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渡水柔情
作者:昕语

第一章

“竹影皓月秋色瑶,
山岳水静春风飘,
叶枯零人缥缈,
落水柔情在天涯……”
筝声止,纤指收,佳人一笑倾城国。
山水艳,曲艺柔,不及伊人笑颜娇。
秋月阁素有扬州城第一青楼之美誉;秋月阁之第一红伶蓉儿,更被誉为江南第一妓。
多少寻芳容千里迢迢远赴江南,缩衣节食倾家荡产,只为盼得美人一笑。
绝名远播的蓉儿姑娘不仅貌美无双,琴艺超绝,文采过人,她神圣不可侵的孤傲气质,加雪莲绝尘于世,并不因她出身青楼而显半分庸俗之气。而她愈是清高,愈是冷艳,愈是叫人倾倒,令人迷醉。
慕名而来一探佳颜的,下至平民百姓,上至达官贵族无一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谓此生能盼得美人一笑,死不足错也。
可惜,就算把天底下的黄金全扛到秋月阁来,蓉儿也不屑一顾。她非但不卖身,连笑也吝啬出卖。想要她为你奏上一调、吟上一曲,除了大把银子如流水般砸下去以外,还得让她看得顺眼,她才会大发慈悲的掀开纱幕让你一睹佳人丰采。
要是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或不轨之举,不必等她美目一瞪,秋月阁的彪形大汉就会如鬼魅般地出现,直接把你捧出大门,管你是不是什么达官贵人。
秋月阁一向是个神秘的地方,有江南第一名妓在此,生息兴隆;有个交际手腕顶尖的老鸨慕妈坐镇,门庭若市,有一批神出鬼没的保嫖潜伏,无人滋事。
一般青楼妓院有的庸脂俗粉,歌舞升平,它绝对有,更可说是同业之冠;一般青楼妓院没有的肃暮之气,它也有,甚至隐隐藏着神秘鬼魅。这绝对是一般人察觉不到的气息――
是杀气,隐约的流荡在这烟粉脂的人间天堂里。
而他就是嗅到这股潜藏的肃杀之气!
那股浓郁的血腥味,绝不适于存在这样的烟场所中。秋月阁绝非外观那般雍华单纯!
单若水――江湖人称天机一神算,他却又潇洒的谦称自己只是个要嘴皮子讨生活的江湖术士。
他好似闲云野鹤游历人间。黑,白两道畅游自如。江湖道上都知有个口若悬河、神机妙算的奇人,若是他高莫测的武功和铁口直断的神算蔚为传奇,那么他令人匪夷所思的年龄和所向披靡的外貌就叫人不可思议了。
单若水居然是这般年轻、这般俊美的男子,他总是一袭布衣,独来独往,行踪不定。
他总习惯带着一根竹子,既不配刀,也不拿剑。一根竹子能有什么用?但就单是一根竹子,就足以让人闻风丧胆了。
金银财宝、功成名就他一向视如粪土,江湖如何传言他一概置之不理,他只管活得自在、有趣。
武林是非恩怨何其多,他以痴笑也人之姿独走天涯。
他游手好闲,不代表他正邪不分;他泰然世,不代表他不问世事;他游戏人间,更不代表他了无情义。麻烦他并不爱招惹,但若是新奇有趣的麻烦,他倒是十分有兴趣一探究竟。譬如说……眼前灯光辉煌的秋月阁!
还没踏进大门,就看见好几名家仆打扮的男子扶着一名两眼昏、酒气冲天的胖富爷跌跌撞撞的出门。胖大爷一身铜臭,眼神中邪似的烦烦无神。单若水只瞥他一眼,便知此人欲火攻心,精神溃散,他忍不住一笑、所见对方喃喃自语:“蓉儿……蓉儿……我的心肝宝贝儿……就算我卖了咱家祖产,我也非买你一夜不可啊……蓉儿……美人儿……”
单若水剑眉一扬。秋月阁的蓉儿姑娘他在江湖上不知已经听过几百回有关她的美艳传闻,此女真有那么大的魔力?嗯,看来不去照会一番,有愧他傲世人间的玩兴呢!

每日出入秋月阁的大爷不计其数,可不曾有像他这般俊俏的公子爷登门造访。
见单若水踏步而来,众女无不眉眼一亮,心怒放,莺莺燕燕随即簇拥而上――
“哎哟!俏公子,您是生面孔,第一来吗?”
徐娘半老却是风韵犹存的慕妈摇摆莲步而来,大红手绢挥走一干姑娘,整个人几乎要贴上那片伟岸的胸膛,大红胭脂几乎要贴上他的俊脸。
“公子,您长的可真俊哪!”长长的丹寇直接往他脸颊一抹,慕妈立刻掩嘴而笑。
这他不否认啦!不过得此厚爱,还真令他有些吃不消,尤其她一身浓重的香气,简直快让他晕头转向了。
“大娘夸奖了。”他谦洒一笑,迷得众女春心荡漾。“大娘气色红润,眉梢带贵,鼻厚冠富,眼眸精锐;大娘您不但识人,更懂得用人。”
慕妈眼睛全亮了,拉着他就直接送上雅座。
“公子还会看相!来,来,帮慕妈我仔细瞧瞧,我哪时还有大把银子上门?”
单若水朗声而笑。
“慕妈,听闻秋月阁美女如云,在下慕名而来,可不是专程来算命的。”
一群娇滴滴的姑娘全都涌过来了,硬是把慕妈挤到后面去。
“公子,你也顺便帮人家看看嘛!”
“公子,你瞧瞧凤儿的手,哪时才有好姻缘啊?”
“公子……”
慕妈腰杆一挺,使劲钻向前,双手叉腰,竖眉瞪眼的喝道:“你们这群死丫头,生意不做啦?那麽多大爷等着伺候呢!去,去,别在这碍事!”
“慕妈……”
“去,去!”暮妈挥着手绢赶人。
等众女不情愿的离去,慕妈立刻挨近单若水的身旁,殷勤的为他倒酒,陪笑道:“公子相貌翩翩,气度非凡,看您的打扮,应是江湖中人吧?”
“不敢当。我只是个流浪汉。”
慕妈夸张的掩嘴娇笑。
“公子爱说笑,哪个江湖客不是卖弄虚名,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自己的显赫称号呢!”
单若水笑得轻松泰若,犀利的黑眸直视着这位称职的老鸨。她再轻佻,再庸俗;在他眼中,也掩不住一分沉的睿智。
“我只是个无名小辈,看相纯粹糊口罢了。”他依然轻描淡写的笑道。
“哦?”慕妈还是掩着嘴笑,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青竹。“敢问公子大名啊?”
“单若水。”
天机一神算!慕妈眼中闪过一道稍纵即逝的光芒,单若水捕捉到了,他不为所动。
“好名字呢!”慕妈仍然保持她的尖锐嗓子与过分戏剧化的表情。
“单字双口于上,天生靠嘴填肚子的;若水彷似流水,注定我流浪一生啊!”单若水做戏的功夫可不比她差。
“那你说说,慕妈我叫嘉玉娇。天生什么命啊?”

“慕妈您是富贵天命。一辈子都不怕没银子。”
单若水一句话就让她乐得眉开眼笑,直吩咐小二送上美酒佳肴。
单若水语带玄机的续道:“而且。如果我算得没错,明晚您就会有一笔财富进门了。”
慕妈闻言一楞,随即以她一贯豪爽的笑声盖过她的一时失神。
“真的呀?太好了,有钱什么都好谈啊!单公子,你喜欢哪个姑娘?秋月阁的小姐们可不是我慕妈自夸,个个训练有素、美貌无双,您尽管开口,我一定交代她们像伺候皇帝一样招待您!”
“多谢慕妈。我只想见闻名天下的蓉儿姑娘一面。” 单若水笑道。
“哎呀!公子您可真有眼光呢!”
慕妈老实不客气的又伸出大红丹寇在他俊脸上一抹,但随即摇头叹道:“可惜蓉儿今晚接过客了,她一天只见一个客人。”
“不可惜,那我预约明晚。”
他可不轻言放弃。虽然他并不是个寻间柳的登徒子,但他对这名传说中的艳伶极其好奇,不只是她,还有眼前的老鸨及整个秋月阁,他都十分有兴趣呢!
“不巧,明晚也早有人预约了,蓉儿的客人多得排到两个月后去了。哎呀,咱们家小兰、燕儿、红红也都不错啊!”
“我只想见蓉儿姑娘。”他很坚持,但也很客气的笑道。
幕妈的脸色稍变,但仍是笑得媚人。
“单公子,真的要让您失望了,蓉儿这丫头就是古怪,加上她身子虚,一天只接一个客人是她的原则呢!”
单若水还是一派轻松。
“这样吗?没关系,慕妈你去忙吧,不必招呼我了。麻烦你帮我安排个厢房,此行来扬州,就夜宿于此吧!”
这会慕妈真的变了,变的是她的眼神,但她的表情依然完美的笑着。
“没问题,公于您先歇歇脚,房间准备好了会立刻来通知您的。”
单若水礼貌的颔首致意,端着酒杯轻啜了一口酒。待慕妈摇臀摆手的离去,他的笑容也自唇边褪去。他就不信,连住在这儿也见不到蓉儿一面。

夜,华丽的秋月阁格外显眼,。漆黑的街头空无一人,星辰明亮,月色却黯沉。单若水独坐在屋顶上,十分悠然自在。
他望着灿烂星斗,唇边漾起了一抹迷人的微笑。
一条黑色人影无声落在他身后,连带一抹冷冽的寒气,瞬间几乎要冻结了四局的气息。
“好功夫。”单若水笑道。
“你在这里做什麽?”来者低沉的嗓音一如他所带来的寒气那般冰冷。
单若水依然从容,没有回头。
“夜晚观天象啊!”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来人冷冷回道。
单若水笑意更了。
“我可是住在秋月阁的贵客呢!你指的不该来的地方,是这座厢房的屋顶吗?”

他缓缓回过身,映入他眼底的是一双比夜还、比星光还璀璨的黑眸。仅仅是一双眼睛而已,就足以让闻名天下的江南美景瞬间失色,更何况那双眼睛是镶在一张多么完美的脸庞上。单若水阅人无数、还不曾见过像他如此这般绝尘出色的容貌,尽管他一身黑衣,手握长剑,浑身迸发冷冽的寒气,仍无法掩饰他逼人的美。
是的,他太美了,若不是他的声音、他的身段在在证明了他是个男儿身,他那倾城的绝美绝对会让人错以为他是天下无双的美女。
黑衣人硬生生的以自己惯有的冷漠将心中的震撼给强压下去。眼前这名高莫测的男子,想必就是娘要他特别注意的神秘高手。单若水――他手上的青竹证明了他的身份,但他以为,江湖上传闻纷纷的天机一神算尽管潇洒世、游走世间,但毕竟曾是破除武林无数阴谋血案的关键人物,怎可能是这般俊逸年轻的男子?
“你说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那麽敢问这位兄弟,你到此的目的为何?”单若水依然从容。
“你没有必要知道。”除了冷,还是冷,这仿佛是他唯一的情绪。
单若水剑眉一挑,飞扬的笑意在唇边,让他更添魅力。黑衣人看了几乎蹙眉。
“阁下相貌出众,气质非凡,但眉间蕴藏抑郁之色……”
单若水一开口,教他神色一变,他立刻转过身拒绝他的打量。他没忘记单若水是人称神算的高人,而他……不许人视破他的一切。
单若水扬眉一笑。
“啊,我的老毛病又犯了,一见人就看相,是我失礼。”
“走!”他蹙眉,寒声道。
“我还想多坐一会哩!”单若水将目光迎向夜空,“今夜天清气爽,你刚刚动过真气,也该坐下来赏赏夜景,调气整心哪!”
他猛转过身瞪他。单若水果然不是简单人物,连他刚才执行任务动了真气都看的出来。他不能再多待一刻,他相信单若水确实有视人如镜的本事。
单若水听见他不领情的冷哼了声,随即便失去了他的声音。一空气中留下的是他带来的那股冰寒之气,夜色中仿佛还残有一股清淡的香……
香?令人陶醉的香味呵!单若水低下头,轻抚着手上的绿竹。
单若水啊单若水,你游走四海十数年,这下总算让你遇上对手……

“明夜子时,五千两黄金会放在上炫楼。”
慕妈掩嘴一笑,眼里闪烁着不可测的阴寒之气。
“还真被他料中了呢!明晚我会有一笔财富进帐。单若水不是等闲之辈。”
他无言,望着桌上的长剑――那杀人取财的夺命利器。今夜又多添一条亡魂,他的双手已染上太多血腥,但他仍然不罢手,更不留情。单若水一眼就看穿了他。眉间蕴藏抑郁之色……是的,他不快乐,只有杀人他才感到一种畅然的快感,那仿佛是一种泄恨,他无可倾的愤怒,借由生命的结束,弥补了他的恨意、他的空虚。
“蓉儿,你脸色不好看?”慕妈心疼的抚着他的脸启口。
“我没事。”
“那就先休息去吧。”
慕妈宠溺的揉揉他的肩。
“娘……”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他又陷入沉默,方才遇见单若水的事,他还是决定不说。他不知道单若水是正是邪,更不明白他来到扬州,又决定留居秋月阁的目的为何,娘心思缜密,她会理的。
“没事。”
慕妈难道会看不出他有心事吗?她翩然一笑,柔声启口。

“蓉儿,记得娘跟你提过单若水吗?”
他点头。
“他是个麻烦,娘会想办法让他早些离开这里,你尽量别让他发现你的踪迹。”
“我明白。”
“明晚天道坛副坛主付了钱,你知道怎麽做了?”
“知道。”
“乖儿子,真委屈你了。”
慕妈亲昵的抱他一把。
他依然面无表情,握起长剑。 “我先回房了。”
慕妈笑着点头,目送他离去,她的笑也褪了下来。坐上椅,她不安的思索;是单若水的出现令她不安,是蓉儿的反应令她不安。
他杀人从不曾出现过落寞的神情,他一向很无情。
单若水无端现身青楼,绝对有目的。但是为了什么?慕妈百思不解。单若水太神秘了,没有组织背景可以调查,他好像什么都不管,又仿佛什么都会插上一脚。
是近来容儿刺杀的对象太有分量了吗?还是容儿露出什么破绽了吗?不可能,他向来十分小心,他出江湖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
慕妈突地微微一怔。容儿……该不会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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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厢房,在他房里,已有个人端坐在桌前等候,一见他来,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子容,你回来了。”
“姐姐?”他微怔。“你怎麽还不睡?”
慕芸是慕妈的亲生女儿,而他也唤她姐姐。慕芸才气出众、温柔善良,更有一副如莺出谷的好嗓子,只可惜,多年前一场意外使她容貌半毁,从此她足不出户,专心照顾他一切生活起居,和他几乎如影随行,除了他执行任务的时间之外。
慕芸二十有八,足足长他八岁,除了他,她再没接触过其他男子――多年前那场意外,至今仍令她噩梦缠身。
雁子容――她所爱的弟弟,若不是因为他,她早已放弃在这世间苟活,她愿意一辈子与他躲在纱幕之后,当他的声音、当他的知己,当他唯一信任的、可以倾诉心声的对象。
“我帮你熬了汤,我现在去热一热端来给你。”
她一反身,雁子容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不用了,姐姐,我不饿……”
“子容……”她望他。
“晚了,姐姐,你回去睡吧。”他柔声启口。
见慕芸略显失望,他体贴的续道:“汤我明天再喝。”
慕芸这才羞涩一笑,不忘叮咛:“你也早点休息。”
“我知道。”
慕芸离开他的房间,然而他却了无睡意,他仰头望向天板。他感觉得到,那个人还坐在他的屋顶。夜观天象,借口!好一个紧迫盯人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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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慕妈便托小二进早膳到单若水的厢房去,但意外的,单若水已不在房里。原本幕妈还相当起疑,特地到雁子容的房里,见他无恙她才放心。单若水不在也好。省得她又得脑筋跟他嘻皮笑脸。
然而,单若水当然不会就此拍拍屁股走人、他总是笑称自己天生劳碌命、闲不下来,何况,把妓院当客栈住对他而言可是头一遭。一早出门就发现门口堆了堆“鲜素果”,秋月阁姑娘们的热情可真令人不敢招架,他还是趁早溜出去透透气。何况,秋月阁白天只是一般餐馆,真正要见识一些特别人物造访,那就得等晚上才有线索。嗯,讲线索就太难听了,有好戏可看哪!
江南一带本算平静之地,近年来,却因几起悬疑的暗杀事件而蒙上阴影。
本来,死的全是些三流小角色,在武林打滚本就弱肉强食,恩恩怨怨时时上演,新仇旧恨埋伏;杀戮是身为江湖人无奈的命运,也是证明实力的唯一方式。活着的一方,才有本钱立足;打不过别人,就归于尘土。
但,天道坛主死了!和他之前在江南听闻的流言一般,被暗杀了。天道坛在江南一带名声颇钜,也是正道联盟的一分子,与旁道鬼门阵营誓不两立,坛主如今被暗杀,当然引起轰动与揣测,道上议论纷纷,皆认为是鬼门阵所下的毒手。
好玩的是,自己家的坛主死了,副坛主竟然还上妓院快活!莫非他是悲伤过度,来此寻求安慰的?
单若水轻松泰然的坐在二楼的雅座,品着美酒,望着一入夜就门庭若市的秋月阁大厅。这会儿慕妈正殷勤的招呼刚踏进门的天道坛副坛主。
好说歹说,天道坛坛主和他也有过数面之缘,他还挺尊重那位重情义的老哥呢!当时这位副坛主似乎还只是分堂主而已,短短几年,他地位倒晋升得满快的嘛!现在坛主的宝座就等着他上座了,难怪不见他有悲恸之色,反而眼神透露出一分得意。
他得意的窃喜,但也心虚,而且十分谨慎,甚至带有一分惶恐。
“唐大爷啊,消息我听说了,我真为天道坛难过呀!”慕妈一副好心痛的表情,看了唐鹰身后三名随从一眼。
“你消息得的真快。”唐鹰露出沉痛之色。
“哎哟!您也知道我这儿出入的人复杂,大爷们总爱来这儿找乐子,这里也就成了武林公开亭似的,消息来来去去,比投马仔还快呢!”
“唉!天道坛正筹备坛主的丧礼,上下士气颓丧,本来我也不想前来拜访,但今夜终于轮到我见得蓉儿姑娘一面,想想来一趟也好。相信蓉儿姑娘一定可以为我分忧解劳,明日我一定更能打起精神,为天道坛的众弟兄效命。”
这一番义正辞严的话语真令跟随的三名待从感动,让慕妈赞叹他的好演技,让单若水听了直作呕。
瞧他说的,仿佛上妓院是件多麽神圣的事呢!
单若水托着腮盯着下方看,眼珠子一转。喔!
今儿个是他跟秋月阁第一红牌见面,这嘛……
“呵!唐爷,这您放心,蓉儿一定会让您的心情恢复愉快的。您现在就要坐上坛主的宝座,兄弟们都要您来照顾呢,您可不能跟着郁闷下去啊!”
慕妈挥来小二准备上酒菜,此时恰好有另一名熟客进来,慕妈忙着招呼,只好把唐鹰等人交代给其他姑娘。
为了不引人注目,唐鹰也尽量低调的不引起骚动。
啊哈!好机会!单若水立刻摆下酒杯就在唐鹰等人上楼来时,他瞬间就来到他们面前。
唐鹰一愣,这名相貌、气势皆不俗的男子,似乎似曾相识。
“唐副坛主……不,应该尊称您一声坛主。在下单若水,在此巧遇坛主,特地向您请安了。”单若水笑道。
天机神算!唐鹰心头一震。是坛主的旧识,他怎么会到江南来?
一旁的姑娘们嫣然娇笑。
“单公子,您人面真广啊!好像什么人都认识似的。人家唐爷在天道坛,可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呢!”
“是啊,谁像我这麽游手好闲的。”单若水朗声一笑,迷得众人晕头转向。“别打扰我跟唐爷叙旧了。”
“哎哟!单公子,您都不让人家陪。”众女娇声埋怨。
单若水是秋月阁众美女们的梦中情人,她们恨不得他一辈子都住在这儿,就算得不到他青睐,每天能看见他,也教她们精神百倍,干起活来都更用心了呢!

唐鹰面露难色。若拒绝与他叙旧,似乎有损他这个坛主颜面,何况身边又带着下属。要是让人传开说他重色轻友,岂不难堪?
双双入座后,单若水也不过问他天道坛之事,他依然从容笑道:“坛主真幸运,今天可以见到人人梦寐以求的蓉儿姑娘一面。”
“公子向来游走四方,此在此停留,不也是为了一探佳颜?”唐鹰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语带试探,皮笑肉不笑的回道。
“可惜我没您那么幸运,听幕妈说,两个月后才轮得到我。”单若水好惋惜的说。
唐鹰豪迈大笑,逐渐在不自觉中降下心防。
“其实我也盼了半个多月啊!”
单若水的笑容却瞬间褪去,他心里冷哼:天道坛落在你这个没脑袋的色鬼手上,正道危矣!
唐鹰收回笑容,惊觉自己失态,赶紧恢复一脸哀愁。
“唉!天道坛惨遭巨变,我内心沉痛不已,想来看蓉儿姑娘一面,也许心情会好过些。”
单若水轻轻一牵唇角。
“要不要在下替您算一算,也许对坛主遭暗杀一案有所帮助?”
听他这么一说,唐鹰的脸色全变了。他强自镇定,作揖回礼!
“不敢。我身为副坛主,理当一肩担起责任。啊!为了天道坛上下兄弟,我不可只顾私己感受,我看我还是先告退吧!”
他急于离开单若水犀利的注视,又得维护自身庄严不可侵的气质,他心里真恨极了!
单若水笑得淘气。
“不见蓉儿姑娘了吗?”
“为了安抚帮中弟兄,我身为精神领袖,实不该有私人行动。单公子,三天后坛主丧礼,请您也到场吧。”
“我一定到,毕竟坛主生前对我也挺照顾的。”
单若水笑着回答这句话,让唐鹰立刻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他匆匆的道别。恨啊!单若水,他跟他梁子结大了!

第二章

“单公子!唐爷呢?”
凤儿守在雅门前,见到前来的竟然是单若水,略显惊愕的开口。
“嘘……”单若水以手轻遮她的小嘴,当场叫她粉脸一红,一双小手立刻握住了他的大手。单若水很快抽回手,笑着拍拍她的头,赏她一锭银子。
“去休息吧。”
“好哇!公子,你插队喔!”凤儿压低了声音说,银子还是不客气的收下。
“咦,什么插队?你没看唐爷死了主子,心里难过得很。人家可是义薄云天。要回去安抚人心呢,特地拜托我来跟蓉儿问安请罪的。”
“是吗?”凤儿嘟起艳红的小嘴。“我看他平时来秋月阁可没那麽仁慈,色迷迷的臭老头,咱们几个姐妹都讨厌他!”

哈!有趣!单若水幸灾乐祸似的笑。
见他就要拨开竹帘,凤儿又抓住了他。
“公子,你不是蓉儿今天的客人,她不会见你的。”
哦?真的这么大牌?单若水一笑,还是提步而入。凤儿一个使劲,硬是把他拉出来,她踩着脚低喊:“我说真的,她不会见你的啦!就算你貌胜潘安,家财万贯,她不见就是不见。而且让你进去,坏了规矩,我会被慕妈骂的。”
她愈是这么说,他愈要进去了,而且,他已经可以感受到来自两旁隐密之透出来的敌意,看来秋月阁真的不单纯。
单若水以指尖轻抹了一下她的下巴,当场让她脚都软了。
“你乖乖的不说,慕妈怎会骂你?她若真敢骂你,你来找我,我帮你撑腰。”
人长的帅还真有些用。就在凤儿陶醉、茫茫之际,单若水一闪身,已不见人影,速度之快,连躲在暗的保镖都没看见他何时消失。
香味!熟悉的香味!一闻到那令人神魂颠倒的气息,单若水笑了。这名神秘莫测的江南第一名妓到底有何惊人魅力.他真的十分有兴趣。
高雅华丽的厢房里已摆满了酒菜,单若水随意而坐,望着前方垂地的粉色纱幕,隐约可看见里面摆了一张古筝,除了那股熟悉的香味,不见人影。
这么神秘?单若水愈来愈好奇了。
“唐爷吗?”细腻的嗓音自纱幕后传来。
檀香淡化了原有那股香味,女子柔美的声音,的确叫人心猿意马。
“我来晚了,先罚一杯。”单若水笑道,迳自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
他的声音令幕后的蓉儿大为震惊。怎么会是他?唐鹰呢?她一时震愕不已,久久无法回神。
一旁的慕芸微愣,不解的望着她异样的反应。她弯下腰,贴在她耳畔轻声启口:“蓉儿,你怎么了?”
蓉儿赶紧回神,心脏却失速的狂跳。单若水不是个简单人物,他能取代唐鹰入内来见她,肯定用了什麽手段,她不能让他轻易得逞。
她附在慕芸耳边嘀咕了一句。慕芸一愣,惊讶的张大了眼。见蓉儿朝她点头,慕芸颔首示意,随即开口:“你不是唐爷,请走吧。”
“我是不是唐爷不重要,对蓉儿姑娘而言,对方是谁更不重要吧!”单若水笑道。她要玩躲迷藏,他乐得奉陪,别忘了他可是靠嘴吃饭的呢!
蓉儿又附着慕芸的耳朵说话,慕芸代为开口:“唐爷是我今天的客人,除了他,我谁也不见。”
“蓉儿姑娘的原则令人激赏.但可惜唐爷不会来了,还是他托我进来跟你请安的呢!”
蓉儿美目含冰,粉脸如霜。慕芸十分紧张,她不知进外面那个人到底是谁,居然可以轻易让向来冷若冰霜的蓉儿变了脸色,但她还是尽责的代为答话:“既然你知道我的原则,就该明白我不会见你。”
“你的原则是一天只接见一名客人,而不是那名客人是谁,不是吗?”
蓉儿几乎快被他激怒了。他不只嘴上功夫厉害,还相当自大!
“敢问阁下大名?”
“单若水。”
“天机一神算?”
“不敢当。”
“天机凝指间,神念需挂言;风随四海行,命运谈笑间。”
单若水朗声而笑。

“蓉儿姑娘果真是聪颖过人的奇女子。那只是江湖上看得起在下,随口流传的诗句,没想到蓉儿姑娘居然倒背如流,令在下佩服。”
“在秋月阁,就算不涉足天下,亦能知天下事。何况公子您盛名远播,人人皆知天机神算单若水是号顶尖的神秘高人。”
“既然如此,你不想见见这位顶尖的神秘高人吗?”
“我的原则是一天接见一名客人,而不问对方是谁!”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摆明了表示对他这位“高人”没兴趣,单若水还真有些挫败呢!
“其实我要见你一面轻而易举。”单若水笑道,那层薄纱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掀开。
“公子武艺高莫测,小女子早有所闻,但我想公子应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吧。”
哈!他真是愈来愈喜欢她了。能让单若水连碰两钉子的人她可是头一个。
“看来姑娘是决心不见面了?”
“除非你想硬闯。”
“不敢,我身后有两名大哥虎视眈眈,我还想留条小命混江湖呢!”
闻言,蓉儿寒了娇颜,身形一闪,消失在慕芸身旁。失去她的踪影,慕芸就慌了手脚。没有蓉儿的提示,她根本无法与他应对。还好蓉儿瞬间又回到她身边,才让她大气得以喘息。
察觉身后敌视的气息不见了,单若水一笑,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哎呀!姑娘家就是这般害臊,赶走了碍眼的闲杂人等,这下只剩他们独了,还真叫他有些紧张呢!她这么做,是向他单挑,还是妥协呢?单若水十分期待。
“天机神算,小女子倒想讨教。”
纱幕轻扬,飘来一张白纸,缓缓落在桌上,纸上只写一字:雁。
原来是想考他!单若水看了字迹一眼,侃侃而谈:“蓉儿姑娘艳名天下,字体也端庄秀丽。以笔触观来,劲道十足,想来蓉儿姑娘也藏不露。”
她有武功,他觉得更具挑战性了。
蓉儿轻蹙秀眉,有听见他的声音:“横撇成厂,状似雅门内纱幕阻隔,隹似佳,双人边,纱幕内可是两位佳人?”
蓉儿与慕芸同时一惊。
“那只是普通一个雁字。”
“是,雁属候鸟,逐水而居,注定你我有缘。”他的声音充满笑意。
“那是巧合。”
“是巧合。”他笑意更浓,“破空之雁,应届浩瀚天际,实不应困于纱帘之后。”
总之,他就是要她现身就对了!
“雁飞行,是为避冬寻暖。”慕芸回道。
“是啊,我这儿满桌美酒佳肴,挺温暖的。”他自在的啜了一口酒。
“单公子名不虚传。”
“这表示蓉儿姑娘肯赏我脸吗?”
“听闻公子不只神机妙算,更是博学多闻。”
“啊!考完测字,这下要考文学造诣了吗?蓉儿姑娘才气纵横,在下不敢班门弄斧。”

“公子谬赞了,您先请。”
“忘却千山浮生路。”
“翩翩落舞风尘。”
“渡水万里寒月飘”
“潇潇似雨映青竹。”
单若水开怀一笑。
“纱一帘。”随着开口,单若水运传真气,两人之间的薄纱轻轻扬起。
“筝一曲。”纱幕在蓉儿的回应下又骤然而落。
“叶一片。”他手中的青竹叶瞬间飞射而入。
“香一缕。”檀香烟雾从纱幕又骤然而出,将那片竹叶送了出来。
单若水还是笑着,手指轻扬,竹叶贴在薄纱之上。两人比才气,也比内力。
“时伴筝曲吟。”隔纱传力,古筝弦被扭动了一下,蓉儿与慕芸同时心头一震。
“弦音不由人。”蓉儿落坐古筝前,拨抚琴弦,震裂贴在薄纱上的竹叶。
单若水朗声而笑,拟指一挥。
“惊见美人颜啊!”
裂成两半的竹叶似薄刀般随着他指间在纱上舞动,倏地,薄薄的叶片碎裂,纱幕也在瞬间纷飞四裂,转眼间飘落于地。
筝坛后,冰雪娇艳不似凡间,单若水在纱落人现的瞬间屏住了气息。
她就是人人为之倾倒的江南第一名妓?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世间有如此绝美的女子――
那种美令人胆寒;那种冷令人心碎;那种绝尘的艳,教人死不足惜。
在那一瞬间,单若水不只是被她的美丽所震撼,也为她的美带给他的似曾相识而震惊。他与蓉儿未曾谋面,怎会觉得如此熟悉?
他单若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见过她,绝不可能错认!
慕芸已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躲在暗,动也不敢动,她从没见过口才如此之好、内力如此之强的人。蓉儿现了身,她一点忙也帮了上了。
单若水头一陷入思绪浑沌的困境,他几乎要蹙起眉来盯着她看了。他想起身,蓉儿却朝他轻轻摇头。
他从她眼中读出了讯息:你能见到我是凭你的实力,千万别轻举妄动。
单若水决定不动声色。他必须想起他在何见过她,如此佳人,他怎会如此熟悉却又毫无印象?
回礼一曲,大概是她对他最高的评价与妥协了。蓉儿轻华密长的眼睫,秀发如瀑披滑于肩,白葱般玉指撩拨琴弦,丝丝扣绕听者魂魄。
由她指尖凝气看来,刚刚在纱幕后与他比试之人的确是她;由她无瑕的玉容端来,也的确是貌胜芙蓉的美娇娘,但为何……
单若水沉醉在她悠扬的琴曲中仍细细思考。
这名蓉儿姑娘的确神秘,她有倾天下之美丽,却无弱女子之阴柔之气……
倏地一愣,单若水猛然想起,她身上的香味和前夜在芙蓉坊屋顶巧遇的黑衣男子一模一样。

她弹的曲调那样柔美,她身上的冷傲气息却那样浓重,仿佛她身上降了霜,冻结了她的美丽。
她的美,很无情;既是名妓,不该无情。
一曲下来,她没有任何笑容,纤指一收,她无惧的迎视他。
单若水按捺下不解的思绪,绽放笑颜,鼓起掌来,他举杯道:“多谢蓉儿姑娘赏脸,在下万幸,能与佳人同欢。”
她仍无动静,只是望着他。
单若水又添一杯,也在另一只杯中倒了酒。
“蓉姑娘愿意再弹一曲,以慰在下苦候多时之心吗?”
她仍无言,手轻挥,檀香已熄。她的回答很明显了。
单若水无所谓的笑道:“能亲耳聆听蓉姑娘的精湛琴艺,在下已不虚此行了。方才若有冒犯之,请姑姑见谅。我先干一杯。
他将酒一饮而尽,摆下酒杯。望了不为所动的蓉儿一眼,他笑道:“希望蓉姑娘接受我的道歉。”
他非但聪明.也十分狡猾。蓉儿终于起身向前,暗的慕芸万般紧张。
她愈靠近,那醉人的香气愈令他迷乱。那是一股十分淡雅的特殊气息,在她身上,没有一丝青楼的庸脂俗粉之味。
蓉儿并无就座,她走到桌边,拿起酒杯向他致意,并掩嘴饮干了杯中物,算是接受他的道歉。
她的傲气他欣赏,但她的冷漠令人沮丧。
摆下杯子,代表了结束。蓉儿微向他颔首示意,立刻反身就要离去。
而他不能就这样让她走。他明白,她这一走要再有机会见她一面,恐怕难上加难。
“蓉儿。”他起身一唤,并没有成功挽回她的脚步,眼看她就要消失在另一扇门后,他随即问:“你有位孪生兄弟吧?”
蓉儿终于顿住脚步,她轻蹙眉。
“前夜我遇见一名黑衣男子,他……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单若水静观她的反应。她的沉着冷静令他佩服,也让他确信上见到的那名少年,应该与她关系密切。
暗的慕芸大为一惊。单若水居然见过他!
“方才姑娘与我相谈甚欢,为何露面一见之后,却不愿再开口呢?”单若水笑道。
背对着他,她依然可以想像他那张带笑的俊容,此时绝对漾着促狭的得意。她当然无法开口,她甚至担心一旁的慕芸沉不住气而说了话。以单若水的实力,一听便知道声音来自何方。
“那个雁字,我方才指有两位佳人在内,我想也可以将之解释成双人藏匿于内,双人也许是你,和你那位兄弟。”
慕芸急得冷汗直流。蓉儿黛眉一紧,倏地拨开珠帘离去。
啊!果然是傲骨一身,想他单若水行走天下,还不曾碰过比她更古怪的对手哩!
蓉儿一走,慕芸松了口气也转身要躲入暗门,不料她才反个身,单若水的声音已来到她身后。
“姑娘何必情急呢?”
慕芸吓得,赶续将胸前的白纱罩上面颊。如此丑陋的睑,她从不敢示人。
“你很尽责。”单若水笑道。

慕芸吓得心脏狂跳,以为他看出了什么。其实单若水只当她是蓉儿的贴身丫鬟罢了。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他的语气带笑,却有一股腻人的温柔与坚定的气势。慕芸根本无从招架就被他轻轻扳过身子,她重重一愣,传说中的单若水居然这般俊美!
女子半张睑全藏在面纱之后,一双盈盈应若水的星眸满是恐惧。单若水无奈一叹,他长得这麽吓人吗?瞧她那种见鬼似的眼神,真要伤他的心了。
“姑娘怎麽称呼?”他柔声笑道。
慕芸无从抵抗。
“芸……芸儿。”她刻意压低了声调。
“芸儿,你在秋月阁多久了?”
“我……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的。”
嗯,换个方式问吧!
“秋月阁开张多久了?”
“十年……”
“十年?你家小姐十年前恐怕还只是个小女娃而已。”
“蓉儿出道才三年……”
她一惊,赶紧垂下头去,望着他的眼睛,不自觉话就说溜了嘴。
直呼小姐的名字,看来他们主仆关系也甚为密切,单若水笑了。
“我听说蓉姑娘现身青楼,也不过最近的事,她倾国之貌一夕间就传遍天下,秋月阁也因而声名大噪,人人趋之若骛只想探佳人一面。”
“公子……”慕芸不知如何招架,只能哀求他放过她一马。
就在此时,救兵来了。慕妈带着两名彪形大汉入内,笑呵呵的迎了上来。
“单公子。”
慕芸见状,立刻仓皇而去。单若水转身,慕妈立刻使了眼色,两名保镖也退去。
“真有你的,人人抢着见我家蓉儿一面,你轻而易举就让她曝了光。哎哟!害我很失不少银两呢!”
单若水潇洒自若。
“承蓉儿姑娘看得起,在下身无分文,慕妈您说怎办可好?”
“你呀!”慕妈戳了一下他的胸膛,瞪眼娇笑。
“你上门来我就知道拿你投辙,现在我那群女儿全被你收买了,要是把你赶出去,丫头们恐吓我要全体大罢工呢!我倒问问你,你要怎么补偿我啊?”
“慕妈一句话,我两肋插刀,绝无二言。”
“是吗?”慕妈掩嘴一笑,“我只有一个请求。”
缓缓移下手绢。她虽带笑,眼眸却犀利无比。
“别再去招惹蓉儿。”
单若水浅浅一笑。

“今日一见,吾已不枉此生了。”
“呵呵,见过蓉儿的人哪一个不是为她醉生梦死?”
“我的目的已达到,所以该是离去的时候了。”
啊?慕妈不小心愣了一下。想不到他这麽干脆,她还在伤脑筋要怎麽让他知难而退呢!
单若水笑得自信迷人。
“我怕再住下去,醉生梦死的不是我,也许会是蓉儿呢!”他爽朗一笑,迈步而去。
这个单若水,自大得令人讨厌!慕妈阴沉的瞪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的意思是说蓉儿会爱上他了?哈!那他的自信恐怕要遭到前所未有的摧毁了,因为,蓉儿可不是一般“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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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儿当然不是一般姑娘,“她”可是闻名天下的第一名妓,“她”更是神秘无情的冷面杀手。“她”就是雁子容,一只噬血的孤雁,一名以杀人为乐的刽子手。
江南第一名妓居然是个男人!就算单若水智慧再高,再如何神算,也算不出他今日所见的倾城佳人与那名黑衣男子是同一人吧!
然而,这是雁子容头一如此心浮气躁。他气单若水的过分自信,气他的口齿伶俐,气他文武皆胜自己一筹。
他冷,他傲,他未逢敌手,所以他气,他恨,他厌恶他的轻佻傲慢、他的从容不迫,和他凡事都不放在眼里的那副笑看世事之态!
雁子容重重地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了好些时候才平息心中的紊乱。他是怎麽了?他向来少有表情,少有情绪,但望着镜中那张绝色容颜,他几乎感到陌生。人人爱慕他这张脸,他却不曾如此端详过自己的容貌。
然而,此时在镜中他却只看见一张刚毅的俊容,那是真正男人的脸,像烈阳一般豪迈潇洒――是单若水!
他重重一惊,瞬间举掌震碎了铜镜,吓坏了刚推门而入的慕芸。
“子容。”她失声惊叫,朝他奔来,心慌的捧起他冰冷的脸:“怎麽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麽多年来,她不曾见过他生气得砸了镜子。
他怎麽了?雁子容也愣住了。他只是不想见到单若水的脸,奈何他的影象挥之不去。
他锁眉,不语,扯下了头饰。慕芸心疼的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让姐姐来吧。”
从小,她就是这麽心疼他。娘刚把他带回秋月阁时,他拒绝与任何人接触,当时他只是个十岁的小孩童,她却在他眼中看见对这世界的憎恨与愤怒。
他只尊敬慕妈一个人,只跟她说话;他总是在半夜一个人偷偷练武,拒绝所有人的关心。他身上有一套剑谱,听娘说,那是他的双亲留给他的唯一的遗物。
此后,每有江湖中人来秋月阁,慕妈总是千引万诱取得许多武学,给天资聪颖的子容自学。
他慢慢长大,武功愈来愈好,人愈来愈美,但他眉间只有仇恨,他活过只为复仇。
所以慕芸心疼他。几年前,她惨遭恶霸蹂躏毁容,雁子容第一杀了人,为她报仇,也在刀口上发现这是他唯一可以泄恨的途径;杀人时,他非常快乐。
那是雁子容第一敞开心门让她进入――他杀了欺负她的歹徒,捧着她的脸,叫了她一声姐姐。
那声姐姐让慕芸心碎,此后她便知道,她只能成为他的姐姐。她遭受到这样的凌辱,而他一声姐姐,让她有勇气活下去,却也更令她痛苦。她相信他明白,她不只是想当他的姐姐而已。然而,像她这样被占污过的女子,且容貌不再,怎配得上他呢!
至少,从那以后,她成了他唯一的知己。
卸下他柔软的长发,破裂的镜中仍反映出那张绝色的容颜,慕芸温柔的拿起木梳梳理他的秀发,柔声启口:“子容,是单公子令你不开心吗?”
他双眉轻蹙,不愿承认他的烦燥竟是来自一个轻薄的男人身上。
“从来没有一个客人能这样从容与蓉儿对话。”慕芸的声音极轻。她一向是蓉儿的代言者,当然发现他的不寻常。

就是这样,所以他相当不服气。
“而且,他知道你有武功。”
“姐姐。”他制止了她再开口。
慕芸低下头,怅然若失。
“对不起……”
“何必道歉?是我不好。”
“子容,娘会很快打发他走的,你千万要沉住气。”
子容一向高傲,没吃过败仗,她怕他咽不下这口气,主动找上单若水。毕竟他年少气盛,暗杀的任务也不算真正出入江湖,而单若水却是个江湖老手。即使她对雁子容有信心,却不想他惹上是非,她根本不愿他步入复杂险恶的江湖。
子容在她心里,还只是单纯的孩子。
雁子容眉宇一紧。他的确有这个念头,但他不会这麽傻。他当然想看单若水真正的实力,他所杀的人实力都在他之下,所以他根本无从得知自己的武艺究竟到何境界。他会找他比试的,但绝非此刻,他还有未完的任务。
那就是唐鹰!
秋月阁出入人士多复杂,一旦成了熟客,与慕妈谈起交易,慕妈才会巧妙的接受委托人的任务,由神秘杀手雁子容取命,再要委托人将约定的钱放在指定的地方,钱财到手,雁子容便会再不动声色的取走委托人的性命。
神不知鬼不觉,任谁也不会知道被谁暗杀,而谁又是杀人的主凶。这便是近来江南几起成喋血案件的内情。
没有人知道,歌舞升平的青楼暗藏玄机;更没有人知道,江南第一名妓是个冷血杀手。
但慕芸始终担忧,每子容执行任务,她就害怕得不能成眠,非要等他平安归来才能放心。
“子容,答应姐姐好吗?”
雁子容机械性的卸掉了脸上的彩妆,清丽的容颜依然冷艳,看得慕芸是心醉,也心痛。
“子容……”
“我知道,姐姐,你不用担心了。”他微微别过头。“姐姐,你回房休息,我想睡了。”
“子容。”不舍的望了他一眼,她轻声一叹,悄然退去。
雁子容在她离去后,立刻换下罗衫,换上黑衣旋身而去。
忘却千山浮生路,翩翩落舞风尘;渡水万里寒月飘,潇潇似雨映青竹。
他给他的第一首诗,那么刻的印在他脑海里。
雁子容轻功直奔,思绪混乱。单若水的可怕,不在于他神秘难测的武功,也不在于他才气纵横的文诣,而是他一双透视人心的双眼,与笑着天下的气度。
雁子容在夜黑的旷野顿下急促的脚步,却停不住狂乱的心跳。单若水到底是什麽人物,他非调查清楚不可!

第三章

是该走的时候了!
然而他居然万般般般般谬的想法。蓉儿之美,绝对是娇柔女态;而那少年,则是充满了傲骨冰心。是他们太相象的美丽模糊了他的判断力?单若水被考倒了。蓉儿、神秘少年、芸儿、慕妈,这看似一般的秋月阁,居然这么诡异!

就在他陷入沉思之时,夜风轻微的改变,他文风不动,只轻轻的扬起手中青竹,飞快的往后一挡,那仅差一寸就刺入他后脑门的冷剑瞬间僵住。
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剑,竟削不断那脆弱的竹子!
“还好我反应快,否则脑袋就开了。”他还有心情说笑。
创气一旋,单若水立刻移动身子。他只是轻轻晃动脚步,身形却已快到剑不触衣。黑衣少年怒气攻心,招招猛烈。
“我与你无冤无仇,何必置我于死呢?”他俐落的闪避黑衣少年的攻势,神情依旧轻松。
黑衣少年面对他的从容不迫,更加怒不可遏,长剑直刺,单若水青竹一转,剑尖削落了竹叶,飘然落地。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是同一句老话,这的口吻更冷,而且充满怒气。
“我是特地来等你的,不是来找你打架。”单若水一侧身,闪过差点透过他肩膀的攻击。
“我和你素不相识,你在此等候有何居心?”黑衣少年挥剑喝道,威力不减。
“我们已有一面之缘,怎不相识?”单若水以守为攻,是不还手。
“夜闯禁地,非君子之为。”他愈是伤不到他,愈是火光,攻势愈是积极。
“哈!”单若水一回身,笑得邪气,“我向来不以君子自居。”
“狂妄之徒。”长剑一挥,又是一片竹叶落地。
“原来秋月阁内有禁地,难怪这么神秘。”单若水青竹一挡,连带浩大掌气,将黑衣少年震退三步远。
见他终于有了动作,黑衣少年激越旺盛斗志,剑气毫不留情。
“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有何目的?”
“我的目的很简单……”单若水忙着躲,忙着笑。再这么打下去,他怕他会先累死,要不就先气死了。
单若水手握细竹,在他长剑真来的刹那飞快回转,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突地,“锵当”轻脆一响,黑衣少年震愕的退了一步,瞪大黑眸,愤怒的脸庞倏地刷白。
他的剑笔直的插在屋檐瓦片之中,还轻缓缓的在夜风下摇曳。他败了;夺命从不失手的利器败给一枝极其普通的竹子。
他的惊愕还来不及镇定下来,那根青竹已经抵在他的喉间,瞬间让他屏住呼吸。
单若水始终没有褪下潇洒的微笑,在迷茫的夜幕下,他的笑容显得多么不可一世,在黑衣少年眼中看来,是多么该死的骄傲。
单若水手一抬,竹子便往上一扬,连带把他的下巴给托了起来。单若水回答了他未完的话:
“就是见蓉儿一面。”
黑衣少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吃下生平的头一败仗,他完全不知如何面对。此时他眼中只有恨,满心的怒火几乎要从那双璀璨似星星的眸子里喷了出来。
“矣,别用那种怨恨的眼光着我呀!”单若水一收手,青竹瞬间没入他背后腰际间。“我也不是没吃过败仗的人,我头一输的时候,足足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呢!你该庆幸才是。”
黑衣少年眉头紧蹙。他怎麽知道这是他的第一败?他这麽说又是什麽意思?安慰他的自尊吗?
“我不信!”他冷哼,语气像孩子似的赌气。
他此刻的确像个孩子,虽然冷漠,却单纯,那是江湖人所没有的,太干净而澄澈的眼神神,直接的表露了他的情绪――那是恨。
那样透澈的眸子,却有那么的恨意,单若水觉得十分心疼。他居然为一个美少年感到心疼!他不可思议的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黑衣少年瞪眼,愤慨的心还无法平静。

单若水却只是轻摇头。他柔柔一笑,那轻扬的唇角勾掠出夜的叹息,寒风送来他温柔的笑颜,瞬间凝结了黑衣少年原来激昂的心绪。
雁子容猛地一震,就像他第一见到单若水一般。.虽然他总是习惯带自微笑,却不曾像此刻的笑容,让夜色都迷乱、荡漾了起来。
这是什麽该死的状况?他居然面热心躁,单若水突来的沉默、柔水般的微笑,不但瞬间浇熄了战火,还扰乱了他向来冷漠的心房。
开玩笑!他是个男人,还是个自大狂妄之徒!
而他也是个男儿身,就算扮做江南第一名妓,他可是个道道地地的血性男子,还是个冷血杀手!
是的,他是杀手,所以不该有情,他的情,在他懂事的时候就被摧毁了。他相信自己生来就无情,才会在斩断每一个肉血之躯时,无动于衷。
单若水感受到了。他就是这般无情。所以他无奈的摇头,所以他无尽的心疼,所以他无力的微笑。
“说说看,你这么奋力的想取我的命,为的是什么?”单若水将眼光移向他。
雁子容无畏的迎视他,寒声回道:“证明自己的实力!”
单若水扬眉一笑,目光投向还插在屋瓦上的剑。雁子容蹙起眉,早已平息的心又快被他激怒。
“你一再挑衅我!”
”呵!”这会儿单若水笑出声了。“我自认我为人还不错,挑衅?好重的指控,我要抗议。”
“你的笑声就是一种挑衅!”雁子容瞪眼回道。
“我天生爱笑嘛!叫我憋着,我会很难过的。”
跟他说话,真会气坏自己!雁子容愤而反身。
“站住。”单若水叫住了他。
雁子容停下脚步,倔强的不回头。单若水望着他略显纤瘦的背影,褪去了笑容。他不止和蓉儿长得像,连身段都极其相似。
“雁指的是你,还是蓉儿?”
雁于容一声冷哼。
“你不是天机神算吗?”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又无端攻击我,我想你若不是与蓉儿姑娘关系匪浅,就是与秋月阁的秘密十分密切了。”
雁子容转过身来瞪他。
“秋月阁没有秘密,蓉儿也与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
单若水一笑,手一扬,插在屋顶上的剑忽地拔起,瞬间射入雁子容手中剑鞘路里。此举让雁子容心头一惊。
“我关心天道坛主的离奇死亡。”
雁子容皱眉。
“天道坛主和你是什么关系?”
“蓉儿和你是什么关系?”他笑着反问。
雁子容简直快失去耐心。这个人说话一直都这么讨人厌吗?

“没有关系!”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回答。
单若水笑得更了。
“不可能,你们长得太像,简直一模一样。你又在秋月阁出没,一个单纯的青楼,怎会有像你这样杀手打扮的人出现?就算你是来光顾的,直接走大门就好了嘛!怎么每都看你在屋顶上飞来飞去的?你啊,跟蓉儿一样神秘古怪!”
雁子容完全被他激怒了,他一个上前,直接揪住了单若水的前襟,怒瞪一双星眸,低吼:“你这样追根究底,到底为了什么?”
他狂焰般的怒气,融合了那股独特的淡雅香味,化成一道醉人的气息,窜入单若水的感官里。
那当下,他几乎就要错觉他是个女人,是美绝无双的蓉儿。单若水不曾有过如此剧烈的心潮澎湃。
单若水失去了惯有的笑,令雁子容顿时也乱了心跳。倏地一松手,雁子容立刻转过身去。他的眼神太沉,他的注视太税利,稍不留神,仿佛灵魂都要被他摄了去。
“你的眼睛里,有太多恨。”
单若水的声音太温柔,几乎快令他发颤。
“你的手,染上太多血腥……”
雁子容握拳咬唇。他压抑着那股由心而升的颤抖。他怎能如此肆无忌惮的看穿他?!
“仇恨,血腥实在不适合你,雁是很温驯的鸟。”单若水的声音仿若叹息。
“就算是绵羊,逼急了它,它也会反击。”他冷硬回吼。
“你是雁,不是羊。”单若水笑道。
雁子容倏地转身,手握剑柄指向他。
“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下战书之前,也得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免得我死了,朋友们找不到人替我报仇,要是滥杀无辜,我可担待不起。”单若水笑道。
雁子容收回高举的手,瞪眼道:“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雁?”单若水一扬眉,又笑了。“还是蓉儿?”
“你的话太多,这将是你的致命点。”
“没错。”单若水开怀大笑。“我这张嘴替我惹上不少仇家,但也让我交了许多朋。”
“在江湖上没有真正的朋友!”
“只要不是敌人,都是朋友。”
雁子容星目一凛。单若水神情泰然,语气却多一分犀利。
“你是困水之雁,根本不懂何谓江湖。”
雁子容狠狠的瞪他。
“你在逼我再出剑一。”
“再出剑的结果还会一样。”他翩然一笑。
“你是我见过最狂妄自大的人!”
“那是你见过的人太少。”

“你真要激怒我!”雁子容嘶吼了声。
没想到单若水不再与他唇枪舌战,反而在瞬间沉静下来。他定睛望着他,让他因盛怒而发烫的双颊,渲染上一片仓皇的酡红。
单若水轻轻摇头,声音柔若清水。
“我从未想激怒你。”
雁子容蹙紧了眉宇,开始对自己生气,气自己居然会对他的注视感到惶然失措。
“相反的,我只是想帮你。”单若水浅浅一笑,无与伦比的自信化在那抹微微上扬的唇角边,构成一种勾魂摄魄的致命魅力。
帮他?雁于容睁大了眼。
“雁子……是属于天空的。”单若水缓缓将头仰起,他邃的黑眸纳尽天地一片漆黑。此时夜风轻拂,吹散了密罩天空的层雾,适时透出一缕月光。
雁子容不自觉的将眼光移上。黯淡的下弦月,像极一轮弯刀,倾露瞬间,又被浓雾遮蔽。
这真不是个好天象。单若水收回目光看向雁子容,他还举头望着。此时他的模样十分孩子气、十分可爱、十分迷人……只可惜,他是个男人,不是蓉儿。单若水心里有股沉闷的惆怅。
天空……他似乎陷在那片沉的夜空里了,无星无月的夜空,依得如黑墨似的,他竟觉得有一种萧瑟惨淡之美。
单若水望着他。他无法解释为何自已会对这名神秘的美少年产生如此强烈的心疼,他带给他的惊艳,甚至比蓉儿还刻,他是一只孤独的雁,而他不忍见他愁上眉梢,手染鲜血,眼露孤寂。
“那我问你……”雁子容轻声启口。褪去了那分暴戾之气,他身上散露着一股阴柔之美,夜幕下,他绝尘之貌略显白皙。他依然仰望夜空。事实上,他拒绝看他的眼睛。
“你在江湖上行走,为的是什么?”
“生存。”他的答案很简单。
“生存又为了什么?”
“生命。”单若水笑道:“有生命,才有资格谈生存的条件。
雁子容陷入困惑。生命与生存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他居然轻易看穿他的不解。
雁子容皱眉,终于移下视线。
“当你杀了一个人,就剥夺了他生存的权利。
单若水甚少杀人,甚至极少动武。”
“你靠的是你那张嘴。”
单若水一笑。
“没错。江湖很无情的,费唇舌不如动刀剑来得爽快,但对我来说.那是愚蠢又鲁莽的行为。”
“那是江湖规矩,做奸犯恶之徒。本该受到制裁。”雁子容恨恨的说。
“天道坛主是正道联盟的人,他有何罪过?”单若水笑问他,让他大吃一惊。
“你认为天道坛主是我杀的?”
“因为我下江南时才去拜访过他,随即我便来到秋月阁。坛主遭暗杀当晚,我就在这里遇见你,我很难不做这样的猜测。”
“我没有理由杀他。”雁子容不承认,亦不否认。跟他这种人说话最忌过多解释,否则他可以轻易从他的话中抓到把柄。

“杀手杀人不需要理由。”
雁子容的沉着令他激赏,但如果事实真如他所猜测,那他会十分痛心。
“你不为自己辩解?”单若水试探着他。
“我若辩解,岂不是不打自招。”
他很聪明。单若水笑了。
“不管你怎麽猜测,都与我无关,你若要为天道坛主报仇,我接受你的挑战。”他依然傲气十足。
“没有证据,我不会找任何人麻烦。”
雁子容冷冷一哼。
“你这不就在找我麻烦。”
“当然不。”单若水的笑容自信非凡“我纯粹只想交你这个朋友。我说过,我来这是等你的。”
雁子容皱眉。他心中有股莫名的躁动。他不懂那是什么。
“我不想交你这个朋友。”
“我知道。”
他居然如此回道,这又令他一愣。单若水的表情有一分无奈,甚至一株无辜,此时的他真的十分迷人。雁子容简直吓坏了。
“冷傲的雁子讨厌多话的人呢!”他轻轻一笑。
“你想接近我,目的是为了蓉儿!”雁子容的语气有点残酷。不知为何,他的心有点痛。
“我能不否认。”
“你已经见过她了,还不死心!”
雁子容不会知道他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是多麽酸涩的可爱。单若水笑得更了。
“就是见过了才不死心。我这人就是这麽缠,最好什麽都不要让我遇见,一旦让我碰上了,我一定追根究底。”
“无聊!”他失去耐心了。
“是很无聊。蓉姑娘遇过的无聊之徒恐怕不计其数,但我绝非一般的登徒子。”
“想见蓉儿,就得按规矩来。”
“我没那么多时间可浪费。”
“蓉儿根本不想再见你!”
“是吗?”单若水笑得得意。
雁子容痛恶极他那副跌扈之态,偏偏就是他这股自信,有着今人销魂的魅力。
“蓉儿和你果然密不可分。”
他在试探他,雁子容听得出来,既然如此,他就不必再否认。
“她是我……姐姐。”如果他要这麽想,那他就顺他的意。

他笑了,似乎满意他的答复。
“你想跟我攀关系也没用,我不可能帮你。”
“我没要你帮忙。”他的黑眸直直的注入他眼中,仿佛一剑穿透了他的心脏。“我说过,是我要帮你!”
“用不着你费心。”他断然拒绝他的好意。
“会需要我的。”他的眼神始终那地自信迎人。
雁子容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没想到他居然自大到这种地步!
“如果你想要打败我的话。”单若水笑道。
雁子容很清楚,想打败他,用武、用脑都没有胜算。
“我会找出你的弱点的!”雁子容赌气的说。
“很多人这么对我说。”
“我不是说说而已,就怕你不敢接受我的挑战!”雁子容指着依然带笑的他怒声道。
重重的哼了声,雁子容转身而去,瞬间消失在夜幕中。
单若水睑上的笑意褪去,取代的是叹息――倔强又冷傲的雁,你的心,其实比谁都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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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子容素着一张白皙清丽的俊颜,冷酷的望着石桌上的古筝。
天才破晓,他一袭白衣,坐在芙蓉坊的前庭出神。他彻夜没睡,不断思考着昨天与单若水的对话,也不断看见他那双透彻的黑眸,不管睁眼、闭眼,他都可以感受到来自那双犀利眸的注视。
他快疯了!二十年来,他第一有如此浮躁的情绪,他甚至期待再见他一面。
太荒谬了!他清晰的记得当自己说蓉儿不会想再见他时,他那信心满满的促狭微笑。
雁不想见他,他恨他;蓉儿却想见他,她想他……
这个念头吓坏了他自已。即使身为江南第一名妓,他从不觉自己是个女人,他只是冷漠的扮演好这个掩人耳目的角色。
单若水会爱上蓉儿,他一点也不意外,这只会令他确信天机神算亦如凡人,只眷恋外表上的美丽;但单若水想与他结识,却令他失措,虽然……
他明白,他只是想借他更了解蓉儿罢里了……
一思及此,他居然怅然若失。
“子容。”温柔的呼唤里有掩不住的心疼,慕芸掩着面纱朝他奔来,捧起他冰凉苍白的脸,星眸一愁。
“你的脸色怎麽这麽难看?清早天寒,你穿得太少了,你的身体……”
“我没事。”他轻声打断了她的过度关切。
慕芸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眼里藏不住那分但忧。
“子容,你怎么了?这几天都看你心神不宁。”
他是那么容易透露出情绪的人吗?单若水太
可怕了,竟在不自觉中轻易颠覆了他的冷静。

“姐姐,你多心了。”
“我是担心你的身子……”她忧忧的说。
“我的身体很好。”
慕芸还是不能放心。子容的身体不好,从娘将他带回来时就很严重了。她并不知道他到底受了什么苦,他从来不说。
娘只告诉她他的双亲被杀,小小的子容也受了很重的内伤,几乎导致他不能习武。小小年纪的他靠着坚强的意志力克职了自己的病痛,他严苛
的训练自已,夜夜习武,又跟她学琴、念书。
在慕芸眼中,没有一个孩子比他更坚强。
“子容,你对自己太刻薄了。”她只希望他快乐一点。
“我很好。”
“你不好。你不想当”蓉儿”,其实可以说明。”
“我并不排斥扮”蓉儿”……”
“子容,娘她……”慕芸欲言又止。她一直觉得娘的野心太大,她一手培养养子子容成为杀手,为她杀人取财,这一切是轮回不止的恩怨情仇,她一点也不喜欢……
“娘并没错。”雁子容轻声回道:“她这么做,为她,为你,也为我。”
慕芸更忧愁了。
“我并不要用这样的方式报仇……”
雁子容望着她,缓缓伸出手摘掉她脸上的面纱。如此丑陋的睑毫无掩饰的暴露出来,即便是在他面前,她依然羞涩的垂下了头。
“姐姐,我知道你很善良,但就算杀了欺负你的人,也赔不起你失去的清白与美貌。他们死了,一了百了,你却还必须独自承受这样的痛苦……”
也就是那时开始,雁子容开始了他的噬血生活。
慕芸悲伤的摇头。但也因为如此,她可以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她总是如此安慰自己。
“子容,我……我实在不想看见你杀人。”
“杀人,我很快乐。”
他眼中射出一抹凌厉,几乎在瞬间令她一颤。
“真正的血腥,你还没有见识过。”
当他这麽说的时候,那自小就笼罩在他身上的阴阴霾仿佛黯涩得要遮蔽了天地,慕芸只有万般心痛。
“子容,是不是……”
“我想弹琴。”他将目光投向桌上的古筝,拒绝和她谈到过去。
子容……连姐姐,你也不愿分担一些苦给我吗?这么多年了,没有人可以走进你的心里。孤独的雁,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受苦?为什么以杀人为乐?为什么将自己封锁?又为什么让人无法自拔的爱你,而你却不愿意去爱任何一个人呢?
弦音流泄而出,是悲伤的曲调。
“朝晨沐露似流金,风来叶掩伴舞铃,任竹丝丝落伤弦,愁目翩翩不知心……”慕芸望着他在弦上挣动的纤指,幽幽的低吟。
然而她才停口,又倏地惊声一叫。筝弦在刹那应声而断,迎风飞扬,掠过他不及收回的指尖,瞬间划出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水点点洒落在筝上。

“子容。”慕芸吓得捏住了他的手。
而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子容……”慕芸吓出了眼泪,立即一面纱按住了他染血的指尖。
他仿佛感觉不到痛,就在刚才弦断的刹那,他似乎听到昨夜单若水将他的剑打飞刺在屋瓦的清脆声响。
然后他看见了收回轻浮笑脸的他,用着多麽 认真的眼神、多么温情的语气对他说:我只想帮你……
只想帮你……你的眼睛有太多恨;你的手……染上太多血……这些都不适合你……
雁子容瞬间失了神,更教慕芸不知所措。
雁是温驯的小鸟……而你是困水之雁……困水之雁?他着实被困住了,不是困在秋月阁,而是困于单若水。
“子容,你要不要紧?你别动,我去拿药来。”
慕芸急忙奔离。
这怎么可能?雁子容内心涌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他是那样痛恶他的巧言令色、自大轻薄,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他的言语带给他莫大的影响力。
他的世故点破他对江湖的懵懂;他的智慧引导他对人性的无知;他的实力让他明自他不过是孤芳自赏的井底之蛙……
他十分沮丧。论文论武,他都败给了他。这到底是怎样矛盾又荒谬的心情?他完全不明白。
他只知道,他对蓉儿有一分爱慕,对雁却是一分怜悯。是的,他在可怜他,因为他有本事自大潇洒,而他什麽也不是……
对单若水而言,雁子容究竟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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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儿是单若水这一生见过是特殊的女子,而雁……他未曾对一个少年产生这样复杂的思绪。
复杂到连天机神算都糊涂了。他居然挂念一个想置他于死地的少年,甚于那名冷傲孤绝的绝色女子!
他单若水行遍江湖,还未曾遇见比这更荒谬的事呢!
他到天道坛参加坛主的葬礼。唐鹰将这个庄穆的丧礼办得太过盛大隆重了,仿佛迫不及待要昭告天下,他即将登上天道坛的龙头宝座。
入夜后,人群皆散。天道坛陷入一片阴沉的寂静中。
唐鹰独自在大厅里,四下无人,他终于露出贪婪神色,忍不住窃喜的抚着虎皮宝座。他的梦想终于达成了,如今,他已是一坛之主了。天道坛在武林声望颇盛,更是正道联盟举足轻重的重要分子,天下人对他屈膝敬退已不再是妄想而已了。
就在他坐上宝座之时,一道身影无声而来,清亮的嗓音立刻教他吓得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恭喜坛主如愿以偿啊!”
单若水!唐鹰一慌。他怎么还没走?他赶紧镇定心情,冷眼道:
“此言何意?”
单若水翩然一笑。
“我没别的意思,坛主您多心了吧。”
唐鹰暗忖:这小子鬼灵精怪,跟他说话可得小心。
“单公子何故再登门造访?还选在夜人静之时?”

“有件重要的事,我一定得来告诉你……不对,是提醒你。”
“何事?”唐鹰蹙起浓眉。
单若水自在的在大厅漫步,欣赏着前坛主收集的古董瓷器,轻松回道:“我算出你有死亡之劫。”
唐鹰一惊。天机神算的盛名远播,他无法漠视他的话。
单若水回过身看他,还是笑,笑中有一抹寒光,令唐鹰当场一颤。
“就在今晚。”
“这……怎么可能?我唐某向来光明磊落,不曾与人结仇,天道坛又是正道组织,怎会……怎会“怎么不会?我说的劫是指你个人,与天道坛无关,何况……”单若水笑里藏刀。
“何况什么?”唐鹰一急,冷汗直冒。
“何况一个人磊不磊落、光不光明,不是自己说说就是。”。
唐鹰瞪大了眼,来不及为自己辩驳,忽地一阵阴风窜入,扬起帘幕翻飞。
“来喽!”单若水笑道,迈步而去。
“别……别走!”唐鹰吓得六神无主,飞扑至他身边,抓住了他叫道:
“你既能算出我的死日,必能解此劫数。公子,你一定要救我,看在前坛主的分上,你一定要救我!”
天道坛由这种贪生怕死之徒掌权,前景堪忧啊!他这麽死命拖着他……叫他想走也走不了。
他倒想看看,这名杀手是什麽厉害角色。

第四章

黑衣蒙面客鬼魅般的现身,夹带浓浓杀气,剑气旋来,丝毫不给人有喘息的余地,直逼惊魂失措躲到单若水身后的唐应鹰。
就算看不出他是谁,那把剑,他也不会忘记!
单若水侧身一闪,剑尖直抵唐鹰脑门,唐鹰狠狠一退。
“你的目标是他不是我,看准入再砍。”单若水笑道。
唐鹰一楞,随即怒火攻心。想不到单若水这么不给面子,摆明要看他笑话。
蒙面杀似乎没料到单若水会出现在此,他黑眸一凛,刹那间,逼得唐鹰左支右拙,几乎招架不住。唐鹰见单若水狠心不伸出援手.他慌忙的闪着对方强悍的攻势,立刻翻身至另一侧。
单若水眉头一皱。唐鹰武功平平,但他的暗器却厉害无比,要是他拿出他的独门绝技,这场战局很可能改观。
“左!”单若水轻喝。
蒙面客长剑朝左侧一挥,“当”的一声脆响,一只银嫖掉落。
“上门,内府。”单若水沉声启口。
蒙面客以剑档下直射脑门的星形银器,一旋身飞腿,闪过穿过腿侧的匕首,剑气直入,划破唐鹰措手不及的手臂。唐鹰痛呼了声,撒出一把银针,转身又射出手中一把细针。
好家伙,居然暗算他!单若水身形一闪银针飞越他的肩头,刺入一旁木柱。

蒙面客以剑式挡住绵密如网的细针攻击。唐鹰的暗器多不胜防,此时他又射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线。单若水见状,手中青竹一起。震碎了唐鹰手掌,一片竹叶飞向挥剑挡针的蒙面客,但那条银线肉眼难以察觉,速度之快,单若水的竹叶挡之不及。
霎时,唐鹰惨嚎震天,惊动了天道坛人马。单若水收回青竹。暗喊不妙。他立即移步向前,拉住蒙面客纵身一跃,瞬间消失于大厅。
“坛主!”来人纷纷惊喊。
唐鹰强忍巨痛,眼中浮现凌厉的恨意。单若水,我决不会让你好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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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人影在夜幕下飞快的奔驰,直到单若水察觉有异,两人立刻停在一湖岸边。就在雁子容单膝跪地时,单若水迅速揭开他的面罩,-口黑血也吐了出来。那一刻,他的苍白与口溢的黑血,居然狠狠的刺痛了他的心脏。单若水立刻将他扶坐于地,撕开他肩膀的黑衣。
他白皙的臂膀犹如皓月,更显得那片污紫的怵目惊心。单若水双眉一紧。那肉眼难见的银线居然含有剧毒!
单若水凝气于掌,贴在他背上输入阵阵真气,以稳住他混乱的心脉。他额上冷汗密布,一阵晕眩让他整个人往旁一倒,又吐出一口鲜血。
“雁……”单若水扶住了他。
雁子容勉强撑起虚弱的身体,硬是挣开他的怀抱。他的长发披泄于肩,更衬出他如雪的肌肤,苍白得令人心疼。
“你伤得不轻。”单若水皱起了眉。
“这点小伤不算什麽。”他别过头去。拒绝看他那双太温柔的眼睛。
“是不算什麽,只不过你旧伤为愈,这点小伤就足以要你的命。”他望他。
雁子容一怔。他不怕痛,更不畏死,但单若水浓烈的注视,却叫他不知所措。
单若水再一贴近他,扶正他的身子。从肩膀上传来的刺痛,让他牙一咬,脸色几乎由白转青,他却始终垂着头。不敢去望,不敢去想,此时的单若水,会是以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单若水的眼神没什么不同,他只是以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过分温柔,以一种连他都意想不到的怜疼,定定的望着他罢了。
“我必须治好作。”单若水说,连口吻都似柔水。
“我不想欠你人情。”他依然倔强,倔强中带着一分细微的颤抖,那分颤抖,是来自他心莫名的、仓皇的悸动。
单若水却柔声一笑。
“你已经欠我了。”
单若水成功的将他的视线拉了上来。他璀璨的星眸有他熟悉的那分傲气,此时闪烁在夜里,格外美丽。
“我根本不要你救我,若不是你碍事,我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唐鹰。”
碍事?听了真叫人伤心。单若水一笑。
“你为什么要杀他?”
雁子容一愣。他这不是间接承认了自己是凶手?双眉一紧,他瞪眼回道:“为天道坛坛主报仇!”
“哦?”单若水轻扬眉。“这么说,坛主的死,是唐鹰下的毒手?但你也看到了,他的功夫烂得可以。”
“他用暗器。”
单若水的笑意有了一分危险的气息,他的眼神在瞬间变得狂野,雁子容心头莫名一震。
“坛主是被利剑所杀的。”
雁子容语塞,重重别过头去,似乎在跟自己赌气,也恨他的多管闲事。

单若水望着他,意外的释出一声叹息,那声轻叹幽幽的飘进雁子容耳里,颤栗了他狂乱失措的心房。
“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治好你的伤。”
感觉到他的靠近,雁子容猛地一退,任性的叫道:“你别碰我!”
单若水漠然的望着他。
“你想死吗?”
“不想!”
他狠狠的爬起身,又踉跄一退,整个人扑卧在岸边石上,潺潺溪水飞溅在他脸上,冻彻他紊乱的心境。他不想死。但他害怕。对,他害怕,他害怕他靠近他,他一靠近他,他就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说不出这种要命的恐惧,他那双眼睛,叫他完全不知如何应对.连他一向戴在脸上的冷傲,在他的注视之下,都成了无理取闹的任性。
“既然不想死,就让我帮你。”单若水的声音自身后而来。
雁子容狠下心,抽出长剑就要往自己肩上划下,单若水更快的挥出细竹,锋利的剑抵在青竹上,非但切不断,还被一道宏大的气功―震。雁子容松开了手。他的剑立刻掉落在地上。
雁子容倏地抬起头来,怒视他冷淡的神情,却又一重重一愣。没有笑容的单若水,比水都还冷酷,但此刻,他的神情只有无奈,和很很的心疼。
单若水叹息。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麽美丽吗?他苍白无暇的容貌、迎风飘舞的乌发,和失色的唇片那抹刺目的殷红,都是那样惊心动魄的美。
他怎会有一张比世间女子都来得绝色的容貌?他甚至比蓉儿还美。他的傲、他的怒、他的刁蛮与任性;在在都撼动了他的心灵。单若水是首失去了自信,那必是陷于他绝尘的美丽了。
“你以为割掉一块肉就没事吗?”单若水的声音伴着流水,分外醉人。
他缓缓蹲下身,缓缓伸出手,轻轻点触地的胸口。雁子容狠狠一颤,几乎屏住了气息。
“这里才是你最重的伤。”
雁子容只能狂颤,不能思考,也无法回话。他惊愕的在单若水的黑眸中看见若水般的情。
单若水收回手,才让他得以舒缓他失速的心跳,但他的身体,依然无法自制的颤抖。
“长年累月的内伤,抑郁成疾的心伤……不治好它,你不能飞。”
雁子容狠狠一颤,瞬间天族地转,夺去了他早已停顿的思考与慌乱的气息,他昏了过去,整个人滑落到单若水的怀里。
单若水抱住他的刹那,心也碎裂成片。他多麽希望,当他抱住这个纤细的身体时,拥着的是一位真正的女子。雁就是蓉儿,蓉儿就是雁,他几乎确定了,然而他多希望,雁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是女扮男装的杀手,这样,他就不会因为自己竟然爱上了雁而感到荒唐……
――――――――――――――――――――――
唐鹰的突然造访,让本来就心情欠佳的慕妈脸色更难看了,她硬是装出职业笑睑。
“唐爷,哎呀!您受了伤,怎不好好休息呢!”
“我有急事跟你谈。”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慕妈眼色一沉.招来了丫头。
“帮我招待那位王大爷。”随即转身同唐鹰消失在大厅。
两人独秘室,唐鹰立刻说明来意。
“我出双倍的价钱,替我解决一个人。”
慕妈一听。掩嘴笑了起来。
“唐爷,你该知道秋月阁从不接受同一个客人两的交易。”

“三倍价钱!”他下定了决心。
“唐爷,您已经顺利登上坛主之位,还有什麽不知足呢?”
“五万两黄金如何?”他咬牙切齿低吼。
慕妈手绢一甩,娇笑道:
“不是钱的问题。对象是谁?”
“单若水!”短短三个字几乎是从他齿缝间迸出来的。
慕妈一怔,秀眉一紧,声音也沉了下来。
“他是个高手。”
“十万两。”
“你想倾家荡产吗?”慕妈一笑。
“只要能取他的命,付出多少代价都值得!”他恨恨的说。
“唐爷,您真为难我了。”
“二十万两黄金,不能再多了。”
“呵。”慕妈冷冷一笑。“单若水的命这么不值钱吗?”
唐鹰明显的失去耐性,他阴沉的低吼:“只要你帮我除去这个眼中钉,前坛主之死的秘密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慕妈眼色一凛。老家伙,敢恐吓她!她依然娇笑。
“要知道,出钱教唆杀人的,可是大爷您啊!”
“哼!以我现在的声望、地位。你说世人会相信天道坛主的话,还是一个妓院老鸨的话?”
唐鹰想要反咬她一口,未免太看轻她的能力!慕妈神色不为所动。
“我可以答应你,但不能急于一时,单若水是只狐狸,而且,价钱必须再提高。”
唐鹰强按下不甘的怒火,沉声道:
“多少?”
“你说的二十万两,必须先付给我,当是订金。”慕妈一点也不客气的笑道。
“杀单若水是件艰难的工作,难保不会牺牲我的人。”
好一个狮子大开口。唐鹰气得浑身发抖。
“取得单若水的人头,三十万交易。”
五十万两黄金买一条人命,唐鹰显得十分挣扎。但只要单若水活着一天,他就一天不得安宁。阴沉的单若水肯定知道前坛主之死与他有关,他甚至怀疑那名蒙面杀手是他派来的。他好不容易掌权握利,怎能轻易就放?单若水算什麽,毁他一只手,他要他的命是誓在必得!
“三天后,二十万两黄金会在上街楼!”唐鹰恨声丢下一句,拂袖而去。
慕妈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三天后就要行动,但……容儿已经失踪了两天了。他的任务失败,才会让唐鹰今天还有命登门威胁。容儿会到那去呢?
是因为没杀死唐鹰而愧对于她不敢回来吗?不可能!容儿一向尽责。这两天失去他的踪影。连带也影响了秋月阁的生意,那些排队等着见蓉儿的富大爷既蛮横又难伺候,加上单若水离去,一票丫头们也显得精神颓萎。这单若水还真是祸水,他一出现,整个江南都不得平静。

“芸儿,出来吧。”慕妈烦躁的启口。
躲在门外的慕芸一吓,怯怯的走了进来。
“娘……”
“别说了。”她手一挥,转身就要离去。
“娘,你真要子容去杀单若水?”
慕芸焦急的追了一步,慕妈回眸一瞪,眼中的凌厉寒意叫她慌张一退。
“谁杀谁还不知道呢!”慕妈冷冷回道,迈步而去。
慕芸吓得跌坐在椅子上,抚着不安的心口。是谁该杀谁?谁又该死?她惊惧不已,一颗心全系在下落不明的雁子容身上。
――――――――――――――――――――――
雁子容仿佛沉睡了一百年那班长久,他缓缓睁开眼,一股酸涩感蔓延全身。模糊中恢复视觉,他先嗅到了一股清雅的药草味,然后看见了一个略显娇小的背影。
银发及腰,极其平凡的布衣打扮。看似一名年事已高的老者。他蹙眉环视这个简陋的卧房,发现这里似乎只有自己和那个银发老人而已,霎时,他居然有一阵莫名的失落感。
对方似乎察觉他已苏醒,回过身来,却教雁子容重重一惊。
白发苍苍似银,容貌却稚嫩如婴。这是什么地方?为何有此奇人?雁子容困惑不已。
白发少年一见他醒来,立刻漾起一抹友善的笑。他似乎很兴奋见他平安的醒来,开心的跑到床前比手划脚。
雁子容更狐疑了。难道他不会说话?
“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
白发少年微征,憨憨的笑了起来。他转身在木桌上用备好的纸墨写字.一会儿,他把纸张移到他面前――
这里是竹映湖,我叫莫言。
“莫言?你不会说话?”雁子容眉头皱得更紧了。
莫言不是不会说,是不要说的意思。我就是话太多,最后真的不会说话了。白发少年飞快的写道。
雁子容不解。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公子带你来的。他写道。
“公子?”雁子容瞪大了眼。“单若水?”
他激动难耐,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莫言急忙扶住了他。他毒伤刚愈,虚弱得很,万一又昏倒了,他可担持不起。
“我要离开这里。”雁子容刷白了脸色,紧抚胸口,一时全身失去力气。
莫言把他压回床上,忙着比划手势。见他无反应,他唤叫了声,冲回桌前急急写下――你毒伤刚好,不能乱动。
“既然已好,我就没必要再留在这里。”雁子容蹙着眉宇,倔强的回道。
他的固执教莫言快翻白眼了。
毒伤是小事,严重的是你的内伤。

雁子容一愣。
“你到底是谁?”
莫言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稚气又天真,不似单若水的笑容充满了自信,又蕴藏了许多情绪。
你躺好,不能偷跑喔!我去端药来。莫言飞快的写完,使一溜烟的跑出卧室。
他一走,雁子容立刻下床,他了好―阵时刻稳下阵阵的晕眩,强自振起精神,离开这间竹屋。
步出屋外,他却举步不前。
眼前的景色太美、太虚幻,暮色朦胧,映着远方霞彩云天;苍翠湖影,衬着两旁竹林曳曳,如此人间仙境,叫人顿时忘却红尘。
这到底是什么神秘之地,为何他从来不曾听闻?
“竹映湖非属江南境内。”单若水的声音突如其来。
雁子容猛地一回身,却差点失去平衡而踉跄一倒。
单若水手快的将他拦腰一抱,他脸上漾起的微笑,当场让雁子容苍白的脸倏地染上酡红。他心头一惊,硬是挣开了他的怀抱。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麽?”可恶!他真的气死自己莫名其妙的反应了。怎麽他一出现,他的脸就不听话的脸红,他的心脏就不由自主的狂跳?
“治病。”他笑道。
“荒谬。”雁子容毫不领情。“你把我带离江南,还叫,一名古怪的哑巴少年给我治病,我看你根本想软禁我!”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单若水声音微沉,笑意亦退,整个竹映湖瞬间冷却了下来。
雁子容心头一震,别过头去拒绝他的注视。他总是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那个莫言……到底是什么人物?”
单若水又笑了。
“我再怎么讨厌,好歹也痴长你好几岁,你不尊重我也就算了,对前辈说话,可别在称”那个莫言”啊!”
雁于容回过头,眉头皱得紧。
“莫言可是当今武林一大奇人,我们俩的年纪加起来,恐怕都不到他实际岁数的一半吧!”
雁子容瞪大了眼。
“怎么可能!他叫你公子。”。
“他就是淘气,不认老。”单若水开怀―笑。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多大年纪了,只记得他还是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从没变过,不同的是,他以前能讲话,现在不能了。”
“为……为什麽?”天下无奇不有,雁子容此时才惊觉自己的微不足道。
“他是个神医嘛!总是喜欢拿自己当实验品,吃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草,结果就把自己弄哑了。这也好,他唠叨得很。”
雁子容疑惑的看着他。
“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单若水笑着反问他一句:

“你是真有兴趣知道,还是随口问问?”
“你……”他非得这么讨人厌吗?雁子容气白了脸。
“他是我师伯。”单若水回答他。
雁子容先是一愣,随即露赶出一睑的不可置信。
见状,单若水失笑道:“你一定要那么惊讶吗?我当然是有师父的人啊!而莫言是我师父的师兄,我叫他师伯没错啊!”
他不是讶异,只是……有一些心酸。他自小背负着仇恨长大,无师自学,没有人教导他正确的剑术,就算他现在是个杀手,也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是自己太孤陋寡闻了。事实上,踏出秋月阁,离开江南,他根本不知如何生存。
“你的心事,我很想了解……”单若水的声音就像此刻竹映湖倒映的彩霞一般温柔,雁子容却冷得发颤。
“多少人想了解你单若水,而你居然想了解一个无名小卒?”雁子容冷漠的回道。他的语气已不自觉的少了原有的锐气,现在的他,只能靠那分倔强来维持他的尊严。
“你也是其中之一吗?”单若水柔声问他。
他一愣。了解他?是的,他非常想了解他的一切,但那只会令他在他面前更卑微。
“我不懂……”他丝毫不自觉自己的态度已软化,甚至声音都带着些微的颤抖。
他的颤抖让他很舍不得。单若水不由得一叹。
“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出现在竹映湖的人。”
雁子容一震,怔怔的看着他。
这样的注视太暧昧,雁子容倏地红了脸,只能赶紧低下头。他不要他看见他脸红失措。
单若水当然不会错过。他的羞涩像出水芙蓉般,单若水再沉着、再自信,也骗不了自己,更吓到了自己。他居然是这样的为这名绝尘的美少年心动!
世间美女他阅之无数,也不曾有过如此的意乱情迷。
雁……果真是个杀手啊!
“别以为这麽说,我会感激你……”雁子容咬着唇,硬是狠下心回道。
望着他长发飘逸,凉风拂过他白皙优美的颈项,他的长睫毛如羽扇浓密,他傲气如霜的眼神停留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映着他璀璨的星眸。像是他的眼睛在闪烁光采。单若水凝视着他,以天地都为之动容的情,然而他没看见,他也没发现。
“我没要你感激.我知道你不想欠我人情。”
“你却一直逼我欠你。”雁子容有些负气。
“我只做我想做的事,你大可不必把它当成人情看待。”
“你以为我雁子容是那种知恩不报的小人吗?”他倏地抬起头,脱口而出,随即一愣。他居然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雁,雁子容,蓉儿……”单若水笑了。“你在暗示我什么吗?”
“没有暗示,蓉儿是我孪生姐姐,如此而已!”
他越激动,单若水的笑意愈。
“我相信你和你的姐姐感情一定很好,你昏迷了三天,蓉儿也病卧在床三天呢!”
雁子容一愣。他居然昏迷了那麽久,而他居然到秋月阁去调查他!
“你不觉得你太多管闲事?”雁子容咬牙切齿的说。

“我关心蓉儿,也关心你,我并不觉得这是闲事,是你一直拒人于千里。”他依然带笑。
“我……”他强忍怒气,改口道:“我们不需要你来关心。”
“我说过,我只做我想做的事,你抗议没用。何况天底下关心蓉儿的人,可不只我一个。”
他当然知道天底下对蓉儿有非分之想的人不只他一个,但只有他最危险。没想到他和全天下的男人一样,爱慕蓉儿的容月貌,他爱的是蓉儿,不是他!”
雁纵然震惊于自己的想法。单若水爱上蓉儿,是合情合理的事,但若他知道蓉儿非女儿身,又会如何?他竟是如此嫉妒自己的分身,他竟是如此在乎他的感受。怎么可能?怎会这样?他同他一样……皆是男儿躯啊……
“夜晚天凉,你的脸色很差,还是入内休息吧。”
和每一一样,单若水一靠近他,他就手足无措。雁子容尴尬的退了一步,转过身背对他。他还惊骇于自己荒诞的心思,他完全不知如何面对他。
他的眼睛、他的话语、都只会令他无法招架,他讨厌自己这般无所适从!
“雁?”
“我要离开这里!”
“你的伤还没好。”
“好不了的。”
“你这么说。是给莫言难堪。”单若水笑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他任性的叫道。
单若水有了短暂的沉默。他的沉默凝结了四周的气息,令雁子容几乎不能呼吸。他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他的表情,他恨自己的别扭、不知所措,他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是个男人,怎会对同是男人的他这般牵挂?
他终于听见他的叹息。
“让他治好你吧!我离开。”
雁子容一愣,猛地一转身,湖畔边已失去他的踪影。他走得未免大干脆,连飘落到湖面的竹叶都显得那般潇洒……
雁子容孤身在湖畔边伫立失神。为何他如此怅然若失?为何他如此失落悲伤?
他完全迷失在这的伤感之中了。谁能来为他解惑,谁能告诉他――这一分莫名有惆怅的悸动到底是什麽?
――――――――――――――――――――――
寂静的夜,浩瀚的星斗密布于天,也倒映于水。幽静的竹映湖,此时只有竹荫摇曳,夜风沁柔。
你呀,会来愈不像天机神算了。湖畔的另一侧,白发少年盘腿而坐,悠然垂钓。
单若水无声的自竹林现身,在他身旁席地而坐。
“单若水就是单若水,天机神算是道上硬冠上的名号,我从不以神算自居。”
是吗?我看你挺享用这个名字的。我被人称为神医,也觉得受之无愧呀!
单若水一笑。
“你本来就是神医。”
哼!还不知道你打什么馊主意,带回一只病雁子来考验我的医术。
“天底下还有你救不活的人吗?”
有,死人。

“他不是死人。”
心死了,活着跟死人差不多。
单若水沉静下来,望着没入湖面的银线。心死了,活着跟死人差不多……孤傲的雁子容有天下之绝的美貌,却只是一副虚幻无实的空壳……他的孤独、他的封闭、他生却如死的心灵,在在令他心疼。
莫言促狭的笑了起来。看来你对那只美丽的雁子情有独钟呢!。
“我瞒不了你。”单若水淡然一笑。
你想瞒的话,别说我,连你师父都瞒得过,重点是,你瞒不瞒得了自己。
“瞒不了”他坦然。
单若水不但天机神算、武艺高强,更是俊美绝伦,天下多少佳颜倾心爱慕,却从不见你身旁出现红粉知己。
“我向来与红颜有缘无情。”
你倒是替自己算得清楚。
“不,我从不替自己算命。”望着平静的水面,银线已有了颤动,湖水轻轻漾开了圈圈涟漪,仿佛也扯动了他的心湖。
“上钩了……”
是你?还是他?还是鱼呢?莫言笑得淘气,他并没有拉竿的举动。
单若水轻声回道:“是劫数。”
看来很棘手喔,居然能让你心乱如麻。莫言的表情十分的幸灾乐祸。
“棘手啊!”单若水一叹,“天机神算单若水居然有断袖之瘫!”
这就是我欣赏你的地方。莫言笑着。
单若水终于将眼光移向他。
身为名噪天下的名人,你够坦荡!莫言的眸有着激励。
“坦荡的代价,就是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单若水一笑,有点嘲讽的意味。
你认为爱上他很可笑?
“是可笑,我们都是男人。”
雁子的美貌雌雄莫辨啊!
单若水睨他一眼。
“你认为他就是蓉儿?”
你不也这么认为?
单若水没有回答。他的确这么认为,但雁子容不承认,他也不想拆穿。因为,他是不是蓉儿,对他而言已不重要了;他确定自己爱上的是雁子容。这样的爱或许会毁掉他一世英名,但他毫无所谓,他本就淡泊名列。只是雁子容心中有太多仇恨,那是他不愿见到的。
这的确是个劫数,他自己都不知如何破解之劫。秘密就在秋月阁里,在雁子容心底,他有自信堪破秋月阁的神秘,却毫无把握走进雁子容的心里。
他太倔强、太孤独,他的心太荒凉,就像莫言说的:他的心死了。死了的人,如何给予生息?就算聪颖如他,也不知如何帮助。
固执、冷傲又单纯的雁子,他是他毕生遇上最大的瓶颈了。

第五章

莫言端着刚熬好的药汤走进卧房,不料房内空无一人,床上的被子也摺的好好的。
哎哟!这只不听话的雁子,真的不要自己的小命了。
雁子容不是不要,只是不想把这个人情愈积愈大。而且,单若水的话让他陷入无法思考的绝境。
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出现在竹映湖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相信他不要任何回报,而他要的只是蓉儿――这样的结论让他心碎。他无法面对单若水,所以他必须离开,说他是窝囊也好,至少,他不必在面对他的眼睛时,一再的仓皇失措……
他必须赶回江南,必须赶快回到秋月阁。娘和姐姐一定担心死了,他还有未完的任务他必须杀了唐鹰!
才踏进芙蓉坊,慕芸就焦急的赶来。
“子容……你没事吧?你到哪去了?我好担心,这几天……”
“姐姐。”他以一记苍白的微笑打断她。
慕芸怔怔的望着他略显憔悴的容颜,她的心全揪疼了。
“我没事,只是受了点小伤,已经无恙了。”
慕芸还是忧心忡忡,慕妈也挥着大红手绢奔来了。
“小容儿,我的心肝宝贝,你吓坏娘了。”
慕妈扑到他身上,捧着他的脸,心疼的叫道:“哎呀!怎么才失踪几天就瘦了一圈,跟娘说,你受了什么苦啊?”
“娘,我很好,我想先沐浴,睡一觉就没事了。”
慕妈立刻唤来丫头准备热水。心疼的拥着他的手,她幽幽低声启口:“容儿,你到哪去了?”
“我受了点伤,已经没事了。”
受伤?慕妈可怀疑了。凭唐鹰那种三脚猫功夫能伤得了他?
看出她的质疑,雁子容语气较淡的答道:“能坐上天道坛主的位子,他还是有他的实力在,唐鹰的武功平凡。但他的暗器威力十足。”
果然是小人!慕妈冷哼了声。
“娘,你放心,我会尽快解决他的。”
“不急,你先休息。”
慕妈拍拍他的手。面露难色。她实在不愿再让容儿去冒险,这的猎杀对象是单若水,胜算实在太小。
“娘,唐鹰来找过你?”雁子容从她的眼神读出了讯息。
慕妈倒也不否认,她浅浅一笑。
“他活不了多久的。你去休息吧,精神养足了再说。”
语毕,她闷闷的离去。

雁子容将目光移向不安的慕芸。
“姐姐。”
“容儿……”慕芸神情忧然的望着他。
“告诉我。”他的眼神坚定。
慕芸十分为难。
“容儿……”
“告诉我!”
慕芸一叹,只好照实回道:
“唐爷他……要你去杀一个人……”
雁子容眉头一紧。他有不好的预感。
“谁?”
“单……单若水”
听见这个名字时,他的脑袋顿时轰然一响,胸口宛如被巨石狠狠一砸,几乎让他双腿失去支撑的力量。
慕芸一惊,冲上前扶住了他踉跄一退的身子,焦急的喊道:
“子容,你怎麽了?”
雁子容强自振作,他摇了摇头。
“我没事。”
“子容……”
“姐姐,你让我休息吧!你帮我跟娘说,晚上我还是可以接客人。”
“子容,别勉强。”
“我真的没事,晚点你再来帮我化妆吧。”
慕芸强忍住心中不舍,她点点头。
“沐浴完就睡一会儿吧。”
“我知道。”
好不容易让她离开,雁子容整个人跌坐在床上。他居然得去杀了单若水!光是听见名字,胜负已定了,他怎可能杀得了他?他又怎能杀他?他一连救了他两,他怎能知恩不报,还要取他性命!
他缓缓抬起发颤的手想碰触肩背后的毒伤,但他的手却不自觉的按在自己的心口。
这里才是你最重的伤……
他一又一的着穿了他,毫不给地掩饰的机会。他对单若水到底……是恩是恨?他完全分不清了,他只知道,他杀不了他,也不想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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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若水远远就看见莫言一个人踏在竹屋前收拾白日晒干的药草,来到地面前,莫言只瞄了他一眼,随即摇摇头就要进屋。

“怎么了?”“单若水察觉异样,叫住了他。
他走了。
单若水沉下睑来。其实他并不惊讶,以雁子容的性子,绝对留他不久。
真不给面子。莫言又摇头。
单若水一语不发,转身就要离去。
莫言拉住了他。你去哪?
“找他!”
他躲你都来不及了。
“他没理由躲我。”一向谈笑风生的单若水,不曾有过这般冷酷的神情。
是我也躲你。
单若水微怔,缓缓回过头看他。莫言还是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样。
他还只是个单纯的小孩子,别说对感情懵懂,连世之道都无知。莫言浅笑。
单若水轻轻蹙眉。他已不自觉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就算是天机神算,也逃不过感情的枷锁啊!
这样吧!帮我送药给他,他的药可不能中断。
莫言随即入内。
单若水陷入思考。是他太心急了吗?他是那么小心翼翼的呵护他的尊严,却总是突不破他冷漠的心防。他已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才不会吓走他……
单若水望着苍绿的竹映湖。雁子容没有理由躲避他的,他……并不知道他对他的感情。单若水一愣。难道……
他是不知道你对他的感情,但你怎知他对你也没有感情呢?
单若水回过身,莫言笑得一脸高莫测。
你不是一向很有自信?
自信在雁于客身上却产生不了作用,单若水十分挫败。莫言笑得更促狭了。
哎呀呀!天机神算可不能失志啊,那正道就危险喽!
“我没有失志。”
莫言把手中的药瓶递给他。这可是我精研多年的救命仙丹,叫他给我安分的吃,别糟蹋了。
“师伯……”单若水的眸盛满感激。
莫言夸张的抖动双手――别叫的那麽肉麻,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你还是连名带姓的叫我习惯些,我可是比你年轻得多。
单若水一笑。莫言从小就是他的良师益友,他给了他许多帮助,指点他许多迷津,他单若水今日有此智慧,莫言功不可没。
就在单若水离开竹映湖时,莫言的声音伴着缥缈的山风传人他心口――
雁子是孤单而脆弱的鸟,唯有你的热情可以融化他的孤寂,唯有你的智慧可以突破他的防备。天下人要怎么评论,与你无关……
他笑了。是与他无关。他单若水向来潇洒,不畏流言,他爱上一只冷傲的孤雁,与谁何干?他行遍天下.看尽世态,又有谁是真心立世?这红尘太沧凉,人心太复杂.若是一分真感情.就算耗尽一生也值得去追求。

天机凝指间,神念需挂言;风随四海行,命运谈笑间。这才是他单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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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王府的简爷送你的新衣裳。”
慕芸手上是一件价值非凡的丝绸纱衣,柔软的粉红色,十分迷人。
“我待会儿再换上。”
雁子容端坐在镜前,他淡施薄脂,已是明艳夺人。
慕芸把衣裳摆在床上,梳理他的乌发,望着那张粉雕玉琢的娇容,不禁怦然心动。
但她也察觉到:容儿似乎变了,不知何时开始,他变得比以往更沉默,他的眉宇总是时时锁着化不开的忧愁。他不再像以往对慕妈必恭必敬,也不再跟她无话不谈了。
他的转变……似乎就是从单若水出现的那一天开始。
“子容,今晚……你还是别见客了吧。”
他没说话,但慕芸明白,就算他有千万个不愿意,他也不会表达出来,更不会违逆娘的意思。
“子容……”慕芸一叹。“你是不是不再信任姐姐了呢?”
雁子容望着镜中她的脸,淡然启口:“为什么这么说?”
“你……没发现自己变了吗?”
“没有。”他冷淡的回道。
“自从单公子……”
“姐姐。”他又打断了她。
慕芸心头一颤,随即心痛如绞。他怎麽没发觉,只还听见他的名字,他的情绪就难掩激动。
“你先去准备吧,我换好衣服就去。”
慕芸心碎一叹,离去前,她忧然对他说:“子容,我真的很希望……我们能像以前一样。”
以前和现在……又有什么两样?雁子容垂下头,他心乱如麻。他一直都知道姐姐对他的感情,但他自始至终都把她当亲姐姐般尊敬。他明白现在的地的确冷落了她不少,他只是……不想伤害她。他也想同过去一般和她无话不谈,但他不知从何启齿,他完全抓不住自己的心思,又如何对她坦然?他已经乱了,乱得连冷静都失去了。
缓慢抬起头,看见镜中映射出另一张脸孔,他震愕的站了起来,猛地转身,心跳加鼓。他居然可以躲过众人耳目,无声无息的进入芙蓉坊,来到他身后!
单若水盯着镜中粉饰后的那张脸。他知不知道,他的美足以叫人心碎,足以夺人生息?知不知道他那样惊惶震愕的瞪着他,是以一种多麽残酷的方式颠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我该叫你蓉儿……还是雁子容呢?”
他的嗓音,是一直缠腻在他心头的柔声细语。雁子容几乎无法喘息,他的心脏承受不了这般猛烈的撞击。
突地他脸色一白,紧捂住胸口。往前一倒。
单若水快步上前揽住了他,一掌贴在他背脊,稳下他紊乱的心脉。他不由得一叹:“你知不知道,你的旧伤由不得你情绪过分翻腾。你不告而别,中断莫言对你的治疗,只会让你的身作陷入险境。”
雁子容使劲推开了他,跌坐在椅子上,他激动的摇头,额上沁出了细汗。
“不说话?难道你和莫言一样是哑巴?还是芸儿不在,没有人替你开口?”
他的眼神太犀利,他的言语太直接,雁子容只能无助的坐在椅子上,紧捂胸口瞪着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孤僻?”
他一步步逼近他,他只能更往椅内缩。
“你为什么拒绝所有人接近你?”
在单若水面前,他已无所遁形,只能以一贯的冷漠武装自己,在他如此近距离的逼视下,硬是筑起寒冷如霜的冰墙。
单若水双手撑在椅把两侧,强悍的气势几乎令他一震,也震裂了彼此间那道冷墙。他的逼欲罢不能,他的话语字句摧毁他的冷傲――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甘心男扮女装,迷惑天下人不堪一击的自制力?这是阴谋,还是一向掩人耳目的手段?是一种妥协?还是受制他人的委曲?”
雁子容咬紧唇片,几乎渗出了血丝,他固执的强忍怒气,不见开口反驳。
“骄傲如你,却愿意扮成名妓迷惑世人,令我不得不怀疑,是慕妈暗施毒计好让你委身于此,成为她的摇钱树、刽子手,她的傀儡娃娃!”
“不干娘的事!”他终于按捺不住怒火,吼了出来,随即一愣。
他恶狠狠的瞪着单若水渐渐露出的笑容。他居然忘了他机智过人,居然让他成功的激怒了他。
“果然……雁子容就是蓉儿。”
单若水收回了手,让他得以稍微喘息。
“你本来……就知道了不是吗?”他咬牙切齿的说。
“我总得证实我的猜测。”
他就这麽该死的自信,这麽令人厌恶的从容,所以他更加不能谅解自己对他莫名其妙的心猿意马!雁子容负气的别过头,怒道:“蓉儿不是女人,你很失望是不?”
他绝对不知道当他赌气的说出这句话时,是多么任性很可爱!
“不,”单若水的声音柔似流水,几乎让他狠狠一颤。“我很高兴……”
雁子容不可置信的转过头,瞪大了眼。即使他的心脏快蹦出胸口,即使那分要命的疼痛不断自内腑焚烧、蔓延,他依然睁着不可思议的双眼瞪着他。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会这么温柔,甚至这么情的回答。
“你不相信我?”单若水的望着他。
“你叫我怎么相信你!”雁子容突然像失措的孩子般仓皇大叫。
他握紧双拳,激动的捶着椅把。他从来没有这么混乱过,好像什么都失控了,什么他全都不明白了。他像个傻瓜一样叫喊,就是理不出一点头绪来――
“你什麽都说得冠冕堂皇,你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弄的我好乱?你调查我的一切是为了什麽?我对你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什麽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爱的是蓉儿,现在的蓉儿不是蓉儿了,你说什麽高不高兴,我不懂,我完全不懂!”
他的叫喊瞬间没入了一副宽阔温暖的胸膛,单若水的大手将他勒得死紧,他的温暖抚平了他的慌乱,他甚至在自己狂乱的心跳中还听见他一声不舍的叹息。他竟是这般无助价……好像从来没有人抱过他一般,他的失措在他怀里全化成了强烈的颤抖,他失去了抵抗的力气,他虚弱得只想让他抱紧……
单若水什么也没说,只是很温柔的紧抱着他,让他在他的拥抱中缓缓平静。他知道……或许他依然不领情,但他的狂颤一再扯痛了他的心,至少,他必须让他明白:此刻他非但不潇洒、不随兴,而且十分认真。他这辈子还不曾如此认真,而且严肃,甚至心碎的接受……自己只是一厢情原的事实。
“在你心里,”他终于开口。“我是个巧言令色、卖弄聪明之徒,但我从未企图揭穿你的隐私。想帮你,是我第一步踏进秋月阁的念头;你不快乐,是我第一眼就看见的事实,而我……不希望你忧郁……”
雁子容一颤,他的拥抱就更紧,他将他的头压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的太震撼,震得雁子容心都要痛起来。
“你大可以笑我,甚至得不起我,因为我不因蓉儿不是女人而失望。天下人都想知道单若水的底细,而单若水就是你所看见的单若水,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是凡人,就有七情六欲。”
他缓缓松开了手,退了一步。他温暖的拥抱一离开,雁子容便在瞬间感受到一阵凄冷。
“这样……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他的眼神这么回道。为何他用这样温柔的口吻对他说这些?他不明白,更不明白了……

单若水惨淡一笑.语若叹息:“你明白的,你只是在说服自己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雁子容心头一震,他的眼神依然惊惶。他的确在说服自己。
“忘却千山浮生路,翩翩落舞风尘,渡水万里寒月飘,潇潇似雨映青竹……”他送给蓉儿的第一首诗,依然刻的烙印在彼此心里。
雁子容终于开口,但是他什麽话也说不出来。
他此时的微笑温柔得令他心碎。
“为……什……麽?”他惊讶自己的声音竟是如此破碎。
“孤叶飘零愁月间,若水有情不愧天,雁渡寒潭摧人间……”他缓缓的自怀中掏出一瓶小药瓶摆在桌上,忧然续道:
“却叹多情空自言。”
的望他一眼,单若水的笑容里有太太浓的眷恋,那一刻雁子容只感到比之前更甚的慌张。他仿佛知道,他就要离开他了,而这样的感觉让他陷入空前的失措。
“莫言给你的药。别辜负了前辈的心意。”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雁子容倏地拉住了他的手。
直到他做出了这个举动后,他的大脑才知觉自己正在做的事。雁子容一惊,他的手发颤,他的眼错愕,然而,他居然放不开他的手。
单若水低下头望着地颤抖的手,他柔声一笑。
“这是要我留下来,还是表示什么?”
雁子容立刻要收回手,单若水却一转身,瞬间将他的手没入他巨大的掌心中。雁子容心头一缩,仰起头看他时,被他漾起的一抹柔若春水的微笑震得无法动弹。
“我还会再来找你的,希望下一见到你……是真正的你……”
他走了,雁子容的手还悬在空中,当意识缓缓回到他脑中时。他开始觉得痛,要命的心痛。
下一再见到他时……他可能就必须取走他的性命了……
――――――――――――――――――――――
尽管蓉儿一向以冰山美人之态闻名.但就连慕芸也不曾见他如此分心失神。慕芸忧心忡忡的望着他。他就像是一个完全没有生气的木偶般,只是垂着头默默的弹琴,白纱之外,富爷虽然陶醉,却已显得不耐。
“美人,掀开纱布让大爷看看你吧!别那么害臊嘛!”胖富爷身边已有两名美女陪酒,一双贼眼还是直往里瞟。
“容儿……”慕芸细声道。
他还是没反应。
“嫌小费少吗?大爷我什麽没有,钱多得没地方,你就让我看看你嘛!”
忽地白纱飞扬,向两侧飞卷。慕芸吓了一跳,富爷则是乐得眼睛都撑大了。
收回纤指,雁子容目光凛冽的投向前方,胖富爷差点没被他电得心脏衰竭。
“美,美啊!呵呵呵……”
就在此时,雁子容突然起身。在众人错愕之下冲出雅门,大伙一片慌乱,连大厅之内的人潮全都被吸引了过去。从不轻易现身的蓉儿姑娘居然自己曝了光,大伙争先恐后一探佳颜,大厅一片混乱。
“蓉儿。”慕芸惊急的大叫,赶紧追下楼去。
慕妈也冲了出来制止人群的骚动。

雁子容飞快的冲下楼。方才抬头的刹那,他眼尖的看见秋月阁大门外,唐鹰带着下属兴高采烈的就要登门而人。一见到他,他就怒火攻心。这个阴险毒辣的小人。他不杀他愧对自己!
雁子容冲出人群,在唐鹰还来不及踏进门槛前阻挡了他的去路。这不就是秋月阁第一红牌蓉儿吗?唐鹰一愣,随即一阵晕眩,他甚至感受不到来人腾腾的杀气,只当作是美丽的挑诱。
雁子容身后挤满了凑热闹的人,想知道蓉儿突然有此举动是为什麽。
他他的确是太冲动了,当他冲到唐鹰面前时,雁子容才惊觉自己现在是蓉儿的身份,不能动武,甚至不能开口说话。他只是受不了看见唐鹰伪善的嘴脸。他恨自己没能在杀了前坛主之后就杀掉这个阴狠的委托人,否则今天他哪还有命前来威胁他再为他杀掉单若水!
单若水?他倏地一愣,看见单若水出现在唐鹰身后。
“没想到上与蓉姑娘错失见面的机会。今天劳驾姑娘亲自迎接,真是给足了本坛主面子!”唐鹰爽声笑道。
雁子容浑身气颤,目光如炬,却偏偏不得开口。困在人群后的慕妈可急了,正当她准备遣来幕后保缥时,单若水的身影无声无息的贴近了唐鹰,当场让唐鹰半边身子一僵。
“坛主恐怕是会错意了。”单若水笑道。
唐鹰脸色倏地刷白,随即侧过身,硬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没想到阁下也爱来这种地方。”
“堂堂一个天道坛坛主都不免寻欢作乐一番,何况我这个游手好闲的流浪汉?”
单若水从容一笑,瞄了一眼他裹着白纱布的手道:
“坛主的手无恙吧?”
他还敢在他面前嬉皮笑脸!唐鹰气得发抖,冷声道:“唐某与你素无冤仇,不知公子为何下此毒手?”
“毒手?坛主您话未免说得太重了。在下出手一向只是防身,况且坛主的暗器所向披靡,我怎可能伤得了您呢?”
好一个单若水,当着众人面前给他难堪,他若反驳,不仅显得他气度不足,更会成为人人茶余饭后的笑柄。唐鹰更决心非除掉他这个眼中钉不可。
“谁不知道单若水神秘莫测。”
“神秘是人家说的,见过我施展功夫的又有几个?其实我手无缚鸡之力呢!”
单若水乐得见他敢怒不敢言。他恭敬的朝他行个礼。
“不打扰坛主雅兴,来这儿就是要开心的,各位大爷也请回座吧!我和蓉儿姑娘先告退了。”
什么!众人瞪大了眼,尤其是唐鹰、慕妈,还有雁子容。
“单若水,蓉姑娘的身分人人皆知,你想带她走,不怕引起公愤?”唐鹰的语气不再客气。
单若水还是一派轻松。
“我就说您会错了意嘛!蓉姑娘早与我有约,出来是迎接我的。唉!早知道会引起大家关注,我就偷偷进门就好了。蓉儿,你真是太多扎了。”
这下众人惊愕的目光全聚集在雁子容身上了。他脸一红,只能垂下玉首,避开众人目光。
“你说是吧,蓉儿?”单若水走到他面前。
该死的家伙!雁子容恨不得开口吼他一句,恨不得轰走众人。但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于是他伸出手,握住了单若水的手。大厅内瞬间哀号四起心碎的叹息像玻璃粉碎遍地。
单若水朗声一笑,牵着雁子容的手迈步而去。
唐鹰怒不可遏,白着脸冲进大厅,来到慕妈面前,咬牙低吼:“三天!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否则,秋月阁就等着关门!”语毕,他怒气冲天的离去。
慕妈拧着手绢掩着嘴,瞪视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暗骂:哼!凭你这种三流角色也敢恐吓我?三天?

看你还有命在!
一转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换上笑脸。
“大爷们坐啊!来来,别客气了,慕妈我每人招待一壶酒给大家振振精神。”
―――――――――――――――――――――――――
秋月阁五哩外是一郊野,只有稀落的几户农舍与一条小河流,在夜下显得清静祥和,但雁子容身上的怒气却让这宁寂的荒野一下显得不安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单若水跟在他身后说:“我如果没有出现,你要怎么收拾呢?”
雁子容瞪着眼闷着气直走,不知道在生他的气,还是自己的气。
“是当着众人的面打死他,泄漏了你的身分?
还是将计就计的投入他的怀抱?”
“你觉得我冲动就明说!他倏地转身朝他一吼。
单若水望着他因盛怒而耀动光采的星眸,因血气上升而泛红的两颊。他的美丽尽收他眼底,那绝对是世间最极至的视觉享受。
“非但冲动,而且还很不聪明。”他笑道。
雁子容简直气坏了,他负气的转过身,背对着 他。下一瞬间,单若水的双手按住了他的双肩,他温柔如昔的耳语窜入他的耳畔,引来他心头一阵颤怵。他分不清,他的脸是因盛怒还是他的举动而发烫……
“你该清楚冲动之后的结果。还好,我并没有离开。”
雁子容接捺不住狂烈的悸动,他努力的稳住自己的声调:“为什么不揭穿我?”
“揭穿你之前,我必须先揭穿唐鹰的阴谋。”
雁子容倏地转身瞪视他。
“你认定天道坛主之死与他有关?”
单若水一笑,他的双手仍按在他肩上。
“是你让我如此认定的。”
雁子容瞪大了眼。
“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我吗?”
雁子容皱紧了眉。他总是这样,在话中布满了陷阱,让他稍不注意就中了圈套。每一。他都让他不由自主的说出实情,证明他的猜测,而他的猜测又每一都该死的准!他到底真是聪明过人,还是心机重、城府?他差点忘了,他是天机神算。
“前坛主是我杀的!”他咬牙回道。
“我知道。”单若水平淡的说。
“这就是实情了。”
“我指的是秋月阁暗地从事的交易。你杀了坛主,为何还要去暗杀唐鹰?”
“我不想回答。”他甩开他肩上的手,别过头去。
“那我只好代替你答了。你是个杀手,而唐鹰是委托人,你为他解决了他的对手,然后再收拾他的性命,坛主之死从此成了一件无解的冤情,而秋月阁还是安然无恙的做生意。”
雁子容不可置信的瞪着他,而他只是轻描淡写的继道:

“近来江南一带有不少类似的案件,只是被杀者都是些小角色,但天道坛是大帮派,难免引人注目。”
“你到底是什么人?”
单若水一笑。
“我得算算这是你第几这么问了。”
“你从来不说。”
“因为你不对我坦白。”
“我为什麽要对你坦白?”
“因为我关心你。”
“我不要你的关心。”
“你要,而且要的不只这个。”
雁子容屏住了气息,瞠大了眼眸,震退了一步。他的注视大直接,仿佛一眼就要将他吞噬,他却无力招架他一个眼神、一句话语的逼迫。
单若水忍不住一叹。为什么他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睁着惊愕的美眸望着他?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多么逼人的美丽吗?他一再的压抑,而他没有丝毫把握,能否一再克制自己的冲动……
“我知道杀手有一定的原则,这是江湖行规。”单若水叹道。
雁子容再也受不了了,他握紧了双拳,朝他大叫:“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单若水再握住他的双肩,蹙起了眉。雁子容从未见他皱一下眉头,当他眉宇一紧,连带的也把他的心给揪疼了。
“是你在逼我!”
雁子容仓皇叫道:“你知不知道,我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他这麽一喊,两人都震愕住了。单若水的 望着他,他的双手那样强劲有力,几乎快要陷入他的肩膀里。
雁子容痛苦的锁眉,心碎的发现自己居然眼眶发红。他再这么心疼的看着他,他会崩溃的,他死也不要在人前这样懦弱的哭泣。十年来……他连一泪眼泪都没掉过,他怎么可以在他面前哭?但为何当他说出他必须杀他时,他会心痛如绞?为何他非但不惊不急,还这样情的看着他?告诉他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呢……

第六章

雁子容整个人跪了下去,双手撑在于冷的地上,寒风扬起他如瀑乌发,卷起他裙摆。他浑身都失去了气力,他再也受不起他的一记眼神了。他居然在他面前变得如此软弱……
单若水蹲了下来,柔声启口:
“你的药带出来了吗?”
他无助的摇头。他的痛,任何神丹妙药也医不好了。
“一个心死的人,跟死人差不多了。这是莫言说的。”单若水语若叹息。
是的,他是个凡人,只有在杀人时,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脉搏,他乐于看见一条生命断送在自己手中,他是无生的刽子手!
“为什么当杀手呢?杀人时你很快乐吗?”
是的,他杀人时非常快乐。当他还是个十岁孩童时,他亲眼看见双亲死在自己眼前,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充斥血腥的画面。再多的鲜血也洗不净他的仇恨,一生仁厚善良的双亲死于非命,让他对生命再也没有盼望。人活着,就是准备死亡,他只是替他们提早这件人生必经之路罢了,他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那么,你要杀我,也觉得快乐?”
他狠狠一颤。不!他从来不曾如此犹豫,他压根不想杀他!他非但不快乐,还十分痛苦,一辈子都不曾这么痛苦。
“看着我。”
单若水的声音始终像个魔咒,将他狠狠套牢。他使劲摇头,没有勇气着他,他害怕一旦接触他的双眸,他的眼泪就决提了,他不允许自己崩溃,更不允许自己流泪。
“看着我,雁。”
为什么一直逼他?为什么要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他难道不知道……他是这么努力的在维护那差一点点就要溃决的尊严吗?
“看着我……”他的手暖暖的覆在地冰冷的手背上,引来他一阵怵。“告诉我,你要杀我。”
每一个字都像锋利的刀尖,穿过了他的胸口,刺入了他的心脏,他就快不能呼吸,他甚至怀疑下一秒地就要昏厥。
“那么……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那瞬间,雁子容震愕得几乎心脏骤停,他仰起头,眼泪就如两道银线般坠落在他晶莹剔透的双颊。
那绝对是人间最煎熬的酷刑,他为他留厂的第一滴眼泪,比世上何惊世武学都来得致命,那当下便已夺去了他的生息。是的,他的命早已是他的了,就在那一眼,他已轻易的取走了他的魂魄,残忍的夺去了他的性命了……
“为什么……”雁子容无助的泣道。他想掩住脸。他恨自己的眼泪。
单若水却抓下了他的手,望他。
“这样很好。”
雁子容愣愕的看着他,他的双颊还淌着泪,月光一透,几乎要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你在我面前流露了最真的自己。我说过……下见到你,要看到的是真正的你。”
他只能绝望似的发抖,任单公水宽厚的掌心暖了自己过分冰冷的双手。
“眼泪并不可耻……”
“你不明白!”他摇头,激动的哭喊。
“我明白。”他的手握得更紧。“我明白你其实善良单纯,我明白你的心一片荒芜。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要把自己装得很无情:我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要这麽压抑自己的感情。”
因为是他所,所以他才这么压抑!男人爱上男人,这是多麽荒谬不堪的事!
他愤力的想抽回自己的手,无奈单若水的手劲有如铁钳,他怎么都挣脱不掉。他倏地一愣。他刚刚想通了什么?男人爱上男人?他真的爱上他了?
“你可以对天下人说谎,唯独对自己必须坦白,你懂吗?”单若水逼视着他。
他慌乱的摇头,还无法接受自己居然真的爱上他的事实。
“不懂!你自以为了解我,我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那么你为什么哭?为什么发抖?为什么不信任我?”
雁子容连双唇都不住发颤,他从没看他如此激动过。
“你知不知道……”
单若水的手移至他泪湿的脸颊,捧起他的脸。他那双如钻的星眸,他红润颤动的唇片,早已将他的心蹂躏得破碎不堪,难以愈合了。
“你在逼我吻你……”

就在他的唇几乎贴上他之时,雁子容猛地一退,瞪大了惊惶的双眸看着他。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缺氧,于是他下意识的躲避,看见单若水明显的惆怅,他的思绪一片混乱,痛得他不能呼吸。
他依然靠得那么近,他温热的气息折磨着他的呼吸,翻覆地的心跳,让他不知所措。
“我还是吓坏了你。”单若水忧然叹道。
“你在戏弄我……”他发现连自己的声音都破碎得不堪收拾。
“我若在戏弄你,就不会这么痛苦。”
“你疯了……”
“我是疯了。我要赎你的身。”
雁子容瞪大了眼。
“不可能。”
“不可能?”他牵起一抹沧凉的笑。“因为你不想离开秋月阁?”
雁子容的眼一愁,不知道自己在不自觉下态度已软化。
“娘对我有恩……”
“我对你也有恩。”他直视着他,还强调:“两。”
“我会还你。”
“怎么还?”他不是真要向他讨人情,他只是要他对自己坦白,坦白彼此之间存在着无法漠视的情感。
就在这时,空气有了转变。单若水目光一闪,倏地扑向前将雁子容压倒在地,同时他们头顶飞过一枚短匕首,直直没入了河面。
自前侧草丛里跃出两条人影,单若水一见便知是方才跟随在唐鹰两侧的侍从。
刀光剑影旋来,单若水拉起雁子容,以青竹一挡,随即一声闷哼,脚边已倒下一人。
雁子容来不及惊愕,又见单若水的青竹在他手中宛如利剑,一眨眼的工夫就穿过了第二人的身体,对方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便已断气。
转眼间,大地恢复宁静,空气中多了一股浓稠的血腥味。
“我实在……很讨厌杀人。”单若水望着地上两具尸体,他的青竹还插在其中一人身上,他已不想取回。
“但他们知道你的身分,就不能活着。”他轻声道,手还紧紧握着雁子容的手。他的手在发抖,但他知道,绝不是因为这血腥的画面。
唐鹰……他恨他入骨!雁子容抽回自己的手,掉头就走。
“你不会这个样子去找唐鹰吧?”单若水尾随着他。
“我只想离开这里,不想闻这种味道。”雁子容寒声道。
单若水一步向前,挡住他的去路。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雁子容生气的瞪着他,单若水淡淡一笑,在他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时,倏地将他环腰一揽,飞越河面。
等雁子容惊魂甫定时,他们已在对岸的一水车旁。他飞快的跳离他的身边,垂首步至一旁。
他已见识到他的实力,他甚至不用真功夫就可以轻易夺人性命,别说要杀他了,他连与他过招的把握都没有。

“你想知道什么?”雁子容背对着他,低声启口。
抢在单苦水回答之前,他又继道:“我只答应为你做两件事,抵消欠你的两个人情。”
真绝啊!单若水摇摇头,轻叹了声:“我只想知道你的一切。”
雁子容沉默了。地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害怕揭露内心最沉痛的伤,害怕面对他锐利的双眸,害怕去坦诚对他的情感竟是如此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与沮丧。
为何点燃他心最无知、最原始的意识的……是他?是个男人!
“雁秋雪……”他缓缓说出了一个名字,心也痛了一下。
“江南第一才子。”单若水接口。
雁子容微愣。
“我小时侯拜读过他的大作。”
“他是我爹。”雁子容继道:“纱铃……”又是一个名字。
“当年名噪天下的四大美女之一。”
难怪他与生俱来绝世的美貌与才气。单若水静静的聆听他的叙述。
“我生长在一个书香世家,双亲的一生从无仇家,他们善良仁厚,是公认的大好人……”雁子容想要努力的装作不在意,但他做得十分失败。这一段不曾透露的伤痛回忆,没想到居然是如此难以启齿。
“十年前,一个夜……”他咬紧了唇,说不出话来。他太残忍了,居然逼他回忆他最不愿碰触的过往,这么长久以来,独自活在仇恨中已经够了,要他说出口,他真的做不到。
单若水看出了他的挣扎,他缓缓走到他身后,轻声启口: “我替你说吧。有人杀害你的双亲,迫使你家破人亡,你的内伤应该是当时留下来的。歹徒以为你必死无疑,因此没有确定你的生息。”他望着他 微微颤动的背影。“我猜的对不对?”
雁子容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寒彻如冰。
“你根本都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就不会问,刚才说的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
他时常在他身上猜谜语,而且每猜必中,这是雁子容对他又爱又恨的原因之一。
“我猜不透的是,你为什么进入秋月阁。十年前,秋月阁才刚开张吧?”
“秋月阁刚开张,慕妈率领一批姑娘游街造势,是她发现了我,救了我。”
“所以你甘愿为了她扮女妆,替她赚钱?”
“秋月阁的事你不必过问。”他冷冷低吼:“你要知道的只是我的事!”
单若水浅浅一笑,笑容里有他特有的沉。
“你已经报仇了?”
这句话正中痛,雁子容闷闷的又别过头去。这一生无法手刃敌人是他最大的遗憾,所以他才靠杀人泄恨,所以他把自己训练成一个冷血魔鬼,这样一来,等哪天他找出杀亲仇人,他就不会心软了。
“你应该记得歹徒的模样?”
“我记得有好几个,但他们都蒙着面。我听见一个女人说要放火烧了这里,另一个男人说他要带走我娘。那两个人应该是带头的,其他入领命去准备烧掉我家。我最后听见那女人说;连死人你也不放过。男人回她:你不也是。但他们并没有带走我的父母,因为我送趴在他们身上的。火烧起来之后,我爬了出去,一边呕血一边爬,我一直反复记住他们的话,总有一天,我会抓到他们的。
他实在不想泼他冷水.但只有这样的线索,实在太渺茫了一点。
雁子容望着潺潺水流,意外的发现在告诉了他这件事之后,他心中居然舒坦了许多。

单若水心中已有了底,他漾起一抹微笑。
“这就是你的一切?”
“你知道的已经够多。”
“如果你只以这一段来代表你的一切,那未免太悲愁了些。”
雁子容瞪了他一眼。
“你不要得寸进尺。”
“是你答应我的。”单若水一脸无辜。“我说我想知道你的一切,你也没异议嘛!一切的范围很广的,不过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可以漫漫告诉我。”
“如果我不想说呢?”他一转身,沿着河畔走去。
单若水一路跟随,笑道:
“那么我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把两个人情都还给我为止。”
“如果我不还呢!”雁子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那更好,我可以一直跟着你。”
雁子容顿下脚步,反身一喊:“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想还你情?”
“是因为不想让我跟着,还是不想杀我?”单若水朝他一笑。
雁子容定定的望着他。今夜,他已经跟他耗得够久了,他的眼泪、他的痛楚也都让他看见了,他不知道,再这么跟他耗下去,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单若水轻轻一笑。他很喜欢他这么看着他,不管什么表情,至少在这一刻,他璀璨的眸子里只有他的影像。
然而他的注视对雁子容而言,却是煎熬,他的眼神明明足以透视了自己,他却不点破,任他愈是伪装,愈是显得骄纵、孩子气。
“你不要再逼我!”雁子容叫道,转身跑开。
原以为他会像每一的追来。这他居然丝毫没有移动脚步,雁子容心上紧,立即展开轻功而去。
先报恩再杀我……雁,你实在太单纯了。你不想还我情,不是不想我跟随,不是不想要杀我,而是,你跟本不认为你欠我什么。
单若水失去了笑容,轻按住心口。
不敢置信啊,单若水,你竟然会在一个人面前失去了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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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若水飞快的来到秋月阁,他必须赶在雁子容回来之前先见慕妈一面。
“你……你……你还敢回来!你把我家的蓉儿拐哪去了?”慕妈一见到他无声无息的潜入柜台,吓了一大跳,挥着手绢就是数落。
单若水一笑,弯下腰,贴在她耳边低声回道:“你家蓉儿武功高强,我哪拐得跑”她”。”
慕妈一愣,随即态度一转,娇笑道:“公子您说笑了,这儿人多嘴杂,慕妈我特地帮你留了一间房间歇腿,跟我来吧。”
单若水轻轻牵起一抹浅笑,尾随她而去。
“慕妈,在下有个买卖,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单若水一进入厢房,就开门见山的启口。
慕妈两手僵在敞开的大门上,随即笑了起来。她合上门,转身抛给他一个媚笑,摇摆生姿的走到他面前。

“慕妈我一向不会跟钱过不会,不赔本的生意我才有兴趣喔!”
“非但不赔本,还让你利息双收。”
“有这么好的事!”慕妈眉一挑,直接往他身上贴了上去。“什么生意呀?”
单若水笑得实在太迷人了,他眼中的笑意流转,加迫慕妈的心跳愈是急促。
“唐鹰多少钱买我的人头,我加倍给你,换取他的命!”
慕妈浑身一震,这下她完全笑不出来了。单若水尽然知道了秋月阁的底细!难道是容儿背叛了她?不可能的!
“你应该明白,取他的命比取我的命容易多了。”单若水自在的笑道。
慕妈强按下一时心慌,她蹙眉望他。
“以你的功夫,要唐鹰的狗命轻而易举,何必钱买杀手?”
“有两个原因。”单若水笑得有些淘气。“我很想知道他开价多少要我的命。”
慕妈迟疑了一会儿。事到如今,跟他兜圈子只是浪费自己的体力,她干脆明说,也好探出他玩什么把戏。
“五十万两黄金。”
单若水倏地瞪大了眼,随即夸张的抚着心口,退了两步,佯装支撑不住的靠上了桌面,反身双手一撑,痛心的摇头。
慕妈看得傻眼,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单若水一生为武林事奔波,没功劳也有苦劳吧!没想到这一条命居然只值五十万两黄金,惭愧啊!”
慕妈完全搞不懂他是真痛心还是假作戏,他忽地扑向前抓住了她的手,让她吓得目瞪口呆。
“慕妈,这老小子看不起人,你告诉他,除非他用五千万两黄金买我的命,否则,他永远杀不了我!”
瞧他认真的,慕妈可没忘了他之前的话。
“他若真出五千万,那你是不是加倍买他的命?”
单若水松开手,退了一步,他冷笑了声:“你真觉得他的命那么值钱?”
“呸!他的命一毛都不值!”慕妈挥了挥手绢,嗤之以鼻回道。
她美目一瞪,又问:“第二个原因呢?”
单若水这下笑得不但淘气,还邪气。
“你已经告诉我啦!”
慕妈一愣。
“什么意思?”
“慕妈智慧过人,不可能不懂什么意思。”他翩然一笑。
慕妈在愣愕过后,心脏狠狠一缩。她明白了,他一开口就跟她谈交易,先确立了秋月阁的暗地买卖,而后再确定唐鹰的阴谋,她毫不自觉中了他的圈套,结果是自己向他招供了一切。
慕妈简直气坏了,她指着他鼻子吼:“你是不是也是这样对蓉儿?”
“我可什么也没对他做。”单若水一脸无辜。

“调查秋月阁的底细对你有什么好?”
“没好。”他笑道,手一挥,轻轻移开了指在他鼻子上的手,免得她太过激动,一不小心就戳伤了他高挺的鼻梁了。
“如果有人要你的命,你会不会想知道原因?”
慕妈一蹙眉,坦白的对他说:“秋月阁的杀手没有一个伤得了你。”
“既然如此,你为何收下佣金?”
慕妈一时语塞。单若水冷冷一笑,缓缓绕过她身子。他的声音轻轻的窜入她耳底,却狠狠的刺痛她的内腑――
“你是想牺牲掉容儿呢,还是本来就想要我的命?”
“我怎么可能牺牲蓉儿!”慕妈激动的怒吼一声。
单若水太可怕了,他太擅长掌控他人的情绪,透视他人的想法,从他来到秋月阁,她就知道他是个可怕的对手,她无法漠视这个天机神算。
单若水走至窗边,轻轻推开了窗。城里的夜风不算太冷,慕妈却觉得一阵彻骨的寒。
“单若水,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她目光一凛,冷冷逼问。
“我想知道你不想让容儿知道的事。”
慕妈狠狠一颤,脸色一阵苍白,她强压怒气低吼:“不干你的事!”
“那干的是谁的事?”单若水居然还笑得出来,他好像不把她逼疯不行似的,欲罢不能的续道:“雁秋雪?还是纱铃?”
慕妈捂住了嘴才能阻止自己尖叫出声,她不可思议的瞪着他,霎时,单若水潇洒一笑,便跃出窗外失去踪影,同时大门开启,雁子容正好进门来。
他的脸色原本就沉重,但见到了慕妈,他几乎一愣。他赶紧上前扶住了她的肩,关心启口:“娘,您怎么了?”
慕妈回过神,硬是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僵笑。
“容……容儿?”
雁子容轻蹩眉宇。娘一向冷静谨慎,不曾见她如此惶然失神,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似的。
“您没事吧?娘。”
“没事,没事,你没事就好。”
她不说,他也不会追问,这向来是他们的相之道。
“娘,有件事我想问你。”
方才被单若水狠狠一吓,现在雁子容又这么开口问,着实让慕妈的心脏怦跳起来。
“什麽事,你说吧。”
雁子容有些迟疑。关于任务的事,他向来不曾过问,这会儿开口,娘不怀疑才怪。
“你想问有关单若水的事?”慕妈倒是替他接了口。
他无语,默认。
慕妈看了他一眼,原本娇媚的嗓音此时听来十分犀冷,而且残酷――
“他是你必杀之人!”

雁子容的心霎时狠狠一缩,几乎教他岔了气,他必须大口大口呼吸才免于窒息。他很想问为什么,但杀手杀人,理由是多余。
“你不想杀他?”慕妈眼中透着寒芒。
“不是。”他的口吻有着前所未有的矛盾。
“那么就没有问题。”
“单若水和唐鹰哪个孩死?”
“都该死!”
“我们从没有为一个委托人杀两个对象。”雁子容蹙起了眉。
“是没有,但不表示不可以,只要对方开得出价;另一个原因是,你没有在他要你杀第二个人之前杀了他。”慕妈冷漠的回道,让雁子容当场一僵。
是他的失手,导致单若水的杀身之祸……
“如果……”雁子容释出一口气,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我现在就杀了唐鹰,杀单若水的交易是不是就不成立了?”
慕妈看着他,以一种十分冷漠而无情的眼神。
“是不成立,但,你就让我们白白损失了三十万两黄金,再赔上一个信誉,以后没有人会再找我们做买卖。”
雁子容紧蹙的双眉锁满了愁。为什么叫他听见的是娘非置单若水于死的决心。这和她以往的态度都不同,娘不再关心他出任务的安危,她只在乎他有没有心要取单若水的命。而这样的感觉让他心痛如绞。
“容儿……”慕妈的态度一转,立刻换上了慈母的柔颜,一手贴上了他的肩。
“你是不是不想杀他,你可以明说。”
“不是不想,我根本杀不了他。”
“你太低估自己了。也许雁子容杀不了他,”蓉儿”却杀得了。慕妈还不知道单若水已经知道雁子容就是蓉儿的事。
雁子容十分挫败的摇头,他不曾如此沮丧过。
“娘……”他的眼里有一分浓稠的苦涩,一望就让人心疼。“你认为……我的命值不值三十万两黄金?”
慕妈一愣,立刻捧住他的睑叫道:
“你的命是无价的,世上所有金银财宝都比不上。”
“那么你知不知道要我跟单若水决斗,死的一定是我?”
“不可能!”慕妈激动的叫道:“容儿,你怎么会这么没信心?这不像你。”
“我很清楚我跟他的实力如天地悬殊。”他缓缓拉下她的手,冷声道:“如果你执意要我杀他,我还是会照办的。”
他欲转身,慕妈拉住了他的手。
“容儿,你千万别误会,娘绝对没有拿你的命跟那区区三十万两黄金与秋月阁的信誉相比。”
没有的话,又何需强调?雁子容没有回头,他
只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淡漠的丢下一句:“我明白了。”
他走了。但慕妈不了解他明白了什么,她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不安,像是心中一道沉痛的疮疤被揭开了一般。雁秋雪、纱铃……这两个名字,就像铁烙一般,是她心口永不能磨灭的痛。
――――――――――――――――――――

回到芙蓉坊的雁子容呆坐在床上,他的大脑仿佛停止了运转,不能思考,连呼吸都变得呆滞。
桌上还摆着单若水为他送来的药,耳边仿佛还回绕着他的耳语――
你可以对天下人说谎,唯独对自己必须坦白……
多讽刺,他现在才发现自己一直活在一个谎言的世界里――扮蓉儿,扮杀手,他对自己坦白过什麽?只有仇和愁罢了!
单若水将他看得多么透彻,而自己又看到了什麽?世俗的无奈、人情的丑恶令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什么江南第一名妓,什么神秘杀手,他全都倦了。
下定决心,他突地一起,抓了剑就往外冲,门一敞,慕芸已在外等候。
“子容?”她忧声启口。子容不曾如此,以女装的模样持剑而出。
“娘叫你来看着我?”他冷冷的问。
“不是的,子容……”她回得心虚。
他不再说话,转身就要走。慕芸硬是拉住了他,急道:
“子容,你要上哪去?你……你现在是”蓉儿”啊!”
就是因为他现在是蓉儿,所以他要遵照慕妈的话去了,他只希望……这是最后的蓉儿。
“子容!”慕芸惊喊,但他已纵身离去。
子容到底怎么了?为何变得如此陌生、冷漠?
似乎秋月阁不再似以往融洽了,还是以往的融洽,只是一个表面的假象?
慕芸万般无助,她不懂娘为何要她来盯着子容,她不懂子容为何冷肃而去,她不懂……
自从单若水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

第七章

冷风凄凄,仿佛是肃杀的前兆,接近黎明的夜最是黑暗,此刻正是大地一片沉睡之际……
唐鹰今晚派了一名亲信跟踪单若水,至今一去不返,想必凶多吉少了。他整夜翻转难眠,原以为天衣无缝的解决了前坛主的命,让他终于得偿宿愿的坐上了他垂涎已久的宝座,没料到居然杀出个单若水,让他随时随地都提心吊胆,疑神疑鬼,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单若水来揭穿他,恐怕天道坛的兄弟会先倒戈了。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却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冷风吹震了他的窗子,他吓得跳起身,只见他的窗户开敞,帘幕翻飞。他嘘了一口气,掀开被干准备下床关窗。
随即一愣。酒味?他的房里怎会突然窜入一阵浓烈的酒气?
他才起身,就被突如其来出现在地面前的人影吓得又跌坐在床上,他倏地瞪大了眼。
“蓉……蓉儿?”
是的,是蓉儿,冷若冰霜的蓉儿,原来酒味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她似乎喝了不少,白皙的双颊透着粉粉的酡红,眼神的流波中俱是醉意.叫人望了也醉之千回。
半夜喝醉酒闯入他的卧房,这未免太引人遐想。唐鹰一阵头晕目眩,简直有快飞上大的飘然,但他忽地一怔。不对!蓉儿怎麽知道他的房间?而且,她是怎么进来的?他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一这么想,他突然毛骨悚然,这才看清那双盛满醉意的美眸里,其实透露出多么凛冽的杀机。
她醉人的美,她冷绝的狠,在那瞬间,便已判决了他的死刑。

――――――――――――――――――――――
慕芸一吓。什么时候单若水已经站在她身后了!
“单公子。”她惊慌的将长发轻拨向前,遮住了自己丑陋的半边脸。
“你很美。”单若水柔声笑道。
慕芸垂下头去,紧张的不敢说话。
“你的眼睛跟慕妈很像。”
她还是沉默。单若水续道:
“我知道你不是蓉儿的丫环,你是慕妈的女儿。”他又是一笑,仿佛欲借此安抚她的不安。“我没有恶意,芸儿。”
“我不是个重要的人……”
她想告诉他,他要调查秋月阁的话,问她就问错人了,没想到单若水却回道;
“谁说你不重要。”
慕芸微怔,缓缓抬头迎上那双带笑的眸,她震了一下。原来一个人的笑,可以有催眠的效果。
“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很重要,你是独一无二的,谁比你重要,又有谁比你不重要呢?”
慕芸傻眼了。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的微笑、他毫无异样的眼光,竟然叫她感动。
单若水一笑,跨进雁子容的房里。看见他的药瓶还放在桌上,他的笑容便消失了。将药瓶收回袖中,他反身看着慕芸。
“他的事我都知道了。”
慕芸狠狠一颤。一旦他失去了笑容,居然是如此的肃冷。
“江南第一名妓居然是个男人,还是个杀手,更可叹的是,他要杀我。”单若水当真轻声一叹,摇了摇头。
慕芸浑身都在发抖,她看见此时单若水的眼中,居然柔软得令人心醉。
“爱他……很辛苦。”
这句话好像是说给慕芸听,但其实,他是在对自己说。
慕芸忍不住哭了,她伏在桌上,哭得柔肠寸断。
她是个可怜的女子,单若水如此认为,因为就连她的亲生母亲,爱雁子容都胜过爱这个善良的女儿。她就是太善良了。所以单若水肯定了她的无辜。她只是很单纯的,全心全力的爱着雁而已……
感觉有一道温暖贴在她狂颤的肩上,慕芸仰起泪湿的脸,迎向他了然的眸。
他的眼神,比他的手心更温暖。
她知道不必多说什么,他都会知道。
“我想知道一件事。”单若水柔声启口。
他在你出现之前已经离开了。慕芸硬咽的回道,她以为他要问子容的下落。
他微微颔首,但开口问的却是:“你爹是谁?”
慕芸一愣,睁着泪眼望他。他的表情很认真。

“我……我不知道……”这是实话,对他,她不必说谎,也说不了谎。“从我有记忆以来,娘就在青楼了,她跟过很多男人,赚了不少钱,有了我之后,就当起老鸨了。”
“她赚再多钱,也不可能独自买楼开妓院。”
“我不知道,娘就是有钱,她很爱钱,事实上,她把钱当作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再来是容儿,然后是她自己……”
听起来,她十分自私。
慕芸又道:“我曾听到她对容儿说:这世上最不值钱的有两样东西,就是生命和男人。当时我吓坏了。”
单若水明白。所以她做暗杀的买卖,所以她开妓院,男人在她身上所做的,她要一一讨回,而且她有最大的王牌――蓉儿。
“你知不知道,容儿小时候受的伤让他根本不能练武!”他的语气有点冷。
慕芸一吓,怔怔的看他。
“他的剑术还算纯熟,那是因为他比别人加倍努力,用意志力克服病痛,但那个伤没治好,就永远在他体内,他只要每动一真气,寿命就缩短一回。”
单若水的字字句句都令她心碎肠断,她知道子容自幼体弱,却不明白是这么严重,而他居然咬牙独撑至今……
“娘怎会不明白?”她忍不住泣道。
“呵!她怎么不明白。”他冷笑了声。
慕芸一愣。他的意思难道是说娘是故意的吗?
怎么可能!她是那么疼子容,甚至对她这个亲生女儿都冷漠以对,把她全心的爱都给了他……
她又一愣。娘真的疼子容吗?那为什么叫他去杀人呢?如果这是一个阴谋的话,那是多么令人胆寒的事!慕芸不敢置信,她拒绝思考。
“子容他……”
“容儿……”
咀嚼他的名字时,仿佛都可以感受他冷绝的冰,冻得他心都疼了。单若水突地一顿。他必须马上去找他!
“芸儿,这件事很重要,你仔细想想你的父亲是谁。要不就想想秋月阁刚开始时,曾和慕妈交往密切的男子。想到了告诉我,别去问你娘,明白吗?”
她不知道他为何那么急着问这件似乎与子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但她知道他一定有他的用意在。她承诺的点头,单若水这才笑了。
“谢谢你。”
他转身要走,慕芸立刻叫住了他:“单公子,你要去哪?”
“找容儿。”
“他可能去天道坛了。”
“我知道!”所以他必须立刻赶过去。他真的很担心,会不会晚了一步。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她视线。不知怎的,她之前的恐惧与不安都平静下来了。她不明白,为何单若水知道子容非女儿身之后,还依然对他如此关心,而子容……更是在认识了单若水之后就判若两人。
她突然傻了一下,她的心,一下又愁了起来――
――――――――――――――――――――――――
该是黎明到来的时候了,为何夜空仍是如此黯沉?入冬了吗?黑夜变得比白日还长,风吹来也比平日冷寒,这方的山头已可见覆盖的白雪,也冷冷的盖在他的心上。
雁子容端坐在椅上。洗净了脸上的淡妆,他脸上只有苍白的冷;褪下了柔美的衣裳,他身上只剩单薄的白衣,然而他感受不到清晨将近的冰寒,他的心冷到极点,便感觉不到外在的冷。

而单若水的出现,就是一团火,注定要来融化他内心的冰山。
单若水旋身而至,不惊动天道坛的一草一木,但他的气息,他嗅得到。
“雁……”
单若水有些错愕的看着他静静的坐在椅上,手上有一壶酒,早已见底。他喝得很醉,但浓烈的酒精只保持了他过冷的体温,却温暖不了地冻彻的内腑。
唐鹰的房里那么冷清,只有酒味,嗅不到温热的气息,仿佛这房内空无一人。
但此时房里有三个人――伫立在雁子容身后的单若水,静坐端望床榻的雁子容,和安睡在床上的唐鹰。
单若水知道唐鹰已经死了。
“你真的下手了……”他轻声启口。
杀死一个本来就不需要存在的人,他没有任何愧疚!雁子容面无表情。
单若水移步到他面前,的望着他。
“再来,就是我了。”
雁于容没有动静,就像莫言说的,他像个死人,而此刻,他比死人更像死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单若水的声音变柔,柔得让他终于出现了表情,他轻轻蹙眉。
“你想和我同归于尽。”单若水居然柔声一笑。
雁于容终于抬起头看着他,他眼中有令人心碎的苦涩,因为他看见单若水的笑容宛如挣破夜幕的一道曙光,虽然微弱,但温暖。
“我怎会让你与我同死?”单若水笑道。
雁子容发现,他身上空无一物,他随身的青竹不在了。对了,他为他杀死了唐鹰的随从,染血的竹他不再沾手。但就算他手无寸铁,他也明白自己仍伤不了他。
“不需为我改变你的原则,我说过,我的命是你的了。”他依然带笑。
这句话涵义远,雁子容心如泣血。
“你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的……”他哑声启口。今夜行动之时,他早已下定决心杀唐鹰,杀单若水,然后杀了自己。但他知道他没有能力杀他,所以,他决定与他动武,为维待自己那分薄弱的尊严与炽烈而不敢放肆的情感,他要在跟他决斗时,了结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
当单若水柔声吐露时,雁子容已手握剑柄,倏地起身,以迅雷之势刺向他的身体。
单若水绝对躲得过这迅速却不带杀气的一剑,他也应该要躲,就算不躲,人体的自然反射动做也会牵动他的脚步。
但,他真的没躲,让那道锋利的长剑直直的没入他的胸口。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他的衣裳,染红了冰冷的剑身,他――居然依旧微笑。
那当下,撕裂的痛,却是粉碎在雁子容倏地惨白的脸上。
抽回剑,点点血液怵目惊心的溅洒在地,在他雪白的脸上、衣上,他的剑瞬间掉了,心也碎了。他不敢相信,他就这么伫立原地不动的受他一剑!
“死在你手上,我不枉此生……”
这是他最后的话,震碎了他的心口,通红了他的眼眶,雁子容抱住了他瞬间软倒的身躯,眼泪瞬间溃决。
“不!”他痛哭嘶喊。他怎能杀了他?他怎么能亲手杀了他!他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苍白,他的心亦随着他的伤口剧痛。

房外一阵仓卒的脚步声,天道坛众发现异状,人马纷纷而至。
雁子容当下决心。他不能让他死。该死的人是自己,他绝不能让他这么死去!在人群破门而入的一刹那,他提气抱起昏迷的单若水,弃剑破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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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前辈!”雁子容怆惶叫喊,使劲锤打着竹屋的木门。
莫言一向睡到日上三竿,他一脸不耐的打开了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瞠目结舌。
雁子容抱着单若水冲进内房。将他放在床上时,他也耗尽气力的跪坐于地,那瞬间,自单若水袖口掉落下来的药瓶滚到他脚边。他浑身发颤,面色如雪,几乎无法喘息。
莫言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拾起瓶子递给他,他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颤抖的看着莫言,心碎的眼眸在瞬间蒙上一层水雾。
你的命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呢!莫言“说”,而他居然可以意会。
“救他,前辈,求求你救他!”雁子容突地抓住了他,失声痛喊。
莫言被他突来一抓,整个人跌坐在地。他猛点头,使劲拉下他紧抓在他手臂上的手。他的老骨头都快被地拆散了。
莫言拉起他的手,把药瓶塞进他手中,指了指他,然后瞪了瞪眼。
雁子容明白他的意思,他仍是激动难平。
“前辈,我知道只有你救得了他,他……”
莫言挥了挥手,示意他冷静下来。他爬起身,也将雁子容扶了起来,指着门外做出洗脸的动作,然后要他吃药。
“前辈――”
莫言双手插腰,看似快失去耐心了。雁子容只好强忍焦急,他望了一眼床上昏迷的单若水,默然离去。
他一走,莫言立刻关上房门,走到床边查看单若水的伤势。突地,他双手环胸,稚气的脸上浮现一抹诡笑。
起来,别给我装死!
单若水的眼睛颤动了一下,果真缓缓睁开了眼。他虚弱的启口:“我真的快死了……”
少来,死了哪还能说话!莫言一点也不同情。
“你不救我?”
莫言贼兮兮的笑了起来。
让你吃点苦也好。
真狠,他果然看出来了。在剑身没入他的身体时,他及时运气以内力化减了剑的力道,况且雁子容并没有杀他的意愿,对他而言,这仅是皮肉伤。
但他真切感受到了,雁的心活了起来,他用他的伤,唤醒了他封闭的情。很疼,却是很甜……他用他的命,赌他的爱!
――――――――――――――――――――――――
跪在湖畔,雁子容盛着冰冻澄澈的湖水洗净脸上干涸的血迹,那透明纯静的清水,瞬间被染成淡淡的粉红色,也瞬间狠狠扯痛了他欲裂的心肠。他怎么下得了手?他怎么下得了手……
他从不曾心软,也从不曾觉得冷,但此时,他快冻坏了,冻得连发抖的力气都没了。他恍若死尸的枯坐在湖畔,他在等,等莫言一句话。单若水能生,他愿用一辈子来偿还对他的亏欠;单若水若死,他马上投河自尽,绝不独活!
他望着手上的药瓶。
你的命比他的命重要呢!

谁说!以他的名声,他在武林的影响力,他死了,会是世上最大的遗撼;而他死了,只是一间即逝的流星。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他如此看待,他绝对相信,世上有无数女子愿意为他而死,他却对他说:能死在他手上,不枉此生。他怎能如此看轻自己的生命?他可明白,他的生或死足以左右地的生、他的死……
时间为何如此缓慢?是午后了吧?却没有暖阳。他跪了多久?全身僵硬,已失去知觉,然而他的心依然痛彻,他的神志依然清醒,他的每一呼吸,都为他挂虑……失去他的笑,连天气都变得这样冷,连冬天都来得这样急。这十年来,不觉四季轮转,他的生命永远置身寒冬,从未像此刻……他竟是如此渴望阳光,渴望他带来炽烈的温暖。
但冬天到了,也表示下一季是春天了,充满生气与希望的春天啊!
雁子容一怔,他僵硬而缓慢的转身,全身冻彻的肢体仿佛被肢解般的疼,麻痹的痛从跪坐过久的双腿窜升上来。然而不管多疼,他都必须回头,回头确认那身后的脚步,确认他的生死。
他一回头,却瞬间一震。来人不是莫言,是单若水。
单若水走到他面前,缓缓蹲坐下来,当他伸出手轻捧起他冰冷的脸颊时,再一使他干涩的眼眶湿润。
当他的唇贴近他发颤的唇片时,他温暖了他冻彻的心腑,赋予了他生息。他是这么这麽温柔的吻着他,这么这么情的爱着他,用他的温暖、他的鲜血、他的吻,去呵护他脆弱孤寒的心灵。
这么爱,这么爱……原来他同他一般这么爱,爱到连这么浓烈的一吻都叫人心碎,爱到他吻他的时候,他情愿在他怀里就这么死去……
“这一吻,我盼了多久……”单若水在他唇边呢喃,柔柔的再吻他一。
“如果一剑可以换你一吻,我愿意受干刀万剐。”他柔声一笑,尝到他灼热的泪水,他的唇移至他的脸,吻去那令人心疼的水钻。
“我不是因为这样,才让你吻我……”在他面前脆弱,已不再令他羞怯,是他让他可以不再佯装坚强。
“我明白……”
他都明白,一颗被冰冻十年之久的心,怎能一剑就将之融解?所以他这么爱他,这么心疼他的颤抖与冷漠。
“你怕我吗?”单若水捧着他的睑柔声问。
雁子容只是望着他。在他眼中,单若水终于看见浓浓眷恋的情,为这情意浓的一眼,他再挨一剑也情愿。
“怕我是个男人,受尽天下耻笑?”
“我何尝不是男儿身,天下耳语馋言,雁子容何时在意?”
单若水笑了。即使他在流泪,即使他在颤抖,即使他那样脆弱无助,他眼中仍有一分独特的傲气,这分孤绝之美,此时更令他心醉神驰。
“雁属水性,筑水而居。这是你对我说的。”
他的冷傲中,藏有一分纯真的倔强,在在令他狂恋痴迷。
“你却说你是一只孤雁。”
“我仍是孤雁――只沉于水、溺于水的孤雁。”
单若水情不自禁的吻他一遍又一遍,他紧紧的拥抱住他,借以温暖他受冻的身体。
“不要再孤独了,你好冷,冷得我心痛。”他紧抱着他,柔柔的贴在他耳畔说。
埋首在他宽大温柔的胸膛,他可以触摸到他胸前缠绕的纱布,还有一股沁鼻的药草味窜入他心底,他的心脏一阵无力――
他的伤,是他鲁莽所致,他的心比他的伤更疼。
单若水低下头,看见他的吻印在自己胸口。单纯冷酷的雁,他相信,他比谁都热情纯洁。
雁子容冰冷的手贴在他胸口,他缓缓仰起头,在那道晶莹的泪珠还来不及散落之时,单若水的唇已吻去他惆怅的热泪。
“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看见你的眼泪。”

“我的泪……比不上你流的血……”
“如果你的泪是心甘情愿为我而落,那么我的血,便是心甘情愿为你而流。”
雁子容动容的泣道:
“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恨你的聪明自大?你把那个真实的我揪了出来,让我无所遁形,叫我不知所措。在你面前,我不知往哪藏,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对待每个人都如此,但我真的又惊又慌,从没有人可以一眼就看穿了我……”
“也从来没有人,让我一眼就肯定我要他。”单若水柔声回道。
雁子容狠狠一颤。
“在芙蓉坊屋顶的第一眼,我就确定是你,蓉儿是男是女并不重要,我爱的是雁子容。”
爱?多么震撼又陌生的名词!虽然感受到那强烈的爱意,但亲耳听见,仍叫他震骇得不能自已。
他从来不懂人为何有爱,而他,为何爱上他?
“你要问我理由吗?”单若水柔声一笑。
他却摇了摇头。
“你是名人,如何抵抗得了这种压力?”
“单若水不知压力为何,我也不当自己是名人。你这么问,岂不矛盾?你不是不在乎世人舆论?而我的性子,你应该了解。”
他还是摇头。
“我不了解,我从来就不了解你;你神秘莫测,机智过人,你了解我,但是我自始至终就无法了解你。”
“所以你认为我爱的是蓉儿,我入秋月阁有企图,我会闪避你那一剑?”
雁子穿一顿。他无言以对。
“既然我的命已是你的了,我绝不回避。”他合起他的双手,逐渐暖化他冰冷的手心。
雁子容垂下头,忧声启口:“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何苦?我受之情愿。”他笑道。
雁子容摇摇头。
“我还欠你一个人情未还,居然对你下手……”
他的声音满是悔恨。
“你现在不是救了我吗?”单若水笑意更。
雁子容抬起眼帘。
“杀了你再救你。如此作为。足以教我羞愧至死。”
单若水以指贴在他唇上,他邃的瞳眸有笑意,更有浓郁情。
“我们都死过一,别再死了。”
雁子容拉下他的手,定睛望他,他的口吻坚定而执着――
“你死,我绝不独活。”

单若水笑了。
“所以为了让你好好活着,我绝不能死。”
雁子容的望着他,他的心从未感到如此扎实的满足与温暖。是,管他是男是女,管他是水是火,他再不能否认自己需要他、爱他。这红尘再复杂,这世态再混乱,他只要有这一瓢清水伴他同度此生,就算孤独也甘之如饴。雁子注定要仰赖水而生存。
他主动的拥抱他,很刻、很激情,甚至很霸道的吻他,将他的笑、他的温柔都吞没。他的冷化成火,他的倔酿成情,他的爱借着吻,只霸气的给他一个人。
单若水拥紧了他,吻紧了他。他知道,他绝对很热情。
卸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他身上,单若水扶着他的肩。
“你跪得够久了,起得来吗?”
“你有伤在身。不必挂心我。”
“我的伤无碍,而且莫言妙手回春,我现在一点都不疼了。”单若水笑道。
雁子容垂下头,他的双顿泛红,眉间带愁。单若水再托起他的下巴,凝望着那双美丽的眸子。
“别再为我的伤自责,好吗?”
雁子容点点头。
“我把自己的伤治好,好吗?”
雁子容沉默,再点头。
“为我开心一点,好吗?”
雁子容望着他,看见他所熟悉的笑容。
“我还没见过你笑呢!”
“这世上没有人见过我笑过……”
“我知道,我要当第一个。”他笑得淘气。
雁子容却笑不出来。他早忘了人该有的情绪,喜怒哀乐他完全感受不到,但他明白,在他身上,他可以找到那个纯真的自己,是他让他死而复生。
“我答应你。”他允诺。
“回屋子去吧。”单若水扶他起身。
“前辈他……”
“上山采药了。”
“我想谢谢他。”
“你只要按时吃药,就是最好的谢礼了。”单若水笑道,牵着他的手入内。
暖阳透进竹屋,是午后了。初冬的风扬起一阵竹荫沙响,竹映湖畔却有春季的柔情――

第八章

天道坛在短短时日连续死了两名坛主,此事引起轩然大波,江湖道上流言纷纷,小道消息很快便传入秋月阁。
慕芸成天郁郁寡欢,慕妈更是躁郁难耐,只因近来行径怪异的雁子容又无端失踪了两天。向来听话的他居然一再违逆她的命令,肯定是单若水对他洗了脑了,不然,容儿不会不向她报备行踪的。
“娘……”慕芸在她身后急喊。
慕妈一路闯进芙蓉坊,不理会慕芸的忧心呼唤。
“娘,你搜子容的房间,他会不高兴的。”
慕妈四翻搜,闻言,反身瞪眼。
“怎么不高兴?他有什么秘密不让我知道不成?”
“娘,不是这样的。”慕芸不知所措。
慕妈忽然冷冷的盯着她看,寒声道:“芸儿,容儿和你最亲,他最近行为举止异常,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
慕芸秀眉轻垂,无助的回道:
“我怎么跟他亲近呢……子容生性孤僻,他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连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当是外人……”
“不听话,不听话了!”慕妈挥了挥手绢,烦躁的往椅子上一坐。
慕芸挨近她身旁。
“娘,你想……子容是不是厌倦了杀手生涯,不愿再执行血腥任务了呢?”
“说他不想当名妓我还信,当杀手他绝对乐此不疲。”慕妈说得十分肯定。
慕芸忍不住叹道:
“娘,为什么……要将子容训练成刽子手呢?”
“训练?”慕妈一瞪眼。“是他求我让他学功夫的。”
“可是子容的身体有伤,根本不能学武……”
慕妈一震,倏地抓住了她的手,叫道:“你为什么知道?是不是单若水找过你?”
“娘!”慕芸痛喊了声。
慕妈完全没发觉,自从单若水出现后,她逐渐失去了往日的沉静,她的情绪变得易怒不安,仿佛她真有什么秘密握在单若水手中。
慕妈似乎发现自己的失态,她赶紧收手,为自己辩解:
“单若水是个可怕的人物,我不希望他打乱我们的生活。”
“他并没有打乱我们的生活。”
雁子容的声音出现在门边,两人同时起身一喊:“容儿!”
雁子容一脸寒肃,她们从未觉得与他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
他冷冷的走到慕妈面前续道:
“是你自乱阵脚。”
慕妈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慕芸赶紧拉住了他,低喊:“子容,你怎么这么跟娘说话!”

雁子容望着惊愕的慕妈,久久,他一叹,轻声启口:“对不起……”
慕妈作势低头拭泪,她摇了摇头。
“你变了,容儿,你变了……”
“我没变。”他依然冷漠。
“你去哪了?”
“杀唐鹰。”
慕妈一皱眉。
“你的剑呢?”
“丢了。”
慕妈一楞。
“剑是杀手的生命,你怎么能丢弃?”
这还不够明显吗,他弃剑,等于也弃去杀手身份。
雁子容答非所问,他的眼神更冷。
“你搜我的房?”
“娘是关心你。你杀了唐鹰,那单若水呢?”
她关心的,是他有没有杀了单若水吧!雁子容终于蹙眉。
“他还活着。”
这个答案似乎给她相当大的打击,慕妈忍不住叫道:“他必须死!”
“为什么?”雁子容回道。
他居然问她为什么!她要他杀人,他何时问过理由?
“他是个祸害!”
“我无法接受这个理由。唐鹰已经死了,交易也取消。何况,我杀不了单若水。我说过,与他过招,败的必然是我,除非……你希望我死。”
雁子容冷酷的话,震得慕妈一阵踉跄,她抚着胸口,痛心启口:“容儿,你你怎么变得如此绝情?你是娘最重要的人,我怎舍得你死?”
“可是你一再要我去送死!”
“你对我已有心结,等你冷静下来再说吧。”
慕妈伤心的欲拂袖而去,但雁子容却快步向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他坚定的道:“娘,我无意忤逆你,我的剑已不在,我不想再杀人了。”
慕妈瞪大了眼,她牙一咬,狠下心来回道:“我会为你再找一把好剑。你要退出,可以!单若水是你最后一个任务。”她推开他,愤然离去。
雁子容一退,慕芸立刻奔向前扶住了他。
“子容。”
他轻按住她的肩,摇了摇头。他是心痛,为何娘如此不近人情?她和单若水有何仇,非置他于死不可?

“子容,娘她……”
“娘一向如此,只是以前我们都没发现。”他淡声说。
“怎会变成这样?”慕芸忧心的低下头。
“你是指娘还是我?”
“子容,”慕芸的望他一眼。“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自已变了?”
“我是变了……”
他不否认,但这与他方才的回答有出入,慕芸轻蹙秀眉,听见他又说:“我只变回我自己。”
“子容……”
“我不想杀人了,姐姐。”
看见他如此怅然,慕芸好生心疼。
“那就不要杀人了。”
“但是娘却执意要我杀我最不想杀的人。”他显得有些愤慨。
“我记得……你曾经很想杀他。”
“那是我自以为是的无知。”
慕芸相当惊讶听见他这么说。
“子容,是他改变了你?”
他不语,是默认。
“任何人都左右不了你,为何他有此能力改变你?”
“你不相信他有此能力?”
她相信,所以她沮丧,也很害怕。
“为什么……”
“姐姐,我要离开这里。”他突然这么说,吓坏了慕芸。
“为……为什么?”她却只能说这一句话。
“我不想再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那……也没必要离开啊!”
雁子容看着她,令她心碎。她明白,他留在这里,就永远是娘的傀儡。
“你离开……姐姐该怎么办?”慕芸忍不住泣道。
“姐姐如此善良纯洁,我不想耽误了你。”他的声音放柔。
“你明知不可能的。”慕芸略显激动,泪如雨落。
“姐姐……”他走到她身后,轻轻握住她颤动的双肩,无奈一叹。

“我明白姐姐你的心意,但是……”
“容儿,我不求什么,只希望能陪着你、照顾你,你连这一点小小希望也不给姐姐吗?”慕芸掩面而泣。
“姐姐……”他十分为难,他并不想伤害她。
“像我这样的女子,还会有谁愿意跟我在一起呢?”慕芸按捺不下内心激荡,泛滥的情潮如泪崩落,她倏地反身抱住了他,激动的哭喊:“子容,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可以永远当你的姐姐,可是失去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姐姐,在这里,我很痛苦……”他愁眉锁,无奈的叹道。
慕芸仰起了泪眼。
“可是你离开这里,又能到哪里去?你身体不好,姐姐我……”
“姐姐。”他柔声打断她。
在他眼中,她看见了他的坚决,她心如刀割。
“能伴在自己爱的人身旁很快乐不是吗?你也是因为如此,才甘心服侍我的是不?”
慕芸一愣,更大的眼泪滚落。他的话令她心惊胆颤。
“姐姐,原谅我的自私好吗?”
“不!”她捧着头呐喊,猛然摇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子容,你是怎么了?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他心中居然也有个至爱,这令她崩溃,令她不敢置信。然而雁子容的回答,将她打人了绝望的渊。
“你懂的,只是你拒绝承认。”
“不懂,不可能!”她失声叫喊。
“我要跟随单若水。”
一句话让她全然溃决,慕芸瞪大了泪眼,胸口一阵剧痛。
“不……不可能,你……你和他……”
“我爱他,就是如此。”他向她坦诚,胸口有一阵难以言喻的释然。就连对单若水,他还不曾明白说出这三个字。
慕芸整个人向后一退,撞到了桌沿。她双膝发颤,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子容,你疯了吗?他……他是个男人!”
“如果你认为我爱上他是疯了,那你就当我已失去理智,是个丧失人性的疯子吧!”
“不是的,子容。”她使劲摇头。“你怎么可能爱上男人?就算你是江南第一名妓,却是道地的男儿身,你怎可能爱上同性之人?”
但,这却是事实。更大的震撼随即出现在她眼前――他的笑容。十年来冰冻的容颜,首融化成一缕柔淡的微笑,迷醉了整个天地。
他居然笑了,那轻淡柔软的一笑,有着震天憾地的美,美得令她的心都要瓦解成片,呼吸都变得艰涩困难。
他应该第一个笑给单若水看的,只是想着他,他情不自禁的便牵动了唇角。他是看着他笑的,尽管此刻他不在身旁,但在他心底,他永远刻而扎实的存在。
他是笑给他看的,他知道他感觉得到。
他也是要笑给慕芸看的,以报答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与无怨无悔的爱慕。
“你可能认为这很羞耻,两个男人相爱是多么不堪的事,但是姐姐……失去他,我无法独活了……”他柔声启口。

慕芸几乎无法站稳了,她必须扶着桌沿才不至于让自己昏倒。她听见了什么?两个男人相爱!
原来单若水对他……啊!她早该发现的,只是,她从未想过,两个男人可以擦出如此撼人的火苗。
“你最清楚不过的。”他看着她。“这十年,我就像个死人……”
“怎么会这样……”
她终于撑不住双腿的虚软,踉跄一退,整个人跌坐在地。
“姐姐……”
雁子容立刻蹲下身扶她,却被她挥开了。他眉宇一蹩,心中一疼,他看见她的眼神有掩饰不了的嫌恶。
是的,对世人而言,两个男人相爱,是多么令人作呕的事。他默然的收回手。
慕芸已被打击得精神散烦,她趴在椅子上,任泪湿了她的面纱,恍惚的不断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麽会这样……”
他知道,无须再多说些什么了,她什么也听不见。无声一叹,他缓缓起身,只对她说了声:“姐姐,谢谢你。”
他转身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永远失去他了,失去她生存的力量,现在变成她是个空有躯壳的死人了……
――――――――――――――――――――――
雁子容迫不及待的只想回到单若水的身边,他越山过水,归心似箭。从未有一个人,让他才短短分离不到一天,就立刻想再见一面。
再踏上竹映湖已是清晨,他跳下马,牵着坐骑缓缓走入竹林。这么早他不想惊动莫言的安眠。
将缰绳系在竹杆上,他独自步向湖畔。
清净幽然的竹映湖令他心灵畅然。单若水应该也还在睡吧,不知道他醒来看见他,会不会有惊喜?会不会很快乐?他不可思议的笑了。他居然像个傻瓜一样如此想念着他。
忽然,有人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很快的回头,他微楞。竟然是莫言。
我知道你会来。莫言笑着。
雁子容有些愣愕的望着他。莫言指了指屋内。
外面好冷,过去吧!
随他人内,桌上已备好简单的早餐。莫言一就座就写起字来――
只看到我很失望是不?
他赶紧摇头。
先填饱肚子,我再帮你诊断。他摆下笔,立刻大口吃饭。
雁子容毫无胃口,他有些失神。莫言敲敲桌面,示意他吃饭。
雁子容缓缓拿起竹筷,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问出内心的疑惑。
莫言塞了满嘴的食物后,又提笔写道:他应该快回来了。
雁子容立刻精神一振。
“他去哪?”
莫言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扒饭。雁子容毫不掩饰的心急,让他忍不住溘满笑意。“前辈……”

你不吃,我就不说。他使坏的威胁地。
雁子容只好压下满心焦虑,默默的吃饭。莫言偷偷的瞄了他一眼,暗笑起来。这只喜怒不形于色的傻雁子倒是挺可爱的,难怪那个坏痞子这麽喜欢他。
莫言夹一堆菜到他碗里,雁子容一怔,只见莫言笑嘻嘻的指示他快吃完。
“前辈,我……”
没体力怎么治病,病不治好怎么活?你这么自虐,对不起他,更对不起我!
莫言像个老爹一样唠叨,但雁子容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在他年幼的时候,他也曾有如此温馨的记忆,父亲的宠、母亲的爱,都模糊的藏在他记忆里。在秋月阁,他曾是人人捧在手中至美的明珠,然而他却是这般空虚,空虚得连幼时的记忆都抹煞了,只剩一个仇恨的意念支撑他苟活下来。
此刻他才惊觉――他怎么能忘记爹娘带给他安逸快乐的记忆!他最大的血仇未报.他居然就萌生倦意,厌倦了噬血生涯。
他低垂着头,从未像此时如此想念他的爹娘,
还有单若水。此时,他真的需要他的笑容、他的拥抱。
你啊.真是不听话!莫言几乎把纸张塞到他脸上。
雁子容愣愣的望着他。
“前辈……”
莫言呼噜噜的解决掉一碗饭,他擦了擦嘴,拿了一壶刚热好的酒出来,倒了两杯。
尝尝我亲手酿的药酒,补得很。他自己跟了一大口。
雁子容也喝了。没有一般酒的浓烈刺鼻,反而有一股沁心的甘甜。他又喝了一口,连指尖都瞬间暖和起来。
你是个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人,却从未有被爱的感觉。莫言写道,令他当场一震。
因为那些人对你都不重要,他们爱你是心甘情愿,所以你没有必要给予回馈。
雁子容默然,但他心中有一分激昂。他明自莫言要他面对自己的盲点。
爱是一门艰难的功课,世上英雄难过美人关,红颜总是为情伤,自古以来,无人逃得过情字纠缠。
“他呢?”这是他最想知道的事。
你很幸运遇到他,虽然我老是骂这小子贫嘴,一张嘴天乱坠,总让人搞不清他是真心的还是游戏人间。
雁子容一愣。那细微的颤动逃不过他敏锐的观察,莫言闭上眼,缓缓运气,随即睁眼看着他。
他没有开口但意外的,雁子容可以听见他的声音了。
你不信任他,这是你最大的毛病;你完全不信任何人,所以你孤僻冷傲。
雁子容无言以对。
我说你很幸运,我从未见他为一个人苦恼。
雁子容垂下头,低声回道:
“是我不值得他如此……”
你非但不信任人,连自己都不信任,你真把自己当死人。
“前辈……”他想为自己辩解,却说不出半个字。

我知道,你们相爱呢!莫言笑了。
雁子容一阵脸热。
这并不可耻,每个人都可能有断袖之癖,但因不合常理,就无人敢表明。然而常理是什么?就是多数人会做的事。少数人背道而驰,就被判为异端,是羞耻。莫言依然带笑。
雁子容十分感动。
还是我鼓励他追你的呢!莫言好像很得意似的。
雁子容望着他,柔柔的笑了,发自于真心感到的微笑。
男人跟女人还不都是人?只要是人,都需耍爱。
“那你呢?”
莫言瞪大了眼,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敢开我老人家的玩笑,不想治病了吗?
他的笑了,带着一股孩子气的纯真,仿佛回到最原始朴实的纯真。
吃饭,给我吃完才准你离开座位。莫言悻悻然的瞪大眼。
雁子容听话的吃了。他很快乐,真的很快乐。
你应该多笑的,笑起来多美,连我都受不了。
雁子容微怔,抬起头着着他。莫言笑得贼。
最后一句是开玩笑的。
雁子容谈淡一笑。
“谢谢你,前辈。”
去,想谢我就让我治好你的伤。我要到后山去了,记得吃完才能离座。
“是。”他有一笑。
莫言这才满意,他又喝了一杯酒才离去。
雁子容细细回想他说的每一句话。单若水定有不少像莫言这般的高人在教导、指点他,所以他才会如此豁达,如此随兴潇洒。
自古以来,无人能闯过情关。呵!可不是嘛。
他从不以为自己有情,更不可能谈爱,然而他不但爱了,还爱上一个男人。幸福,他终于感觉到了。
“你欺骗我。”单若水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门边。
他一吓,抬起头看他,不解他此话何意。
单若水在他对座坐了下来,双手托腮。他此时的表情有一抹赌气,让他看起来像个孩子。
“你说要第一个笑给我看的,居然先让那老头占了便宜。”
闻言,雁子容笑了起来。他爱极地语中那股可爱的酸味,让他有另一分令人迷醉的魅力。
“现在笑来不及了,你又欠我一。”

“我会还你。”
“怎么还?”
雁子容一笑,倒了一杯酒,敬他:“罚我一杯。”他一口饮尽。
单若水扬起一抹帅性的浅笑,那飞扬的唇角更添野性。
“喝酒是受,怎是罚?不成。”他也为自己倒了一杯。
“那……罚我禁食。”他推开了面前的碗筷。
“要你进食才是罚吧!”他又把碗筷推回他面前,摇摇头。“还是不行。”
雁子容瘪起了嘴。他这模样,任谁都会心猿意马。
“反正我会还你。”
单若水笑意更,雁子容被他看得脸红。
“你这表情,简直引人犯罪。”
雁子容瞪大了眼。单若水一个闪电般的动作,就已来到他身后,他还来不及反应,下巴就被他托了去,他整个人半转一圈,四片唇已密合在一起。
他就是这样如火似焰,总在他防不及防之时将他掳去,然而这甜蜜浓情的一吻,混合了浓纯的酒香,催化成一股撩人心魄的荡漾柔情。
单若水作势一倒,整个人脚软落地。雁子容及时抱住了他,睁大了眼睛,看见他脸上浮现促狭的笑容,才知被他戏弄。
“这酒后劲真强。”
“你根本没喝。”雁子容瞪眼。
“一见你就醉。”他笑道。
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表情。他总是被他逼得哭笑不得,然而他的心被他填得那样满,满得让他都忘了仇恨伤痛,让他且以为此刻便置身天堂。
单若水起身坐在他身旁,为他斟满酒杯。
“敬你。”
雁子容举杯。单若水笑得淘气。
“喝交杯酒吧!”
“别闹。”
“我可不是闹着玩。夫妻交拜喝交杯酒,意在天长地久,永结连理。虽然我们非是常人所谓的”夫妻”,但此情可鉴天地,单若水只愿此生与你共度。”他情倾诉,令他动容。
雁子容的眼神,有着比醇酒更浓烈的眷恋。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倏地,他吻住了他,将口中的美酒灌入他嘴里,那沁人的酒香全变成了芬芳的蜜汁,交融在彼此口中,渗入了彼此心口,浓稠得像化不开的情海,淹没了彼此。他双手环绕他的脖子,吻得天地都要颠覆,山河都要逆转。
若他是火,那他这座冰山,已成暴雨狂风,席卷他的灵魂。
“你这只雁比鹰还绝。”单若水宠溺的在他唇边笑道。
“对你,我必须绝。”他的口吻总有一股雾气,他的爱和他的人一样傲。
“怎么?”单若水享受他的傲。
“你的命是我的。”

“你随时可以取走。”他笑道。
“我会取走,在你我都厌世之后,不能同生,必要同死。”他坚决的说。
“又是承诺,这不能骗我。”
“承诺比命重要吗?”
“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我会为你好好活着。”他眼中闪烁灿烂光芒。
“很好。”单若水吻他,他柔声在他唇边呢喃:“我死,你绝不独活。你说的这句话,是我这生最大的鼓励。”
雁子容抬起头望他。
“那是我的真心话。”
“我知道,所以我更必须好好活着,因为我明白,我的生命不是自己的了。”
雁子容感动不已,他忍不住轻叹:
“你宠坏了我,我怕我变得不知足……”
“人永远是不知足的动物,何必拘泥于此?”他笑道,捧着他的脸摩挲。“因为是你,才该宠。”
“我该如何对你呢?”他像个孩子般无助。那么切的爱,他受宠若惊。
“你不也这般宠我……”单若水柔声一笑。
雁子容看着他,再一主动献上自己的唇。他知道他要的不是任何回馈,只要自己一颗真心罢了,而他能给的,就是倾注一生的爱。他最纯真无瑕的真心,只给他一个!

第九章

竹映湖上荡漾一片柔柔情,承载一叶扁舟,承载一片浓腻真心。
单若水收起桨,让竹舟随波轻摆,他望向湖畔盎然竹荫,悠哉启口:“天下美景无数,我只钟爱于此。”
“这里很美,比江南还美。”
“我曾经很恨这里。”
单若水一笑,雁子容微怔。
“小时候,莫言为了训练我,把我丢到湖里,直到差点丢了小命,他才划了船来救我。”
雁子容张大了眼。
“先是船,然后竹筏,竹筏愈来愈小,最后只剩一根竹子,他说,要我能只立于一片竹叶之上而不落水,才准我上岸。”
“结果呢?”
“了我一年的时间才学成这门功夫。”单若水说得轻松,雁子容却难以想像那艰难的过程。难怪他能扬名武林,他莫测高的武功,至今仍无人看透,但人人只见其眼前的功成名就,往往忽略成功背后所付出的代价。
这也是第一,他轻描淡写的提起他的过去,然而他的一切,他都想了解。

“听起来……莫言似乎才是你师父。”
“他是我师伯!”单若水还是笑道;“只是他特别喜欢折磨我。谁叫我天生聪明,七岁时跟他对诗他就输我,丢了面子,他当然公报私仇了。”
“但是他造就了你今天的成功。”
“一半一半啦!他擅长的医术就死不传授给我。
他啊,以折磨我为乐,他根本没武功。”
“可是他内力极强。”
“当然,所以不老,妖怪一个。”
“你们感情真好。”雁子容恍然启口。
单若水看着他,柔声一笑。
“傻瓜。”
“你愿意让我知道你到哪去了吗?”雁子容问。
单若水面带微笑,伸手拂开他被风吹散的发丝。
“天道坛一连死了两个坛主,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我去理一些事。”
雁子容望着他。他总是这么神秘,他始终不清楚他的身分、他在做些什么。
“想问就问吧,对我不需要有顾虑。”
“你不想说的事,我不会追问。”
“但是你会胡思乱想。”单若水一笑。
雁子容垂头不语。
单若水起身,顺道将他拉起,船身轻摇了一下,雁子容下意识的抱住他的腰身,一抬头,迎视他温柔的笑容。
“会不会游泳?”
雁于容一怔,摇了摇头。单若水笑得更了。
“那就抱紧一点。”
语毕,单若水将他环腰一抱,纵身一跃,提气飞越湖面,飞快的降落湖畔。雁子容才站稳,就被他拉着往另一侧竹林。
单若水解开绳索,牵出马匹。
“路途有点远,骑马比较轻松。”
“去哪?”
“去解开你心中的谜。”他语带玄机,扶他上马。
他心中的谜?雁子容不解。他的谜,就是对他的懵懂不解而已。
耗了半天的时间,当他们来到一座不知名的山岳时,已近黄昏,彩霞渲染了天际,苍松入天,云海弥漫。此别于竹映湖仙绝之美,反之有股威赫在肃的浩气。
雁子容看见一座气势磅礴的大宅,门外旗帜飞扬,威风凛凛,连空气里飘浮的气氛,都有威撼的气势。

雁子容带着满腹疑虑,随他来到辉煌的大门,门上的匾额题了四字:正气皓天。门前有四名武者守卫,一见就可知实力不俗,守门的已是高手,内部肯定卧虎藏龙。
雁子容惊愕的见他如入无人之境,守卫对他的谦卑恭敬,令他明了,他的身分就要呼之欲出。
穿过重重回廊,来到另一门院,侍卫恭敬的行礼,为他们开门。
“主子呢?”单若水问一名下人。
“在经房。”
单若水颔首,带着雁子容就要离去。
下属面露难色,上前一步。
“公子……”他望了一眼雁子容,随即谦恭的垂下头。
经房一向是禁地,是主人收藏天下至宝之地,除了主人和公子,其他人不能进入。
单若水一笑道:
“无妨的。”
来到另一阁楼,一路上强忍迷惑,雁子容显得面色凝重。单若水松开他的手,在门前移动一隐密的把手,反身对他笑道:
“有机关呢!”
雁子容拉住了他,忍不住开口:
“这里到底是哪里?”
大门开启,忽地射出两枚飞镖,单若水将他拉人怀中,躲开暗器,飞身朝屋梁的暗一拍,又旋身落地。单若水依然从容。
“机关还真不少,他到底要防谁啊!”
推开两扇门来到内部,单若水终于回过头对他说:
“这里是正道联盟的总部。”
雁于容一愣,随即瞪大了眼。原来他是正道联盟的一分子,而且恐怕还是地位颇高的主事者,所以对于天道坛之事他才会追根究底,他才会对秋月阁入调查。
单若水推开门之前,顿了一下,他收回手,别过头看他。
“你认为我是带你来问罪的?”
雁子容迎视他的双眸,他的眼神依然温柔。他记住莫言对他说的话,努力的学习信任他。于是他回道:
“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
单若水淡淡一笑。
“我带你来的目的不是这个。如果他要追究,我必与你共进退。”
有这句话就够了。他口中的那个人,必是身分地位更崇高的人,听单若水的语气,似乎也存有一分敬畏。
““他”是谁?”
单若水一笑。
“你想正道联盟的主子会是谁呢?”

语毕,大门忽然自行开启,一股宏大的低沉嗓音传来:
“进来吧!别在外面嘀咕。”
单若水笑了,牵着雁子容的手迈步而入。
意外的,雁子容看见的是一名高大儒雅的中年文士――灰发苍苍,气宇轩昂,眉宇间是傲然于世的正气,眼眸中带锐利沉的凝视。他看似文人,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王者威严。他就是正道联盟主?
单若水作揖笑道:
“恭见盟主,多日不见,您依然是玉树临风、英气逼人啊!”
“好说,你也不差。””盟主抬手回礼,一股无形的真气流窜在彼此之间。
雁子容被这宏大之气震得衣发飞扬,连退三步。只见盟主文风不动,单若水的身子轻轻晃了一下,随即收手一笑。
“甘拜下风。”
“你伤势未愈,否则我岂动得了你一根寒毛。”
盟主拂须而笑。
雁子容闻言,心头一紧。
“盟主您言重了,是您手下留情。”
“如此见外,是做给外人看的?”盟主看了一眼漠然的雁子容。
单若水朗声一笑。
“是啊,此地无外人,就别客套了,师父。”
雁子容大大一震。正道联盟之主是他师父!
“还是见外。”
单若水的回答又令雁子容震惊得瞠目结舌。
“是,是孩儿不对。”
他不但是他师父,还是他爹!雁子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盟主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聪明过人,谨慎事,他不把这名陌生人当外人,可见这冷漠绝尘的少年,在他生命中已有不可磨灭的地位。
“真像。”
盟主在雁子容失神之时,毫无声息的迅移至他面前,端视他的脸。
雁子容微微一怔。他的注视有一役浩然的压迫感,却不逼人,他的眼神比单若水犀利,更有一抹不可测,让人望之胆怯。但雁子容傲然的迎视他,不管他对他存有任何想法,他毫不畏惧。
“像什么?”单若水来到他身后。
“纱铃姑娘。”
当单盟主说出这个名字时,雁子容狠狠一颤,大叫了声:
“你认识我娘?”
盟主浅笑了声:

“当年闻名天下的四大美女――纱铃、梦羽娘、白月蝉和慕容暄,多少英雄豪杰为之倾倒,为之争风吃醋,还一度引起武林一阵乱象,为饱得美人归,发生了许多憾事。
“爹爹您不是成功娶得美娇娘。”单若水笑道对震撼得浑身发颤的雁子容说:“梦羽娘是我亲娘。”
盟主一笑。
“是啊,我差点被全天下男人追着砍呢!”
“谁敢砍你,先被她砍死!”单若水大笑。传闻四大美女中只有梦羽娘有武功,而且智慧过人,他是没见过娘动武,但她的机智就足以收服他人,她的美貌更能让对手不敌而降。
“说到娘,我好久没看见她了。”
“有你这个关不住的不肖子在,她看不住你,自然是全心全意栽培你一双弟妹了。”
他还有弟妹!雁子容今天才算真正踏人他的世界,然而了解愈多,愈显彼此间的天壤之别,他有些颓丧。
“小弟是可造之材,至于妹子嘛,叫她别顽皮就好了。”单若水抚着下巴说。“再皮也皮不过你。”
“纱铃她已经去世了。”雁子容忧然道。
“我知道。”盟主一叹。“当年与雁纱雁秋雪的灭门血案轰动一时,多少人认为之扼腕。”
“前辈知道此事?”
雁子容激动的抓住了他。单盟主动也没动,却有一股无形之力震开了他的手。
“四位姑娘是金兰之交,纱铃是最小的妹妹,她的死让羽娘伤心欲绝,但我并不明白整件事的经过。”
雁子容转向单若水,激动难掩的叫道:“带我去找你娘,求求你。”
单若水握住了他的手,轻按了一下他倏地冰冷的手心,瞬间安抚了他激动的心情。他看问盟主。
“带他去吧!羽娘看见他会很高兴的。”
单若水一笑。
“多谢爹爹。”
才转身,单盟主又叫住了他。
“你带他来,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吧。”
双双一顿,单若水回过身,正色道:“天道坛之事我已安排好了。”
雁子容却坦诚道:
“杀人凶手是我。”
单盟主并不惊愕,他只轻淡的回道:“整件事若水跟我详述过了,我早已派人调查。”
雁子容眼色坚毅。
“我接受任何置。”
“去跟羽娘明说吧!”
雁子容一愣。为何他杀了正道联盟的人,他却要他跟梦羽妇解释?
单若水拉住他的手启口:

“走吧!”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盟主眼神有一种异样的光采,混着矛盾与激赏。他真是个勇敢的孩子,他和若水……
不愿再细想,他唤来下人。
“请天道坛二堂主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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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单若水握紧了他的手。低头看着咬着唇的他。
“我很不安……”雁子容的声音有些发颤。
“有我在呢!”单若水紧紧搂了他一下。
两人已走出正道联盟的总部,来到后山一片树林,林外传来涓涓流水声。
“你娘会知道是谁杀了我父母吗?”雁子容仰起头问他,此时他已心慌意乱。
“我不知道。”单若水扶着他的双肩,凝视他失措的双眼。“这仇恨已围了你十年,你实在不需要再为此所伤。”
“我做不到,我亲眼看见爹娘在我眼前死去却无能为力,这些年我是多么痛恨自己无法手刃凶手。”
“够久了。”
单若水拥他入怀,将他的头按在自己心口,以自己的温暖,安抚他混乱的心跳。“我不希望你失去理智。”
雁子容紧抓住他的衣服,大口吸气,缓缓吐气。他仰起头看着他情双眼,柔声启口:“谢谢你……”
“你当我是外人吗?”单若水一笑。
“我配不上你。”
单若水笑了,迅速的偷了他一个吻。
“傻话! 将来你我要共闯天涯,维持武林和平呢!这伟大的使命,没你我做不来。”
“没我你依然做得完美。原来你行踪不明,是为正道联盟做事。”
“因为我不想被关在笼子里。你看看联盟总部,闷死人了,何况有我爹坐阵,万无一失,我这个游手好闲的大少爷有机会四玩耍,何乐不为?”
“你到今天才让我了解你。”
“时机到了。”
“我服你。”
“爱我就够。”单若水笑得柔情万千。
雁子容看着他,真心真意的向他倾吐:“我爱你!”
为这一句话,他可以付出所有!单若水连同他的笑、他的拥抱、他的情,都吻进他的生命里。
“啊!”
一声尖叫打断了拥吻的两人,雁子容一阵面红耳赤,望向声音来源。
单若水一阵失笑。眼前那名美丽绝伦、稚气娇美的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他淘气的小妹单筑依。

“见鬼啦? ”
“是见鬼了。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
单筑依钻进两人中间,回头瞪了雁子容一眼,倏地又一声尖叫。远看她以为是个绝色美女,没想到居然是个美男子!
她的叫声惊天动地,倏地又变成哀号。单若水
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叫够了没?现在天色已晚,哪来光天化日。”
单筑依别过头,双手压在头顶,噘着小嘴,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哥哥,你疯了不成!”
“你几时见我正经过。”单若水笑道。
单筑依一双小手揪住了他胸口衣领,踮起脚尖,几乎顶着他的鼻子低喊:“他是个男人!”
“难道会是女人吗?”
单筑依松开手,气得哇哇大叫:“哇啊!我要告诉娘。”倏地一转身没入树林。
单若水笑着摇头,转身看着发愣的雁子容。
“她没吓到你吧?”
“你妹妹很美。”
“她是很美,可惜性格令人不敢领教,大伙宠坏了她。”
单若水双眼一凛,垂下头与他额头相碰。
“你喜欢她?”
“喜欢。”雁子容居然答道,在他还没翻脸时,笑着接口:“她是你妹妹,我当然喜欢。”
“你什么时候学会唬人了?”单若水轻一瞪眼。
“跟你学的。”雁子容淡淡一笑。他就爱他宠溺的醋味。
单若水牵着他的手继续走向前;
“我不担心你喜欢她,只怕她喜欢你呢!”
“怎么可能?”雁子容一笑。
“当然可能,这丫头自视甚高,她说啊,站在她身边够称头的男人,天底下只有我一个!”
雁子容忍不住笑出声。
“别笑!你没看见她看到你那副惊艳的模样,天底下居然有人的美貌与她并驾齐驱,她肯定喜欢你。”
“不,她会恨我。”雁子容笑道,抬头看他。
“因为我喜欢的是你。”
“啊!人帅遭嫉,就让她怨吧!”

谈笑间,他们已越过树林,来到一瀑布前,流水分的华宅典雅秀丽,毫不庸俗。
雁子容已看见门前古树下的石桌前,端坐着一名中年美妇,虽已年华不再,却是风韵犹存;喂在她身旁的,当然是娇俏甜美的单筑依。
“娘。”单若水走向前,笑道:“您还是那么美还好您山退隐,否则又有多少英雄豪杰要大乱武林了。”
梦羽娘风情万种一笑。她保养得宜,举手间尽是媚,笑起来一丝皱纹也没,和单筑依看来似一对绝美的姐妹。
“呵!多亏你师伯的养颜术,否则有个不肖儿子四流浪,对我不闻不问的,再美都得枯萎。”
这皮笑肉不笑的阴沉真令他头皮发麻,单若水苦哭了声:“不肖子这不是来探望您了吗。如风呢?”
“练剑去了。如风可乖巧的呢!不像你这做大哥的,行踪不定。”
“是,是,孩儿不出肖,娘教训的是。”
“哥哥岂只不以肖,简直丧心病狂。”
单筑依说话之毒辣,让雁子容瞠大了眼。
“依依,为兄终日为武林奔波,你一出口就伤人,真叫大哥痛心。”单若水就爱与她抬杠。
“我看你是忙着跟男人谈恋爱。”单筑依顶嘴。
“那是因为跟你相太久,让我对女人心生畏惧。”
“哇!过分!”单筑依跳起身,追着地打。
梦羽娘望着雁子容,雁子容震惊的看见她的美眸蒙上了水雾。
“前辈……”
梦羽娘一回神,低头拭泪。
“啊!失礼了,你跟她实在太像了。”
“前辈……”雁子容心头一震。
“可怜的铃儿……”
梦羽娘挽着他的手走向河畔,温柔的拍拍他的手,看着他。
“你应该叫我一声姨娘呢!纱铃是我结拜的么妹,我是大姐,虽然我们四人毫无血缘关系,情感却是比至亲还……”
姨娘……这么亲切的称谓,令他仓皇无助。
“为什么你知道……”
“你长得简直和铃儿一模一样。”梦羽娘叹道:“把你的一切都告诉我吧!”
“姨娘……”仿佛她真的是他的亲人,这么呼唤时,他的眼眶几乎要发热。
单若水和单筑依坐在石桌前,望着河边伫立而谈的两道身影,单若水痴柔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情。单筑依托着腮帮子,盯着他看。
“大哥。”
单若水依然凝视着前方的雁子容,甚至唇边都漾起了微笑。
真的有鬼呢!单筑依双手往桌面一拍,站起身,朝他大喊了声:“大哥!”

“你当我聋子啊!”单若水捂着耳朵瞪眼。
“不只是聋子,还是疯子。”
单筑依重重一坐,双手将他脸扳向自己,就是不让他看着雁子容。
“哥哥,你是哪里有问题?”
“我好得很。”
“好个头!”她鼓起腮叫道:“天下美女何其多,你面前就有一个,为什么你偏偏喜欢男人?”
“他那么美,谁不喜欢?”单若水笑道。
“我这么美,你怎不喜欢?”
“我当然喜欢,你是妹妹呀!”他掐掐她的粉脸。
“他是男人啊!”
“喜欢一个人,是无关乎性别的。”
“我看你根本有病。”单筑依瞪着大眼睛。
“病得可重了,一辈子都治不好了。”单若水笑道。
“哥哥,爹娘知道你爱上男人,不把你打死才怪!”
单若水潇洒一笑。
“爹娘都见过他了,我还活得好好的啊!我看他们比我更中意他。”
“反了,反了!”单筑依捶胸顿足。“娘成天希望你快讨个老婆成家,没想到你居然带了一个男人回来,说你不肖,你还真不肖!”
“依依,你太小了,不会懂的。”
“我都十八岁了,娘十八岁就已经生你了。”单筑依不服气的叫道。
“这怎能相提并论。”单若水柔柔一笑,又把眼光投向雁子容。
单筑依也看了过去,小嘴翘得半天高。
“大哥,你真的喜欢他?”
“不喜欢就不会带他回来了。”
“你不是天机神算吗,怎么对感情这么笨!”单筑依悻悻然的说。
“我不算自己。”
“难道你也不帮他算算?搞不好他克你。”单筑依的恐吓只有可爱的味道。
单若水闻言大笑。
“你真聪明,我被他克得死死的呢!”
“油嘴滑舌。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有什么未来可言?”
“大哥是江湖人,心系武林大任,与他一起,没有后顾之忧。”

“强词夺理!爹和娘成亲,不也把正道理得好好的。”单筑依反驳。
“依依,武林之混乱,非是你能想像的。”
单筑依噘高了嘴。她才不信,有一天她非闯闯江湖不可!不过她可不敢明说,别说大哥会阻止,娘第一个把她关禁闭!
“真不敢相信,大哥居然对一个男人动了真情。”
她这是惋惜还是怨恨他实在听不出来。
“因为是他,我才会动情。”
“你不怕天下女子为你上吊自杀?”
单若水笑了声。
“我可从来没负了谁。”
“爱慕你的女人可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单筑依娇俏的瘪着嘴说。
“爱慕子容的人更多,我不就郁郁而终了。”
“哥啊!”单筑依捧着头哀叫,表情之丰富令人发噱。“你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你是天机神算,堂堂正道联盟的二当家呢!”
“我的私事与天下人何干?”他笑得自在从容。
“是不干他们的事,但会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你倒是挺了解人心。”
“废话,娘的智慧我都有遗传到。”
“爱上他,我绝不言悔。”单若水一句情义重的话表明了他的坚决。
单筑依望着他。如此情,她一知半解。男人爱上男人,在她小脑袋里,是完全不合常理的。她知道她这个大哥一向异于常人,却没想到对感情也如此惊世骇俗,违逆常伦。
爱情真有如此惊人的魔力,居然连天机神算也逃不过情网?还是因为那名绝色少年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致命吸引力?
单筑依将眼光移向前方的刹那,单若水也倏地起身。
见雁子容突然转身狂奔而去,眼中流露了悲愤的泪水,单若水心头一紧,冲向梦羽娘身边,急道:
“娘?”
“快跟着他!”梦羽娘似乎也没料到他会那么冲动的转身就跑。
单若水闻言,立刻追随而去。梦羽娘快步向前,被单筑依拦了下来。
“娘,发生什么事了?”
“依依,你留在家里等如风哥哥回来。”
丢下一句叮咛,梦羽娘飞身一跃,瞬间消失在她视线。
一切快得叫人措手不及,单筑依急得打转,偏偏娘一招半式都没教给她,真叫她急坏了。她紧张的咬着手指头,祈祷千万别发生什么事才好。娘自从生了她之后,再没有涉足红尘了呢!

第十章

才过午夜,秋月阁照理说正是门庭若市之际,但今日却提早送走了最后一名客人,熄了最后一盏灯。
众姑娘们提早收工,偷得半日闲,也早早入房休息了。这阵子秋月阁一直于一片低迷,每个人都强烈感受到了。慕妈心神下宁,不再热络的招呼客人,连慕芸终日是不出户,精神颓萎,她都未给予关注。
关在自己的房内,慕妈失神的望着手中一只玉佩。那是雁子容的双亲唯一的遗物,容儿一直以为被歹徒抢走了,却不知道它一直都在慕妈身上,她将它视为至宝一般,如同她将容儿视为至亲。
对于感情,她始终是输家,不管耗尽多少青春岁月,她终灭敌不过轮回摆布。
容儿离开她了,一切都走样了。她一直想掌握的太多,却―一都从她手中溜走,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耻笑她的愚昧无知、她的野心、她除自私……
也许是时候了,就像秋月阁提早打烊,一切该结束了。他……应该要来了。
“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慕妈却不为所动。
雁子容仿若历尽风霜而来,他震愕的立在门边,瞪大了眼看着她手中的玉佩。
“我爹的随身之物,为何会在你手上?”他的声音在颤抖,全是无情的冷,冻得她心碎成片。
“这玉佩……”慕妈居然升起一抹浅笑,那笑容多么柔情似水,仿佛带着万千浓情,和一种贪婪的满足。“是他应该给我的定情之物……”
“娘!”
雁子容飞扑到她脚边,半日的奔腾,被打击、被寒风、被伤痛折磨得心力交瘁的他几乎濒临崩溃边缘。他跪倒在她脚边,激烈的狂喊,苍白的脸瞬间都胀红,眼眶也发热。
“娘,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养育我十年,那么疼我、照顾我,那全是你出于恻隐之心,而不是企图,不是阴谋。只要你说,我一定相信你。”
慕妈低下头,眼泪也在刹那掉了下来,她却仍然带笑,捧着他发烫的睑。他的美丽,她有多心疼,又有多恨,多恨……
“容儿,你不是这样急躁的人,娘舍不得你,你起来。”
“你为什么不明说?你舍不得我却让我痛苦十年,你是不是要我带着仇恨痛苦一辈子?”他悲愤的叫道。
“你以为我不痛苦吗?”
“我看不出来,我从来就看不出你在想什么,你要做什么。你救了我、养育我到底为了什么?你拿着爹的遗物又为什么?你和爹是什么关系?跟我娘又是什么关系?跟梦羽娘又是什么关系?”
他的呐喊震愕了她,尤其当他喊出梦羽娘这个名字时,她震惊的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瞪大了泪眼看着出现在门边的梦羽娘和单若水。
“暄儿,真的是你……”梦羽娘痛心启口。
单若水冷冷的开口:
“你说你叫慕玉娇,原来你本名是慕容暄,四大美女排名第三。”
梦羽娘走到她面前,慕容暄面色如雪,浑身发颤的看着她。
“你变了,暄儿,当年的你多可爱……”梦羽娘叹道。
“住口,别说了!”慕容暄哭喊,反身扶着桌沿痛哭。“四姐妹中,我的美貌不及你们,又没你们善良,没你们有才气,你可知我多痛苦!”
“但你最真、最勇敢,每个人都喜欢你。”
“谁说!大家宠的是铃儿,她最美、最温柔,每个人都只想要她、保护她。你们只一时的包容我的任性,却从不了解我要什么,因为四姐妹中,我家境最差、最不幸,你们怕伤我的自尊,礼让我,好虚伪,我不稀罕!”
“没有人对你有怨,是你否定了我们。”梦羽娘柔声劝道。
四大美女间的心结无人知晓,暮春暄自幼家门不幸,所以好胜好强,但其他三姐妹是真心以待的。她实在痛心事隔多年她的怨恨却是愈积愈,而最关键的人物是雁秋雪。

“我不想当不食人间的仙女,我爱钱,我现实,因为那是人性最真实的一面。但与你们相较,我显得多么庸俗,所以我离开你们,可是你们却不放过我。”慕容暄失声痛哭,多年累积的怨一泄而出。
梦羽娘心痛欲裂。她不知道她对她们的成见如此之。
“你要很恨我,我这个做大姐的.不能眼睁睁看你堕落。”
“是的,在你们圣洁高尚的眼中,当一个青楼女子是堕落的,可是我很快乐,至少那是真正的我!”慕容暄回头对她一喊。
梦羽娘扬起手,甩了一个清响的巴掌在她脸上,震惊了失控的慕容暄,她跪坐于地,愣愣的看着全然不知过往伤事的雁子容与伫立门前的单若水。
“为了自己的快乐,你可以出卖自己的身体;为了得不到一个男人,就亲手毁了他的家园,你如此执迷不悟,令人心寒。”梦羽娘痛心疾首的寒声斥责。
她的话像刀一样贯穿了慕容暄的身体,也将悲愤欲绝的雁子容打入地狱,他整个人跌坐在地,颤抖得似乎要将四肢解体。
单若水冲了过去,跪坐下去扶住了他,他的苍白他的冷让他心惊胆颤。这个刺激太猛烈了,他几乎要感受不到他的生息。
慕容暄抚着肿胀的脸颊,泪如雨落。她完全崩溃了,整个人软坐于地,她的不干、她的悔恨。她的心碎全化作决堤的眼泪。望着恍若死尸的雁子容,她的心承受着蚀骨般剧烈的疼。
“谁叫他爱的纱铃。我和纱铃一样爱他,甚至更爱他,他视而不见,他甚至自以为仁慈的要收我为义妹,然后欢天喜地的和纱铃成亲。他太绝,是他逼我……”
单若水抬起头看着她,他的眼神有刀剑般凛冽的寒芒。
“另一名凶手是谁?”
“魔狐……”
当年人人闻之丧胆的杀手!
她招了。反正一切都瓦解了,这爱恨情仇太久、太、太痛了,她是后悔的,所以对年幼的雁子容手下留情,所以收养他,把他当成雁秋云一般爱着。无奈他愈长大,愈和纱铃如出一辙的美丽。
她明知他有伤,却不治好他,因为这样她就可以一直拥有他,反正他也不会活得太长久,她可以将一切掩埋。
但天知道她真后悔,后悔杀了雁秋雪。后悔伤了雁子容。但看见他就像看见纱铃重生,她愈爱他,也愈恨他,所以她疼他又控制他。本来一切都可以掩埋的,却出现个单若水,将她逼进了不堪回首的往事里,唤醒了她的过错,揭开了她的丑陋。
容儿说的没错。是她自一己乱了阵脚。
“魔狐是芸儿的生父?”单若水续问。
“是的……”慕容暄仿佛一夕衰老,她憔悴不堪,狼狈得可以。“他爱的是纱铃,我爱的是雁秋云,我们都得不到所爱,所以选择毁灭。”
门外有个人影,是伤心欲绝的慕芸,她掩着睑转身而去。原来娘不爱她是因为这样。她怎会背负着这么多不平?她再也受不住这重重打击,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事值得她眷恋,她的心已死,她的存在又有何意义?
单若水发现了慕芸的脚步声,他知逍她一定会去寻死,却又放心不下雁子容。但有娘在这里有他的爱在他心里,他应该不至于做出失控的事。
当下决心,他按了一下雁子容僵硬的肩膀,立刻追了出去。
“魔狐呢?”梦羽娘问。
“死了……我杀了他……”
幕容暄似乎泪已流尽,她像个哀求原谅的罪人般爬到雁子容身边,伸出狂颤不停的手。
“容儿……容儿……”
她的手还来不及碰到他的脸,雁于容如避鬼神般倏地一退,此举又让她的眼泪串串而落,她憔悴而心碎。
“我不敢奢求你原谅……可是我……我真的好后悔……我对不起你……”
说这些又能挽回什么?雁子容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的眼神满溢悲恸。为什么是她?杀害他双亲的人居然是自己十年来朝夕相的“娘”!他还有什么能力可以承受这剧烈的伤痛?他该怎么面对她?又如何面对死去的爹娘?

“容儿,我很满足了……真的,至少这十年,你是属于我的……容儿,我求你,最后一求你……再叫我一声娘好吗?好不好……”她声泪俱下,心如泣血。
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雁子容倏地起身狂奔而去。
伤感落泪的梦羽娘一惊,追到门边。
“容儿!”
她唤不回他急奔的身影,回过头,望着伏在地上痛哭的慕容暄,泣道:“你明知会有这一天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走,全都走!”她失声痛喊。
“暄儿……”
“让我一个人静静,求求你……”
梦羽娘一咬唇,收起眼泪,狠下心欲转身,慕容暄却又叫住了她:“大姐……”
梦羽娘回过头,看见她仍趴在地上,扬起一只手,待着一只系青红线的玉佩。梦羽娘明白她的意思,她接过玉佩,看她一眼_
“暄儿……容儿会原谅你的,千万别想不开。”
她忍不住一叹,赶紧追去。
就算容儿原谅她,她也不原谅自己。慕容暄哭了好久,全身力气都耗尽了,残留的最后一口气,她要了结自己。
唤来保镖,她惆怅的交代:
“带所有人离开……马上……”
“慕妈……”
“快走,不走……就来不及了……”
下人只好领命而去。而她笑了。她终于可以不再这么痛苦的活着了,这段荒唐的爱恨情仇化可以真正结束了。
一把火烧尽了曾经华的秋月阁,也烧尽了她历尽风雨的一生。在熊熊火焰中,她笑得那样知足。她这辈子都在怨天尤人,此刻才真正知足。
拥有容儿的这十年,是她此生最美的时光,她不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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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儿。”单若水在夜幕下的街道抓住了慕芸的手。
慕芸掩面痛哭,她肝肠寸断,单若水的温柔耳语暖暖的飘入她耳底:“你是最无辜,同时也是最善良,更是最不该死的人。”
慕芸心碎泣道:“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真正的意义从现在才要开始。你忘了我对你说的话了吗?”
慕芸怔怔的仰起泪眼看他。
“这世上每个人都重要,没有人比你重要。”
单若水的眼神和他的言语一样温柔,她听得发颤。
“现在起。你便可以抛开一切枷锁,完全为你自己而活,你明由吗?”
“不明白……”她哭道:“我懦弱又胆怯;除了一死,我没有多余的勇气……”

“你以为死不需要勇气?”他反问。
慕芸一颤。
“你要用什么方法自杀,明说好了,我帮你。”
慕芸瞪大了眼。
“你根本没勇气死。”
单若水摇头一叹,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安抚她的脆弱。
“好好的活下来。你有才气,有一颗仁厚善良的心,你存在的意义超乎你想像,是你看轻了自己。”
在他怀中得到温暖的安慰,她泣不成声。她终于明白容儿爱上他的理由,他就像太阳,暖化了每一颗孤寂的心与受伤的灵魂。
“把子容交给你……我很放心……”她终于渐渐走出混乱的情绪。
“谢谢你。”单若水柔声一笑。
“该道谢的是我。”
慕芸离开他的怀抱,她心中无限无怨。
“我要去出家。”
“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我心意已决。”
单若水望着她片刻,然后从怀中掏出一面小小的令牌,放在她手中。
“南方的绿顶寺是一净土,你可以在那里找回最原始的纯朴。”他又加了一句;“是尼姑庵。”
慕芸望着手上的令牌,久久无法言语。
“住持见到这个牌便知道是我,你会受到很好的照顾。”
“我不知该……”
“什么都别说。”
慕芸抬起头看见他的笑容,她心头涌进一股暖意。
“只要你决定的事,他人不能再左右你。”
就在此时,有火光窜上天际,映亮了夜空。是秋月阁所在的方向。
慕芸一震,单若水立刻按住了她的肩膀。
那把火,像结束了一切苦痛。慕芸释然了。她仍伤心,却明了了,她相信这对娘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她什么也不再说,也没必要说些什么了。让一切净空吧!
她充满感激的看了单若水一眼就离开了。
单若水知道,她真正自由了。
脚步声急促而来,他转身,看见梦羽娘焦急的脸。

“若水,有看见容儿吗?”
他一愣。
梦羽娘由他的反应使知答案,她更担心了。
“他跑走了,我怕他……”
“娘,他不会有事的。”单若水接捺住内心激荡:“娘,你先回去吧!我保证把他找回来。”
“这是容儿的,我等你消息。”她将玉佩给他。
“放心。”他接过后立刻离去。
梦羽娘心急如焚,回头看见火焰熊熊,她忍不住一叹。暄儿,难道这才是你要的吗?爱得这么苦,恨得这么,到最后,仍是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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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子容颓坐在一片荒凉的废墟中。这里曾是他儿时的居所,他曾在开满红的庭园中玩耍,他顽皮的爬树、戏水,跟爹爹学写字,娘总会为他们备来可口的茶点……
他曾是那样无忧无虑的孩子,只因一个勘不破的情字,被迫家毁人亡……
今夜天空怎会如此清澈?明明是冬天了。夜幕之上却意外的布满了碎钻般的星斗,颗颗都在炫耀夺目的光采,当他仰头望的时候,有一颗流星适时划过无际,像划破了心口,等地发现时,天空已留下一道淡淡的光芒,泪水也渗入唇中,苦涩得像伤口上洒了盐。
他垂下头,拭去唇边的血渍与泪水。过大的打击与无法负荷的剧痛引发他的旧疾,他一路没命的狂奔,一路呕血的来到已毁的家园,他虚脱得只能软坐在地上,靠在倒塌的泥墙上。
他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他了。他怎么还不来,看不见他,他就快没命了啊……
“忘却千山浮生路……”
是他!他来了。
“翩翩落舞风尘……”雁子容虚弱的接口。
随即笑了。尽管他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他还是微微的笑了,因为地来了,他可以活了。
“渡水万里只寻伊……”他改了诗词,在他面而蹲了下来。
“潇潇似雨映真情。”他也改了词句。
瞬间,他的脸得到了温暖,来自那双给予他力量的双手;他的唇得到温存,来自那分赐予他生命来源的切柔情。
单若水的吻都是心疼、都是自责,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情。他不知道他的眼泪会令他心碎吗?他不知道他流的血会折短他的寿命吗?他立誓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呵护他,怎能又让他掉了泪、流了血……
“你又食言一。”单若水捧着他的脸凝视。“说好不哭的。”
“我没有哭……”
“那这是什么?”他吻去他眼睫上的水钻。
“这是十年来的仇恨,我要一让它流光……”
“流光了,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了?”他柔声问。
他回答不出来,眼泪还是一颗颗的掉,但他倔强的不哭出声音来。
“如果不能,这眼泪也是白流。”单若水一叹。
雁子容望着他,倏地扑进他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嚎陶大哭,仿佛他未曾如此宣泄过。他一直都这么压抑的活着,那么愤怒、那么孤独的冷眼看世间的无常,他是需要大哭一场。此时叫他停住眼泪,很残忍,要他马上忘记仇恨,更残忍……但他必须这么做!单若水相信,他做得到。

拥着他狂颤的身体,单若水柔柔的笑了。就让他哭吧!今夜星光多灿烂,是一切的结束,也是一切的开始,黎明迟早会驱走黑夜,暖春迟早会逐去寒冬,这季的冬天不会太冷的,有他抱着他呢!
“红绿星闪烁光采,你爹娘其实很幸福呢!”
他仰头望向星空,怀中的雁子容紧抱着他发颤,哭声骤止。
“生的时候共给连理,又有你见证了他们至无悔的爱情,他们无憾;死的时候共赴黄泉,不能同生但能共死,是多少有情人最终的心愿啊!”
雁子容终于抬起头,他也将泪眼投向星空,那闪烁的星辰,像极了娘美丽的双眼。
“眼似星,唇如云,发若纱绸柔似水;心似镜,情如海,爱若涛水永不尽……”雁子容呐呐自语。
“真美……”
“爹写给娘的……”
“他是写给你的。”
单若水牵起他的手,将玉佩摆在他手心,合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
“为我活着,为我快乐……”
雁子容垂下头看着他。
“对你的承诺,我不会忘记。”
“你这里还有恨吗?”“单若水的手贴向他的心口。
“只剩未愈的伤了。”
单若水柔声笑了,他在他眼中看见执迷不悔的情。
“伤要赶快好起来,才能以一颗完好的心,只放你一个人存在……”雁子容柔声说,握紧了玉佩,也握紧了他的手。
单若水吻住了他的唇的时候,又有一颗流星闪过夜空,拉出一条漫长而璀璨的光芒,几乎要映亮了夜幕。
没有恨了,只剩爱,这分爱,足以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