原先的书包已经坏掉一段时间了,期间用的都是服装专卖店的购物袋,因为书很多还用坏了好几个,这个周末他要去外市比赛,衣服、书籍加上洗漱用品,这些东西都是要装到一个好一些的包里的。
自从得知自己能够进入复赛,林珏就琢磨着怎么从零用钱里挪出一部分来买一个新的书包,没有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凭空收到了一个。
林珏从来都是个不喜欢亏欠别人的人,这会儿收到一个新的书包,也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完全没有头绪,究竟是谁给他买的呢?
他满腹狐疑回到教室里,把新书包挂在座椅上,总觉得心神不宁。
突然,林珏想起那天早上他跟闫说过书包坏掉的事。难道是他买的吗?林珏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挂在椅子背后的书包,心里五味杂陈。
“你怎么了?”旁边的吴佑威看他神经兮兮的,目光不住在他脸上打转。
林珏愣了愣,连连摇头,“没什么。”
吴佑威看他这样,不禁笑了,指了指他的新书包,说,“怎么不把标签拆下来?”
“啊?”
还没等林珏出手阻止,吴佑威就已经用笔把价格标签扯掉丢进了挂在两张课桌中间的垃圾袋里。林珏看他一副“不用谢”的表情,心里不免有些愠意,他没有把标签扯下来是因为他还没有接受这个双肩包已经是自己的,甚至还有要退回去的打算――尽管他不知道要怎么退。
他正打算出言责备吴佑威,闫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林珏大吃一惊,急忙握着不断震动的手机快步走出了教室。
“喂?”林珏来到走廊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必要这么郑重其事,暗自有些懊恼。
闫听他声音谨慎,不禁问:“方便接电话吗?”
林珏尴尬,忙笑道,“方便、方便的。”
闫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让林珏想象得到电话那头他是微笑着的,“你这个星期要去师大比赛?”
“嗯,星期五早上就去了,下午才到那边。”林珏问他,“你……没有报生物?”
他气息中的笑意从电话的声波里传过来,“没有。”
得知他并不是报了名却没有进入复赛,不知怎么的,林珏就替他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泄气,“怎么没有报呢?我看你生物挺好的啊。”
“你怎么知道我生物挺好的?”闫笑问。
林珏这会儿才发现这其实是一个没有任何目的的电话,说了这么一阵子,居然只是闲聊而已。
这认知让林珏感到欢喜,也自动屏蔽了那句本来应该问出口的“找我什么事”,他沉默了两秒,回答说,“看排名表上你的成绩。”闫的大小考成绩从来都没有出过年级前十,很容易就看到了。
趁着闫没有回话的功夫,林珏抢白反问,“那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师大比赛?”
“上回你来凤山找我的时候,是不是先去了我们班教室呢?还记得之前比赛的时候我们班那个球队的经理吗?她还记得你。你去教室找我的时候她又见到你了。”闫解释道,“她也是要去师大的,今天去新民开会,见到你,回来告诉我的。”
林珏平平道,“哦,我没印象了。”
“这样啊……”他笑了,“她对帅哥总是过目不忘的,记得你也不奇怪。”
林珏无意识地抿起了嘴巴,半天才应道,“哦。”
他想了想,还是问,“她说了我什么吗?”
“嗯?”闫声音还是温温的,是夏天刚来时的温度,“她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林珏笑问,“那你怎么回答?”
“我说,应该没有吧。”他也笑。
林珏却皱眉,心想什么叫做“应该没有”?――“然后呢?”
那头被一个奇怪的沉默拖了两秒,闫再开口的时候,兴味很浓,“然后,她问,‘那男朋友呢?’”
林珏手一松,手机差点就掉到了楼底下。
他趴在走廊的扶栏上,抓紧手机,某根神经莫名就绷紧了,“你怎么说的?”
“我说,没有。”这个回答明显肯定了许多,闫补白道,“她是个腐女。”
林珏不知道要不要感谢他这么回答,按理来说,如果闫能够说“有男朋友”,他一定会高兴得不能言语。但是,在学校里坦白自己的性取向真的好吗?学校尽管对学生情侣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说到底是不同意的,更何况,是男生喜欢男生……
这么想的话,其实闫的回答是更为明智的。
总之,闫的补白很大程度上给了林珏理解的空间,他没有真的去想这不过是闫借由别人之口的正式拒绝,这已经让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电话两头几乎同时响起了上课的预备铃声,林珏不想挂电话,就等着闫开口。
闫好像也对时间的短暂不设防,他叹了口气,说,“说正事吧。”
“什么事?”林珏握紧了手机。
“开车之前,记得吃晕车药。”闫叮嘱道,“要坐五个多小时的汽车。”
林珏完全没有想到所谓的正事是这个,他愣了一阵子,直到闫在那头叫他,“听到了吗?”
“啊,好,知道了。”明知他根本看不见,林珏还是连连点头。
“上车以后,问车上的乘务员要就可以了,车上都备有的。”闫顿了顿,“就这样吧,我回去上课了。比赛加油。”
“啊,对了,那个双肩包……”林珏还没来得及问他,他已经挂断了电话,想要再拨过去,却看到胡玉山已经出现在了楼梯口。
林珏匆匆对胡玉山行了个礼,快步走回了教室。
一节关于遗传与变异的习题课,又讲到了孟德尔的豌豆实验,围绕着豌豆的高茎、矮茎,圆粒、皱粒,红、白出的题目,写了小半个黑板的基因分离组合图,必定会出现在言语之中的“正交”、“反交”和“自交”又被喜欢开玩笑的学生窃窃私语开起了黄腔。
林珏支颐看着老师讲解题目,偶尔听到低声说出来的荤段子,也会像普通的男生一样忍住笑意。
同桌的吴佑威却是一反常态,回头狠狠瞪了那几个说话聊天的同学好几。
林珏没有问他是出了什么事心情差,等到老师写完板书转过身来时,班上又安静下来,他在习题册旁边记着笔记,心也收了回来。
吴佑威偷眼看了他好几,林珏都没有发现。
下午放学,同学们纷纷教室四觅食。
林珏一直感觉吴佑威时不时会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是当他们目光相遇,他又和旁边的同学打闹起来。林珏莫名其妙,回到家里吃了晚饭,又回到学校上晚自习。
从入学的第一天开始,林珏就是每天最后一个走的人,通常就算教学楼熄了灯,他也还会打开手电筒来照明,一直到总务的老师在楼下吹了哨子他才会离开。吴佑威则不然,除非是有非要完成不可的作业,否则一定是下课铃一响就离开的,还要邀上三五朋友去吃宵夜。
可是自从林珏知道林佑威喜欢自己的那天起,吴佑威的时间表就变了,每天下了晚自习也留在教室里,就算是跟周围的同学聊天也不走,熄了灯以后还若无其事地就着林珏的灯光看书。
同学要发奋努力,林珏自然不能说什么,也就由着他靠过来,两个人在算不上明亮的灯光下写习题。
时常吴佑威还会拿出一道道题目来请教林珏,书摊开在两人中间,吴佑威就势把椅子挪近些,林珏的手甚至不能撑在椅子边缘,否则很容易就会跟他放在那儿的手碰到。
讲完题目,林珏习惯性地抬头起来问他听懂了没有,那时两人的脸就会靠得非常非常近,林珏甚至能看清他嘴唇上方细细的绒毛。
林珏总想要找机会揭穿他的另有所图,可是有一回,一个喜欢开玩笑的女生把黑暗中两人讲题时的背影拍下来,发上了微博,引来其他同学的热议,当时吴佑威义正言辞地拍案而起,说自己是纯爷们儿,跟林珏只是好兄弟而已。自此林珏就被他堵得什么都不能说了。
值班老师的哨声终于又在楼下响起,林珏合上习题本收拾东西回家,忽然听到吴佑威在旁边问,“怎么不把书放书包里?还用这个袋子啊?”
林珏是习惯了才这样,况且也还没有接受这个书包真的是自己的,闻言他一时答不上来,随意“哦”了一声。
“不喜欢?”吴佑威问。
林珏起初没放在心上,但黑暗中台灯的灯光显得特别亮,全部都打在了吴佑威的脸上,他神情中的忐忑和紧张一览无遗。
霎那间,林珏幡然醒悟过来,“这你买的?”
吴佑威作了一番心理斗争,点头承认,“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晕车药这件事,还记得之前两人去考试的时候一起坐的车吗?那时闫就注意到林珏,也知道他会晕车了。所以说先前尽管大篇幅的在写林珏的心意,其实闫的心意也是无不在的啦。  某闫:“猫桑,说太多了。”  某猫:“闫少息怒……”

☆、chapter 35

“谁让你买的?”林珏顿时一团火就往上冒。
毕竟同桌这么久,吴佑威也料到自己必定会好心不得好报,好言说道,“你周末不是要去师大比赛了吗?到时候总要有个包装行李吧?这个挺好的啊,容量够,质量也好。”
林珏总是在最大程度地避免受人恩惠,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喜欢自己的人。这会儿他拳头握得紧紧的,想都不想就把包塞回他手里,“心意我领了,这包我不能收。谢谢。”
“干嘛呀?”吴佑威看他提上那个装满书的塑胶袋往外走,急忙身上背了自己的书包,手里又提了一个跟上去,“我都有一个书包了,还拿着这个有什么用?你拿着嘛!”
他拽住林珏,不让他走。
整栋楼熄灯以后,下楼的学生都是自己打着手电筒照明。林珏没有手电筒,起先是借着一个正在下楼的学生电筒的光在走路,被吴佑威这么一拖延,楼道里唯一的光便消失了。
他们本来就走得最晚,慢了半分钟,楼梯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幸而从走廊上还有一些月光照进来,林珏不假思索就挣开了他,看着他态度坚决地说,“我说了不要!”
“那你用什么装行李去?再说了,难道你之后都不背书包了吗?”吴佑威把书包塞到他怀里,哄劝道,“不要闹别扭了好不好?”
闻言林珏眼中立即迸出了凶光,“谁跟你闹别扭?!”
“送你礼物死活不收,不是闹别扭是什么?”吴佑威好笑着反问。
林珏不想再理他,把书包丢到他身上,手顺着楼梯扶手摸着黑下楼。生怕他追上自己,林珏走得特别快,几乎是一路小跑下的楼。
走到一楼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林珏转过身,就看到黑暗中一个人影从楼梯上滑了下来,摔坐在一楼的地面上。
毕竟是同学,林珏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回去,问,“你没事吧?”
“你真是个夜猫子啊,这么黑,跑楼梯都没问题。”吴佑威还坐在地上,对他伸出手,咧嘴一笑,黑暗里牙齿白得惊人,“你拉我一把吧?”
林珏皱眉,“脚崴了?”
他叹气,“是啊。”
林珏只好把他搀扶起来。
“这个包,你还是拿去用吧。”吴佑威把书包塞给他,看他还是没接,便说,“星期天不是你生日吗?就当是生日礼物咯!生日礼物总要收的吧?”
林珏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生日,印象中他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但瞅着吴佑威那双满是期盼的眼睛,林珏不想去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生日的。他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
“那边那两位同学,已经十一点半了!该离校了!”
值班的老师打断了他们的尴尬,林珏回头望了一眼,发现是班主任何明娟老师。
何明娟发现居然是自己班上的学生,拿着手电筒在他们两个身上打了两圈,看清究竟是谁以后,点着名字催他们,“诶!怎么是你们两个啊?赶快回去吧!早点回去休息!”
“知道了,老师!”吴佑威应了一声,趁林珏没有反应过来,把书包塞到他手里,借着明亮的月光跑掉了。
林珏看他健步如飞,吃了一惊,想要叫住他的时候,他已经经过何明娟身边轻轻松松地说了一声“老师晚安”。
回到家里,姨父、姨母都已经睡觉了,林珏洗澡的时候有意控制着水柱的大小,换上睡衣轻手轻脚地回到了房间里关上门。
那个崭新的书包放在床位,跟床上陈旧却整洁的夏被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林珏本来还要背单词的,就因为这个书包太碍眼,单词本拿在手里翻了好几页都没看进去。灭了灯在被子里翻腾了两下,林珏往旁边的书桌上摸索了一阵子,把手机拿过来。
睡了没?――收件人是闫。
握着手机等了好久都没有收到回复,林珏又把屏幕光打开,看到已经过了十二点,住宿生的作息肯定比走读生要规矩得多,这个时间恐怕闫已经睡着了。
林珏放弃了等待,把手机放回桌上,手还没有放开,就有短信传了进来。
是闫的回复:没,刚才太吵了,没注意手机。睡了?
林珏从床上坐起来,回道:没有。
短信传过去以后,林珏心悬这对话就这么没了下文,又多发了一条:你说刚刚吵?出什么事了吗?
没想到这通刚发出去,闫的短信就传了进来:怎么了?――应该是刚才对话的继续。
林珏不想一来一回地把对话岔开了,靠着床头等,等到手机的屏幕再度暗下来也没有回应。他忍不住重新打开了对话,屏幕光把他的脸照得青白,他屏住呼吸,慢吞吞地打下了几个字,拇指停留在“发送”上,又等了一会儿,确信闫的短信不会传过来,才轻轻点了一下发送键。
过了半分钟,闫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林珏没有预料,险些就从床上跳起来。
他稳了稳自己慌乱成一片的心跳,接听了电话,另一边手还拢在话筒边,小声应,“喂?”
电话那边却吵得很,有水声也有说话声,闫的声音里带着疑惑,“不方便讲电话?”
“啊,不是,你等一下。”林珏立即从床上下来,离开房间以后扶着墙小心翼翼地下了楼。
等走到了离主卧室最远的一楼厨房,林珏把厨房的灯打开,调到最暗的亮度,找了张板凳坐下来。
“嗯。”林珏发出个声音表示可以说话了,又尴尬地发现自己的态度有些问题。
闫那边好像也找了安静的地方,能够听到他平稳的呼吸,“他们还在闹着,洗澡或者洗衣服什么的。”
林珏反应过来他在解释短信里的问题,奇怪道,“你们不熄灯吗?”
“嗯……”他犹豫了一下,微笑说,“我把宿舍的电路改了,现在是二十四小时供电的。”
闻言林珏叫了一声,另一边手抱着膝盖,喟叹道,“你动手能力很强啊。”
“其实挺简单的,你看看也会。”他完全是闲聊的语气。
尽管才是五月天,夜间气温也有二十七、八度,厨房里没有点蚊香,林珏喂了好一阵蚊子,光是打蚊子的声音就被闫问起了两三。
第一,闫问,“有蚊子?”
“嗯。”林珏敷衍过去,扯到了别的话题。
第二,他得知他在厨房里,说,“回房间会不会好一些?”
林珏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怕吵到他们。”
后来,应该是知道了林珏纯粹是不愿意挂电话,宁可在厨房里喂蚊子,闫用温和的声音说,“你点一盘蚊香拿来放吧。”没有再说要不要先睡了的事。
至于闫那头,林珏起先偶尔会听见有人路过的脚步声,还会听到有人跟他打招呼。
那个时候林珏就会安静下来,听他和别人谈话。
“咦?闫少还没睡啊?”
“呃,还没。你刚下自习?”
“嗯,老师催了。”
“老师?!”
“安啦,从那边楼梯下去了。哦,对了,有一个题啊,我们几个没闹出来,明天去找你吧。”
“哦,好啊。”
等到那个人走了以后,林珏问,“你在哪里打电话啊?”
“宿舍楼梯这儿。”周围又再度安静下来。
“坐着?站着?”
“坐台阶这里啊。”
“靠!以为是谁呢!”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惊叫声,惊得林珏差点掉了手机。
闫在那边也吓得不轻,“老大,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好?”
“这都几点了啊?居然还窝在这里打电话?”对方的声音很清楚,应该是已经靠到了闫旁边,“让哥看一看,是哪位美眉值得闫少你半夜一点在这里喂蚊子啊?”
闫不耐烦地催促他,“走开走开,你怎么才回来?出去鬼混了吧?”
“起开!有这么跟学长说话的吗?赶快把美眉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否则别怪哥不带去你玩学校新进的那台光谱仪!”
通话的时间长了,手心都能够被发热的手机烫到,林珏握了整整一手心的汗,趁着他们争辩的时候换了手,看着掌心纹路上的汗粒,笑容不知不觉就挂到了嘴边。
不久之后听到电话里传来闫的声音,林珏连忙又端起来,“在的。”他担心沉默隔得太久,说,“学校新进了光谱仪?”
“好像是,他们在做一个光学实验,没有老师带队的。我下午的时候还去看了一下。”他打了个呵欠。
林珏嘴唇不自觉就抿住了,一时找不到话接上。
闫说,“下你来,我带你去看,那个实验还蛮有趣的。”
“好。”林珏弯下腰,下巴搁在膝头上,闷着声音说,“要是现在能见到你就好了。”
那头静寂了片刻,闫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但是过了十二点,凤山所有的校门就都关上了。”
林珏懵了一下,说道,“就算没关门你也出不来啊,这么远,你怎么回来?”
“这还不简单,随便借一辆电动车就能开回去。”闫笑着回答。
他问得小心,“那要是没关门,你真的会开车回来?”
闫反问,“你说呢?”
其实林珏早已听出了闫声音的疲惫,他打了好几个呵欠,可林珏没说挂电话,他就陪他说些有的没的。
一个多小时的电话,说到上看的那部电影,说到生物竞赛的情况,两边校区的轶事……
闫极有耐心,导致林珏觉得要是他不说再见,这电话能说到电池没电。林珏自己有看书到三点钟的经历,熬夜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担心闫第二天起来一双熊猫眼,连眼镜都遮不住。
他犹豫了半天,问,“你还记得吴佑威吗?就是我们班篮球队的队长。”
“那个跟你一起打架的?”闫记住的是另一件事。
林珏错愕,遂即肯定,“嗯。他……买了个书包给我。”
好像是纯粹好奇,他问,“没事怎么买东西给你?”
“就……生日礼物。”林珏低声说,“这周日是我生日。”
那头安静得可怕,林珏等得忐忑,最后才听到闫问,“那书包贵吗?”
林珏不知道闫是怎么判断价格高低的,只好把真实价格告诉他。
“看来我要送你点更贵的东西才行了啊。”闫感叹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林珏连忙否认,完全忘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觉得。
闫的笑意顺着呼吸声传过来,绕在林珏的耳边,他说,“这样吧。如果生物复赛你能考出个好成绩的话,我就把你最想要的送给你。”
林珏屏住了呼吸,小声问,“要是没考好呢?就没有礼物了吗?”
“要是没考好,我就把我想给你的给你。”闫说。
这天凌晨睡觉以前,林珏看了一眼打电话前的短信对话――
闫:怎么了?
林珏:想听你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是《猫大夫讲评时间》某猫:“所以,闫打电话过来的原因是――林珏说,想听他的声音。所以当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发现林珏不方便打电话,就觉得奇怪了。”某闫:“猫桑,不用这么详细说明也可以。”某猫:“……我不说童鞋们不知道你爱小林爱得沉啊~啊,另外小林刚接电话的时候觉得自己态度有问题也可以说明这一点,因为毕竟其实是小林想要打电话的嘛,可是接电话的时候态度却好像闫更想打电话一样。”某林:“猫桑,真的,不用这么详细说明也可以。”某猫:“咦?……好吧。啊,节目的最后,要特别感谢在小粉红给鄙人顶楼的童鞋们~当然看到这边的评论的时候,某猫也很――开――心――尽管这两只熊孩子都有很多让某猫很心烦的缺点,不过金无足赤嘛~”某林:“不好意思猫桑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某猫:“这、这……今天的节目到此结束,下再见~”

☆、chapter 36

下午上课前,闫去奶茶店买了杯奶茶,准备前往教学楼时接到快递的电话,拿到了这一期《思凡》的样书。
巧的是,上楼时闫接到了堂姐的电话,因为值日的老师已经等在了楼梯口,闫不方便和她多说,简单说了几句就匆匆挂上电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眼了,在进教室以前,他在旁边智达楼的走廊上见到了唐颖亮。
闫惊讶地发现他在和自己的班主任江煜说话,两个人在走廊的尽头好像在激烈争论着什么――当然情绪激动的是唐颖亮,江煜好像很平静,有意地避开了和唐颖亮的对视。
闫努力回想刚才那个简短的电话里闫俪帆的语气,并未想起有什么不对。
当他看到唐颖亮抓住江煜的肩膀时,走到门口的化学老师提醒他可以进教室上课了,闫才发现全班的同学就已经坐好了唯独自己。
“不好意思。”闫欠身行了个礼,回到了位置上。
丝毫没有热情听老师兴致高昂地讲述着分子晶体和原子晶体,闫忍不住在桌子底下掏出手机,在和闫俪帆的对话里打了一个问句:你和唐颖亮还结婚吗?
迟疑了半天,他把原话一字不少地删掉,关了机。
晚自修下课后,闫和林冲还有宿舍里的另外两个男生一道去水果店买了两个西瓜,提上了位于宿舍楼顶层的自修室。
等到闫从宿舍里拿了四个勺子上来,他们已经把自修室的角落里把西瓜分好了。两个西瓜都是对半分,四个人都捧着半个瓜一边舀瓜瓤吃一边做自习前的准备工作――聊天。
“诶,对了,昭阳广场那一片有很多基佬你们知道吧?”一个男生突然说。
“你这么亢奋干嘛?”林冲表达了其他三人的疑惑。
那男生“啧”了一声,白眼道,“你要听不听啊?”
“你不说我们怎么听啊?”他旁边的男生也骂道。
话题人把手里的勺子用力往西瓜瓤里一插,凑到后桌来,神神秘秘地说,“今晚我爸他们要搞一突击活动,去那边抓MB!”
林冲嘴巴里还留着西瓜,险些全给喷出来,但情况没好多少,桌上先一步铺开的英语卷子上都是汁水。余下二人也是目瞪口呆,林冲抽了两张面巾纸擦卷子,眼睛瞪得直直的,“你爸亲自带队啊?”
“啊!”对方用力点头。
大家对彼此的印象都是直男,所以正大光明地调侃这类问题也不无不可。每他们谈论起关于同性恋的话题时,不免都带着戏谑的语调,闫这人不动声色惯了,没有加入其中他们也不觉得奇怪,偶尔对话中带入了自己,闫也只是不着痕迹地随意敷衍过去。
但这回,闫的眉头虽然没有皱起,手上舀西瓜瓤的动作却完全停下来。
“今晚什么时候?”闫问。
“啊?”对方看到闫严肃认真的表情,愣了愣,稍微回想了一下,“好像说是十二点半这样吧。”
闫不由得抬手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
朋友们都隐隐感觉到他神色不对,林冲关切地问,“该不会有认识的人在那边吧?”
他犹豫了一下,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点了头,“嗯。”见到他们交换眼神,闫解释道,“上回帮我姐写篇杂志稿,认识了一个去那边消遣的GAY,他就是去玩的,不是MB”
白天那本《思凡》摆在桌上,被某位同学翻看以后,发现主题稿作者的名字赫然就是闫无疑,由此还在班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那是一篇描写底层同性恋心态的文章,主要是配图,他们几个都看了。现在闫说起,林冲等人立即了然,那个透露消息的同学面露忐忑,“他不会这么巧就今天去吧?”
“难说诶,今天周五,周末啊!”林冲的脸也有些白了。闫的文笔了得,那篇不够千字的配图文章看哭了班上好几个女生,就连一些一味讽刺、挖苦、唾弃同性恋行为的男生都不发动攻击了,像林冲这种本来态度就随意的直男此刻更是正义感和同情心占上风。
本来还想要下个星期把杂志的样书拿去给他的。闫打开关了一天的手机,跳过那两三条未读短信没看,直接拨了俞浩的电话。
那头电话一直没接,让闫更加不安。
他想想还是不要抱侥幸之心,问林冲借电动车的钥匙,旁边同学先一步把钥匙给他,“开我的吧,我的电瓶容量大些,下午刚充电。”
闫谢过了他,拜托林冲帮他把书带回宿舍,快步离开了自修室。
毕竟已经晚上十一点了,要开着车离开学校并不是一件易事,闫把车绕到了南门,趁着两个门卫正聊得起劲,开足了马力直接冲出了校门,就连门卫在后头的追喊声都没有听到。
如果不是那篇杂志稿,闫说不定永远不会见到一个像俞浩这样的人。
虽然都是喜欢男性,如同在同一个池子里的鱼,可生物链却决定着彼此的身份是不一样的。闫当然不会说自己是游在最上层,可俞浩却是千真万确于下层的。那些徘徊在夜中的人,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没有办法像闫这类人一样有光明照到身上,就连在白日里行走,目光都带着阴霾。
在闫诸多不会跟任何人提起的心事和秘密里,有一件是这样的:他在结束跟俞浩接触的那天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了一个很熟悉却也完全陌生的场景,还有一群根本不认识的人。
一群十几岁到二十几岁不等的少年或青年排成长龙挤在一间派出所的询问室里,日光灯把他们汗污的脸照得好像上了白蜡,有几个长得特别清秀,表情里有埋怨也有担心。
一个胖乎乎的黑脸警官揩汗完后就开始对他们讯问,挨个挨个问,打趣、咒骂,时不时停下来喝水擦汗。
闫像在观看一部电影,浸在那个令自己并不愉快的梦中。
最后胖警官叉着腰对那群男子训话。
“你们这一群,年纪轻轻,不自爱,不向上,竟然干这些堕落无耻的勾当!你们的父兄师长,养育了你们一场,知道了,难不难过?痛不痛心?你们这群社会的垃圾、人类的渣滓,我们有责任清除、扫荡――”
闫就在那个胖警官的教训中醒了过来,当时他躺在宿舍的床上,望着天板上被晨曦照亮的那一小块区域,想起了这个梦的来由。
他初中时候看过一部小说,这个梦境是那部小说里的一个场景。
胖警官后来要说的话,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看起来,你们一个个都长得一副聪明相,可是――可是――”
中途等红灯的时候,闫拨了好几俞浩的电话,从一开始的无人接听到后来的无法接通。周末的晚上,道路拥堵,他开了足足四十分钟才到火车站。
不管是俞浩打工的快餐店还是他的宿舍,闫都没有找到人,从宿舍楼里下来,闫又回了快餐店问他的同事有没有听他提起今晚要去哪里。
答案都是空白的。闫看了一眼时间,匆忙骑上电车赶往昭阳广场。
跳广场舞的社区活动群体早就已经离开了,这片城市中心的广场,被绿色的植被覆盖,闫凭着直觉往走,来到人际喧嚣逐渐远离的地方。他不自觉就抓住了挎包的带子,有些懊悔今天穿了浅色的衬衫,走在被绿光打得幽诡秘的树丛间自己都觉得醒目。
果然还没走多久,闫就从旁边一根路灯柱的反光里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尾随着自己。
手心里出了汗,他惴惴不安地反复看手表上的指针,搜寻的目光在那些在鹅卵石道上的人之间流连。光线很暗,闫在那几条鹅卵石道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回都没有看到自己要找的人,暗想再这么下去,警察一来,他可就要亲临那个梦境了。
就这么走了两回,闫已经看到了相互勾搭的饥渴而寂寞的一双双人,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中年人终于也鼓起勇气走上前来。
在他开口之前,闫抢先抬起手做了一个拒绝的动作,嘴角扯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对不起,我过来找人的。”
中年人愣了一下,笑得暧昧,“谁来这里不是找人的?”应该是看到闫脸上的严肃,他打量了闫一阵,笑容的意味瞬间就变了,讪笑道,“不好意思。”
直到他转身离开,闫才悄悄松了一口气。既然一直都找不到俞浩的话,最好的结果不若是他今晚没来广场,闫离开前为了确认还是又拨了一电话,正打算要挂断时对方突然就接了。
那头传来的并不是平常的那声“喂”,而是粗重的喘气声和细细的呻吟声。闫听得战栗,没有发出声音,而是仔细分辨着电话那边的环境,不久他就听到了一些混在一起的淫靡之声和水流声。
闫挂断了电话就往公厕里走。

☆、chapter 37

公厕里光线黯淡,有一两个男人在小便池边解手,不知道是哪间隔间里传出了本不该在公共场合里出现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一个解完手的男人就提上裤子脸色难看地匆匆离开了,一脸厌恶,连手都没有洗,正好跟进门的闫擦肩而过,闫听到了他的咒骂声。
闫在那一排隔间前迟疑了一下,也知道就算是迟疑也不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迟疑,余光瞥见一个踱步进来的男人向自己投来试探的目光,闫抬起眼来回看了几遍那三间关着门的隔间。
突然,最角落那扇门打开来,走出一个体格魁梧男人,神色轻松一脸满足,还在泛红的脸在公厕橙黄色的灯光下都是汗水。
明明不可能碰到,但闫还是往旁边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两人目光相遇,那男人惊奇地看着闫,闫在他笑以前就移开了目光。
男人走过他的身边时停了下来,闫的手臂上感觉到他身上透出来的热气,他装作没有看见,埋头拨了俞浩的电话。
山寨手机响亮的铃声一下子就响彻了整个公厕,闫急忙挂断电话,那铃声也跟着消失了。
他迅速判断出刚才声音传来的位置,抬眼就对上了男人震惊的眼睛,闫没理会他,箭步走进了那男人刚刚走出的那间隔间。
光线只照亮了隔间的一半,俞浩缩在另一半的黑暗里,裤子还堆在脚边,整个人的神智好像都被这个铃声给抽走了,目光呆滞地看着地上的那支手机。
当他抬头看到闫,被汗水打湿的脸都阴在了黑暗中,睫毛不住颤动着,眼里好像都是濒死的光。
闫责备的话说不出,看他双腿哆嗦,握紧了手机,放低了声音说,“收拾一下跟我走。”
俞浩呆呆望着他,没能动换。
闫皱眉,跨过便池站到他旁边,低头在他耳边说,“快点儿,今晚警察要来抓人。”
他一个哆嗦,惶恐地望着闫,顿时回过魂来,低头见到自己没穿裤子,手忙脚乱地把裤子扯起来。
内裤倒是容易穿,可牛仔裤的拉链拉上以后,扣子扣起来却了一番功夫,那条腰带根本完全不受在发抖的双手的控制,扣眼好几都对不上,俞浩低着头,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东西打到了他的手背上。
闫扯开了他的手,站到他面前,低头迅速帮他扣好了腰带。
俞浩呆若木鸡,怔怔看着他干净利落的动作,而后机械一样抬头看他低下来的脸。
“好了,走吧。”闫打开隔间门时弯腰拾起了地上的手机。
俞浩埋着脸跟出去,发现刚才那个跟他在隔间里做爱的男人还在外头,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俞浩顿时满脸涨红,望着他动弹不得。
那男人意味长地回头看向先一步经过自己身边的闫,笑道,“你路挺宽的呀!”话刚说完,他见到闫又走回来,话头便转而丢给闫,“嘿!小哥,你们认识?”
闫淡淡看了他一眼,低头看俞浩的目光终于带上了不耐烦,他拉过俞浩的手往外走。
没想到俞浩被他拉着走了两步就挣开了,闫诧异地回头。
“我、我洗下手……”俞浩说完就走到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双手冲着水拼命搓着手。
“神经病!”那男人看他这个样子,愤恨地骂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闫站在一旁看俞浩面目苍白,皱紧的眉头一时没办法松开。
俞浩抬头从镜子里对他讪讪笑着,“你也洗一下吧,我的手脏。”
闫没了耐心,伸手握住他还在水龙头下冲洗的手,“不脏。快走,我送你回家。”
闫他们前脚刚走,警察后脚就来到了昭阳广场。
警笛声破空而来,手电筒的光柱在树林之间犹如激光闪电。俞浩坐在闫的车后座上,回头望着那个在夜里喧闹成一片的广场,吃力地咽了咽喉咙。
额头上的汗已经被风干了,手上的自来水也是,但俞浩还是把手心手背都在T恤上来回擦了几。
等到那片吵闹都远离了,俞浩谨慎地看着闫被风鼓起来的衬衫,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最后紧紧抿起来,带着忐忑和不安,尝试着把微微颤抖的手放到他的腰上。
俞浩从没想过原来腰线也可以用年轻来形容,但从手掌把衬衫下的那片风压走开始,他就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闫身上带着的青春的气息,明显得过分,就好像新生的青草一样洁净。
可是当他的手真正碰到了闫的腰际,他立即回头扫了他一眼。
俞浩做贼心虚马上把手拿开,“对不起……”
“没关系。”闫顿了一下,偏过头说,“你要扶就把手放我肩上吧,我不太习惯别人碰我的腰。”
俞浩惊讶,但心底更多是欢喜的。
尽管闫为了开车已经把头转了回去,但俞浩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双手迟疑着抬起来,放到了闫线条锐利的肩上,锁骨和蝴蝶骨的轮廓都清晰地透在俞浩的掌心。
“你真瘦啊。”俞浩喃喃道。
也不知道闫听到没有,他没有回答。
回到宿舍里,俞浩把一双新的拖鞋拿出来放在闫脚边――这拖鞋已不是全新,之前闫在他家里住了两天,俞浩在第二天特意去超市买的。
闫换了拖鞋,看到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放了几件衣服,便和之前一样坐在了床尾。
手机里的短信一直没有时间看,闫点开收件箱才发现中午的时候林珏就给自己发过了短信,说已经到了师大,一路顺利,也已经安顿下来了。
大概是等了很久都没有收到闫的回复,第二条短信也是他的,无关紧要地介绍了自己这两天的安排。
闫看时间将近一点,担心林珏已经睡下了,就没有回短信。
俞浩端着一杯白开水拘束地站在闫旁边,好像他才是这间房子里的客人,直到闫抬头起来对他微笑,他才稍稍缓了口气,双手把杯子递过去,小心把椅子抬起来面向了闫,然后又小心放下,束手束脚一般坐下来。
闫看看他,从挎包里拿出那本样书递给他,“上说的那个杂志,样书出来了。”
俞浩怔了怔,接过来打开翻看,见到最大篇幅的那组摄影底下写着:文/闫。
他双手把样书抱在了怀里,闫柔软的睫毛颤了一下,低下头来喝水。
过了一会儿,闫说,“下了晚自习才知道警察有突击行动的事,打你电话没接,就直接过来了。”
俞浩还是把书放在膝头,“你怎么知道?”
“有个同学的老爸是头儿。”闫笑着回答。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俞浩在心里忍不住这样想,但他不敢让自己表现出任何痴然,想了想,问得小心,“现在很晚了,你还回学校吗?”
闫耸肩,“现在回去只能翻墙了,车不知道要怎么理,那是借同学的。”
俞浩心中一喜,“那你今晚就睡这里?反正明天周六了。”
他脸上的喜悦太明显,闫心里叹了一声,神情还是柔和的,他点了点头,“我睡地板吧。”
熄了灯,闫的脸突然被手机屏幕的光打亮,俞浩忍不住翻身看躺在地上竹席上的他。他斜过眼睛看他,然后继续触按手机屏幕上的键盘发短信。
手机屏幕的光太冷,胶凝在闫的脸上,在光线暗下来的一瞬间,俞浩的心突然就颤了起来。
眼睛没有完全适应黑暗,他还能看到闫抬起手臂放在额头上。闫手里握着手机,好像在等回复。
“我……”俞浩按耐不住,还是发出了声音,“我也没有常去那里了。”
“嗯?”闫的手松开,手机滑到了枕头边。
黑暗中,俞浩不怕自己的脸因为表情的缘故变得难看,喃喃说,“你走了以后,今天才第一去的……”
“你不用跟我解释的。”他说。
夏天的温度跟闫的声线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俞浩感觉到他声音里带着的冷淡。
事实上,在认识闫以前,俞浩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去公园了,今晚其实是今年第一去那个广场。没有想到居然就遇上了警察突击,虽然没有被当做MB抓住,可刚刚完事就被闫见到,这事情就足够让俞浩懊悔不已。
俞浩想起当时在公厕的隔间里,裤子都堆在脚踝上,半天才抽起来,连腰带都扣不上的情形,整张脸都又红又涨的。
他早已成年,跟陌生人做爱都经历过不知多少,但是现在大半夜里想到闫看到自己没穿裤子,俞浩脸上的热度就往颈项上蔓延。
而闫声音里的冷漠阻止了温度的上升。
俞浩蓦地从床上坐起来,解释着,“我去的时候带了套的,就是你上回留在这里的那一盒。不信你看。”
他脑袋里好像填满了浆糊似的都搅在一起,说起话来词不达意,打开床头灯把抽屉里的那盒Okamoto拿出来给闫看――上回闫走前把一盒全新的给了他。
突如其来的光刺得闫条件反射地避开了脸,半晌他才把遮光的手放下来,转头看到俞浩过于焦虑的脸,不得不也坐起来。
“俞浩,你不要这个样子。”他无奈地说。
俞浩愣了一下,收回了僵硬的手,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闫惊讶地看着他,从来没想过他会哭,只好起身坐到了床上。
他想了想,沉默着把他手里那盒开了封的安全套放到一边,低下头说,“我没有生气。这是你的生活,你要怎么过是你的事。”
闻言俞浩的肩膀颤了一下,头还是埋着,翻手去擦眼泪。
微弱的光让他整个身影都显得格外消瘦脆弱,就连投在墙上的影子也是佝偻着的。
闫思忖片刻,轻声问,“你没有想过再找个人,两个人一起过吗?”
他抬起脸,眼睛被泪水模糊成一片,睫毛一根根贴成几簇,沙哑着声音问,“上哪儿找?”
闫怔了一下,摇了摇头,“先睡吧。”
就在他的手刚碰到开关的时候,俞浩双手紧紧攥住了他另一只胳膊。
闫偏头过来看他被泪水打湿的双手,修长干净的手指莹莹透着白光,指缝里的水光特别晃眼。
他顿时感觉到片片寒意从俞浩的指间投进自己的皮肤里,心里萌生起一丝惊骇:怎么会这样?
俞浩周身都透着一股致命的孤独感,让闫望而却步。
他突然想到了林珏,生怕他要是没有人陪,今后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chapter 38

在乘坐城际大巴前来的路上,学生们对以心肠软著称的胡玉山老师软硬兼施,六个小时的车程里,撒娇和起哄断断续续,一直到胡玉山耳根子终于软下来,打电话向学校领导请示,说这帮学生们平时学习紧张,难得出门一,是否考完试后就多宽裕两天,让他们在外市自由活动,权当旅游?
学校也算是人性化管理,准许一车三十几个学生多玩两天。学生们一阵欢呼,叽叽喳喳地讨论了半天,最后胡玉山才拉下脸,“你们是去比赛的!比赛的诶!”
师大所在的城市以秀丽的山水闻名于海内外,每年都有大批的国内外游客慕名而来,但毕竟不是外省,学生们大多数都已经来游玩过好几。欢呼的原因不过就是多得了两天休假,仅此而已。
住宿安排还是和之前在民大时候一样,不同的是住在学校的招待所里,和林珏同住在一间房间里的是班上的一个同学,彼此比较熟悉了,相起来并不尴尬。
倒是林珏从进屋开始就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手机,就连吃晚饭的时候也时不时拿出手机,让同学不免好奇,戏谑问,“女朋友啊?”
“啊?”林珏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反常,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讪笑道,“没有。”
对方并不相信,老神在在地说,“追女孩子不要抓得那么紧,现在的女孩子都特爱自由,抓得太紧就吓跑了。诶,你那么帅,又各种万能,来点儿欲擒故纵的招数,肯定手到擒来了!”
林珏挠了挠有些发痒的额头,心想自己的万能跟闫的万能可不是在一个数量级上的。
将近凌晨两点才睡的。
白天给闫发了保平安的短信,迟迟没有等到回复,拨过去的电话也是关机,林珏为此鬼使神差地提心吊胆了半日,到了午夜才收到闫的晚安短信。林珏当时就把手机放在枕头边,想问白天怎么没开机,可终究没有,同样道了晚安以后就睡了。
第二天考完理论试,坐等实验资格名单也是无所事事,几个同学相约去市里的风景区玩。林珏听闻该市对于本地人和外地人天差地别的收费标准,借口说有事,没有和他们一起去。
也不是不想去玩,只是那随可见的喀斯特地貌和丘陵地形实在不能让林珏产生强烈的兴趣。他向招待所前台的服务员问询过以后,自己去搭乘公交车,中途转乘了一趟,了一个多小时来到师大附中。
这间中学的历史没有二中悠久,近几年又刚迁址,整个面貌都是崭新的。这让林珏想起了二中的凤山校区,同样也设在远离市中心的郊区,隔离了喧嚣,扑面而来的只有青春又纯然的气息。
因为是周末,校园里的学生很少,林珏站在大门外头观望了片刻,还是掏出手机拍下了刻在大门上的校训。
在教学区的中心,他看到了那个曾经在照片上见过的现代化雕塑:两只抽象化的飞鸟飞翔于几层书籍上,雕塑的碑底刻着“飞向世界”四字。
可林珏想到闫微博上对这尊雕塑的描述,在这样一座寓意正面的雕塑前突然就忍俊不禁起来。
闫是这么描述这尊雕塑的――读书顶鸟用。
“诶?你……”
林珏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到一个男生迎面而来,看起来非常面熟。
两人打着照面,是对方先想了起来,“你不是林珏吗?”
他这么一说,林珏也想起来了,“位泽州。”
“啧啧。”位泽州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赞道,“你记性比闫好多了。”
想起上回闫向他介绍位泽州时,光是对发小的名字就考虑了两秒钟,林珏又笑了。
位泽州奇怪地问,“你怎么到附中来了?”
“呃……”林珏摸摸头,“我来师大比赛,就顺路过来了。”
“生物复赛?”见林珏点头,位泽州对他挤眉弄眼,一下子就揭穿了他蹩脚的借口,“生科院在育才校区,这路可不太‘顺’啊!”
林珏一愕,只能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说了一个更显脑子短路的答案,“就想来参观一下。”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来这里,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来参观校园的人。”位泽州笑得更坏了,“这校园五年前才建成的,五年历史的校园有什么好参观的?”
林珏讪笑着,索性不说话了。
“该不会……”位泽州凑过来,镜片后头的眼睛亮晶晶的。
林珏警惕地往后倾着身子。
“腰挺柔韧的啊。”等到他身子向后仰到了一定程度,位泽州突然咧嘴一笑。
他向后退了两步,差点就摔到了地上,满脸通红。
位泽州坏透了心眼,哈哈大笑起来,等他笑够了,摆摆手表示自己只是开玩笑,一副主人翁的姿态,“走吧!小林同学,我带你参观一下――闫读过一年高中的校园。”
林珏头皮发麻,暗骂自己今天怎么这么倒霉,遇上这么一个半生不熟的熟人。
可林珏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位泽州走了,途中偶尔碰到几个他的同学,停下来聊几句。看得出来位泽州在学校里是个很受欢迎的学生,脸上一直挂着好像玩世不恭一样的笑,时不时指着某一跟林珏说,以前闫就是在这里如何如何,明显是在拿林珏逗着玩。
林珏最后忍无可忍,冷不丁地说,“干嘛?我还要把手机掏出来拍照啊?”
“你要拍也没关系呀!”位泽州依旧笑着,指着一间空教室里的某个位置,“以前闫就是坐那个位置的啦!”
他只能对位泽州翻白眼。
尽管如此,当经过闫打过球的篮球场,路过他取过车的单车棚,走过他上自习的图书馆阅览室,林珏还是忍不住想象。
他在球场上为了一进攻或者一防守而飞奔,休息时会撩起球服来擦他因为运动而变得通红的脸。
他在取车的时候一定会弯下腰开车锁,那个时候如果带着眼镜,直起身来时还要把滑下来的镜架推好。
如果他不习惯午休,那么中午就在占了座的阅览室里自习,上课前买一杯奶茶褪去睡意,走绿化带中间的那条鹅卵石道路前往教学楼。
想到这里,林珏就觉得,也许下一个转角就会见到穿着附中校服的闫走过来,戴着耳机一派安闲的模样,走路的时候眼睛有些放空,可是一定神就会发现他。
学校里国际机场不远,从科技馆走出来时,林珏抬头看到湛蓝的天空中有一道飞机云,在夕阳中格外清晰。
走前位泽州还招呼他吃晚饭,但林珏接到了得以参加实验复赛的通知,还是想要回去看一下材料,笑着谢过了他的向导。
“比赛加油啊!”位泽州想了想,又问,“生物很强?”
林珏不好回答,马马虎虎地说,“还好。”
“加油咧!早定下来早安心,像闫,现在闲得慌,各种不努力。”位泽州耸耸肩。
他疑惑,“什么?”
“难道他去了你们那里又奋发图强了?”位泽州看林珏不解,自己又有点儿犹疑了,他解释道,“他高一的时候就得了CMO的国一,现在根本不用急高考的事。”
林珏怔住,缓慢地重复着他话里的关键词,“高一?”
“嗯!现在想想他老妈也真够积极的,他才刚入学就帮他报名了。噗~你不知道,那小子突然听说自己要考试的时候那个表情……啊,不过他老妈就是数学老师,数学那根神经生得特别好。”位泽州双手一摊,歪过头看到林珏脸色不太对,又说,“压力不要这么大啦!不就是个竞赛嘛,听说你是你们学校的第一?依照你们学校每年的高考战绩,你想上哪所大学不行啊?”
话虽如此,可林珏还是觉得有什么压在了肩膀上。
在师大生科院举行的实验复赛分了两个考场,每个考场三十名学生,一人一张实验台。
手机关机或者调成静音上交给监考老师,林珏前一天晚上因为压力太大没有睡稳,做细胞切片的时候手一直抖,做了好几呼吸才勉强把盖玻片完好地放到载玻片上,第一还弄出了气泡,不得不重来。
好在类似的实验他在学校实验室里做过无数,哪怕出了这样浪费时间的差错,也没真的耽误什么。
交上实验答卷后,林珏站在走廊上,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同学。”
林珏回头见到是监考老师,心头一紧,“老师?”
监考老师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看起来十分儒雅,笑容也很亲切,“你的手机忘了拿了。”他把手机递给林珏。
林珏尴尬地笑笑,“谢谢老师。”
“刚才好像有短信。”他提醒道。
林珏连忙划开屏幕上,看到是闫的短信,吃了一惊,又对监考老师道了一声谢。
他走到生科院实验楼与教学楼之间的走廊,又确认了一眼短信内容,确实是让他考试完后给自己打电话。
这三天来除了星期五那通接到关机反馈的电话以外,林珏一通电话都没有打过,不单是他,同行的其他同学也尽量避免,因为是外市,漫游加长途,短短几天时间实在没必要。
林珏拨通了电话,那头很快就接通了。
“喂?”闫在那头带着温和的笑意,“考得怎么样?”
听到这个,紧张了一整个上午的林珏叹了一声,喃喃问,“你想给我的礼物是什么?”言外之意,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恐怕是索要无果了。
闫静了一下,说,“挂电话吧,别浪费钱。”
“啊?”林珏急忙说,“其实也没有很糟糕,就是太紧张了,心里没底……”
还没有说完,声音就断了,传来一阵阵忙音,听得林珏心里凉涔涔的。
他耷拉着脑袋从走廊里走出来,忽然听到头上飘过一个哭笑不得的声音,“喂……”
一个激灵,林珏猛然抬起头――闫正站在长廊的二楼,趴在栏杆上俯视着他。
林珏顿时脸色发白,然后转红,好不容易回复了平静以后,破口大骂道,“神经病啊你!楼上楼下的,打什么长途?!”

☆、chapter 39

林珏在楼下等闫时准备的那些抱怨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闫刚走到他面前就不由分说地把他拖进角落的逃生通道里,把他压在墙上吻住了。
记不清两人有多久没有见面了,而闫突然之间出现在面前,足够让林珏惊喜得忘乎所以。
一个上午的神经紧张加上一番唇齿相济,好不容易分开时,林珏气喘吁吁,眼前都是灰色的,甚至有些看不清闫的脸。
好在他也变得紊乱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林珏抓着他的胳膊,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抬眼时见到他正看着自己。
林珏脚跟刚刚站稳就用力把闫往对面墙上一推,他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两步靠到墙上,下一秒林珏就箭步向前把他扣在墙上,夺取了主动权。
这个漫长的吻是被头顶上响起了下课铃声给终结的。
响亮又刺耳的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林珏一不留神咬到了闫的舌尖,对方吃痛地叫了一声,惊得林珏手足无措,慌慌张张地问,“你没事吧?疼不疼啊?”
“你被我咬一试试看?”肯定是疼的,闫吐字都不怎么清楚了。
林珏又尴尬又内疚,满脸的愧意。
已经听到了学生下楼的脚步声,闫瞥了一眼还没有见人影的楼梯口,扶住他的后颈吻过来,舌尖在他还带着水渍的嘴唇上滑了一下,放开他之后微笑说,“不疼了。”
“昨天去师大附中了?”走出教学楼时,闫问他。
林珏点头,问,“你怎么知道?”
闫好笑地看着他,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微博,“同学,这证据也太明显了吧。”是那张他昨天发上去的附中校训的照片。
林珏抿了抿还有些肿的嘴巴,装作毫不在意,问,“你怎么来了?明天不是还上课吗?”
“我跟老师请了假啊,今天不是你生日?”闫回答得理所当然。
这两天神经太紧张了,林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闻言呆了呆,有些不敢相信,“所以你就千里迢迢地来了?”
“算不上千里迢迢吧?就是火车晚点了一个小时。”他受不了地摇头。
林珏看看时间,惊诧地发现这个时间他来到这里,又算上车程和晚点的那一个小时,闫肯定是坐早上六点钟的那趟火车来的。
他想不到更好的措辞,只好问得更小心一些,“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呢?”
“嗯?”闫看他露出懊悔的神情,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林珏眼睛一亮,“真的?”
“我骗过你?”闫反问。
他连连摇头,尔倾又苦恼了,“那你住哪里啊?”想到他的祖父和父亲都住在本市,“爷爷家?你爸那里?”
闫眨了眨眼睛,嘴角的笑容有些邪魅,“你希望我住哪里?”
“我……”林珏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闫微笑,“我在网上订了连锁酒店,晚上再过去入住就可以了。”
林珏点了点头。
“你跟胡老师报备一声,就说住朋友那里,不要回招待所了。”闫说道。
他给胡老师打了电话,引来对方一番怀疑地探问,林珏东拉西扯就敷衍过去,挂上电话时松了一口气,走到闫身边的时候抱怨说,“我过去十七年说的谎加起来都没有认识你之后说的多。”
闫正在看公车站牌,确认跟从前一样没有变化以后,转头对他笑了笑,毫无愧疚之意地说,“有得必有失。”
林珏不满地鼓了鼓腮帮子,问,“坐哪一路公车?”
眼前正好开过一辆3路公交车停下来,闫拉上他的手上车,一面说,“这辆。”
他们上车的站点是这趟公车的始发站,正值周末,都是要去市区的学生,林珏一上车就感觉某个角落里有人对他们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他连忙把手从闫手里挣脱开来,闫瞥了他一眼,并未在意,站在投币箱前掏钱包,“你先去找位置坐。”
林珏心想才不用你多说,掉头就走向了车厢的最后面。
谁知乘客纷纷都上来了,车厢里一个个余下的位置都被人落座,闫似乎找不到零钱,在投币箱前站了许久。林珏还没来得及阻止,身边的空位就被一个中年妇女给坐了。
他看到对方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也不好说这个座位已经有人坐了。
闫终于找到零钱投币,走到车厢中部握住上方的扶手,车就这么启动了。
师大的这个主校区占地挺大,公交车先在位于南门的始发站停过,经过北门时又停了一站。一如全国各地的师范大学的传统,女生尤其多,车辆在北门的公交站停靠时,一窝蜂上车的都是女孩子。
林珏坐在后头,背脊不由自主就挺直了,看到越来越拥挤的车厢,还有挤着闫站在一起的女生,按捺不住站起来,明知要经过一番折腾,可还是让出了自己的座位,硬是挤到了闫身边。
那个原本靠着闫站的女生突然被人一挤,反射性露出了厌恶的神情,但转过脸来看到林珏,神色和缓了一些,往旁边退开了一些,伸手想要抓住头上的拉环,可发现已经没有剩余的了。
她正为难,闫往林珏身边站了站,勉强让开了离座位更近的一点空间,“你站这里吧。”
女生看了他一眼,羞涩地低下头站到了塑料座椅的旁边,握住了椅背上的把手。
林珏抓着车厢上方的横杆,看了那个女生头上的蝴蝶结几秒钟,偏过头在闫耳边阴阳怪气地说,“你是不是常被人称赞‘好温柔’?”
“你怎么知道?”闫不怀好意地回答。
林珏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懒得再理他。
好像从那开始就养成的习惯,林珏一下车就摸口袋里的钱包和手机,确定都没有弄丢以后才起步。只是这回闫就站在旁边,他抬头起来时见到闫正在等待,如鲠在喉,笑得也有些尴尬。
闫微微笑了一下,“先找东西吃吧。想吃什么?”
之前不太成功的经历让林珏自觉摇头,打定主意今天不管闫做什么都不说反对意见,“你决定就好。”
“我说你呀……”闫抬起手。
林珏的眼珠子随着他手指的高度往上转,突然,他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个爆栗,毫无防范的林珏“哎呦”了一声,下一秒就捂住了通红的额头。
为了扳回一局,等闫走到一家KFC门口时,林珏在他身后用调侃的语调说,“闫少,你就这品味啊?”
他转过身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双手一摊表示无奈,“你究竟想吃什么?”
“总之不是洋快餐……”林珏默默地挪开了跟他对视的目光,心觉这样不对,立即又说,“吃那个!”他指向街对面一家当地特色的米粉店。
闫勾起嘴角,“好。”
林珏想起刚才说那句话时候的腔调,懊恼地发现自己果然又败了。
收银员背后悬挂着各种口味米粉的价格,有的还附了图。
林珏看着价格相去甚远的各式米粉,小声问闫,“那个招牌特色米粉有什么特色啊?”
“没特色,就普通的卤肉粉。”闫说完,立即就受到了收银员的白眼。
林珏讶然。
闫倒是从容,向收银员缴了两份三两卤肉粉的钱,拿过小票往里面走。
林珏不敢直视收银员怨恨的眼神,急忙跟上闫的脚步,看他把小票放到取粉的排队牌上,悄悄对他说,“刚才在我们后面的那一家子,好像是从外地来旅游的诶!”
“所以呢?”闫让到了一边,反问。
林珏感慨地望着他,“你是不是常被人说‘很坏心’啊?”
他还是笑,“你怎么知道?”
也难怪收银员会生气,在这种旅游城市的风景区附近,当地特色的饮食店区别划价,让不了解情况的外地游客为了尝鲜,只能点已经标明了“特色”二字的推荐品,殊不知其实和当地市民吃的普通露肉粉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端了卤肉粉走到添加小菜的桌子旁,林珏往碗里舀萝卜丁和酸笋,问他,“待会儿我们去哪儿?”
“我去买衣服。”闫往粉里加了两勺生辣椒,拿起一边的长勺在两只碗里都加了高汤。
闫居然是空手而来的,除了揣在口袋里的钱包和手机外,什么都没带。
他们吃午餐的地方正好就是市中心的商业街,离风景区很近,随可见外国人,熙熙攘攘地走在街道上,过耳的不是当地方言就是外语,时不时还有操着各地口音的普通话。
三两米粉吃不饱,林珏在闫买完袜子以后拉着他到十字街中心的摊点买章鱼小丸子。
“这个有点甜。”毕竟是从前生活的城市,这条街来过无数遍,闫这样告诉林珏。
摊点前面站了一排人,都在等着吃食。林珏站在后面,闻到烤章鱼和肉松的香味,扭过头重复道,“我要吃这个。”
闫愣了一下,宠溺一样摇头掏钱包,“老板,拿一份。”
等了大概十分钟,一盒五个热乎乎的章鱼小丸子才到手,刚拿到手的时候很烫,林珏两边手轮流拿了几,用烫到的手指去揉耳垂。瞥见闫正看着自己,他撇撇嘴,厚着脸皮说,“我生日啊,寿星最大不是么?”
闫看着他被揉红的耳垂,点头笑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呀呀呀~日常~日常~说起来小林是喜欢吃甜食的诶,但闫少就很怕太甜的东西,所以小林就负责把糖分过高的东西吃掉吧~

☆、chapter

此前只有跟妈妈一起逛街的经历,在学校时,吴佑威倒是以各种理由邀林珏一起去逛街买衣服,但统统都被林珏以各种借口拒绝了。
男生本来就有一根与逛街完全搭不上的神经,何况林珏的生活本来就拮据,除了必需品以外的东西一般都不能让他产生购买欲。
这个下午陪闫买衣服的经历,更是让林珏隐隐觉得逛街不是什么好事。
问题出在林珏身上――当然归根究底还是在闫身上。
酒店里没有方便晾晒衣服的阳台,也没有洗涤衣服的清洁用品,还要在本市住两天,算下来闫就要买两套衣服。
他们刚刚走进一家专卖店,就马上被导购员给盯上了,年轻的导购员热情周到地走上前来向他们推荐夏日新款,快速判定是闫要买衣服以后,就把他锁定为主攻对象。
导购员从架子上拿出了好几款新出的衬衫,把衣料质感和设计特色都说了一通,又把闫称赞了一通,说他长得又高又帅,皮肤白穿这个颜色的更合适云云。
她说完还向旁边的林珏征求意见,微笑着问,“你觉得呢?是的吧?”
林珏看着那些衬衫,的确在想象闫穿在身上会是什么样子,被她一问,只能讪笑。
“哪件?”闫问林珏。
老实说他看不出来,为难地笑笑,反倒是导购员先一步说出了他的想法,“要不全部都试一下?肯定都很好看的!”
闫看了看林珏,对导购小姐说,“都拿给我吧。”
“您先试这个吧,我在外头帮您拿。”导购小姐笑得如般灿烂,立即给闫引路,“更衣室在这边。”
林珏听到“更衣室”三个字,一下子警觉起来,快步跟了过去。
果不其然,这位导购小姐对待闫明显比对其他客人要热情许多,明明外头还有好几个自助购物的顾客,她都不去顾及,就抱着几件衬衫等在外面。
更糟糕的是,等到闫换上第一件衬衫走出来时,那位热心的导购小姐几声过于激动的称赞引起了店里其他导购员的注意,原先站在更衣室外等候其他顾客的导购员都凑了过来。
后来她们就这么热热闹闹堂而皇之地把其他顾客晾在一边,在每闫从更衣室里走出来时发出真心的赞叹。
林珏真是后悔刚才的含糊不定,心想既然闫穿什么都好看,随便捡一件走人不就好了?
在旁边的休息区坐不下去,林珏走到了更衣室前,那位拿着衣服的导购小姐见到他,笑眯眯地问,“同学,你要不要也看一下我们店里的新款?”
林珏眉头皱起来,摇头谢绝,“不用了。”
面前的帘子忽然拉开,他看过去,顿时呆了一呆。
闫穿着一件带有米色格子的白底衬衫走出来,手在背后把让他感到不适的吊牌标签往外掏,眉头轻轻蹙着,好像被什么纠缠住的孩子一般显出气馁的神情。
“我帮你拿吧。”另一位导购小姐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踮起脚尖,闫还没说话,她的手就伸进了他的领子里。
闫也不拒绝她,甚至在她完成工作以后对她道了声感谢。
“你穿这件也很好看!”那导购小姐抚掌称赞着,旁边几个同事也连连点头。
抱着一堆衬衫的那一位忙又拿出一件新的,“试一下这一件吧?”
他为难地摇头,“不用了,我只买两件。”
导购小姐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居然说,“那么把刚才试过的再试一,确定是哪两件?”
闫转而看向林珏。
林珏立即说,“这件和刚刚那件蓝色的就好。”
结账时闫看林珏一直没有好脸色,按完密码以后问他,“怎么了?”
“你平时买衣服都这阵势啊?”他不情不愿地问。
闫眨了一下眼睛,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单子签字,最后提上袋子走人时,附在他耳边说,“到隔壁Levi’s捡条牛仔裤就收工。”
看他走出去,林珏满腹牢骚地盯着他好像特别轻松的背影,一想不对,跟上去说,“你不买内裤啊?”
“穿你的就好。”他随口回答。
“才不要!”林珏立刻拒绝。
闫瞥了一眼他瞪大了眼睛格外认真的模样,“逗你的,刚刚结账以前在旁边的货架上拿了。”
“什么时候?”他完全想不起来了。
闫笑着说,“你试图用目光射杀那帮导购员的时候。”
后来林珏怀疑之前闫是不是故意要捉弄自己的,因为他买牛仔裤的速度可谓是迅雷不及掩耳。
直接在货架上找了一条顺眼的,一看尺寸合适就走进更衣室里,导购员在外面生生等着,走出来时,闫手上拿着的还是那件他刚刚拿进去的裤子。
他果断地把裤子交给导购员,说,“就拿这条,帮我包起来。”
前后不到五分钟,他们就从店里出来了。
坐在江边的石椅上休息时,林珏刷到了一条新的微博。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不知道。只是有一天起来,看你身边不管男女都觉得是情敌。我就知道,我没救了。
他抬起头,见到闫把一杯已经插了吸管的奶茶递给自己,慢腾腾地把手机收起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林珏还是不放过他,“你平时买衣服都是那种众星拱月的阵势?”
“不是。”闫喝了一口奶茶,“都是五分钟收工模式。”
林珏不满地皱眉,“那你刚才磨蹭个什么劲儿?”
“我不知道你喜欢哪件啊。你一直不说话,我只能一直换了。”闫说完,很舒服地闭上眼睛感受江面上吹来的风。
林珏看着夕阳的余晖穿过大树的枝叶落到他的发间,忽然倾身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没有想到他会在大街上做这么亲近的事,闫转过头来看他时不可谓不吃惊。
林珏亲完人以后就双手捧着奶茶咕噜咕噜喝起来,目不斜视一派正经。
闫失笑,又坐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还有东西没有买,“休息够了吗?我们去一趟屈臣氏。”
林珏想了想,猜到他可能少买了什么,问,“酒店不提供洗漱用品吗?”
他已经站起来,“还是买自己中意的才好。”
附近商场的一楼就有一间挺大的屈臣氏。
这种个人护理商店,林珏平素都是以路人的姿态经过,进来时看到的情形和自己料想的一样,基本上都是女顾客,偶尔看到男性,也都是陪着女伴来的。
大抵是他脸上茫然的神情太过明显,才在两个货架前走了两回,就有导购员走过来问他需要些什么。
林珏没有多想,问她牙刷在哪里。
走到挂满了各个品牌牙刷的架子前,林珏被琳琅满目的牙刷弄了眼,在下面一排找到了自己一直惯用的佳洁士,拿出一支软毛的,回头去找闫。
他正站在一个货架旁边,好像陷入了选择性障碍当中。
林珏满面疑惑走过去,“牙刷在这里……”
幸好没有再往前走,林珏的脸登时涨得通红,正好看到闫看向了自己。在他开口说话以前,林珏狠狠瞪了他一眼,快步走回了牙刷的货架前。
总归站在一架子的安全套前太久不合适,闫犹豫了好几回,还是买了自己惯用的。转身以前,他想了想,又弯腰下来拿了一瓶润滑剂。
林珏气呼呼地排在另外一个队伍里,偏偏还是跟闫同时结的帐。
也许是心里有鬼,林珏总觉得给闫结账的那个收银员神色有些奇异。
“先生有会员卡吗?”
被面前的收银员提醒,林珏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你是不是常买啊?这么镇定自若。”一走出商场,林珏就讽刺他,全然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
闫打开手里的购物袋,“你手里的要不要放进来?”
他还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林珏气馁,把给他买的洗漱用品都放进去。见他沉默着不说话,林珏只好说,“那个牙刷,不知道你用不用得惯……”
“没关系。”闫看着他,“我也不知道我买的你用不用得惯。”
此话一出,林珏直接就把提在手里的衣服往他身上摔过去。
可怜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被夸赞为聪明的林珏,在闫面前智商降到了史前最低点,走到路口时他才警醒过来,紧张兮兮地拽住闫的胳膊,直勾勾地盯着他。
闫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倒是被他看得有些毛骨悚然,苦笑道,“怎么了?”
“你……”林珏“你”了半天,探究似的盯着他,“你刚才说不知道我用不用得惯?”
本还有些反悔意愿的闫此时试图蒙混过关,含糊地点了一下头。
“你说的我用,是――”林珏盯着他,“我来用的意思吧?”
闫愣了半天,终于“咳”地一声咳出来,耍赖一样摊手,“自行理解。”
林珏却不放过他,上前压下他伸出去招计程车的手,“认真点,回答我问题!”
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闫只好跟着认真起来,“好。”
谁会猜到这两个提着购物袋的人一脸严肃认真地要讨论的究竟是什么问题?
林珏拧着眉头,心里仍是忐忑,“你来是为了给我送生日礼物的吧?”
他点头,“对。”
“什么礼物?”他看着闫的眼睛。
闫提醒说,“电话里不是说过?”电话里说,要是林珏的生物竞赛考好了,闫就把林珏最想要的送给他,要是没有考好,他就只送自己想要送的。他问,“你考得怎么样?”
林珏轻轻咬着下唇,犹豫着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总之复赛的结果究竟怎样一时半会儿求证不了,怎么回答还不是他说了算?理论考试自然没有问题,但实验的结果还是没有把握。
诱惑太大了,林珏内心挣扎着究竟要不要先撒谎。
“我……考得不错。”林珏说完就低下了头。
闫曼曼挑了一下眉,看着他被晒红的耳朵,长长地“唔”了一声以后,说,“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林珏抬头,“什么?”
“跟我去我爷爷家吃晚饭。”闫说。
作者有话要说:唔,林酱学坏了(笑)~

☆、chapter 1

其实男生平时带个男同学回家吃饭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尤其是跟带女同学回家比起来,但林珏自己心虚,所以坐在计程车里就开始惴惴不安。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十根手指紧紧地搅起来,闫的手一碰到立即甩开。
打开他手的时候,声音“啪”的一下,也让林珏一下子回过神来,扭头看到闫正皱眉看着自己,他把满是汗水的手心往膝盖上搓,“对不起,我就是,呃……我还没有去过同学家里。从来都没有过。”
“就只是因为这样?”闫还要低下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林珏瞥了他一眼,嘟囔道,“知道还问。”
闫一直看着他,直到他抬起头来,才用很平常的语气说,“我家,确切的说是我爷爷,是很传统的。”
林珏不解地望着他。
“所以他根本觉得男生喜欢男生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更不会想到你是我男朋友的。”闫解释道。
他交叉在一起的十指原先已经有一点儿放松了,闻言又收紧来,硌得疼。面上却是了好些努力才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静静看着闫,不去追问他刚才说的后半句是不是认真――林珏生怕一问起来,他又装糊涂了。
也不知道闫他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过了什么,他只是靠近他,又说,“况且,他非常重男轻女。我带你回去,他还多了个孙子呢。”
林珏睁大了眼睛,登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最后落了个哭笑不得,“什么跟什么呀……”
他看他笑了,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靠到座椅上就不再说话了。
林珏也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了,心情比先前轻松了不少。
计程车开过的街道上偶尔有几个骑着山地车的外国人,应该是来到此地旅游的,本来他一个人的话,旅游观光这样的事当然不会去考虑,可是现在闫就在身边了。
林珏心想难道来到这样一个世界闻名的旅游城市却连一些著名景点都没有看?回去被问起也不好交代。
“闫。”林珏转身叫了他一声。
闫正望着窗外发呆,回过头的瞬间计程车正好驶入了一条绿树成荫的道路,本来晒在他身上的阳光没了,神色看起来是阴霾的。林珏怔了怔,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阴云就都散了,“怎么?”
林珏挠了挠脸,“明天早上我还要去师大生科院参加一个闭幕仪式。”
“嗯。”他点头,等他继续说。
“结束以后我们干什么?”林珏试探问。
闫本来过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来看看他,他看出林珏其实有自己的想法,便反问道,“你想呢?”
林珏还是有些犹豫,他想到门票,那可是一笔不少的数目,而且这个城市景区的收费标准相当诡异,外地的学生证是没有用的,非要当地的身份证或者学生证。
“你有没有乘过竹筏?”闫问他。
“嗯?”林珏疑惑地眨眼。
闫微笑道,“今天我们逛的那一片再走过去有一个双塔,再走过去就有乘竹筏的地方,在江边。难得来一,玩得开心才最重要。”
林珏看自己的心事都被他看穿了,讷讷点了一下头,正还要再说什么,闫已经又望到窗外去了,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闫爷爷家住的房子已经有一定房龄了,尽管楼房在外头看起来还是半新的,但入内就能猜到应该只是刚刚粉饰过。楼道大概因为前段时间的南风天受潮,白色的墙面上都是霉点,
他们家住在二楼,按了两下门铃才发现门铃已经坏掉了,只能敲外头的铁门,就在闫拿出手机准备给里面打电话时,有人来应门了。一位有些佝偻的老奶奶,满脸皱纹,头发却是乌黑油亮的,在里面望出来看到是闫,立即笑得眼睛弯起来。
“奶奶。”闫对着她笑起来。
“是回来了啊!呵呵!”老奶奶从里头开门出来,看到站在闫身边的林珏,仍是笑眯眯的,“同学也来了!”
林珏刚从她那声“”中回过神来,忙不迭笑着问好,“奶奶好。”
“嗯嗯,好的,好的。”她把他们迎进屋里,“刚才去玩了?”
闫从鞋架上找出两双拖鞋放到地上,接过林珏手里的东西,应道,“嗯,是啊。爷爷呢?”
“回来了?”刚刚问完,客厅外的厨房里就走出一位系着围裙的老爷爷。
“哦,是啊。”闫换好了拖鞋,“刚刚和同学逛街。”
林珏转身看到这位又高又瘦的老人家,白的短寸头,眼睛邃,面目严肃,忙道,“爷爷好。”
闫爷爷点了点头,“我在做饭,待会儿就能吃了。”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也有五点半了,刚才塞车了吗?”
闫回答得自然,“嗯,有点。”
林珏为他撒谎撒得这么顺畅而惊讶,有些不在状态地跟在他后面走进了一间房间里。闫把东西都随意放在了床上,顺便就在床沿上坐下来,松了一口气。
“这是你的房间?”林珏站在旁边问。
“初中的时候就在附近的学校读的,中午就睡这里,晚上才回家去。”他拍拍身边,“坐。”
林珏坐下时还在环顾这间房间,心里有些讶异,原来闫以前住的地方是这样的。
床是上个世纪普通家庭里的木板床,没有什么席梦思。书桌和床的距离只有半米,基本上把椅子拉出来以后就不能过人了,桌上放着的台灯也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古董――林珏老家就有一盏。
“其实这个房间是我姑姑出嫁以前住的,她嫁人的时候我还没出生。”闫告诉他,“我那时也是在这里过中午,或者寒暑假的时候来住一段时间,所以这里的东西基本都没有动过。”
林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从那个衣柜顶上的两床棉胎上收回来,敲了敲硬邦邦的床板,“你睡这个不硌得慌?”
“还好啊,我睡觉没那么多动静。”他耸耸肩,不以为然。
没过一会儿,闫奶奶从外头走过来,在房间门口对他们说,“来吃点水果啊,家里有苹果。”
闫向林珏递了个眼神,见他摇头,便对奶奶说道,“不吃了,留肚子吃饭。”
“同学不吃吗?逛街挺累的。”奶奶还是问。
林珏摇了摇头,礼貌地回答,“不了,谢谢奶奶。”
“也有西瓜啊。”闫奶奶似乎非要他们吃点水果不可。
闫索性起身往外走,“在哪里?”
奶奶呵呵笑着,带着孙子去找东西吃。
林珏看到他们离开了,悄悄松了口气,起身坐到了书桌前。
这位置就现在他们的身高而言,实在是太过狭窄了,从前也许是因为书桌的主人个子不高的缘故,选了一张比较高的椅子,现在林珏坐下来,两条长腿根本不晓得放到哪里才合适。
抽屉都是没有上锁的,但他没有打开,而是好奇地捣鼓着桌上的书。都是中学要求家里有条件的学生订阅的杂志和报纸,还有一两本作业本,打开一看到上面的字,林珏就知道是闫的,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在翻看一本科普杂志的时候,林珏翻到了里面夹着的两张草稿纸,上面写满了积分符号,是几道三重积分题。
心脏突然猛烈地挑了一下,呼吸也随之变得吃力了,他握紧了那两张草稿纸,神经质地看了一下那本杂志的发行日期,算算应该是自己初二的时候。
“吃西瓜吗?”闫端着一碗把瓜瓤切成块状的西瓜进来,自己已经用牙签插了一块在吃。
林珏缓缓转过头,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
闫一看那两张都已经发黄的草稿纸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把吃到一半的那一小块西瓜递到他嘴边。林珏张开嘴巴把西瓜吃进去,咀嚼得慢腾腾的。
“你怎么这么强啊?”林珏闷闷不乐地说。
“都是爸妈逼的。”闫把那两张草稿纸夹回了杂志里,随意丢在一边,“这些都是他们帮我订的。”
林珏沉了沉气,“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这些东西,他想要有都没有。
闫看着他,片刻之后把西瓜端到他面前,微笑问,“还要不要吃?”
他用牙签把一块瓜瓤签起来,想了想,还是递到了闫嘴边。
闫的眼睛眨了一下,张大了嘴巴把整块西瓜都吞进了嘴巴里。
林珏讶然看着他鼓起来的腮帮子,笨蛋都看得出来他根本没办法嚼这么一大块西瓜,他往外头望了一眼,小声问,“你奶奶呢?”
他的嘴唇贴到林珏嘴唇上,嘴巴同时张开,那块瓜瓤就推了过来。
两人这么分吃了一大块西瓜以后,闫终于能够开口说话,“阳台浇。”

☆、chapter 2

这房子看起来不够九十平米,格局却是四房一厅,而且每一间房间里都有床铺。
在客厅看电视时,闫告诉林珏,闫爷爷一共有四个孩子,刚入住这间屋子的时候,只有他的伯父一人已经成了家,所以剩下三间房间是分给其他三个孩子住的,其中通往阳台那间最宽敞的,是闫父亲以前的房间。
林珏猜想闫父应该很早就搬出去了,现在那间房间看起来跟仓库差不多,囤积了好些东西。同样是木板床,床底下堆放了好几块木板,几桶食用油,还有几瓶装在2L可乐瓶里的米酒,床位放着一只五斗柜。最最让林珏惊讶的,是通往阳台的那扇门旁边,紧挨着墙壁放着一张老桌子,供着一只香炉。
上面的香都已经只剩下根了,堆得满满的,香炉旁边还有一些洒出来的香灰。
屋子里一切的迹象都表明,这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家庭,经过两三代人的努力在这个城市里扎根,可是本来的习惯和风俗都没有放弃。
他看向了坐在身边看电视的闫,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要带自己回来,想到这里,林珏的心好像变成了一团大大的棉,纵使突然被握得紧紧的,也不疼了。
只是,开饭以前,闫爷爷和闫的一段对话着实让那团原本软蓬蓬的棉搅成了一小块。
当时闫爷爷把菜从厨房里端出来,他们两个立即起身去帮忙,在座位前摆放餐巾纸时闫问,“小叔叔呢?”
“鬼知道他?不用等,先吃。”闫爷爷面无表情地说,“那个女的也是不回来的。”
林珏手里握着一把筷子,一不留神手心被夹了一下,幸好没怎么疼,不至于整把筷子都落地。他看到闫爷爷坐到了沙发上,拿起一只还剩下半瓶米酒的可乐瓶往碗里倒酒,而奶奶正在桌子旁边摆矮凳子,自己立刻跟着闫进了厨房。
“‘那个女的’是谁啊?”林珏先一步走到了电饭煲前,接过了闫递过来的碗和木饭勺。
闫又拿了一只空碗站在旁边,看着他盛饭,回答说,“我小婶婶。”
他的手顿了一下,疑惑道,“爷爷怎么这样称呼你小婶婶?”
“他不喜欢她。”闫耸了一下肩膀。
他看林珏盛好了米饭,伸手要接过他手里的木饭勺,谁知林珏却把那碗盛好的米饭递给他。闫怔了一下,忙把手里的碗跟他换了一下,端着米饭走出去。
煮这锅米饭的时候水放少了,米饭看起来一粒一粒特别明显,并不是老人家习惯吃的软糯的口感。林珏盛着饭,想到闫的父母已经离婚了,但是爷爷奶奶对这个孙子还是那么好……现在想起,闫的母亲是出了轨才离婚的,也不知道闫爷爷怎么看待闫的母亲。
他盛好了米饭,握着木饭勺正要盖上电饭煲的盖子,就看到闫又走进了这个空间不大的厨房里,两手空空。
“那碗给我奶奶了。”他走过来说。
林珏连忙把电饭煲开盖,问,“爷爷呢?”
“他先喝酒。”闫回答。
林珏又往手里那碗米饭上添了半勺递给他。
等到林珏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饭走出客厅,却发现闫在靠近沙发的那张板凳上坐下来,面前什么都没有。
见到他端着米饭走出来,闫起身要接过他手里的碗,林珏视而不见,趁爷爷奶奶都没有注意的时候,若无其事地把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碗满满的米饭挪到闫面前,握着自己手里那碗坐了下来。
爷爷奶奶都坐在沙发上,一张圆桌周围却还是摆了四张板凳。林珏拿起筷子前看了一眼端着饭碗的闫奶奶,余光瞥见闫也将筷子和碗都拿起来,便开口说,“爷爷吃饭,奶奶吃饭。”
他们很惊讶于林珏的举动,都愣了一下,奶奶很快就喜笑颜开,“吃饭,吃饭,别客气。”
爷爷在吃饭以前,还先把桌上的菜都介绍了一轮。其实都只是一些家常菜,看看都知道是什么,但他还是依说了一遍,“这是烧鸭、这是鸡翅,这个汤是筒骨汤,里面有玉米……”
“这个鱼隔得有些远,小珏你夹不夹得到?”奶奶用筷子指着就摆在她面前的鱼,“想吃就站起来夹,不用客气的。”
“我不会客气的。”林珏笑着回答说。
那些闫爷爷介绍过的菜肴,都是摆放在闫他们面前的,那道酸梅鲶鱼是放在两位老人家面前的唯一一道新鲜菜,闫爷爷面前的那个小碗里有几片已经热过好几而显得发黑的叉烧。
林珏犹豫了一下,还是伸长了胳膊夹了一筷子盛在远碗里的瓜苗,汤水滴滴答答的,他不得不把碗也伸过去。
“这个瓜苗是我奶奶种的。”闫侧了点身子跟他说。
林珏惊异地睁大了眼睛,“是奶奶种的?”
“呵呵,就在铁路那边,有两块地。这个今天下午才摘回来。”奶奶自豪地说。
闫把一大块烧鸭肉夹起来,沾了沾旁边的酸梅酱,起身放到了奶奶的碗里,坐下来的时候对林珏说,“下带你去摘菜。”
林珏笑了,“好。”
林珏的饭量小,一碗米饭快要见底的时候,忍不住悄悄问闫,“你待会儿还盛不盛饭?”
闫夹了一块油炸鸡中翅放到林珏碗里,一边扒饭一边摇头。
也不晓得爷爷奶奶一顿饭要吃多久,林珏不好意思第一个退席,慢吞吞地挑着碗里的米饭吃。吃完那块鸡中翅以后,他拿起汤匙往碗里舀汤。
“舀点里面的玉米来吃吧。”闫奶奶说。
林珏怔了一下,依言把两勺玉米舀进碗里,又听到闫爷爷说,“里面的骨髓啊,多补点钙,好长身体。”
“啊,好。”林珏拿在手里的汤匙竟然一时间不能重新放下来。
偏偏在他汤装满了饭碗,打算放下汤匙的时候,闫突然从旁边把空碗伸了过来,“不要玉米。”
林珏耐着性子才忍住没对他翻白眼,可在爷爷奶奶面前又不能造,只好认认真真往他碗里舀了几勺汤水。
汤匙在汤碗里舀了一阵,他索性从闫手里拿过碗,把漂浮在筒骨汤里的骨髓都舀进他的碗里。
闫把碗接过来以后,起身把桌上的汤碗拿进厨房里。
“不用盛太多了,就留在锅里就好。”闫爷爷端着盛着米酒的碗朝厨房的方向喊道。
闫应了一声,出来的时候还是端了大半碗筒骨汤。
那两张板凳,一直到闫他们吃完了饭都没有人坐。
闫和林珏把板凳摆在墙边,看着地方台播放的新闻。闫爷爷喝完了就才盛饭,奶奶倒是很快也吃完了,就坐在沙发上一起看新闻。
正逢时事播报,闫爷爷一面吃饭,一面对电视里的新闻加以评论。
林珏总觉得听起来怪怪的,有些云里雾里,感觉他说的好像跟新闻没多大关系,而闫似乎是习惯了,接话的时候头头是道,于是弄得林珏更加不知所云。
听着听着,林珏才领悟过来,闫爷爷说的那些话都是在讽刺,只是说得太隐晦了,需要绕着弯想一想才能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不喜欢对时事做评论,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加入到他们的对话中,便只是托着腮看新闻。闫就坐在他身边,侧过头就看到他的侧脸,林珏发现闫陪着爷爷谈笑风生的过程中,眼底几出现了一丝克制住的不耐烦。
闫爷爷吃完了饭,起身就往房间里走。
“你等一下,我去跟我爷爷说些事情,待会儿我们就回去了。”闫跟林珏说过之后,就走进了主卧室里。
林珏没有事情做,看到奶奶在收拾碗筷,便走过去帮忙。
奶奶起先无论如何都不让林珏动手,但林珏动作太快了,很快就站到了洗碗池旁边拿起了洗碗布。厨房本来就窄,两个人站着都嫌拥挤,奶奶只好罢手了,站在旁边看他洗完,皱着眉头说,“怎么好让你洗碗啦?”
“没事儿,在家都是我洗碗。”林珏说的是实话,不管是跟妈妈住的时候还是寄住在姨妈家,碗都是他来洗的。
闫奶奶看了他半天,满是相信地点了头,问,“你跟是同班同学?”
“呃,不是。”林珏想了想,回答说,“我们同年级,竞赛的时候认识的。”
“什么?”闫奶奶一脸茫然。
林珏疑惑,但还是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闫奶奶半晌只是乐呵呵地点头,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
他冲着碗里的泡沫,问,“奶奶您怎么种了那么多菜啊?”
“呵呵,种来吃啊,种来卖。”说到菜地的事情,闫奶奶神采飞扬,“下面那条巷子过去,是一个菜市场,我都是去那里卖菜的。他们很喜欢吃我种的菜,有一段时间因为要修铁路,我不想种了,他们还劝我呢!”
“真的啊?”林珏惊奇。
闫奶奶分外认真地点头,“是的啊!”
祖孙二人再从主卧室里出来的时候,脸色都很难看。
林珏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赶紧上前去接过闫手里提着的东西。
在门口换鞋时,闫爷爷突然说,“,你和你同学都是住师大那边?”
“嗯,是。”闫换好了鞋,又从林珏手里把东西拿过来让他换鞋。
“跟老师说一下,今晚就住这里嘛。”闫爷爷皱着眉头。
闫握紧了手里的提绳,摇头说,“不了,他没带衣服。而且规定了的,还是不要离队的好。”
林珏单膝跪在地上沉默着系鞋带,过了半晌,又听见闫爷爷说,“把这些鸡翅装起来带过去吃吧。今晚肚子饿了可以吃的。”
“我去给你装起来。”闫奶奶连忙道。
闫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是《猫大夫讲评时间》某猫:个人很喜欢盛饭那件事。于是很想跟大家分享一下他们的一系列动作的意图。首先,小林给闫少盛了一碗饭,没有想到闫少拿去给奶奶了,回来的时候,确认下一碗是给闫少的,小林就多添了一些到碗里。而另一边,闫少却把那碗饭给了小林,小林又给换回来了。简而言之,就是两只都想让对方多吃一些~唉,都太瘦了嘛~话说起来,其实闫少很怕跟家人相的,那是他的一个缺陷吧~咦?话说今天好安静啊,闫少和小林去哪里了~

☆、chapter 3

林珏记住第一个英文字母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用自己脑海里的海量单词来识别进口润滑剂上的使用说明。
其实他有理由相信那个“恋爱会让人头脑发热以至于智商降低”的论点,因为这会儿他握着这瓶KY,尽管认全了上面的单词并且把它们准确无误地连接成句子,也还是难以理解到底在说些什么。
心跳得厉害。
浴室的门好像出现了一声响动,林珏立即把润滑剂放回床头柜上,半晌没见人走出来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
他挠了挠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痒的脸颊,起身走到桌子边看着桌上的鸡翅和牛奶――刚进房间的时候,闫就交代他先洗澡,他提着鸡翅下楼去前台加热,还把两盒牛奶领了上来。
离开闫爷爷家以后,他们先回师大招待所那边拿了林珏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当时正好在招待所门前遇见了胡玉山老师。
胡老师看到闫,别提有多惊讶,目光在闫和林珏两个人身上来回看了好几回,看得林珏心虚。闫倒是坦荡的,跟老师打了招呼以后还闲聊了几句,对自己出现在此地的解释也顺理成章:问爷爷拿户口本办户口迁出手续。
他家里的事全校老师都知道,胡老师恍然,故作平常一样点了头,还以为他们今晚是要住在闫的父亲家,就这么放他们离开了。
林珏坐在床头喝牛奶,眼睛瞥了好几眼那本放在床头的户口本,心里也有些好奇想要打开来看一看,但想起他们出门时闫爷爷复杂的神情和挽留的话语,他还是继续看电视喝牛奶。
纪录片频道正在播放一部关于中国瓷器的纪录片,电视里瓷器洁白、坚硬,还有如同丝绸一样的柔和,天青的细腻和温柔都满溢在瓷器本身的透明里。
含蓄沉静,历久弥坚。
究竟是哪里相似呢?总之林珏看着这些美丽的瓷器,便想起了闫。
“拉坯看着很好玩,但要做好还是比较困难的。”
林珏回头看到刚从浴室走出来的闫,立即又把脸转了回来,继续看纪录片。尽管努力做到目不斜视,但他的眼睛还是不小心瞄到了窗户玻璃上他的身影――只裹了浴巾在腰际的闫站在电视机前喝水,同样也在看这个纪录片。
“其实青的染料是从波斯传过来的。”半晌,他突然说,“好像是钴蓝吧。”
闫话刚说完,电视机里就传出了旁白解说,“波斯工匠当时烧制的陶器,虽然简陋粗糙,却呈现出一种宝石蓝一样的鲜艳色泽。带来这种效果的,是一种颜料――钴蓝。”
林珏顿时转过脸,不满地说,“不要剧透好不好?”
他笑了笑,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
林珏看着闫裸露的上半身,背部的脊梁和蝴蝶骨清清楚楚,在日光灯下皮肤白得就像一面白釉,在他转身以前,林珏把手里的遥控器和牛奶都放到床头柜上。
“你该不要告诉我,你连瓷器都会制作吧?”他看着电视,余光看到闫从自己身边经过。
“我没打算告诉你啊。”他话音落时,室内大灯也灭了,留下一室昏黄。
林珏有些气恼,蓦地转过身,看到他就坐在自己身后。
目光相遇的时候,闫就凑过来,让他把吻印在了自己的唇上。
林珏的口腔里满满的都是奶香,香气被他们的呼吸加热,让一切都顺理成章。
闫先一步起身,拉着林珏也站起来,亲吻时把手伸进了他的背心里。林珏贴着床沿,手在背后摩挲着,把被子给掀开,两人随之而然倒到了床上。
背心被翻了起来,脱掉的过程中中断了亲吻,但压在他身上的闫的亲吻却因而一路向下了。一时间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变成了易燃的,他吻过的地方都成了干柴烈火,林珏弓起了身体,眼睁睁看着他要抵达那里,还没来得及阻止,一声哀叹就已经从喉咙里涌了出来。
林珏把手里的衣服甩到一边,拍了一下床头的开关让房间归于黑暗,只剩下电视机荧幕的亮光和解说员饱满而华美的声线。渐渐地,连那些都消失了,林珏的世界一片地动山摇,天旋地转之中,黑夜比白昼还要清晰。
这奢侈的快乐令林珏所有的感官都变成了灰白,他像失重一样浮着,如同一只被闫牵引着的风筝。
呼吸都太急太重,分不出究竟是谁发出来的。
在林珏看到理智与放纵的界线时,他伸出汗涔涔的双手抓住了闫的胳膊,扯着自己的身体靠到了床头,心跳如雷,看到闫抬起脸,眼眸中带着茫然。
“你……”林珏艰难地发出了一个声音,发现飘忽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他放弃了做声,把闫从他双腿之间拉上来,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动作太唐突,两人都没有留意,闫的头就生生撞到了床头的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让他们都从混乱中夺回了一丝清醒。
林珏紧皱着眉头,手摸到他的后脑勺,问,“痛不痛?”
闫盯着熹微的光线中他琥珀一样的眼睛,苦笑说,“怕有更痛的在后头。”
闻言林珏勾起了嘴角,“是你说了要送我礼物的。”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将他握住,撩拨得闫刚刚扯回的清晰又碎落了一床。他炽热的双唇烫过他周身所有的敏感,闫在他的手压到自己胯骨上时用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房间一下子就陷进了不见底的黑暗中,闫隐隐看到还是有光,不知道是被谁点亮的。
双腿被林珏抬了起来,他扯过一个枕头垫在他的腰下,平坦的小腹也摩擦到他的分身上。气息都太急了,明明已经开了空调,两人还是都好像从水里面捞出来的一样,当林珏找到了他的私密,闫迷迷糊糊之中听见他覆在他耳边呢喃着。
他失笑,手滑到了他的腰际,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应答由轻到重,最后带上了难以抑制的闷哼,甚至于,是抽冷气的声响。
林珏的动作停了下来,双膝压在柔软的床铺上,手臂上的汗也变冷了,他喘着气,吃力地咽了咽喉咙,在黑暗中找闫的眼睛。
他的眼睛十分明亮,像一道光,是一道光。林珏稳了稳情绪,摸黑将手伸向床头柜,拿过安全套和润滑剂。谁知闫却抓住了他的手腕,让他把润滑剂放下。
林珏怔了怔,好像看到了他被汗湿的头发上莹莹的光彩。林珏还在为刚才自己提出的要求感到懊悔的时候,闫已经支起身子,帮他戴上安全套。
再进入时果然还是听见了他忍痛的声音,林珏的心颤了颤,停在半路偏过头去吻他的耳廓。那里也被汗水弄湿了,一时之间分不清究竟是出于痛楚还是激动,闫缓着气,在黑暗中颤着声音说,“手……”
林珏不明所以,要将手伸下去时被他抓住。他扯过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耳侧,让林珏更靠近自己。
“来。”闫说。
黑暗中交握在一起的十根手指被汗水和刺痛纠缠着,手背和指尖上的光泽交映生辉。
急促的呼吸在某个时间点焦灼,林珏感到他们扣起的指间被彼此的骨骼硌得生疼,而快乐却是极致的。
……
浴室里传出的水声让林珏在安谧的睡梦中醒过来,睁开眼时已经看到了窗帘上透着的晨光。
他在床上呆坐了两分钟,拿过手机看了一眼,距离中午进行的生物联赛复赛闭幕仪式还有一段时间。
打开电视,惊讶地发现居然还在播昨晚播放的那个纪录片,右上角标示的“重播”让林珏笑了笑。他找到衣服穿上,赤着脚走到浴室前,抬起手时自己先茫然了,竟然没想到走过来是为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但还是敲了门。
里面的水声停了,没过一会儿,闫将门打开了一些,探出头来对他微笑,“早。”
“早。”林珏低头揉着干涩的眼睛,声音都还是迷糊的。
闫看了他片刻,等到他打着呵欠抬起头,问,“要不要进来?”
林珏看着他的时候,闫已经看到了答案。
他把林珏让进了浴室里,再打开了淋浴间里的洒。
倒是没有耽搁太长时间,他们在楼下的便利店里买了热腾腾的包子和牛奶,乘公交车前往师大。
吃完早餐以后,林珏把闫手里的纸袋和无菌砖都拿到了手里,聊天时好几去看他的双手。
闫很快注意到,笑着问,“怎么了?”
他摇摇头,“你真的会做陶瓷?”
“嗯,特意去学过。”闫想了想,说,“有机会做一个送给你吧。”
林珏高兴地点头,可很快又叹息道,“我都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你。”
“嗯……”他居然很是同意地点了头,看到林珏皱眉,闫歪头打量他片刻,说,“你的确不是什么东西。”
林珏顿时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巴,生气也不是,欢喜也不是。
他的一句玩笑话,让林珏一直到抵达师大生科院,都在额头冒烟的状态。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大家好,这里是《猫大夫讲评时间》某猫:哎哟,其实某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讲评的……果然某还是走熄灯模式的人么……嘛,给小林培养了一个喜欢看纪录片的嗜好呢~就像闫少喜欢喝奶茶一样~不过大家会好奇为什么闫少那么毅然地没有用KY吗……因为某个零经验的同学不想用!!!!所以你们以为小林一开始在闫少耳边说的是什么……所以我真是蛮佩服闫少的……某林:……某猫:至于第二天早上在浴室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嘛……诸位自己脑补吧~某林:……

☆、chapter

各市前来参加生物竞赛复赛的学生都热热闹闹地聚集在生科院的一间多媒体教室里。
闫陪林珏走到教室外面,里头的同学很快就见到了他们,胡老师在前排对林珏挥手示意他快一些过去。林珏看了闫一眼,在他点头以后就进了教室。
没有在教室外面干等的意思,闫踱步走到教学楼和实验楼之间的天桥上,望着眼前这片他近乎可以说是熟悉的中庭,长长地吁了口气。
闭幕仪式很快就开始了,教室里传出了热烈的掌声。
他看看时间,估量着这种活动恐怕要好一阵子,于是给林珏发了条短信,离开学校去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办手续。
过了上班高峰期路上并不拥堵,计程车来回,闫再回到师大生科院时仪式正巧结束,学生们从教室里出来,带队老师们还在跟院领导热切交谈,而置身在大学校园中的高中生们也聊得热火朝天。
照着林珏短信里的内容,闫在教学楼前的道路指示牌前找到了他。
“你挺快的。”林珏还以为他去办户口迁出要一段时间。
闫笑笑,问,“先去玩还是先吃午饭?”
林珏抿着嘴唇思考了一下,看看时间,也有些茫然,很快就到饭点了,可他并不饿,如果去玩的话,时间又太短。他问,“可以先去别的地方逛逛吗?”
“我随你啊。”闫想到一个很适合林珏的地方,“我们先去书店吧,随便看点书。”
“好。”林珏笑着点头,正启步要走,就看到迎面走来了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身材高挑,气质儒雅,看到林珏时,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林珏怔了怔,忙开口叫道,“老师好。”这正是那天实验监考的老师。
他莞尔颔首,转而看向了闫,用十分熟悉的语调问,“这是你同学?”
闫看了他片刻,点头道,“嗯,不是同班同学。”他告诉正一脸茫然的林珏,“这是我父亲。”
林珏讶然,看过他们二人之后才发觉他们鼻子以下的部分非常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心里懊悔当时居然没有想过,做实验那天也没有注意监考老师的名字,他赧然地笑笑,“叔叔好。”
“嗯。”闫擎乾眼里透着柔和的光,态度也是平和的,他看看林珏,对自己的儿子说,“他非常出色。”
闫转头看向因为受到夸奖而略显困窘的林珏,微笑肯定,“我知道。”
大概是呆不下去了,林珏往后退了小半步,看看他们父子,礼貌地说,“那我先去找一下胡老师他们。”
闫也没有要留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距离上一和父亲见面,已经是半年以前的事情了,寒假时回来过一,闫去给爷爷拜年,两人在爷爷家的阳台上聊了近一个小时。
其余时间,闫几乎都是避免跟父亲见面的,虽然知道这样不对,可两人之间好像形成了某种默契。闫擎乾很少过问儿子的事情,不管是在离婚前还是离婚后,当然在夫妻二人离婚之后,父子二人就更加陌生了。
就算是联系,也是用手机,并且是短信。闫是个面对父母没有办法好好说话的人,也许是身为人民教师的缘故,教书育人,对人的态度都十分亲切,可闫还是没有办法。
“你们之前见过?”闫的目光从林珏远去的背影收了回来。
闫擎乾点头,“他考实验的时候,监考老师临时有事,我就过去看了看。他实验做得很不错,就是太紧张了。”
他想到林珏过于紧张和认真的模样,无声笑了。
“当时手机是我保管的。”闫擎乾看着儿子说。
闫想到那天发短信的时间,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转而说,“我是来找爷爷拿户口本的。”
做父亲的怔了怔,尔倾点头,想起过年时他们说过的事,“你现在应该也可以准备考SAT了,不要拖着。上个月你关叔叔发e-mail给我,让你快点准备好,他随时可以给你写推荐信――他已经跟他在普林斯顿的导师提过你了。”
闻言闫并不惊讶,他习惯了很多事情都是事后才知道的,比如他们离婚的事。
本来他打算含糊地点一下头,可是想到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还是说,“我想在国内上大学。”
“什么?”闫擎乾的疑问几乎是脱口而出。
闫在心里吁了口气,“北大和浙大的数学系都很好,我觉得暂时还不需要……”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四年的时间读本科?”闫擎乾打断了他的说明,“你初中的时候我就听你们学校的老师说过你,说你这人聪明是聪明,就是懒得出奇。现在也是,有了保送就无所事事。今天是星期一,你来这里干什么?不用上课了?就算课都听明白了,难道你就不能在学校里利用资源找点别的事情做?”
闫低下了头,不愿意去看父亲说教的表情。
他恨铁不成钢一样看着他,沉了沉气,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有多少人没书读?有多少人为了出人头地每天都恨不得悬梁刺股?还有多少人,就算是想读书,也愿意读书,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就是得不到像你一样的成绩?你怎么就这么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些之前还被用谆谆的语调说出来的话,终于像机关枪发射一样都打到了闫的身上,最后一句话问出口的时候,闫的心突然重重往下沉了一下,顿时呼吸都停在了气道里,生生过了一阵才缓过来。
“我知道了。”半晌,闫抬起头来说。
闫擎乾眉头紧皱,突然问道,“你该不是在学校里谈恋爱了吧?”
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淡淡回答,“没有。”
“我不反对你谈恋爱,现在大街上搂搂抱抱、牵手打闹的学生情侣到都是。”闫擎乾顿了顿,说,“可是你要想清楚你究竟要干什么,你跟他们都是不一样的――以你的能力,可以做他们都不能做到的事。别浪费了你自己。”
闫烦不胜烦,终于说,“我知道了。我没有谈恋爱。”语气分明是敷衍而浮躁的。
做父亲的满脸不相信,他端量了闫一阵子,随口说,“行了,你回去吧。”
闫抬眼瞥了一眼训话结束的父亲,点头之后就走,连再见都没有说。
闫在校门口的公车站台找到了林珏,彼时他正低着头,对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情景很少见,他站在远看了他一会儿才走过去,才发现他在搜地图,“找什么?”
“啊!”林珏被他小小地吓了一跳,笑着说,“在找江边哪里有书店。”
闫故作不满地看了看他,“都有个活地图在身边了,也不舍得用。”
林珏鼓了鼓腮帮子,侧过头在他耳边说,“的确是不舍得用的。”
他怔了一下,踟蹰片刻之后还是抬起手,轻轻在他的额头上炸了一个爆栗。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逛实体书店了,就连林珏这样终日与书为伴的人,自从办理了图书馆的借书证以后几乎就没有再踏足过任何一家实体书店。
闫带他来的也不是一般的实体书店,而是位于江边的一间非常具有文艺气息的书吧。
林珏看到门牌上的店铺名,问,“这个‘刀锋’是那个《刀锋》吗?”
他微笑点头,“是。”
“‘一把刀的锋刃很不容易越过,因此智者说得救之道是困难的。’”进门前林珏信口就背出那本书的题记,却没有告诉闫,他在闫提过那位作者以后,几乎读遍了那位作者的所有书。
探索人生的意义,像越过刀的锋刃那样艰难――闫看着林珏推门进去的背影,眉宇之间渐渐聚起了一些愁云。但是,当他看到林珏在里面透过玻璃门望出来,目光中带着疑惑和些许担忧,闫便还是微笑了。
闫推门走进去,手自然而然地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这是一件独立书店,读者甚少,又是上班的时候,店内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其中有远道而来的游客,背包就放在座位旁边,也有带着小朋友坐在实木桌椅旁的年轻母亲。
店里没有一般书店里随可见的学生辅导书和网络小说。不管是书籍还是杂志,差不多都是单本的,很多书甚至已经是停印的版本。林珏是第一进这样的书店,很快就被这里宁静随意的气氛给感染了。他在书架上找到了那本《刀锋》,还是崭新的,一看日期,是最新的印,旁边还放着另外一本比较旧一些的。
这两本书的附近,就放着一本《面纱》,林珏想到前段时间才读完的那些句子,没有把那本书再度拿起来。
整个店面,全都是咖啡色的装潢,临街的落地窗旁设置了读书区,玻璃桌面就配以藤椅,实木的桌椅则是配套的,悠闲而安逸,稳重也厚实。
采光很好,内外的阳光通透,可以看到落地窗外的街道上两三行人在不急不慢地散着步,好像时间被拉长了,被店内淡雅的书香绵延成一个更为安静的表现形式。
林珏在书架上见到了一本新出的《思凡》,因为这一期的主题而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头去寻找闫的身影,只见他已经拿了一本书坐在最角落的双人藤椅上。
因为看书,闫脸低着,窗外绿荫如盖的香樟树把树影也留恋在他的脸上,翻书时候指尖上凝结了阳光。
“看什么书?”林珏拿着杂志书走过去。
他抬起头,把手里的书拿起来展示给他看,是伊塔洛・卡尔维诺的《帕洛马尔》。
林珏满心感慨地说,“你真的是理科生吗?”
闫好像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他的问题,尔倾只是微笑,对林珏伸出了手。
林珏微微错愕,但看到店里也没什么人,就把手握过去,坐到了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HJJ抽得一米……告诉我不是一个人……

☆、chapter 5

街道以外的江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和叶脉间的光影相映成辉。
午后的阳光洒在了书面色调消沉的摄影作品上,那些白色的文字浅浅的浮在上头。
伴着一首情歌情对唱的旋律,旋律温柔轻抚,歌词流连忘返,林珏的目光最后在文章作者的名字上落定。
他侧过头,下颌擦到了闫的发间――早在半个小时前,他就靠到了林珏的肩头睡着了。
呼吸里有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林珏悄悄低下头,打量他的睡颜。他是第一这么近距离的观察闫睡着以后的样子,林珏记得他说过,他睡觉的时候很安静。
但他发现,闫睡着的时候并不只是安静而已。闫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着,似乎陷入了非常艰难的思考当中。
林珏抿起了嘴巴,合上杂志,手轻轻拂过了他的眉心,让那里变得平复。
小小的举动已经让闫醒了过来,林珏收回手,抱歉地看着他,“扰到你了?”
闫坐直了身子,迷迷糊糊地摇头,双手去揉眼睛。
片刻他转过脸来,脸上还有睡意,笑容也带着一些疲惫和困倦,“怎么了?”
林珏看着他,拿着杂志的手把页面压紧了一些,“想吻你。”
闻言闫怔了一怔,倾过身子吻上了他的嘴唇。
离开书店以前,闫找了几张旅游明信片,拿到柜台去填写。
刚刚写完邮政编码,他就停下来,把笔交给了林珏,“你的字好看些。”
林珏接过笔,想到闫那手“好字”,心道何止是“好看些”?他好笑地摇了摇头,问,“寄给谁?”
“我自己。”
“啊?”林珏莫名其妙。
闫解释说,“嗯……我有在做明信片邮戳的收集,有时候自己去外地,都会给自己寄。我的家人要是去了别的地方,我也会让他们寄回来给我的。”
林珏了然,他在收信人地址上写下了闫的地址,一边写一边说,“那我给你寄不就好了?”明信片的左半边空着一片空白,他的笔锋顿了一下,写了一排字,最后署名。
闫在旁边支颐看到,顿时哭笑不得。
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字如其人”这件事说不定是真的。――林珏。
这话也让旁边的店主看见了,他好奇地打量闫,问,“你要不要给你朋友也寄一张?”
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的闫本来打算马上摇头拒绝,可是看到林珏在旁边忍笑,想了想,对店主微笑说,“不如你帮我写吧?你的字应该很好。”
店主近乎惊讶地看着闫,耳根愣是就这么变绯红了。
“你这里可以帮忙投递的吧?”林珏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冷淡地把明信片递给店主。
店主讷讷点了一下头,把明信片接过来,还没有赞叹那一手苍劲行风的字,就听到了门上的铃铛因为拉开门而发出的响声。
他不解地望向闫,闫耸耸肩膀,把钱包拿出来问刚才在店里喝的那两杯咖啡多少钱。
等到他们在江边的码头站定,林珏回过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可惜话还没说完,闫已经自顾自去和撑竹筏的船家讨价还价了。
倒是完全没有想象过闫讨价还价的样子,林珏一时忘记了指责他,走过去听他用当地的方言和船家商讨着。
当地的方言有很多都是普通话的变调,加上林珏有很好的语言天赋,大半都已经听懂了。他惊讶地发现闫砍价的时候技巧掌握得挺纯属的,故意装作一副坐不坐都可以的模样,差价也直接砍到了一半。
船家抬价的过程中时不时往林珏这边看一眼,大抵也是因为林珏的面无表情,船家最后叹了一声,招手让闫他们上竹筏。
“你常砍价吗?”林珏坐在竹筏上的小竹椅上时,小声问他。
“第一。”闫摇头,“看我妈砍价多一些。她的刀工……啧!”
林珏想了想,说,“我妈也很厉害。”
“那你呢?”他把一根落在林珏肩头的断发捻掉。
林珏扁着嘴巴摇摇头,“完全不会。”
闫笑了,“所以没有我不行?”
他张了张嘴巴,脑袋短路了片刻,想要应承着说一句“的确”,可想到刚才在书店里这家伙的行径,最后也只是瞪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竹筏离岸以后就缓缓往下游漂去,路过水流不那么湍急的地方,船家便用竹篙撑过浅滩。
北岸的青山如同藏青的星团,第陈炼着阳光,将蔚蓝的天空和纯白的云都衬得格外鲜艳。
扑面而来的江风带着水藻的气味,帖服在皮肤上,淡淡的湿气都渗透到了毛孔里。
江水清澈见底,林珏蹲在竹筏的边缘看着水底的游鱼和水藻,拿出手机来拍照的时候,几度被江上粼粼的波光闪到了眼睛。
夏天来得早,已经有市民在江中游泳,有时候船只和竹筏经过他们旁边,他们都会笑着跟船上的人打招呼。
那条驾在前方的游船上应该是一个外地来的旅游团,说着北方口音的普通话,对江中游泳的市民招手呼喊着,端着手机和相机给他们拍照。
林珏把这情景给拍了下来,回头去看闫时,发现他正望着江岸发呆。
“怎么了?”林珏坐回来,看他自从在师大和他的父亲见过面以后就显得特别累。
闫回过头,淡淡笑了一下,揉着眼角说,“没有午睡,有些累。”
他歪着头打量他,并不怎么相信。
也不知道该不该追问,但这时,闫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十分不巧的是,手机拿出来的那秒钟,林珏看到了发件人的名字。他坐回了椅子上,背靠着椅背,若无其事地望着江面。
俞浩:那个,你在学校吗?
闫近乎就可以想象得到那个青年站在自己面前忐忑小心的模样,他的拇指在屏幕键盘上停了一会儿,余光看了故作镇定的林珏一眼,轻轻在回复栏里写了一行字。
看到已经回复出去,闫把手机递给林珏。
林珏瞥了他一眼,看也不看就把他的手推回去。
闫还是又把手机递了回来。
林珏别扭地又把他的手往回推。
一来二去的,最后林珏不胜其烦,动作用力了一些,沉着声音说,“你不用给我检查的。”
话音刚落,闫手里的手机就因为那个幅度过大的动作失手掉进了江里。
“噗通”一声,两人遂即愣住。
林珏心里“咯噔”了一声,连忙叫住了船家,回头望过去,竹筏已经漂了一段距离了。
他顿时手足无措,看着闫也不知如何是好。
闫眉头皱着,嘴唇抿起来,并不轻松。
船家问过之后得知闫的手机掉进江里了,连忙又把竹筏往后头撑,招呼着附近游泳的市民帮忙找一找。
好在江水够清,竹筏正过一小片浅滩,水并不,很快湿嗒嗒的手机就回到了闫手里。
一时也没有心情泛舟了,让船家把竹筏在江岸停靠,两人上了岸就回酒店。
林珏紧张又内疚,跟在沉默不语的闫身边,问,“要不要去手机修理店啊?”
“这台我改过机,不保修了。”闫招手叫到了计程车,后座门拉开就上车。
林珏心里一紧,急忙也坐进去,“……回去用吹风机吹干?”他并不太了解电子产品发生这种状况要怎么理,但他不可能不知道闫是紧张的,手机的价格和价值都摆在那里,愣生生像一块石头压到了林珏的心上,那些关于自我的谴责和懊悔都铺天盖地而来。
怎么了呢?林珏突然觉得刚才那样的自己无比地陌生。他完全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的,小气、尖酸、刻薄。林珏想到就害怕起来。
闫把手机后盖打开,淌出了一些水,想到当初改这台机子时的时间和精力,心里凉涔涔的。
“电吹风会把水吹到里面的电路板里。”他随口回答着林珏的话,半秒之后才注意到林珏话语中的忐忑和恐惧。闫希望自己抓错了那个词,可是当他转过头看向林珏时,分明确定他的确是恐惧的。
闫皱起了眉头,把手机放到一旁,揽过他的肩膀在他的耳朵上重重咬了一下。
林珏肩头一颤,吃痛叫了一声,让司机都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
耳朵上的神经太敏感,一时没有设防,林珏的眼睛里都盈了光。
闫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先饶你一命,晚上再整死你。”
林珏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心里五味杂陈,他抿着嘴巴把头低下来,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
“没关系,等下让前台的服务员帮忙把手机放进米缸里吸收一下水分,应该还能开机。”好像真的没事了似的,闫把手机收起来。
林珏问,“要是不能开机呢?或者,开机了不能用呢?”
闫回答得一点儿也不客气,“那你赔一台给我啊,三千块。”
他梗了一下,双手放在身前交握起来,半晌他抬起头,无比认真地对闫说,“好。”
闫眨了一下眼睛,侧身注视着他茶褐色的眼睛里异常的笃定,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脱力的微笑。
他抬手去揉林珏刚才被他咬红的左耳,动作一点一点慢下来。

☆、chapter 6

星期天的清晨并没有平时忙碌。林珏从楼上下来时,正在包子铺前和旁边便利店老板娘聊天的姨妈跟他说可以上楼多睡一会儿,周末客人不多,并不需要林珏帮忙。
林珏已经醒过来了,就没有再回床上睡觉的想法。他整理了一整天需要用的书,去路口搭乘公交车前往凤山校区。
上车时不过早上六点五十分,整条街上没什么人,阳光却从树荫上渗透下来,洒了一路的光点。
这趟公交车使用的并不是新的车型,座椅都还是木质的,开起来摇摇摆摆,晃得厉害。林珏放弃了利用乘车的时间看书的念头,坐在倒数第二排望着窗外路过的风景。
早上太阳尽管已经出来的,气温一时还没有上升,车辆行驶经过广场时,还能看到老人家在锻炼身体。车上一开始只有五六名乘客,后来上车的也都是利用早晨外出的老年人,在车辆途经公园时,他们便下了车。
大概整辆车上只有林珏一个人是一路坐到终点站的,也不为什么,就是他得知闫这个周末不回家以后,便开始很想见他。既然都是要去上自习的话,去凤山也是一样的。
何况自从回到学校以后,林珏就时常想起那晚闫说的话。
返校上课的前一天晚上,他们都没有回家――是在学校附近的一间酒店里过的夜。
到了后半夜,整间房间都安静下来,只能依稀听到楼下街道传来飙车族夜奔的声音。
尽管疲惫,但林珏迟迟都没有入睡。他看着闫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支手机,不幸中的万幸,那支手机真的在塞进米缸里将近一天以后得以重新开机,经过查看,功能也没有任何受损。
哪怕闫并没有生他的气,可只要想到当时的自己是那么狭隘和不堪,林珏就无法安心。
他把手机拿起来,打开了里面的对话记录,见到那天闫要给他看的那个对话时,眼眶突然就没出息地变热了。
俞浩:那个,你在学校吗?
闫:不在,和男朋友在外地。
其实之前在计程车上,就算是追问了,得到的答案应该也是确定的吧?思及此,林珏不经意就将双腿曲了起来,四肢缓缓缩在了一块儿。
轻微的动作便让他身后的闫醒过来。
闫的下巴磕在林珏肩头,呼吸平缓得像一缕江上的风,声音也在他耳后盘桓着,带着倦意和睡意,“该睡了,明早还要上课。”
林珏知道,为了明天早上不迟到,闫要比平时早一个小时起床。他往后挪了一下身体,靠到他的臂膀里,低下头来轻声说,“周末我们一起上自习吧。”
“嗯?”闫仍闭着眼睛,声音虽然慵懒如一只猫,但句子却是清楚的,“周末我不回来了,在学校有事。”
林珏愕然,并不确定他的理由究竟是不是真的。
大概是他双肩佝偻起来的线条产生了变化,闫抓住了他的一只手,缓缓扣住了他的五指,嘴唇的张开和闭合都在林珏的耳背上清清楚楚,“林珏。”
他想要回头,但闫的脸颊贴着他的颈窝,那份温暖和温柔都束缚得他动弹不得,林珏应了一声,“什么?”
闫静默了很久,在林珏以为他又睡着了的时候,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说,“你不要离开我。”
打进闫手机里的电话过了将近一分钟才被接起来,那头传来他还被困倦纠缠着的迷迷蒙蒙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一团棉絮。
林珏心里吁了口气,问,“你还没醒吗?”
“嗯……”他的思路好像还没有清醒过来,声线似乎被黏住了,“怎么了?”
他看着门上的气窗,喃喃说,“我在你宿舍门口。”
突然,林珏就通过那个气窗看到了闫从床上坐起来的身影,让他霎时间忍俊不禁。闫的床位是距离门口最近的上铺,也不知道他怎么搞的,居然没有拉床帘,在床上一坐起来,外头的人就能通过气窗看到他的背影,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闫转过身,从气窗那儿望出来,眼睛都是睁不开的模样,过了片刻他说,“你等一下,我给你开门。”
没过多久宿舍门就从里头打开了,闫光着膀子站在门里,脸上还挂着睡意。他一边揉眼睛一边把林珏让进屋里来,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他的举动让林珏下意识地环顾了一番宿舍,果然其他同学还是睡着的。林珏的到来多少惊扰了还在睡眠中的室友,靠近洗漱间的那个双架床上,睡在下铺的同学翻了个身,嘟囔着不知道说了什么。
林珏抱歉地看向闫,他伸手到上铺把枕头边的眼镜拿下来戴上,转身就在下铺坐了下来。
“他呢?”林珏坐在闫身边,用口型发问。
闫知道他在问下铺同学的去向,同样无声回答,“回家了。”
他换了一副新的眼镜,黑色边框,镜片特别大,占了小半张脸的面积。看他的脸颊无意识地鼓着,眉间还有皱起的纹路,明显没有睡醒的模样,林珏双手便往床沿上压了压。
就这么呆坐了两三分钟,闫转头过来问,“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他的声音还是很哑,林珏没听出来其中有不满,可还是回答得小声,“来上自习。”
闻言闫怔了怔,似乎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林珏。半晌,在林珏把下唇抿起来的时候,闫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起身说,“我先去刷牙。”
林珏不愿意在宿舍里坐着,也不知道他的同学什么时候会突然醒过来,于是把书包卸下以后就跟着走进了洗漱间里。
“那个摆在中间的桌子,上回来的时候没有见过,是学校刚发的吗?”林珏掩上洗漱间的门以后,凑到闫身边压低了声音问。
闫摇了摇头,把嘴巴里的牙膏泡沫都吐出来以后,白着一张嘴巴吐字不清地说,“昨天晚上刚用瓦楞纸做的。”
林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看闫,然后又闪身到外头去了。
果然使用瓦楞纸做的,底座是六边形仿蜂巢的结构,还刷了蜡油,不注意看的话就像是崭新的原木桌子。林珏蹲在地上看了半天,想到配重的问题,看桌上没什么东西就稍微用手抬了抬,末了又回到洗漱间里,兴致颇高地问,“放了东西在里面配重?”
“在楼下园捡了些小石子。”闫刷完了牙,从旁边毛巾架上取下一条方格图案的毛巾。
林珏观察着洗漱台上摆放着的牙刷和口杯,还有几瓶男士洗面奶,“你的洗面奶呢?”
“这里。”闫从最角落的地方拿出一瓶放出来,完全没有用过的迹象,连瓶身都很久没洗,上面都是灰尘和霉印。
林珏看得额头发麻,打开水龙头帮他把瓶子给洗干净了,又问,“你们昨晚一起做的?”
“嗯,那两个回家的也是做完以后才回的家。正好旁边女生宿舍楼新进了几台洗衣机,纸箱就被我们废物利用了。”闫把毛巾挂回去,重新戴上了眼镜。
“弄了多久啊?”
闫想了想,“也没有多久吧,昨天晚上自习回来以后才把纸箱搬回来,用CAD画了个图,美工刀裁一裁,反正那个结构也不用胶水,很快就搭起来了。不过蜡油刷得有些麻烦,现在不晓得干透了没。”
林珏看他嘴上说着,行动上却是把洗漱间的门给关上了,目光就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直到闫站到自己面前,他才若无其事地问,“干嘛?”
“早安吻。”闫勾起嘴角,双手撑在洗手池上,把林珏围在里面。
林珏不自然地把眼珠子转往别,“这都几点了还‘早安’啊。”说是这么说的,但再抬眼看他时,还是帮他把眼镜摘下来,胳膊顺势环上他的颈项,吻了过去。
闫毕竟才睡醒,绵长的吻很快就被逐渐上升的气温给加热了,要不是彼此都是常年保持理智和克制的人,几乎就会擦枪走火。
分开的时候,林珏压着不断起伏的胸膛,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甚至有些担心这隔音效果堪忧的铝制门。他清了清喉咙,确定开口时声音是正常的,对闫说,“我去帮你买早餐?”
“饭卡在枕头底下。”说完闫就打开了门。
原以为周末的早晨,学校食堂的早餐会出现滞销的情况,可当林珏来到商品种类少得可怜的窗口前时,才想起来其实学校里多的是起早贪黑认真学习的人。
走回宿舍的路上,林珏已经看到三五成群或者形单影只的学生往教室和图书馆的方向走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林珏的生活过得有些蹊跷,跟原先的轨迹几乎就要脱轨了,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坐在区图阅览大楼前的石凳上背英语或者古文了。
虽然说服自己的理由也是来上自习,可是就刚刚的情况来看,林珏真是不敢保证这个自习能不能顺畅地进行。
希望和闫呆在一起的渴望,跟害怕没办法静下心来学习的忐忑不断拉锯着,等到林珏回到宿舍门口,突然想起来,闫说过今天他是有事情要做的,所以就算林珏已经来了,也不代表他就有时间陪他。
林珏一点也不庆幸这个忽然多出来的借口,那场拉锯战的结果已经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闫少起床尽显萌态呀~~~大家是不是很意外于标题上的那句话居然不是小林说的?(手机党请默默无视我好了喵……)夏天到了,大家吃了冰激凌么?下一章的主题是冰激凌哦~这两天在犹豫要不要把《救赎》挪往HJJ?这样也许可能可以鞭策自己快点想剧情和细节……在LJJ的话就容易石沉大海的赶脚,好难进步的样子~可是那边实在是抽呐~说起来……诸位撒下吧~喵~ ><

☆、chapter 7

即将到来的毕业会考仿佛没有办法给重点班的学生造成心理压力,一切都还是过得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闫一边吃早餐一边上网,似乎没有要动换的意思,林珏坐在下铺看书,好几往上铺的床上看。
最后他忍不住问,“你今天是有什么事啊?”
“嗯?”闫从上面探头出来,“哦,要借化学实验室做个实验,现在老师还没起床,没办法打电话管她拿钥匙。”
林珏见他回答得这么自然,伸手抓过了书包的背带,起身说,“那我先去图书馆了?”
“现在去图书馆哪里还有位置啊?”闫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便合上了笔电,从床上跳下来,“去楼上的自习室吧,现在高三都集中去教室上自习了,自习室应该是空的。”
林珏好笑,“图书馆都坐满人的话,自习室还能空着啊?”
闫坐在下铺系鞋带,起身又把笔电塞进挎包里,“这你就小瞧我大高二(15)班的精英了吧!”
原来他们班早早就有同学在自习室的一个角落里占据了一方阵地,桌上堆满了书,把占座这样令人唾弃的事做得堂而皇之。因为楼下就是宿舍,所以书垒成的山,旁边茶杯、饭盒兼有之,林珏甚至在一张桌子的左上角看到了一个已经蔫掉的大鸭梨。
毕竟是男生宿舍楼,自习室里清一色的都是男生。闫班上已经有同学来控制了领地,见到他们过来,抬起头打招呼。林珏心里小小地吃了一惊――那人额头上扎着一根白布带,上面用红色记号笔写着四个字“杀入皇城”。
自习室里放置的都是又宽又大的写字桌,一张桌子两个人用都绰绰有余,闫翻了翻一张桌子上的书,拉开椅子让林珏坐,“书是我同桌留下来的,就是我下铺。坐这里就好,他不会来。”
林珏才坐下,就听见远传来高三教学楼传来誓师的口号声:“跨长江!过黄河!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他稍稍打了个寒战,问闫,“你不做实验了吗?”
“先留着以后做吧,不太急,我先做点不用去实验室也能完成的事情。”闫打开了笔电。
林珏奇怪,“为什么?”
他看向他,反问,“为什么?”
林珏怔了一下,不说话了。
这是他们第一一起上自习。
闫用的是笔电,时不时林珏身边传来键盘敲击和鼠标点击的声音,可闫一直都是不说话的。有几林珏偷眼去看他,他的脸上映着屏幕的光,眉头轻轻蹙着,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在打量自己。
看他这么认真专注,林珏都要责备自己精神涣散,埋下头继续写他的数学题。
前段时间他一头扎进了生物里,其他科目基本上没有时间顾及,再来看一些从前做起来难度不大的题目,竟然已经有些磕磕绊绊了,果然还是因为不熟悉的关系。
他就这么埋头一直写着,偶尔停下来休息,就发现自习室里不知不觉已经坐了好些人,自己四周围的位置也已经满员了。
闫不知道什么时候合上了笔电,胳膊底下垫了一本“五三”。他侧着身子背对他,手里拿着笔,跟坐在他另一边的一个同学讲解题目,时不时在纸张上写下思路。
向他请教问题的那位同学脸上茫然的神情慢慢消失了,最后恍然大悟地点了头,谢过他以后又转回去继续写。
闫转身回来时,才注意到林珏一直在观察自己,讶然之后笑了笑,问,“累了?”
“嗯,有点。”林珏摸摸自己的肚子,看到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说,“肚子饿了。”
闫点点头,把笔盖盖上放到一边,起身说,“走吧,去吃午饭。”
“你‘五三’写到哪里了?”林珏眼疾手快,在闫拿走以前就把书给拿起来,翻开一看,结果有些意外,“你藏什么啊?不是都写好了吗?”
闫微微笑了一下,把书放下来,问,“午饭想吃什么?”
日头高照的中午,从宿舍楼走到食堂的路上两人就出了汗,正打算走进食堂吹空调的时候,被食堂里扑面而来的闷热感给震撼了。
问过负责收拾碗筷的后勤人员才知道原来整个食堂都停电了,因为周日的缘故,没有人来检查变电箱,发电机则因为没有购买柴油而无法驱动。
36摄氏度的高温,根本没有办法吞下热饭热菜,两人在二楼刷了两份凉皮,也照样吃得大汗淋漓。
闫起过要买汽水喝的念头,可常温的碳酸饮料终究没有办法慰藉被这个燥热的天气煎熬的身心。
两人站在食堂外面,望着眼前那片被烈日照得反光刺眼的水泥道路,居然都没有把步子迈出去。
一个打着阳伞走过来的女人匆匆走过来,把伞关上时注意到了闫,神色有些惊喜,“诶!闫!”
“老师好。”闫稍稍把肩膀压低了一些。
林珏认出她是化学组的老师,连忙也叫道,“老师好。”
“这不是林珏吗?”像他这样的学生,老师自然是记得的,“来凤山玩啊?”
“呃。”林珏说不好,“是啊。”
老师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从单肩包里面掏出了一串钥匙,取下其中一根交给闫,“喏,实验室的钥匙。器材用完了要放回原啊,药品也放好。”
林珏来了以后,闫就没有了要借用实验室的想法,所以之前也没有给老师打电话。他余光看到林珏额头和后颈因为天气太热而冒出来的汗珠子,接过了钥匙,礼貌地说,“谢谢老师。”
“嗯,我先去吃饭了。”老师对他们微笑,“再见。”
两人说得异口同声,“老师再见。”
林珏正要问闫是否要去做实验,反倒听到他问,“想不想吃冰激凌?”
他困惑,“超市不是停电了吗?冰激凌都融化了吧?”超市就在食堂的二楼。
闫不答,只是追问,“你想不想吃?”
这么热的天,“不想吃冰激凌”这样虚伪的话林珏说不出来,“想。”
闫笑了,转身往二楼的超市走,“走,买点原材料,我做给你吃。”
不管那位老师得知闫借用实验室却没有做实验的事情之后会不会不高兴,反正此时此刻林珏内心是欢喜而雀跃的,面上也表现出来了。
他关上实验室的门,拉上面对走廊那边窗户的窗帘,兴奋地走到正在实验台上摆放工具的闫身边,“你之前弄过?”
“没有啊,不过原理不就是那样嘛。实验出真知。”闫往水槽里倒鲜牛奶和淡奶油的时候,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林珏的脸,看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好奇宝宝一样,让闫不禁笑了,“要帮忙才行啊,可不能吃白食。”
林珏轻轻白了他一眼,“那当然啊!”说着就已经拿起玻璃棒搅拌起来。
闫把小半包牛奶倒进烧杯里,把两包条状包装的珍倒进去,又拿药匙取白糖,“林珏,你看看你要吃多甜的。”
他一边搅拌着水槽里的牛奶和淡奶油,一边看闫往烧杯里面加白糖,在他停下来的时候试探一样问,“再加两勺?”
“甜死你。”闫说罢又添了两勺进去,再加上香草粉。
林珏嘻嘻笑着,又拿过一包珍加进去,假装看不到闫蓄势待发的嗔怒,拿过那只烧杯把牛奶都倒进了水槽里。
一根玻璃棒明显没办法很快完成搅拌均匀的任务,闫靠在后方的实验台上,看到林珏因为搅拌牛奶而慢慢渗出汗珠的额头,走到旁边将他们头顶上的电风扇开到了最大档。
回来时从旁边锥形瓶里拿出一根玻璃棒放进水槽里,两个人面对面,居然也用同样的时钟方向顺利搅拌起来了。
完毕以后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闫考虑了一下,把他手里的玻璃棒拿过来,“你来倒液氮。”
这才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林珏自从知道闫要制作冰激凌以后,兴奋的原因也是这个。
液氮的温度大约是零下196摄氏度,用它来制作冰激凌,能达到真正意义上的速冻效果,基本上是即做即成的。
但闫让他负责倒液氮的时候,林珏还是犹豫了片刻,商量着说,“你来倒,我搅拌就好。”
闫看了他一眼,肯定地说,“你来倒液氮,我来搅拌。”
正也是因为液氮的温度太低,要是不小心的话,就会被冻伤。试想于将近零下2摄氏度的环境中,要是被冻伤的话,恐怕轻轻敲一下手,手指头都会应声而落。
“短时间、小面积的接触不会冻伤的。”闫解释说。
林珏心想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他来搅拌呢?他犹犹豫豫地那盒放在塑料泡沫盒的液氮拿起来,往水槽里面倒以前嘱咐说,“你小心一些啊。”
闫都要不能直视他忧心忡忡的眼神,笑着说,“你倒的小心一些,我就肯定不会被冻伤啦。”
闫坐到了实验台上,在林珏平缓、点断式的倒入液氮时,握着玻璃棒的尾端认真搅拌着。
水槽里始终充满了液氮汽化时冒出来的白雾,把两人的视线都变模糊了。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两人都没有太过表现出吃货的义无返顾,由始至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后来闫搅拌的阻力越来越大,水槽里的原料也慢慢从液态变得粘稠,最后凝固起来。
过了大概三四分钟,闫了些力气把玻璃棒从那团凝在一起的东西里扯出来,“可以了。”
泡沫盒里的液氮也倒完了,林珏把盒子放到一边,看到面前那盆紫幽紫幽的东西,眉尾不着痕迹地抽动了一下,“卖相不太好啊。”
闫看了看,不得不同意点头,然后把玻璃棒交给林珏,拿过一个研钵,“你等一下。”
林珏不明所以,但看到玻璃棒上的冷气渐渐散了,便小心用药匙把上面的冰激凌刮到研钵里。他尝了一口以后,整个人都为之一振了――必须要承认这是他吃过的口感最好的冰激凌。
“还就吃上了啊。”闫一回来就抓到了这只偷吃的馋猫。
林珏不好意思地笑着,眼睛弯了起来。
闫拿回了一个真正的汤勺,往水槽里的冰激凌里挖。毕竟是刚刚凝固起来的,挖起来还有些吃力,但最后可算完整地挖出了一个冰激凌球,放进旁边磨砂透明的研钵里,他又拿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两片薄荷叶子放上去,递给林珏。
“这下有卖相了吧?”
林珏眨巴了两下眼睛,问,“你从哪里弄来的薄荷叶啊?”
“旁边生物试验室啊,种了一些做对照组观察的。”闫自己也用汤勺挖了一些来吃,满意地点头,“口感蛮细腻的,跟DQ差不多了。”
林珏没有吃过那种昂贵的冰激凌,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真的。”闫舔掉了他嘴唇上刚才偷吃留下的痕迹,“再不吃就要化掉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嗨,大家好,这里是《猫大夫点评时间》某猫:今天我们有请到了特别嘉宾,我们的男主角闫童鞋,大家掌声欢迎~~某闫:咳!大家好。某猫:呃,今天百忙之中把闫少请来呢,是想请闫少简单介绍一下本章节提到的液氮制作冰激凌的实验(?)尽管上文已经把原理说得很清楚了,不过某猫还是有些疑问。就是……上文做冰激凌时候提到的“水槽”,是……水槽?某闫:不是平时我们洗手用的水槽,而是做化学实验的时候用的那种,比较经典的是“锰酸钾催化分解过氧化氢制取氧气”的实验。使用排水法时用的那个器皿――有印象?某猫:哦~~原来如此呢~了解了呀~说起研钵,某猫觉得那是一种很萌的器皿嗯~以前玩的时候觉得好cute啊~某闫:的确是挺好看的器皿,特别是玛瑙研钵。某猫:不过贵校实验室用的应该不是玛瑙研钵吧?某闫:事实上,用的是下图这种――用手机看文的同学不知道看不看得到,就是磨砂透明的小碗。某猫:把蓝莓口味的冰激凌放在里面算是有卖相了吧~(笑)~某闫:嗯……林珏挺喜欢的。某猫:呃……啊,另外使用的器材都是经过灭菌消毒的?某闫:对,所以一般情况下不要模仿。真要做液氮冰激凌的话,还是用更生活化的器皿来做,另外事实上用玻璃棒来搅拌并不是特别理想,如果大家有条件的话,可以用平时做电动打蛋器(搅拌机)。某猫:嗯,谢谢闫童鞋的介绍。今天的讲评节目先到这里,最后,猫大夫友情提醒,不要像小林一样贪吃甜食哟~容易长蛀牙的~

☆、chapter 8

高三高考的时间越来越临近,整个校区的气压一天比一天降低下来,而就像一团被过分挤压的分子,终于在剧烈的运动之后爆发。
这一年低年级的学弟学妹去向高三考生喊楼的活动在五月的最后一天如期施行了。
无论是高一还是高二,每一个班级的学生都为即将奔赴战场的前辈们准备了加油鼓励的横幅,写满祝福的便利贴也贴上了高三楼前的玻璃橱窗。这一晚整个校园人声鼎沸,像炸开了锅似的没有一安静的地方。
闫拿到港澳通行证回到学校时,宿舍里的同学已经聚集到教学楼下,而后一窝蜂的人吵吵嚷嚷来到高三教学楼前。
中庭广场上人山人海、彩旗飞扬,各个班级在混乱中有序地组织了队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激动的神采,气氛跟夏天闷热的天气一起高涨起来。
高三楼已经是人满为患,整个年级的学生都聚集到了走廊上朝楼下招手,零零碎碎的话语随便拣出一句都是彼此的鼓励和祝福。负责控制纪律的老师们站在楼底下也是神采飞扬,并没有要控制场面的意思。
学生们都是自发而自觉的,熙熙攘攘之间做好了时间上的准备,高一的学生们站在最前头,高二紧跟其后,在学生会干部的一声领导之下,大家齐齐喊出各种为高考生加油呐喊的口号。
“高考加油!二中飞虹!”
“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
“文史称雄!理工争霸!”
闫挤在人群当中,跟着他们一块儿呐喊着,起先的时候还觉得这夸张得霸气侧漏的口号有些难以启齿,但喊到后来连精神都跟着亢奋起来,嗓子都哑了也没停下。
高一、高二的学生每喊出一个加油的口号,学长、学姐们就在楼上喊下一个共勉的句子。
喊楼结束以后就是轰轰烈烈的掷卷礼,一时间高三楼沸沸扬扬甩下了无数试卷,那都是他们进入白日化复习阶段以后做的卷子,一张张考试卷在天空中飞舞着,被突然卷起来的热风吹向了半空,最后飘散到教学楼下的每一个角落。
末了全部低年级的同学就排列成行冲向了高三教学楼刷楼,从楼下一路往上跑,经过每一条楼梯和走廊、每一间教室的门前,跟等候在走道两旁的前辈们击掌。
不断地听到“高考加油”、“会考全胜”这样的话语,也不知道那些“give me fine”的掌声里,是不是在某一个瞬间跟未来的高考状元有了短暂的相接。
每个学生的脸上都满是青春洋溢的笑脸,仅仅是被教室和操场的光打在脸上,也在发光发亮。
一路跑上楼,以“Z”字形跑过高三教学楼的每一条走廊,最后跑回楼下时已经气喘吁吁,闫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听着学生们齐声高唱着的《Only You》,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已经有人在中庭园里围成了圈子大跳街舞,喊话活动逐渐变成了全体学生在这燥热不安的夏日里一个宣泄的当口。
闫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他喘着气,踩过撒在地上随可见的试卷,走到一个稍微安静的角落里,“喂?”
林珏在电话那头喊得很大声,听得出声音是用力过度之后的沙哑,“你们也喊楼了?”
“嗯,好热闹!”闫遮住了另一边耳朵,好让电话里的声音更清楚一些。
“我们这边也很好玩!”林珏笑着说,“虽然去年就喊过一了,可是再喊一还是一样激动的!”
这样子的林珏太陌生也太新鲜,让闫光是听见声音就已经看见了他的笑颜,因为气温和激动,涨红了脸,汗水滑落到颊边也还是灿烂得像阳光一样的笑颜。
林珏声音很清亮,听起来格外兴奋,“闫,今天老师跟我说,我可以去参加生物联赛的冬令营了!”
闫就在他高兴到极致的时候突然冷静下来,周围的声音仿佛也听不见了,可电话里的声音却还是笑着的,“那很好啊!”
“闫!”林珏在那头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闫站到了教学楼下完全背光的一个角落里,微笑应答,“什么?”
那边还是吵闹着的,他似乎在找一个安静一些的地方,嘴上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闫的名字。闫低下头时发现了一张考得不怎么理想的数学试卷,弯下腰捡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应着林珏在那头的叫唤。
最后他应该是走到了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喧闹声远了,林珏的呼吸声也近了。
“闫。”
“什么?”
“我喜欢你。”
他怔了一下,在草坪上坐下来,借着光看试卷上糟糕的答题,微笑回答,“嗯,我也喜欢你。”
林珏在那边沉默了两秒钟,开口时声音里的笑意特别明显,每一个音节都是带着笑容的,“以后我们一起上大学吧!”
闫的手指扣紧了手机,点了头,“好,一起上大学。”
高考开始以前,低年级的学生就纷纷撤离了校园。
闫左思右想以后还是回到家里,一进门就看到牧雨燕在他的房间里给他收拾行李。
他把钥匙串握在手里,跟坐在客厅看电视的章筱雨打了声招呼,走到房间门口叫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回来啦?”牧雨燕回头看了他一眼,兀自坐在床上,对他招招手,“你看看东西带得够不够?虽然香港那边什么都有,但是这一来一回时间紧,怕也没时间再买东西――考完SAT回来就会考了。”
闫在门口踟蹰片刻,还是转身把门掩上。
牧雨燕看他举动不寻常,立即停了手,面目严肃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他嘴唇无意识地抿着,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来,手心里握着的钥匙串硌得有些疼,过了一阵子他转过脸来对牧雨燕说,“妈,我不想去考SAT了。”
做母亲的呆了呆,思忖以后柔声问,“怎么了?紧张?”她轻松地笑了笑,“你的话,什么时候考SAT都一样的吧?早点考以后你也多点时间玩啊。”
“不是。”闫摇头,抬眼正视她的眼睛,说,“我不想去美国,就在国内上大学就好了。”
牧雨燕愣了几秒钟,那几秒种里她的表情完全是胶凝着的,过了好一阵子,她扯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你不去美国?”她试图理了理思路,突然看定了他,冷声问,“那你三月份的时候为什么要去考托福?”
闫想说那时候也不是他自愿的,就跟这SAT一样,都是牧雨燕帮他注册、帮他报名、帮他缴纳的考试费用。但他没有说。
先前分明是商量的语气说着考SAT的事,闫也说他需要时间考虑,但他还没有将考虑的结果告诉她,她已经先一步把港澳通行证也给办下来了。
要是知道牧雨燕在他把户口迁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办这张通行证,闫绝对不会问爷爷拿户口本。
他至今都没有办法释怀,当爷爷听他说,想要把户口迁离的时候,当时老人家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恼怒、不甘、伤心、难舍统统都在那双老朽又邃的眼睛里。
见他低着头久久不回答,牧雨燕没了耐心,把搁在他们两个之间的行李箱放到了地上,严肃认真地看着他,说,“儿子,你不能老是这样,什么事都拖拖拉拉的。你也不小了,也该想想以后要干什么了。”
闫手指挠了挠发麻的额头,回答得无奈又无力,“我知道,所以我这回没有拖拉。我考虑得很清楚,我就是不想去美国了。”
“你压根就没有考虑!”牧雨燕愤愤然站起来,对着他的头顶就指责道,“你考虑什么了?啊?你跟我说说,论师资、论氛围、论科研经费,国内的环境怎么跟美国比?就算你不想去美国,也不能呆在国内上大学!”
他叹了口气,不解地说,“妈,你为什么非要我出国不可呢?”
“为什么?因为以你的能力,就不该呆在这里!”牧雨燕沉了沉气,又坐回了他的身边,语重心长地说,“儿子,我教了二十几年的书了,那么多学生,我不偏不倚,没有私心,完全可以说你就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你是有能力做大事的人,怎么能这么浪费自己?”
闫讶然看着她,却暗自苦笑了,心想她怎么会和父亲离婚呢?他们说的话是这么如出一辙。
在他沉淀了许久,还是打算摇头的时候,牧雨燕突然又问起,“你没谈恋爱吧?”
父母似乎总是喜欢把这个时候牵绊住自己子女的事情牵扯到早恋,可是非常不巧的是,真的被他们给说中了。
闫慢慢摇头,“没有。”
“就是谈了也没关系。但你是男孩子,要想清楚,你将来是不能依附任何人生活的,你还要担当起一个家庭的责任,被眼前这一点点的快乐给蒙蔽住双眼将来是要后悔的。”牧雨燕把行李箱拖了回来,又说,“况且,你喜欢的人,要是知道你为了她放弃了大好前程,她会高兴吗?只要她是真的喜欢你,一定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闫,妈妈问你,她优不优秀?”
闫仍是没有看她,默默点了一下头。
“那让她跟你一起出国。”牧雨燕果断地说。
他肩膀颤了一下,苦笑道,“妈妈,他有他的家,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难道你没有你的家吗?”牧雨燕睁大了眼睛,“还说你没有鬼迷心窍,你就是鬼迷心窍了!以前你是这个样子的吗?怎么现在想事情都不过脑子了?什么事都以对方为中心?开什么玩笑!我生你、养你,你翅膀还没硬就要绕着别人飞了?!”
闫脸上的肌肉都紧绷着,抬起眼沉声说,“是你自己说让我想清楚的,我已经想得非常清楚了,我不出国。”
“我管你想不想去!”牧雨燕气得浑身发抖,怕是心里已经把儿子的心上人咒骂了千万遍,她把行李箱提起来往闫床上重重一放,“你后天必须给我去香港考试!要么你就别再认我这个‘妈’!”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这里是《猫大夫讲评时间》。猫:今天很荣幸请到了我们的男主角林珏同学作为特别嘉宾,大家掌声欢迎~~林:大家晚上好。猫:说说林帅的喊楼?林:嗯,我们校区还有街舞社在高三楼下跳舞。猫:学校里的这个活动很有趣呀!林:的确是很振奋人心,很鼓舞人。猫:另外还注意到之前在闫他们校区的那个高三誓师口号?一下子想起了老猫当年呢!哈哈!林:猫桑以前也喊的是这个?猫:实不相瞒一模一样啊!这么厚颜无耻的话不知道班主任是怎么带着我们喊出口的……更意外的是,这么多年这口号还健在啊!林:感觉每年一到那个时候,整个学校都会沉浸在高考的气氛当中,不管是不是考生。猫:老猫是记得当年特别羡慕那些保送生,可是看到个别明明保送了也还埋头苦学的样子就觉得很正能量。但是后来问起他的时候,他才告诉我,他早就蠢蠢欲动了,就是不好意思太闹,怕影响到我们。林:是温柔的人?猫:跟闫个性很像的男生吧。啊,对了,暑假了,跟闫有什么安排吗?林:约了一起上自习。猫:果然是很符合林帅个性的事情呢~那么就不耽误林帅的学习时间了。谢谢林帅今天的光临。林:不客气。谢谢猫桑,谢谢大家。

☆、chapter 9

会考结束以后,补了两个星期的课,学校直接放假。
在宿舍里的同学们都全部离校回家以后,闫仍然站在宿舍走廊外面。
夏天的风就是起了也是热的,让蓝天白云都变得格外刺眼。风把他黑色的头发和白色的衬衫都吹得乱糟糟的,耳边也一直听见“呜――呜――呜――”的声音。
他收到了位泽州发过来的消息,说到上个学期他们给一个大学工作室撰稿的事情――说白了就是帮大四毕业的学生写毕业论文。毕竟不是什么国家重点建设的院校,饶是导师对学生的毕业论文要求不高,也还是有学生做不出来。
闫在等待的过程中已经和他用微信聊了一段时间,一开始只是说收入的事情,最后还是回到了课题的讨论上。
位泽州:你那个《五种茶叶中多糖和多酚抗氧化性的研究》,我爸看了以后说肯定不是那个学生写的。
闫:……然后?
位泽州:然后就没有然后啦!那个学生又不是他手下的,摊手。
闫:答辩怎么样?
位泽州:我没有问工作室的人耶,再怎么不济也是个中等吧……除非那人真的懵在台上一问三不知……那真是神都救不了了。
闫:……好吧。不过你写的那几篇怎么样了?
位泽州:嘻嘻,好像有一位哥超水平发挥得了个良好?真不枉我亲自视频辅导,让他把老师可能会问的问题都给背下来!我大概筹到买一台Alienware的钱了,暑假果断搞起啊!不过是不是直接去本土购买更划算?那就还要等一年。很纠结。
闫:已经决定申请哪里了吗?
位泽州:还不晓得,我多投几份看看反馈情况如何~你呢?还是得出去的吧?啊对了,你从香港寄回来的明信片我收到了,嗯嗯,谢谢~
闫:这么客气莫非不是本人?
位泽州:……去死去死去死!咦你看了迟昭在SLAC做实验的那个视频了吗?
闫:看了。
位泽州:你凭良心讲那货是不是在显摆,他是在得瑟是在得瑟没错吧?我勒个去,一个学医的跑去SLAC做啥子咯!
最后那句话,是直接用语音发过来的,闫忍俊不禁,随便回了一条文本信息,看到母亲的轿车已经开到了楼下。
他转身进宿舍把早就收拾好、摆在门口的各种生活用品和装着衣物的行李箱拖出来。末了他爬到床上,把贴在墙头的那张山水明信片小心取下来,翻到背后看上面的吐槽,眉心一点一点地蹙了起来。
不单单是牧雨燕,章国莲和章筱雨都来了,男的负责搬运更重的书籍和更大的棉被,女的负责替水桶和脸盆这类轻便的东西。
闫在这间宿舍里只住着一年,男孩子东西毕竟还是少的。一家四口只一起走了一趟,最后闫上楼把那只装了学校考试卷的纸箱拿下来放在车尾箱,上车时已经大汗淋漓。
旁边的章筱雨正听着他的iPod nano,看他坐进来,开口第一句就是,“你这个里面很多歌跟我最近听的一样耶!”
车门一没有关好,闫又关了第二,随口应了一句,“是吗?”
“是啊!我是她的粉丝!你咧?”章筱雨说着,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一根冰工厂给他。
“还好。――谢谢。”闫扯过一张面巾纸擦汗,一时没来得及接,擦完汗发现女生已经把冰棒的拆好了,在他面前冒着白气,“谢谢。”闫接过来的时候又说了一。
车子上路后不久,牧雨燕提出要播放一些歌曲来听,章筱雨立即从书包里拿出一个U盘递到前面去,“阿姨,听这个里面的。”
牧雨燕怔了怔,接过以后插上,经过短暂的数据更新,音乐就响彻在整个车厢当中。
闫漫不经心吃着冰棒,曲子响起的时候瞥了章筱雨一眼,心笑她真的是很喜欢这个歌手,一脸陶醉的模样,还跟着哼出调子来。
其实那位歌手的歌他并没有刻意去听过,章筱雨会这么问,大概也只是因为恰好他的随身听里有一首合唱的曲目。那首歌要是只是听一听,说不定他也不会留在随身听里太久,只不过现在每听到歌词和旋律,闫都会想起某个被阳光透过落地窗的下午。
彼时林珏肩头的消瘦和与之相反的可靠,还有他头发上淡淡的香味,好像都贯穿在了每个音符当中。
“宇宙洪荒那时候,第一句爱是谁说出口?当时的他,如何形容,对方听懂不懂?开天辟地了以后,第一对恋人什么结果?洞穴湖泊,日升月落,他们爱了多久?如果我们那时就相遇,会不会爱得比较放心?也许分离,还没被发明,来折磨爱情。”
女生的声线很好听,对自己音域的控制和音调的调整都驾轻就熟,跟着车厢里的音乐一起响起。
章筱雨唱得格外认真,俨然把车里当做她的小型演唱会,而家人们都安安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她的意思。毕竟是男女对唱的歌曲,她一边唱着,一边还不忘把闫拉上,非要他跟着她一道开口。
闫自然一直微笑摇头拒绝,胳膊就这么被她撒娇似的摇晃着。
坐在前面的两位家长时不时从后视镜偷窥两个孩子的举动,偶尔交换一下眼神。
那首歌结束以后,牧雨燕笑着夸奖,“筱雨唱歌真是好听啊!怎么没有去参加超女?”
“老爸不让呗!”章筱雨对父亲不客气地吐舌头。
得知她真的起过这个念头,闫不禁讶然看向她。
女生还是挽着他的胳膊,满脸期盼地说,“改天我们一起去唱歌吧?我团购个包厢。我都没有听过你唱歌呢!就唱这个!”
闫说,“我五音不全。”
印象中他总是什么都精通的,章筱雨并不相信,嘟囔着,“你少骗我了!”
两人就这么央求和否决,撒娇和婉拒。
有时章筱雨突然停下来,认真与闫对视,无比肯定地说,“和我一起去唱歌。”
闫还是在与她四目对接片刻以后,摇头,“不去。”
大概是习惯了闫一旦肯定就不会改变的个性,章筱雨最后也渐渐放弃了。纵使平素因为可爱开朗而在班上大受欢迎,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台的章筱雨还是在父亲发话以后彻底安静下来。
章国莲说,“开学了还有期末考试,在家好好看书好些。要么就练练口语,否则签证的时候连话都说不明白。”
回家的路上会经过新民校区的校门,闫往里头望了一眼。
面对着大门口的那尊雕塑下,刻着的校训历经风霜还是清清楚楚――“弘毅”。
车很快开过了校门口,那两个字却牢牢印在了闫的心里。或许,那些字本来就是在他心里的,在某些时候被一些事情蒙上了一层洁白无瑕的粉尘,一时之间看不清了。
那红底黄色的大字仿佛被阳光照得金亮,透过粉尘,仍旧闪出了明亮的光,刺得闫的眼睛有些酸疼。
约好了一起上自习,闫早上过来的时候,连早餐都没有吃。
林珏早上起来一直空着肚子,等到闫来了以后才一起吃早餐。
暑假开始以后,闫几乎每天早上都会过来,等林珏帮忙把他姨父和姨母这天做的包子卖完,或者只是等着度过早班高峰期,一起吃了早餐以后去图书馆自习。
姨母他们也早熟悉了这个外甥最近新交的好朋友,甚至还几和林珏说,“第一看到你和哪个同学走得这么近。”
林珏起先听到以后,神情还会有些不自然,笑容也算不上从容。
可是后来姨父私下感慨地说,“有个好朋友总是好的。看你以前独来独往,倒是有些担心。”
林珏才回忆起自己以前过的那些日子,明明相隔时间不长,可他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了。
有一天他们晚上从区图回来,林珏把这件事告诉闫,他也只是淡淡地微笑,什么也没多说。那样的心照不宣太多,彼时林珏没有说,这大概是世上最好的重生了。
毕竟开学就是高三,林珏作为应考生,当然不好再找暑期工,并且得知自己要在年底去北京参加生物冬令营以后,他就更加不敢浪费时间了。
和另一个优等生一起上自习,最大的好就是有许多问题是可以一起探讨的。彼此解题和研究的思路多少有区别,就决定了在一起时思维更发散。林珏不得不承认,闫的确是一个非常适合一起学习的人,思维敏捷而严谨,哪怕是对他来说不在话下的问题,他也会认真地思考。
林珏发现,闫是那种,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不管他先前有多少顾虑,可一旦决定要做某件事,都会认认真真尽全力完成的人。
闫从来都不敷衍。
一向努力勤勉的林珏本来就喜欢这样的人,而现在的他,惟独喜欢的是这类人中特定的一个。
从不定冠词,变成了定冠词――是a boy到the boy的转变。
其实林珏并没有放弃利用假期赚取零用钱的打算――毕竟一旦谈恋爱,想不钱真的非常难。
趁人少的时候,林珏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店铺里面吃牛肉耗油包的那个男生,从冰箱里取出一杯酸奶,走过去放到了他的面前。
“喝喝看。最近我们除了卖豆浆,还有这个。”
闫正在看他进来以前林珏递给自己的遗传学题目,闻言看了一眼那只装了纯白色粘稠液体的玻璃杯,然后抬头看林珏,发现他的眼底透着些无以形容的光彩。
闫眉宇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拿起来喝。喝的时候,他抬眼看到林珏双手放在围裙口袋里,两只口袋分明已经鼓了起来,不晓得他在紧张些什么。
“怎么样?”林珏看他喝了几口以后问,声音里有些小小的期盼和忐忑。
闫点头点得缓慢,“还不错。”
林珏嘴巴轻轻抿了一下,“只是还不错?”
他歪了一下头,稍微考虑片刻之后解释说,“没有超市里卖的那么甜,就大众口味而言的话稍稍有些不合格。不过我不喜欢甜的东西,现在这个口味蛮不错的。”
“我就是特意做给你喝的啊。”林珏语气里不免有点气恼,“谁让你跟超市里的比?”
闫微微怔了一下,再看他时眼里透着淡淡的却明亮的光,“这酸奶是你做的?”
林珏咧嘴笑了,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神采几乎是欣悦的,“前些天你不是买了一盒老酸奶给我?我拿来当菌种,做了一大瓶!”
作者有话要说:啊,“弘毅”是指抱负远大,意志坚定。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另外想做一个普查:看文的筒子们中,是喜欢闫,还是喜欢林珏?我这样问是指如果有人拿着枪指着你们非要选一个的话……其实个人更喜欢林珏多一些呢虽然那孩子实在是让人纠结。

☆、chapter 5

酸奶是今天才推出的新品,但很快就卖完了。
随着早晨做的包子也即将售罄,姨妈把点好的钱放进铁盒里上锁,回头问林珏,“小珏今天也要去上自习么?”
“嗯。”林珏应着,解下围裙,说,“我先去把明天的酸奶准备一下。”
“好的呀!”姨妈喜笑颜开,不住夸奖道,“书念得好就是不一样的!”
林珏抿起的嘴唇带着温和的微笑,走到厨房里,把放在冰箱上的两个空着的牛奶桶取下来。
他问身边的闫,“帮忙吗?”
闫手指轻轻挠了一下自己的鼻尖,弯着眼睛问,“怎么做?”
林珏眉头轻轻皱起来,满不相信地打量他,朝旁边那箱鲜牛奶递了一个眼神,平平地说,“拿两盒牛奶过来。”
昨天制作成功以后,把酸奶都倒了出来,现在牛奶桶的内壁还沾有不少酸奶,可以直接用来作为菌种。
林珏把瓶盖打开,接过闫已经扯开口子的牛奶盒,把鲜牛奶往里面倒。
咕嘟咕嘟的声响,从响亮到低闷,渐渐牛奶桶就满了,林珏拧紧瓶盖,把牛奶桶抱起来用力摇了摇。余光瞥见闫在旁边支颐看着自己,林珏耳根有些热,把牛奶桶放下,喃喃道,“我知道这跟液氮比起来没什么技术含量了。”
“不啊。”闫摇头,回答得认真,“原材料比那个容易找太多了。”
林珏将信将疑,把摇匀的牛奶桶拿到了阳台向阳的位置任渐渐变热的太阳暴晒,走回来时看到闫正在拿着空掉的牛奶盒观察,便问,“看什么?”
闫把牛奶盒压扁走到阳台,把废纸盒放进了一个专门收集废纸的纸箱里,走出来时回答,“在想如果用水牛奶的话,口感会好一些。水牛奶的脂肪含量更高一些。”
“可是水牛奶贵啊!成本高来着。”林珏上楼拿书包,进房间的那一刻突然回过头,指着闫的鼻子,“你明明知道原理,刚才还装作不知道,你耍我啊?”
他耸耸肩膀,提醒道,“你要快一些,待会儿太阳就到头顶了,很晒。”
“我不怕晒。”林珏回答得理直气壮,把书包背上,走到闫身边时目光上下扫了他一番,问,“你怕?”
闫笃定点头。
林珏歪了一下头,看着他进入夏天以后仍是白皙的脸,然后目光落到了他的手臂上。
从他到店里的时候,林珏就隐约觉得闫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恍然过来――闫今天并没有穿衬衫,而是纯棉质地的条纹polo衫。
大概是这件衣服的袖子比平时的短一些,林珏清楚地看到了他单单看来并不算晒黑的上臂和原先未被晒到的那片地方之间有一条即将要清晰起来的分界线。
林珏走出房门的脚步加快了一些。
那些关于乳酸菌的活跃度,菌种与牛奶之间的比例,都没有机会跟闫说。
对于这件事,林珏不是不在意的,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林珏才会觉得,身边的这个人比自己聪明,见识比自己广博,不是什么好事――他什么炫耀的资本都没有了,所以也不能邀功。
写完一道生化大题以后,林珏托腮看着在旁边正在用几张A纸演算的闫,眼底渐渐就聚起了一些懊恼的神气,可腮帮子也渐渐鼓起来了。
“怎么了?”连眼睛都没有转过来,闫伸过手就把他脸上的气包给戳下去了。
林珏怔了怔,把手里的笔递给他,“墨水写完了。”毕竟高考是要用中性笔答题的,林珏必须开始放弃写得顺手的钢笔了。
闫这才看向他,仿佛对他没有带替芯感到意外,然后把身后的书包拿过来,从里面找出一支替芯来帮他换上。
“等等。”林珏一眼就认出了他手里那根新的替芯,抓过他的手腕,把替芯拿到了手里,那一秒手简直是颤抖的,他气结道,“你一盒替芯能用这么久啊?”
闫怎么能在这个天天笔耕弄得右手中指的指头都结茧的男生面前表现得太坦然呢?他轻轻抓了一下自己的鼻尖,摇头道,“不是不是,这盒留在家里,所以一直没有用。”
林珏眯起眼睛盯着他看,像一只准备吃人的小豹子,或者其他猫科动物。
闫尴尬地干笑,把替芯给他换好了以后放到了他面前,“殿下请用。”
“你啊你,不用功是要遭天谴的。”嘴上是这么说的,可对方稍作努力就能够获得的成绩,着实让林珏同时就产生了不甘和自豪两种完全冲突的情绪。
他才要拿起笔,便看到了透明的笔管里透出来的替芯上的图案。
笔管就这么在手里转了转,林珏回想了一下当时为他找寻那盒替芯时候的心情和情形,问,“当时你试用过,所以觉得特别好吗?”
闫轻轻抚了一下鼻梁,拿起自己的笔在纸上写了一个英文句子。
林珏怔住,整个人几乎就在他写下第三个单词的时候就定住了,一直到他点在句末的那个句号,才好像点到了他的重置按钮。
他慢慢转过头,眼睛在惊讶的时候颜色就变了,瞳孔收起来,像要把所有的光都凝在里头。
而轻易就将他机械化的闫却只是淡淡地微笑,把那张只写了一个句子的A纸放到了他的卷子上,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他的演算。
林珏回过神来,可看到那四个单词,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的目光就这么来来回回在英文句子和闫的侧脸之间徘徊,先红的是耳根,然后才是眼眶,最后拿起笔的时候,竟然就有一点儿不舍得下笔了。
两人在图书馆的自修室吹着空调,写着卷子,看着书,到了中午才外出觅食。
盛夏的烈日炙烤着整个大地,哪怕知道只要走出面前的廊桥就会进入绿树成荫的道路,可两个人还是在走出大楼时同时停下了脚步。
在空调房里呆的太久,反差真的太大太大。
林珏转头去看闫已经被阳光照得有些反光的白瓷一样的脸,甚至有了向那位走向大楼的女士借她手上阳伞的念头。心里想的还是闫说的怕晒,林珏不是不想把他真的当做一尊白釉一样放在玻璃橱里的。
“你想吃什么?我过去买。”林珏问他――图书馆的旁边就是一条美食街,各地特色的美食都有。
闫看向他时有着少许的讶然,勾起嘴角之后说的却是,“我正想问你。”
说罢,闫抬起手,手掌遮在他的发顶,又说,“是该给你买把阳伞的。”
闻言林珏睁大了眼睛,在终于知道他所说的“怕晒”是怎么一回事以后,窃喜的心绪在胸腔里打了一个轮回,往后退一步避开他,把他的手也扯下来,挑衅一样说,“是男人还怕晒?!”
闫微微错愕,眼看着他就快步走进了阳光里。
看到他后颈上分明的界线,闫才想起自己竟然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剪了头发。
林珏的头发是栗子的颜色,后颈上的皮肤则是白皙得耀目,闫恍然发现无论栗子还是他,都是人间美味。这样想以后,闫快步跟上去揽住他的肩膀,趁他片刻惊慌时亲了一下。
应该是闫比太阳还要炙热和明亮,林珏的脸没被晒红,却也还是红了。
他喉咙一紧,飞快地左右看,吐出口的句子有些短截,“干嘛呢?有人诶!”
闫无所谓地耸肩,“谁会看?”
“怎么会没人看呢……”林珏光是看着他那张脸,就觉得他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份不被瞩目的自信。
路边的LED屏上显示着今天的天气预报:
38摄氏度,晴,东南风2级。
无论是紫外线强度还是中暑指数,都表明了这个天气不适合外出。
天气热,连吃热食的胃口都没有了。
两人特意找了一家酸粉店坐进去,电风扇噶扎噶扎地摇着扇叶,零零星星坐着几个客人,脸上都明显有着刚刚被烈日暴晒过的痕迹。
电风扇底下的位置都已经被坐满了,他们要了两碗酸粉,坐在最靠近门口通风的地方。
林珏收到一条短信的功夫,闫把两罐雪碧摆到了彼此面前。
“什么事?”大概是林珏脸上先一步露出了苦恼的神色,闫停下了搅拌酸粉的筷子。
林珏把手机递给他,兀自搅拌着没有搅拌均匀的酸粉。
这么热的天气,吴佑威让他下午两点半回学校开会。
“有什么事不能开学说吗?”闫的眉头也皱了一些,把手机还给他。
林珏不明白地摇头,也觉得蹊跷,明明下个星期就要开学了。
闫回头看了一眼外头被烈日炙烤的地面,说,“待会儿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林珏可不想他特意开这么一段路的车,日头这么晒,“我走过去就好。”
“开什么玩笑?”闫几乎就脱口而出,说完还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夹起一筷子的米粉之后絮絮说,“半路中暑晕倒谁捡你去医院?真以为天气预报里的温度是真的?”
林珏当然不觉得那是真的,闫态度很肯定,他也不拒绝了。
吃酸粉的时候,他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闫佩戴手表的那只手腕,心里微微讶然。
闫大概是又瘦了,手表的皮质表带都有些松,稍微活动一下,表带的位置就和原先的产生了一些偏差。
林珏看到那一圈比其他地方更白的皮肤,上面起了一些细细的汗疹,该是又被表带磨破了,破烂的表皮透着粉红色偏黄的颜色。
“要不你把车借我,我开过去就好了。”林珏说。
闫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一下,抬头沉默看他。
林珏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好像盛满了光,“晚上我再过来接你呀。”

☆、chapter 51

在这个暑假快要结束的周末,被班委叫到教室里的除了林珏,还有班上几个成绩优异的同学,加上班委,也快要有十个人。
“家里有事?”吴佑威这样问他。毕竟林珏是住得离学校最近的,他到的时间却比较晚。
林珏解释说自己在区图上自习,刚才才开车过来。
几个女生用一性纸杯给大家倒了水,一一分到了同学们的手里,大家随意坐在椅子上,听吴佑威开始讲突然把他们召集过来的原因。
毕竟距离高考还有不到11个月的时间了,开学以后每个班都会开始进入倒计时阶段。
班委决定要他们几个物理好一些的学生制作一个高考倒计时的牌子,届时挂在教室黑板旁边以作警醒。
向文惠的要求一提出来,立即有人质疑道,“可是之前不是直接写在黑板上的吗?每天改一改不就好了?”
“总会有人忘记的时候嘛,而且自动的多好。DIY又洋气。”作为副班长的吴佑威应道,“你们几个那么厉害,做一个出来有什么问题嘛。”
不管卷面成绩再怎么赏心悦目,一旦动手终究捉襟见肘,这样的情况对很多所谓的优等生来说都是正常的。看他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模样,旁边一个女生便说道,“你说的倒轻松,你说说看,要怎么弄啊?你以为只要画张图写个数字就完啦?”
吴佑威哂笑,嘴上也不客气,“你不会自然有人会啊!――林珏,你会做的哦?”
林珏怔了怔,觉得吴佑威积极得有点不明所以,他看向向文惠,发现她也正等待着他说出什么与他全校第一的身份相匹配的言语来。
他抿了抿嘴唇,静静地说,“用单片机编程以后应该可以做一个。”
“你看吧?!”吴佑威一拍手,马上对那个女生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女生委屈,索性对向文惠说,“班长,我不知道单片机是什么,看来帮不上班上的忙了。”
向文惠微微错愕,转而白了装作没听见的吴佑威一眼。
就算对即将要做的事情完全没有概念,但大家都隐隐觉得是需要费一定时间的工程,谁愿意本来就少得可怜的暑假时间不能自由控制?
也不只是她一个人,大家面面相觑,都对班委们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感到不明所以。
作为班长的向文惠看大家都没有什么积极性,便跟自己的团队说,“不如班费买一个?反正DIY也是要买材料。”
“杨丹他们班都做了一个。”吴佑威在旁边冷冷回答。
他这么一说,大家即刻就明白了,原来是身为重点班决不能落后给重点班的骄傲在作祟。任谁都看得出来非要坚持这种无谓争斗的人是谁,其他学生或多或少都有些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冷漠,面对吴佑威的积极,嗤之以鼻的表情都要忍不住表露出来。
这时一个平日里以孤僻冷傲著称的优等生说,“不然交给林珏来弄就好啦!他不是全校第一嘛,物理又是区一,难不倒的不是么?班长你再搭把手,肯定没问题的啦!”
向文惠原本就觉得把这个人叫来不靠谱,此时暗暗吁了口气。
“交给林珏来弄就行了!”那个人一带头,大家都纷纷这么说,大有要将事情撇清的意思。
林珏自己心里本来就觉得时间弄一个倒计时意义不大,也不晓得吴佑威在坚持些什么,他看看向文惠和其他几个班委,分明也都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就只剩下吴佑威说什么都要做这件事。
吴佑威撇撇嘴,嘟囔道,“还冲破六百咧,连个倒计时都做不来。”
“你有本事你做啊!你知道单片机是什么吗?”马上有人不客气地反驳他,还带上鄙夷的眼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关键时候吊车尾,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搞攀比。”
吴佑威登时面色一红,喊道,“你小子说什么?!”
“这么清楚都听不懂,真是替你的智商着急!”对方毫不客气地回道。
这样的天气人本来就容易心浮气躁,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个男生争论了几句险些就要动手,吓得旁边的女生都白了脸。其余几个男生无关是站在哪边的,都急忙过去劝阻。
林珏抓住吴佑威的胳膊,眉头不满地皱起来,“好好说话啊,干嘛动手动脚的?”
吴佑威就差没上去拽住那个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优等生的衣襟,心里想的却是人家林珏比你好了千百倍,也没见这么瞧不起人的。何况刚才他们还对林珏冷嘲热讽,吴佑威看不过去理所当然。可是当他回头发现拽住自己的是林珏,动作一下子就停了,看看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吴佑威沉了沉气,哼道,“老子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虽然是要费时间,可这样动手动脑的工作毕竟不是坏事,总有人的态度更不坚定一些,末了那个刚才还气吴佑威的女生就说,“要是林珏把电路图什么的画出来的话,帮忙焊接什么的也是愿意做的。”
向文惠看到有人松了口,连忙应道,“其实写好了程序代码,其他应该就都不难,不会很多时间的。”说完又补了一句,“何妈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
他们的班主任是物理老师,要是那个倒计时真的能够折腾出来,何明娟必然是欣慰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除了刚才跟吴佑威起了争执的男生最后掉头就走以外,都留下来商量了一下分工。
林珏理所当然地负责电路原理图的设计和编写代码的工作。
可是在后面开会的过程中,他一直都没有开口,心里想的都是怎么完成这项工作。平时的学习也好,学科竞赛也好,单片机真的是他只闻其名的东西,他之所以知道可以用那个来完成,是翻看过相关的一些书籍,但是原理什么的,他的确没有究过,更不要说什么编程的问题――林珏是个很少碰电脑的学生。
当时怎么就没有否定呢?林珏心里面懊悔,可现在确实完全下不了台了。本以为那些态度坚决的同学到头来还是态度坚决的,可那一声声关于自己能力的肯定还有与之而来的理所当然的期待,让林珏当时没有办法开口。
总归他是个更适应应试教育的学生……
“林珏,你看看需要什么材料,我们之后去买。你列个单子吧?”向文惠走过来说,“数码管、电容、电阻、晶振什么的都是需要的哦?还有需要什么型号的单片机?”
林珏手里握着手机,脑海里面一片茫然,耳根也因为心虚而微微热起来,他摇了摇头,“我先想一想。”
吴佑威在旁边笑着说,“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去买。实验室什么的,管老师借就是了!帮你焊电路也行啊!”
林珏歪过脑袋,打量了吴佑威一番,这才知道了他做这件事情的原因归根究底是为了什么。思及此林珏不由得露出不悦的神色,可吴佑威却装傻似的一脸天真和期盼,林珏不禁握住了手里的手机,干巴巴地回答,“我先去图书馆找一下书。”
吴佑威咧嘴一笑,“我陪你去。”
他这么回答的时候,林珏已经把原本心里还剩下的那点疑惑给打灭了。
尽管林珏一直婉拒,可吴佑威一再坚持,大概是天气闷热的缘故,林珏没了脾气,只能随便他。
把电动车的车锁解开以后,林珏打开车座把原子锁放进去盖上,看看时间也五点多了。
“你刚买的车啊?”吴佑威很快从车库里把车推了出来。
林珏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口应道,“别人的。”
吴佑威打量他片刻,决定还是不要问是谁的,仍是笑着,“你现在就去图书馆?先吃饭吧,吃了饭我们一起去。那些什么单片机芯片啊,我都没认识,到时候一起看下,我去买的时候也好找啊!”
林珏正往外推车,闻言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他,“你为什么一定要弄一个倒计时啊?”
吴佑威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杨丹他们班都做了一个,我们班怎么能少呢?”生怕自己这个理由不够充分似的,他又搬出了备受学生尊敬和爱戴的老师,“你都不知道何妈看到那玩意儿的时候,眼里放出的光都是青色的!还说要是我们班也弄一个这个就好了――千真万确!她真这么说!”
林珏无语,就只是敷衍似的点头,连表示自己已经相信的神情都没有一分一毫。
他还是笑着,在林珏上车以后,自己也上了车,问,“你晚餐吃什么?我请客啊!”
林珏才要回答些什么挡回去,吴佑威又说,“嘿嘿,我就说这个书包挺实用的吧!”
真是拿人手短,林珏神色一凛,把车开出去以后还是说,“我先去区图找闫。”
后头的车很快就跟上来了,吴佑威把车开得跟他并驾齐驱,语气里有些焦急,“你们刚才一起上自习?”
“我们一直都一起上自习。”林珏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吴佑威盯着他的侧脸,在十字路口忘记转弯,差点就闯了红灯。他急刹车停下来以后,盯着林珏的背影,心一狠还是跟了上去,“反正一起吃晚饭啊!我这车电瓶老化了,估计开不回家里,今天只能住学校这边的宿舍了,晚饭没着落呢!”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决定先填完这个坑再去考虑其他坑的问题……

☆、chapter 52

“所以你就这么答应下来了?”正把手放在一本原文书的书脊上,闫转过头看林珏,脸上的笑容介于无奈和无解之间,“同学,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好面子的啊!”
林珏瞥了他一眼,靠到了旁边的书架上。
被他这么说,林珏不是不沮丧的,究竟是好面子还是脸皮薄呢?林珏回想了一下,总觉得要是换做从前,他应该还是会找某一个言语之间的缝隙插上一句――“其实我不太了解。”
而闫就这么翻开书看起来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当然本来就跟他没关系。
林珏刚才就这么一路被吴佑威跟过来了,到了自修室却没见着闫的身影,发短信一问才知道他在书库大楼的外文书借阅室里。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时,吴佑威甚至有着跟他一样的同步率,林珏只好说自己去上个洗手间。
幸好洗手间跟书库大楼是同一个方向,林珏进了电梯就直接坐上了八层。
过了很久,闫都没有要追问什么的意思。林珏假装若无其事地把旁边一本原文书取下来,翻看了两下发现是一本小说,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他们置身在一个摆放原文小说的书架前。
“你看的是什么?”林珏好奇地问他。
闫把书的封面亮过来让他看。
林珏登时睁大了眼睛,“啊,已经进了这套书了吗?”往旁边一看,果然一排七本各种颜色排列在上头,急忙把一本拿出来看。
闫倒是有些惊讶他这个样子,于是转头看了看他,“你也喜欢这种书啊?”
“之前在学校图书馆里看过一本中文译本的,好像是学生捐的,可是没有后续了。”林珏却不太记得当时自己怎么会有闲暇的时间看小说了,他把书又放回去,“不过原版的看起来肯定更时间。”
闫翻着手里的书页,用非常平常的语气说,“我看了以后给你讲就好了。”
“枕边故事啊?”林珏随口一说。
他怔了一下,转过头看到他的脸上果真出现了因为说漏嘴而懊悔的赧颜,接口笑着说,“那就枕边故事吧。”
果不其然,林珏的脸更红了,闫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窗外阳光的方向,明明火烧云都要散去了。
也许是因为已经说了这样擦边于暧昧的话,多少了解闫秉性的林珏想了想,走开了。
等到他再走回来的时候,手里抱了几本数电和单片机的书,一双眼生生望着闫。
闫原先不想在意,可偏偏火烧云的颜色都映在了林珏的眼睛里,那太明亮,以至于闫都已经看到他瞳孔里的那个自己――早已先一步藏不住动容。
“闫少,帮帮我吧。”
此时闫脑海里所有想说的话都像被一场台风刮走了似的,只留下一个拼接起来都显得辛酸的句子。闫是想要夸奖林珏聪明的,对于某些事情真的学得太快,可谓是一日千里,但他说出口的句子硬是半点揶揄的语气都没有了,完全是,连自己都没有控制好的温柔,“你呀。”
晚饭却是三个人一起吃的,沉默的气氛陷在中式快餐店的一个角落里,气压低得就连把豆奶拿过来的服务生都觉得诡异。
闫是从来习惯把沉默丢给别人的人,就好像再怎么冷场,尴尬也跟自己无关一样。
林珏索性也不说话了,就只是低头吃饭。
吴佑威却是耐不住性子的,看看身边的林珏,又看看斜对面的闫,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这个土豆炖肉的牛肉是不是太咸了一些啊?”
林珏抬头,一看三个人明明点的都是完全不一样的套餐,一脸狐疑地望向了吴佑威,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把一块牛肉夹进了自己的碗里,“你吃吃看。”
他握着筷子的手全然顿住,完全难以置信地盯着吴佑威。
可吴佑威竟然一脸坦荡,还不忘带上目光的提醒,“吃吃看嘛。”
林珏不禁皱眉,忍不住往闫那儿看了一眼,这位居然当做跟他们不认识一样,拿起豆奶默默喝起来。
到底他还是没碰那块牛肉,起身拿过吴佑威的汤碗,“咸的话多喝点汤就是了,要么你再去买另一份。”说着就端着汤碗走到旁边倒了一碗高汤回来重新放到吴佑威面前。
吴佑威定定看了他几秒钟,最后端起汤碗咕嘟咕嘟喝起来。
林珏目瞪口呆,不禁开口道,“烫啊!”
可他一边喝着,一边眼睛还是盯着林珏,就这么一直看着他,就在林珏不由自主地露出担忧的神色的过程中,吴佑威把汤喝完了。
他酣畅淋漓一样感慨了一声,对林珏说,“好喝!”
林珏心头一颤,只能牵强地笑了笑,继续低头吃饭了。
晚上回到家里,林珏把从图书馆借来的单片机入门看了一遍,数电的书也摊在旁边一并看了。
到底是有了很多年自学的经历,认认真真看下来,也是能够参透一部分的。
可也因为多年来对知识信手拈来的能力,所以林珏这会儿看到可以完全说是陌生的东西,一知半解的感觉迅速包裹了他的心,令他不安又抵触起来。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吴佑威开会的时候态度的坚决,和他喝下热汤时的义无反顾。
林珏本就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吴佑威的心意?但是他明明就已经拒绝过他了,怎么他还要这样锲而不舍呢?苦恼的情绪占了大半,余下的部分则让林珏想起当初被闫拒绝时的自己。
当原先本不打算纳入这段人生历程的事宜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侵略了进来,除了不知所措,剩下的也只是不能抗拒。
都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了,就只是觉得如此走下去便好。
林珏从书里拿出了闫写下的那个英文短句,再看到,林珏心里的惊骇跟初时相比毫无消减:
You can stay here
是该说闫将表达情绪的方式想象得太过完美主义,还是自己太笨拙呢?
可是原来从很早以前他们就已经在试图接近彼此了。
林珏给闫打了个电话,对方告诉他,电路原理图已经画好了,现在正在写代码,明天就可以拿给他看。
“我看不懂怎么办?”林珏不由得看向了自己的入门级书本。
闫回答得理所当然,“我讲给你听。”
林珏沉默,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他了,就这么听着彼此轻微的呼吸声,犯傻一样地浪费电话费。
过了一阵子,闫突然说,“那个吴佑威,怎么像只刺猬似的?”
“啊?”林珏没想到他会提起吴佑威。
闫的语气淡淡的,跟平时比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区别,“恨不得把我扎死的样子。”
林珏一个没忍住,就笑出声来了。
末了他终于想起要打电话的原因,故意调整了一下声音,让语气听起来严肃而正义,“我说你……”到底还是不习惯的,林珏的质问在一半就卡住了。
闫似乎也已经准备好了听他说教的情绪,半天没有听到后续,发出一个疑问的声音,“嗯?”
林珏挠了挠有些发热的额头,猛然想起一件事,“今天看你摸了好几遍鼻子,怎么了吗?”
对方迟了迟,说,“鼻子不太好,旧毛病发作了。”
“不要紧吧?”林珏想了想,警惕地说,“难道是在空调房呆久了的缘故?”
闫不惯于对他说谎,此时只是默认下来。
林珏才知道原来是暑假以来闫天天陪自己上自习的原因,心里内疚,说,“那明天就不要去了,啊,不是,以后都不要去了。”
“那怎么行呢?班上倒计时器你怎么交差?”闫在那头微笑了,“再说你一个人去,我怎么放心?”
林珏耳热,喃喃说,“有什么不放心的……”
闫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说了林珏一直想要听到的那一句,虽然意图明显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你说呢?”
那个高考倒计时器的制作,到后来林珏也只能在心里把顺利归结于那四个字――“如有神助”。
在图书馆完成原理和设计的那几天,吴佑威一直都和他们在一起,因为自修室禁止喧哗,三人在二楼休息的桌椅边坐着,由闫思路清晰、态度耐心地给林珏说明每一步代码的意义,还有芯片每一个引脚的功能。
林珏还是不太习惯身边有一双一直盯着看的眼睛,在有一天下午发短信给向文惠说要不要一起来图书馆自习。
女生也是求知若渴的类型,高高兴兴地就来了,跟林珏一人坐在闫的一边。
基本上……除了向文惠因为太认真而不自觉靠往闫近旁的时候,林珏心里都还是轻松的。
奈何闫是个从善如流的人,就算和向文惠才刚刚认识,可女生的提问总是有问必答,态度跟对待林珏时别无二致。
后来在一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闫看出了林珏的悻悻然,故意笑话他说没事给自己找事。
林珏已经掌握了如何让闫那条毒舌收势的技巧,当时就把他推到旁边的书架上,嘴唇相碰后不久,舌尖上甜腻的味道也跟着泛滥起来。
就算当时是在几乎无人涉足的原文专业书籍书库里,两人变得急促的呼吸也昭示着某种不合时宜。
林珏把手滑下闫腰际的时候,还在想,这样不对,怎么能在C语言、C++、Java这些极富逻辑性的书籍之间做出这么毫无逻辑可言的事情呢?
偏偏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已经攥住了闫变得生机勃勃的器官。
彼此都自知自觉地不说话,就因为此时身上已经没有一是可以完好控制的地方了,包括声线。
“真想要一张床。”闫覆在林珏的耳边,无声地说。
于是都只有if,连else都不剩了。
作者有话要说:想问一句,大家甜够了没有……

☆、chapter 53

学校美其名曰会考以后学生们都很疲惫,本着为学生考虑的想法,补了一个星期的课以后直接放假。等到高三开学的这一周,就成了林珏他们的高二春季学期期末考试周。
这样狗血的安排都不知道在群里被同学们骂过多少年了,可学校年复一年还是如此一厢情愿地“为学生考虑”着。
于是绝大部分学生这个暑假都过得味同嚼蜡。
“幸好还跟着林帅做了那个倒计时,否则这个暑假真是半点乐趣都印!弊在吴佑威身后的女生因为同桌的缘故,在后来焊接电路时也来帮忙了,当她看到林珏转过身看向自己,便甜美地笑了一下,歪着脑袋征询同意,“呐?”
林珏笑了笑,把身子转了回来。
那女生在后头拉过同桌向文惠,窃窃私语还是被前头的男生听到了,“林帅遇上什么好事啦?恋爱啦?怎么现在这么容易就笑了?――笑起来更帅了有木有?”
向文惠不爱追问别人的隐私,这会儿笑得神秘兮兮的,感慨道,“你才发现啊?还没放假的时候我就发现啦!”
“真的恋爱啦?”女生惊讶万分,“哪家的妞啊?祖坟选得那么好!”
稍微没有注意,铅笔的笔芯就这么断了,林珏从抽屉里拿出小刀削铅笔,侧过身将挂在两张课桌中间的塑胶袋解开了一角,但看到吴佑威身着短裤的大腿时,又把塑胶袋挂好来,拿着小刀走到教室后门的垃圾篓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吴佑威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林珏,在他开始画有丝分裂图的时候,突然问道,“你们做过了?”
林珏就这么生生把那根有丝分裂的虚线拉出了细胞外头。
他连看都没有去看吴佑威,心里吁了口气,不作答。
他不说话,吴佑威自然就当做是默认了,顿时眼睛里能渗出血来,追问,“是谁在上面?你在上面还是他?”
林珏被他逼得晕头转向的,都不知道从前那个大方开朗的同桌去了哪里,转过头,眉心皱得紧紧的,“这跟你没有关系吧?”
吴佑威的眼睛瞪得有铃铛那么大,咬牙切齿地说,“回答我。”
林珏忍无可忍,沉默地看了吴佑威良久,冷着声音说,“我在下面,你满意了?”
“你怎么能――”吴佑威蓦地就站了起来,动作大得惊动了前后左右。
就在林珏考虑着怎么控制场面的那几秒钟,何明娟走了进来,第一眼先看到了整个教室里唯一站着的吴佑威,惊奇道,“这是怎么了?”
吴佑威生硬地转过头看了班主任一眼,气咻咻地重新坐了下来。
何明娟看看他们这一桌,也没有置喙,反而看到了悬挂在黑板右侧的电子倒计时器,惊叹着,“呀!你们也做了一个吗?”
向文惠在林珏他们后头看情况不对,急忙顺着老师给的台阶打圆场,笑着说,“上星期跟班上几个同学做的。”
毕竟是物理老师,何明娟聊有兴趣地观察了片刻,走到学生们中间,好奇地问,“怎么做的?单片机?”
“嗯!”向文惠欣欣然开始解说,解说到一半,觉得自己不该把功劳揽着,便说,“林珏他们给的原理图和编程代码。”
林珏自己就是半桶水,急忙抬头起来说道,“也不全是我弄的。”
“还有(15)班的闫!”向文惠的同桌自告奋勇地举报。
顿时吴佑威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女生一眼,弄得女生一头雾水。
何明娟环视了他们几个一阵子,勾起嘴角纠正道,“闫可不是(15)班的,而是我们班的哦。”
林珏以为自己听错了,完全不敢相信地看向了班主任。
何明娟走到讲坛前面,对外头喊了一声,“闫,进来吧。”
话音刚落,背着斜挎包的闫就从教室外头走了进来,站到了老师旁边,他稍稍看了一眼全体同学都在向其投以猎奇目光的班级,最后还是轻轻对老师点了一下头。
他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多做停留。
何明娟的心情显然是十分愉悦的,微笑着向班上的同学介绍闫,“这位是闫同学,先前在凤山校区,所以大家也许没有见过。因为一些原因,他转到了我们班上,在最后――”她看了一眼倒计时器,“在最后三百二十四天的日子里,他和我们大家一起备战高考。”
闫一边手抓住另一边手的手腕,稍稍鞠了一个躬,礼貌地说,“今后请多关照。”
毕竟是成绩排名年级前十的人物,关注学习成绩的学生们自然都对他有所耳闻。高一就得到保送名额,对这等神级人物出现在自己的班上,大家伙儿多多少少有些恍如隔梦的感觉。
鼓掌欢迎的事情倒是不兴的,可后来几乎所有人都对闫投以了亲善的目光。
何明娟想了想,说,“闫,你的名字比较特别,不如写在黑板上让大家都认识一下吧。”
闻言闫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犹豫,他稍稍点了一下头,从讲台上拿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他的名字。
林珏紧紧握着手里的中性笔,终于在粉笔划在黑板上发出的哒哒声之后闪过神来,而那幼稚的字体让林珏在忍俊不禁之余,终于确定站在讲坛上的就是闫无误。
这时有女生用好奇的声调问,“闫,你那个‘’是什么意思啊?”
闫回答说,“据说是种得晚、熟得早的谷物。”
何明娟看看他,最后拍手让教室里的气氛恢复正常,对向文惠说,“班长,你准备一下桌位号。同学们,大家坐同一个位置也坐了大半年了,今晚我们把位置换一换。啊,多写一个座位号,我们有新同学嘛。”
其实第二天才是正式上课的时间,可星期天晚自修是学校的惯例,同学们也猜到这天晚上要换座位,听老师这么一指挥,挨个抽签以后整个教室都开始挪动桌椅,寻找座位号所在位置,闹哄哄的,如同地震。
因为礼让,闫拿到的签子是最后一个,在同学们都纷纷挪动阵地时,他站在前门附近静静看着。
没过一会儿,闫就看到吴佑威开始满教室地乱窜,好像在一一询问其他男生抽到的座位号,寻找某一个自己想要的号码的样子。
因为林珏他们原先的位置偏后,闫就这么远远地看到林珏站在后门附近,东张西望,露出一脸茫然。
其实林珏很想知道闫抽到的是哪个号码,距离自己的座位近还是远。虽然都当了那么多年学生了,可是林珏还是第一在换位置的时候,心里对座位这件事产生了一点点要求。
看到吴佑威在问过自己坐哪里以后就满教室地找号码,林珏都觉得自己只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站在前门的闫还是一如既往淡定,大有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再坐享其成的意思。林珏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转到了自己的班上来,尽管满心期待着某个答案,可是又隐约觉得,那样的答案太幼稚了,一点也不像闫的作风。
大概是他来以前,吴佑威曾经跟林珏谈论过那种事,所以此间林珏不好总是盯着这位“新同学”看。他看看手里的座位号,看到大家都搬得差不多了,就拖着满载书本的桌子移过去。
谁知就在他还隔了两条走道就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一个平时算不上太熟的男生拖着自己的桌椅过来,不好意思地冲林珏笑笑,说,“我跟你换个位置吧?”
“啊?”林珏懵了一下,可想想也随便,就这么把手里的号码签跟那个男生换了。
再一确定了位置所在位置,发现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距离后门最近的那个位置,也就是他刚才一直站着的那个地方。
于是只能拖着沉重的桌椅原路返回,桌上的书也因为拖拉而弄得歪斜,林珏边收拾边往旁边的空地看,茫茫然往“地震”即将结束的教室里环视了一番,顿时一个答案浮上了心头。
猛然回过头的时候,林珏果然看见闫提了一张椅子,另一边手也把一张空桌子放在后头。
“你……”林珏就这么看着他把桌椅都摆在了自己桌位的旁边。
两张桌子的边缘紧密地靠在了一起,只剩下一条只有纹路的细缝。
闫扭头看了他一眼,问得跟没事人似的,“怎么?对我这个同桌有什么不满吗?”
“没……”林珏仍是反应不过来,好像在这个人面前智商自然而然就降了一大截,他看看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看到吴佑威和刚才那个跟自己换位置的男生站到了一起,然后又看看闫,“你……”
可怜林珏竟然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了。
吴佑威那边好像发现了教室角落里的这个情况,在跟他的新同桌在争论着什么,而林珏眼睁睁看着闫若无其事地坐下来,顿时懵了些,一边手撑在课桌上,居高临下地打量闫,“你怎么……”也就多说了两个字,仍旧是半截句子。
“那位同学过来问我的位置,后来发现和我是同桌。我让他去跟你把位置给换了。”闫说得面不改色。
林珏觉得他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明显了,不禁坐下来小声说,“你怎么能这样呢?”
“可是你看,他的身高,不是坐前面更合适些么?”闫说得理所当然。
林珏没有话说了。
幸好老师拍打着讲台提醒同学们迅速安静下来继续自习,并且这般说完以后也拖过一张椅子坐到了讲台旁边看书,否则林珏都觉得吴佑威会冲过来把闫暴打一顿。
心里面五味杂陈,可类似于蜂蜜的味道的确是更加突显出来的,林珏只好把书高高地垒起来,挡住从教室某个方向时不时投过来的令他不自在的目光。
后来那样的感觉消失了,林珏偷偷往吴佑威那边看了一眼,对方似乎也在埋首用功了。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写字的时候瞥眼看向在旁边看语文课本的闫,又看了一眼他空旷的课桌,猜想他应该是刚刚转过来,所以书一时之间没有到位。
饶是如此,林珏还是一边写字一边小声说,“我可跟你说好了,跟我坐一块儿的话,必须要用功才行。”
“什么?”闫扭头看他。
“因为我心胸狭窄,受不了那些没有我用功,考试却还是比我好的人。”林珏头还是低着的,眼睛却看向了他。
闫失笑,“我考试没你好啊。”
林珏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写字写得愤愤然,“总之你必须很努力才行。”
话虽如此,可是这个样子的林珏在他身边,他可怎么努力用功呢?闫托腮看着他,问,“你对你以前的同桌也这么高标准?”
“懂不懂什么叫‘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啊?”林珏苦口婆心似的看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唇微微撅起来的样子格外生动,闫微笑,“好。”
倒是没有料到他答应得那么爽快,林珏仍是怀疑地看了看他,继续写字,又问,“你怎么突然就转到我们班上来了?”
过了很久都没有应答,林珏不得不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了闫一直注视自己的眼睛。
闫好像考虑了一下,最后才说,“我想,也是时候宣称主权了。”
作者有话要说:唉,换位置这件小事呀~~

☆、chapter 5

过的真的完全是“形影不离”的生活,每天在学校,一起上课,一起放学,基本上除了吃饭和睡觉的时间,闫几乎都和林珏在一起了。
但其实有的时候,就连吃饭和睡觉的时间,也是在一起的。
林珏起先没有那么在意,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考试以后对答案是自然的,有时因为答案的不一而争吵也是自然的;整栋楼都熄灯以后才一起离开教室是自然的,在某个暂时无人经过的楼梯间里亲吻也是自然的。
这样的日子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跨过了漫长的夏天和短暂的秋天,直到有一天,林珏因为即将参加生物联赛冬令营而前往教师辅导室,跟胡玉山联络事情的时候。
彼时,数学老师端着一杯茶水晃过来,在林珏身后像背后灵似的,满带怨念地说,“我今天早上终于想通,最近你怎么总不来找我了。”
林珏莫名其妙,“啊?”了一声。
数学老师眯了眯眼睛,表情严肃而认真,“有了闫,就不要老师了吧?”
林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清俊的脸都皱了起来。
无意的言者自顾自地坐在办公桌旁翘起了二郎腿,一边吹着热茶上的水汽,一边对何明娟说,“娟姐,你去年清明的时候是不是特意回老家大搞了一场啊?就这么活生生地被你捡了一个保送生。”
何明娟笑得都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很惊奇的,学校通知我的时候,我还特意去问了江老师。好像章老师那边早就跟江老师通了气了,所以他也没什么――诶,江老师嘛,绅士的啦!”
“这个进了营,回来也是黄袍加身了。”数学老师指着林珏打趣,咂嘴钦佩何明娟的好命,“这高三才刚开始,你们班就出了俩,明年就等着涨工资吧!”
何老师喝着茶,笑容里也是感慨万分,“我也觉得我是幸运了,遇上林珏这么勤勉的学生。”她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要是我儿子也能像他这么努力,我就少操很多心了。”
“也是也是,唉,我觉得吧,当老师的有时候真的很纠结,特别是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要是自己的孩子,跟自己的学生那么一比,没有人家聪明也就罢了,还怎么样也不肯努力的话,真的是够头疼的。明明说教书育人,结果连自己孩子都教不好。”
听出她有所指,何明娟浅浅地笑了一下。
数学老师兀自说着,“你看过章老师他女儿那成绩了吗?哎哟,在平行班还吊车尾,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咧!”
何老师眨了眨眼睛,很惊讶地说,“怎么你不知道吗?”
“什么?”明明是一个教学组的,可这位老师明显错过了什么重要讯息。
何明娟小声说,“章老师他们家要移民的,手续都一直在办了,意思都是为了他女儿了。”
数学老师惊呼,“不会吧?”
“是的啊。”何明娟无比肯定的点头,“我听我家那个说的,章老师一些材料都是过他手的嘛。”
“那闫呢?”那老师想了想,有些紧张和好奇,“把女孩子弄出去的话,应该是在高考之前的吧?闫不高考了?还是直接报美国的学校?”
何明娟笑笑,“我前几个月在教务遇见牧老师――就是闫的妈妈,在那里调闫的成绩单呢。当时聊了两句,耶鲁、哈佛、普林斯顿、伯克利,还有两间不太记得了。现在材料应该都已经发出去了吧?那类的大学截止时间不是都很早么?”
“一般一月份就截止啦。”数学老师感慨道,“闫那孩子看不出来啊,挺安静的一个人,没想到,申请的都是一等一的学校啊,用他们的话怎么说来着?霸气侧漏?”
何明娟若有所思地说,“我在班上真的一点儿都没看出来他有什么动静,整天都跟林珏在一起学习的呢。要不是那天遇见牧老师,我都一点预料都没。”
说着,何明娟侧过身子问杵在那儿的林珏,“林珏,你听闫说过他要出国留学的事情了么?”
林珏匆匆回头看了一眼,青白的面色并没有给老师留下太的印象,“没有。”
何明娟倒是有些惊讶,这么好的两个人也没说过吗?她看了看刚才都没转身的林珏,印象中这学生一直都是礼貌谦逊的,她不解地摇了摇头,又对数学老师说,“不过闫出去也好,觉得他在国内可能会可惜了。”
“我也觉得。”同意的语句,语气完全是肯定无疑的。
剩下的日子里,林珏一直在考虑着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笨拙导致了后知后觉,是否闫的确是在某个时候表露过自己的确是要离开?
而他这些日子以来究竟是过得怎样的忙碌,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身边的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得出来的结果是令林珏震惊的,他发现自己之所以不知道,完全是因为他分分秒秒都渴望和闫呆在一起,而除了自己独的那段时间以外,他的确也都是和闫在一起的。
所以他所有的消息都封闭了,闫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他通通都不知道了。
因为一大早就要赶火车,所以林珏在前一天的傍晚就把行李拖到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连锁酒店里,和老师做了入住登记。
林珏从酒店里出来,见到了等在门口的闫――说好了一起吃晚餐。
不知怎么的,林珏突然想起闫说过的那句话,他说,他要宣告主权了。林珏这时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词,是不是从那时起,就已经闭关锁国了呢?
“想吃什么?”算是要为他践行,闫微笑问。
林珏说,“你决定就好。”
闫想了想,说,“去吃石锅拌饭?”
“都好。”林珏说着,迈开腿就往前走。
过了两秒钟,闫从后面跟上来,一下子就揽过了他的肩膀,温着声音问,“怎么了?好像不高兴了。”
林珏认认真真看着他,嘴角牵起了一缕微笑,诚实地说,“就是舍不得你了。”
毕竟是在大马路上,闫没有做出更多的举动,他松开林珏以前轻轻揉了一下他的耳垂,轻声说,“傻瓜,又不是不再见了。”
店门口张贴着的宣传海报上写着关于石锅拌饭的介绍,说是这么满满一碗的饭菜,女孩子一般都是吃不完的,所以在吃之前,男生要为女孩子把饭搅拌好,在女孩子吃不完的时候,还要负责把剩下的给吃掉。
可是这样的情况,并不会出现在新陈代谢旺盛的青春期少年身上,两个人尽管到了后来都有些撑到,可是还是分别把两碗饭菜给吃完了。
一路就这么散步回酒店,毕竟是冬天,热量消耗得快,回到房间时,也差不多了。
林珏洗澡的时候,隐约听到外头传来电视的声音,闫看的好像是央视英语新闻频道,英语就这么隔着浴室门和淋浴间的玻璃门传进来。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种他几乎每天都在背,甚至可以像母语一样运用的语言,听起来会是这么的刺耳。
出来的时候面上却是没有表现出来的,站在旁边陪着看了一会儿里面的新闻,正好在报道一个美国高校杀人事件,林珏走过去推了推闫,催他去洗澡。
闫抬头看了看他,把遥控器递出去以后就起身去浴室了。
林珏坐在床上,还是把那个时段的新闻完整地看完,然后才转了台。
林珏之前从淋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应该没有注意,带出了一些水,地板都是湿的。闫走进去时,险些滑了一跤。
把眼镜取下来以后,视野里本来就是朦胧的,加上白色的水雾,一切就都看不清了,闫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就这么摸索着洗完了澡。
用毛巾把身上的水都擦掉,闫把已经蒙上白雾的眼镜握在手里,拿到外头冲了一下水,随意将水挥掉以后抽出卫生纸擦干。
其实眼镜的度数已经加了,一直和林珏呆在一起的关系,闫没有空出时间去弄一副新的。
走出来的时候,闫发现林珏已经把电视机给关掉了。
他坐在床上看着一本书,看到他出来,就伸手把房间里的大灯也关上。
闫沉默着走到他身边,沿着床沿坐下来,把他手里的书拿走。
几乎是同时的,林珏摘下了他的眼镜,手就停在他的耳际。
他微凉的手指摩挲着闫的耳廓,没一会儿那里本来就没有散掉的温度就又恢复上升。
林珏的脸明明近在咫尺,可惜闫看得却不是那么清晰,他才确定自己的视力真的又下降了。距离好像是靠呼吸来判定的,当闫听到林珏换了两呼吸,他倾身过去要将林珏亲吻的时候,林珏抢先抱住了他。
错愕之间,闫眯起眼睛,终于看清了将自己压在身下的林珏的脸。
盛情与沉默相随而来。
彼此喜欢的关系,林珏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平日里的拘谨。
闫感到他的亲吻沿着自己的耳垂一路往下,像一个细细的砂轮,碾过他的颈项,他的肩头,而他的手也是顺着亲吻滑下来的。
十指由始至终扣在一起,林珏格外的认真和专注,让他背上的脊柱慢慢就拧出微曲的弧度,身子都跟着热起来。
闫转过身,跟林珏缠在了一起。
他清俊的面目在昏黄的灯光下变出了更为沉一些的神色,眼睛的颜色也变了,让闫觉得自己在里面的身影都凝结了起来。
把枕头扯过来以后,林珏开始啃咬闫修长的手指,一点一滴的,又顺着他刚才吻过的地方一路返回。
他的身体也跟着那些亲吻回来了。
闫的腰身被他环过来的手臂勾住,滚烫得跟烧着了似的。后来林珏的手慢慢抚摸下来,撑开闫右腿的时候,闫心里短暂地掠过一个想法:他真的不是看起来那么文弱。
继而想起的是傍晚他说的那句“舍不得”。
闫闭上眼睛,就这么由着他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的时候去HJJ看了下,发现那边的GN们都在为两只的未来而担忧呢~(不过转悠去看过《救赎》的孩子们应该就很淡定了吧 = =)因为正好连载到闫妈妈逼他去考试的章节,大家都很唏嘘闫要出国的事~相对来说这边的气氛相当融洽呀,很欢脱的赶脚~hia~八过看了这章的筒子们阔以稍稍写下读后感么?

☆、chapter 55

听当地人说,北京这年的初雪来得算早。那些卷在室外的鹅毛般的雪片,让整个灰蒙蒙的天地都产生了一种混乱感。
幸而来前就被各种提醒,林珏准备了足够的保暖衣物,来到学校的这几天都没有被冻着。
在教学楼的门口等了好一阵子,终于看到雪停,林珏把羽绒服的帽子扣到头上,戴上口罩和手套,疾步踏着积雪走到旁边单车棚取了车。
自行车在外头冻了一个下午,从车把到车轮,没有一是不结冰的。
他拍掉了车座上的雪,纵然已经戴了口罩,可他呼吸的时候仍旧是口鼻并用,感觉到一阵阵自己吐出来的暖气铺盖到脸上,柔软的睫毛没一会儿就变得沉重了。
道路上已经有人撒了沙子增加了摩擦系数,他上车了以后还是不可避免地跟着车体一起抖了两抖,终于还是勉强上路了。
前两天,雪才刚刚飘起来的时候,林珏在宿舍里面心情雀跃,不但在窗前看了很久,雪停了以后还走出室外去拍下了很多雪景。
可雪化的时候特别冷,他回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手指和下巴都要冻得掉下来了。
鼻子也冻得通红。
尽管是第一见到,可是看多了也不新鲜了。
当湖水结了冰,塔上挂了霜,天地之间白雪皑皑,林珏还是想起了他的世界里那一方纯白,在夜里不见底的黑色梦中,照出一道明浩的光。
来到北京的第一天,林珏就跟表哥柯钊通了短信。得知表弟要来参加冬令营,柯钊回了一条“北京欢迎你”的短信,然后约定离开以前一定要一起吃一顿饭。
柯钊的学校就在对面。从西门骑车进去,经过一片开放给游人的旅游区,林珏中途停下来在道路旁的地图上分辨了一下方位,道路几乎都是纵横向的,他很快就找到了两人约定的那间食堂。
进了食堂,室内外强烈的温差让林珏鼻子里面的冷空气都暖了,他吸了吸鼻子,手里握着口罩和手套,摘下帽子时还滴了好些雪水在地上。
大概因为天气的关系,食堂里的人并不多,他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发现这样的寻找在这万人食堂里面没有什么用途,索性就掏出手机给柯钊发短信。
等了大概五分钟,林珏望到外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全副武装的柯钊,他身边还有一个同学,两人一边走一边交谈,到了门口才告别。
“等久了?”柯钊见到林珏,第一句话就说。
林珏连忙摇头,问,“你刚从实验室过来?”
“不是,从系里过来的。”柯钊往里走,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还以为你要找一阵子呢。”
林珏也笑,“这里的路还是好认的。”
“吃什么?肘子饭?我没吃早饭。”柯钊走到了窗口前,把饭卡拿出来。
“没吃早餐还吃那么油腻的东西?”林珏站在他旁边笑道。
柯钊看看他,仍旧要了一份肘子饭,末了又回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他点头。
柯钊告诉窗口里面的食堂职工,把数量改成了“二”。
两人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以后,柯钊又去把瓦罐汤端过来。
“考得怎么样?”表哥不免问到了他这来北京的目的。
林珏回想了这两天的情况,还是态度保守地说,“还可以。”
“签的时候要签我们学校啊。”饶是如此,柯钊还是看出了实际情况。
林珏挑了一下眉,似笑非笑地说,“我想去对面学校怎么办?”
柯钊的筷子顿了顿,看着林珏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和惊讶,末了笑得暧昧,“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这问题林珏始料未及,登时就呆住。
柯钊哈哈笑起来,“你的身上就散发着一种恋爱中的人才会散发出来的味道嘛!”
林珏哭笑不得,“什么啊。”
“表情比以前都丰富多了。”柯钊说到这里,态度却诚恳了,带着一些类似长辈的欣慰,感慨道,“你以前的样子,就像是一根被拧紧了的发条似的。现在好多了。据我所知,能让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这么大的改变的,应该只有爱情吧。”
他神色凛了凛,最后嘴角牵出来的微笑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
柯钊看看他,问得好像很随意,“所以你那位在对面读?”
林珏手里的筷子压在手指上,压出了一些浅浅的痕迹,低着头挑着一块肘子肉,淡淡回答,“是保送了。”
“和你同一届?”柯钊看他点头,倒是有几分赞赏的惊讶,“那跟你挺般配的啊。读完本科,读个研,登记结婚,再读个博,工作学习生活三不误,完美了。”
他心里吁了口气,把话题转开,“你最近在忙什么?”
柯钊耸耸肩膀,“在套磁和准备面试的事。”
林珏怔了两秒钟,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看向他的时候,神情复杂地问,“你还是要出国?和姨妈他们说了?”
“当然没说啊,说了我还能走嘛。”柯钊顿了顿,蹙眉盯着林珏,露出狡黠的微笑,“你不会出卖我的哦?”
林珏本可以当机立断地说“绝对不会”,可是这会儿他的脑袋里还是发生了一场不小的震荡,蹙起眉。想到毕竟是表哥,他的声音是趋于沉静的,“还是说一下比较好吧?他们那么在乎你。”
柯钊推了推眼镜,看林珏神色不太对,回答得一本正经又感慨万千,“在乎不是束缚的理由。”
林珏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
“何况我们又不是再也不见了,以后不管我定在哪里,就算是不回来了也会把他们接过去的。”柯钊的筷子在餐盘上点了点,嘴唇抿了抿之后,声音就变低了,“这是我的人生啊。他们教了我要有理想、有抱负,难道那些东西只是有就够了?总要去实现的吧?”
林珏的脑子里面乱糟糟的,偏偏这个时候,柯钊换了话题,“一般学科竞赛里,获得保送资格以后,有任选资格的也还是选原本竞赛的那个方向。你呢?既然是因为生物来的,应该也是喜欢生物的吧?我是觉得,人还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的时候才能做到最好。”
“我不知道……”
这个声音在脑海里面响起来的时候,让林珏整个身心都陷入了不见底的茫然。
回到宿舍,他整晚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样也睡不着。
与茫然接踵而来的是恐惧,他惊恐地发现――他怎么会不知道?
下半夜,林珏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摸索着打开旁边的灯,好不容易适应了光明以后,却发现房间里的一切还是模糊的。
他揉了揉眼睛,走到卫生间里洗了把脸。
水珠在脸颊上流淌下来,他眯着眼睛,好不容易看清了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和血红的眼睛,心脏不知怎么的也噗通噗通地跳起来,节奏乱得分明。
林珏嗓子里面不太舒服,咳嗽了好几声,回到卧室从书包里找到了电话卡,用房间里的座机拨了一个长途电话。
他一边等着那头接电话,一边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已经是凌晨四点二十七分,可他还是等着,就好像知道那边一定一定会接电话一样。
果然在手机屏幕上的那个数字“7”变成“8”的时候,电话接通了,他的声音絮而散,黏着浓浓的睡意,清醒只占有两三分,“喂?”
林珏闭着眼睛沉默了几秒钟,开口就说,“对不起。”
关于微笑的气息传了过来,闫说,“没事。”
隔着将耳朵按得发痛的话筒,林珏听了大概半分钟闫倦意缱绻的呼吸,轻声说,“我想你了。”
“嗯……”闫大抵实在是太困了,声音绵得像猫似的,翻身的细微动作也顺进了电话线里。
林珏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握着电话的力度更大了一些。
“你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吵醒我的话,我就生气了。”闫的声音清醒了一些,笑意也更清晰了。
他温柔的声音好像让房间里苍白的冷光变成了暖色调,林珏用手捂住话筒,吸了吸鼻子,然后才笑着说,“我明天下午的火车回去。”
“我知道。”闫停顿了一下,林珏猜他在揉眼睛,“要我去接你吗?”
林珏摇头,而后才发现他看不到,自嘲地笑了笑,说,“不用了,你在学校好好上课吧。”
“嗯,好。那边冷不冷?我看天气预报,下雪了。”闫问。
“还好,我衣服都带够了。谢谢你准备的手套和口罩,很暖和。”林珏感慨道,“北京风很大啊。”
闫语气里有种“我就知道”的意味,“看吧?”
林珏撇撇嘴,“我明天中午才去火车站,上午有点时间,你要什么纪念品吗?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买的。”
“纪念品就不需要了吧……”闫说,“倒是五道口有一家‘枣糕王’。明天风要是不算大,就麻烦你去买一些回来吧。”
林珏问,“枣糕啊?”
“对啊。”闫补充道,“看天气吧,太冷就算了。印象中那家生意很好,总是要排队的。”
他心里拿定了主意,嘴上只是简单地回答说,“好。”

☆、chapter 56

得到保送的消息比本人先一步回到了学校,林珏返校上课的那一天,何老师让他到讲坛上给同学们讲一讲这参加冬令营的心得体会,还有在那边的所见所得。
这事情林珏没有任何准备,课间才要从书包里把枣糕拿出来给闫的时候,何明娟就从后门逛进来了。
上课铃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班主任在讲坛上跟同学们说了几句介绍的话,结尾说,“我们欢迎林珏同学。”
继而在一片掌声当中,林珏唯有把书包放了回去,硬着头皮走上讲坛,余光瞥见闫正跟每一个同学一样,用期盼的目光望着自己。
林珏早知道他的德性了,这期盼里带着的幸灾乐祸一览无遗,他剜了闫一眼,那些“衣锦还乡”的尴尬却就这么变淡了。
其实可说的并不多,那几天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除了比赛和会议以外,林珏并没有大范围的走动。
简单地说了一下所看到的校园环境,还有那里的学习氛围,最后林珏想了想,目光在闫的脸上停顿了半秒钟,说,“那里是个很适合学术的地方。”
成为保送生以后,倒计时器的意义就不大了。这一点,就是林珏在心里告诉自己并非如此,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类信息也还是这么嗷嗷喧嚣着。
同学们看他的眼神带着复杂的羡慕,而当他仍然和大家一起折腾那些大小考试和习题试卷,也会有类似于“林帅不用那么努力也可以啦”这样的玩笑话――尽管林珏索性不去管究竟是不是玩笑话。
他自己,说不轻松也是假的,可说轻松,也是假的。
闫看着面前的这六斤枣糕,然后又看向若无其事靠在墙上看书的林珏,失笑问,“怎么买了这么多?”
“买一斤送半斤啊,就多买点了。拿回去放冰箱了不就行了,给家里人吃嘛。”林珏的脸藏在书后面,语气好像很平静似的,“我排了快一个小时的队才买到的,人超多。冻得我鼻子都要掉了。”
那天北京的气温有零下三度,闫皱眉,把他的书拿开,摸了摸他的鼻子。
林珏忙把他的手撇开,重新举起了书,但低下眼睛时,已经看到闫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他不得不用书挡住半边侧脸,用眼神示意闫在教室里面不要动手动脚的。
“圣诞节有礼物要送给你。”闫收回手时说。
林珏眼睛一亮,“真的?”
他微笑,“真的。”
“什么呀?”林珏好奇地问。
闫想了想,故作神秘地说,“一样体现我综合素质的东西。”
“啊?”林珏更云里雾里了。
不单单是同学们,就连老师,也为林珏先一步放松下来。
表面上虽然不会直接说出来,可行为上却具体说明了,比如说,学校每年都会在圣诞节期间举办校园文化艺术节,当天学校每个班级和社团都会参与进来,在校园里造一条学生商业街,也有联欢晚会、艺术长廊、心愿墙、趣味乐园和风采展示这样的活动。
像这类活动,都是靠学生们自由积极参与为主,老师从旁指导为辅,以前林珏不做表示,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不会有人来特意要求他参与进来。
可这回却不一样了,班主任为了今年的艺术节召集班委开会的时候,叫上了林珏。
林珏终究对参加课外活动不太适从,可是老师说,上一回他和大家一起做的那个倒计时器很好,现在也没有以前那么大的压力了,参与进来也是好的。
“上了大学也要修课外学分的,现在提前适应一下也好。”何明娟说,“现在大家都挺忙的,你稍微松一些,当做为班集体做贡献咯。你和向文惠跟吴佑威不是好朋友嘛。”
林珏背脊一僵,看了一眼正、副班长两位班长,女生倒是有些隔岸观火的忍笑,吴佑威的脸却完全是阴沉的。林珏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咦?何妈,闫不是也保送了吗?怎么没叫他?”生活委员突然想起了林珏的同桌。
何明娟可惜道,“我下手晚啦,他老早就被陶艺的人叫走了,现在应该在陶艺社那里玩泥巴呢!”
另一位同学笑了,“该不会是去追女生的吧?陶艺社女生超多诶!”
“这我就不知道咯!”何明娟事不关己似的摊手,脸上却是笑的,对学生们说,“你们也高三了,不要太折腾,像什么cosplay的就别弄了,让他们社团的弄去。做点省时省力的。”
下午放学,果然有陶艺社的学妹到教室来找闫,三四个人,说要边吃饭边商量那天的事。
林珏当时正低着头写《试题调研》,连头都没抬,眼睛瞄到闫从座位上起身,经过他身后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边林珏也要跟班委以及几位热心同学去隔壁医院的食堂,利用晚饭时间商量怎么省时省力地完成艺术节的任务。
毕竟是晚饭时间,食堂里的氛围注定了这不是一个高效率的会议,开饭后扯着扯着,突然话题就莫名其妙地扯到林珏身上来了。
被问起北京的天气那么干燥,去的那几天皮肤适不适应,林珏只能诚实交代当时根本没有心情管皮肤适应的情况,就算的确需要一定时间适应,他也在还没有适应之前就回来了。
“其实之前就很想说,林帅,你的皮肤怎么这么好啊?用的是什么保养品,洗脸用的洗面奶是什么牌子的?”
“咳咳!”林珏被刚吞下去的米饭呛到,看看发问的生活委员,含糊不清地说,“我不用洗面奶的。”
女生抱着怀疑的态度,“那你用什么洗脸?”
“水。”林珏给出了简洁有力的回答。
旁边的体育委员对女生哂笑道,“知道什么叫做天生丽质了吧?”
女生倒是没有反驳,反而托着腮就这么隔着桌子,堂而皇之地情望着林珏,不无羡慕地说,“真好啊。”
林珏不着痕迹地蹙眉,想了想,问向文惠,“做手工皂怎么样?你们女生应该都蛮喜欢的吧?”
向文惠就坐在他的身边,闻言“噗嗤”一笑,弄得林珏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旁边一个男生拍案叫道,“有了女朋友果然就是不一样啊!!”
林珏险些瞬间石化……这诡异的绯闻究竟是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
“你会做?”立即有人接着问。
林珏微微蹙眉,“化学课不是学过吗?甘油和氢氧化钠,还上过实验课。”
对方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只好闭嘴了。
向文惠支颐看了看林珏,“上网查一下有美容和护肤功效的成分吧,牛奶是最容易弄到的吧?还有芦荟浆液这类的。到时候,我们还可以现场制作,让想要自己DIY的同学自由参与什么的,至于成熟期什么的,就让他们拿回去自己等好了。算一下费用,说不定还可以小赚一笔。”
两年多的同学,林珏打心里头知道向文惠是绝对可靠的,他说,“可以附赠ph试纸。”
女生微笑了,“嗯,对。”
于是就这么紧锣密鼓地筹备起艺术节的活动,到了平安夜的这天,校园文化艺术节在两个校区同时展开了。
作为学校德育体现的一个重要表现,艺术节跟成人礼在学校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开幕式很多学生家长都来观看了。新民校区本来面积就不大,学生家长一来,加上外校来玩的学生,更显得热闹。
商业街就开设在主校道上,不一会儿烧烤和咖啡的香味就都飘荡在了人群之中。
三年三班DIY手工皂的现场大受欢迎,成为了商业街一道独特的风景,很多学生都过来观看和参与。毕竟是运用课堂所学的知识来娱乐的活动,就连校园电视台的记者都举着摄像机过来采访了。
林珏一开始就在摊点前做着技术指导的工作,没一会儿就被慕名而来的女生们围在了中间,明明是十二月的天气,却热得脱掉了外套,把衬衫的袖子也捋起来了。
也有男生过来做手工皂,计划着要用来讨女孩子的欢心,不管什么时候,这种亲自动手制造出来的心意都是很能收服人心的。
林珏好不容易抽了个时间退出来,听说学校电视台要来,立即借口去上洗手间,先一步溜走了。
说来讽刺,这是林珏上高中以来第一参加艺术节,前两年的这个时候,他都无一例外地在家里看书。
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青春洋溢的笑容,让这个阴霾的冬天都变得温暖了许多。
林珏这才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些什么,可是他又想起闫说过的――“有得必有失。”
就这么逛到了陶艺社的摊点前头,林珏在那些热热闹闹做陶艺的学生之间环视了一番,惊讶地发现其中并没有闫的身影。
他挠了挠头发,走近前去问一个像是负责人一样的女生,“闫呢?”
女生眨巴了两下眼睛,“他刚刚走了,好像去科协了吧。”
“科协?”林珏奇怪,“他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做陶艺吗?”
她笑了,“是呀,不过他做完了,就先走了。”
林珏看了看旁边一张摆放成品的圆桌,问,“哪个是他做的?”
“嗯?”女生看看他,思考了一下子,好奇地问,“请问你是林珏吗?”
他狐疑,但点了点头,“我是。”
她笑得甜甜的,“闫说,要是林珏来问他做了什么的话,一定不要说出来。”
林珏顿时呆住,手指扣了扣,立刻转身就走了。
走远了以后,林珏才把手放到脖子上,大动脉跳得厉害,手心一阵一阵都要感觉到脉动,摸到后颈,能烫手。
“诶你说电影社的人是不是被教导的老头给收买啦?通宵电影都播的是些啥哟!播传记类也就罢了,还科学家的传记!我勒个去!”
林珏路过电教楼前时,听到几个学生在电影社通宵电影的宣传画报前抱怨,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艺术节还有通宵电影的活动,今年一共播四部,全是外文片,除了一部动画电影以外,其余都是人物传记类。
主打的是那部动画电影。
“带上你喜欢的人一块儿来,在平安夜一起看樱落下的速度。”――海报上的艺术字体这般写着。
林珏看着画报旁边张贴的那几张电影海报,才知道原来是一位日本导演的作品。
他想了想,把那句话拍下来,给闫发了条微信,补充写道:我带你去看电影。
猜想电视台的采访也结束了,林珏往回走,经过陶艺活动摊点时又看了一眼那桌质量参差不齐的陶艺,仍是不能猜到哪个是闫做的。
他的微信在这时传了回复,只有一个字,简单明了:好。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不见~这里是《猫大夫夜宵时间》编故事时,时常是个跳脱的状态。最后一段,想着要是我是林珏,发出那样的消息给闫,他回给我怎样的回复我才会最开心呢?想来想去,还是只要一个“好”字就最好了。话说回来大家猜闫要送林珏什么?

☆、chapter 57

林珏一整天都没见到闫,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眼看通宵电影就要开场,下雨的缘故,许多还打算露天活动的学生都转而奔向了电教楼的阶梯教室。林珏先来到三楼的阶梯教室门口,看到入场的学生不是成双结对的情侣,就是三三两两的女孩子,不免有些窘促。
他索性又往楼下走,正巧碰见班上的一个女生。
对方正跟自己的男朋友手挽着手上楼,看到林珏,惊讶地打了招呼,“呀!林珏!”
林珏往旁边退了一小步,给他们让开上楼的空间,对他们礼貌地微笑。
“你也来看电影?”女生对这件事情感到万分吃惊,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女朋友咧?”
他一梗,只是含糊地点了一下头,转而说,“你们还不进去吗?人挺多了,待会儿没有位置了。”
女生似乎还是很好奇林珏传说中的女朋友究竟是谁,有些舍不得的样子,可是她旁边的男生敦促了几句,她也只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跟林珏告别以后就进场了。
林珏好不容易等到那些认识他的人都消失,暗自吁了口气,拿出手机想要给闫发短信,可是抬头又见到一对情侣走上来。他摸了一下自己有些发热的耳廓,干脆自己先进场了。
第一场放映的就是主打的电影,唯美的初恋电影,淡雅又温暖的色泽,女孩子温柔中带着活泼的声音,很快就让原先还有些熙熙攘攘的阶梯教室安静下来。
林珏坐在后排,支颐看着满满一个教室的观众,心里有些吃惊,原来学校里居然有那么多的情侣……
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坐直了身子,脸被手机荧幕的光照得青白。震动的声音尽管轻微,但很快还是引起了旁边观众的注意,就在林珏要将电话接通的时候,荧幕突然就暗下来了。
他回头望了望,看到打开了一半的后门关上,一个高挑的身影借着电影的微弱光线慢慢摸索过来,但很快就走到了林珏身边,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林珏本来想问他一整天究竟去哪里了,可看到他风衣上沾着的水光,低声说出口的,就成了另外一个问句,“怎么没打伞?”
“从实验楼跑过来的。”实验楼离电教楼就只有十来米,闫把眼镜取下来,眯着眼睛看了看投影幕,问,“这是到哪里了?”
“他要去跟他喜欢的女孩子赴约,可是遇到雨雪天气,电车就一直耽搁了。”林珏小声解释着。
闫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把眼镜片上的水珠擦掉,重新戴上时,正好看到男主角乘坐的电车在荒野雪原中停了两个小时。
时间漫长得无情,而他想的只是,他喜欢的女孩子已经回家了……他只是希望,在同样痛苦的煎熬当中等待着的她,能够放弃,心疼她的执着,想到她孤单一人,眼泪就要用尽全力强忍着,才不会流出来。
后来在他们终于相见的小车站里,不知道是谁先哭了出来。
这部电影结束以后,很多观众都离场了,阶梯教室里出现了一小段的喧闹。
闫余光瞥见身边的林珏慢慢把有些滑下去的身体又坐起来,眼睛还是目不斜视地盯着已经变成灰白的投影幕,侧脸埋在阴影里,看不出是喜是悲。
他伸手扣了扣林珏的手指,后者恍然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他。黑暗当中,林珏眼里的光格外的明亮。
十分钟以后,就进入了第二部电影的放映。林珏知道这部电影的大概内容,对闫说,“这个是Nash的传记。”
闫眨了一下眼睛,若有所思地说,“这样啊。”
“你和你家里人说今晚看通宵电影了吗?”林珏看他似乎对这部电影很感兴趣。
“我妈跟章老师还有筱雨去上海了,还没回来。筱雨的伯父从美国过来开会。”闫随口回答道,也问他,“你呢?”
林珏点头,“我跟他们说了。”
闫看看他,想了想以后问,“你还看电影吗?打算什么时候要礼物?”
刚刚看完那部电影以后,林珏的心里就不太好受,现在让他继续看下去,又是一部数学家的传记电影,恐怕心情会更糟。闫这样问,林珏突然想起来,问,“你今天去哪里了?”
“给你准备礼物啊。”闫微笑,看他满脸不解,又扣了扣他的手指,“你跟我出来。”
林珏怔了怔,起身跟他走出去。
一楼楼梯口那盏路灯起先就不太好,一直有飞蛾在往上面撞,灯光也忽闪忽闪的。
这会儿索性就灭掉了。
闫有些夜盲,在黑暗中走得不快,反而是林珏先走到了楼梯底下。
楼上和旁边的教室里都传出了英语的声音,是电影正式开始了。
林珏忙了一天,又累又困,天气的缘故、电影的缘故,一切加起来都让他在这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提不起兴致来。
他揉着发酸的眼睛,还没问闫到底是什么礼物,就先被他忽而在嘴巴上亲了一下,顿时惊醒过来,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手摊开。”闫说。
林珏乖乖摊开了手掌,见到闫把一只陶瓷小白兔放到了自己的手心里,不由得“哎呀”了一声。
他拿起这只尺寸小巧的陶瓷白兔,对着远橙黄色的路灯看,造型虽然不算特别精细,可是陶瓷的光亮将小动物身上的纹路都映衬得特别亮眼,两只耳朵乖顺地耷拉着,红通通的眼睛和三瓣嘴都惟妙惟肖。
“怎么……”林珏想起闫应承过自己的事情,睁大了眼睛问,“你捏的?”
闫微笑点头,问,“你看看有什么特别的?”
光线太暗了,林珏就只能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可是看了老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异样,“这个眼睛是用琉璃镶嵌的?”
他故作失望地笑了笑,抬了抬下巴示意,“放手掌上。”
林珏依言放好。
闫从口袋里又拿出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陶瓷兔子,摆到了那只兔子的旁边。
林珏险些就把两只兔子都摔到了地上,幸而他立即又握紧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闫脸上淡淡的笑容,小心摊开掌心。
果然没有错,两只兔子刚才还暗淡无光的眼睛在靠近以后就亮了起来。
林珏懵了一会儿,把两只兔子拿开,刚才的现象就消失了,再靠在一起,小兔子的眼睛就亮了红光。
“这……”林珏想了想,恍然道,“你放了电路在里头?”
闫把其中一只拿回来放回口袋里,笑容里带着一些赧然,“嗯,我拆了两个防丢报警器,稍微改了一下。本来电路想自己做的,可是现有的材料和工具都太少了,做不来那么小的。――圣诞快乐。”
林珏握紧了手里那只陶瓷小白兔,手心的温度慢慢就把小兔子给温热了。
过了一会儿,林珏在黑暗中向前走了一小步,轻轻吻了一下闫,低声说,“谢谢。”
闫原以为自己会偏过头,好让他们的嘴唇能够自然地碰触,可令他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是,他居然并没有任何动作。
他静静看着林珏干净的额头和干爽的碎发,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想要好好就这么看看他。
阶梯教室里传出了电影男女主角的对话声,声音传播速度的关系,三层楼里第传出的声音并不同步。
应该是在求婚,所以,听起来好像是三求婚。
数学家希望她能够告诉他,她究竟有多爱他。
她问他,宇宙有多大。答案是,无限大,只是,任凭所有的资料都是这么证实的,却没有人真的看到过。数学家后来妥协,他认为宇宙的无垠,只是因为他是这么相信着的。最后,她说,爱也是一样的。
观众里隐隐传出了一些欷[之声。
林珏不由得就勾起了嘴角,抬起眼时发现闫也在听那段对白。
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林珏扶住了他的后颈,在黑暗当中迅速捕获了他的唇。
这个吻不再是先前那般的轻柔,像一场狂风暴雨,狂肆掠夺着闫的呼吸。
闫只觉得大脑里一声轰鸣,一阵酥麻从脊椎攀爬而上,在林珏灵活的唇舌撬开他的牙齿时,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混沌模糊。
因为事先没有预料,林珏的攻池掠地太过突然,闫脚下一顿,退到墙边竟然忘记了反抗。
他近乎绵软无力地承受着,明明没有感觉到疼痛,气息里不知道怎么的就埋入了一阵模糊的血腥味。他好像不只是在亲吻而已,在唇舌的缠绵之间,闫隐隐感觉到林珏堵在喉咙里的难诉。
像一个已经饱满的果实,浆液被坚硬的外壳紧紧包裹着,经年累月,无人采撷,最后在某个再也难以自持而裂开的缝隙里,渗出粘稠的汁液。痛苦又伤悲。
他一如往常沉默而悉心地回应,让林珏再没有办法保持清醒。
似乎所有的黑暗和冰冷都侵袭到了他的身上,林珏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扑向他的光。
他的手探进了闫的风衣里,钻进他的针织衫和衬衫。
声音都梗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林珏忘记了要怎么称呼他,好像怀里的人是个没有姓氏也没有名字的人,就只是他,他的他。
闫身上的每一颗骨头、每一寸血脉、每一个神经元都真真切切地告诉他,此刻这个将他紧紧拥在怀里,试图将他霸占的人其实心里充满了恐惧和害怕。
可他一时想不明白,他没有多余的清醒去想明白,林珏为什么会惊惶。
两具身体就这么密不可分地贴在了阶梯教室外的墙角,闫被林珏弄得头晕目眩,只能迷迷糊糊地感受着他的吻转战到他的耳后和颈项,带着微微着力的啃噬,好像要把他吞进去一样。
这令闫也开始不安起来,只好伸手把林珏按到了自己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那两部电影是《秒速5厘米》和《美丽心灵》~说起来,今天发生了一件很嗨皮的事情~哇咔咔咔~好开心~然后又有了要挖坑的冲动,但是想想,如果要写单钰博的故事,究竟要不要以他为主POV呢~哎呀,五月结束了。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

☆、chapter 58

闫的房间背阴,冬天的阴雨天里,就算是紧闭了门窗,被子难免也还是会有些潮气。
但林珏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被窝里却是暖烘烘的,让他本来像猫咪一样蜷缩在一起的身体无意识地就舒展开来。半睡半醒之间,林珏迷迷糊糊地翻过了身,把赤裸着的胳膊伸出被窝外头胡乱摸索了一番,被先醒过来的人塞了一个毛绒玩具到怀里。
他是从来都不睡懒觉的,可这会儿他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只是抱在怀里的玩具不太好,林珏抱了一会儿就又从被窝里丢了出来,两只胳膊在外头凉飕飕的室温里胡乱挥动着,呢喃着叫闫的名字。
没过一会儿,被子就从外头被掀开了,身边躺了个人,被窝里的空间就更充实了一些。
林珏很快就环上了闫的腰,把脸埋到了他的臂弯里。
“你什么时候醒的啊?”林珏贴到他的身体以后,某一根神经就被挑起来了似的,困还是困,倦还是倦,迷糊之间还是想要保持一些清醒,用来感受他的温度。
闫的声音则是完全清醒的,语调温和得就跟被窝里的温度一样,“一个多小时前吧,洗了澡,洗了头发,出去买了早餐。――现在应该冷了,待会儿用微波炉热一下。”
林珏抬头看着他的下巴,哼着声音笑了一下,又缩进了他怀里,“那怎么被窝里还这么暖啊?”
闫“噗嗤”一笑,手轻轻在他的背上安抚了两下,“我开了电热毯啊,傻瓜。”
“哦……”林珏犹豫了一下,想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又想躺他胸口听他心跳,小小的苦恼让他的嘴唇不自觉努了一下,最后还是往上挪了一下身子,跟闫枕到了一个枕头上。
林珏揉着眼睛,转头看他,问,“我们要不要换一张床单?”
他抬手撩了撩他额前的头发,“昨晚我换过了。”
“啊?”林珏清醒了一些,不太相信,“什么时候?”
闫笑着点了一下他的鼻尖,“你睡着以后。”
林珏苦恼地摇头,“我不记得了。”
“你不是不记得,而是不知道。”闫听到旁边手机闹铃的声音,便坐起来靠在床头,把手机拿过来关掉。
林珏的手搭在他的腰上,努力回想着,说,“我只记得我们去洗了澡,后来就……”他摇摇头。
“后来你就在浴缸里睡着了,我开着热水让你在里面泡了一会儿,那个时候换的床单和被套。”闫一边说着,一边把被子给他掖好。
林珏恍然大悟,“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末了把手往下移,说,“怪你太折腾了。”
闫握住了他在胡闹的手,低头看着他,哭笑不得道,“究竟是谁在折腾?”
他抿着嘴巴笑起来,眼睛弯起来像一只酣甜的猫咪。
闫滑进了被子里,一下子就把他压到了身下。
两人在被窝里面翻了好几回,最后林珏“啊”了一声,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闫从被窝里拖出来了,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林珏皱着脸,看着彼此的身体,又是口干舌燥,又是莫名其妙。
闫几乎是粗鲁地把他拽进了浴室里,“啪”地用力甩上了门。
浴室里没有什么自然光,林珏看到他的脸逼近过来,没一会儿节能灯和浴霸的光就混到了一块儿,暖洋洋地打在了他们身上。
林珏看清了他因为情潮而微微泛红的脸,身子上的温度却因为贴在瓷砖上而多了一半冰冷。
闫双手撑在他的身侧,缓着呼吸,看到他在微微颤抖,就把热水器的莲蓬头也打开了。
水很快就浇湿了他们的身体,林珏眼里的闫面目姣好得像一尊瓷,他慢慢站直来,吻到闫锁骨的时候,颤抖变得更加剧烈了。
“冷……”林珏低着头,水顺着他的发梢淌下来,滑过脸上清晰又清秀的线条。
闫失笑,握住了他的手腕,稍稍一用力,就扯开了他不安分的手,轻声说,“我暂时可找不到干净的床单了。”
林珏眨了眨眼睛,抬头望着他,继而在一声惊呼之后背又靠到了瓷砖上――一边腿已经被闫抬了起来。
他咬着下唇止住了一声闷哼,睫毛也被水弄得湿漉漉的,扭头去看闫时,他沉默的侧脸在氤氲中的专注令林珏感到前所未有的心驰神往。
不想分开。
林珏抱紧了他,让自己就这么依附在他的身上。
不想分开。可是。为什么。明明真的,一点也不想分开。
林珏不知道自己的恐惧到底是从何而来,他抓着闫的肩头,好像他在一点一滴地给自己注入力量。
他是从来不相信直觉的人,理科生的秉性也好,天生的也罢,事出总是有因的。可是。为什么。林珏在叫出声音来的前一刻咬住了闫的肩膀,听到对方吃痛的抽气声时,他别过了脸,用力把满口血腥吻到了他的嘴上。
就是闫不提,林珏也知道自己越来越神经质了。
本来越到临近高考的时候,考生们的压力也越大,这是理所当然,随便什么人都能够理解的。可是像林珏和闫这样的保送生,如今就是坐在教室里面写模拟卷和历年卷,也只是气沉丹田才没让自己浮起来,压力到底从哪里来?
那是一根独木桥,林珏却在自己已经率先通过渊之后,更加紧张了。
从浴室里出来以后,两人都没有穿衣服,吹着电热器的风,闫背对着林珏,沉默着让他给自己上药。
他皮肤本来就白,肩膀上那一圈齿痕简直是触目惊心。
闫没有说话,可林珏却在他不自觉的神经颤抖中得知,伤口一定是非常非常疼的。林珏涂着酒精时,每看到他的肩膀颤一下,心头就跟着抖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凝聚起来的都是歉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狠下心来的。
细心如闫不可能看不出他的异样,上完药以后闫去穿上衣服,再回来时就坐到了林珏面前。
他躲在被子里,头也缩到了里面去。
闫想了想,还是掀开了被子,让他的眼睛露了出来。看到林珏的脸,闫暗暗吃了一惊,他的脸还是干净的,但眼睛却红得不像话了,分明是强忍着怎么样也不许自己哭。
他抚摸了几下林珏因为隐忍而微微发烫的脸,问,“怎么了?你去北京之前就怪怪的,回来以后更是了。发生什么事了?”
林珏木然,惊讶于原来自己的不正常已经在闫面前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吗?他恍惚了一下,本能地摇头。
照闫本来的习惯,是从来不会追问任何人对方不愿意透露的事情的,可是这会儿林珏的委屈实在是他心尖上的一根刺,不拔不快。
他思忖了片刻,还是说,“林珏,先前你说,你想跟我在一起。那个时候,我很犹豫,因为在一起的意义真的非常重大。可后来我还是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了,我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的。”
林珏的脸又从被窝里面探出了一些,红通通的眼睛望着闫。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想告诉你,我觉得,”他顿了顿,“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以后,生活中的大部分事情就不再有‘一个人’这个概念了。快乐是,难过也是,甚至于一些关乎自己人生的大事也是。所以,你有什么事情不开心,是可以跟我说的,如果是外头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面对,我也可以帮你想办法;如果是我们之间的问题,那就更好办了,你想怎么样,我都会尽量满足你的。”
林珏垂下眼帘,睫毛上沾着一些水汽,犹豫了好久以后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声音低低的,“他们说你要出国了。”
闻言闫怔了怔,遂即摇头道,“我哪里也不去,就陪在你身边。”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目光闪烁了一阵,半晌又说,“可是,你不是都把材料都送出去了吗?不是都在准备面试了吗?”
果然是纸包不住火,闫心里吁了口气,耐心地说,“我不能,也不想违抗我爸妈。说实在的,想到要跟他们起喉舌之争我就心烦。暂时都先顺着他们来。明年初,章老师他们就会移民到美国去了,他们三个会先走。我留在这里。”
林珏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恍然大悟,可是,他原以为自己会为之雀跃欢喜,为什么还是没有?
总觉得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林珏内心迅速被另一种不知名的黑暗给包裹起来。
怎么……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闫看他一直不说话,安慰着说,“我们不会分开的,从一开始我就下定决心了。所以,不要担心。”
“决心”二字像是一根导火索,迅速在林珏的脑海里引爆了一枚炸弹。
一瞬间很多记忆都随着爆炸涌现出来,最后都凝结在一个时间点。
当时,当时闫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跟他说,这条路非常难走,难到超乎他的想象。
林珏所有的恐惧都排山倒海一样汇拢到那个夏天刚刚开始的五月天。
那个只有夏虫鸣叫的夜晚,好像一时间就发酵出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他依稀看到自己当时无比认真和肯定的面容,简直恨不得有一台时光机,回到过去对那个自己肆无忌惮地冷嘲热讽。
当时的他,凭什么认真?凭什么义无反顾?
他根本就不知道闫所谓的艰难是什么。他连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那么肯定地说自己一定会如何如何。
在别人都手牵着手进电影院时,他要为自己的恋人是个男生而含糊其辞。在决定前程命运的分岔路口,他要无能又懦弱地接受对方停下脚步的等待,他说不出口,那些“让我为了你如何如何”的话,他没有一成底气说出口。
还有……
闫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起身走到外头去接,再回来的时候匆忙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校服放到床上,又从床下的抽屉里拿出一盒没有开封的内裤。
“先把衣服穿起来吧,我妈妈提前回来了。”闫弯腰把垃圾篓从书桌底下拿出来,将垃圾袋封口。
还有,像是此时此刻,林珏没有表现出来的惊慌在声声提醒着他,他开始时的认真和坚定,并不足以理直气壮地面对此时此刻。
作者有话要说:想想还是日更吧,这样六月就能完结了【真实语境】。但是大家挑个时间?(不挑我就随意了哦)(随意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A2: B22: C8: D12:老实说有想定制印一本来玩的冲动~(笑)~

☆、chapter 59

高中最后一个寒假,只有十五天的假期。
出于一些事情的考虑,林珏回家的行囊装得很满,打定主意就在家住满一个寒假。可年前许慧琴来了电话,跟林珏说今年不在家里过年,而是回父亲老家那一边。
父亲去世以后,那个老家,林珏只回过一。
那时他才是小学二年级,父亲因病去世了,母亲带着骨灰盒跟林珏一起回到老家,让父亲入土为安。爷爷声声咒骂着许慧琴克夫,说自己的儿子就是因为她,前程丢了,命也丢了。
当时婶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也跟着神神叨叨地絮骂,一边哭一边往门口撒盐巴,在许慧琴要和林珏一道离开时,死死拽住林珏不放。
爷爷也是舍不得唯一的孙子,几乎当着全村人的面,把儿媳妇推出了家门口。
林珏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家里土屋门前的路还没有修好,都是青苔和泥巴,母亲就这么被推得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到了一滩黄泥上。而小小的他就被叔公拉进屋里,任他如何哭喊也不被理会,老旧的木门就这么被关上了。
他被带到最里头的屋子里面,被婶婆拿糖糕哄着说不要哭,渐渐地连母亲跪在外头拍门的声音都听不见。他从来都没有跟母亲分开过,那一刻却清清楚楚,母子两人的分离在围观的村里人的评头论足中显得格外悲情也格外荒诞,林珏那一刻真正觉得自己要跟妈妈分开了,哭得响亮,黑色的小房子里都是小男孩哇哇恸哭的声音。
孩子毕竟是孩子,哭得那么起劲,最后也是虚脱昏睡过去。
可对母亲的依恋却是确凿的,他一直都是和母亲一起生活,爷爷、叔公、婶婆,对他来说都是陌生人一样的存在。
夜里林珏从床上爬起来,偷偷溜出了房间。
他从院子里的矮墙里翻出来,摔到地上弄得满身都是泥,脚上还踩到了一坨牛粪。
就这么一步一趔趄地走到了屋子前,鸡啼的声音惊得他在中途停了一会儿,等到走到屋子前面的时候,林珏看到披头散发的母亲仍然跪在屋子前面的石板上。
那晚母子二人就逃离了那个村落,同时也放弃了每年给父亲扫墓的机会。
林珏自那以后,就再没让自己流过一滴眼泪。
所以林珏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年还要回到那个所谓的老家,待到见到母亲时才知晓,原来爷爷在元旦期间去世了,临终前一直想见孙子一面。
父亲老家那个村落一直到大年初六才开年,这一天每家每户都会设置许多桌饭菜,把无论远近的亲朋好友都邀请到家里来吃开年饭。
那个日子,村里的每一户人家都在做着一种隐性的攀比,比着哪一家、哪一户的客人多,有时甚至于来到家里的客人主人家并不认识,就只是客人的朋友的身份,但入席的人越多,就代表这一家的人气越旺,来年的生活也会更红火。
叔公和婶婆没有儿女,一对孤寡老人,一辈子都住在远离城市的乡村。林珏的爷爷从前是村长,他在世时家里还有些号召力,能叫来许多客人,可这家里的顶梁柱塌了以后,这一年的开年就势必冷清了。
林珏知道这回这对老人让他们回去,多少也有要充人气的意思。
果不其然,林珏母子二人在开年前两天回到了老家,村里很多乡亲就过来串门拜年了。
林珏是这个村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尽管高中还没有毕业,但他被名校保送的消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途径传回了村里,每一个来串门的人都喜笑颜开地说要看看大学生。
他就这么像一件展品一样,不断被前来串门拜年的乡亲们观摩着、谈论着,甚至于还有人带了自家的小孩子来,让林珏送一句吉祥话。
林珏被弄得头昏脑胀的,想要给闫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可是村里居然连信号的收不到,想要打电话,必须跑到村外头的晒谷场――可林珏哪里脱得开身?
大年初六这一天,家里果然来了很多人,婶婆要招呼客人,忙得脚底板打后脑勺,母亲把一盆一盆的菜端出来分进一个一个碗里。
不算宽敞的屋子和院落里硬是摆了六桌菜,正是冬天,这道菜还没有起锅,上一道菜就已经冷了。
林珏蹲在厨房里生火,弄得大汗淋漓,乌烟瘴气的,又直咳嗽。
客人来的时间不统一,时常是吃完一桌走一桌。正式开席的时候林珏被叫到了村里男人们所坐的那一张大桌子旁,个个要给“大学生”敬酒,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一样。
不要说名字,林珏连称谓都叫不出来。
几乎所有跟林珏谈天说话的客人,都会说到一句类似的话,“大学毕业以后肯定在城里找到一份好工作,到时候赚了钱,你妈妈也能松一口气了。”
林珏在村长慈眉善目地说出这句话时,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突然间就成了村里明星的母亲,因为教出了一个大学生,所以她成为了村里母亲们的榜样,被簇拥着。
林珏从来都没有见到母亲的脸上有过这般自豪而自信的笑容,她整个人仿佛都是鲜活的,可发鬓上的白雪却更加明显了。
最后,林珏原本打算在寒假的时候跟母亲商量的事情也没有商量,就这么回到了学校。
教室里倒计时器上的数字一天比一天少了,百日誓师大会以后,就变成了两位数。
越是到最后关头,学校就越鼓励学生们放松心态,并且注意保持身心的健康,不但下午最后一节课变成了自由锻炼身体的时间,每年都会在四月上旬举行的高三成人礼也接踵而来。
二中原先的校址距离孔庙非常近,成人礼的仪式从来就有。多年以来仪式中包含的活动多有变化,但祭孔明志的开笔仪式却是亘古不变的环节。
随着校方打算把这个仪式作为德育品牌来树立,这几年来学校的高三成人礼更是得到了社会媒体的关注。这一年也跟前两年一样,会有本地的新闻媒体前来报道,就连卫星电视台也要来摄影采访。
于是乎,林珏等十余个已经被名校保送录取的学生就首当其冲,成了这场德育秀的代表作品,也无论起先有没有摸过毛笔,都被叫到了教导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和言语鼓励,继而在成人礼举行前的一个礼拜,每天晚上的晚自修都在教师辅导室练习悬腕书写毛笔字。
“作秀啊作秀~”老师不在的时候,学生就是容易没了规矩,一个把字写得洋洋洒洒的男生一边挥毫一边在宣纸上写下了“作秀”二字。
跟林珏并排坐在一起,还在练习枕腕的杨丹头如斗大,闻言一抹因为精神集中而发麻的额头,道,“禁炫耀!”
“唉,我也就这个时候能炫耀两下了,像我这种上不了镜的脸,没办法站在最前头应对镜头啦!你可好好练诶!”男生幸灾乐祸地戏谑着。
林珏跟杨丹一样,也是要求到时候站在前排。可他从小到大就没有握过毛笔,这会儿别说是悬腕,就是枕腕,手也是直抖。
他从来就没有让老师失望过,这一回当然也担不起失败,奈何书法的东西不能一日千里,就是这个“弘”字的弓字旁,临了大半个晚上都没临出个像样的。
千余名的高三学生,就他们十余个被特地交代给了镜头,而林珏因为长相和录取学校的缘故,更是排到了第一位。
真是没见过这样赶鸭子上架的,林珏在心里暗自抱怨,就听到杨丹在旁边絮叨,“还不如在教室里写卷子。”
林珏对付着这个礼拜内一定要写好的那两个字,一笔一划都对着字帖上认真临摹,好不容易把“毅”字的捺也写得有些模样了,不禁松了一口气,才转过身想要看闫写得怎么样,竟发现他正和旁边一个男生聊得起劲,手里根本就没有拿笔。
那个跟闫聊天的男生正兴致高昂地说着之前面试的情况,时不时插几句英文,可谓是声情并茂。闫还是作为听众耐心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并没有发表自己的见解。
过了一阵子,那男生碰了一下闫的手,好奇地问,“那天在星巴克见到你跟一个老外在一块儿,是在面试吧?”
闫点了点头。
“哪间学校的?”对方兴奋问道。
他想了想,说了一间世界顶尖理工类学府的名字。
“诶~怎么样怎么样?快说说!”那男生来劲儿了。
闫的回答完全是轻描淡写,“还好。”
林珏埋头写着那两个字,写得越认真,他们讨论国外学校情况的声音就越清楚。
闫应该是顾及到他的心情,语调一直是平静的,并且又不愿意参与交谈的情绪。即便如此,林珏还是隐隐觉得耳鸣了,许多声音都混在了一起。
包括在乡下的时候,母亲朗朗的笑声,乡亲们关于他毕业以后赚钱养家的结论。
还有,前些日子姨母突然来到他的房间,沙哑着声音问,“小珏,你知不知道柯钊他要去美国的事?你上去北京,他有没有跟你说呀?怎么、怎么会都定下来了呢?你说,他爸一身的老毛病,要是哪天没了,他隔着个太平洋,还能回来见最后一面吗?他究竟有没有跟你说过他要出国的事情啊?这孩子,书都读到哪里去啦?”
还有,那天早上,闫的母亲回到家里,见到了还在闫家里的林珏。当时已经快要中午了,闫的母亲一定要拉着林珏留在家里吃午饭,在闫到楼下丢垃圾的时候,闫的母亲欣欣然告诉他,“小的SAT考了2呢!唉,他爸就想让他去普林斯顿学数学,可是我的儿子我知道呀,哪里真的喜欢数学了?”末了问林珏,“我看你们学校的成绩单,你的成绩非常好呀!怎么没有想过要出国么?”
手抖得墨汁都散了下来,落在报纸上好几点,林珏握住了右手的手腕,盯着那个写不下去的字,目光摇晃不定。
林珏艰难地咽了咽喉咙,视线险些就模糊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就被一双温柔的手扶住了肩膀,林珏恍惚转过头,才发现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他和闫两个人了。
闫把他扶起来,从背后握住他拿着毛笔的手,悬着腕在雪白的宣纸上,带着他的手,写下了林珏的名字。
林珏几乎是震惊地回过头,脸颊就擦到了他微凉的耳朵,“你毛笔字怎么写得这么好?!”
“学过啊。”闫笑笑,仍然握着他的手,试图用笔在林珏脸上画一只大猫。
林珏皱眉,也避开了他,“你怎么什么都学过?”
“小时候最高纪录,一个星期十二个兴趣班。书法是国粹,怎能幸免?”闫把他的笔拿走放到一边,环住了林珏的腰,一点一点地收紧力道,嘴唇就这么覆在了他的耳边,“我以前真的觉得学这些毫无用途,可是认识你之后才知道,原来不是那样。”

☆、chapter 6

成人礼在四月的第一个星期一举行。尽管这天正好就是四月一日,可清一色校服正装的毕业班学生们看起来都是体面而正式的,成人礼的庄重明显盖过了平素愚人节玩乐的氛围。
多年来含辛茹苦将儿女养育成才的父母们也在这一天与孩子们一同前往了孔庙。在孩子们进行“告天”和“启户”仪式时,众多的学生家长和本地新闻媒体就聚集在孔庙大殿前观摩着。
在校长向学生们作成人寄语演讲之后,高三学生在孔庙大殿前举行了宣誓仪式。后来,各班的班主任给自己本班的学生颁发了成人证书,家长也向自己的孩子们赠送了百日照等纪念品,祝贺其长大成人。
最后,作为成人仪式重头戏的开笔礼在大殿前进行。千余名学生,清一色正装制服,在大殿广场前挥毫书写学校校训,以明志将承“士不可不弘毅”之信念,以天下为己任,做一名铁肩担道义,有社会责任心的新时代青年。
林珏提笔的时候,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想要抬头时余光瞥见摄像机的镜头正在距离自己不到半米的地方给他打特写,他眉心蹙了一下,索性没有抬头。
其实就算是校方没有特意知会电视台,站在前排的林珏也很容易成为摄影机锁定的对象。事实上从今天学生集中开始,周围就不断有同学拿着手机朝着林珏拍照,还有不少利用空余时间要跟他合影的人,林珏不惯在外人面前摆脸色,对于同学们的要求多数也是平静同意。
他这人平时严肃惯了,脸上面无表情同学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整个成人仪式,林珏的背脊都挺得很直,显得本来就高挑的他更加挺拔,俨然已经是他人描述当中玉树临风的少年,就连随自己孩子前来参加成人礼的家长看到了,都要忍不住悄悄问自己的孩子,这位同学究竟是何许人也。
哪怕林珏的神情几乎是肃穆的,但来参加儿子成人礼的许慧琴自始自终都是喜笑颜开。林珏从小到大在学校都很优秀,许慧琴没有不放心的,可是这她来以后才发现,原来儿子在学校里竟然是那么受欢迎,校领导欣赏他,老师喜欢他,同学们也争先恐后地要跟他聊天拍照。
作为母亲的自豪感让她整个人都仿佛如沐春风,在被其他家长们问起她的儿子打算考什么学校时,许慧琴谦虚腼腆地笑一笑,说林珏已经被国内最好的大学提前录取了,可说话时,下巴几乎是扬起来的。
林珏的任课老师们几乎每个人都和许慧琴说了同一句话,“你真的教了个好儿子啊。”
许慧琴拉着儿子的手,眼角的鱼尾纹因为笑容而更了。
“诶,我平时也没有什么时间管教他,还是多谢老师的照顾了。”许慧琴对何明娟感激地说。
何明娟看林珏的时候,目光中的欣慰并不亚于他的母亲,客气道,“是这孩子自己争气。他入学那会儿,我还不是他的班主任,可是那时就觉得他特别的认真和勤奋,老往辅导室跑,现在也算是天道酬勤了。”
许慧琴讪讪笑着,“是是是。诶,小珏啊,你有没有谢谢你班主任的关心啊?”
林珏在一旁有些走神,闻言立即对班主任微笑道,“谢谢何老师。”
“哪里的话?”何明娟想了想,语重心长地说,“其实你之前的状态,虽然一直都是第一,我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不过最近好许多了,多交些朋友,多参加点活动,注意锻炼和休息,身心平衡了学习才能更上一层楼。”
他受教点头。
何明娟看了看他,轻轻拧了一下眉头,打趣道,“怎么今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怎么,闫没来,你不高兴啦?”
林珏愣了一下,遂即摇头道,“没有的事。”
“闫是谁呀?”许慧琴警觉地问道。
何明娟看她误会了,忙笑着说,“闫是林珏的同桌,一个男孩子,也非常优秀,跟林珏保送到同一间学校了。他们两个很要好的。”
许慧琴什么都不怕,就怕儿子早恋,听到不是女生,便松了口气,弯着眼睛问儿子,“你什么时候交了好朋友,也不跟妈妈说一下?”转而又问何明娟,“那孩子今天怎么没来?这不是挺重要的一个仪式吗?”
“他家要移民到国外去了,今天的飞机,他去送机。”何明娟解释道。
听到出国,许慧琴就猜到肯定是家里条件不错的孩子,看看儿子,又问,“那他家里出国了,他不去?还在国内读?”
何明娟也知道有些学生家长特别关心别人家孩子的情况,她微微笑了一下,回答说,“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闫是申请了国外的学校。”她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又说,“说起来,蛮多学校都是今天公布录取结果的,他今天凌晨应该在家查结果才是。”
林珏并不喜欢听母亲向别人打听其他人家里的情况,尤其话题中的人物还是闫,他听了一阵子,还是决定打断她们。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许慧琴突然试探着问何明娟,“老师啊,这大学一年的学费大概是多少?”
胡明娟微微愕然,看看在许慧琴身后因为不设防而皱眉的林珏,考虑了一下之后说,“像林珏他要去生科院的话,一个学年恐怕五千元以上是必须的,还不包括住宿费用。”
闻言许慧琴的脸色白了白,脸上挂着的笑容也稍微凝滞了一下,末了还是提起嘴角,“哦,好的,好的。”没什么意义的应答。
胡明娟思忖片刻,看向林珏,微笑问道,“其实林珏,你有没有想过放弃这个保送的名额,去别的地方上大学?”
林珏怔了怔,看看错愕的许慧琴,嘴巴不自然地抿了一下。他怎么会没有想过?可是……
作为班主任,胡明娟一路看着林珏成长起来,也知道他家里的困难,有哪个老师会愿意看着自己的学生小小年纪就活得那么辛苦呢?她说道,“你现在这个情况的话,要是高考再考出个好成绩,去了学校申请全额奖学金也是有希望的。不过据我所知,港澳那边的大学提供的奖学金会更丰厚一些,像是港大,好像有六十万港币这样吧。”
她刚刚说完,许慧琴就倒抽了一口冷气,转而抬起头生生盯着儿子。
林珏眉头紧皱着,一时没有说话。他知道那笔钱不少,可是那边的消费水平那么高,所谓的全额奖学金究竟能怎么用还是个未知数。
许慧琴问,“何老师,是香港的学校好,还是北京的学校好啊?”
何明娟愣了一下,讪笑道,“这……各有各的好吧。”
她看老师含糊其辞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又瞅了瞅不说话的儿子,碰了碰他的胳膊,问,“你觉得咧?”
林珏的手指扣了扣,最后还是没有把拳头给握起来,他摇了摇头。
许慧琴看林珏神色不对,只当自己是不了解情况乱出主意,就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从孔庙回到林珏的姨妈家里,许慧琴把之前借了妹妹的钱如数归还,听说外甥要出国读博,意外得叫出声来。
其实柯钊读的那个专业究竟将来出来是做什么的,就连他的父母也未必说得明白。许慧琴看妹妹和妹夫这会儿提起儿子,都有些悻悻然,也就知趣不多打听了。
晚饭的时候扯到成人礼的事情,林珏姨父哼着声音说,还亏得当时柯钊谢父母养育成人,结果养大了一点用也没有,养个儿子算是白养了。
晚上许慧琴就留宿在妹妹家里,因为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儿子了,她让林珏也睡在屋里,母子二人好说说体心的话。
林珏在屋子里找了一张竹席,洗干净以后铺在床边的地板上吹干。昨天刚下过一场雨,气温还没有完全回升,他又在席子上多加了一床毯子,免得着凉。
母子二人都洗了澡以后各自躺下,等到主卧室那边的门也关上了,许慧琴才挪到了床边,侧过身子叫林珏,“小珏,妈妈问你个事。”
林珏看她一本正经的,便坐了起来,“什么?”
许慧琴舔了舔嘴唇,说,“你这回暑假打算去哪里玩吗?”
听到母亲这么问,林珏不免奇怪,“怎么了吗?”
许慧琴犹豫片刻,憨笑道,“是这样,我来之前啊,和隔壁家的刘阿姨商量好了,回去以后就跟他们家去广东的农场那里做事。你要是回家呢,就你一个人了,所以就问问看,你要是想去什么地方玩就去。”
林珏懵了一下,“为什么好好的,要去广东打工啊?”
“不是打工。”许慧琴急忙纠正道,“是那边的政府有个政策,把农场承包出去,给外来务工的种香蕉、菠萝啊什么的,收益算是承包人的,而且户口也可以迁过去。刘阿姨家的那两个儿子,现在都是广东户口了。听他们说,一年的收益也有好几万呢,当然他们是一家子包了那么多地。不过我去的话,就算在他们家里的,算来算去,也比在村里小学好多了――现在公路通了,他们都不愿意把小孩留在村里上小学了,没什么学生。”
他蹙眉,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她。
许慧琴倒是很坦然,转而说,“你老师也说了,这些年你都没玩过。等到高考完了,也稍微松一点了,就去玩嘛!不是有好朋友了吗?找他一块儿去。你从小到大就没什么朋友,有个玩得好的,就趁着有时间多去玩,不然上了大学,就又要学习了。反正我听你老师的语气,那个闫也是个很乖的孩子吧?钱也不用在意,我明天去给你取一些。”
“不是的,妈妈。”林珏突然打断了她。
许慧琴怔了怔,“什么?”
他抓住了盖在身上的毛巾毯,手心里都是汗,过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去玩。”

☆、chapter 61

闫在工业学院下了车,过一个十字街口,来到出入境管理局大厅前。
过了十几分钟,位泽州从里面走出来,一见他就咧嘴一笑,神情看起来格外轻松。
“好了?”闫看他这模样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位泽州嘻嘻笑着,“回去就订机票。”
上个月,位泽州在网上跟闫说,自己最后决定去哈佛。签证一直在弄,高考完了就过来体检。
两人搭乘公车,中途换乘了一路,回闫家。
途中两人坐在公车的最后一排,不免还是要提起前一天刚刚结束的高考。
“不求你当状元,这个榜眼还是有希望的吧?”位泽州打趣着说。
闫把眼镜取下来,笑着摇头说,“没希望,作文好像离题了。”
位泽州愣了两秒,嘴角牵出一个怪异的笑,“操!”
他还是笑得很随意。
“看你这样……你家那位应该考得不错吧?”位泽州掂量他一阵,挤眉弄眼道。
闫不戴眼镜的时候,视线完全是模糊的,连轮廓都不清楚,他眯了眯眼睛,重新把眼镜戴上,“应该。”
位泽州侧过身子打量他片刻,突然一本正经地问,“你的签证弄得怎么样了?”
闫听到公车报站,起身走往后门,回答道,“我不出去。”
“什么?”他赶紧跟上去,完全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你不出去,就在国内读?”
车门打开,闫瞥了他一眼,淡淡点头。
位泽州也下了车,追问说,“你爸妈知道吗?你妈都出去了,在那边定下来不见你过去,你怎么交代啊?还有你爸,虽说他们离婚的时候你是分给你妈的,不过,你总要跟他交代的吧?”
闫在公车站牌旁停下,确定他们下一趟要乘坐的是哪一路车,摇头时说得很平静,“不交代。我不想再联系他们了。”
位泽州愣住了。
他望着公车将要开来的方向,面目和衬衫都被夏日的烈日照得发光发亮,眉眼低垂着,似乎是光线太强了,没能够彻底睁开眼睛。
位泽州看着闫,看到他的眼镜架有些滑下来,太阳穴那儿的皮肤上有一道淡淡的白色痕迹,显示着他原本的肤色,旁边被晒黑的皮肤形成了一些对比。
看了一会儿以后,位泽州脑海里冒出了一个疑问,便问他,“你现在近视多少度了?”
“一边七百,一边六百。”闫对他挥了一下手,“上车。”
位泽州呵了一声,跟在后头,看他刷完卡,笑说,“也没有加多少嘛。”
“再下去,眼球都要突出来了,还能看吗?”闫自嘲地笑笑。
“恋爱了就是不一样,挺在意外表的了。”位泽州拿他开玩笑。
车厢里所有的座位都已经坐满了,两人在后门附近握着头上的扶杆站定。闫丝毫不介意位泽州的玩笑话,在公车启动后的广播说完以后,突然转过头对他说,“我受够他们了。”
位泽州和闫是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认识的,那时闫还没有开始抽条似的长高,一个班有三十几个男孩子,他做课间操时排在第二个。
饶是如此,这个又瘦又小的转学生还是很快引起了包括位泽州在内的全体同学的注意,因为他出众的外表――不是指长得好看,而是他居然戴了四百多度的近视眼镜。
像位泽州这样一直都坐最后一排的高个子,是怎么跟闫那样一个四眼豆丁混熟的呢?答案是:兴趣班。
位泽州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自小接受全面发展的素质教育,兴趣班压榨着小学生课余的玩乐时间,总让他叫苦不迭。
但自从在数学奥赛班认识闫以后,位泽州发现自己简直是弱爆了。彼时位泽州只上了包括奥数班在内的四个班,但闫则要上十个。
闫从周一到周五没有一天的晚上是空出来的,周末也是在少年宫或者外语学校度过。闫的智商很高,也就是俗话说的天才,他的父母似乎很担心伤仲永那样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什么都让他学,充分开发他的智力。
位泽州记得,闫初二的时候,居然创下了一周十二个兴趣班的记录,一放学就被接走了,从这个老师的班到那个老师的班,学校作业都是在赶车的途中完成的。
闫是完全没有童年的,完全没有。小时候,他能够背出化学元素周期表,却不知道葫芦娃一共有几个兄弟;他早就开始接触线性代数,却连俄罗斯方块都没有玩过。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获得CMO国一以后,不是因为暂时可以放松了,而是因为父母离婚的问题,为了安抚孩子的心,才买了游戏机,也不逼他到校外去学习了。
虽然闫才学DOTA不到半年就和同学开黑店秒了位泽州这件事一直令他耿耿于怀,不过在此之前,闫的确是连超级玛丽游戏进行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闫说的那句“受够了他们”,位泽州不觉得奇怪,可仔细一想,心情还是复杂起来。
位泽州还记得他们是怎么说上第一句话的。
当时闫的眼镜滑下来、搭在鼻尖上的模样,位泽州仍然记忆如新。
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他家里的情况位泽州了解不少。位泽州有时候觉得,也亏得闫是这样的个性,否则,非要疯掉不可,可是,或许因果关系应该倒置:正因为闫还没有疯掉,否则他才是这样的个性。
冷漠和温柔、残酷和善良,复杂而和谐地共在闫的身体里头。
章家移民以前已经把先前居住的房子变卖了,走之前给闫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让他一直住到高考结束以后,交代他自己办理签证以后去美国。
这房子其实就是闫原先的班主任江煜名下的,他现在已经住到新区去了,在凤山那边也有房子,这套房子其实一直都是租给学校学生的。
看着简单的家具和家电,里面的陈设倒还是井井有条,位泽州去厨房的冰箱拿冰镇可乐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家里居然还是生火的,看到厨房门背后挂着的围裙,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可乐放回去,换成了啤酒,拿了两罐出来,其中一罐递给了正坐在沙发上发短信的闫。
把易拉环扯掉,位泽州坐在他的对面,说,“可是,难道你不觉得就因为要脱离他们而放弃出国,这太幼稚了吗?这是你的前途,不是闹着玩的。”
闫兀自喝着啤酒,把发完短信的手机丢到茶几上,笑容里有些不予苟同的意味,“你们怎么都喜欢贬低国内的学校?”
“可你能说有哪一所比得上耶鲁或者斯坦福?”录取情况出来的那天,位泽州一个通宵都守在电脑前,当时闫也挂在网上,彼此得到结果的时候都通了气,闫同时被四所高校录取了。
闫沉静了两秒,最后不以为意似的挑了一下眉,不回答。
位泽州往他房间里的双人床瞥了一眼,试探似的问,“林珏去哪里读?”
闫握了握手里的易拉罐,依旧没有说话。
可位泽州已经知道了答案,他睁大了眼睛,完全不能相信,“你为了他不走?!闫,你别闹了好不好?哪儿有人跟你这样的?”
他站起来,盯着闫的头顶瞪了半天,结果闫连头都没抬,他只得又坐下来,好声好气地说,“以他的能力,要跟你一起出去应该不难吧?你先前怎么也不跟他商量一下,一起走呢?”
闫把喝到一半的啤酒放下,“他根本没法走。”
位泽州的身子往前挪了一点儿,“你问过他了?”
“没有。”他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
位泽州的头皮发麻,并不是因为闫不跟他去美国――他们两个虽然是发小,甚至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可是关乎前途命运的事,还是各自要怎么走是各自的事,而是他是亲眼见到闫从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的。
他那么努力,甚至可以说是耗费精力,无论那是不是他自己自愿的,但作为成本毕竟已经投入进去了。难道已经加了能跑一百公里的油,最后只用来跑五十公里吗?那都是沉没成本,是收不回来的。
何况,虽然闫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可是位泽州知道他是一直有打算的。现在的人都越来越切合实际了,有几个人会像闫,上了高中还会理所当然地说将来要从事科学研究?――除非是真的喜欢。
位泽州以为像闫这样头脑清醒的人,就是谈个恋爱也不至于变得那么乱七八糟的,现在看来还真是……
他哭笑不得,“你是真的要死于安乐啊?”
闫用手指揉了揉有些发麻的额头,抬头笑说,“别说得那么夸张好不好?该做的事我还是会去做的,不会耽误什么。”
“没耽误,但是耽搁了。”位泽州头有点痛,看看他半天,摇头摇得无可奈何。
这时门口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没过半分钟,他们就看到林珏从外头进来。
他手里提着一个环保袋,里面装了些东西,可以看到里面装有一棵莴苣。
“我回来了。”林珏见到门边那双陌生的鞋子,才知道有客人来,抬头时露出了一些茫然的神色。
位泽州和闫同时站了起来。
林珏愣了两秒,好不容易才扯出个笑容,跟位泽州打招呼,“嗨。”
“嗨。”位泽州也笑,笑容却灿烂许多。
等到林珏招呼了几句以后把菜提进厨房里,位泽州的目光仍然盯着背对着他们的林珏不放。
林珏的耳朵通红,在光线下显出一些半透明的质感。
“我一直都很服你。”位泽州凑到闫耳边说,“这是彻底被你打败了。”
作者有话要说:难为我泡在HJJ看肉文 写出来的却都是素羹 = =

☆、chapter 62

本来像闫和林珏这样的男生,给人留下的都是独立而担当的印象,没有谁看起来更弱气,所以就算他们常常在一起,不了解情况就真的不会往别去考虑。可毕竟近年来网络上的某种流行趋势,时间长了难免还是会有一些风言风语。
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理科班,男生的关系好起来,就连男生之间都要拿来打趣。林珏听到时,都会不设防地红了耳根,皱眉时显露出来的阴郁更像是素来就严肃较真的他对“同性恋”这个词汇的厌恶;而闫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平静,漫不经心似的扬一下眉,全然一副“是真是假随你们说”的样子。
只是走得近,超出界限的行为没有出现在大众的视线内,居然就这样被他们自然而然糊弄过去了,就连四月份他们两个住在一起的消息在同学间传开,也不过是被认为是再普通不过的“合租”,而非“同居”。毕竟新民校区是一个走读校区,少得可怜的宿舍,条件也不尽人意,离学校稍远的学生租房的情况甚至都是一个传统了。
但无论闫和林珏的合租是如何的“名正言顺”,在知道他们底细的人眼里,真相就不可掩盖了。
位泽州笑嘻嘻地从林珏的手里接过一碗盛出来的酸笋鱼头汤,眼镜片被热汤的热气给蒙白了,放下碗以后把眼镜取下来放到一边,才对林珏说,“谢谢!”
林珏把饭碗端起来,微微笑了一下,多少还是有些不自然。
客人美滋滋地品尝了一口浓汤,感慨似的叹了一声,“好喝!”他对林珏眨眨眼睛,“你煲的?”
林珏手里的筷子在中指指节上压了压,点头。
“G?”位泽州把碗捧起来,吹了吹气以后又喝了一大口,瞥眼看向正在夹菜的闫,“还以为是你做的呢!”
闫兀自吃着菜,不以为意地挑了一下眉。
自从住在一起以后,几乎都是林珏在负责伙食,闫也不是不帮忙,但顶多就是一起去菜市场买菜,或者是在林珏把肉下锅时,他站在旁边择菜而已。
从第一顿饭开始,两人就没有讨论过彼此会不会做菜的问题,林珏主动进的厨房,闫就随便了,导致林珏一直以为闫是不会做饭的。现在位泽州这么一问,他不免皱起眉,用审视的态度去看闫。
闫不说话,位泽州在一旁觉得好玩,又开始信口开河一般讲起来,“他家祖上可是御厨啊!你没看他家都是男人做饭?”
刚刚说完,闫和林珏就不约而同地用看戏的目光看向了位泽州,表情袒露无遗要说的就是:笑话太冷。
位泽州“噗嗤”一笑,摇着头感叹,“真是天生一对。”
电视选中的是地方新闻台,中央新闻联播结束以后,他们并没有转台,而是等着看当地天气预报。
中间插播着当地医院视光中心的广告,与时俱进地提及了不久之前结束的高考,说是对考上一类本科的考生实行优惠,做激光视力矫正手术六折,如果分数上了六百,则可以免费。
闫看到是一所解放军医院,便对同样戴着眼镜的位泽州说,“到时一起去做手术吧?”
“成啊!”位泽州把含在口中的米饭吞下去,“这个月月底就去吧?成绩一出来就去,我下个月就得走了。”
林珏好奇地问,“去哪里?”
“出国。”他说的时候带着一些不能抑制的小小得意,“去哈佛念书。”
他微微一怔,没去看身边的闫,尽量平静地感慨,“那很好啊。”
“其实我比较想去它隔壁那间学校,可惜人家不收我,不像某些人……”位泽州意味长地看向了闫。
林珏中指的第二节指节已经被筷子压得有些疼了,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他还是不得不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闫。
闫放下筷子,颇为感慨地看了看位泽州,搂过他的肩膀对林珏叹气道,“他说的是他从小单恋的一个姐姐。”
林珏一愣,紧接着就看到位泽州面红耳赤推开了闫,骂道,“不带这样揭人老底的啊!”
他挑了一下眉,完全不为所动地继续吃饭。
位泽州额头冒烟,把眼镜重新戴上,愤愤然对着闫推了一下眼镜架。
偏偏闫居然视若无睹地夹菜,林珏忍笑问位泽州,“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的?”
“小学三年级。”位泽州已经放弃去挑衅闫。
林珏吃惊,“这么早?”
闫舀汤的时候在旁边淡淡插话,“他那时觉得他老爸戴眼镜很帅,偷拿他老爸的眼镜戴了几,然后就近视了。”
果不其然位泽州又剜了闫一眼,把空碗递到他面前。
林珏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又好奇地看向给位泽州舀汤的闫,“那你呢?打游戏?”
“哈哈!他个没童年的,小时候电视最多就只看过天气预报,还打游戏咧!”这回轮到位泽州揭闫老底了,接过装满鱼头汤的碗,想了想,对闫说,“大概是用眼卫生问题?在公交车上写作业什么的。”
林珏心里“咯噔”了一声,难以相信从来都是那么从容淡定的闫会有那样的日子,就算是他自己,都没有时间紧张到那个地步过。
闫解释道,“当时学习班排得密。”说得平常,就好像每个人都那样一样。
“他小时候,最渴望的事情就是他姐和姐夫回来了,因为只有那个时候他才可以出去玩,不用上学习班!”位泽州说起往事颇有些感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上同一个奥数班,当时也不熟。有天放了学,去上奥数,我走他后面。你猜怎么着?这家伙居然一边走路一边写作业,还正好过马路!连人行道交通灯变了都不知道,要不是我拉住他,他就被车撞死啦!那时他眼镜都滑到了这里――”他把眼镜搭在鼻尖上,然后又架好来,对闫眨眨眼睛,“当时是小学六年级?”
闫似乎有些受不了他,端起桌上那盘西红柿炒蛋往他碗里拨,一面说道,“是了是了,救命恩人,一件小事说了五、六年都说不嫌。不是想吃我做的菜吗?这道是我炒的,国民佳肴。”
这天是闫负责洗碗,林珏把位泽州送到了电梯口,回来时正赶上他在擦碗。
他喊“我回来了”的时候,得到的“回来了啊”也一如往常。
林珏换鞋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他掏出来发现是母亲的电话,连忙接起来,趿着拖鞋往房间里走。
“喂?妈妈。”他打开衣柜找换洗的衣服。
那头许慧琴的声音带着些兴奋,笑着说,“小珏啊,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林珏把内裤拿出来,转身想拿平时随意放在床尾的睡衣时,才想起早上他把他们的睡衣都洗了,“妈妈你呢?”
“刚刚吃了。你一个人在家吗?闫呢?”许慧琴不免要寒暄几句。
林珏走到阳台,用晾衣杆去捅晒在上头的睡衣,“他在洗碗。”
许慧琴略带责备地说,“怎么好让人家洗碗的呀?”
他哭笑不得,申诉道,“晚饭是我做的咧,他就只炒了一个菜,而且还是西红柿炒蛋。”
许慧琴在那头听了,乐不可支,“这两个孩子,真是!”
林珏一个没有注意,晾着睡衣的衣架从晾衣杆上掉了下来,闫的睡衣就这么掉下来,扑到了他扬起的脸上。
满是阳光的味道,跟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一起,混入了林珏的鼻息。他晃了一下神,还以为是闫贴近了自己。
不知怎么的,林珏的鼻子就酸了。
他把手机握紧,问,“妈妈,你在湛江还好吗?”
“好啊,就是天气太热了,有些晒,其他没什么的。”许慧琴没有注意到儿子声音细微的异样,问,“小珏,你们高考的成绩什么时候出来啊?”
林珏喉咙一哽,说,“22日。”
“哦……这样啊……”那头的母亲好像欲言又止,但到最后也只是呵呵笑着,带着些许歉意,喟叹道,“哎呀,你说你都在你姨妈家住习惯了,快要高考了又搬出来住,也真是有些对不起你。不过你表哥的事情,他们也心烦,你得体谅一些。”
他握紧了手里那件睡衣,心就这么泛酸起来,轻声应道,“嗯。”
自从姨父、姨母知道了柯钊要去美国,日常的很多事情尽管都还在进行着,可都变了味了。
就连只跟他们共了两天时间的许慧琴都看得出来,他们左一句右一句的“还不如成绩平平,起码走不远”让母子二人都不知要如何应对。
许慧琴回去那天,闫正好过来取先前借给林珏的整套学生制服,两人就一起去长途汽车站送了许慧琴。
林珏排队买票回来时,发现闫跟母亲聊得很愉快,母亲尽管不是喜笑颜开的模样,但看着闫的目光却是温和而赞赏的。
林珏甚至不忍踏出脚步去打断他们,事后他也没有跟闫说,他当时究竟有多高兴,高兴得整个心窝都暖起来。
许慧琴一看到儿子走过来,就主动说了他们聊天的话题。原来,闫的家人都移民去美国了,原先住的房子也变卖,为了让儿子留在本市高考,就租了学校老师闲置的房子。
两室一厅的居室,许慧琴正愁着怎么给儿子创造一个高考前安静的复习氛围,听闫说想要找个室友分担房租费用时,便主动说让林珏和闫一起住了。
“你们也是好朋友,不是么?”许慧琴微笑着问。
挂断了电话,林珏又想起了那时母亲对他们的信任和欣慰,他一直不知道闫跟母亲说租房的事情时,是怎样流露出再寻常不过的苦恼,以至于让母亲完全相信他真的是要找一个室友而已。
该高兴吗?该为没有被发现而沾沾自喜吗?
可是那些苦恼,都很快被同居之后朝夕相的幸福所掩盖过去,带着浮华和飘渺,把虚伪和欺瞒都掩盖过去。
林珏不敢告诉闫,太多太多他最近才发现的、他没有办法面对的问题。
他走到厨房,看到闫正把碗碟都放进消毒柜里。
林珏靠在门沿上,望着他的背影,浅色的衬衫在冷色调的厨房里并不失和谐,看惯了也觉得闫也是个居家的类型。
可究竟是有多么不合时宜?林珏居然想起位泽州进电梯以前的感叹,“小学生谈理想的时候不是都喜欢说想当科学家?但是这句话如果是闫说的,我是肯定不当玩笑话的。”
在闫转身过来发现他,眉目舒展露出淡淡的笑容时,林珏走到他面前,摘下了他的眼镜。
“怎么了?”幸而离得近,否则闫恐怕看不清林珏。
林珏看着那两片厚厚的镜片,问,“多少度啊?”
“左边六百,右边七百。”闫把眼镜拿回来,重新戴上,看出林珏有话想说,又问了一,“怎么了?”
他抿了抿嘴唇,双手撑在流理台上,把闫围在里头,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他才能抬起眼看他,“成绩出来以后,我想去我妈妈那里,帮她分担一些农务。”
闫眼底掠过一些讶然,应该是听出了林珏的歉意,温声说,“好。”
林珏握紧了流理台的边缘,注视着闫澄澈的眼睛,“对不起。”
“没事,反正开学就会见面了。你去的时候要注意一点,不要太晒了,那边比这里热。”闫把他圈进怀里,叮嘱说。
他用力回抱住闫,贴着他的耳朵,用近乎颤抖的声音重复说,“对不起。”

☆、chapter 63

林珏把农药桶卸下来,放到墙边,坐到门边的小竹椅子上,脱下了手套和胶鞋。
把口罩解下来以后,林珏才得以好好喘气,他眯起眼睛,望到外头那轮从地平线上滑下去的红日,一直到视线都模糊了,他还在发呆。
不久许慧琴跟几个叔叔阿姨也从地里回来,见到林珏还坐着休息,急忙催他去把衣服换下来,好好洗个澡。
林珏突然站起来,因为日晒过久,眼前灰成一片,不得不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拿上衣服进浴室。
先前农场买了一些政府补助的节能灯泡,刘阿姨他们分到了一些,可一直都没有换上,一是因为忙,二是因为需要木梯子,换起来麻烦,反正原来的白炽灯也还能用,就不了了之了。林珏来了以后,许慧琴看儿子长得高,就让他把节能灯泡给换上了,还帮住在同一层宿舍的住户都换上。
那天忙了一个下午,到了晚饭时候,大家就都认识这个刚刚高考结束,来到农场帮妈妈务农的孝顺儿子了。
林珏才把手洗干净,就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何明娟在那边问了几句他暑假过得怎么样,还把他高考的排名情况告诉他,提醒他不要光顾着玩,志愿千万要记得上网填报。
他挂上电话以后又走神了半分钟,打开盥洗池的镜前灯,看到里面的自己皮肤已经被晒红了,洗过脸,温度退却以后也没有恢复到还在学校时候的状态。才来不到半个月,已经晒成了小麦色,脱掉上衣,可以明显地看到胳膊上黑与白的分界线,他眯了眯眼睛,又洗了一把脸。
“呀,小珏,你怎么还没洗澡?”许慧琴经过浴室门口,看他连门都没关上,催促道,“赶快洗一洗,刚刚喷过农药,待会儿不小心就吃进去了。”
林珏回过神,连连应了两声,继而关上了门。
这些天林珏一直在走神,也只有在干活的时候精神是集中的。
洗完澡出来林珏看到手机里收到了闫的短信,两人约定了今晚打电话的时间。吃饭时,林珏看着墙上挂历的日期,那个被圈出来的日子眼看就是明天了,明天本科提前批的志愿填报就会截止。
在农场的日子过得很有规律,干完活回来洗澡、吃饭,大伙儿聚在一起看电视,聊聊天,基本上一个晚上就过去了。
晚饭后许慧琴做了菠萝糖水,拿到林珏的房间里让他吃。
农场里菠萝是最不缺的,林珏吃多了都有些腻了,而且这儿的菠萝因为日晒充足,非常的甜。有的时候林珏吃到糖分非常高的,就会想起闫,他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就是喝奶茶也会交代不要放糖。
想到闫皱着眉头说“太甜了”的模样,林珏慢吞吞吃完了用牙签插起来的那一小块菠萝,余下的就都吃不下了。
为了让林珏看书,家里最亮的一盏台灯是放在林珏房间里的,许慧琴拿了一本存折过来对着光线看了半天,本子拿得离眼睛很远,过了一会儿才看清。
“小珏啊,这两个月也攒了一些钱,可以给你买电脑了。”许慧琴笑眯眯地在他的床上坐下来,把存折给他。
林珏心里纵然过意不去,可是上了大学的确是需要配电脑的,他接过来,看到上面的数字,想了想以后说,“妈妈,不用那么多的。”
“诶,要买就买一部好一些的嘛!”儿子考上了大学,母亲自然是高兴和自豪的,“反正你上学也不要学费,不是吗?已经很给妈妈省钱省心啦!”
林珏怔了怔,迟疑着还是把存折放了起来。
许慧琴觉得他还在为这笔销在意,便换了个话题,“今天老师给你打电话,确定了吧?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哦?”
他想了想电话里的内容,依照他的高考成绩来看,全额奖学金的确是稳妥的。林珏默默点了一下头。
“真好。”许慧琴欣慰地感叹道,探身握了握林珏的手,望着他说,“你也给你爸爸争气了。唉,你爷爷在世的时候,总是说我耽误了你爸,不然你爸早上大学了……现在晚是晚了二十几年,可你争气又懂事,我也好跟你爷爷交代了。”
林珏的父母还没有做结婚登记的时候,林珏就已经出生了。许慧琴生下林珏那年,她才十七岁。
当年他们是初中同学,初中毕业以后,爷爷高瞻远瞩地没有让林珏的父亲去念毕业以后有就业保证的中专,而是报考了县里的重点高中。据说那时林珏父亲的成绩很好,中考成绩镇上排名第一。林珏的母亲并没有那么好的成绩,而且当时的环境绝大部分人初中毕业以后都是念中专,毕业以后国家分配就业,读个三年就能够出来赚钱养家了,因而她就去了外县的一间中专读书。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林珏父亲居然大老远跑到了外县去找许慧琴,等到学校通知家里的时候,林珏的爷爷奶奶都去外县把林珏父亲带回家里教育。
几个月后,许慧琴怀孕的消息传到了林家。纵然父母还是不同意,林珏父亲还是毅然辍学跟许慧琴在一起了。第二年,许慧琴为林家生下孙子的消息被林珏爷爷奶奶知道了,关系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那时学历还不是那么重要,在社会上要找一份工作算不上困难,林珏一家过得不好不坏。一直到林珏的父亲生了重病去世,许慧琴跟林珏爷爷奶奶的关系才再度陷入了低谷。
林珏爷爷一直到去世都还是认为许慧琴耽误了自己的儿子,要是没有这个女人,他的儿子早就上了大学,去了城里,耀祖光宗。
从小到大,林珏也无数听母亲有意或者无意地提起,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当然她不可能明说,毕竟如果当时不是他们的义无反顾,就不会有林珏,可林珏还是知道的,许慧琴的确也觉得,她对不起她的丈夫。
他牵强地微微一笑,想说点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过了晚间十点,进入了长途电话的优惠时段。林珏拿起手机又放下,犹豫了好久以后终于还是拿起来,坐到床上拨通了闫的电话。
因为已经约定了时间,电话很快就接起来了,“喂?”
林珏的心提了起来,耳边好像灌进了一段不属于听觉频率里的音频,变成了一串耳鸣。
“喂?”闫疑惑的声音传过来,“林珏?”
他喉咙一紧,半晌才说,“对不起。”
闫果然在那边微笑了,“没事。今天累了?”
“还好……今天去喷了农药。”林珏揉了揉已经开始变模糊的眼睛,指尖都是水光。
他沉默了两秒,问,“那要不要早点睡?”
闫的声音是温和而平静的,林珏才知道,原来自己就算真的心跳如雷,那边也是听不见的。他不必要控制自己的呼吸,因为,他已经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我不回学校去确认志愿和成绩了。”林珏的头有些发晕,好不容易才把句子给组织起来,“今天何老师打电话过来跟我说了。”
“这样啊……”他似乎有些失望,一呼气重了些,像是在叹气,可说话的腔调还是没有变,“好吧,随你。”
林珏缩在床铺的角落里,双腿蜷缩起来,用一边胳膊紧紧抱住,“闫……”
“嗯?”
“我想你了……”林珏闷着声音说。
不知道是不是林珏的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没隐藏好的委屈腔调,闫静了几秒钟,才开玩笑似的说,“那你还不回来?”
“对不起。”林珏在黑暗中用手掌擦掉了差点就要掉下来的眼泪,捂着话筒清了清喉咙,提起气来,问,“你妈妈没有问你为什么还没有去美国吗?”
“嗯……”他还是不太愿意提这件事,只是敷衍似的笑。
他抓着膝盖,又问,“你的学费怎么办?不跟父母联系的话。”
闫好像在犹豫,“你真的想知道?”
“怎么了?”林珏莫名其妙。
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跟位泽州一起帮一些不入流的大学生写了几份毕业论文,赚了一笔钱,入学时候需要交纳的学费和住宿费暂时都是不缺的。”
林珏脑海里轰然一声巨响,讷讷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啊?”
“高二快结束的时候。”闫顿了顿,突然叫他,“林珏。”
他撑着自己发沉的额头,手心里全部都是汗,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上,好像这样就能够跟他更加更加地接近。
“什么?”
闫沉默了片刻,说,“我想你了。”
林珏连忙用手捂住双眼,呼吸跟心跳突然都像脱缰了一样难以控制了,他的喉咙里好像被什么给塞住了一样,可他不能让它构通。他一时不敢回答,怕自己只要发出一个声音,眼泪就停不了了。
没有得到林珏的回应,闫也不追究,就只是在那头静静地等待着。
他好像是知道林珏的状况的,林珏甚至怀疑他在给自己时间控制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林珏好不容易才把眼泪给忍了回去,却弄得周身冰凉,他仰起头,靠到墙上,望着黑暗中的天板,沙哑着声音说,“对不起。”
说到最后,终于挂断了电话,林珏浑身发抖,手机都拿不稳。
等到他回过神来,凭着一股似乎都不是自己的意气,摸到了旁边的手机,在黑暗中摸索着拆掉了电池板,把里面的SIM卡拿出来。
林珏往书桌那边摸索,一个不留神就摔到了地上,跌跌撞撞又爬起来,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打火机。
滑轮摩擦了好几下,拇指都变烫了才把火打起来,火光照着他模糊的脸,瞳孔好像都散开了一样,他哆哆嗦嗦地把卡片凑过去,上面的芯片一下子就被烧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大家留言~

☆、chapter 6

接连三条短信都没有收到回复以后,闫在出门前拨了林珏的电话,无法接通。
尽管知道林珏就在他母亲工作的农场,不可能有什么状况,可离得远了总归有些不放心。闫拨了他们那里的固定电话,接通之后问林珏的情况,那头是个广东口音特别重的妇女,说他们都去地里干活了,到中午才会回来休息。
闫知道林珏没事,多少放了心,拜托那位阿姨,等到林珏回来以后让他给自己打个电话。
正巧是学生们返校确认成绩和老师指导填写志愿的日子,学校里很多人。
闫在元祖亭见到了江煜,对方特意把他叫到一边来,问,“你父亲昨天打电话给我,问起你的事情。他说他去了你的租屋,却没有找到你,电话也不接,是怎么回事?”
毕竟是师长,闫犹豫了一下,如实奉告,“他们想让我出国,我不想出去。”
“就这样?”江煜皱眉,打量了闫一阵子,颇为遗憾地摇头,“闫,我以为你够成熟,没想到,你也这么幼稚。”
闫眉头蹙了一下,声音有些低迷,“老师,我知道这样很幼稚,可我的确想不到其他办法。事实上,我根本找不到具体的理由去说服他们让我留下来,我唯一的理由就是‘我不想’,可是,‘不想’根本不构成理由。”
江煜沉思了片刻,试探着问,“所以,这是一个连你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的决定?”
他苦笑,“这的确是不符合逻辑。”
江煜看看他,也不追问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想”,末了说道,“我当时说你可能跟同学去外地玩了。你也长大了,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我身为老师,有责任提醒你,可听不听还是你的事。你要是考虑清楚了,我也不再多说。但亲人终究都是亲人,任你怎么逃避,家都是逃不掉的地方。”
闫的睫毛颤了一下,神情复杂地看着老师,感激地点了点头,“谢谢老师。”
师生二人走往办公厅的路上,江煜语态轻松地问起闫去北京以后的打算,主要还是学业上的事情。
闫还是决定先学物理,等到有机会再做一些交叉学科的学习和研究。
“国内的交叉学科发展还不是很成熟。”江煜替学生考虑着,“不过你先去吧,路都是走出来的。也算是一个缓冲,以后想要出去了再出去,千万不能懈怠了。”
他点头。
“咦?江老师来啦?”
他们停下脚步,见到高三(3)的几个学生和何明娟坐在假山附近的石桌旁谈天,便走过去打招呼。
闫看到吴佑威也在,想起之前两人发生过的一些摩擦,走近的脚步有些不显露的迟疑。
“闫怎么还在呀?以为你已经出国了呢!”何明娟微笑着问。
闫淡淡笑了一下,不作答。
向文惠双手搁在石桌上,托着腮笑问,“闫少是去MIT还是耶鲁啊?”
他愣了一下,明显在为消息的走漏感到惊讶。
女生“噗嗤”一笑,对他皱了皱鼻子,“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啦!”
闫哑然失笑。
“还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做决定吧?”何明娟在旁边开玩笑说道。
他摇摇头,“决定了,就读原先保送的学校。”
闻言所有人都呆了,面面相觑一时都没人答腔,过了一会儿,还是何明娟先笑着拍了拍旁边另外一个男生,对那男生说,“那你们两个可就要互相担待一下了哈!”
那男生高考成绩优异,还是今年理综单科状元,他坐在石桌旁,抬头对闫咧嘴笑了笑。
闫隐约感觉到了什么蹊跷,心微微提了起来,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对他报以同样的微笑。
他想了想,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身后的江煜一眼,但想说的话却没有说。
江煜斜眼看他,转而微笑问那几个学生,“你们这几个,有多少人去北京啊?”
立即有人点兵点将一样把要去北京上学的同学都点了个遍,跳过了向文惠,最后落到了吴佑威身上,报告老师说,“五个!”这会儿在一起聊天的一共有七名学生。
“向文惠不去北京?不是立志清华吗?”江煜打趣问她。
她腼腆地笑笑,还是何明娟帮她回答,“她跟林珏一起报了中大,去香港读。前天提前批就截止了,他们两个成绩的排名情况来看,应该是没有问题,不过小惠应该拿不到全额奖学金了。”
“哎哟……名额就那么几个……”向文惠苦着脸。
“你家有的是钱啦!”旁边的男生故意逗她。
向文惠狠狠剜了那男生一眼。
闫果然还是听到了自己祈祷不要听到的那个答案,心里多少放出了一些缓冲带,脸色一时并没有改变,神情甚至跟其他同学是相近的。
这时,旁边突然有一个声音带着暧昧不明,笑着说,“闫少应该早知道林珏要去香港了吧?”
被问到的时候,闫正在进行一呼吸,呼出的气在鼻腔里停了半秒钟,化成了一丝笑意,他转头看向吴佑威,说,“嗯,他去湛江之前跟我说过了。”
吴佑威脸上的笑意明显僵了一下,意味长地感叹,“我还以为你们两个那么好,会一起上大学呢!”
“哎哟!又不是男女朋友,哪里有黏着一起上大学的事情啦!理想才是最重要的啊!”一个同学听到了,笑话吴佑威。
他怔了怔,看看那个同学,然后又扭头看向闫,勾起了嘴角,“也是啊。”
闫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泰然,看着吴佑威含笑的眼睛,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起来,没过多久嘴角就划上了一抹更为难以揣测的笑,说,“可不是吗?”
吴佑威这下笑容彻底垮了,剑眉简直就要倒竖,看着闫的时候眼底能放出冷箭。
闫却不想再跟他逞口舌之快,转而微笑问向文惠,“你什么时候开学?”
“八月中旬就要去到校了,还要适应一下环境,毕竟中大跟内地的高校制度有些不同。”向文惠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不去美国读啊?”
他握着右手胳膊的左手麻了一下,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也不回答。
回住的路上,闫忽然想起了那跟吴佑威的争执。
当时他在星巴克进行一面试,出来的时候遇见了吴佑威。确切的说,是被吴佑威追了上来。吴佑威一抓到他就把他推到万象城外的玻璃墙上,问他是不是要出国读书。
闫并不想理会他,转个身就想走,没有想到又被他推到了墙上。彼时闫穿着学生制服,还打了领带,吴佑威扯着他的领带,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闫就这么皱眉了。
该被骂的都被骂了,说他不负责任,说他自私自利,说他玩弄感情,闫心底是莫名其妙的,根本就没有办法给吴佑威想一个借口:他到底凭什么对他颐指气使?
大概是看闫毫无反应,还是一心想走,吴佑威居然就一拳挥到了闫脸上。
还好闫反应快,往旁边侧了一步,那一拳没有打到,眼镜却掉到了地上。
吴佑威抓着他的前襟,气呼呼地瞪着他,“你给我保证,你会好好对他!绝对不会离开他!”
闫其实非常讨厌别人对他指手画脚,何况他一点也不认为吴佑威有资格命令他。毕竟也是年少气盛,闫一把扯开了他的手,反手就抓住了吴佑威的衣襟,逼视着他,声音就冷酷了起来。
“少跟我发号势令,有种你考到北京去,否则拿什么跟我争?一天到晚上跳下窜,有书不读,正事不做,就只知道钱耍猴戏。你再这么下去,就算我不在了,也轮不到你,因为他最烦的就是你这种人!”
他从来没有在意过吴佑威,无论他对林珏如何的热切和主动,在闫看来不过是幼稚和可笑。
但如今看来,是他自己更像个小丑。
闫也认为自己已经非常理智和沉着,没有想到,有人比他更甚。
从知人事开始,闫都是清醒而思虑的。哪怕真的遇到什么难题,他也会找到解答问题的思路,顺着思路来考虑,再难也能找到答案。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脑海里除了茫然还是茫然,有无数个问号,但无一不是“为什么”。
闫想不通。
他在回忆里地毯式地搜索,想知道他和林珏之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他是在哪一个细节又不经意地伤害了林珏,或者在哪一个时刻忘了给林珏安定和安抚。
他想不明白,那时诚恳得乃至真挚的林珏,认真坚定得连他都震撼和害怕的林珏,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就先走了。
闫关上了门,按了两下开关都没有看到屋里的灯亮起来。
他不得不从屋子里退出来,外头望向房门上头的空气开关,发现原来是跳闸。
因为已经做了过视力矫正手术,那个开关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是已经落下来了。
他想了想,也没有进屋去找撑衣杆,而是关上了门,抓着防盗铁门的杆子,腿往旁边走廊栏杆上一抬,一个借力就踏了上去。
身高是足够的,闫站到扶栏上的时候,甚至比空气开关还高出了一截,轻易就把开关给重新打开了。
只是天气太热了,这些天他吃饭应付,要跳下来的时候眼前突然一暗,脚下一松就从栏杆上往下跌。闫大骇,手忙脚乱抓住防盗门的铁杆,可还是来不及,人往楼里面摔,脚踝以歪斜的角度打在水泥地板上,往后一滑额头就磕到了旁边的台阶上。
疼痛和震荡以后,随之而来的则是麻痹,没过多久,闫就感觉额头上淌下了一股温热的液体。
在黑暗当中,除了视觉以外的其他感觉都更为突出,他闻到血腥的气味,也听到血水滴在地板上,发出略带黏着质感的声音。
闫抹了一下被血粘得沉重的睫毛,摸索着楼梯的扶手,摇摇晃晃站起来,还没站稳,一个趔趄就坐到了台阶上。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衣襟都被血滴湿了,渐渐失去意识的闫才扯回了一丝清醒。
这闷热的夏夜里,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
用手背抹了一下下巴上就要滴下来的血,闫想起自己总该打一个“12”了。
电话接通之后,开口以前,闫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他这样,究竟是在求救,还是自救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貌似是高考结束的日子,希望参加高考的孩子们有个美好而光明的未来。虽然文章写到这里,说这个不太合适。

☆、chapter 65

夜的酒吧被五光十色的灯光打亮,DJ打碟的音乐声在每个角落里震动着,舞池中热情起舞的人们形形色色,抛开了平日里的冷漠和麻木,在节奏分明的乐声中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挥洒汗水和激情,释放情绪。
吧台旁散落着几个客人,聊天,喝酒,打趣。
忽然就来了几个熟客一样的人,趴在吧台上对里头的调酒师打招呼,分外熟络,“Hello! Gordon!”
被称为Gordon的调酒师抬眼看着这几个俊男美女,淡淡笑了笑,琥珀一样的眼睛被酒吧里闪烁的灯光打亮,显出一种无以名状的冷清。他问,“喝什么?”
一一报出了要喝的酒名,他安之若素一样开始调酒,动作优雅而严谨,比起调酒,更像是在调试验药剂。
他调酒的时候,周围的人熙熙攘攘聊着天,不久就已经有人进了舞池。当他把一杯精心调制的鸡尾酒放上吧台,推给面前那个穿着低胸短裙的卷发女人时,对方对他妩媚地勾起了嘴角。
“Gordon,我这都来半个多月了,你也该请我喝一杯了吧?”卷发女人目光在他清俊的脸上游离。
他睫毛微微颤了一下,平静地用熟练的粤语说,“这杯我请。”
女人托腮望着他,“真是不解风情。”
他只是淡淡笑着,没有更多的言语。
“林珏!”吧台的另一边,突然一个相貌清朗的男生朝着调酒师的方向大声叫唤。
这称呼让调酒师的背脊一僵,他转过身,眼睛就惊讶地睁大了,对方大大咧咧地朝着他挥手,身边两三个人也都是认识的。
林珏对跟他搭讪的那两个女人抬手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过去时问话仍然讶异,“你回来了?”
“诶诶诶!你帮人帮到底啦!”叶世程连忙阻止他从吧台后面走出来,“我才回来,都没倒时差。”
叶世程才是这间酒吧真正的调酒师,林珏本科的时候跟他住一间宿舍,彼此是好友。
半个月前因为书院有一个去耶鲁文化交流的例行计划,叶世程报名参加以后就跟团去了,这段时间一直都是林珏冒着被学校发现进而分的危险来代班。
这会儿他终于回来了,林珏当然要归位,正要说些什么拒绝,对方已经点了一杯价格昂贵的酒。
林珏看他神色跟去美国以前也没多大变,想了想还是给他调了酒。叶世程一饮而尽,大赞林珏调酒的功夫专业,转身就要跟朋友们勾肩搭背地去别玩。
他皱着眉头,总归有些担忧,朝着叶世程的背影大喊道,“你早点回去诶!”
“吃完早点就回去!”叶世程满不在乎地朝他挥了挥手。
不出林珏所料,叶世程喝了个烂醉,散场时整个人算是瘫在了吧台旁边瞌睡,抬头望向林珏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都是朦胧的水光。林珏一看向他,他就朝林珏咧嘴笑,那样子要多痴就有多痴。
林珏吁了口气,下班以后跟同事们道别,担着叶世程的胳膊把他带出了酒吧。
看到停在外头的那辆白色GTR,林珏不禁瞥眼去看叶世程,扯着他的胳膊骂,“你开车来还喝成烂醉?!”
叶世程打了个酒嗝,自己勉强站好来,摇摇晃晃挥着手,拿钥匙开车,“这有什么!”刚刚说完,整个人就一屁股摔坐到了地上。
“啧!”林珏上前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钥匙,打开车门把叶世程提起来丢到后座,然后自己坐进驾驶座里系上安全带。
书院在山上,平时学生去上课大多时借助校园巴士,有钱的学生才开车。
林珏把车停好以后,打开后座的门,眯起眼睛看到叶世程已经在里头睡着了。他扯过叶世程的胳膊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另一边手抱住他的腰,往知行楼走。
叶世程的身上倒是没有多出来的赘肉,身子是精练的,甚至偏瘦。可再瘦的人醉成滩泥也照样沉得过分,林珏又不是什么五大三粗的汉子,把人半抱半拖带到宿舍门口时,终于没了力气。
林珏掏钥匙的时候,叶世程醒了,吵吵嚷嚷胡言乱语,不认人一样抱住林珏就乱亲一通。
本来把一个醉汉带回来已经令林珏心烦,看他一醒过来就发疯,林珏烦不胜烦推开他。叶世程本来就站不稳,一推就撞到墙上,滑下来坐在地板上,望着林珏,突然就抱着脑袋大声恸哭起来。
“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说都不说一声就要走,你对得起我吗?!”
叶世程的骂声让林珏的背脊僵了一下,他蹲下来摸叶世程的口袋掏宿舍钥匙。
他一边哭一边骂着,鼻涕眼泪一起流,“我他妈真是白疼你了!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他抓住林珏的手,声线拉扯着,“你他妈有没有一点良心?!”
林珏嘴唇紧紧抿着,挣开他的手,好不容易找到钥匙,站起来开门。
果不其然撒酒疯的声音引起了旁边宿舍学生的注意,隔壁宿舍的门打开,里头的男生探出个脑袋来,一脸的不满,见到林珏,有些惊讶,“咦?Gordon,你来了?”
“嗯,他在酒吧喝醉了。”对方也是认识了一段时间的同学,林珏打开门的时候问,“Hickman呢?”
他穿着背心和沙滩裤,从宿舍里走出来,“陪女朋友去了吧,――要帮忙吗?”
“感激不尽。”林珏跟那同学一人一边把闹腾不断的叶世程拖起来,走进宿舍以后一下子像丢麻包袋一样把人丢到了床上。
叶世程的事情,那同学也是有所耳闻,看他喝得这样烂醉,不免感叹,“唉,还以为他去美国一趟,见见洋妞心情会好一点。没想到还是这个鬼样子。一回来就喝啊!”
明明是早春,林珏也出了一身汗,他扯了一张抽纸擦汗,问,“你有Hickman的电话吗?”
“哦,有,你等下,我过去拿手机。”他说着就往外头走。
林珏蹙眉看着躺在床上还在骂的叶世程,心里唏嘘,见他脸色不对,赶紧走进卫生间里拿出一个痰盂。
果不其然,痰盂刚放到床边,叶世程就起身趴在床头猛地呕吐起来。
林珏蹲在旁边,给他拍背。没过一会儿那同学回来,看他吐得七荤八素的,脸色都带上了菜色,握着手机问林珏,“我给Hickman打电话?”
“麻烦你了。”林珏没有回头,看叶世程吐完一阵,端着痰盂准备起身。
谁知叶世程突然就抓住了他的胳膊,满是水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脸,满口酸气,声音含糊,“向文惠,你摸着良心说说看,你对不对得起我?”
林珏神色一凛,撇开他的手起身端痰盂进卫生间倒掉。
叶世程早已经是神志不清了,可喊的仍然是向文惠的名字,还不断地重复着那几个句子。
“我白疼你了。”
“说走就走。”
“你对得起我吗?”
“你还有良心吗?”
林珏打开水龙头冲洗着痰盂,额头上的汗水变成冷的,看着那些不断冒出来的水,眼睛一下子就了。等到同学走过来告诉他已经通知了叶世程的室友,林珏才回过神来,扭头笑笑,对他表示了感谢。
“不客气。”对方咧嘴一笑,“你硕士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他叹了口气,“实验不太顺利。”
“不急不急,不是还有一年多嘛。之前听Hickman说你已经开题了,我们都还吓一跳呢!”他回头看看叶世程,又说,“那我先回去了,Hickman说他马上就回来。”
这倒是让林珏有些惊讶,他讷讷点了一下头,送他走出去。
叶世程和林珏他们是同一届入学的,他和向文惠同一个书院,总在一起上通识课程。内地学生迎新营刚刚结束,叶世程就看上了向文惠,对她发起了强烈的追求攻势。
无巧不成书,林珏申请宿舍时跟叶世程分到了同一间宿舍,叶世程就借着林珏这个室友的便利,把向文惠在高中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投其所好,应其所需。
毕竟是背井离乡来求学,孤单和寂寞在所难免,在大一那年的寒假,向文惠就答应了叶世程的告白,正式成为了他的女朋友。
因为林珏和叶世程都有优先申请宿舍的条件,后来的几年里也是住在一起,林珏倒是看他们这一对分分合合、恩恩爱爱了三年多。
去年夏天林珏本科提前毕业,搬到了学校外面,尽管偶有联系,具体是什么情况也无从知晓了。
再听到劲爆的消息,无非就是向文惠申请了国外的学校,要出国留学。这件事她似乎并没有跟叶世程商量,两人大吵一架,就此分手了。
当时一时冲动提出分手的人是叶世程,可想要复合的时候,坚决不再继续的人则是向文惠。
在那之后叶世程就一直过着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就连家里人都要出面劝说他。应该是劝说起了些作用,叶世程申请了去耶鲁进行文化交流的机会,春节期间就跟团去美国了。
没有想到,去一趟回来,还是这个样子。
至于事故的另外一方――向文惠似乎是一心一意在准备出国的事情,并没有心机多管前男友的状况。
林珏坐在书桌旁的沙发上,手里握着一串钥匙,钥匙扣上那只陶瓷白兔子用树脂加工过,显得晶莹剔透。
只是陶瓷兔子的眼睛尽管是透明的,却暗淡无光。
叶世程意识不清,喃喃自语着,“你怎么对得起我……”
林珏握紧了那串钥匙,上面的棱角都压在掌心里,等到再松开时,掌心里都是的印记,可他没能觉得疼。他再把那串钥匙握起来,握得比前一更用力,弄得手背上的静脉都透了出来,骨节白生生的。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喜欢写林珏的独角戏啊。乃们想不想闫?

☆、chapter 66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脱颈死”【可略】。那是做解剖实验时,对付小白鼠常用的手法:一手摁住白鼠耳后的位置(大概),一手拉尾巴,一扯,然后里面的颈椎就断了,小白看起来完好无损,但里面断掉。断的时候会有明显的手感,通常颈椎脱臼时小白的腿会颤几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数了一遍已经死掉的白鼠数量,确认无误以后,林珏把手套脱掉,对两个哑口无言的学妹说,“好了。”
其中一个先回过神来,笑得又腼腆又敬畏,“谢谢学长。”
因为马上要上实验课,两人先来理要进行解剖实验的白鼠,结果发现用量略多,而窜来窜去的小白鼠实在是太可爱了,而脱颈死又太残忍,所以工作效率又慢又心痛,她们只好跑去找林珏帮忙。
林珏把手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点点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他走出实验室,带上门的时候,听到她们的窃窃私语,不外乎还是之前就听过的评论。
“不愧是GLam啊。”
“不知道要说是心狠手辣还是仁义善良呢!”
林珏也没往心里去,径自回自己的实验室。
回实验室收拾了一下,林珏收到了叶世程的短信,再提醒他一定要回书院听他们的交流报告。
林珏已经连续在实验室里呆了1个小时,昨天晚上也只是趴在实验桌上睡了两个小时,实验进度缓慢,是时候转换一下心情。
他手机揣回口袋里,走到洗手池边洗了手,对着镜子摘下隐形眼镜,滴了眼药水湿润已经干到不行的眼睛,而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眼镜盒,取出里面那副框架眼镜戴上。连白大褂也没脱,林珏就这么离开了实验室。
为了促进两地学生的交流,书院和耶鲁每年都会进行特定主题的互访活动,书院里这边选派的学生会在农历新年期间前往美国,而那边也会在每年三月进行回访。
从美国回来的学生会在书院里做一个小型的报告会,简单介绍一下为期两周的交流学习之旅的成果和成效。
林珏来到报告厅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在讲坛附近站着准备作报告的叶世程很快就发现了他,在那儿朝他用力挥手,看起来根本不像几天前那个在酒吧喝得不省人事的烂人。
他点头以作回应,在后头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这年的活动海报出现在书院公告栏的时候,林珏也曾路过看过,并不是他感兴趣的主题。
虽说这活动是个扩展眼界的好机会,但美国他也不是没有去过――大二那年因为暑假计划,林珏去伯克利呆了一个多月。
要不是叶世程为这事已经发了四、五条短信,林珏此时应该也只是回家睡一觉。
毕竟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小型报告会虽然说得生动活泼,林珏还是忍不住昏昏欲睡。他撑着发沉的脑袋,忍不住看了一眼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心里吁了口气,坐直身体。
好不容易捱到了快结束,PPT的内容成了他们与在耶鲁就读的华人留学生短暂会面的照片。林珏撑着额头的手指突然就变得有些僵硬了,他慢慢抬起头,看着投影幕上,照片里的一张张笑脸。
图片切换得太快,林珏蓦地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乱了神智。
林珏放在白大褂里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没等报告会结束,就疾步离开了报告厅。
回到实验室,林珏一下子就倒在了沙发上,抬起手去遮住眼前光线时,被眼镜架压到鼻梁上引起了一些细微的痛楚。他摘下眼镜,想要好好休息一下,一面怀疑着自己是不是看了眼。
可其实脑海里那些嘈杂的声音里,更多的是在说服自己,那就是真的,那是真的。
照片上的午餐会,会后的合影里,站在最后一排跟所有人一样,对着照相机的镜头微笑的,就是闫无疑。
会不会真的是看眼了呢?毕竟照片切换得那么快。
但是,林珏知道,闫的确就是在耶鲁的。
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中途有同实验室的同学来,看到他躺在沙发上,打了招呼以后就径自继续试验。
醒来之后,林珏坐在沙发上发呆,努力回想着照片上闫的模样,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心就这么沉下来,不知道比起浮躁来会不会稍微好一些。
林珏起身去洗了把脸,回到实验台前。
没过多久就是晚饭时间,有人提议叫外卖,得到全体通过以后就一一向负责打电话的那位同学要了自己想吃的套餐。
比送餐员先到的却是叶世程,他一进门就双手抱胸靠在林珏的实验台旁,不满地说,“你溜得挺快的呀!”
林珏无奈,只好说,“我两天没好好睡了。”
“得了吧你,自从开题以来,你哪天好好睡过?”叶世程白了他一眼,看看其他正在认真做实验的研究生,拍了一下林珏的肩,凑近他小声说,“出去喝一杯,放松放松心情呗。”
如果不是给他顶班,林珏根本不会去酒吧。他摇头,拒绝得没有余地,“不去。”
叶世程就知道他肯定这样,抱怨道,“哎哟,你一天到晚闷在实验室里也不怕发霉啊?去咯!去给我调杯酒,就当你没看完我作报告的赔礼。”
林珏瞥了他一眼,默不吭声地走到一边拿了一个橘子,切开以后把橘皮水挤在一个干净的烧杯里,又往里面加了蒸馏酒精和蒸馏水,搅拌过后递给叶世程。
“什么?”叶世程奇怪。
林珏递给他,坐到了显微镜前,“不是要喝酒吗?3度蒸馏。”
叶世程怔了怔,沉默着把烧杯接过去,还真的开始喝起来。
等到酒水已经到了最低刻度以下时,他突然说,“其实我就是想看看她怎么就那么想去那里。可是,我看看觉得……该死!”
林珏把载玻片放到显微镜底下的手顿了一下,半晌才抬起头来,说,“你把你作报告的PPT拷给我吧,我有机会再看。”
叶世程歪着脑袋打量他片刻,惊讶于他居然会对那活动有兴趣,于是从口袋里把U盘拿出来给他。
他接过之后转动了一下身下的凳子,把U盘插入笔电里,打开那个PPT以后按住鼠标左键迅速拖到了最后几页。
手指在某个时候又迟钝了,林珏呆了几秒,在叶世程走过来之前,把PPT复制粘贴到电脑桌面上。
肤色还是跟从前一样,发型也没有变,时光好像没有在闫身上留有太多的痕迹,只是目光里的沉静更了,就算是和其他人一样,开朗笑着,眼底似乎还是留有某些陈炼的光泽。
说来奇怪,那个PPT拷进电脑以后,林珏并没有打开。可是这天晚上回家休息,林珏就梦见了闫。
梦中他们各自从一条街的两头向彼此走,他还是和林珏第一见到时那样,黑色t恤和军绿衬衫,做旧直筒牛仔裤,戴着耳机,走路时候目光似乎有些涣散,以至于一时间没有注意到林珏。
林珏远远就看到他,等到走近时,便对他露出了笑容。
可擦肩而过的时候闫并没有注意他,林珏脸上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嘴角,脚步不由自主地被牵制住了,僵木一般地转过身,看闫越走越远。
类似的梦,林珏做了很长一段时间。林珏每天醒来头都发疼,就像四年前他刚刚烧掉手机通信卡的时候一样。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个多月,严重影响了林珏的正常生活,课程倒是还在上,实验同样也还在做,可一切的效率都明显慢下来了。到后来,林珏连觉都不敢睡了,生怕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他,看到他明明把他当做陌生人,却还是像幽灵一样缠着他。
休息不够的原因,林珏开始了心悸,有时候做解剖,拿柳叶刀时手都会发抖,甚至有一割到了手指。连实验也不得不暂时停下来了。
这天林珏在自修室写一份预习报告,心突然就以错乱的节奏跳起来了。
他压着胸口等了一下,等平复以后再看报告,发现把两个单词的词性弄错了,连忙改过来。看看桌面右下角的时间,林珏合上笔电,收拾过后就离开了自修室。
钟楼进行了一正点报时以后开始播放一段书院校歌,林珏在茶水室倒了一杯咖啡,举着杯子望着外头的钟楼,一边发呆一边喝咖啡。
天气并不好,阴沉沉的,还有风,一阵阵都显得冷森森,一副将要下雨又忍着不下的情势。
手里的纸杯渐渐就软了,林珏若有所思地咬着纸杯的边缘,眼神越来越空。喝完咖啡,林珏去往停车场,取车前往市区。
上个星期,林珏在网络上和母亲视讯聊天,许慧琴说她准备过来看看他,顺便给刘阿姨的孙子买奶粉。
林珏学校离关口不近,当天来回时间显得十分紧迫,母子二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在市区见面即可。林珏在前一天跟实验室的同学借了一辆车,这样买东西以后也好放置。
本科加研究生,林珏来这边快四年,市区并没有少来。学习之余参加一些社会活动,学长计划那段时间,他跟几个同学频地来市区,全是为了增加社会阅历和适应当地环境,一些道路都已经熟稔于心了。
在经过一个红绿灯时,林珏突然放慢了速度,望着窗外街边停留的一个人影,右脚踩住了刹车。
那个身姿颀长的青年人牛仔裤的裤腿塞在一双黑色军靴中,身上套着色风衣,领口露出军绿色衬衫的衣襟。他双手放在风衣口袋里,目不斜视地走着。
后头的车辆接二连三将他的车超过,林珏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走上了一间酒楼。他急忙在交警找到自己以前,找到路边的停车位停车,完全没有思考,林珏就这么径直往酒楼走。
此时正是港民叹早茶的时间,酒楼里几乎坐满了在消磨上午时间的客人。大堂服务员上前来客气地问林珏有没有订座,他稍稍抬了一下手,在门口环顾着整个大堂,但刚刚那个身影并不在其中,满目的人,没有一个与之相似。
一张张陌生的面目,无不再提醒刚才只不过是林珏的幻觉。
“咦?林珏,你怎么在这里?”一个声音打断了林珏的盲目。
他回过头,惊讶地发现是叶世程。
“我嫂刚从帕劳回来,约我来喝早茶。”叶世程先说了自己出现的原因,“一起吗?我哥也在。”
林珏连忙摇头,“还是算了,我还要去接我妈。先走了。”
叶世程古怪地看着他,大概还是为他出现在这里感到疑惑,不过也没有追问,道别以后就由着他离开了。
叶世程向服务员说了包厢的名字,跟着她前往包厢。
一推开门,他就对坐在里面的大哥和大嫂咧嘴一笑,然后又对生面孔礼貌微笑。
叶世程带上门时,才发现有人站在旁边的衣帽架旁边挂风衣,两人目光相遇时都怔了一怔。
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叶世程笑开了,“闫!”

☆、chapter 67

上个月跟许慧琴一起在农场工作的刘阿姨得了孙子,眼看就要满月,许慧琴想要送些实在的东西。
自从内地的奶粉企业被曝光添加了有毒药品以后,来港购买奶粉风潮渐长,反正儿子就在香港读书,许慧琴索性就趁着过来看儿子的时候买几桶奶粉回去。
进口品牌上的英文介绍有林珏在身边都不是问题,何况因为林珏学的是生物,没少接触化学,奶粉包装上写着的营养标签其意义都逃不过林珏的眼睛,许慧琴买回去也是放心的。
于是不单单是奶粉,连尿布之类的也买了,母子二人两手都提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从超市里出来,把战利品都放进后备箱里。
“唉,真是没有想到,王磊都还比你小一岁呢,居然就有孩子了!”坐到副驾驶座上,系安全带的时候许慧琴再感叹。
这话从那小孩出生开始,林珏就不知听许慧琴说过多少,现在也只是淡淡笑笑,插上车钥匙发动了汽车。
在路上,许慧琴看看这些年越发出挑英俊的儿子,憋不住心里的好奇,问,“小珏,你们学校这么多女学生,你就没有谈个恋爱?”
林珏微微错愕,扫了母亲一眼,嘴角的笑容没有笑意,“没。”
林珏上大学的时候申请到了学校的全奖,不但没有家里的一分钱,每个月还能给家里汇钱。本来本科四年,他了三年时间读了毕业,申请研究生也顺利通过。许慧琴是没有上过大学,但想想也知道肯定是要蛮多心思的,心思都在学习上了,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谈恋爱呢?
但现在身边跟自己同样年纪的人,纷纷都有了孙辈了,许慧琴尽管不急着让儿子结婚,但好歹儿子也是才貌出众,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委实是让人心悬。
“小珏啊,你看你到五月份,可就22岁了,也可以谈谈恋爱了。”许慧琴想了想,侧过身子说,“我看现在很多大学生都在学校里面谈恋爱了,你都研究生了,谈一个也没什么。谈成了,结婚登记,你要是还想读博,也不耽误嘛!”
林珏沉默了片刻,开玩笑似的说,“妈,你之前不是让我读书的时候别谈恋爱吗?”
许慧琴愣了愣,白了儿子一眼,“你那时才高中,跟现在怎么一样啦!再说现在社会上都是些什么女的啊?你看电视上的相亲节目,才二十出头就相亲,都是搏个出名,要多势利就有多势利。还是学校里的女学生好,没那么多心思,单纯些。”
他摸了摸有些发麻的鼻梁,只是敷衍一般笑着点头。
“虽然他们说男的是越老越值钱,可你要是一点经验也没有,真谈了也得让人骗的!”许慧琴看儿子不开窍,又神经兮兮地打探道,“那个向文惠,你的高中同学,她现在怎么样了?上回你说她和叶世程分手了?”
林珏看母亲乱点鸳鸯谱,忙笑着反驳,“诶,妈,人家要不是为了出国,都不会跟叶世程分手,你就别乱牵线了。”
“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嘛。”许慧琴好心没好报,叹气。
送走母亲,回到家里,林珏从冰箱里取出一杯蒸馏水,切开一个柠檬把汁水挤在里面,加了两块冰块投进去,端着杯子走到电脑前坐下来等下载。
没过多久纪录片就下载成功,他起身去烧热水准备下面条。
往面条里面打了一个鸡蛋,林珏用筷子搅拌着面线,想起早上看到的那个人,搅拌的动作不知不觉就放慢了。真的无论是身形还是侧脸,都跟闫一模一样,就连走路的姿势都毫无差别。
面条的焦味让林珏回过神来,他失笑关掉了电,把上面还能吃的那部分挑出来,突然又想起那个人的装束,最后还是否定了心里的猜测。
印象中的闫,皮肤应该更白一些,而且,打扮也不会那么时尚出挑。再说,他大老远的在美国,怎么会出现在港岛呢?
林珏端着面条出来,打开电视机。
正好是娱乐新闻时间,在播一条著名导演陈稔来港进行新片宣传的消息,林珏拿起遥控器准备换台,拇指却在按钮上停住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电视机屏幕,手里的那碗面已经烫手,他却浑然不觉。
等到那条新闻播完,林珏才忙不迭把面放到了茶几上,看看手指,上面都是被烫红的印记。他手指轻轻摩擦掉指腹上的麻木和痛楚,登时站起来走到电脑前打开了搜索引擎。
双手放在键盘上,他想了想,快速地输入了“陈稔”和“纪录电影”两个关键词,按下回车以后很快就列出了大约七十多万条相关新闻。
先前叶世程就知道身为野生动物学家的大嫂要协助陈稔导演,拍摄一部关于珍稀物种的纪录电影,却没有想到这电影后头有一个技术指导的团队,张曼仪只是其中的领头人。
早茶之后,叶世程就结识了这部电影的制片人――朱永文。
毕竟曾经在美国见过面,叶世程跟闫聊得比较多一些,聊着聊着才知道,原来陈稔在为这部电影寻找随组指导科研人员的时候,闫正在写环境科学方向的博士论文。
因和张曼仪相识,张曼仪向剧组推荐了闫,所以在为期半年的拍摄过程中,他们几个科研人员都跟随剧组一起工作,电影做后期的时候,闫的论文也完成了,顺利通过了答辩。
这回来港做宣传,闫也很久没有回国了,受到张曼仪的邀请就一起回来。
“闲下来了?”叶世程吃了一口奶黄包,好奇地问闫。
闫苦笑了一下,“还在写一篇物理论文。”
叶世程这才想起闫同时也在做粒子天体物理的研究,那时在美国时间就紧凑,除了午餐会以外,他没有参加其他活动。
“我先前对他们科学家的世界不了解,都以为是愣头愣脑情商过低的木头,倒是没有想到有Lance这么出色的呢!”作为执行制片的朱永文也认识闫大半年了,听到他们的对话,在旁边笑着说。
闫手里握着茶杯,淡淡笑了笑,说,“我还算不上‘家’。”
张曼仪还在耶鲁的时候,闫过分的用功在华人留学生圈里就是出了名的,没日没夜的图书馆和实验室,除了通识学习以外就是科研,基本上没有做其他事情。出于对晚辈的关心,张曼仪才向剧组推荐了闫,让他能够去户外稍微活动一下,放松身心。
在合作的过程中,张曼仪发现闫的水平已经达到PhD的水准了,于是也不免向自己的丈夫提起,所以叶敏卓尽管是第一见到闫,也有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Cyrus,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叶敏卓又忍不住提点弟弟。
叶世程连忙双手投降,“我又没留级,只不过跟普通人一样而已,哪里托你后腿了?”
身为进化生物学家的叶敏卓只得叹气摇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说他,“人家林珏硕士论文都开题了,你连本科都没毕业……”
“人家都是读四年,他是个异类好不好?再说,我要是也去搞科研了,Daddy的公司你接手啊?”没等他说完,叶世程就反驳他。
叶敏卓顿时愣住,决计不再讲他。
看他无话可说,叶世程挑了一下眉,对闫说,“你第一来香港吧?今晚一起去玩?”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泡夜店?”叶敏卓在闫回答以前就皱眉道。
“没关系,反正我本来也是出来散心。”闫在旁边好言劝阻他们的冷斗。
朱永文在旁边看着闫,想了想以后说,“兰桂坊是一定要去的吧?不然怎么算来过香港?”
他微微侧了一下头,露出了一些犹疑的神情。
张曼仪和叶敏卓对视了一眼,想想能在耶鲁那么严格的阶级环境中生存下来,说闫真的一尘不染倒是一点儿也不可信。
叶敏卓思忖片刻,提议道,“前年我给中大做学长计划的时候,认识了一帮中大的学生,跟Cyrus都挺好的,不如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吧?我们也没什么时间陪你,介绍点朋友,玩开心一点。你不是要呆一段时间的吗?”
闫眨了一下眼睛,遂即点头,笑容中有些赧意,“实不相瞒,我就是听说ProfGarrett最近在中大,所以才没有马上回美国的。”
ProfGarrett是APS的院士,先前闫曾经向张曼仪透露过,自己有意师从于他。闻言张曼仪抚掌笑道,“那正好,让敏卓给你引见一下。”
叶世程自然受不了他们三个一头扎进科研里不问世事的人,看他们聊得起劲,索性倾了身子越过闫跟朱永文攀谈起来。
喝完早茶,闫跟他们一同离开了酒楼,叶世程跟着兄嫂回家,而他站在街口等朱永文开车过来。
车刚刚开上路,叶世程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跟朱永文约晚上去玩的时间地点。
“那间酒吧离中大不远,去的都是学生。去吧?”朱永文怂恿闫。
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照到了他修长干净的手指上,闫低头摩挲着刚刚从烟盒里拿出来的香烟,没有抬起脸来。
“在港岛可得注意点。”没听闫回答,朱永文笑着换了个话题,“禁烟的。”
闻言闫扬了扬嘴角,还是点燃了手里的烟,“嗯。”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不虐林珏难安民心啊!说起来,补录一个【猫大夫讲评时间】上一章一开始的“脱颈死”小白鼠是个寄寓(还是比拟?)呀,表面上看起来完好无缺,其实已经脱臼、断裂、死亡了。很像他们两个。还有辣个林珏在喝咖啡的时候看的天气,想要下雨又不下雨的天空,大概就是他们临近崩溃又死活强撑的心态吧。嗯。还有就是……必要的说明:闫不是来找林珏的。林珏没去找闫的原因,已经在一个评论话题里说得蛮清楚(?)他们能够再遇到的原因,就是所谓的“巧合”,仅仅是巧合而已。要是没有再遇见,应该就跟很多分手后的情侣一样,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了吧。

☆、chapter 68

叶敏卓是书院校董会的校友,林珏刚刚入学时,报名参加了书院的“学长计划”,与其他两位同学一起跟叶敏卓配为一组,叶敏卓作为辅导学长,协助新生尽快适应大学的生活和学习。
但叶敏卓作为事业有成的校友,比在校学生要忙碌得多,一般都是林珏他们主动去联络和安排。所以当林珏接到叶敏卓助理的电话时,不免有些惊讶。
那个电话挂断后不久,叶世程就打电话拜托他今晚去酒吧代班。
林珏在电话这头皱眉,说,“你要是不能上班,就干脆把工作辞掉算了。”
“哎呀,就今天啦!有两个朋友难得见面嘛。”叶世程在那边没心没肺地笑着,“放心放心,我们也是去那间酒吧的,到时候我们也能见哈!”
林珏气结,还没来得及多说,叶世程就挂断了电话。他看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甚至心想:真是活该被甩了。
尽管心里抱怨,但叶世程也从来不让林珏白白代班,最近林珏诸事不顺,索性就当做忙里偷闲,到了时间就离开实验室,回到家里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乘坐学校的巴士下了山。
进入工作人员休息室时,两个刚刚换好衣服的服务生都有些惊讶,“Gordon,你又来代班啊?”
“是啊。”林珏苦着脸,拿叶世程的钥匙开了置物柜的门,从里面拿出叶世程的工作服――他跟叶世程一样高,就是稍微瘦一些,酒吧给工作人员定制的黑色衬衫穿在身上勉强也算是合身。
不是周末,酒吧里的客人算不上太多,并没有十分热闹,一直到驻唱歌手开始唱歌,场子才渐渐热起来。
林珏一板一眼地做着自己已经算的上是习惯的工作,偶尔跟面熟的客人聊天,或者一起看电视上播放的节目。
老板对他来代班见怪不怪,对又翘班的叶世程也不怪罪。虽然林珏调酒从来不像叶世程那样,总是做着翻瓶、倒瓶那类式动作热闹气氛,不过他调出来的酒就是精确无比,同一种类型,他可以做到每一杯口感都分毫不差,所以老板对林珏这个偶尔来代班的青年,也是相当满意的。
只是他当然不知道,林珏能够做到毫无差池,不过是因为在实验室里调试剂调多了的结果。
驻唱乐队一首火热激情的歌曲,让人潮逐渐涌动的酒吧沸腾起来,灯光时而扫过林珏黑色的衬衫和白皙的手臂,照得他整张脸都是清冷的。
在那些激扬得刺痛鼓膜的音乐声中,林珏给每一位来到吧台点酒的客人调酒,调酒的过程中手指偶尔会跟着音乐的节奏弹动,久而久之,就是跟旁边的人交谈,也因为音乐声的缘故,忍不住扯动了声线。
“喂!三杯Photosynthesis!”
林珏不用回头就已经是谁在叫喊,他正在往一杯琴酒里加冰块,把酒交给客人以后转过身,脸上不耐的神情却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叶世程勾着旁边一个朋友的颈项,咧着嘴对他笑着,车钥匙直接丢给了林珏,“今晚拜托送我啦!”
他身边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看到林珏,对他抬手,礼貌地“嗨”了一声。
而林珏的目光却胶凝在那个被叶世程勾住颈项的人的脸上,动不了了。
大概是灯光太乱,叶世程并没有注意到林珏的异样,竖起大拇指,指指旁边穿西装的男人,给林珏作介绍,“Vincent,这是Gordon,也是中大的。”
朱永文看了看林珏,对他友好地伸出手,“你好,朱永文。”
林珏拿起旁边的布擦了一下手以后才把手伸过去握住,“你好,林珏。”手刚刚松开,林珏的目光就不受自己控制地落到了叶世程抬起的那边胳膊上。
“Lance,之前在耶鲁认识的。”叶世程拍拍闫的肩膀,这才松开了手。
林珏喉咙发紧,看到闫抬眼看向自己,那双眼睛还是黑得发亮,幽幽的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手一时间居然没有办法伸过去,林珏只能草草点了一下头,“你好。”
闫注视了他片刻,连装模作样的笑都没有,只是礼貌地点头。
“我们的Photosynthesis咧?”朱永文在旁边笑道,“Cyrus说那是你的招牌。”
林珏面色一白,连忙点了点头,“稍等。”
看着他往旁边走,朱永文勾起嘴角,眼中透出玩味的光。
“喂?你干嘛?”他脸上猎奇的表情太明显,就连叶世程都看出来了,拍过他的肩膀说道,“你不会是……?”
朱永文也不掖不藏,无所谓地耸肩。
这还真是吓了叶世程一大跳,拍着胸口,瞪大眼睛道,“你搞什么啊?”
“你急什么?我不搞直男。”朱永文毫不避讳地笑说。
叶世程翻白眼,喝了一口冰水,对着林珏的背影抬了抬下巴,“他也是直的。”
朱永文笑了,“你怎么知道?”
“我跟他同一间宿舍三年!他要是弯的我能不知道?”叶世程直瞪眼。
朱永文不予苟同地摇摇手指,反问,“他有女朋友?”
这一问倒是连叶世程也懵了,“还真没有见他交过。”
“那不就是了?”朱永文笑道,“你不懂的。我可是火眼金睛,谅他到纳尼亚,也躲不过!”
叶世程听得一身冷汗,委实不愿意相信跟自己住了三年的室友是个GAY,而他居然半点没有发觉。他用胳膊肘捅了捅在喝冰水的闫,征求意见,“你觉得咧?”
闫只是扬了一下眉,不做声。
林珏好不容易把三杯调好的鸡尾酒送到他们面前,看了一眼已经丢在下面的车钥匙,他握起来,还给叶世程,努力把注意力都专注在他的脸上,“你少喝点。”
“我就是少喝也开不了车回去啊!”每他来喝酒,林珏代班,最后林珏把他送回去已经是惯例了,叶世程有些莫名其妙,又把钥匙丢了回去,瞥见朱永文一副就要勾搭林珏的模样,拍拍闫的肩膀,“我们到那边去。”
闫拿上酒,目光淡淡扫过了林珏的脸,跟着叶世程走到别去坐。
看来新闻里说得没有错,闫之所以会出现在那个记者会上,应该是作为科研指导参加了那部纪录电影的制作。
只是,他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林珏却着实回不过神来。
仿佛已经不是心理障碍,而是生理障碍了,林珏觉得自己没有和闫握手的右手一直都是冰凉的,没有任何温度。
那个叫做朱永文的人,好像已经看穿了他的身份,也不去跟叶世程他们在一起,而是坐在吧台旁边,一边喝酒一边套问他的事。
林珏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丝毫没有想到直截做出拒绝的举动,因为他脑袋里面乱哄哄的,呼吸到肺里的氧气好像没有融入血红细胞里,血氧没有随着脉搏送回心脏,心悸又开始了,呼吸怎么调整都是乱的。
“你跟Cyrus是本科同学?怎么第四年就不住学校了?”
“我提前毕业了,在读研。”
“哎呀!也是个极客么?感觉我自从做了那个纪录片以后,就总是碰到你们这种搞科研的人呢!”
“只是学习而已。”
“我记得好像不能搞兼职的吧?你怎么在这里调酒啊?”
“砰!”
林珏愣愣看着不小心掉到地上的调酒杯,听到朱永文在旁边说,“不用这么紧张吧?我又不会举报你。”
他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蹲下来收拾,一不小心还跟旁边一起蹲下来的同事撞到了额头。
两人蹲在地上的时候,对方看林珏满脸盗汗,好心道,“你没事吧?今天不忙,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林珏整个口腔都是干的,眼前直冒金星,他又翻手擦了一下汗,“那我先去休息一下,不好意思了。”
“没事,你去吧。”
他站起来,匆匆往后头走,带上门以前,林珏终于还是忍不住往闫所坐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只是这一眼,让林珏脚下生根,动弹不得――
闫手里拿着手机在玩,另一边手还在喝酒,身边不知何时多了几个身材热辣的美女。
看样子他们好像在交换电话号码。
可林珏目光的聚点却落在闫的手机吊饰上,那只白色的小兔子在晃荡的灯光中透着陶瓷淡雅而光滑的色泽,好像是整间店里唯一的纯白。
林珏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用一张湿毛巾沾了水贴在自己额头上。
门外的鼓点分明的音乐声还在敲打着,好像脉搏的跳动一样,每条神经都被拉扯。血液流动得太快,让身体能量逐渐就消耗了,本来就焦渴的喉咙越来越干涩。
明明已经闭上了眼睛,林珏仿佛还是能够看到闫,看他的脸被五光十色照耀着,对周围挑逗的人露出邪魅的笑,惟独将目光停在他的身上是,化作一种死寂的累格。
纷纷扰扰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喧闹在林珏所有的听觉观感里,他坠进一个完全鲜艳的幻觉中,看到已经和从前完全不同的闫,被色泽暧昧迷蒙的气泡包围着,瞳孔漆黑得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把所有的光和热都吸进去,换做了阴而魅的笑意。
他蓦地坐起来,湿毛巾已经完全温热,水分也没了。
休息室里的空调好像坏到了,衣服湿透贴在胸口,林珏喘着气,发现外头热闹的声音都没了。他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酒吧已经打烊了,休息室里一切迹象都在表明,他的同事们都已经下班,他是留在最后的那个。
林珏喘着气,突然一种巨大的恐惧和迷惘蒙上了心头,想起自己根本没有跟闫多说一句话,也不知道怎么找他。他马上从沙发上跳起来,疾步冲出休息室外。
脚步却没有多走几步,林珏的手甚至还握在门把上。
他直直看着就靠在走廊的墙上抽烟的闫,烟雾迷蒙着他干净的面目,墨绿色衬衫和低腰牛仔裤,脚上蹬着黑色军靴,跟白天见到的那个人别无二致。
林珏瞬间眼底就热了,怔了半日,直到闫抬起眼,直直看进他的眼里,他才被重新启动。
“这里不能抽烟……”说也奇怪,明明无论面目还是身姿,都跟从前没有区别,但林珏却觉得眼前这个人完全陌生了,而明明已经完全陌生了,他仍然觉得,这个人能够轻易把他的神智扯破。
闫眼底掠过了一瞬惊讶,左右看看走廊,并没有找到灭烟的地方。
林珏鬼使神差地就对他伸出了手,仿佛在后悔刚才没有把手伸出去。
他挑了一下眉,站直了身体,走过来直接把烟头往林珏的手心上挤压。
条件反射的关系,林珏的眼泪几乎在同时就涌了出来,但他死死咬着嘴唇,任凭五根手指因为疼痛变得扭曲挣扎,身上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是不流泪,就是不退缩。
闫灭烟的时候,面无表情,一直到烟头在他的掌心里印下触目惊心的烫伤痕迹,甚至闻到了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他才冷漠地抬起眼睛。
林珏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喝水了,口渴的厉害,回视闫的时候,咽了咽喉咙。
闫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丢掉烟头,突然用力抓住了林珏的后颈,在他把嘴唇咬破的那一刻,吞掉了他唇上的血腥。
林珏往后退了两步,休息室的门轰然一声巨响,关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说明一下为什么闫看到林珏并不惊讶,因为那个时候用的是林珏的视角,他看到闫之前是背对着他们的,所以闫先看到了林珏,就算他也很吃惊,不过几秒钟时间足够让闫把吃惊消化掉了。严重提醒:前方高能反应。还有就是……写下读后感吧。

☆、chapter 69

闫口腔和鼻息里的充斥着浓浓的酒精和烟草的味道,完完全全,陌生的味道。
他的动作也是完全陌生的,没有一丝一毫安抚的意味,吸干林珏嘴唇上鲜血以后,便把他推到了沙发上,胡乱扯下他的牛仔裤。
完全不给林珏转身的机会,闫单膝跪到了他的背上,引来他一声吃痛的惨叫。
他被激烈的动作弄得满脸通红,转过身已经看到闫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双手攥住他的腰肢。
没有扩展,没有爱抚,什么都没有,只有直截了当的贯穿,让林珏眼前一黑,险些就昏过去。
将他压在身下的人,是陌生而熟悉的,一阵一阵不控制力道的捣弄,让林珏痛得头晕目眩。
冷汗就这么沿着额头流了下来,闫的呼吸声又急又重,有一种回归野性的粗犷感,林珏听得迷茫,可只能全心全意地去听,才能让自己不就这么昏过去。
休息室里冷生的灯光让他们袒露出来的那部分肌肤都呈现出一种暧昧而诡异的红色。
闫起先应该是怕林珏挣扎,压住他的颈项,连头都不让他转过来。可是后来意识散乱,其他都不记得了,而林珏完全是不反抗的,明明知道那些流淌在股间的液体弥漫着血腥的气味,也还是任由闫操弄着。
那由下而上的贯穿让林珏觉得整个身体都在进行一又一不见底的穿刺,痛得其他地方的疼痛都变淡了,都不算什么了,包括刚才被他的烟头烫伤的手,包括这段时间以来时常不被自己的呼吸控制的心。
很多东西都跟着意识一起散了。
林珏抓着沙发,完全承受着闫的撞击,仿佛在那些逐渐加快的节奏里寻回了自己心跳的节奏,而某一根神经也随之被撩拨起来,让那一年的春夏秋冬都在化作黑白的眼前轮番上演。
曾经被阳光照得星星点点的斑驳记忆,就这么被腥红的血色一点一滴地沾染了,林珏努力回忆着闫眼底宽容的笑意,还有指尖上柔软的温度。
可偏偏这些都是他曾经亲手舍弃了的,想要寻回的时候就都没有了。
就只剩下此时此刻,随着闫力道强劲的几冲撞,热流涌向了林珏的肠道,温度也随之流窜进他早已趋近冰冷的四肢百骸。
林珏都不知道这场施暴抑或情事究竟是不是自己时隔已久所期待的,但闫抽身离开所带来的空虚,让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
是闫来找他了。
不管他究竟是怨恨他还是舍不得他,总之,他来了。他们不是陌生人,他们仍旧是在彼此的生命里存在着的。
迷迷糊糊的,已经陷于昏迷的林珏听到军靴踏在瓷砖地板上的声音,一声声踩着他的听觉神经。
他撑着自己动辄散架的身体爬起来,顶着眼皮上的汗水睁开眼,朝着门边的人影喊,“闫。”
声音喑哑得连林珏自己都听不到,他随即又喊了一声,“闫!”
那个模糊的身影在不远停了半刻,然后转身走了回来。
林珏坐不起来,只能趴在沙发的扶手上。
望着闫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脸,林珏勉力扯出一个不知意味的笑,对他伸出了手。
他或许向后退了,或许没有。
而后,闫做了一件事,让林珏嘴角的笑容一瞬间化为齑粉――
闫从口袋里拿出钱夹,从里面取出了几张大面值纸币,放到了林珏对他伸出的手上。
林珏近乎僵化地望向他。
闫冷漠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林珏如同缟素的面容上,和林珏梦中所见到的别无二致。
近于灭顶的绝望让林珏忘了周身的疼痛,眼看闫转身就走,林珏想要站起来却一下子摔到了地上。他顾不上自己,一把抓住了闫的裤腿。
钥匙串掉在地上,发出一个清脆的声音。
闫身影一顿,低下头,下颌的轮廓更收敛了些。
林珏的血让瓷砖的颜色变成黯哑的红,但他浑然不觉。
他死死抓着闫裤腿上的布料,指节苍白中透着淡淡血色。
“闫,你和我说句话吧。”林珏的气息因为疼痛和失血而浅不一,游离如浮尘。
闫侧脸的线条变得凛冽,嘴唇紧紧抿着。
林珏的手微微颤抖着,眼底通红。
他尽管用了身上仅剩的气力,但闫要挣脱轻而易举。
闫抬腿挣开了他,让林珏的支点消失,一下子就摔到地上。
“闫!”林珏撑着身体爬了半米再度抓住了他。
闫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趴在地上,却仍抓着他不放的人。
“和我说话……”告诉他这不是梦,告诉他,他是真实的,无论他还是他,都是真实的,林珏说,“求你……说句话吧……”
闫皱起了眉头,目光从林珏身上离开,落到了他们身后不远。
林珏怔了一怔,随着他望回去,那只抓住闫的手骤然松开。
闫刚才忘了拿手机,手机掉在了地上。
他的手机跟林珏的钥匙串靠得很近,两只陶兔紧紧挨着,红琉璃镶嵌的眼睛发出了鲜活的光彩。
就连林珏也呆住了。
四年,支持电路的纽扣电池早该耗尽了,现在还能亮起来,除非是他们都把电池更换过。
林珏怔怔望向闫,只见他的脸越来越白,紧抿的嘴唇渐渐松开。
他张了张嘴巴,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林珏没有听到。
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闫干涸的唇微乎其微地一翕一合,他看到他说――
“为什么?”
这竟是最后一根稻草。
他撑在地上的双手彻底没了知觉,闫眼中的痛苦和迷惘都变成了暗黑色。
随着一声闷响,林珏昏倒在地上。
吗啡的作用消失以后,周身的疼痛扯动着林珏的神经,覆盖在眼皮上的冷白灯光刺在他的眼膜上。意识出现了浅显的复苏,他警觉地命令自己醒过来,可眼睛无论如何都不能顺利睁开。
视线中只有模糊的人影,耳边也是低微的谈话声。
好像有人给他掖了被子,林珏依稀听见有人说,“LY,你还没走?”
“先过来看下。”一个清而稳的男声回答,“我先走了,有情况你再通知。”
“好。”
林珏慌忙朝着那个身影伸出手,结果抓到了一片衣裾,他脱口而出喊道,“闫你别走!”
对方完全意外他居然醒了,顿了一下,接着俯身下来用手探了一下他额头上的温度,似是松了口气,说,“好像恢复意识了。”
林珏在他俯身过来时看清了他的脸,手上的力道就这么消失了。他松开医生的白袍,而后又抓得紧紧的,用微弱的声音问,“闫呢?”
“他有事先走了。”医生说,“你感觉怎么样?”
后半句话林珏没有听到,他颓然松手,任里里外外的痛楚和彻头彻尾的黑暗将他包裹和覆盖。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闫走了。
等林珏能够坐起来,已经是两天以后,期间除了医生和护士以外,都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护工在料理他。
闫没有出现过,那对陶兔被他放在林珏的床头,两只距离很远,一靠近眼睛就亮起来。
这机关被来给他打针和换药的护士发现,新奇得借去护士站玩了半天。隔壁病房的小孩因为打针而哭闹时,陶兔还发挥了逗乐的作用,若不是林珏露出不悦的神情,应该那对兔子就回不到他的手上了。
虽然隔壁床的病患用开玩笑的语调说林珏稍微有些小气了,可知道林珏这一身伤因何而来的医生和护士倒是没有说什么。
在等不到闫来探望的第四天,林珏忍不住问刚刚给他检查完的殷医生――那天因为他跟闫有一样的姓名简称和相似的声音,林珏把他认错,“闫呢?”
殷医生把听诊器放回口袋里,定定看了林珏一会儿,摇头说,“我不清楚。”
林珏抓住了盖在身上的被子,他也知道追问医生莫名其妙。
旁边的实习医生白了脸,凭着一股意气,说,“这样的男朋友,还找他干什么?分手算了!”任谁都看得出来,林珏会追问闫的去,并不是为了找他算账,他甚至还迷恋那个人,迷恋得很。
闻言一个年长些的护士连忙责怪道,“这是病人的隐私,不要乱说话。”
年轻的实习医生红了脸,愤愤沉了沉气。
“不管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有过什么过节,我作为医生,觉得有必要提醒你:这样的性侵犯如果是有意识的,那么你们最好还是分开。”殷医生看看她们两个,俯视着林珏,如是说。
分开?
当初就算在电话里,他也没能说出那样违背初心的话,他就只能逃,逃得狼狈不堪、悄无声息。而就算是那样,他也过了这么久麻木不仁的生活。
可是现在,闫就已经在他的面前,如同真凭实据,由不得他不认。
他怎么还有办法说违心的话?违心的话,他是从来都没有办法对闫说的,就是在电话里,只要听到那沉默的呼吸是他的,林珏也由不得自己不诚实。
当闫毫不怜惜将他压在身下的时候,甚至是林珏四年来第一那么真实地觉得自己确实存在着。
也许他真的就是变态了。这是病,治不好,只能就此腐烂了。
林珏手心里的汗把被子都抓湿了,汗水也弄得他右手的伤口刺疼,他疼出了冷汗,却还是望向了殷医生,问,“他真的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吗?”
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最后殷医生无不遗憾地说,“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唔,林珏不告而别的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他自己都不敢面对跟闫分开这件事吧。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甜白小能手,hia~这一章发出来的时候,老夫应该是在火车上了,大家要积极的写下读后感哟~~人家在火车上很寂寞的~~

☆、chapter 7

也不愿意在医院多呆,林珏能够下床行走的那个上午,他就自己办了出院手续。那个时候,他才知道闫已经帮他把医药费和住院费都缴纳清楚了,听到这个消息,林珏又想起闫把钱放到他手上的那一刻。
林珏自嘲地想,闫应该是真的恨透了他。
林珏当天下午就回到了实验室,实验室的同学告诉他,他不在那几天,叶世程来找过他――那几天林珏的手机一直关机。
其实是林珏在医院没有办法给手机充电,但他没有解释更多,右手上的伤让他不能很好地进行解剖,就连对着显微镜画图,也明显地吃力不讨好,足够让他心烦。
身上的伤每扯动林珏的神经一,他就不由得去想,闫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的?他是只对他一个人这样呢,还是他真的已经成为冰冷而残忍的人了?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第一支烟的呢?
没过多久叶世程就又来了他们的实验室,见到林珏在,走过来关切问,“怎么听说你住院了?什么病?没问题吧?”
林珏摇摇头,“没事。”
“什么病啊?”叶世程看他脸色苍白,嘴唇上都没什么血色,并不相信他的话。
“没什么。”林珏往旁边退了一步,避开他上前来认真打量。
“没什么能住五天?”叶世程眉头紧皱,毕竟林珏是在给他代班以后就住院的,他当然没法安心。
他突然看到了林珏的右手,心头一惊,顺手就抓起来,“你手怎么了?”
“没……”林珏猝不及防,手上的柳叶刀已经被他拿走,手也被他抓起来。
叶世程看着掌心上的烟头烫伤,倒吸了一口冷气,瞪大眼睛骂道,“Damn!谁弄的?!”
林珏仓促地把手收回来,重新拿起了柳叶刀,低声回答,“一个朋友,喝醉了。”
“喝醉了就这么害人啊?”叶世程叫起来。
他喊得太大声了,连实验室里其他的同学都惊动,一个个接二连三望了过来。
林珏略带不满地白了他一眼,絮絮道,“得了吧你,你喝醉的时候也没让我好过。”
“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么不长心眼,醉了就能下手?”要换做以前,叶世程肯定比现在还要莫名其妙,但是想想那晚朱永文所说的话,他神情古怪地看了林珏一阵,心里无奈叹气,关心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了,“你也真是,还真用手掌给他灭烟啊?还要不要做实验了?”
“我又不急。”林珏知道他是好心,也不愿意让他担心,遂换了个话题,“你怎么又跑来?毕业论文写好了?”
“我不是关心你?――在改了。”叶世程瞪了他一眼,说明来找林珏的用意,“来找你去打球,我嫂不是帮陈稔的电影做技术指导了吗?Lance跟她一起的。现在Lance跟我哥、我嫂好得很,我哥就想介绍你和Lance,还有电影公司的人认识一下。我哥跟你说过了吧?”
林珏手里的柳叶刀一顿,“嗯。”
“我昨天来找你,他们说你几天没来了。今早又听说你住院了,吓坏我。”叶世程想起来都有点心惊,他拍拍胸口,看看林珏菜青的脸色,说,“你应该去不了了吧?刚出院还是要注意休息。”
“没事,我去。”林珏回答的速度太快,让叶世程都惊讶,他窘促地笑笑,解释说,“也很久没有见到Mark了。”
叶世程歪着脑袋看看林珏,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那明天下午三点球馆见,我去通知Hickman他们。”
“好。”他点头。
晚上的实验时间差不多也被毁了,林珏用蒸馏酒精和蒸馏水调了杯酒,从冰箱里拿了两片已经失去水分的柠檬放进烧杯里,坐在实验室已经破皮的沙发上一口一口喝起来。
晚饭时间过后,实验室里的那个德国留学生来实验,一边解剖一边跟一个本地学生讨论着,话语中三不五时地提到“lance”和“lancet”这两个单词。
林珏听得心神有些涣散,脑袋昏昏沉沉的,但好歹手不抖了,疼痛也消失不见。
他把烧杯里酒喝完,把柠檬片丢进垃圾桶里,洗干净烧杯放回冰箱顶。从白袍口袋里摸出眼镜戴上以后,林珏重新回到了实验台前。
打球这天闫来晚了,其他人都换好球服以后,他才姗姗来迟,向众人解释的原因,是参加ProfGarrett的下午茶会,耽误了。
“你从中大过来的?”叶敏卓讶异,笑道,“早说嘛,让Cyrus他们谁去接你就好。”
闫只是笑笑,在叶敏卓的介绍下和几个中大的学生一一握手问候,包括林珏。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珏觉得闫去换衣服以前多看了朱永文一眼。
林珏往地上扔球练手感,在他们纷纷分别进球场时没有动换,旁边叶世程的室友方希诺也没进球场――刚刚叶敏卓介绍说闫和方希诺的专业方向相同,所以方希诺想找机会跟闫探讨美国那边的研究环境。
没一会儿闫换上球服出来,林珏怔了一下,只听同样没进球场的朱永文笑了,“哎呀!Lance,我们的品味挺相似的!”
枣红上衣和藏蓝网球裤,连左膝上护膝的颜色都一样,何止是相似而已?
闫眨了一下眼睛,只是说,“我第一打壁球。”
“没关系,和网球差不了太多。”朱永文笑着过去揽住闫的肩膀往球场走。
他停下脚步,讪笑摇头,“你是高手,我可不敢跟你打。”
林珏喉头一紧,抓紧了手里的球拍,而方希诺说,“我也是菜鸟,一起吧!”
那年他摔伤以后被送往的医院离学校非常近,医院的护士看到他的校服,就通知了老师,继而闫仍旧留在本市的父亲也知道了。
拍片检查、伤口缝合,线刚刚拆掉,闫就被送上了前往纽约的班机。
母亲对先前闫的行为一直耿耿于怀,相起来不冷不热,一开学闫就独身前往了纽黑文。除非他们联系自己,否则闫也不和他们联系了。
在美国将近四年的时间里,闫取消了所有的娱乐活动。外在是因为伤,内在是他没办法让自己不用脑进行思维。
如果不通过进行大量脑力劳动的方式来加睡眠度的话,闫会不断想起林珏,也会梦见他,那会让他醒过来的那段时间变得乱七八糟,影响学习和工作效率。
于是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和科研了,伤好以后,那样的生活习惯也成了自然,身体锻炼也没再捡起来过。
他跟朱永文说自己是第一打壁球,事实上,自从他去美国以后,唯一锻炼身体的机会不过就是赶路途中骑自行车。
因为完全不注意生活质量,引起了脚上的旧伤复发,闫本来就不是非常喜欢运动,而后更是。除非确实对他有非常大的好,否则无论如何被盛情相邀或者威逼利诱,都会婉言拒绝――叶敏卓将他引荐给了ProfGarrett,他没有理由连一场球都不答应。
闫那根运动的神经已经退化到无能的地步了,他说不敢跟朱永文那样的高手过招,绝对不是谦虚。他看得出来方希诺也是个新手,但就算是跟他一起打球,闫也照样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倒是能够从球击出的角度和力度推出反弹回来的位置,但闫已经不能以最快的速度精准地跑到相应的位置去接球了。
一个多小时下来,闫靠在玻璃门板上,把球服拉起来擦汗,抬眼看到方希诺也满脸通红望着自己时,他嘴角扯出一个无能为力的笑容。
球是没办法再继续打了,再下去闫怀疑第二天全身上下的肌肉里都是乳酸,连床都起不来。
他坐在外头的长凳上休息的时候,方希诺去自动贩卖机那儿买了两瓶水,分了一瓶给他,坐在他旁边说,“你这样可太丢常青藤的脸了。”
“所以我在那儿呆不下去了。”闫拧开了瓶盖,自嘲地笑笑,仰头起来往嘴巴里面灌水。
把水全都咽下去以后,他余光看到方希诺正握着矿泉水瓶注视自己,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嘴角还是挂上了有些腼腆的笑容。
方希诺挑了一下眉,继续刚才的话题。两人就水环境的问题聊了片刻以后,叶世程兄弟两人也出来了。
几个人在外头一边喝水一边聊天,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张曼仪跟另外一个中大的女学生走过来,两个人聊得很起劲,一见到他们四个男人,就颇为兴奋地说,“你们倒是悠闲了,一点运动精神都没有,没看Gordon跟Vincent在那里打得跟厮杀似的!”
“不是吧?”叶世程只知道林珏壁球打得很好,可也没见他怎么跟别人鏖战过,但算算时间,真的打了很久了。
那女生连连点头,“我真没见过GLam打得这么较真的,两个人都是高水准,打得跟专业比赛差不多了。”
被她们二人说动以后,大家一起走到了林珏他们所在的壁球场外头。隔着玻璃门,果真看到林珏和朱永文两个人打得不分伯仲,明显进入了白日化状态。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中途有没有休息,到了现在二人都出现了一些疲态,步法的变化大大减小,击出的球也没有太多的变幻了。
闫看到林珏在球场里跑得大汗淋漓,却仍然执拗地去追一个难以接到的高难度球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里面的人打得筋疲力尽,外面的人看得兴致盎然,最后在林珏一个大踏步反手击球之后,朱永文没能接到那个反弹回来的好球,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球拍丢到一边,双手举起来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
林珏靠在墙壁上气喘吁吁,撩起球服把脸上的汗擦掉,通红的脸因为一时接不上气而慢慢变白。
外头却传来了阵阵掌声。
他怔了怔,转过头,看到其他人都已经在外面站着了,也不知道观看了多久。
朱永文拱手对林珏做了一个佩服的动作,眼中带着莫名其妙,颇为不解地摇着头,走出壁球场的第一句话,就是对叶敏卓说,“他真的是新亚的?崇基的吧?这么‘止于至善’。”
叶敏卓讪讪笑了一下,解释说,“这孩子就是好胜。”
他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液,气还是接不上来,摆摆手说,“消受不起了。”
这时,张曼仪身边的女生突然惊叫了一声,捂住嘴巴,半天才指向壁球场里面,“GLam!”
众人一惊,望向球场,只见林珏靠着墙壁滑了下来,像虾米一样缩在墙角下,捂着肚子,毫无血色的脸上汗水,看起来并不是刚刚运动完出的汗。
他们急忙跑进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闫站在最外面,看到林珏浑身发抖,紧咬着嘴唇,任旁人怎么询问都不出声,就连抱住肚子的双手,指甲也都变成了灰白色。
林珏整个下半身都好像扯裂开了一样,浑身冰冷,只听到周围的人发出的声音,全部都是嗡嗡声。
他喘着气,眼前一片黑白。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过了很长时间,林珏第一听见闫的咒骂声,勉力要抬起头,身子却已经一轻。
他整个人都软到了闫怀里,看到身体都离了地,而后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感觉闫怀里的温暖传到了他的皮肤底,耳边都是闫疾步行走时带过的风。

☆、chapter 71

林珏被送到的医院还是上回的那间,值班的护士看到才出院不到两天的病人又回来了,而且把他抱过来的还是同一个人,也没留意后头还有紧随而来的亲友,脱口就说,“你又把他怎么了?!”
给林珏检查的是另一位医生,看起来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见到这情况猜到个八九不离十,看闫的眼神也藏了一些不悦。
林珏痛得意识不太清楚,可眼睛却始终注视着闫,好像他很快就会消失一样。
帘子拉起来的时候,医生用生冷的声音对闫说请他出去,林珏在他转身以前抓住了他的手腕,抓得很用力,手背上的静脉清清楚楚。
“不要走。”林珏用微弱的声音说。
闫皱起眉,看了一眼站在帘子外面目光复杂的其他人,又看向同样把眉头都拧起来的医护人员。
医生沉了沉气,忍着不悦道,“让病人翻一下身。”
闻言林珏耳根一红,紧抿着嘴唇看向神色胶凝的闫,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自己在床上转过了身。
他趴在枕头上,余光看到闫的手,还是伸手去抓住,闷着声音说,“你坐。”
闫怔了怔,沉默着在床沿上坐下来。
就连护士们都看得表情复杂,又痛心又气愤,就这么把帘子给拉上了。
医生给林珏检查结束,上了药,打针以后,就直接把需要注意的事项都跟闫说了。
得知林珏是因为剧烈运动才导致伤口恶化以后,医生气不打一来,不断摇头,说了一声“现在的后生仔”以后就带着护士们离开了。
还是要先在医院里住一个晚上,闫跟着他们去办手续。
他一走,叶世程就拉过椅子在林珏的床边坐下,不明不白地问,“你们怎么回事啊?本来就认识吗?”
林珏十指交握放在被子上,默默点了一下头,“高中就认识了。”
叶世程抬头跟兄嫂面面相觑,个个脸上都是震惊的表情,最后张曼仪才恍然说,“好像Lance跟他的确是同乡。”
“看来有过一段啊。”朱永文看看他,不免感叹道。
林珏低着头,扣起来的手指硌得疼。
毕竟是他人的私事,他们不好过问太多,一一叮嘱林珏注意休息以后,就离开了。
叶世程认识林珏四年,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说他逞强和执拗,才紧抓着闫不放他走,也不全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林珏如此的虚弱,由内而外的虚弱,好像自从闫出现以后,林珏披在身上的盔甲就瓦解了,如同一只寄居蟹,拿掉了壳,只留下里头柔软得让人无能为力的部分。
无论他之前有多不相信林珏是喜欢男人的,此刻都确凿无误了,就算他仍是有怀疑,有一点是铁证如山:林珏喜欢闫,喜欢到连他自己都不知浅的地步。
张曼仪拉了拉丈夫的衣袖,提醒他该走了,不要影响林珏的休息。
谁知叶敏卓却摇头,语气肯定无误,“我有些话要跟闫说。”
林珏心头一颤,抬头望向了师长一样的叶敏卓,对方正用严厉的目光望着自己,不乏责备的含义。
不久办完手续的闫回来,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名护士。
闫避开了跟其他人的目光接触,对林珏说,“我带你去单人病房。”
林珏目光震了一下,终于听到闫跟自己说话的声音,鼻子突然就有些泛酸了。
他点了点头,在闫俯身下来的时候抬起胳膊挂到他的颈项上,闫揽过他的肩膀,另一边手穿过他的双腿以下,把他抱起来,跟着护士往外走。
闫刚给林珏掖好被子,叶敏卓就在他身后说,“闫,我希望你可以跟我解释一下林珏的伤。”
林珏脸色一白,惊惶地望向了叶敏卓,而闫的眼底同样有着惊讶。
“林珏是我的学弟,在学长计划的时候我就负责他在港的成长问题。我当然没有办法对他的感情生活置喙,但是,你的行为或许已经超乎了一般的恋爱范畴。”叶敏卓严肃地说,“我将你引荐给ProfGarrett的原因,除了你的确有着非常高的学术造诣以外,你良好的人品也是不能忽略的重要因素。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必须要有一个解释,否则我不认为斯坦福能够接受你这样的人去那里工作和造。”
闫眉心上凝着阴云,一言不发。
“Mark,这不是他的错。”不知道闫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林珏听不得这样的威胁,心底就先害怕起来,他忙道,“这是我们的事……闫他人很好,真的很好,没有任何问题。”
闻言连张曼仪都皱眉了,“Gordon…”
林珏带着乞求的目光望着他们,说,“你们先回去吧,好吗?拜托了。”
他们无奈,也只好就此告辞了。
看闫跟着他们走出去,林珏急忙又拉住他。注意到他这个举动,叶敏卓他们脸上都是说不出的震撼和无可奈何,也不要闫相送,就让他在病房里陪林珏。
闫看着门关上,垂眸静默片刻,挣开了林珏的手,在床沿上坐下来。
林珏把手心里的汗往被子上抓了抓,看着闫的侧脸,讷讷说,“你好像晒黑了。”
“嗯。”他没有把脸转过来,点头说,“跟组去拍电影,大部分时间都在野外。”他停了停,还是眄视他,问,“手上的伤还痛吗?”
林珏的心突然被揪住了似的,也不管究竟是什么感受,条件反射就摇头,“不痛了。”
闫又低下了头,良久以后说,“你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再剧烈运动了,等康复了再说吧。我下星期回去,医生说你好好休息一星期应该就没事了。”
林珏却只听到他说的那个“回”字,他睫毛颤了一下,低声说,“这么急啊。”
“我有一篇论文一直拖着,都催了。”闫平静地说。
手中的被单被抓得皱巴巴的,林珏仍旧低着头,絮絮说:“对不起,我当时什么都想不清楚。我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的是什么方向――我连志愿都不知道怎么填。可是,你却什么都是清楚明白的……你的家人、老师、朋友,他们都对你寄予希望,但是我……我什么都想不清,我想跟你一起出国,可他们随便说点什么我就动摇了,我妈,还有其他人,都在等着我尽快承担整个家。我根本下不了决心跟你走……也不愿意看到你为了我放弃自己的梦想,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
“那你一开始凭什么那么坚定?我跟你说过的吧?这条路非常难走。”这话闫没打算听,他早就不想听林珏解释了,因为他知道不管林珏做任何解释,他的反应都是一样的,和现在是一样的。
他完全不能理解也不能相信地看着林珏,语气是难以克制的愤怒,“你不知道一旦开始,我们要面对怎样的困难没关系,但起码一起面对的决心总该准备好吧?还是你从来都没想过要一直在一起?”
“我想过的。”林珏说完立即又摇头,改口道,“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和你分开……”
“所以你一声不吭就逃了?!”闫猛地站起来,“你不觉得心里是这样的想法,做的却是那种事,太可笑、太没说服力了吗?”
“对不起…… ”林珏低垂着脑袋,声音跟态度一样卑微。
“我曾经以为我们是需要彼此的,我不想离开你,你也不能没有我,可是,你让我明白,其实不是那样的。我们自以为的事,实在太多了。”闫的头也低着,肩膀都垮了下来,说话像叹气,“你当年不告而别,我一直恨你。但先前对你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情,也没有资格恨了。我们扯平了,以后谁也不欠谁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林珏打了一个寒战,不顾疼痛坐直了身体,惊惶的疑问脱口而出,“什么叫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从哪里开始发生的事算没发生过?四年前,五年前?”
闫不回答,林珏却已经知道了答案,心里就这么塌了一块,他近乎本能地拒绝,“我不要!我不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的睫毛颤了颤,抬起眼眸,无奈地问,“那你想怎么办? ”
他这副除了如此再无他法的模样,让林珏慌极了,他攥住闫的手,“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要是你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
闫的手是温热的,手心里有细汗,林珏心底疼,眼底也疼,轻声说,“……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闫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白皙的脸上透出淡淡的红,声音也带上了颤音,“在一起是因为你,分开也是因为你。说会坚持的是你,先放弃的也是你。现在你又说再也不要离开我……林珏,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不是只由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林珏呆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本来就像一个证据确凿的死刑犯,再多的理由都没有意义,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自己冤枉,而这两个字,从来已经不再有意义了。
他听到闫叹气,听到他终于说,“事情总要有个了结。既然不能当做没开始过,那么只能画一个句点了。这话拖了快四年,也该说了――我们分手吧。”

☆、chapter 72

中午去听了向文惠的公开答辩,因为不是自己研究的领域,林珏并不十分清楚她的毕业论文究竟写得如何,但毕竟是一起从内地来求学的,这么多年的同学,临近毕业,这么重要的答辩当然要来捧场。
结束以后一群人要到学校附近的酒吧去喝酒庆祝,林珏的实验已经告一段落,没什么事情,也就跟着大伙儿一块儿去了。方希诺在,他的女朋友也在,似乎原先向文惠因为叶世程而认识的朋友都来了,惟独叶世程自己没有出现。
这天晚上向文惠喝了很多酒,一直在喝,说是为了自己拿到offer而高兴。林珏坐在最角落的沙发里面,也被她拉起来坐到身边。
向文惠把酒杯塞进林珏手里,一面给他斟酒一面说着他们以前的事情,从高中时候的无忧无虑,又到刚刚来香港时候的那些不适应环境的艰辛。
林珏捧着杯子不敢多喝,靠在沙发上只是淡淡地对她微笑着,听她语序越来越乱地回忆。
“我知道,你肯定恨我……”向文惠突然把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被酒弄成酡红的脸也凑了过来,拉着林珏的手,眼睛迷迷蒙蒙的,“可是,我没有办法……留在这里……我受不了,你知道吗?”
林珏隐约感到有些不对,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可女生还是用混沌的声音絮絮说着,“他们说我傍富二代!我操你妈的富二代!我自己家里没钱吗?我还靠你家?!我跟你说,我爱你,我肯定是爱你的,你永永远远都不要怀疑……可是……呃!”
旁边的朋友们一开始都还笑嘻嘻地听她拉林珏说话,但渐渐也注意到她真的是喝醉了,说话说得语无伦。一时间酒杯都停了,一个个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可是!”向文惠突然站起来,身子剧烈地晃了晃,一下子就栽倒下来。
林珏吃惊,急忙伸手去扶她,向文惠就这么掉进了他的怀里。她愣了一下,在林珏怀里抬起头,眼睛突然间就湿润了,“哇”的一声抱着他大哭起来。
“可是我有自己的人生啊!混蛋!”她一边哭喊一边捶打着林珏,“叶世程你这个混蛋!!难道你让我关在家里做个游手好闲的富太太吗?!我办不到啊!”
“诶!Wendy你喝醉了啦!”
“冷静点,别这样,别哭啦!这是Gordon,不是Cyrus啊!”
“你这又是何必呢?真是!”
向文惠好像已经掉进了梦靥里似的,不管朋友们怎么劝说她,她就是不为所动,把鼻涕眼泪都往林珏衣服上蹭,口中还在不断地解释和哭诉。
林珏扶着她的手臂,脸色就这么在灯光下变青了。
最后众人就这么散了,林珏算得上是最清醒的那一个。
他在向文惠的包里找到车钥匙,将人放进车后座以后,自己坐上了驾驶座。发动引擎的时候,林珏往身后看了一眼,心里唏嘘这两人还真是够像的,他净给他们当司机了。
谁知车开到合一亭的时候,向文惠就醒了,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两声以后,从后座攀上来,让林珏把车停下。
林珏看她酒没醒,总要停车安顿她,于是就在宿舍楼下停了车。
向文惠先一步从车上下来,走到合一亭前的水池边,脱掉了高跟鞋双脚浸到池水里,仰过头就这么躺了下来。
在她快要就这么舒舒服服地睡着的时候,一个冰凉的感觉冻到她的脸颊上,她睁开眼,咧嘴一笑,从林珏手里接过了冰镇过的易拉罐,拉开易拉环就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蓝莓果汁。
林珏在她身边坐下,一边手抱着膝头,一边手拿着果汁在喝。
远的吐露港极近宁谧,耳边有风掠过竹林的沙沙响声,让这个夏夜显得分外的安然。
“你好像很喜欢吃蓝莓味的东西啊,连果汁也是。”向文惠的声音已经清醒了许多,笑意也没先前那么痴傻了。
林珏把易拉罐握了握紧,简单应道,“嗯。”
她斜眼看了他片刻,说:“听方希诺说你的论文已经通过了,准备直接毕业吗?还是继续读博?”
他愣了一下,看看她,把易拉罐放到地上,一时没有回答。其实这样的问题,在论文修改的初期,老师就曾经问过他,他的答案在心里面改了无数,却一直没有个定数,所以给出的回答也都是一样的――“还在考虑着。”
“到现在还在考虑?”向文惠歪过脑袋打量他,建议道,“我是觉得,如果你要读博的话,还是去国外好一些,我们学校是很好没有错,可跟一些顶尖学府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的。”
这个时候,所有知道林珏情况的人,给出的建议都是相似的,林珏自己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点了点头。
那个从耶鲁来的文化交流团,在书院里经过了半个多月的停留以后,就带着交流成果回国了。
叶世程因为向文惠的事,又加上论文迟迟没多大进展,全程都很应付,继而引起了全组人的不满,还是林珏去完成了他本来要完成的那些工作。
那些外国学生里,有一名华裔,起先林珏因为他东方人的面孔,陌生的感觉没那么强烈,但后来才发现对方根本就不会讲中文,认识的中文字数据称也不超过两位数,其中三个还是他自己的中文名字。巧合的是,对方也是学生物的,光是聊专业的内容也轻易让两个人熟络起来。
在一讨论会时,书院这边的学生播放了之前去美国时候拍摄的照片,上面正好就有这个华裔学生。
而林珏的目光则停留在照片上一张笑脸。那张从前很熟悉,现在却无比陌生的笑脸,一下子让他的眼睛酸疼。
“嗨!你认识闫吗?”那华裔学生突然问林珏。
林珏愣了一下,“你认识?”
他对林珏挑了挑眉,“他刚去耶鲁的时候,我们整过他。”
林珏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只听他自顾自地说着,“不过后来可不敢惹他啦!”
最后一讨论课,讨论的内容跟先前闫研究过的课题有关――黄金水母。
一群大一新生,留学生占了小半,一开始都还有些生涩,好在总有活跃分子,气氛很快就带动起来。但组里有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男生脸色始终都不太好,他的白T恤上透着很明显的粉红色,分明是被染色以后无法清洗留下的痕迹。
闫旁边的一名学生告诉他,那个韩国男生昨天用宿舍的洗衣机清洗衣服,后来回去拿时,发现滚筒里都是红色的染料,一盆衣服全报废了。
“他身上那件也是之前被他们弄脏的。”那学生如是说。
闻言闫怔了两秒,但也只是点头而已。毕竟类似的事情他刚来的时候也发生过,更夸张和过分的他也没少见识。
“黄金水母这种独特的亚种,仅存于密克罗尼西亚帕劳的一座小岛中的水母湖中――那是一个咸水湖,通过无数贯穿岩石的小孔与大海相连。由此我们可知,湖中的生物与外界隔绝,它们的进化与整个大洋的生物进化历程有所区别。”
讨论课还是就这么进行了,大家说着黄金水母的生活属性和生存方式,不时闫会点评几句作为总结。
那个湖中栖息着两千多万只水母,它们体内寄生了上千只能够固定太阳能的光合藻类。幼年的水母将藻类吞食,待成年后,藻类细胞大约占其体重的十分之一,藻类居住在水母自身的细胞中。
它们的身体构造适应于利用太阳能,阳光一旦被它们体内的藻类固定,就会转化成化学能,用来结合如水和二氧化碳这样的简单分子,从而生成更为复杂的分子――葡萄糖。葡萄糖以及其他分子被水母吸收后,为它们每日的湖中迁徙供能,不但如此,更重要的,是提供生长所需的基本物质来构成水母优雅而复杂的躯体。
“看它们转圈,好像很民主的样子,为了让所有的藻类都得到相等的日照,其实也是为了自己能够活得足够多的食物吧?”
“吞噬了藻类为自己制造葡萄糖,还真是阴险的动物呢。”
“话虽然是这么说,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如果没有藻类进行光合作用,黄金水母也是活不下去的吧?毕竟,习惯了这种供养方式以后,连触须都已经退化了呀!”
“事实上已经是完全互相依存的方式了,混为一体了。”
这天闫回到公寓里收拾行李,将能够邮寄的东西都贴上了标签,又将不能带走的东西包起来写上置方式,大多都是要送给同学和朋友的。
等到就要洗澡的时候,闫才想起自己把换洗的衣服也放进皮箱里了,只好又打开密码锁把行李箱重新打开,翻出了一套衣服丢到床上。
蹲在床边,他余光忽然发现了有什么东西掉在床底下,弯腰去看却看不清。闫起身用力把床铺往边上挪了一点儿,便看到已经积灰的床底,有一张X光片映入眼帘。
他愣了愣,打开台灯,捡起那张片子抖掉上面的灰尘,对上光线以后很容易就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原来是他前年去医院复查时候拍的片子。
那年他从栏杆上摔下来,扭到了脚踝以后又发生了碰撞,到了医院拍片以后才知道,右脚上发生了轻微的骨裂。
彼时闫没有什么心情去管这个伤,额头上的伤口缝了四针,差不多以后就出院了。
来了美国以后,旧伤复发,有一段时间右脚不能碰地,闫因而又去了医院。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大脑有任何空闲,更不敢让它空闲,所以疗养的时间十分短暂,伤康复得就缓慢。
拖得时间的确太久,好在他没有进行过任何剧烈运动,所以从片子上看是没有问题了。再有问题也不是医院能解决的了,每到冬天或者阴冷季节,右脚脚跟那块骨头还是会隐隐作痛,医生说是心理因素,惟独这个是闫所不能解决。
鬼使神差地,闫在地板上呆坐了一会儿,后来才把那张X光片丢到垃圾篓里,拿上衣服去洗澡。
洗完澡,闫站在盥洗池旁刷牙,将乱糟糟的头发理顺。
指尖不经意间就碰到了额头上的伤疤,平时被刘海遮着连自己都不察觉,他的手顿了一下,凑到镜子前去看,发现那道疤痕已经变得很浅很浅了。
是有多没用呢?做不到置若罔闻和视而不见,恨又恨不起来。现在连伤都痊愈了,闫想,要不要就这么原谅他算了。

☆、chapter 73

又是白兔。
林珏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经过了本科学生的解剖实验室,里头零星几个学生围在一张实验台前就某个问题议论纷纷的,让林珏不由得往里面瞥了一眼。
纵然他的脚步没有因此停下,里面的学妹还是发现了他,遂即叫道,“林学长!”
他不得不停下来,往里面望,问,“怎么了?”
“这兔子……打了两针了都还在动呢!”女生望着他,眼里透露着忐忑和惊奇。
林珏讶然,看看其他几名学生,走进实验室后将双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来。
这只实验用的白兔体型中等,雌性。
他在兔子的耳缘摸索片刻,很快就找到了静脉,抬起头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你们注射了多少?”
“2ml了,还在动,是不是没有找对静脉?”一个男生眉头紧锁着,似乎为没有很快让兔子致死感到苦恼。
现在这只白兔还在挣扎动弹着,已经倒下了,但后腿还在蹬着,很痛苦的模样。
旁边有女生嘤嘤道,“好可怜,快让它死吧……”
“太残忍了……”林珏身后的女生双手捧在胸口,靠到了林珏背后。
林珏偏头往后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他观察了一会儿,最后吁了口气,手温柔地抚摸了几遍白兔的背脊,而后提起兔子的耳朵,把白兔抱到了怀里,在他们的疑惑声中说,“它怀孕了,肚子里有小宝宝。”
学生们面面相觑以后纷纷发出了惊异的声音,无非是在感叹母爱的伟大,这兔子这么致死挣扎,应该也是要保护肚子里的兔宝宝。
“学长,怎么办?”林珏身后的女生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抱着白兔,对旁边的白鼠笼抬抬下巴,“你们问问老师,用白鼠吧,或者换只兔子。这只先等它产子以后再说。”
林珏把白兔带回研究生实验室,关进笼子里,在它的左耳上用记号笔划上了记号以作证明,并在笼子旁边贴了一张便利贴交代同实验室的同学先不要用这只兔子做实验。
他找了两片还算是新鲜的生菜叶,拉了张凳子坐下来喂给已经渐渐恢复元气的兔子吃,看到它的三瓣嘴一张一合咀嚼的模样甚是可爱,林珏突然就笑起来了。
林珏把手指伸进笼子里去挠兔子胖得分不出来的脖子,看到它微微鼓起来的腹部,眼底渐渐就沉了一些光。
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串,看着上面那只用树脂封装过的陶兔,又走到桌子旁拉开抽屉,取出另一只。两只兔子靠到一起,眼睛就都亮了起来,但也许是电池就要没有电了,光很微弱,林珏不敢让它们再靠近。
可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又把它们凑到了一起。
再下去就要没有能量了,所以,不要再靠近了。但是,林珏把钥匙串放回口袋里,不忍去看它们黯淡的眼睛。
“嘟――嘟――嘟――喂?”
“喂?妈妈,是我。”
“啊,小珏啊,什么事吗?”
“没……”
“呵呵,你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妈妈,我还是想去美国。”
“……这样啊,没事儿,你去吧。好好读书,你爸知道你这么出息,也会很骄傲的!我们家第一出博士呢!你最厉害了!”
“妈妈……”
“怎么了?哎呀,你不用担心我,我身体好得很,今天还去收了菠萝呢!没事哈!”
“对不起。”
“说的是什么话?哦,对了,上回跟你说的事情,你也是该考虑一下了呀。读博士要很久么?一边谈恋爱也是可以的,你要是喜欢啊,外国人也没关系。不过最好还是国内的,这样以后有了孩子,妈妈也可以帮忙照顾,外国人的话,妈妈就不会说外国话了,呵呵!”
“妈,你还记得闫吗?”
“闫?……哦!记得记得,你的高中同学?跟你很好的那个?他怎么了?你好久都没有提起他了,我以为你们不联系了呢。现在怎么样了?有他的消息了?”
“我……妈妈,我喜欢他。我喜欢闫。我爱他。”
飞机抵达旧金山时是晚上,因为大雾,还耽搁了一段时间才顺利降落。
机场很大,林珏走得匆忙,甚至一度找错了方向。幸而他在此地并没有语言障碍,同时习惯了美国的机场,不用去问地勤工作者,林珏就这么靠着指示标语到了BART站,上了一辆正要开走的车。
林珏来的时候太急,几乎什么都没有查询,导致换乘的时候在车站等了一个多小时。
明明是夏天,这里还是很冷,跟内地和香港差很多,和东海岸也不一样。他穿着短袖,坐在立起来的行李箱上发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拿出手机来查询路线,再一确定了地点,他茫茫然望着街灯的尽头,林珏眯了眯眼睛,视线还是模糊了。
他摘下眼镜,把眼睛揉了揉,眼镜也擦干净以后戴上,还是看不清。等到他看到旁边灯柱上的水雾,才知道原来是起雾了。
仿佛不管再过多久,林珏总是有办法让闫惊讶,甚至会让他的脑袋里出现一段不知名的空白,阻隔住他大脑中思考的回路――就像现在这样。
闫戴着口罩,出于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他眯起了眼睛,再定睛看时,他的眼底泛起了红潮,放在风衣里面的两只手握成了拳头。
坐在行李箱上的林珏仍旧在那里,在夜里坐久了,眼镜上都有些水汽。他缓缓站起来,站在台阶底下望着他。
隔了很久都没有人出声,林珏只好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叫他的名字,“闫。”
闫似乎为之一振,林珏在低头看他脚下的瓷砖时,心凉了半截――闫右脚往后退了半步,在满是露气的瓷砖上划出了一段印记。
他沉默着,把口罩摘下来。
一年多不见,闫好像又白了回来,在日光灯下泛着朦朦的一层白光,仿若虚无。
他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才从台阶上走下来,好像想要从口袋里面将手取出来,但终于没有。他拧紧了眉头,问,“你怎么来了?”
林珏想要和他说的话很多,但太多都积蓄在心底,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条理清楚地说出来,他咬了咬牙关,注视着闫,说,“我跟我妈说了我们的事。我跟她说,我喜欢你,来美国找你。”
闫睁大了眼睛,眼底都是难以置信,没有思考话就脱口而出,“你真是疯了。”
林珏听不出他这话里究竟是感叹还是在责怪,可是这段时间以来,他感到从来都没有过的释然。
似乎一切禁锢着他的心的东西都消失了,他笑了一声,说,“你为了我疯过,现在轮到我为你了。”
他紧皱起来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依然站在原地,闫神情古怪地望着他,说,“但我已经醒了。你呢?打算什么时候醒?”
林珏的身体骤然一冷,他不知道闫这句话是什么含义,或者他不愿意去知道。
从来闫就是有办法让他思维接不上原来的轨迹,林珏讷讷站在原地,想不到一个答案回答。
他看着闫苍白干涸的嘴唇,还有他眼底病态的血红,通往心脏的那几根血管好像都堵住了一样,林珏耳后是噗通噗通的脉搏声,震得他耳膜发痛。
后来还是闫先开的口,他应该是生病了,声音从刚才开始就带着很重的鼻音,让林珏错觉他几乎就要哭出来。
同样的错觉还有他因为不能顺畅呼吸而用嘴巴呼吸,所以开口前似乎还叹了一口气。闫看着他,不能认同地摇了摇头,说,“你还是跟你妈妈好好说一说,这件事不能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太冷了,林珏不能索要他的拥抱,打了个寒战,“你说的,有得必有失。以前我不知道最害怕失去的是什么,可是现在知道了。”
闫眉心一点点地皱起来,放在风衣口袋里的双手依旧没有取出来。他的目光很复杂,过了很久,还是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远驶来了一辆轿车,远光灯一下子把他们都打亮了。
林珏条件反射地抬起手遮住光,再把手拿开时,车已经在他们面前停下来。
车灯一下一下地闪动着,没有打下车窗,只是按了一下喇叭。
声音不大,却足以振聋发聩,林珏突然知道了闫摇头的意义。他木然转过头,呆呆望着他。
闫垂下眼帘,声音很轻,也同样响亮,“回去吧。”
说完他走往那辆轿车,打开车门的时候,林珏看到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男人。距离太远,光线太暗,林珏看不清,只能认出是个亚洲人。
闫坐进车里以后也没有回头,关上车门。
很快,车就开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了,我说一下为什么闫会跟林珏说“你真是疯了”,因为……闫自己都没出柜啊……

☆、chapter 7

一场感冒,竟然缠了闫两个礼拜。先时他还吃了药,没有想到并不奏效,虽然没有越拖越严重,可也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闫嫌麻烦,索性就不吃了。
清早起来,口腔干燥,他双手撑在盥洗池的边缘看着自己蒙着水雾的眼睛,叹了口气,揉眼睛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昨晚看到的林珏。他是什么时候近视,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的呢?
要不是他叫住自己,闫险些就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闫拿起牙刷,准备挤牙膏的时候懵了一下――牙膏早就用完了,原本打算昨晚回来的路上在便利店买一管新的,后来什么都忘了。
他拿了旁边口杯里的另一管牙膏挤在牙刷上,打开开关,把开始震动的牙刷放进嘴巴里。
天气预报很准确,外头的雨下了大半夜都没停,出门前闫又被提醒多加一件衣服,把风衣都束紧裹在身上,他打着雨伞在停车场前等车,然后在车停在面前时以最快的速度钻了进去。
雨越下越大了,啪啦啪啦都打在车顶和前玻璃上,雨刷刮过以后留下的视野也不能称之为清晰。
灰败的天空,被狂风吹得精神不在的棕榈树,闫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车窗上那片被雨水打湿的风景,短暂的车途险些又睡过去。车里的空调太舒服了。
车跟往常一样开到研究所前,为了避免雨水洒进车里,闫闪身下车并且关上车门。
虽然完全看不到车里的人,可他举着伞,还是对里面挥了挥手。
车很快就开走了。
他打了一个喷嚏,揉鼻子的时候想起口罩落在车上了,望着已经驶远的车辆,他放弃了叫唤。
因为担心雨势会越来越大,他们今早趁雨稍稍小一些的时候就出来,比平时提前了近半个小时,导致来学校的路上,路上基本上一辆车也没有,总归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出门。
闫抬头看了一眼研究所的办公室,心想应该他是第一个到的人。
这样想着,他低下头匆匆往研究所里走,可是走到门口时,闫的脚步却生生被一个人影给牵扯住了。
紧接着是心狠狠地一阵抽痛,闫呆站在原地足足有三秒钟,转过身时仍然难以置信。
林珏蹲在大楼边缘那一点点稍微不被雨水淋洒的地方,双手抱着膝头,整个人蜷缩着。
他身上穿着厚厚的棉外套,但都被雨水淋湿了,压在他的身上不知道有多重。雨水把他全身上下都弄得湿哒哒的,就好像在水中浸泡了一整晚,额发贴在脸上,衣物都紧贴着皮肤,帆布鞋旁边一圈水,他旁边的那个行李箱也是湿淋淋的。
林珏的脑袋也埋在双臂间,手里握着一副眼镜,并没有发现有人走近。
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向他的,等到林珏茫茫然抬起头望向他的时候,闫已经把伞举过了他的头顶。
“不是让你回去吗?”闫紧皱着眉头。
林珏怔了怔,扶着墙壁要站起来,可是因为蹲了一整晚,双腿发麻,加上低血糖,整个人都晃了晃。他的眼前是灰白的一片,过了几秒钟才把闫看清,然后他咧嘴笑了一下,开口就被雨水呛得一直咳嗽。
闫急忙把伞靠在肩膀上,扶过他的手臂给他顺气。
他咳了很久,弄得最后都不知道脸上的是雨水还是他呛出来的泪水,可是后来他意识到闫扶着他的手,他们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林珏为此愣了一下,缓缓转过头去看闫。
闫脸上都是无奈,他叹气,说,“先去我办公室。”
林珏淋了一个晚上的雨,再起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都是虚的,步子都没迈出去身子就往前倒。
再醒过来是因为电吹风的声音和随之而来的暖风,林珏意识只有一半的清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原本黏在身上的湿冷的衣料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淡淡香气的棉质睡衣,而他自己,则靠在闫怀里。
意识到这一点的林珏下意识地想要坐直起来,可身体明显不听使唤,只是手指头稍稍动一下,都觉得有牵扯到皮下神经的疼痛感。太阳穴那一块更是涨涨的,痛得厉害,林珏吃力地转过头,看闫正给自己吹头发。
他的手指穿在林珏的发间,轻轻拉扯和按摩着他的头皮,好让他的发丝能够均匀地受到电吹风的吹拂。风很暖,身体也是滚烫的,林珏的眼眶就被蒸红了。
“把头发吹干以后好好睡一觉。”闫低头看看他,手滑到他的颈项上轻轻压住,“头低下来。”
林珏乖觉地耷拉下脑袋。
他不能跟闫说,那些变得脆弱的神经末梢,哪怕是他指尖力道之轻,在触碰到他的时候也是足以引发疼痛的。
可是这疼痛却是真实的,林珏的确在他的指尖滑到自己的耳后时,想起了太多的真实,譬如他会将指甲修剪得整齐而短,所以林珏从来都不会被他的指甲划到,还有,因为同样的原因,闫很不喜欢剥橘子或者石榴这类会弄脏指缝的水果。
帮林珏把头发吹干以后,闫将吹风机放到一边,扶着林珏在床上躺下来。
林珏看他给自己掖好被子,垂眸和弯腰的姿势跟从前别无二致,他紧抿着嘴唇,在被窝里转过身望着他。
很快就注意到林珏的注视,闫抬头起来问,“你最近一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印象中闫是从来不怕沉默的,林珏的心倏尔收紧,用微弱的声音说,“在飞机上的时候。”
“这么久了?”闫惊讶,再看他时眼神中带上了责怪。
林珏发现自己就是有受虐的倾向,看到闫这样的表情,他居然觉得很开心。
“我去看看家里有什么吃的,你先填一填肚子。”闫说着就往外走。
他离开房间以后林珏才有心思观察自己所的环境,氛围跟从前闫的房间相近,东西很少,却也乱,估计他的东西只有他自己能够找到。
窗台附近的桌子上放着一只青瓷梅瓶,但里面没有摆放任何束。
那幅耶鲁蓝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外头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只是天边有一抹亮色,似乎就要雨过天晴。
没过多久,闫捧着一只大碗进来,另一边手握着一只装了开水的玻璃杯。
“只有小熊饼干了。”话语间有些歉意和不满,闫坐在床沿,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将林珏扶起来,又拍了拍枕头将它立起来。
林珏靠到松软的枕头上,看到闫把用牛奶泡开的小熊饼干递到自己面前,他从被子里伸出双手,捧过碗,道了声谢。
又累又困又饿,发晕发热,林珏的手一直在颤抖,碗里的牛奶也因而荡出一圈圈的波纹。闫又重新把碗拿回手里,“手放回被子里吧,我喂你。”
林珏愣了愣,沉默着把手放回去。闫又把他的被沿压了压紧,用勺子搅拌了一下碗里的饼干,舀了一勺递到林珏的嘴边。
因为太久没有进食,发烧也让他的消化酶活性降低,林珏没有半点胃口,吃东西的时候只能隐约闻到牛奶和饼干的香味。
而闫,他太安静,除了勺子偶尔碰到碗里的声音以外,一切都像是一出默剧。
林珏很快就觉得胃满了,苦着脸摇头。
他讶然,但也没多问,放下碗以后从抽屉里取出一瓶药,“吃药了再睡。”
这回林珏没有把手拿出来,他看着闫的一举一动,抿了抿嘴巴让上面的牛奶迹都消失。
一直堵在心口的疑问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林珏问,“他呢?”
“谁?”闫不明所以,想了想之后“哦”了一声,说,“还在学校。我请了假回来的。”
闻言林珏垂下眼帘,在闫把药和水递过来以后也没有动换。
闫看他低着脸,眉心蹙了一下,把胶囊握在手心里,低声问,“你签证到什么时候?”
林珏生生打了一个寒战,猛然抬头看着他,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透出了怪异的红。他握紧了拳头,顿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你干什么?”闫看他赤着脚踩到地上,急忙放下水杯,伸出手就捞到了他的腰。
他本来就体弱,一个不稳就栽下来,坐到了闫的腿上。
林珏喘着气,牙齿微微打着颤,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说,“我从纽黑文过来的,现在就回学校!”
闫被他的话给弄得呆了呆,手上一放松,林珏就挣脱他站起来。
行李箱就打开放在旁边,里面被雨水弄湿的衣服都拿出来了,只剩下一部分。林珏蹲在行李箱前找了一下,转身瞪着闫问,“我的笔电呢?!”
几乎是与此同时,闫起身,大步走过来一下子拽住了他的胳膊。
“放……啊!”尽管两个人都生着病,但正在发烧的林珏明显斗不过闫,一下子就被闫甩到了床上。
还没有反应过来,闫已经又把被子捂到了他的身上,把他裹得严严实实。
林珏红着眼睛,气喘吁吁,嘴上却不饶人,“你放开我!待会儿有人回来了,看到像什么话?!”
“看到就看到!我要干嘛是我的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闫的声调很高,一声声就撞进了林珏的鼓膜上。
林珏耳朵痛得不行,嘴唇也直发抖,只见到闫把胶囊放到嘴巴里,自己灌了一口水,捏住他的下巴掐开了他的嘴巴,俯身下来连药带水送进他的嘴巴里。
林珏又痛又气,又被他这么一折腾,咽了一下喉咙以后胶囊就吞了下去。
眼睛里满是水光,鼻子也酸了,林珏憋了半天的气,硬是说不出半句话来。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生什么气,变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他自己?
闫也被他刚才一番胡闹气到不行,坐在床沿上,脸色铁青。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闫把手放到林珏肩头。
林珏用力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闷着声音说,“你放心,我今晚就能走。我睡醒了就订机票。”
他的手用力抓了一下,力气也许不大,可林珏还是痛得皱眉。
“我一个人负担不了这间公寓的房租,总要有人一起承担的。”闫收回了手,声音有些无奈。
林珏肩头一僵,想要回头,又不能回头。
他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像是躲在壳里的寄居蟹。
没过多久,他身后的被子被掀开了,闫躺到了被窝里,伸出手从背后把他抱进怀中。
林珏低着头,咬住了下唇。
“你该先跟我商量一下,这样我就不离开东海岸了。”闫吻着他的后颈,轻声说。
林珏肩膀缩起来,很快就转过身,曲了腰把脸埋到他的胸膛,闷声道,“我怎么知道?我以为你就在那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三件事:第一,去问了编辑,结果她告诉我说,现在不录入马甲了……想要开定制的话,要把文搬到签约的那个马甲里,再用那个马甲来开。所以这里做一个小调查,有想要的孩子举个手。数量差不多的话就把文搬过去,定制里会有一到三个番外(总计大约5W字上下)。第二,林珏是要去耶鲁读博,不过,闫已经在斯坦福了。两间学校分别在米国的东西海岸。所以,他们还是得异地。第三,虐到此为止,写下读后感吧。以上。猫婆婆留。

☆、chapter 75

林珏是被一个陌生的声音吵醒的,昏昏沉沉的时候,只听到外头一直有人在喊闫的名字。
他睁开眼睛,发现身旁已经空了,心底掠过了一刻失落。林珏吃力地撑着身体坐起来,头倒是没有先前那么晕了。
但那个声音还是那么清亮,林珏依稀分辨着,中文发音很标准,应该就是一位同胞。
就在这时,房间门一下子就从外面被推开了,林珏愣住。
站在门外的人脸上的惊讶也没有少多少,眨巴了两下眼睛,满脸的疑惑。
对方的皮肤白得不像个东方人,但五官和轮廓都精致得秀气,林珏下意识地往床头上靠了一下,撑在身边的双手也往床单上压。
他看了林珏半天,最后噗嗤笑出声来,饶有兴致地挑了一下眉,“哎呀,抓奸在床!”
林珏总觉得这人面熟,可是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闻言满面通红,顿时对他身为同胞的一丝好感荡然无存,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倒是对林珏的不悦视若无睹,又环顾了房间一番,问,“闫呢?”
“不知道。”林珏淡淡回答。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手里拿着一只电话的子机,对林珏抬抬下巴,“你吃不吃印度菜?”
林珏懵了一下,“啊?”
“印度菜。”他准备打电话,“打电话叫晚餐。”
林珏莫名其妙,心里懊恼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而那个人又追问了一,他有些心烦,便草草点了下头。
在闫的室友高高兴兴地给印度餐厅打电话订餐的时候,闫拿着洗干净、烘干的衣服从楼下上来了。
彼时林珏坐在床上,听那个男生用一口牛津腔心情愉悦地讲电话,看到闫进来,不经意就咬了一下嘴唇。
闫看看他,把装满衣服的篮子放到一旁,走出去掩上门问,“你订了什么餐?”
“印度菜!”
“怎么订这么刺激的食物?――订粤菜。”
“你感冒不是好了吗?中午听你打电话都没问题了。”
“林珏还病着呢!――订粤菜。”
“谁?……哦!可是他也说吃印度菜啊,二比一,你输了。”
林珏正坐在床上发懵,闫突然就从外头进来了,劈头就问,“你怎么答应他吃印度菜?”
“我……”林珏嘟囔道,“我又不知道……”
闫气结,看他低着头,那口气就叹了出来,“算了,待会儿我给你煮面。”他说着走过来,在床沿坐下,摸了一下林珏的额头,神情放松了一些,“退烧了。”
林珏偷眼看看他,想了想之后问,“他就是你室友啊?”
闻言闫讶然,反问,“你不记得他了?”
“啊?”他完全茫然。
闫失笑,“你学长,牟云笙。”
林珏这才恍然想起来,难怪会觉得脸熟,家境好、长相佳,长得又出挑,当时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可林珏本来就是鲜少注意他人的人,又有轻微的脸盲,能够有印象就不错了。
但是另外一件事情同时也想起来了,他皱起眉头看向闫,“他可是……”
话没有说完,闫吻住了他。
“你饶了我。”放开林珏的时候,闫眼底带着微弱的光和笑意,“有你一个就已经让我半死不活了。”
闫系上围裙的那一刻,牟云笙对印度菜的热情就降低了,转而变成对这位室友欺上瞒下的不悦。
听牟云笙靠在流理台边敲手指,林珏才知道原来他们合租公寓的这将近一年时间里,家里一火都没有开过,“你会做饭怎么不早说?敢情老子这大半年的杯面是白吃了啊?”
“你自己不是也会做菜?”闫面不改色地搅拌着奶锅里的面条,加了一些调味料,“只许你懒吗?”
他挑了一下眉,撇撇嘴说,“我只为我爱的人下厨。你?差远了点。”
闫往面里敲了一个鸡蛋,看了他一眼,回道,“只许你有这信条不成?”
林珏捧着热可可,坐在沙发的角落里等晚餐,听了不由得转头去看闫。
他好像很嫌弃牟云笙在厨房那一块,眉头习惯性聚着些阴云,转身把煮好的面倒进碗里时,发现了林珏在看自己。闫遂即就将目光转开了,又转回流理台前切葱。
捧着马克杯的手感受着热可可的温度,林珏的手心变得通红,他左手握住杯耳,看着右手掌心的伤痕。过了一会儿,他还是重新双手把马克杯捧着,低下头小心喝了一口。
面很烫,连碗都捧不住,闫把坐垫摆到地毯上,让林珏就着茶几吃面。
印度菜不久以后就送到了,闻着辛辣的香味,林珏却只能对着清水汤面不能吃。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吃饭的过程中,林珏不小心多看了几眼他们吃的咖喱鸡,牟云笙突然打趣道,“要不要跟我换?我吃你的面。”
“什么?”林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牟云笙眨眨眼睛,笑说,“我还没吃过闫做的东西。”
林珏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眉头,双手覆在碗壁上,摇摇头,“不了,印度菜太发。”
看着茶几上因为面碗移动而多出来的一点点水印,闫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往沙发前面挪了些,把纸碗里的几块鸡丁夹进林珏碗里。
牟云笙看着他们两个,想了想,问闫,“过两天和那几个德国人的露营,你还去不去?”
林珏夹起来的鸡块又掉下来,抬头望向闫。
他看看林珏,摇头说,“你们去吧。”
等到要睡觉的时候,闫才有机会细问林珏,他怎么会到斯坦福来。
林珏坐在床上,看他帮自己把已经烘干的衣服放回行李箱里。
箱子满了,心却空了。
他盘着腿,抱着一只枕头,说,“我去研究生院问,他们才说你到这里来了。”
闫抬头看看他,见他因为感冒而鼻子不通,吸了吸有些发红的鼻子。
林珏握着脚踝,不觉低下了眉眼,再去看闫时,他把箱子拉到衣橱边立着,对他说,“这里用不到厚外套,衣服都是一件一件加减的。你穿我的吧。”
他愣了一下,点点头,看闫打开衣橱,从底下拿了一床蚕丝被要往外走,忙问,“你睡哪儿?”
“客厅沙发。”闫又折回来把桌上的笔电拿上。
林珏跪起来,咬了咬嘴唇,问,“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闻言闫怔了怔,迟疑片刻以后坐到了床尾,说,“谢谢你来找我。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想我已经想清楚了。我爱你,无论你想要长久或是短时,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林珏屏住呼吸,才想要说话,闫又说,“但是,要是你其实还是想要图个开心,玩玩而已,我想你最好事先说明一下,免得我又去做一些不必要的打算。”
他连连摇头,急忙而肯定,“我从来都没有想玩玩而已。我也爱你。我们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对其他人动心了。可是后来……对不起,是我太笨了,自以为对彼此都好,却不考虑你的感受……”
感冒的关系,林珏说话一急起来,就只能用嘴巴呼吸了,声音都是鼻音,听起来甚是委屈可怜。
闫发现自己就是败给他了,失笑摇头,从旁边拿过面巾纸递到他面前。
林珏愣了一下,耳根红红的,抽了两张纸巾低下头来擤鼻涕。
“那你还睡沙发吗?”林珏红着鼻子问。
闫点点头,“你刚退烧,还没完全好,要多休息。我明早还要去实验室,起早了会吵到你。”
“我不怕吵的。”林珏想了想,改口问,“那我病好了,你就和我睡?”
闫讶然,不禁多看了林珏一阵。
起先没什么,被他看久了以后,林珏才发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一下子又红了脸。
他淡淡笑了一下,伸出手摘下林珏的眼镜,手指在他耳朵上婆娑了一阵,温着声音说,“那你要赶快好起来才行。”
林珏眨了眨眼,点点头。
闫微笑,倾身去吻了一下他的眼睛,“晚安。”
林珏几乎是一落地就直奔学校,得知闫已经在一年前前往斯坦福以后,又买了当天的机票。
时差没倒,又淋了一个晚上的雨,纵然真的是铁打的也熬不住。无论林珏多想多点时间和闫相,病虚了的身体也切断了一切可能。
等到林珏从床上爬起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闫和牟云笙都不在,厨房餐桌上有冷掉的早餐,冰箱贴上写了午餐和晚餐都在冰箱里,吃的时候拿出来用微波炉加热。
字是闫留的,林珏打开冰箱,发现不但正餐都准备好了放在里面,水果和布丁也买回来了。
林珏选了其中一个便当,加热时又烧了水。他捧着热好的便当往客厅走,那里摆放着两张工作桌,其中一张整齐码放着法律书籍,并放置着一台笔电。
另一张乱一些,林珏撕掉贴在LED护眼台灯上的便利贴来看,也是闫留给他的。
事项都写得很清楚,笔筒原子笔上挂的钥匙是备用的,如果林珏想出门可以拿。公寓大楼的密码、笔电开机密码,本人手机和实验室座机号码,家里电话和具体地址也在上面。
我应该十点以后回来,你注意休息。――闫最后一句这么写着。
作者有话要说:牟律师!!(☆w☆)抱住!!不过这章的重点不是他好么……对不起,geek不会浪漫的告白……

☆、chapter 76

林珏的胃口一时难以恢复,闫准备的另一个便当,被晚归的牟云笙当宵夜了。
牟云笙话不多,跟林珏一样,都是不喜欢特意跟不熟的人套近乎的人,尽管两个人同在公寓里,也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林珏把坐垫摆在地毯上,就着茶几用笔电看他的论文,而牟云笙也一直在写作业。
平心而论林珏对牟云笙的确有着少许的好奇,譬如他明明是学法律的,为什么要到美国来留学,毕竟美国律法和中国内地律法并不是同一法系的,还有,他出国了,单钰博呢?
不过好奇总归只是好奇,并不足以让林珏真的开口去打听这些八卦。
牟云笙洗完作业以后洗澡睡觉,看林珏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便提醒说,“你要是累了就先睡吧,闫说十点回来说不定是明晚十点。”
“什么意思?”林珏的拇指在遥控器的录像按钮上停住了。
“他研究瓶颈了,连导师都问他要不要换个课题。现在他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六个小时,时时刻刻呆在实验室。昨天他请了一天假,今天能不能在午夜之前回来还是个问题。”看林珏拿起电话要打,牟云笙又说,“劝你别打。他在实验室的时候基本是不接电话的。”
林珏犹豫了一下,又把电话放回去。
牟云笙看他真没有要睡觉的意思,道了晚安以后就进屋了。
晚上,林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他一直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纪录片,最后一看时间是十一点四十二分,等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闫的床上。
一日三餐都准备好了,前一天林珏吃掉了两个布丁,冰箱里又添回了三个。
这样的日子,一共维持了四天。第四天的早晨,调好了时差的林珏醒过来,发现那些缠着他的病菌都消失了,整个人神清气爽的。
他坐起来,看到时间才七点,急忙从房间里出来,正巧见到闫在解围裙。
他看到林珏,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睛,继而微笑说,“早。”
“早。”林珏揉了揉眼睛,走过去凑近桌上的早餐一看,吸了吸鼻子,弯着眼睛说,“好香。”
闫怔了一下,“洗漱之后过来趁热吃吧。”
“嗯。”他看闫就要出门了,迟疑着又没转身,问,“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走到工作桌旁边收拾东西,看到牟云笙从房间里收拾好了走出来,对他抬了抬下巴算是招呼以后回答林珏,“一点左右。对了,你真的别在外头等我了,困了就回房睡。”
林珏看牟云笙已经开门出去,只好点了点头。
闫看看他,还是和牟云笙说让他在停车场稍等,在他关上门以后走到林珏面前,说,“我起晚了,饭没给你做,中午饿了就打电话叫外卖吧。”
林珏听了心头一颤,一边手撑在餐桌上,想了想,说,“我病好了。”
闫眼底掠过一瞬间的惊讶,继而微笑,看看时间还来得及,就把林珏环进了怀里来亲。
他的嘴唇很柔软,带着些许的凉意,但在触碰和辗转之后就变得温热起来。这样的亲吻时隔太久,陌生却更熟悉,让林珏一下子恍惚了。
似乎已经成为了与生俱来的能力,林珏把手臂环上了他的颈项,让闫的吻长驱直入,就此缠绵在一起。一阵酥麻从脊椎上攀爬而起,他靠在餐桌上,身体就软了。
在林珏意识混沌模糊的时候,闫放过了他,手停在他的腰际,温热的气息里带着潮意和嘲意,喟叹道,“看来我真要换个课题了。”
闻言林珏睁开了眼睛,眼中的迷乱褪去了些,扶着闫的后颈,低下头时一些不甘和不舍没能埋起来。
“好了,逗你的。”闫笑了,偏过头又亲了他一下,说,“晚上我回房睡,你别在客厅等了。每都要把你抱回去,挺麻烦的。”
因为长时间的吻,林珏的脸本就是潮红的,此刻更红了一些,乖觉点头,看他松开了自己,又问,“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闫挠了挠额头,抱歉地笑笑,“这个真的不知道。”
“哦。”林珏想要跟过去送他出门,但终究还是没动。
他想了想,问,“你什么时候开学?”
林珏牙关一紧,手不自觉就抓住了背后的桌沿,不情不愿地说了开学时间。
他听了眉头皱起来,似乎在为什么发愁的模样,林珏看了难受,便说,“我马上就去学校也可以。”
闫错愕,继而笑得有些无奈,又走回来抱他。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都还没有来得及恢复正常状态的身体贴到了一起,让彼此一下子脸上都露出了不设防的尴尬。闫先干笑了一声,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打趣道,“你是打定主意要阻碍科学发展了。”
林珏的腮帮子微微鼓起来,不回话。
“好了,我刚才只是在想怎么抽出时间陪你而已。”闫说完发现自己真的不能距离林珏太近,否则看到他就想亲,他的吻让林珏脸上的气包扁了下去,又说,“我时间空出来了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至于你,不要等我。我真的要去学校了。”
这天林珏去大卖场买了很多东西回来填置没什么人气的厨房,又把闫的窗帘拆下来洗了一遍――也不知道他上一洗窗帘是什么时候,再挂上去的时候,林珏觉得简直是新买的。
闫在午餐和晚餐时间都给林珏发了短信,问他吃了些什么,可当林珏问起同样的问题时,答案都有些不近人意。八点多的时候,林珏给导师打了个电话。晚饭之后林珏煮了豆汤放在炉上温着,等到豆子都煮烂了闫也没有回来。
牟云笙回来以后就在收拾行囊,准备着周末跟几个德国留学生去露营的事,喝过豆汤以后一如既往地提醒林珏早睡,然后就进了房间没再出来。
从以前到现在,闫都从来没有敷衍过林珏。闫从来没有对他发过誓,可是林珏却觉得他的每句话都是承诺,而且都是他会兑现的承诺。
周五中午,林珏把闫放在工作桌旁的烟灰盒拿进卫生间去清理,听到房间传来了短信息的声音,他忙回去查看。
闫在短信里说晚上会回来吃饭,希望他可以准备一下晚餐。
遗憾的是,当林珏回复问具体时间的时候,闫就没有回复了。一直到下午林珏去把菜都买了回来,才在进门的时候收到短信说,九点钟。
这还真的是“晚餐”了。林珏心里唏嘘。
洗西红柿时,他看着那些水泡沫,不敢想象分开的这些年闫究竟是怎么解决自己的一日三餐的。想到这里,林珏连西红柿剥皮的时候都格外小心,不让一点表皮残留在上面。
牟云笙这天也是将近九点才回到家里,看到林珏在做饭,还绕过来观摩了一阵。
“待会儿就能吃了。”林珏看他还开冰箱拿布丁,提醒道。
他兀自揭开布丁上的锡纸,靠在餐桌边吃起来,“我不和你们吃,得下还要出去的。”
林珏正给锅里的鱼翻身,闻言回头望了他一眼,“还出去?”
“周末啊。”牟云笙耸耸肩,说得理所当然,把吃到一半的布丁放桌上,“我洗澡去了。”
牟云笙前脚刚出门,闫后脚就回来了。闻到屋里的香味,他放下包和手里的东西就走过来,说,“辛苦了。”
林珏笑笑,把糖醋排骨起锅,“洗手吃饭。”
之前闫把东西都放在茶几上,占了好些地方,林珏把菜端过来的时候正看到他在收拾,不经意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些材料,写的都是德语,不禁感到狐疑。
但他也没多想,跟闫把菜都端过来以后,又盛了米饭,坐在沙发上一边看录下来的美剧一边吃起来。
就是林珏也会因为某个精彩的情节而停下手中的筷子,含着饭把剧情看过去,可闫却是全神贯注地吃着饭的。
等到林珏发现这件事情,桌上那盘番茄炒蛋就已经被他扫了大半,他想起牟云笙说吃了大半年的杯面,不禁有些懊悔:当初真的应该打听清楚再来的,以后东西海岸隔得这么远,不知道闫又打算怎么应付吃饭这件事了。
“城里没有好一点的中餐厅吗?”林珏端着汤问他。
闫靠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嚼米饭,瞥了他一眼,说,“我很少能在他们营业的时间吃饭。”
林珏心里一堵,低下头来喝汤。
过了一会儿,林珏想起明天就要去露营今晚还出去的牟云笙,问闫,“他去哪里?”
“玩。”电视剧结束了,闫换了个台看新闻,回答得随意,“会炮友去了吧。”
林珏不免惊道,“那单钰博怎么办?”
“别在他面前提单钰博。”他冷冷笑了笑,放下遥控器,重新拿起筷子,淡淡说,“有谁没谁不能活?”
筷子压在手指上,林珏看着眼睛盯着电视新闻的闫,放下碗筷,问,“你吃饱了吗?”
闫看看他,疑惑道,“差不多。怎么?”
“我想做。”也不管闫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林珏把他的碗筷都放到了茶几上,注视着他,非常认真地说,“我们做吧。”
作者有话要说:说了我是甜白小能手吧?

☆、chapter 77

闫的脸逆着光,在眼前呈现出更模糊一些的轮廓,神情一如往常清淡着,眼睛的颜色黑而,五官某个不能被完好形容的轻微变化,透露出他的心情是愉悦的。
明明房间里非常安静,就只有衣料摩擦和呼吸喘气的声音,可林珏还是在倒在床上的那一刻,爆发了一段耳鸣。
他听到了夜店里喧闹纷扰的音乐声,让闫眼底淡淡的笑意变得格外刺眼。画面就累格在闫出现在酒吧的那一晚,他被行行色色的俊男美女包围着,嘴角勾起的弧度从容而适应。
林珏睁大了眼睛,手推住了闫要压下来的肩膀,定定望着他。
闫为此静默了两秒,第三秒撑在林珏身旁的手就塌了下来。
林珏放下了不知不觉间缠到他腰上的双腿,翻身让闫躺到了自己身下。
手缓缓抚过了闫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像是在观赏一尊色泽光润的器皿,或一段质感柔和的绸缎,欣赏过后林珏便将吻也一一附加上去。
闫沉默着,只有呼吸的和浅昭告他的感受究竟是什么,后来他忽然拉住了林珏在他身上游走的手,睁着眼睛生生看进林珏的眼睛里。
愣了一下以后,林珏才感觉到他手上力道的加重,完全不像他此刻身体呈现出来的无力。林珏为此呼吸更重了一些,甚至就此发起抖来。
他勉力半跪起来,把手伸向了床头柜,可闫却侧过了身体微乎其微地哼了一声。
“你……”林珏的话不必问出口,就已经在闫紧蹙的眉间看到了答案。
此时林珏脑海中略过了一个骇人的想法,连他自己都震惊:他想把闫给吞掉。而这个想法的实践,不过是他抬起头,在目及所找能让闫待会儿不那么难受的东西。
林珏打开放在床头柜上的那瓶鱼油,倒出两颗胶囊,咬破在手里。
闫很快就攥住了他的手臂,力度之加上难以克制的颤抖分明在提醒欲求的急切。他白皙的肌肤泛起的微红早已让林珏难以抗拒,汗和热腻在一起,泛着微光,林珏想要一点一滴地吸纳进身体里。
他的手紧贴着闫的脊柱滑下去,把他的腿扳上去的时候,却听到了闫腰上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
这声音很轻,起先林珏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闫瞬间就烧红了的脸完全给出了相反的证明。为此林珏愣了一秒,半秒为事情的真实性,半秒为闫脸上呆滞之后紧接着的表情。
还没有回过神来,闫已经咬住了嘴唇,看都没有看林珏,翻身背了过去。
林珏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闫,当即就把身体都贴了下去。
关灯以前的那些怀疑都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讨好以外的其他心绪归纳起来都是感激,林珏在闫的背上来来回回地亲吻,想让他脸上少见的恼羞和别扭都隐灭。
那里自觉自愿地不断收缩着,闫的腰身再度软了下去。
浅薄的意识里,林珏看着闫的身体随着喘息而一起一伏,那里面紧得有点不像话,让他越发想要埋进他的身体里。
灭顶的愉悦很快就让他们忘记了其他杂念,一心一意随着身体的快感沉浮。
……
浴缸对两个人来说很狭窄,两人都半蜷缩着,热水泡红了他们余温未散的身体,莲蓬头也从头顶上洒下冒着水汽的水。
在林珏为自己清理过后,闫一直都抱着双膝背对他坐着,一言不发,让他在背后伺候自己洗澡。
脊柱的骨节在被热气蒸红的皮肤下透出来,泛着淡淡的透明,林珏的手一遍一遍地抚摸着闫的背脊,问,“在想什么?”
“抽空去健身房的事。”大概是这事想得太入神了,一被问及,闫就脱口而出。
林珏怔怔看着他修长皓白的颈项,然后看到他耳后那块柔软的皮肤泛起了微微的粉红色。
见他微微把头低下去,林珏忙跪起来,在他的肩上细细亲吻。
闫起先一动不动,而后头更往下低了。他看到林珏的双手从背后环过来,忽然一扣,皮肤就贴到了皮肤上,他侧过头,耳朵正好擦到林珏的侧脸。
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林珏的吻沿着耳后那一片过来,用轻得发痒的力道啃咬着他的耳廓,声音磁得勾人心弦,“谢谢你。”
说完,气息里带着的笑意也顺进闫的耳朵里,让闫神情凛了凛,气也沉了下去。
闫恼羞成怒的模样太稀奇,林珏原先满心的感激和满足里萌生出一片玩闹的心情,笑的意思更明显了一些,埋头又在闫的蝴蝶骨上亲起来。
忽然,膝盖在浴缸上一滑,他的身体不由控制地往前倒去。
正巧回头,闫见状吃惊,急忙转过身,而林珏整个人也摔进了他的怀里。
膝盖磕得疼,林珏半张脸都浸入水里,被呛到以后直起身子,趴在浴缸边缘一边咳嗽一边喘气。
闫抚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一时间哭笑不得。
等到林珏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转头看闫时,已经被呛红了眼睛。
看着他这副模样,闫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放在他背上的手往下滑。
还没等林珏反应过来,后头已经感觉到他的手指摁压着那儿的细小皱褶,林珏因为咳嗽而通红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些,本能地跪起来想反抗,但闫不管是眼底还是嘴角都带着足以让他难以动弹的蛊惑。
他果然没能够跪起来,闫将身体贴过来,另一边手伸到前面握住了他。
然后,他在林珏的耳边说,“给你点颜色,你还真就开染铺了?”
膝盖上的疼痛还在,听到他这么说,林珏的脸又青又红,气恼得咬住下唇,还没有咬紧,闫手上的套弄就让他表情都崩了。
闫的犹豫只了非常短暂的时间,很快就扳过林珏的身体把自己送了进去。
水从浴缸里面溅了出来,冲量太大,林珏险些就撞到了浴缸的边缘,睁开眼睛时发现闫用手托着他肩膀,头也因而没有撞到墙上。
挂在浴缸外的腿因为抬高就冷了,他抱着闫的身体,腿缠到他腰上,迎接他一遍一遍入浅出的进击。
怠于思考的时候,就只剩下本能的靠近,从浴室到房间的一路上都满是水迹,等到林珏意识清醒,人已经趴在了枕头上喘息。
从浴室里出来又折回去,不免有些奇怪,何况精神一时没有办法集中起来,涣散慵懒得都不想再动了,林珏睁开眼睛,手随意地搭在了闫的腰间,说话的声音还是软绵绵的,“待会儿再去洗澡没有关系吧?”
“随你,沾水太久细胞的确容易失水。”他翻过手背,用手指尖轻轻划着他的脸颊,偏过头说,“只是怕你不舒服。”
林珏眨了眨眼睛,稍微支起点身子将他环腰抱住,往他胸口亲了亲,声音暖得像冬日午后的阳光,“不会不舒服,你的全部我都喜欢。”
闻言闫的眉头蹙了一下,耳根有些泛红,拍拍他的手臂,说,“矫情了诶。”
他“噗嗤”笑出来,仰起头,笑得弯了眼睛。
终究还是累了也困了,林珏打了个呵欠,想要睡过去,可闫的状态似乎还是很清醒。他还没问打算什么时候睡,闫已经从床上起来,抓了条不只是他还是他的裤子套上以后就走出去。
他再回来时,手上抓了一叠纸张。
林珏猜测是他带回来的那叠写有德文的资料,等他再坐回床上,凑近一看,果然是。
林珏坐起来靠往闫的手臂,揉着眼睛,问,“是什么?”
“嗯,一些材料。”闫扫了他一眼,那一眼还是在林珏脸上定住了,他吻了吻他,抱歉道,“不好意思啊,但这个明天就要交,我想先填完。你困了就先睡吧。”
林珏努起嘴巴,想了想,爬过他去捞掉在地上的闫的牛仔裤,从里面翻出一个钱夹,然后又从自己的裤子里翻出自己的。
看着他白的背部趴在自己腿上,因为肌肉的动作而微微牵动,闫手里拿着的笔松了松。
没一会儿林珏就拿着两个钱夹坐回来,当着他的面从闫的钱夹里拿出了几张美金,然后堂而皇之地放进自己的钱夹里。
做完这件事以后,他抬起头,望向有些错愕的闫。
闫一直都不说话,手里的材料也没有放下,就只是静静看着林珏。最后看的林珏心里又发虚了,手里握着两只钱夹,默默想要放到床头柜上。
谁知闫却把钱夹抢了过去,在林珏面前晃了晃,意味长地看着他,问,“你知不知道一个不满2周岁的PhD捐精一,能得到多少钱?”
“什么?”林珏懵了一下。
闫把钱夹随意往床尾丢,一边手搭在他的肩上,说,“我都给你了,你怎么还好意思问我要钱?”
闻言林珏睁大了眼睛,转过脸就往闫的手臂上咬。
知道他会不时兽化的闫当下就把手给躲开了,笑着倾身把他抱住,让落在他颈窝上的吻像是安抚一样,还有一些商量的语气,“好了,我真的想要填完这几个表,很快的。”
林珏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靠到了床头,看他填表。
还是困了,他歪在闫的肩头,懒洋洋地问,“ETH Zürich? ”
“嗯。”闫的表格写到后面,听到他的发音,不免有些惊奇,侧过头打量了他片刻以后说,“你知道我的课题不顺利的事吧?”
林珏点头。
“那个课题其实还没有开,不过这段时间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搁浅了。换另一个。”闫说,“半年前学校有公派访问学者去ETHZ的安排,我也申请了,但资历不够,名额就没轮到我。上个月他们又跟我说,其中一位教授因为身体原因去不了了,问我要不要去,我一直在考虑。”
林珏看着他手里的资料,“你已经决定去了?”见他点头,又问,“去多久?”
“一年。”闫抱歉道,“所以我才问你什么时候开学。其实我去瑞士的时间比你开学的时间还早些,就不能陪你到开学了。”
林珏很泄气,本来东西海岸就已经够远了,他还要到欧洲去。可闫眼底的歉意太,让林珏都没有办法责怪了,他叹了一声,想了想又说,“也该去个语言通的地方嘛,还是你什么时候学了德语了?”
“半年前打算去时学了,后来又落下。这段时间都在练口语,所以之前才说跟那几个德国人去露营。”闫笑得略显惨淡。
闻言林珏眨了眨眼睛,“那你这段时间就少去点学校,在家练口语吧。”
“什么?”轮到闫不解。
他眼里都是狡黠的光,“我本科的时候外语修了德语,读研的时候实验室里又有个德国留学生……”
闫“哎呀”了一声,接着就翻身再度把林珏压在了身下,“Ich habe dich lieb! ”
林珏笑起来,在闫的手抚到他的大腿时,又痒又酥的感觉让他颤了一下。
当闫托起他的腿让彼此的身体更靠近的时候,林珏不由自主地哼出了细如蚊蝇的声音,好像猫爪一样轻轻挠着闫的心脏。
就着先前的滑润,稍微扩充以后,闫再度盈满了林珏。
那时林珏想,自己原先并没有缺少什么,闫是多出来的那部分。他不是必需的,而是奢侈的。如果不是闫的话,他宁可这辈子一个人,反正,也不是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那句德文是“我爱你”的意思。家里没有安全套也没有润滑剂说明不管是闫还是牟云笙,都没有带人回家过。林珏是谢谢闫守身如玉啦~唉,太久没折腰,成那样了,闫少哟~~(笑)~~

☆、chapter 78

因为会有11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在去往机场以前,闫索性都没有休息。
看他在工作桌前忙忙碌碌地收拾这收拾那,林珏也不和他说话打扰他,把搅拌好的蔬菜沙拉放到旁边以后就进房间里给他收拾行李。
前些天林珏就提醒过他一,说毕竟要去的时间挺长的,能在那边买的东西就在那边购买,但时令的衣服还是要准备一些,当时闫正对着电脑看数据,随口应了一声,结果都要上飞机了也什么都没准备。
林珏又看了一下苏黎世的气候还有最近这段时间的气温和天气,从衣橱里找出衣服叠好放进去,空出一些地方放了几本书挤压空间。他蹲在地上老半天,再抬起头时看到闫已经站在了门边,靠在门沿上,也不知道他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多久了。
看他这副坐享其成的模样,林珏坐在地板上盘起腿,不满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闫笑了,走过来跪下把他抱住,说,“以前不是没有你嘛。”
一些赧意爬上了林珏的脸颊,他一巴掌拍在闫背上,“之前还怪我不跟你商量就来美国,结果你自己还不是没和我说就去瑞士?――你诚心要躲我了。”
这话开始说时还很气愤,但后来因为认真,就显得有些委屈了,闫松开他,“这事你没来以前我就决定了。”看他鼓起了腮帮子,又安慰道,“其实只要想想一辈子很长,就会觉得一年时间也挺短的了。”
林珏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对他翻白眼,“短是短,不过怕你回来的时候ScD也到手了。”
“借你吉言了。”闫笑着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个爆栗。
他抱着膝头,看闫把行李箱余下的那点儿空间填满,拉上拉链,锁上密码锁,便问,“说起来,之前你是怎么打开我的行李箱的?”
那个时候林珏昏倒了,醒来以后发现行李箱已经打开了。
“很简单。你的密码锁是四位数,有一万种排列组合方式。”闫顿了一下,说,“所以密码就是51。”
林珏怔了怔,遂即就脸红了,又拍了他的大腿一下,恨道,“什么‘所以’啊?!”
闫笑说,“以后密码真不能设这么简单的,贵重物品被人偷了都不知道。”
“能有你的简单?”行李箱的密码居然是原始密码,林珏到底还是不服气的,指着他的行李箱说,“密码改成523。”
闫无奈得直摇头,还真的把密码给改了。
心满意足之余,林珏就从后面抱住了他,脸颊贴到他的背上。
这举动让闫稍微愣了愣,回过神来以后,他转过身把林珏圈进怀里。
他把手放到闫微凉的脸上,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好像要把他的模样都印在脑海里。
被他这么看着,闫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有挣扎,就这么由着他。过了一会儿,林珏的手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他手心里的伤疤就映在了闫眼里,他握住了他的手,垂下眼睫,轻声说,“那时真的对不起。”
林珏怔住,半晌都没有吭声。
他皱了皱眉,握紧他的手打算再说一道歉的话,林珏却把手抽了出来,重新拨开他的额发,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惊骇,“这伤是怎么回事?”
刚刚他的惊讶不为别的,只是闫额上的这道疤,像一条鞭子一样抽了他的心一下。看样子是缝了好几针,时间久了颜色就淡了,但痕迹还是在那里的。
见他不说话,林珏心底蒙上了一层不知名的恐惧和不安,抓住他手腕时更为用力,重复问道,“这伤怎么回事?!”
闫讶然失笑,倾身过来把他抱住,安抚一样抚摸着他的背,说,“没什么事,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少见的敷衍让林珏生生打了个寒战,想要回抱住他,但手臂却还是僵直的,一直到闫吻了他的颈窝,他才稍微感到一些暖意灌回自己的身体里。
那时还是没有的……那年夏天以前,这道伤疤还是没有的……
“闫……”林珏呆呆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更多的话却没有办法说。
“啊呀,我东西都还没吃。”闫想不出怎么安慰他,索性换了话题,放开他以后起身,把箱子给立起来,“麻烦你帮把我桌上的材料也收拾一下吧,我吃完东西就要赶飞机了。”
出门以前,林珏忽然起身从后面把闫紧紧抱住了。
脸贴着闫的耳畔,他脸上的热很快就让他的耳廓跟着红了,而圈在腰上的那双手却越来越紧,闫背上感觉到林珏胸膛的温热,甚至有些担心他压得太紧,喘不过气来。
闫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说,“别勒得这么紧,呼吸都不好了。”
林珏好像没有听到似的,手上的力道一点都没有散开,低声说,“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闫微微错愕,片刻之后抬手抚了一下他的脸颊,“嗯,再也不分开了。”
住进公寓的第一个冬天,林珏家里的暖气坏了。
起先不想去管,毕竟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但某个已经精疲力尽的夜晚突然被冻醒的经历让他不得不抽出时间来对付暖气了。
裹着大衣在地板上坐了一整个晚上以后,林珏终于把暖气给修好了,他呼了一口气,习惯性抬手擦汗却发现没有汗可擦。相反,再一确认暖气通了以后,他爬起来从旁边抽了两张纸巾擤鼻涕,呼吸终于顺畅了些。
时差是合适的,他打开电脑果然看到闫挂在网上,便给他发了消息汇报战果。
闫在那边回复了两个等于号。
林珏挠了挠发痒的额头,等了一会儿,把大衣脱掉搭在椅背上,打开邮箱收邮件。
他回复了两封邮件以后,闫的消息才回复过来:赞电器小能手。
林珏放在键盘上的十指顿了一下,只能回复一串省略号。
这间公寓是以前闫在耶鲁念书的时候租的,虽然不是同一间,却是同一栋楼,周围没什么商店,买东西要开车出去。好就好在距离学院和院系很近,林珏去学校有时都选择步行。
林珏还记得闫到苏黎世以后他们的第一网聊,当时闫已经在宿舍里安顿好了,简单汇报了一下住宿情况,准备倒时差。
谁知林珏在那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就没有申请学校的宿舍,开学以后也不知道住哪里。
正为这件事情纠结着,闫偏偏问他去了学校住哪里,林珏当时只能回复省略号了。
彼时,闫的消息在半分钟以后才回复:真亏你做得出来,哦,错了,你什么都没做。
林珏在电脑这边鼓了鼓腮帮子,可着实是为一个星期后开学的事宜烦恼头疼,只好打字说:……你之前住哪里?
轮到闫发来一串省略号。
林珏气馁:怎么办……
回复还是省略号。
最后,闫打过来一句话,让林珏产生了把笔电砸掉的冲动。
闫:你这么有本事,什么都靠我,把自己装得跟弱受似的,以后就别压在我身上。
住在闫给自己找的公寓,林珏每每想起这件事,就会连自己也不清不楚地笑起来。
可是这会儿,邮箱里的一封邮件却还是让他的笑容凝在了嘴角,他看了好久那个QQ邮箱,地址让他的心噗通噗通跳了一阵。
他勉力咽了咽喉咙,还是用发凉的手点了点鼠标。
看完邮件以后,林珏打开了MSN的视讯功能,很快就看到闫出现在屏幕上。
他瘦了些,脸被台灯的光阴了一半,眼睛却是光亮的,他带上耳机,问,“怎么了?”
林珏抿了抿嘴唇,犹豫之后还是说,“我妈给我发了封邮件。”
听罢闫也沉默了,半晌才问,“写了什么?”
“我转发给你吧。”林珏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跟他说,在闫答应以后,就把邮件转发了过去。
彼此都没有说什么,可以看到闫在那边重复查看邮箱的神情,后来他应该是收到邮件了,但看了以后还是沉默。
林珏屏住了呼吸,忽然当做开玩笑一样说,“不好意思啊,我妈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以为回国像回家,拐个路口就到了。”
“别这么说,可不就是回家吗?”闫很快就否定,沉气的声音也在耳机里,“不过的确有些麻烦。既然妈妈让你回去,你就争取回去吧。”
林珏的心提了起来,问,“那你呢?”
闫垂下眼帘,很为难地说,“我这边恐怕不行,但我争取。”
后来不知道是怎么结束视讯电话的,晚上林珏躺在床上,盯着天板睡不着。
母亲让他明年新年回去开年,把闫也叫上。
可是,出来以后要回一国真的不容易,林珏自己暂且不提,闫远在瑞士,要走更难。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但邮件是两天前发的,因为服务器的问题他今晚才收到。
为这事他想了两三天,又多方打听以后归结出了可能性,终于还是得知自己可以在农历新年的时候拿到签证回去。林珏给母亲回复了邮件以后,就再也没有回音,而闫那边,到了十一月就特别忙碌,加上要顾及时差,平时根本连网聊和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飞往香港的班机上,林珏望着外头的云层,想的还是收到邮件以来想的那个问题。
母亲为什么会让他带闫回去过年,继而又想起当初她在电话里最后说,“你愿意跟他,他就愿意跟你了?”
这回他自己一个人回去,母亲脸上的神情,林珏已经能够想象出来了。
为此他自嘲地笑笑,可后来还是放心了,总归他还是要回学校完成学业,就算回去以后母亲说的还是当初的那些话,他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了。反驳了没用,既然有些想法注定变不了,就索性不变算了,不管是他的还是她的。
这么想以后,林珏在飞机上舒舒服服地说了一觉,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这一觉睡得又沉又久。
香港天气晴好,黄昏的阳光刺得眼睛疼,林珏把挡光板拉下来,伸了个懒腰以后,就听到空乘播报飞机降落的声音。
他揉着眼睛,看着挡光板下渗透出来的一丝丝光线,淡淡笑了一下。
毕竟能在国内呆的时间不长,林珏只提了一个行李袋,背着一台笔电。
大概是他办理托运的时间早,等了好一阵子也没看到行李袋出来,和他乘坐同一航班的乘客纷纷拿了行李就散了,他还站在运送带前边张望着。
好不容易看到行李袋出来,他提上就走,回头发现正巧也有一航班到了,不知道是从哪里飞过来的,有不少外国人。
鬼使神差一样,林珏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落了什么,但明明行李一样不少。
他饶是不放心,想也想不通,就又转身盲目地望了望。
可是他看到从电梯上下来的人,当时就呆住了。
下一秒林珏的行李袋就掉到了地上。
这动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并不稀奇,可好在林珏是特别的,尤其是在闫眼里。闫还没有走到运送带前就看到了他,远远地对他抬了抬手。
看他这么自然的动作,林珏呆住,又是惊喜又是惊奇,他赶忙提着行李走过去,拽住若无其事的闫就问,“你怎么在这里?”
闫还在等行李,等到行李箱到了自己面前,提下来以后才笑着对他说,“不是说回家过年吗?”
作者有话要说:《难得》正文 FIN嗯,就写到这里。完结了。多谢观看。过年的时候会写个回家过年的番外,到时候感兴趣的同学再回来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