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雪飞云by冰痕幻梦
25-12-8 12:8:3

霁雪飞云by冰痕幻梦

文案
成国九皇子欧阳飞云自幼见识卓越,文武全才,15岁时潜入靖国投考武状元,以刺探边防情报,不料靖国昭文帝大为赏识,不但御笔亲点为武状元,更要他做贴身侍卫,读书比剑,日日相伴……

有暴虐情节,不适者慎入或请跳过!若觉得虐得太狠了,请不要骂我,至少对于这篇文,我是死不悔改了。

上卷

楔子   又是一年春草绿
成国都城西京郊外,皇陵之后的紫云山腰的一座茅屋前,一位约莫二十二三岁的青年正跪坐着弹琴。此时正是清晨,早春天气,寒意未融,空中似乎还飘着雪,山上仍是一片枯黄。这青年全身缟素,一看便知是在重孝之中,但神情间却甚为平淡。他弹弹停停,时而抚琴蹙眉,似乎在思索那曲中之意。

一片阴影静静地遮了过来,他知道有人来了,却不抬头。只听那人说道:“九皇子,多年不见,别来无恙?”虽是问候之词,声音却比那极地之冰更冷上三分。

一听见这声音,那被称为“九皇子”的弹琴青年似乎全身都被冻住了,又如变成了石头,一动也不会动。半响,方抬起头来,看了来人一眼,来人与九皇子年纪相若,金袍锦衣,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却正是靖国天子昭文帝。弹琴青年一张本来苍白的脸庞突然间似染上点血色,但转眼又消失了,低下头来,脸色变得极为惨淡,比身上衣衫更白。“你来了。”他低语了一声,似与来人说,又似与自己说。一边说,一只手却慢慢在琴上移动。

昭文帝还未及答话,说时迟,那时快,那青年竟从琴下抽出一柄剑,倏地站起身来。昭文帝却身形未动,冷笑一声:“你别忘了,你的剑法是……”后面半截还未出口,却见那青年将剑一横,竟是往自己脖中抹去!

这一下变故陡生,昭文帝仓促之间不及细想,腾空而起,左脚去踢那青年手腕,右手更直接去夺他手中之剑!不料那剑去势甚猛,昭文帝虽踢中他手腕,剑却并未脱手,只是偏了一偏,长剑上撩,竟在昭文帝右肩划了一道,一时鲜血渗出,料想是伤的不轻。

“当!”长剑落地。青年默不作声,目光中一片茫然。昭文帝也不去管那伤口,径自点了他全身几大穴,他也并不反抗。昭文帝一手捏住他的下巴,眼中寒光一闪,杀气突现,厉声道:“没有朕的命令,你不许死!成国现在万里江山都已在朕手中,你要是再胆敢自杀,你的皇族兄弟,西京中数十万百姓,朕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你最好不要试!”说完,一掌将他推倒在地。青年脸朝下跌在地上,额头碰出血来,却仍旧是一声不吭。

三日后,灭了成国的昭文帝宣布除了留下驻防及剿灭剩余敌军的军队之外,其余部队班师回朝。这成国和靖国两国积怨素,成国皇室宗亲在战乱中死的死,逃的逃,活下来的也被发配边关,一时竟树倒猢狲散,落了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不过昭文帝倒体恤民众,不但严令军队不得骚扰,还帮助战乱中流离失所的百姓重建家园,并宣布原成国境内的赋税均减半征收。那成国的百姓近年来受横征暴敛之苦,今得明君,无不欢欣鼓舞,大军过,皆是夹道迎送。

昭文帝御驾亲征,一举灭了靖国的夙敌成国,可谓创下了不世功业。他坐在神驹赤兔马上,但见凯旋之师绵延不绝,黄沙弥道,旌旗蔽日,将士尽喜形于色。“他们这样高兴,不知是为了可以得到封赏,还是能和家人团聚?而朕又是为了什么呢?今天这样的结果,真的是朕所想要的吗?”昭文帝眉头越皱越紧,脸上似笼了一层寒冰。看看天色将晚,“了却帝王事,归去斜阳暮”,不知怎的,脑中突然浮出这两句诗,多年前不解其意,现在却是说不出地切合此情此境。

昭文帝一时怒火中烧,回头去看马后绑着的成国九皇子欧阳飞云。欧阳飞云已被拖在地下,昏迷不醒。原来,那日昭文帝捉住欧阳飞云后,带回军中,只是将他囚禁,严加看管。班师之时,便把他绑在马后,又怕途中被人掳去,干脆把他绑在自己的赤兔马后。

欧阳飞云武功高强,昭文帝却并不废去他的内力,量他顾忌家人和百姓性命,也不敢逃跑或自杀。欧阳飞云果然毫不反抗,一任被赤足绑在马后。那赤兔马是万里挑一的宝马,慢跑时,欧阳飞云尚能施展轻功跟上,若是跑得快了,他便被拖在地上横拉竖拽。不多时,浑身衣衫就被划得条分缕析,身上也是一道道伤口,混合着泥沙,更是苦不堪言。到晚上歇息时,欧阳飞云被单独塞入一狭小的铁笼中,坐卧不能,饮水食物一样皆无,每日天色一亮又被绑着马后拖行。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几日,欧阳飞云却只是咬紧牙关任凭折磨,不开口求水求食,更不呻吟求饶。

这日他又被赤兔马拖倒在地,沙粒磨上身上伤口,便如刀割一般,口中焦渴如火烧,浑身滚烫。欧阳飞云心头苦笑,此去靖国京城至少还有五日,如果没有水喝,就算尽力支持,怕也是捱不到了。一边感觉赤兔马越跑越快,想要支撑站起却是不能,迷迷糊糊便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飞云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半身已泡在水里,下午还晴好的天这会下起了瓢泼大雨。冰凉的雨水冻得他浑身发颤,欧阳飞云咧了咧干裂的嘴唇,勉强张开嘴去接那雨水,雨水哗哗地流进口中,一解多日的干渴。

“我不会死了。”欧阳飞云慢慢地调息下内力,感觉精力似乎又恢复了几分,吐出一口气。眼前却又似看到那冷如寒冰的双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死。”欧阳飞云慢慢闭上眼,心头如刀划过,默默地说道:“皇上,你放心,你不用拿别的什么来要挟我,我不会再自杀了,绝不会。那日我……我不是想要自杀,只是……只是我又怎能再面对你?”

下起大雨,昭文帝便下马避雨,见大雨没有要停的样子,天色已晚,即下令就地安营。欧阳飞云又被解下关入铁笼,放在雨地里。他蜷在铁笼内,慢慢运功调息,一夜无话。

就这样前后走了十几日,方到了靖国京城宁都。这十几日中,虽然欧阳飞云日日被绑在赤兔马后,但昭文帝几乎从不看他,也不和他说一句话,直把他当作空气一般。欧阳飞云也至始至终不发一言。

这日,大军到了宁都城外,城外迎接的官员百姓一早就在城外等候。昭文帝黄盖赤马,缓缓而来。欧阳飞云勉强跟在赤兔马后行走,这时他衣服几乎已被全部磨烂,全身近乎赤裸,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了原本白如凝脂的肌肤,一双赤足早已是血肉模糊,脸上身上更涂满淤泥沙尘,任谁也认不出他的本来面目了。进得城门,城内鼓乐喧天,“到了,终于到了,”欧阳飞云长吁一气,十几天的伤痛饥渴疲惫突然袭来,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昏了过去。昭文帝听到马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大声喝道:“来人啊,把他打入天牢,严加看管!”

昭文帝骑马走过山呼万岁的人群,心头却是满怀落寞,脸上也不见一丝笑意。抬头看见杨柳开始抽芽,城中已有了些春意。“今年春天倒来的早。”昭文帝暗想道。原来这宁都于北边,每年要三月中方有春光明媚。“朕这几年倒未注意过这时节之事。”突然想起,那一年,也是早春时节……

一    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是七年之前,昭文帝年方十六岁。他自六岁御极,已过十年。因其年号为昭文,故民间惯以昭文帝称之,其名讳自是无人提及。那年正是他亲政的第一年。亲政不久,便遇到三年一度的武举殿试。

那昭文帝自幼绝顶聪明,文采武功,俱为上乘。但昭文帝帝号中虽带一“文”字,却是厌文喜武,尤好剑术。十岁时拜得名师,数年内皇宫内外,侍卫武将,再也找不到对手。昭文帝尚是少年心性,听说就要武举殿试,早就心痒难熬,一心想找到高手陪自己切磋武功。

武举殿试安排在北校场举行。昭文帝破格擢选人才,特放宽限制,无论年龄籍贯出身均可报名初试,初试后选出入围者百人参加武举殿试。前面两日举行了骑射比试,进入第三日最后的比武与谋略考试的只剩下十人,昭文帝方到场主持。比武采取打擂的方式,按抽签排定出场顺序,连胜两场的可以休息一场,比武可用兵刃,但不得用杀招。

昭文帝初时还兴致勃勃,但从清晨看到中午,比武已经过半,还未发现一个能与自己走上十招的人来,一时甚觉无聊,坐在上面,昏昏欲睡。暗想:要在这些人中选出什么武状元,岂不是给本朝丢脸?

中午过后,比武继续。点名的官员刚唱到“第七个出场的是……”,话音未落,忽见擂台下腾起一朵白云,众人眼睛一,便见台上多了一位白衣白袍的少年,年纪仅有十五六岁上下,端的是如玉树临风。少年向昭文帝与监考官团团施礼,昭文帝不觉眼前一亮,恰如那初春阳光,似乎整个校场都明媚起来,心里暗暗喝彩一声:“好人才!怎的不去考文状元?那肌肤好似吹弹得破,要是被刀剑划破了,可是大大地不妙。”

少年微笑而立,他的对手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黑脸汉子,手持大刀,身材甚是魁梧。汉子大喝一声,便挥刀猛扑过来。少年长剑系腰,尚来不及拔剑,但见他不慌不忙,看的刀锋来路,仰头堪堪避过,腰身向后一弯,双手拄地,身子竟如一道彩虹,曼妙之极。那汉子已先胜了一场,见那少年似风吹得倒,本存了轻敌之心,开始又见少年不欲躲闪,以为一击即中,谁知扑了个空,招式已经用老。少年更不等他回撤,双膝上顶,正撞在汉子的小腹上,那汉子闷哼一声,滚倒在地。

少年一跃而起,辑了一辑,“兄台承让。”那使刀的汉子面如土色,一招之间便败得如此狼狈,更无话说,还了一礼便下台去了。台下观众顿时欢声雷动。

众人见这弱不禁风的少年一招之内即已取胜,无不赞叹。白衣少年更不休息,多则三五招,少则一两招,便把其余几名攻擂的考生打发了,毫无悬念地夺得比武第一。更兼他身形翩然如风,飘逸灵动,直把昭文帝也看得呆了,若不是今日是主持殿试,早就亲自下场与他过招了。

二    少年心事当擎云
比武过后,就是由皇帝亲自主持考校兵法韬略。昭文帝正在想问那少年什么问题,却见他已来到阶前叩首。昭文帝忙道:“爱卿快快平身,爱卿姓甚名谁,家住何?今年多大年纪?”
白衣少年起身答道:“回皇上,草民姓云名飞,是梁州和县人氏。今年已年满十五岁。”说着抬起头来看了皇帝一眼,昭文帝见他双眸灿若明星,清如碧潭,又是一震。

“云飞?”昭文帝想起刚才少年上台比武之时,正如白云飞掠,心中叹道,真是好名字,如此贴切!接着又问起云飞的武功师承,云飞只说少时曾学了一些祖传的功夫,后来机缘巧合,得遇高人指点,但未曾拜师,也不便透露其姓名。昭文帝看云飞招式,确不似一家所传,他也知道一些江湖规矩,世外高人,往往不欲人知,当下不再多问。

昭文帝见云飞虽是初见驾,却毫不畏惧,应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举止中自有一股轩然之气,更是欢喜。一时兴起,也不问他什么兵法韬略,只笑道:“爱卿如此儒雅,颇有名士之风,不知可通诗文?”
“回皇上,草民略知一二。”云飞答道。
昭文帝见他如此讲,不由好奇,“那朕出个题目给你如何?”
“皇上请讲。”云飞也不推辞。
“爱卿既来应试,必定胸怀大志,请爱卿以此为题,作诗一首。”昭文帝说着就吩咐左右赐上笔墨。

云飞谢恩,略沉思一会,便开始落笔,昭文帝俯身一看,题目是“从军行”。下笔如飞,一时挥就呈了上来。
昭文帝见是一首五律,那笔迹清秀俊逸,细看却又有几分沧桑古意。诗中抒发自己报国之志,意境不凡,竟是大家风范。昭文帝赞道:“果是好诗,自古有言‘诗言志’,爱卿抱负非常人所及。只是这结尾两句‘了却帝王事,归去斜阳暮’,不免有些寥落了。”
“回皇上,草民以为大丈夫当为国家尽忠,为君王分忧,戎马之中了却天下之事,但功名富贵,却不当放在心上。”云飞答道。
“好!”昭文帝微微一笑,“爱卿年纪轻轻,却是文武双全,实属难得。不过,爱卿武艺虽高,也不是没有对手。但文思敏捷,才气逼人,朝野上下学士文人,竟无人可及得爱卿一半。爱卿如此才学,怎的不去考文状元?”
“皇上谬奖了。草民自幼听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投笔从戎故事,古已有之。今边关未靖,四海未定,草民不愿青春作赋,皓首穷经,蹉跎岁月。只愿戍边守关,效死沙场,在所不辞。”云飞侃侃答来,小小年纪,倒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昭文帝见他貌虽文弱,言辞却如此慷慨激昂。他自己也是尚武之人,顿生知音之感。“难得爱卿赤心一片,他日必为国家栋梁。”说罢,自亲笔圈定云飞为武状元,云飞谢恩不提。

状元已定,其他人又接着殿试。昭文帝见其他人与云飞高下之分辨如云泥,了无趣味,草草问了几句,随便圈点榜眼探。晚上便在宫中大摆宴席,宴请武举高中的前三名。

三    上帝宫闭九阍
当晚昭文帝在宫中摆下御宴款待新科三甲,欢宴之后,便该封赏。昭文帝却踟蹰起来,榜眼探好办,随便在军中封个官职便了。只是状元云飞,昭文帝是想留在身边日日切磋剑法,但见他日间殿试的态度,一心想去边关,因此心下犹豫。

昭文帝先把榜眼探封赏了,轮到云飞,昭文帝说道:“朕还没想好封爱卿一个什么官职,爱卿明日午后请到御园中来一趟。”云飞有点吃惊,但却不动声色,跪下领旨。

第二日才吃了午饭,果然宫中就派人来接。云飞随传旨的公公进得御园中,见满园皆是奇异草,初春时节,已有绿意,心中一动:这皇宫中的景致毕竟不同。还来不及欣赏,便听得昭文帝的声音:“爱卿怎么才来?朕已等你多时了。”云飞正要下拜,被昭文帝一把拉起,笑道:“朕今日是想和你比剑。”

云飞看那昭文帝,已不是昨日皇冠龙袍的打扮,穿着一身短打,目光炯炯,英气逼人,乍一看还以为是江湖上的少年剑侠。云飞听说要比剑,忙道,“草民武艺低微,不敢与圣上过招。”昭文帝道:“朕有三年没人陪着练武了,天天自个儿练剑,闷也闷死了。今日好不容易盼得爱卿,爱卿怎的忍心推辞?”云飞没料到堂堂皇上竟说出这般孩子气的话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愣神,已被昭文帝拉到练武场上。

云飞知推辞不过,因进宫朝见不得带兵刃,他并未佩剑,便从兵器架上选了一柄,抽出剑来,但觉寒气逼人。昭文帝也随便拿了一柄剑。云飞站在下首,长剑一挽,躬身施礼道:“恭敬不如从命,皇上请恕草民无礼了。”挺剑发招,两人斗在一。剑光闪动,堪堪过了五十招,两人都是暗暗心惊。云飞暗想,早听说昭文帝剑法天下难逢敌手,自己虽亦以剑法自负,学成以来未尝败绩。但今日看来不出百招,便要落败。昭文帝却想,三年来无人接过朕十招,现已过了五十招,若百招之内还不能将他打败,自己这皇帝好没面子,当下更加凝神对付。转眼又过了二三十招,只听得昭文帝清啸一声,剑招急转,忽然缠上云飞剑身,正是一招“龙吟四海”。昭文帝发力一绞,云飞招架不及,长剑脱手飞出十几丈开外。

昭文帝松了口气,擦擦额上汗滴,笑道:“今日一试,爱卿果然了得,朕可算是找到对手了。
云飞忙跪下说:“陛下剑法出神入化,令草民大开眼界,得益菲浅。”
昭文帝双手将云飞扶起。知他今日受挫,必不太开心,劝慰道:“朕也是虚长你一岁,才侥幸胜出,以爱卿的天赋,再过一两年,剑法造诣未可限量。”说着突然眼珠一转:“爱卿,朕有一事相求,不知能答应否?”
云飞奇道:“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昭文帝沉吟一响,方道:“说来这事有些委屈爱卿,以爱卿的才能,拜将封候亦不为过。但朕见爱卿与朕年纪相若,脾气相投,欲把爱卿在身边留上几年,做朕的贴身侍卫,陪朕习武读书,却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四    此曲只应天上有
云飞听了此言,愣了一愣,但随即倒身下拜:“能得圣上恩典,随侍左右,得圣上日日教诲,臣正是求之不得,何来委屈之说?”此时他已改为自称“臣”,表明正是领了封赏。
昭文帝闻言大喜:“太好了!爱卿喜欢什么?这宫中的东西都由你挑去。”
云飞道:“微臣为国家未立寸功,怎敢领赏?”
昭文帝道:“朕知爱卿心高气傲,无功不愿受禄。不过朕觉得以爱卿的武功人才,没有宝剑相配,实在是一大遗憾。但……眼下宫中虽有几口削铁如泥的利剑,却都配不上爱卿。朕富有天下,一定会给爱卿寻得上古神兵,君无戏言,当是朕欠爱卿的。”复又笑道:“爱卿若没有别的事,今日便搬进宫里来住吧。”

原来那昭文帝尚未大婚,也没有册立嫔妃,他自幼习武读书,学习治国之道,未把儿女之情放在心上。但父皇早亡,母后悲伤过度,不久也撒手人寰。每日在宫中只有宫女太监相对,虽然习武读书,也有陪练陪读,但昭文帝聪明过人,与人说话,对方往往领悟不了言中之意,身边连个知心倾谈的人也没有,日久天长,甚觉气闷。因此见了云飞,青春年少,冰雪聪明,便迫不及待要与之结交。

这日云飞依言进宫,安顿已毕。晚膳后,两人正坐在书房里,谈论日间比武之事。云飞见那墙角书架之上摆着一具古琴,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昭文帝看在眼里,笑问:“爱卿可通晓音律?”
云飞答道:“臣只是喜好,不敢妄称通晓音律。”
昭文帝见他如此说,心中有数,转身取了琴来,“有请爱卿抚琴一曲。”

云飞亦不推辞,接过那古琴一看,原是司马相如的绿绮,不由莞尔一笑。云飞将琴放于几上,转轴拨弦,略试了几下音,便听得那琴声突变,破空而来,直如流水泻玉,珍珠落盘,又似溪流绕涧,百转千回,几段过后,音律渐呈开阔,正是那江河奔腾,排山倒海……一曲既终,余音绕梁,久久不息。昭文帝说不出话来,半响方道:“爱卿一曲‘流水’,当年若是钟子期听得,定不会有伯牙什么事了。”

云飞脸上红了一红,道:“皇上又拿微臣取笑了,微臣粗鄙之音,哪敢与上古先贤相提并论?”
昭文帝正色道:“君无戏言,朕是有感而发,岂是取笑爱卿?不过……朕虽也好音律,但若朕弹给你听,你嘴上不会说,心头必定笑死。这样吧,朕教你剑法,你教朕弹琴,可是公平?”
云飞闻言笑道:“皇上说哪里话来?皇上瞧得起微臣的琴技,微臣自当倾力相授。皇上剑术天下无双,微臣能得皇上亲授,却是便宜了微臣。”

第二日早朝后,昭文帝拉了云飞去上书房读书。下午果依约教云飞剑法。那昭文帝自三年前师满学成后,这些年在师父传授的剑法中又加入许多自己的心得,创了不少新招,早已是青出于蓝。

五    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一日他教云飞的正是昨日比武所用的“龙吟”剑法,系昭文帝自创,第一招“龙翔九天”变化就甚为复。昭文帝身为帝王,从来没有教过人剑法,示范了两,云飞却一时不得要领。昭文帝不由生起气来,把剑往地下一摔,道:“朕明明说的是这样,你偏那样,世上也有你这样的笨蛋,真是要气死朕了!”
云飞慌忙跪下道:“皇上息怒,微臣鲁钝,请皇上责罚。”

昭文帝气呼呼地走到练武场一边坐下,见云飞跪在地上不敢动,就赌气不叫他起来。过得一会,云飞忽见眼前多了一只手,抬头一看,正是昭文帝。云飞忙伸手,昭文帝一把把拉他起来,挠挠头道:“算了,是朕不好,朕没教过人,没有耐心。爱卿若是笨蛋,天下就没聪明的人儿了。我们重新再来过。”云飞心头一热,皇上竟在给自己赔礼?

这下昭文帝耐下性子,仔细讲解要领,半个时辰后,云飞已会了七八成。昭文帝鼓掌笑道:“爱卿好悟性!朕今日本来只打算教这一招,看来可以多教几招了。”当下两人欢欣练武不提。

到了晚间,云飞正打算给皇上示范弹琴,却见昭文帝眉头紧锁,一副愁容,便问道:“皇上有何事不开心?”
昭文帝道:“先不忙弹琴,朕现有一件急事,爱卿可能为朕解忧?”
云飞道:“但微臣力所能及,必当尽力。”
昭文帝一下眉开眼笑:“今日上午先生布置了一篇文章,朕还没半点眉目。爱卿能否为朕捉刀代笔?”
云飞万不料是这事,一时惊讶:“这……”

昭文帝虽然才思敏捷,过目不忘,过耳能诵,背诵默写,不在话下,但生平最恶写文章。无奈以前两个伴读文采平平,捉刀代笔写的文章,昭文帝自己都看不过眼,只好亲自动笔,往往头痛不已。上午见先生又布置了一篇文章,日间都在思索如何将云飞套上,让他为自己代笔。这下见云飞已上钩,再不肯松口:“朕最怕写酸文,爱卿一定要帮朕这个忙,爱卿若有所求,朕无有不允。”
云飞见皇上如此恳求,心想写篇文章直是易如反掌,嘴上却说:“臣的文字浅陋,若为圣上代笔,不免让人耻笑。”
昭文帝笑道:“最恨爱卿这种口头虚文,你的文章若让人耻笑,朕满朝文官都可以去跳河了。”
云飞便不敢再多言。

日,那太傅读了昭文帝交上的文章,愣没看出是代笔之作,赞不绝口,评点是“帝王气象”。昭文帝暗地里笑破肚皮,益发对云飞另眼相看,待他更与别人不同。云飞虽名为侍卫,但吃穿用度,俱是昭文帝亲赐。

自此以后,每日昭文帝除了就寝上朝,几乎与云飞形影不离,上午读书下午练剑,晚上学习琴萧,或是饮酒下棋,若有文章作业,均是云飞代做。昭文帝自登基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快活的日子,直觉得皇宫比那神仙府还要逍遥。 六    了却君王天下事
匆匆过了半月,云飞教昭文帝的“流水”一曲也快完了。这日正要昭文帝再练习两遍,却见皇上又是一脸苦相,说道:“爱卿,今儿朕不能练琴了,须得去批阅奏章了。”云飞才想起,入宫半月,除了上朝以外,还没见昭文帝批过奏章。

云飞听皇上说要批阅奏章,便道:“皇上今日既有正事,臣便告退了。”
昭文帝却道:“爱卿还是留下来陪陪朕吧,批阅奏章甚是无趣,你就是在旁边看看书,陪朕说会子话也是好的。”

云飞随昭文帝进得殿来,果见那案上的奏折堆得有三尺多高,不由奇道:“皇上大约多久批一奏章?”
昭文帝随口而答:“平日里一般是十天左右,近来因爱卿入宫,朕一时高兴便忘了,堆在这里的奏章大约有半个多月了吧?”
云飞听得眼睛都直了,暗道:“竟是这样做的皇帝?”

闲话少说,昭文帝便开始看那些奏折。他本不喜批阅奏章,无奈亲政后,样样都得自己来。这会见那奏折堆得如小山一般高,不知何时才能看完,更是心焦。过了约有一个时辰,也没见这座小山矮下去多少。不由恼怒,把手中朱砂笔一掷,站了起来。

云飞一直陪坐在案几旁看书,这时便直起身子,问道:“皇上因何事恼怒?”
昭文帝回过神来,自觉得有些失态,坐回椅中,闷闷地道:“朕见这么多奏折,不知何
时才能阅完,因此烦恼。”
云飞安慰道:“看一本便少一本,慢慢就阅完了。”
昭文帝瞪着飞云,气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来试试便知道了。”说完这话,突然一拍脑袋,笑道:“对了,爱卿你来帮朕批阅奏章,岂不最好?朕明日不到五更便要去上早朝,困了,想安歇了。”

云飞暗笑这皇帝又开始耍赖,推脱之词还没出口,已被昭文帝拽过去按在龙椅上,手上塞入了朱砂笔。昭文帝打开一本奏折,摊在云飞面前,说道:“其实批阅奏章也不难,以爱卿的聪明,自是一点就会。你先看几本,有不懂的问朕。”

云飞就着打开奏折看了起来,昭文帝在一旁指点,各地奏事该转到哪个部,各部奏事又该如何签批。云飞边看边问,他记性极好,头脑又清楚,很快便把这其中的关系理得明明白白。昭文帝见他看了一会,觉得差不多了,便道:“爱卿且慢慢看,朕命御厨房准备些宵夜来。朕明晨还要早起,就不陪爱卿了。若有疑难不决的,留到明日给朕吧。”说罢便自到旁边寝宫去沐浴安歇。

昭文帝一觉醒来,已过三更,但见殿中灯光明灭。他披衣起身,来到门口,残烛未尽,云飞仍在案前专心致志,那如山的奏折已小下去多半。昭文帝蹑手蹑脚地走到案前,伸手去遮住了那烛光。

云飞方抬起头来,笑问:“皇上怎么就起来了?”
昭文帝道:“朕睡醒了一觉,见你还在这里。”
云飞道:“已经剩的不多了。”
昭文帝道:“既然不多了,朕便在这里陪你一会吧。” 七    香灯半卷流苏帐
不多时,云飞批完奏章,说道:“这些奏章,臣皆已草草看了一遍,难决之事都留在一边,等候皇上的旨意。皇上若没有别的事,臣就跪安了。”

昭文帝伸个懒腰:“已经这么晚了,爱卿的住还在外殿,不如今晚就暂且在这里与朕同榻而眠。”云飞一听,惊得脸色都变了。

云飞听得昭文帝要他留下同宿,惊得脸色大变,慌忙跪下道:“皇上,如此万万不可。”
昭文帝笑道:“有何不可?朕与爱卿名为君臣,情同手足,朕说使得,便是使得。”不由分说把云飞拉入寝宫内。

云飞第一进入皇上寝宫,见那龙床华丽宽大,睡三五个人也不成问题。心中越发害怕,再跪下道:“臣尚未沐浴,恐污了皇上宝榻。”
昭文帝有些不耐烦了,“更半夜的,偏你这许多废话。今日这么晚了,还沐什么浴?你先在这里将就一晚,朕殿后有个温泉池子,明早起来你再去沐浴吧。”
云飞心里叫苦不迭,害怕得牙齿直打颤,怕皇上察觉异样,只好紧紧咬住牙关,不再说话。
昭文帝却浑若未觉,自顾自地说:“朕明日起得早,爱卿就睡里面吧。”见云飞呆若木鸡,气道:“你怎么慢慢腾腾的,难道还要朕把你扔到床上去不成?”

云飞回过神来,慢慢挨到御塌前,除去鞋子,脱去外衣,爬到床里仰面躺下。耳听得昭文帝吹灭蜡烛,拉好幔帐,脱了衣服,并头躺在外面。云飞惊恐不安,暗暗凝聚内力,心想:若这皇帝敢有何异动,自己必当殊死反抗,拼着身份败露,鱼死网破也顾不得了。
却听得昭文帝说道:“朕明日要早起,你可多睡一会儿,要是睡过了头,等朕下朝回来再叫你吧。”说罢,呼吸转沉,竟已经睡着了。

云飞方舒了一口气,发现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湿透。他心乱如麻,却哪里睡得着,又不敢辗转反侧,在黑暗中默默躺着,不知过了多久,方迷迷糊糊地睡去。一觉醒来,天色已明,发现身边皇上早已不见踪影。

云飞翻身坐起,却见床前站着一位公公。那公公见云飞醒了,忙笑道:“云大人可醒了?主子今日上朝前吩咐,说云大人昨夜睡的晚,不要打扰。主子又吩咐,说云大人如果醒了,便由奴才伺候去殿后的温泉池子里沐浴。”

云飞记得昨晚皇上是说过这么一回事,便下床随那公公转到寝宫后,打开一道小门,里面果然是一温泉池,用白玉砌成,雕龙盘凤。池子约三丈见方,水及腰,热气氤氲。那公公道:“这温泉水是从京城后的万泉山引来的,御赐为神泉,四季恒温,常年不竭,以此沐浴可舒筋活血,延年益寿。”云飞称谢,见那公公似笑非笑,便问道:“公公还有何指教?”
那公公说:“恕奴才失礼,云大人勿怪,奴才自幼在宫里服侍皇上,今儿云大人是除主子外第一个在这里沐浴的。”

云飞已泡在温泉池中,听得公公这样说,不由迷茫,皇帝留宿赐浴,恩宠非常,不知是何意思,也不知是祸是福。 八    温泉水滑洗凝脂
洗了一会,果觉得神清气爽,云飞刚擦干身子准备穿衣,只听得外间昭文帝喊道:“云爱卿!云爱卿!你在哪里?快快出来!”声音甚是急迫。云飞听皇上叫得急切,来不及穿衣,便裹了条浴巾冲出去。

昭文帝冷不防见云飞只裹条浴巾跑了出来。出浴后云飞更显得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丝质的浴巾薄如蝉翼,云飞全身线条若隐若现。昭文帝一时面上微红,忙道:“原来爱卿尚在沐浴,快去穿衣,朕有好东西给你看。”见云飞重又进去了,暗想:“那浑身肌肤皎洁如玉,诗中所说的‘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也不过如此吧?”顿时面颊发烫,“朕怎么会想到这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好在云爱卿不知。”

少刻云飞穿戴整齐出来再见过皇上。昭文帝带云飞穿过皇宫内院,来到御马厩。昭文帝命人把西苑国进贡的两匹宝马牵出来,那两匹马一匹毛色通红如火,另一匹则洁白胜雪,都是全身上下不见一根杂毛,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昭文帝道:“西苑国盛产宝马,这是方才进贡的。那红色的名叫‘赤兔’,那白色的名叫‘白龙’,都是百年难遇的极品中的极品。这两匹宝马正好爱卿与朕一人一匹,不知爱卿喜欢那一匹?”
云飞忙道:“微臣惶恐,不敢受皇上如此贵重的赏赐。”
昭文帝狡黠一笑,却道:“早知爱卿会如此说,只是朕赐你宝马,却是存了私心。再过几个月就是木兰围场的夏猎,朕若骑了宝马,爱卿却是一般的马匹,如何能与朕并辔同行,共享骑射之乐?朕见你素喜白衣,这白龙马与你再相配不过,你便要了白龙,朕留下赤兔如何?”云飞只得领旨谢恩。

这日昭文帝理了昨晚留下的奏章,又翻阅了云飞所批,但见无不合君心,极为高兴,心想,这下可找对人了。从此,大半奏折都推给云飞批阅,不久后,连诏书也都由云飞起草,昭文帝只负责盖上玉玺。有时天色晚了,便留云飞在宫中住宿,后来发觉云飞尴尬,就另在御榻一侧给他安排了一张小床。温泉沐浴,更是随他进出自由。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转眼夏季已至。昭文帝带上云飞,骑上赤兔白龙,并一干随从,去那郊外的木兰围场夏猎。原来昭文帝每年除了夏猎的两个月,其余日子都在宫度过,因此一年一度的夏猎便成了他最期盼之事,今年更有云飞相伴。木兰围场方圆不下百里,两人每日里捕鹰猎鹿,骑马射箭,乐趣无穷。

这日两人纵马驰骋,如腾云驾雾一般,将众人远远抛下,直到日头偏西,方满载猎物,慢慢地策马往回走。漫天彩霞,层林尽染,昭文帝心头喜悦,问云飞:“爱卿可喜欢夏猎?比那宫中的日子如何?”
云飞微微笑道:“皇上若喜欢,臣自然也喜欢。”
昭文帝叹道:“往年朕只有每年夏猎这两个月才略为开心,今年自爱卿来后,朕日日都过的是神仙日子。朕当皇帝十年有余,但唯有如今得了爱卿这样的知己,方觉此生有了趣味。”

九    只是当时已惘然
云飞抬头看他明朗的笑容如万里晴空,不染一点尘埃,不由呆住。
接着又听昭文帝问道:“朕还不知爱卿的生辰呢?”
云飞忙答道:“微臣生于腊月初八。”
昭文帝拊掌大笑,“爱卿这生日不错,每年吃腊八饭时朕便记起了。”复又道:“朕长爱卿一岁,生于冬月初十。朕与爱卿如此投缘,不如仿效古人,结拜为兄弟如何?”
云飞大惊,滚鞍落马,拜倒在地,说道:“圣上身为社稷万民之主,须知伦理纲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为天,臣为地,君为臣纲,为天下之父。怎可乱了礼法?圣上如此,怎能为天下表率?”
昭文帝自初见云飞,从未见他面色如此严峻地说出这种话来,一时讪讪地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了一阵,方道:“爱卿既不愿意,朕也不多勉强。只是在朕心中,从未把爱卿当成臣僚。”又叹了一口气:“朕以爱卿为知己,你可知朕心中最盼望之事却是与爱卿携手江湖,仗剑天涯,而不是在宫中做什么劳什子皇帝。”

春去秋来,寒暑易节,云飞到宫中当侍卫已是经年,到了第二年初冬时节。这日昭文帝与云飞又在练剑,一年多来,教学相长,两人剑术各有精进。午后天空渐渐飘起雪,两人在雪中舞了一会剑,见那雪越下越大,便去御园的亭子中休息,昭文帝命人温了酒来,且饮酒赏雪。

昭文帝道:“爱卿,这一年来你剑法进步甚大,要不了多久,朕也不是你对手了。”
云飞笑道:“皇上没事又寻臣开心。”
昭文帝也笑了起来:“虽然还不如朕,可已是相去无几。见你进步不小,朕心实慰。朕是盼你能为朕完成一件心愿。”
“是什么事情?”云飞不由好奇。此时他已不象初进宫时拘谨,与皇上说话便如与平辈聊天。
昭文帝笑道:“你知道朕一心想闯荡江湖,无奈生于帝王家,身不由己。不过朕倒有一个主意,朕自创一套剑法,教与爱卿,再赐爱卿一把宝剑,你到江湖上去行侠仗义,论剑比武,夺得天下第一高手头衔,便和朕自去一般无二。”昭文帝自斟一杯酒喝了,益发得意,又道:“朕连剑法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飞云剑法’好了。”
云飞差点把酒杯摔到地上去……
“哈哈,爱卿不要吃惊到这个样子。”昭文帝大笑,“朕是专门给你一人创的剑法,你名叫云飞,朕便把剑法取名为‘飞云’,岂不是最好?不过朕还只是想想而已,要创出一套天下无敌的剑法,恐怕得十年八年呢。”
“飞云……”

那雪越下越大,昭文帝一时兴起,“这可是今冬的第一场雪,爱卿,我们不如到郊外赏雪去。”于是两人骑了赤兔白龙,到了城西的灵明山上。

到得山顶,但见漫天鹅毛般大雪飞舞,不久远山峰,近树林,都变得白茫茫一片。万山寂静,人迹寥落,天地之间,除了那无声无息飘落的雪,便似只剩下了这君臣二人。两人心中均有所感,皆不说话,似乎怕扰乱了这天地万物的宁静。

十 只愿君心似我心

等到暮色渐起,大雪方霁。雪后的冰雪世界,银妆素裹,一轮红日远远地挂在西边天际,江山如画,说不出的壮丽秀美。昭文帝叹道:“朕只愿这大雪永远不要停,把山河万物都覆盖掉,只剩你与朕在这里并肩而立,岂不是好?”

回宫的路上,昭文帝突然想起一事:“朕说过要为你自创一套‘飞云剑法’,爱卿可有什么来做交换的?”
云飞笑笑:“臣能拿得出手的,也就琴谱了。不过要谱成传世之作,非得呕心沥血,没十年八年不成。”说罢,两人相对大笑。

年暮春时节,蒙国遣使来朝。这日昭文帝在外殿接见宴请了使臣,回到宫中,云飞正在榻上午睡,昭文帝见他睡的香酣,便不去叫他。寝宫中熏香弥漫。云飞睡梦之中双眉微锁,美目似睁似闭,盖着两排小扇子似的睫毛,婴儿般细嫩的双颊上却若有若无地透出一丝红晕。昭文帝看得有些入神,恍然如在仙境,心想:他睡觉的样子也是这样好看。一时忍不住,便俯下身去在云飞额上轻轻亲了一下。正待去亲他的睫毛,却见云飞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忙站起来。

云飞道:“皇上几时回来的?皇上可是越大越顽皮了。”现在他与昭文帝说话已无所顾忌,平日见面,也早免了跪拜之礼。
昭文帝笑道:“爱卿勿恼。朕看爱卿刚才睡得香甜,便如一个三岁的娃娃,甚是可爱,忍不住就亲了一下。”
云飞披衣起身,问道:“皇上今日见了蒙国使节,可有什么话讲?”
昭文帝道:“蒙国遣使通好,还想与我国和亲。”
云飞奇了:“和亲?皇上还没有公主,拿什么去和亲?难道现在就要预定?”
昭文帝道:“是蒙国想要把公主嫁与朕。”
云飞愣了一下,却道:“那也是好事,一则可与蒙国结盟,免了西北边患;二则大婚后,皇上也可收收性子了。”
昭文帝摇摇头:“朕已婉拒了。”
“这是为何?难道是那蒙国公主奇丑无比?”云飞忙问,眼角却似浮起些许笑意。
“那倒不是,据说那公主是蒙国第一美人。但朕喜好自由,还不想大婚。爱卿不也是未曾婚娶?”昭文帝道。
“臣又不须绵延帝祚,如何能与皇上比?”云飞沉吟一会,忽道:“臣一直有几句话欲与陛下说,又不知当讲不当讲?”

昭文帝见云飞突然郑重起来,忙道:“爱卿与朕,还有什么话不能讲?”
云飞缓缓地道:“陛下当知‘社稷依明主’,现陛下亲政已两年有余,却只愿流连于武功音律之间。臣虽愿与陛下分忧,在所不辞,但臣不能越俎代庖,亦不能永远在宫中陪着陛下。还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励精图治。”
昭文帝本来兴致甚好,听了这话,黯然无语,半响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爱卿的劝谏,朕自当听从。”长叹一声:“当日说要你在朕身边留上几年,如今已两年有余。朕素知你心愿,爱卿绝非池中之物,料得也没多少日子可常伴左右了。”言罢,心中一阵酸楚。 十一   倾国最在著戎衣
这日昭文帝也不练剑,也不看书,也不听琴,只觉万事都没了意义。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想着日间云飞说的那句话“臣亦不能永远在宫中陪着陛下”,一夜无眠。

不过昭文帝还是听了云飞的话,打起精神治理朝政。一日,两人在殿中看折议事。昭文帝道:“临关守将奏报,想要朝廷出钱扩建加修工事,爱卿以为如何?”

云飞思忖一下,道:“我国与成国的边境要塞,除了临关,还有渭关、嘉关两,若要修工事,最好三关一起修。”
昭文帝道:“如此也好,只是此三关是咽喉重地,工程浩,事关重大,须得有得力的人去督察。”
云飞道:“陛下若信得过,臣愿领这个差事。”
昭文帝有些迟疑:“朕不是没想到爱卿,你谙兵法,更兼心思慎密,去做工程督察,最好不过。只是这一去,没有一年半载回不来,朕心里头……”
云飞笑道:“原来陛下担心这个,这却容易,陛下再给臣派一名能干的副手。臣先去了筹划妥当便回来。陛下让三关按部施工,留副督察在那里监工,等到工程完工,臣再去查验。这样前后也就不过两个月。”

于是昭文帝下旨,三关各拨银三百万,命云飞全权策划安排边关工程之事。云飞领旨自去边关,一个月后,果然按时回宫。

昭文帝早等在殿外,远见云飞骑着白龙马飞奔而来。一身戎装,更显俊美非凡。云飞下马拜见,早被昭文帝扶起,“爱卿可回来了,你走了这一个月,朕如过了十年。”
云飞道:“臣知道这是臣进宫后第一远离陛下。怕陛下挂念,因此事情一了,便日夜兼程赶回来了。”
两人携手入宫,云飞道:“此臣勘察了临关、渭关、嘉关三关,工程之事,已经有了安排,详细的计划容后禀报。回程时还顺路去了趟燕关。”

是夜,昭文帝在宫中设宴接风已毕。云飞便拿出自画的三关草图,将那山川地形、要塞险阻、工程计划,一一详禀。昭文帝见他计划做得极为细致,显然是了许多心血。两人共同斟酌了一夜,直到东方发白,又作了一些修改,昭文帝始下旨令三关按此施工,并令副督察全程监督。

工程进行了大半年,快完工时,云飞又去了趟边关,将大小工事一一实地查验完毕,做出详尽的总结,方回去与皇上交差。

又过得三个月,突然接到边关急报,成国大军来犯。昭文帝命骠骑大将军杜亭率军十万驰援三关。云飞便提出因三关新修的工事皆是自己亲手设计,对其效用了解非他人所及,还想考察其在实战中优劣长短,以便日后改进,便请旨要随军前往。昭文帝见他说得在理,又感动其为国家着想,虽伤远别,还是准了他的请求,封为军中特使,随军监察。怕众将欺他年轻,并亲手赐与尚方宝剑一柄。

三个月后,大军凯旋。

离宁都还有十几里,云飞远远就看到明黄色的冠盖,知是皇帝亲自出城迎接,随军中将领一起参拜,昭文帝一一扶起,多加慰勉。十二   憔悴不知缘底事
轮到云飞时,只听得皇上轻轻在耳边说:“朕好想你。”云飞面上发热,抬头去看皇上,却是神情憔悴,强颜欢笑,消瘦了好多。云飞眼中一酸,差点滴下泪来。

昭文帝将云飞接入宫中。云飞问道:“皇上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昭文帝道:“爱卿走后,朕在这宫中倒也清闲。每日除了等候边关消息,便是发呆。”

云飞默然无语。过得一会,却附在皇上耳边低语几句。昭文帝面上红了一红,说道:“知朕者,爱卿也。自朕得到爱卿的归期,这半个月来的奏章都堆在那里。”
云飞道:“既然如此,臣今晚便不去参加庆功宴了,先帮陛下看看奏折吧。”
昭文帝道:“爱卿得胜回朝,正该好好庆贺,朕今日大宴群臣,爱卿不去岂不遗憾?爱卿要何封赏,朕无有不允。”
云飞道:“庆贺事小,臣还是先看看奏折之中有没有要紧之事。至于封赏,臣只为报国,不为功名。日后边关有事,赐臣一柄尚方宝剑足矣。”

昭文帝听云飞言中之意,竟是仍愿留在宫中,大喜过望。

当晚,昭文帝在前殿大摆庆功宴,云飞则留在宫中看那些奏章。云飞见案上又堆得如小山一般,暗笑道:“过了这好几年,他这脾气却总是难改。” 突见那御案上压着一张纸,潦草地写着一首诗:“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云飞一时痴了。

欢宴已毕,昭文帝回到宫中,见云飞微俯着头,仍在灯下专注地批阅奏章,情形一如三年前初进宫时,连自己回来他也不觉。昭文帝便挨云飞坐了,笑道:“今日杜将军可大大地夸奖了你,说亏得你那些工事和防御战法,此战事才能如此顺利。”
云飞却听若未闻,目光迷离,不知看向何方。
“爱卿!”昭文帝见他神情恍惚,低唤了一声。
“皇上有何吩咐?”云飞似方醒来。
“爱卿,朕有时想,你的文治武功,才情品性,皆是自古罕有,可惜不是生于帝王之家。”昭文帝道。
“生于帝王之家却又如何?”云飞笑问。
“爱卿,你若是朕的亲兄弟,朕这龙庭,便让与你坐,必为青史一代明君。”昭文帝说得认真。
本来云飞现在与皇帝说话,已是少有顾忌,听得这句话,却顿时吓得匍匐在地,连连磕头:“皇上何出此言?臣惶恐无地,请皇上看在臣这几年服侍的份上,容臣明日辞职还乡,为臣父母养老送终。”
昭文帝忙将云飞拉起,和颜悦色地安慰道:“朕不过是感叹爱卿的文韬武略。爱卿出将入相,是朕之肱股,朕待爱卿一片坦诚,爱卿万万不可多心。”

因三关新修的工事在实战中效用显著,云飞便又请旨勘察其他各关隘,半年之中,多赴边,踏遍了靖国与成国边境的大小要塞。

转眼又是一年将尽,这日昭文帝独坐在御园中,看那雪点点飞落,把皇宫装扮得如玉宇琼楼。十三   为谁风露立中宵
昭文帝想:昨日接到云卿书信,不知他现可在回程的路上了?明儿腊月初八,正是他的生日,实望他能回来一聚。想起这年来聚少离多,心下更是怅然。

第二日下得早朝,昭文帝即换了便装,骑了赤兔马,独自来到西城门外等候,心想:今儿是云卿的生日,朕便在这儿接他好了。但从早上等到近黄昏,风雪漫道,路上行人寂寂,却哪里有云飞的影子?眼看天色将晚,昭文帝心中无限失望,又不愿离去。正在这时,突见天边远远地腾起一片雪尘,一团雪球滚了过来,待得近了,银铠白马,却不是云飞是谁?

云飞看到皇上站在路边等候,急忙跳下马来。昭文帝跺了跺站得麻木的脚,嗔道:“朕正要走了,你才回来。怎么就你一人?”
云飞见皇上身上积满雪,已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忙道:“臣让皇上久等了,真是该死。臣的随从都还在后面,白龙马脚力快,臣便先赶了回来。”
昭文帝转嗔为喜:“朕在这里等你,是因今日是爱卿的生辰。爱卿今年十九岁了,虽不是整生日,却也不好草率过得。待会朕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云飞奇道:“是什么礼物,皇上可否先透露一下?”
昭文帝笑而不答。

回到宫中,昭文帝命人捧出一方长匣,屏退左右,对飞云眨眨眼睛:“爱卿且把匣子打开看看。”云飞打开一看,匣中躺着一柄长剑,剑鞘已有些斑驳,显是年代久远。云飞缓缓地抽出剑来,但觉那剑似轻实重,剑身黝黑如墨,不知为何物所制,不带一点锋芒,剑上刻着的“出岫”两字却是清晰可见。

云飞大惊道:“如此上古神兵,皇上是如何得来?”

昭文帝有些得意,却不回答是如何得来,只道:“爱卿果是慧眼,所谓大巧不工,大音希声,这‘出岫’之剑看似拙陋,却是天下至尊之剑,无价之宝。这便是朕今日送与爱卿的礼物,也只有这样的剑,才配得上爱卿的人才武功。不知爱卿可喜欢?”
云飞谢道:“臣自是感恩不尽。不过既然是至尊之剑,理当是圣上所用。”
昭文帝笑道:“朕虽以剑法自负,但料得此生之中,真正须用剑的时候怕不会有几回。这剑还是留与爱卿,他日边关杀敌,此剑在爱卿身边,便如朕在,朕也可放心了。”

晚上,昭文帝在宫中设宴,为云飞庆贺生日,知他不喜排场,便只安排了一桌精致酒席,自然也少不了腊八粥。两人对饮,互叙别情,竟至酩酊。云飞便留宿于宫中。

云飞半夜醒来,但觉口干舌燥,起来找了些水喝,信步走到门外。寒星点点,映着庭前积雪,愈显得夜色清冷,云飞一时再无睡意,便在那里呆呆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身后有人说道:“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爱卿在这里想什么呢?”
云飞也不回头,“臣在想皇上为觅得那‘出岫’之剑,不知费了多少心力?”
昭文帝道:“你进宫第一日,朕便说过,这是朕欠你的,如今总算是完成了一件心愿。”

十四   君问归期未有期
顿了顿,昭文帝又道:“本来朕还打算作好‘飞云’剑法一并相赠,但终究是不满意,只有日后再说了,爱卿有空时,也可和朕一起切磋讨论下。”
云飞沉默一响,忽然问道:“臣进宫已快四年,蒙圣上无限恩宠,臣心实有愧。却不知若有一日,臣远离陛下,从此再难相见,又当如何?”
昭文帝微感诧异,仍笑道:“今儿是爱卿的生日,怎么突然说起这般伤感的话来?朕就算不能见卿,朕心一日也不会离卿身边,料得爱卿也是一样。”但不知何故,也隐隐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伤感。却去看云飞,见他泪珠盈睫,惹人无限怜爱。昭文帝右手搂了他的肩,低头欲要吻他双唇。
云飞却轻轻挣开,道:“外面风寒,皇上还是回屋去吧。”

已是年末,事情分外多,昭文帝殿外宫中,忙上忙下,云飞虽留在宫中,却难得见上几面。 过了正月,昭文帝才想起近几见到云飞,他都神情恍惚,郁郁不乐,似有什么心事。这日便找他来问:“爱卿有什么事整日里不开心?”
云飞忙跪下道:“不瞒皇上,臣月前收到家书,说是臣父病重,陛下国事忙,怕陛下担心,故未曾禀报。”
昭文帝道:“爱卿怎的不早说?朕马上派太医陪你回去探望。”
云飞道:“臣是想回家一趟,但不用劳动太医了,臣父说不定现在已经好了,臣只是有些放心不下。”
昭文帝道:“也好,白龙马跑的快,你好尽早回去。若有什么需要,传信回来也可。卿父必定吉人天相,爱卿勿忧。爱卿数年来未回过家,想去探望父母也是人之常情。”

云飞却神情犹豫,见昭文帝满脸关切,愣了好一会,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方道:“臣父病重,臣为人子,本当早日回去看望伺候,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臣知皇上这里离不了臣,臣还是不走好了。”
昭文帝道:“朕当然离不了爱卿,但卿孝心可感,若朕强留你,你在这里日日不开心,朕也无趣。只盼爱卿知朕思念,早日回来。事不宜迟,朕这就送你出城。”

那云飞走得匆忙,就连‘出岫’剑也未带上,就留在皇上宫中。昭文帝陪他出得城来,两人各有心事,只是默默地骑马慢走,不知不觉便离城五十里了。
云飞终于勒马停下,道:“送行千里,终须一别,请皇上留步。”
昭文帝跳下马来,云飞也跟着下马。昭文帝紧紧地握了云飞的手,说道:“爱卿一路保重,早去早回……”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停了一停,又道:“即便一时不能回来,也得给朕传个消息,免得朕挂念。爱卿可知道了?”
云飞迟疑一会,低声如耳语:“知道了……请皇上回宫。”

昭文帝道:“还是爱卿先走,朕在这里看着你。”从怀中摸出一支玉萧来,道:“朕好久不曾吹萧,今日且奏一曲,为爱卿送行。”

云飞无法,只得上马,跑得几步,听得身后萧声渐起,却是一曲“归去来”。云飞不敢再听,双腿一夹,逃命般地飞奔而去。

三日以后,成国西京延庆宫中。 十五   世上英雄本无主
殿上正中坐着成国天子建德帝,侍立右首的是太子欧阳飞虹,左首的少年面沉如水,正是云飞DD成国九皇子欧阳飞云。

建德帝道:“云儿,你过来和朕说说你的设计。”欧阳飞云应道“是”,走到案前,御案上已摊开一幅成国和靖国的边防地图。
欧阳飞云指着地图道:“父皇和皇兄请看,此为靖国边境最重要的三座关隘,临关、渭关、嘉关,临关在前,渭关在左后,嘉关在右后,三关互为犄角,若攻其中之一,则其余两关立刻发兵救援。为破其首尾相接之势,我军当兵分三路,同时攻击三关。”
建德帝问:“此三关攻守形势如何?”
欧阳飞云道:“靖国斥巨资新修了三关的防御工事,更凭倚天险,自是易守难攻。”

建德帝又问:“云儿有何良策?”
欧阳飞云道:“上工事修好后,父皇听了儿臣之计,发兵作试探性进攻。那些工事在实战中发挥效用甚大,边关将领对之更加依赖。不过,儿臣当时身为工程督察,设计验收,事无巨细,均是一一经手。其中要害关节,破解之策,没有谁比儿臣更清楚的了。只需如此如此……便可兵不血刃,拿下三关。之后大军汇合,直指京畿咽喉燕关。燕关守军不过十万,即使宁都能及时调兵增援,也不过二十万。我大军以雷霆之势压境,若燕关一开,则京畿无险可守,宁都唾手可得!父皇再挥剑南下,势如破竹。则大业可成,天下可定!”
建德帝道:“看来只要攻打下三关,一切好说。云儿,你对攻打三关有几成把握?”
欧阳飞云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道:“十成!”
“好!”建德帝拍案而起,“朕自登基以来,一直盼着这一天。朕当倾举国兵力,作此决战!太子听令!”
太子忙答道:“儿臣在!”
建德帝道:“朕拜你为右路大将军,领军十五万,攻打嘉关。云儿!”
欧阳飞云应声道:“儿臣在!”
建德帝道:“朕拜你为左路大将军,领军十五万,攻打渭关。朕自领军二十万,攻打临关。”
太子和欧阳飞云一起叩首:“儿臣领旨!”

建德帝又问道:“云儿,你还有什么想法?”
欧阳飞云道:“我军要出奇制胜,军队调动,万勿走漏风声。另外,儿臣还需作出详细的整体作战方案,标注关隘形势,及各路大军的行军路线,攻击策略。这大约还需要几个月时间。在此期间,请父皇切莫泄漏儿臣此回宫的消息。左路将军一职,可令人暂代。”
建德帝道:“我儿果然想得周到。你回宫一事,除了你父皇与皇兄外,更无第三个人知道。”
欧阳飞云道:“如此最好。”

建德帝看着欧阳飞云,几年不见,已从一小小少年长大成人,竟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举止言行更有种与年纪不相称的成熟。建德帝叹道:“我儿自六岁出宫学艺,十几年来奔波辛劳,甚少回宫见朕,为父常常挂念。这若大功告成,云儿当记头功,朕也可好好地补偿慰劳你了。”

十六   去似朝云无觅
欧阳飞云躬身答道:“效命国家父皇,是儿臣的本分。”心头突然掠过一片阴影,暗自苦笑:“等到大功告成,我怕是该下地狱了。”
建德帝道:“大军出征不可无檄文壮行,云儿,你才冠今世,这事自然由你来办。”
欧阳飞云咬了咬牙,低声应道:“是”。

且说昭文帝那日送了云飞回宫,心中一直不安。连日来心慌眼跳,茶饭不思,奏折也懒得阅。半夜常常一身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便伴着那冷月寒星,和衣坐到天明。昭文帝暗想:“朕这是怎么了?又不是与云卿第一离别,却越发割舍不下,这相思病越来越厉害了。且不要胡思乱想,他不过是回家探望父亲,不几日便会回来。”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云飞杳无音信。昭文帝几乎每日下朝,便去城外等候,只盼如上一样,接到云飞回来,但每每竟日守侯,只是失望而归。他在宫中度日如年,不知晨昏。这天忽然想起,云卿已走了一月有余,不但不见人影,连片言只语也未寄来。昭文帝心道:“也不知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朕与其在这里苦等,不如亲自去他家跑一趟。”

昭文帝记得云飞是梁州和县人氏,便骑了赤兔马,单身一人,也不通知朝臣,直奔梁州而来。他长到二十岁,这是第一远离京城,却毫无游玩流连之心,昼夜不停,不日到了梁州和县。见得知县,拿出信物,知县自是惶恐接驾,方知皇上大老远跑来是要找人。知县发动全县所有能动用的人员,找了两日,毫无头绪。昭文帝心中焦急烦躁:“胡说!云飞明明说是梁州和县人氏,你找不到不要来见朕!”

那知县又去找,把全县翻了个底朝天,云飞确实全无踪影,便回禀皇上,万一是在梁州他县。于是昭文帝坐镇梁州,那知府亲自带队,逐县一一查去,仍然没有结果。昭文帝气急败坏,便又在临近各州查找,直折腾了有一个月,云飞全无下落。昭文帝只得悻悻回宫。

昭文帝又把户部尚书找来,要他在全国范围内查找,户部尚书见皇上盛怒,只得接旨去找,但哪里找得到?这日只好战战兢兢地前来复命,昭文帝只听得一句话,一掌便把御案掀翻了:“混帐!难道那云飞是神仙妖怪?来无影去无踪,平白就消失了不成?朕每年给你们白的俸禄银子,都是喂了狗了?”户部尚书从未见皇上发过如此大的脾气,吓得说不出话来。
昭文帝怒道:“怎么不说话?又变成了哑巴?”
户部尚书连连磕头,道:“臣倒有一个计较,可画了云大人的影像,四张贴,悬赏捉……,不,不,不,悬赏查找。”
昭文帝听户部尚书这样说,反倒冷静了下来,心想:“若是画了云卿的影像如捉拿人犯般地四张贴,他不日回来,肯定会大大地埋怨朕。”一时沉吟不语。
户部尚书见皇上怒火稍息,又鼓起勇气,奏道:“臣有一句话,怕皇上动怒,不敢讲。”
“说!” 十七   渔阳鼙鼓动地来
“云大人自然不是神仙,不过……不过皇上已在国内大动干戈地查找了两个月,他若是仍在靖国,怎么也该知道消息了,如今却毫无线索,臣怕是……,臣怕是……,怕是……”户部尚书连说了几个“怕是”,却害怕得说不出下文。
昭文帝见户部尚书这模样,只道:“休得胡言乱语。”心中却一寒,有种说不出的害怕。他这两个月中,无论如何得不到云飞的半点消息,偶一转念,“云卿莫不是骗了朕,他原不是靖国人”?便又立即否定了,“怎么可能?云卿绝不会是那样的人!”他是不敢也不愿去想那种最坏的可能。

正在此时,突听得宫外一声声传来,“边关八百里加急战报到!!!”

从此时起,自早到晚,边关战报便一刻没有停过:
“成国国主命太子欧阳飞虹为右路大将军,大举攻打嘉关!”
“成国九皇子欧阳飞云为左路大将军,已在攻打渭关!”
“成国国主帝自领大军犯境,已至临关!”

“渭关失守,主将李欣将军勇战殉国!”
“嘉关危急,我军将士已死伤十之七八!”
“临关危急,主将孙林将军受伤,现由副将接替,仍在苦战!”

战报一叠声地传来,一封更比一封急。昭文帝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便发现三关全都不在他的控制之中了。

下午,边关传令官除送来战报外,还送到了一封檄文,说是由一被俘军官带回。昭文帝展开那檄文,见写道:“自有大成天子建德帝为奉天讨逆,檄布四方:今伪主称制,割据中华……”昭文帝又看得两段,顿如五雷轰顶、天塌地陷,眼前一黑,差点倒下!不错,这笔迹虽不是他的,但这文字,这气势……天下除了他,岂有第二人写得出来!!

昭文帝勉强定了定神,问那传令官:“这檄文是何人所写?”
传令官答道:“启禀陛下,是成国九皇子左路大将军欧阳飞云所作。”

昭文帝一听,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大笑起来!昭文帝笑道:“哈哈,哈哈!欧阳飞云?欧阳飞云!云飞啊云飞,你在朕身边四年,朕今日方知道你原来叫做欧阳飞云,还贵为皇子!哈哈,哈哈!”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你走之后,朕日日夜夜等你消息,魂不守舍地害了三个月相思病,终于等得你一纸檄文数十万大军来!天下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吗?你说会给朕消息,果然是重诺言,讲信用。哈哈,哈哈!”昭文帝狂笑不止,状若疯颠。“写得好!写得好!朕生平从未见过如此绝妙好文!好极了!妙极了!哈哈!‘伪主称制,割据中华’,朕是伪主,朕有眼无珠,朕不知你是成国皇子,还惋惜你不是生于帝王之家,朕是天底下头号蠢货!”突然回想起,这些年来,以云飞的文才武功,智谋韬略,却不求封赏,不愿出宫做官,只是请命去三关修筑工事,心中顿时一片冰凉。“云飞,你好狠……”昭文帝声转低沉,又狂吐了几口鲜血,再也支持不住,昏倒在地。

十八   天下英雄谁敌手
不知过得多久,昭文帝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龙椅上,宫中已燃起了灯烛,太医大臣环侍左右,均是满脸焦急。昭文帝顿时清醒,如今国家危在旦夕,朕怎能病倒?看那众臣盼望之色,一时间体会到“家国天下”四个字,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昭文帝默默运功调息一下,一咬牙跳将起来。众臣见皇上突然跳起,连忙来扶,昭文帝倚案勉强站好,说道:“众位爱卿不用担心,朕没事。”又问道:“边关最新情况如何?”
有大臣答道:“启禀皇上,如今三关已失,成国三路大军汇合,正直奔燕关而来。”
昭文帝却沉得住气,道:“骠骑大将军杜亭和平远大将军宋廉可在?”
两位武将应声出列,“臣在!”
“好!杜将军和宋将军留下与朕议事,其余各位爱卿可以回去休息了。”

昭文帝勉强用内功压住心头烦腻,只留下杜宋二位将军在殿上议事。
昭文帝问道:“成国大军要到燕关还得几日?”
杜亭答:“三日即可兵临燕关脚下。”
昭文帝道:“杜将军,朕命你率京师守备十万大军星夜驰援燕关。”
杜亭惊讶:“那宁都可就空了。”
昭文帝笑笑:“燕关若失,宁都无险可守,要军何用?当下之计,是全力守住燕关,多得一日也好。”
杜亭道:“那臣就先去了。”
昭文帝道:“再等一等。”

昭文帝转头问宋廉道:“爱卿手中还有多少人马?现在何?”
宋廉道:“回皇上,还有三万。现驻防肖县。”
昭文帝道:“朕命你速骑快马,赶赴肖县,率此三万人马,星夜兼程,轻装前进,翻越綦山,绕道成国大军背后,不许接战,只管烧掉他的粮草辎重。爱卿大约需要多少时间即可知消息?”
宋廉道:“如果立即出发,三日后成国大军到燕关,臣加快速度,大约也该到达目的地了。”
昭文帝将手一挥,道:“好!朕知那綦山道路极为崎岖艰险,大军难越,朕这也是一步险棋。但舍此之外,唯有束手就擒。若能烧掉敌军粮草,他们要再从成国转运而来。靖成两国边境山高路险,交通不畅,加上筹粮时间,至少也得二十日。大军无粮,三日必乱。”
宋廉道:“圣上英明。”
昭文帝面色凝重,无言地拍拍宋廉的肩膀,道:“朕候爱卿的佳音。”
宋廉自领兵出发不提。

昭文帝这才对杜亭道:“朕与你同去燕关。”突然胸口一紧,又是大口的鲜血喷出,再度昏迷过去。

两日后,昭文帝抱病来到燕关城楼上。众将士见皇上亲来督阵,士气大振。昭文帝就在那城楼上召集将领训话,道:“燕关京畿咽喉,一旦失守,国家必亡。朕誓与燕关共存亡,燕关之急一日不解,朕一日不回京城。”众将见皇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知他内伤极重仍星夜赶来,还如此身先士卒,无不感动落泪,皆握拳起誓:誓与燕关共存亡!

昭文帝日间勉力支撑在各关隘视察,晚间回得帐中,调息养伤,却无论如何无法静心练功,又吐血数,连服了两粒疗伤神药“九玉露丸”,捱至天明方觉身子清爽了点。

十九   黑云压城城欲催
第二日但见成国大军远远地迤逦而来,漫山塞野,不知其数。那军中黄色冠盖,便是成国国主到了。昭文帝心头火起,直想只身冲下城去,杀入敌阵,与那建德帝拼个你死我活。终于压抑住,心想:“朕下去送死不打紧,朕还有亿万子民,朕身系他们的安危,不能鲁莽。”

昭文帝问左右道:“那成国的左右大将军可在军中?”
部将忙答道:“那成国国主身边的,便是太子,右路大将军欧阳飞虹,左路大将军欧阳飞云却没看到。”
昭文帝看得良久,果然不见欧阳飞云。

成国大军一到,即行擂鼓攻城,昭文帝亲自督阵守卫,血战至黄昏,成军始退去,双方各有伤亡。收兵后,昭文帝令治疗伤员,掩埋死者不提。

入夜,昭文帝仍守在城楼上。忽见远山谷烈焰腾起,将夜空映得通红。昭文帝喜道:“好!看来宋将军是得手了。”过了片刻,又有一火焰升起。昭文帝倚栏看着,那两火光交相辉映,久久方始平静。

第二日凌晨,宋廉遣得飞使来报。原来昨夜宋廉到得敌军后方,即兵分三路,分袭左中右三路大军的粮草。那中路和右路都告得手,左路却是欧阳飞云押后亲自护粮,早有准备。宋将军派去的一万人马非但未能偷袭成功,反而遭到欧阳飞云截击,伤亡殆尽。昭文帝方知,为何昨日间敌军中未曾见他。

昭文帝问道:“那左路一路的粮草,可够成国大军支持多久?”
报信官答道:“左中右三路大军都是带足了至少一月的粮草,如今中路和右路烧得差不多了,左路丝毫无损,敌军还可支撑十天半月。”
昭文帝心中一惊,面上仍镇定自若,道:“你回去向宋将军传朕旨意,让他收拾残部速来燕关。此他立了大功,朕自有犒赏。”

嗣后,昭文帝召集将领帐中议事。昭文帝道:“南方增援部队二十日以内必可到燕关,敌军的粮草还可支持十天半月。燕关能否再坚持至少十五天?”
各位将领均面有难色。
昭文帝怒道:“无论如何要再坚守十五天!”

日破晓再战,双方杀声震天,尸积如山。昭文帝但见那敌军如洪水般汹涌无边,杀退一波,又来一浪,滔滔不绝,燕关却似怒涛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血战整日,清点伤亡,靖军军士死伤无数,将领亦有阵亡。

夜幕降临,御营内灯火通明。昭文帝神色严峻,众将领亦肃立无语。
突然一参军出列道:“微臣有一言,如今之计,唯有议和。”
“议和?”昭文帝双眉一皱,面如寒霜。
参军道:“今日敌军不计伤亡,攻势猛烈,是因他们亦知难以持久,欲求速战速决,其实也没有把握就能即刻拿下燕关。陛下若能献表议和,当有可成之机。”
昭文帝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你的意思是要朕献表称臣?朕宁可玉石俱焚,绝不能受辱称臣!”
众将领皆跪下道:“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顺应时势,三思而行。”

昭文帝陷入沉思,俯身仔细去查看那案上的燕关地图,却见关外北面群山中有一条未标注的道路。 二十   天亡安得计谋全
昭文帝心念一动,问道:“这条道路通向何?”
众将均告不知。
昭文帝道:“即时去与朕查清楚!”

夜,探查的快马报来,这条道路通往一条小路,而那条小路则可通靳山山脉。昭文帝暗叫一声“苦也!”原来,那靳山山脉正在宁都之北,此刻宁都的全部军马几乎都已调来守卫燕关,已成一座空城,若敌军从这条小路绕道靳山,只需数万人马即可攻陷宁都,再挥师东向,对燕关形成夹击之势,则其后果不堪设想…… 昭文帝记起那日云飞第一从三关勘察归来,自己在殿外接住他,云飞曾道:“此臣勘察了临关、渭关、嘉关三关……回程时还顺路去了趟燕关。”顿时浑身冷汗湿透……

昭文帝站在帐中,将那众将一一看过,终于长叹一声,泪如雨下,说道:“朕愿献表求和,谁肯为朕出使?”
一将领出列道:“微臣愿往。”
又有一参军出列道:“微臣愿起草降表。”
昭文帝摇了摇头,一字一字地说:“朕-来-写-降-表。”

昭文帝命左右退去,不得进来,大帐中只剩下他一人,铺开黄纸,突然笑了,“朕好久不曾写文章,没想到一写便是写一封降表,还能留之史册,实在是有趣的紧。”略一思索,提笔道:“臣惶恐再拜于大成天子建德帝并左右大将军麾下”,写到此,胸中血气翻滚,昭文帝提一口气,不敢再停,续道“臣以猥狭,窃据神器,未蒙王化,冒渎天威……”一路下来,言辞极尽卑恭,表明愿割地赔款,称臣纳贡,岁岁来朝,只求保得社稷宗庙……一时写罢,昭文帝掷笔而起,大笑道:“云卿,朕的降表,比之你的檄文如何?哈哈哈哈!”狂笑一阵,口中鲜血喷涌而出,终于人事不醒。

待得醒转,昭文帝见案上烛光未灭,自己躺在地上,胸前地上到是一滩滩的鲜血。昭文帝不由奇了:“这许多血都是朕吐的吗?怎的朕吐了这么多血,竟还未死?”扶着椅子,慢慢地撑着站起身来,叫道:“来人啊!”帐外将领官员蜂拥而入,见了皇上的样子,俱都大惊失色。昭文帝笑道:“降表朕已写好了,差强人意,先凑合着去求和吧。”复又昏倒。

且说这日欧阳飞云在军中忽听得皇上有请,忙来到建德帝的营帐中。建德帝道:“云儿,那靖国国主遣使乞和,父皇想听听你的意见。”
欧阳飞云奇道:“遣使乞和?”
建德帝道:“是啊,方才差人送来降表,云儿你来看看。”说着便打开案上卷轴。
欧阳飞云只看得一句“臣惶恐再拜于大成天子建德帝并左右大将军麾下”,便已天旋地转,这字迹便化成了灰他也认得出,这降表竟是昭文帝亲写!欧阳飞云顿觉腹痛如绞,汗水涔涔而下。
建德帝见他神情不对,问道:“我儿怎么了?”
欧阳飞云道:“忽然觉得腹中疼痛,没什么大碍。”
建德帝道:“我儿这些日子太过操劳,待会早些去休息吧,朕知道辛苦你了。若不是你护住粮草,大军此刻怕已断粮,靖国又怎肯遣使投降?”二十一  三年笛里关山月
建德帝接着道:“朕看那靖国国主降表写得恭敬诚恳,又愿割地赔款,纳贡称臣。我军也无即刻攻下燕关的把握,反而是死伤惨重,不如应了他的和议。”
欧阳飞云微微一怔,脸上忽然闪过一抹难以觉察的复杂神情,沉默一响,说道:“也好。”

于是两国议和,靖国称臣纳贡,成国得胜回朝。昭文帝果是待到成国大军退去后,方回到宁都。 回到宫中,昭文帝割破手指,用鲜血誊写了亲手所书的降表两份。一份挂于自己的寝宫之中,一份焚于太庙之上。昭文帝亲率文武百官祭告列祖列宗,并滴血为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从此,昭文帝痛下卧薪尝胆之决心。每日上朝议事,下朝阅折,事必躬亲。或是出宫视察,巡查边防,外接友盟,内修吏治。又暗地里派了许多细作,潜入成国西京。加之近年风调雨顺,全国丰收,国库充足,一派荣景象。

那成国方面,却是另一番光景。建德帝得胜回朝后,便放下边关之事,日日淫乐,大兴土木,广扩宫室,遍采美女,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皇子们也为了皇位明争暗斗,不到一年,大皇子太子欧阳飞虹忽然无故暴毙,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等又争斗不休,其余几个皇子也各自结党营私。朝堂之上,乌烟瘴气。

这样过了两年半,一日夜间,西京细作来报,建德帝突然驾崩,皇储未立,朝中一片混乱。昭文帝问过详细情况,忽又问道:“那成国九皇子欧阳飞云可有什么动静?”他语调平静,心头却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来人答道:“皇上必定知晓,两年多前欧阳飞云立下大功,班师回朝后,不但不接受封王,反而辞去所有官职,到山上庙中修行,说是要为亡母祈福。那成国皇帝本来坚持不允,但终念他孝心一片,任他去了。这两年欧阳飞云从未过问朝廷之事。”
昭文帝冷冷一笑:“那不过是在等待时机,成国诸位皇子中,才干见识无出欧阳飞云之右者。”
来人又道:“皇上所言甚是,但此成国皇帝驾崩后,他也只下山祭拜了一,便说要为先帝守灵,现已搬到皇陵之后的紫云山去住了。”
昭文帝剑眉一挑:“哦?这倒奇了……不过如此更好,既然他不愿过问朝事,朕便更无忌惮之人了。”

昭文帝这两年表面上对成国极尽恭顺,听得此信,即派出使节,备上重礼,去成国吊唁。明为吊唁,实为窥测动静外加挑拨离间。那二皇子与三皇子的皇位之争已呈白热化,再被昭文帝的人加以挑拨,双方更是势不两立,斗得你死我活。那三皇子竟然病急乱投医,要向靖国借兵起事。

昭文帝闻讯大喜,道:“此天助我也!”于是先令杜亭从边境派三万人马出兵勤王,向西京进发。同时密令宋廉率兵十万借道蒙国,由北方猛扑西京。昭文帝自己则亲率大军随后出发,重出燕关。

二十二  男儿到死心如铁
杜亭和宋廉两下夹击,西京不日即破。成国内乱丛生,边关将领也无心恋战,降的降,跑的跑,而靖国军队这几年却是兵强马壮,枕戈待旦。此消彼长,不过数月,成国国土竟已大半落入昭文帝手中。

昭文帝到得西京,却不先入城,命一万人马将紫云山团团围住,他方亲自上山去捉人,未料九皇子欧阳飞云手到擒来。欧阳飞云一路被绑在赤兔马后,拖得半死,回了宁都,昭文帝将他打入天牢之中,等候发落。(见楔子)

天牢中暗无天日,欧阳飞云在这里已经关了有七日,他戴着手镣脚镣,铁链均是儿臂粗细。脚镣手镣均固定在墙上,脚镣甚短,手镣既短且低,被铐住的人无法站立或坐下,只能双手背在身后直直地跪着。而且若是睡着或昏倒时身子稍有歪斜,镣铐便会拉动,那铐子内圈都是一排小钢针,扎入肉中,人即醒来。欧阳飞云自那日昏倒被扔进天牢,已被铐在这里跪了七日七夜。每日只有一,打开镣铐大小解和吃饭喝水。而要移动麻木到没有知觉的膝盖站起来,则更是一番苦事。每日天牢中只有一碗清水,一个又冷又硬的馒头供应,欧阳飞云倒总是吃得干干净净。

以欧阳飞云的武功,这些铁链也很容易挣脱,但他毫不挣扎,只是静静地跪着,一言不发。这日吃过饭后,狱卒又把欧阳飞云按倒铐住。飞云知道,这些刑具,对罪大恶极的死囚也甚少使用,他自被送入天牢,便没有存了侥幸之心。这日却想,不知皇上会用什么法子来死自己?现行刑律中的砍头绞刑,对自己而言都太轻了。车裂凌迟等极刑,昭文帝以为太过残酷,亲政之初皆已废去。飞云暗道:就为自己破一回例也无不可。车裂凌迟,自己想要哪一种呢?也许还是凌迟好些,千刀万剐,可多受点零碎的苦头。但以自己的所作所为,便是凌迟千遍,又何能赎之?

飞云忽想到,皇上也许会来监刑,那自己临死前还能见到皇上一眼,也已经足够幸福了。想到这里,回想起那年在校场应试比武初见昭文帝的情形,不由微微地笑了。飞云又记起,自己在宫里的几年间,从未见皇上去过刑场,他原是不喜杀戮酷刑之人,那自己也就再见不到他了……还是盼皇上来,看着自己痛苦地死去,他也许会有一点点的快感……自己既然作了这样的选择,无论什么样的结果都只能由自己承受,不愿也不能逃避……只是还有件心愿,恐怕今生是没有机会达成的了……那支曲子,还是到地下再弹给他听吧,但愿有魂魄能入梦……那天下无敌的飞云剑法……飞云嘴角轻轻一挑,事到如今,他这样恨自己,当年的承诺,早就烟消云散了吧……

那边昭文帝这几日也在为如何置飞云发愁。他这几年极端痛苦之时,便幻想有朝一日若捉到飞云,该如何抽筋扒皮,油烹炮烙,用尽酷刑折磨致死。全凭着这些幻想,他才能熬过那无数痛苦屈辱的日子,而没有放任自己一死了之。心中燃烧的怒火,成为了他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二十三  惯于长夜过春时
但是,如今虽生擒飞云,看他在路上和天牢中的情形,似乎对任何折磨都毫不在意,甚至还是一种轻蔑的态度。就算是重开凌迟之刑,他眼睛一闭,倒如秋风过耳,一会就完了,只是自己的满腔仇恨又如何去发泄?昭文帝愤恨已极,咬牙切齿地道:“天下酷刑那么多,朕就不信没有你怕的?”想着,就找人吩咐下去。

这日飞云在天牢里,一公公模样的人进来,端着一碗黑黝黝的汤药,便要给飞云灌下去。飞云简直不敢相信,皇帝万水千山把自己带到宁都来,一碗毒药就打发了,却是这样的便宜?也不多想,就着那碗,一仰脖,一口喝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飞云是在一阵撕裂的痛苦中醒来的。他发现面前有一名壮汉正在鞭打自己,那鞭子上布满钩刺,与皮肤接触后再一拉,就连皮带肉地撕下一条来。鞭子挥舞一,便见一道血肉飞起。飞云接着发现自己是一丝不挂地被吊在半空中,脚下还绑着一块大石头,身体已经被拉伸到极限,五脏六腑似乎都已被拉断了。飞云咬紧牙关不吭声,一任鞭声呼啸。前面鞭打得血肉模糊了,后背上又换了个人鞭打,不知鞭打了多久,总算停下了,飞云披散的头发都已被汗水湿透,但脚下的大石并未取下,就这样被吊着,直到他昏迷过去。

一桶冷盐水泼到身上,伤口疯狂的疼痛让他清醒,飞云此时才发现这种鞭子的真正妙……他被从梁上解下来,拖到一个一人多高的刑架前。飞云先被绳子绑在那刑架上,双手平伸。当那人拿出一枚三寸长的铁钉时,飞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但当那贯穿手掌的巨痛传来时,飞云还是猛地张大了嘴,不过他在晕过去之前,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很快又醒转过来。飞云看到另一根铁钉时,暗想:这一可不能再昏过去了。他迫使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一点上,是的,自己该想点什么?仿佛又看到了皇上那冷如寒冰的双眸,那目光可比这些铁钉厉害多了。是的,皇上的双眸……第二枚铁钉钉下来时,飞云没有昏过去,接着是两只脚掌……鲜血不断地从手掌脚掌流下来,流到地上,最终凝住……

但这仅仅是开始,飞云在刑架上钉了一日一夜。他慢慢发现,这里是一间专门的刑房,昏暗的灯光映着各种各样的刑具。行刑的人并不说话,飞云也不想问任何问题。他无所谓这些拷打他的人是谁?他是在哪里?也许是在荒岛上,也许是在地底下,反正也没什么区别,活着死去都是下地狱。反正再也见不到皇上……

就在飞云快要在刑架上昏过去的时候,行刑的人又赏了他一桶盐水。这时,他看到那人戴上了一双磨砂的手套,那双手开始很温柔地按上了他泡在盐水中的鞭伤伤口,然后就用力地按摩了起来。飞云突然发觉,还是钉在刑架上的铁钉可爱些。那双手在他身上游走磨擦,揉搓挤压,不放过任何地方,不但每伤痛尽情肆虐,肋骨也似已寸寸断裂。

二十四  雨骤风狂三月暮
飞云想,如果这时自己叫出声来,不知是象狼嚎还是象求欢?但他终于还是没有出声,只是把刚刚停止流血的下唇又咬破了,腥咸的血液不断流进口中。忍受,这是他现在生命的唯一目的,这还不够对自己应得的惩罚的万分之一,因此,即使是呻吟或昏迷也是可耻的。

在这一轮按摩过后,行刑人给了飞云一会喘息的时间,让他有机会充分体会刚才的痛苦。

过了一会,行刑人拿了一柄匕首走了过来,当他选定了飞云还算完好的肩膀开始剥皮时,飞云甚至还费力地转过头去冲他笑了笑。那人对此显然没有准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很慢很慢地从飞云的肩上剥了一块皮下来,慢得一点痛苦都不会拉下,更不会昏过去。飞云的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也毫无血色。然后,那人用力把那块人皮往下一扯……

且说那行刑人用力一拉,便连皮带肉活活地从飞云的肩头撕下一大块来。饶是飞云手脚尚被铁钉牢牢钉住,也不由全身剧烈颤抖,轻哼了一声“啊!”。行刑人脸上顿时现出一丝笑意,转身拿过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来,笑意更浓,还未等飞云回过神,那通红的烙铁便烙上了他方才剥皮后被撕裂的伤口,顿时一阵皮焦肉烂的气味。刑房内死一般的寂静,飞云双目紧闭,没有半点声音。行刑人以为飞云已晕了过去,正待来泼盐水,却发现飞云双眼又已睁开,正看着自己,眼中不喜不怒,一片平淡。行刑人想:看你骨头有多硬!回头又烧了一块烙铁,烙上飞云另一伤口,飞云却是哼也不哼。

行刑人将飞云手掌脚掌中的铁钉拔出,解了绳索,飞云便从刑架上摔倒在地,一动也不能动。行刑人又叫了两人来,将飞云面朝下按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将双腿大大地分开。夹过一根烧得发红的铁棍,便朝飞云的密穴捅去,又是一阵焦味……飞云但觉一物捅入自己身体,下身顿如火烧,整个五脏六腑也燃烧起来,他死死咬住嘴唇,双手狠命地在地板上抓出几道血印来,熬了一会,终于还是活活地痛死过去。

从手指上传来的剧痛又让飞云醒了过来,四肢百骸滚烫,犹如被扔进了熊熊烈焰的炼炉中,下身更是毫无知觉。但十指连心,对指甲缝里钉竹签的痛苦还是那样敏感。一支、两支……仿佛根根竹签是直接钉入了脑中……痛,痛,除了无休无止漫无边际的痛苦包围着自己,世上再没有剩下其它,时间和思维都已经停止……左手钉满了,还有右手。终于,十指都钉满了竹签。行刑人似乎也累了,把飞云扔在地上,暂不做理会。

稍歇了一会,那人又开始动手。这以后飞云的神智就有些迷糊,酷刑却是一件接一件。飞云在剧痛中昏迷,又在昏迷中醒来,只是昏迷的时候越来越多。飞云暗想:这就要死了吗?忽想起皇上说的,没有他的命令,自己不许死。不由苦笑:皇上,怕这我又要违了你的意旨了。

二十五  总为浮云能蔽日
这日,昭文帝找来一人,问道:“情况如何?”
那人答道:“回陛下,恕小的无能,那欧阳飞云是小的数十年来所见最强硬之人。小的三日之内连用了十八样酷刑,除了偶尔痛昏过去外,欧阳飞云竟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就连用烧红的铁棍插入他的下体,他也未呻吟一声。”
“哦?”昭文帝奇了,心想那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人竟如此强悍,问道:“他可是用了内力护体?”
“没有,这点小的可以保证。”那人答道。
“你的意思是说他竟然没有用内力,就能一声不吭地硬挺了这些酷刑?”昭文帝有些惊讶,“那你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小的是还有几样酷刑,如‘披麻带孝’等,但恐怕对他也没多大作用。”那人答道。
“朕知道了,朕等了三年,不差这三日的耐心。”昭文帝道,“朕就不信没法子治得了他,你先每日打他一百鞭。”
“是,小的告退。”

昭文帝见那人走了,又叫了个人进来,问道:“那合欢散配得怎么样了?”
“回陛下,两三日内即可好了。”
昭文帝微微笑了。

一日,昭文帝坐在房内,想起飞云硬熬的那些酷刑,不免有些心惊,“他又不是铜头铁臂的人儿,这却是为何?难道……”昭文帝忽转头看到书架上的古琴,心道:“也罢,朕且试他一试。”

这日飞云又被吊起毒打一顿,他仍是闭目忍受,自知去日无多,便捱得一时是一时,心中倒也平静。忽听得房门开了,一人走进来说道,“把他解下来。”飞云被解下来,却根本无法站立,欲要倒时,已被人扶住,睁开眼,看到适才进来的是几个公公。

为首的公公道:“皇上有旨,要欧阳飞云去冶情宫弹琴。”飞云一听得“皇上”二字,多日来黯淡的眼神突然有了点光彩,整个人看起来也似有了生气,至于后面是要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却也顾不得了。飞云便尽力挣扎着跪下领旨谢恩。

飞云想要自己行走,却哪里能够?两个太监给他裹上一件衣服,夹起拖到了冶情宫。飞云才发现囚禁自己的所在是在皇宫内,一时心头甚是快乐,自己竟然离皇上这么近……那公公将飞云带入一间偏房中,说道:“先在这里沐浴更衣。”

飞云见那屋中摆着一个大木桶,桶中盛满了冷水。那两个太监将飞云衣衫除去,丢入桶中,飞云的身上伤口顿时一阵阵灼痛,原来这又是一桶盐水!飞云暗想,自己若不沐浴干净,如何能为皇上弹琴?于是咬紧牙关,慢慢地将全身浸入盐水中……

“沐浴”已毕,太监给飞云穿上新衣,拖到殿后,指着案几上的古琴说:“皇上在前殿与贵人饮酒,命你在这里弹琴。”飞云低低地应声“是”,便跪在那案几前的垫子上。这一跪下不打紧,飞云差点惊叫出声,原来那垫子下竟满是锐利的钢针,一跪之下钢针皆已钉入腿中,登时血流如注。飞云额头冷汗渗出,暗提一口气,使自己不致倒下,看那垫子,已被鲜血染红。

二十六  莫向尊前奏落
飞云见面前正是当年日日与皇上练琴的那具绿绮,未想在此情形下竟能重见,眼眶中已蒙上一层薄雾。却看自己前日里才被掌过铁钉钉过竹签的双手,伤口尚未愈合,而肩头自被烙铁烙过后,半只手臂都象不是自己的了。飞云暗道:“这双手若能弹琴,倒也是天下奇事了。”伸手在琴弦上抚得几下,剧痛如割,弹不成调。飞云苦笑:“说不得,今儿为了皇上能听琴,只好用点内力了。”

当下凝神运气。 过得一响,飞云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听着前殿隐隐传来的笑语声,想到:“皇上既然在饮酒作乐,需得弹个欢快点的曲子。先来一曲‘相见欢’吧。”

昭文帝正在前殿与两个新入宫的贵人饮酒,他虽然尚未册立皇后,但这几年宫中地位较低的妃嫔也不少了。昭文帝搂得那美人在怀,忽听得后殿琴音响了两声,便没了。过得一阵,琴音突起,虽远不及往日天籁之音,倒也圆转,却是一曲“相见欢”,曲调甚是明媚。一曲既罢,一曲“谢新恩”又起。昭文帝笑着对怀中人儿道:“玉儿,你来唱唱这曲子如何?”那贵人曼声唱道:“秦楼不见吹箫女 空余上苑风光。粉英金蕊自低昂,东风恼我,才发一襟香。”昭文帝一边听曲一边用玉箸打着节拍。那贵人唱罢,昭文帝哈哈大笑:“好!”端起一杯酒送到她唇边,贵人忙不迭谢恩饮下,又为昭文帝斟满一杯。接着是一曲“醉阴”,昭文帝几杯酒下肚,微觉醺然。再过得几曲,突然后殿没有了声息。昭文帝一惊,便把怀中贵人推开。“你先下去吧,朕还有事。”

且说飞云强忍着巨痛为昭文帝弹琴,虽然双手每在琴弦上划过,便如在刀锋上划过一般,痛彻心肺,他却只肯拣那欢快的曲子来弹。一边弹一边暗暗叹气,心想自己从学琴以来,还未弹过如此难听之曲,今日却要难为皇上了。弹得几曲,手指和腿上的剧痛钻心,汗水也不知湿透了几层,终于眼前一黑昏倒。

昭文帝让贵人退下,自己来到后殿,见飞云已经昏倒在地,双手和琴上鲜血淋漓,嘴唇也咬破了,膝下的垫子更早已全红。昭文帝看了一会,叫道:“来人啊,将他拖下去清理一下,送到朕的寝宫中。”

昭文帝看着榻上的欧阳飞云。飞云仍在昏迷之中,全身赤裸躺在御榻上,浑身伤痕密布,神色却很安静。昭文帝想起当年初将他留宿在宫中的情景。自他进宫以后,自己是真心爱慕,怜他惜他,什么事都想着他,什么事都顺着他,便大气也不曾吹得一口。爱火如炽,却一直为他着想,持之以礼,虽与之日夜相伴,自己又贵为君主,数年中竟从未越雷池一步。到最后却被他欺骗背叛得干干净净,种种设计,更是将自己的一片真心,玩弄于股掌之上。更可恨的是,他将自己害成这样,到今天把他捉回来,他竟还能若无其事!昭文帝顿时怒从心头起,褪去衣衫,将飞云翻过身去,双手就往那血肉模糊的背上按去。二十七  零落成泥碾作尘
昭文帝感觉飞云已从昏迷中醒来,便分开他的双腿,果见他密穴已被烧焦。略一迟疑,一咬牙,将自己的分身硬行塞了进去。飞云浑身巨震,闷哼了一声,挣了几下。昭文帝更不管他,抓住他的双肩往后一抬,稍一进入,就开始横冲直撞。

飞云本在昏迷中,背上伤口猛然一痛,方醒转来,便觉身体内猛地塞入一物,坚硬如铁。他受刑未愈,这下便如身体生生撕裂,全身上下,皆如油烹炮烙。飞云初道又是什么刑具,咬牙强忍住呻吟叫喊。却发觉自己双肩被紧紧抓住,那身体里的硬物竟抽插起来,才知自己竟然是被强暴了,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晕了过去。

昭文帝见飞云又晕了过去,身下加力,猛插几下,飞云又痛醒过来。心中气苦,羞愤难当。他虽自被昭文帝捉住,便打算承受一切刑罚,但没想到竟然会被强暴,眼中差点落下泪来。
他生为帝胄,容貌俊美,武功高强,文才斐然,从小到大无论是谁,都待他如天人一般,从未想过会遭受这样的非人凌辱。想要咬舌自尽,又记起自己承诺皇上的话来,只得生生忍受。

飞云时昏时醒,被折磨得昏昏沉沉。但觉身上那人一刻不停,动作野蛮,如狂风巨浪一般,将自己撞击得体无完肤。飞云近日日受酷刑,但屈辱之盛痛苦之烈,未有胜过此的,而且没完没了,飞云但觉自己如堕入炼狱,永受这昏迷清醒的轮回之苦。

昭文帝将飞云翻来覆去折磨,毫不怜惜,似乎要宣泄尽这些年来所有的仇恨、痛苦和悲愤。过了好几个时辰,方才慢慢平静下来,又一发泄后,终于觉得筋疲力尽,翻身下来,抱住飞云,沉沉睡去。

飞云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被一男子抱在怀中,浑身无不痛到极点,动弹不得,下体如裂,腰部更似折断了。飞云强忍羞愤痛楚,勉强抬头去看是何人强暴了自己?却大吃一惊,自己竟然睡在昭文帝怀中!“难道是皇上?”飞云顿觉面颊滚烫,“是皇上要了自己?”想到自己的第一终究是给了昭文帝,临死前还能被他抱在怀中,一时不知是甜蜜还是伤心,竟自愣了。过了一会,忽听得皇上急切地唤道:“云儿,你不要走!云儿,快回来!”飞云低低地应了一声,才发现昭文帝是在睡梦之中,唤着自己。

飞云再也忍受不了,意志崩溃,泪如泉涌,失声哭道:“皇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飞云哭了良久,直哭得嗓子都哑了,才听到昭文帝冷冷地说:“现在说对不起,不觉得太晚了么?”话音未落,一脚将飞云踹下床去。

飞云被踹下床,赤身裸体,又羞又愧,不敢作声,努力挣扎着低头跪下。昭文帝亦穿衣起床,不知去何拿出一条鞭子,一把从墙上扯下一副字来,扔到飞云面前,冷冷地道:“九皇子,请你来念念这个。”
飞云一看,差点昏倒,这正是当年他亲手起草的檄文。
“念!”昭文帝一鞭下来。

二十八  此恨难平君知否
飞云暗想,要自己念这篇檄文,还不如让皇上活活打死。但这檄文是自己亲手所作,当年既然种因,今日便是结果,这种现世报应,又如何能躲得过?勉强念道:“自有大成天子……”才读得几个字,便觉喉头一阵腥甜,就要吐血。飞云生生把鲜血咽下去,不让自己吐出来。才缓得一缓,昭文帝便又是一鞭下来。就这样,昭文帝打得一鞭,飞云念得几个字一句话,直打了四五十鞭,飞云方把那檄文念完了,到后面早已不知所云,只是强撑着一口气,才没有倒下。

昭文帝道:“这篇檄文冠绝古今,除了你成国九皇子,天下再无第二个人写得出来。”
飞云默默无语。
昭文帝又道:“人说‘一剑曾当百万师’,九皇子此文,却是胜过那百万雄师,朕当年没有死掉,也不知是哪生哪世修来的造化!”
飞云听昭文帝说得悲愤,更加不敢吭声。

说完,昭文帝又从墙上扯下一副字,掷到飞云面前,道:“还有一篇文章有请九皇子赐教。”
飞云看得一眼,魂飞魄散,这却是昭文帝回宁都后用血所誊写的降表,字迹鲜红,煞是吓人。飞云别过头去,不敢再看。身形摇摇晃晃,却终于没有倒下。
“念!”昭文帝挥鞭。
飞云跪着不动,也不作声。
“念!”昭文帝又猛抽一鞭。
飞云还是没有反应。
昭文帝气极,连抽了十几鞭,那飞云如木偶一般,直挺挺一动不动。昭文帝怕把他就此打死了,只好停下。气道:“这降表朕是特意写给你的,你念是不念?”

飞云听皇上似已无奈,只得勉强去看那昭文帝亲手所书的降表:“臣惶恐再拜于大成天子建德帝并左右大将军麾下”突然心中一动,当年昭文帝亲手书此降表时,那种痛楚,只怕是胜过自己今日十倍。飞云咬牙吸气,挣扎着一口气将那降表念完,却终于还是吐出一大口血来。苦苦支撑着不让自己昏倒,心知皇上今日是要报复,自然要让他报复个够。

昭文帝道:“九皇子,朕知道自己的文才逊你一筹,这篇降表,可还看得过去?”
飞云哪里说得出话来?
昭文帝又道:“九皇子,你知道朕素来不喜欢写文章。当时你若在朕身边,这篇降表必然也是由你来捉刀。可惜你不在,朕只好勉为其难自己动笔了。九皇子,你难道就没有可指教的吗?”
飞云自知不能求饶,只好咬紧牙关忍受,感觉自己的一颗心,早已被这几句话碾碎成了千千万万。
昭文帝一手把飞云的下巴抬起,迫使飞云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似要用目光穿透他。停了一下,昭文帝缓缓地说道:“古言‘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朕却是‘投之以檄文,报之以降表’,九皇子,你可满意了?”

飞云见昭文帝眼中似有晶莹的泪闪动,一时心中大恸,嘴唇动得几动,好容易才挤出几个字来:“臣罪该万死。”
昭文帝却突然笑了起来:“不错,你是罪该万死。不过,朕现下还不打算让你就死。”

二十九  欲将心事付瑶琴
昭文帝说着,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猩红的丹药。“非但如此,朕看你刚才床上功夫不错,还赐你一枚合欢散,送你去到江南淮州最有名的怡红院中,让你夜夜享受那欲仙欲死的销魂滋味。”

飞云闻言,面色微变。原来,那合欢散药性极烈,却不是一般的春药,实是一种酷刑。一方面,如果是会武之人,合欢散虽不会废去服药之人的内力,但其在动用内力时却会受到内伤,无疑于饮鸩止渴;另一方面,寻欢交合时,合欢散不会给服药的本人带来任何快感,反而是增其数倍痛楚,但与之交合的人却能享受到极大的快感,并能激发出其虐待身下之人的潜在欲望。但这药却甚难配制,因此轻易不得见。

飞云叩首道:“谢陛下恩典。”伸手接过那丸药,仰头吞下。
昭文帝道:“这枚合欢散的药力可维持三年,九皇子可在这三年之中好好享受了,最好不要死的太早。”
飞云神情黯然:“三年……臣不会死的。”
昭文帝又轻轻一笑:“以九皇子你的容貌才情,不久即可成江南名妓了。如今正是烟季节,九皇子这就上路吧。”接着叫道:“来人啊!给他穿上衣服,拖出去。”两名太监应声而入,给飞云套上衣服,正要拖走。飞云却奋力地挣脱了,叩首道:“罪臣还有一事相求。”
昭文帝奇道:“讲!”
“罪臣请求再为皇上抚琴一曲。”飞云匍匐在地。

闭目,凝神,手指的剧痛仍不断传来,痛到骨髓,痛到难以呼吸,但这是最后一给皇上弹琴了,从此以后,高山寂寥,流水东逝,终此一生也不会再为他人奏上一回了。飞云吸气,琴声骤然而起。

昭文帝听那曲子,却是从未听过。初时如雪点点飘落,装扮着玉树琼枝,又如围炉而坐,赏雪饮酒,其乐融融,突然间朔风怒号,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如人独行于高山之中,积雪没膝,四顾荒凉,无所凭依,风雪弥漫,黑夜茫茫,但终于守得雪霁天明,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万里江山,如诗如画。
昭文帝细细体会那曲中之意,到得后来,琴声渐转柔和,虽偶尔夹着一两声激越之音,却如那冬日暖阳,纵然寒意凛冽,温暖却在心头。

一曲既罢,飞云擦去嘴角流下的鲜血,叩首,便要离去。
昭文帝忽问:“是什么曲名?”

飞云答道:“霁雪。”昭文帝未及再问什么,飞云已被人拖走了。
昭文帝走到案前,欲要去拨动那琴弦,手指划过,原本看上去完好无缺的琴弦却寸寸断裂。
昭文帝呆了一呆,默念道:“霁雪。”

烟三月,江南正是草长莺飞。这日,押送欧阳飞云的马车到得淮州,停在一座精致的宅院前。 一路上阳光和煦,春色无边,欧阳飞云却似身在寒冬,心如冰封,对沿途景物视若未见。这日听得有人唤他下车,他重伤未愈,一点点地捱下车去。虽然临行前他的外伤已经过理上药,但路途颠簸,伤势好转得却很慢。

三十   断肠春色在江南
那怡红院的老鸨忽觉眼前一亮,车中下来这人眉若远山含黛,目如秋水凝波,端的是清秀绝伦,虽然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却如西子捧心,更有种独特的动人风姿。身着一袭白衣,显得如梦如幻,似是仙子下凡。老鸨暗喜道:“这笔买卖可真是划算。”押送的人将飞云交与那鸨儿,人银两讫,便赶车走了。

鸨儿忙问飞云叫什么名字,欧阳飞云顿得一顿,答道:“飞云。”他怕玷污了“欧阳”的姓,因此不说。
那老鸨也不在意,说道:“飞云?哦,那以后你在这里就叫‘云儿’好了。”

老鸨将飞云安顿下来,将息了几日,待他身体略好,便迫不及待地要他接客。这日飞云坐在房中,红烛高烧。忽听得楼梯响,鸨母一边走一边叫道:“云儿啊,快来迎接,你的贵人来了。” 飞云起身到门前拜倒,只见来了一穿着绸袍土绅模样的人。鸨儿道:“云儿快来见过王庄主,王庄主富甲一方,儿把他侍候好了,日后可是享之不尽。”飞云却默然无语。那王庄主见得飞云,眼睛都直了,咽了咽口水,说道:“妈妈,今晚让我来好好照顾云儿。”老鸨见状,笑着走了。

王庄主拉起飞云,两下三下撕掉飞云的衣服,抱起放在床上,自己也赶快脱光,爬上床来,也不管他满身是伤,乱揉乱亲了一阵,便分开飞云的大腿,强行进入。飞云本躺在床上任其折腾,突然一阵巨痛,饶他毅力惊人,也惨叫了一声。接着那王庄主开始抽插。飞云更是惨叫连连,忍受不了,竟用力将那人推下床去。

王庄主本来正在云端上头,突然被推下床来,跌到地上。这一怒非同寻常,叫道:“贱人!你想找死?”飞云此时才想起,刚才的巨痛,是因为合欢散的原因,便不再吭声。那王庄主一把揪住飞云的头发,拖下床来,劈里啪啦打了几记耳光,只把飞云打得嘴角流血。把他往地上一丢,一脚就往他两腿间踹去……飞云看他踹来,没有躲闪……

一夜狂风暴雨。日清晨,飞云不着片缕,半闭着眼俯卧在床上,昨夜交欢时的巨痛实在是难以想像,而且那王庄主如野兽般,又掐又拧,又撕又咬,一夜不休,在飞云身上留下了新的斑斑伤痕。这时,鸨儿一路叫着上来:“儿啊,你的造化来了,那王庄主对你赞不绝口,说今日还要找几个朋友来。”飞云的目光渐渐暗淡:三年……皇上,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吧!

不久,淮州方圆百里之地便都传遍,说怡红院新来的名叫“云儿”的男妓,是一绝代尤物,凡沾过他身的人无不食髓知味,恨不能夜夜相拥。那云儿虽是性情冷淡,却来者不拒。但与云儿交欢时,嫖客们无不想玩些小样,所以云儿的房间里便备好了绳索、鞭子、木棍、银针、蜡烛……因此云儿的身价也是淮州最贵的。

这日清晨,昭文帝下朝回宫,见外面屋顶的寒霜未化,几棵高大的乔木只剩了光秃秃的枝干。案上摊开江南淮州昨夜新送来的密报,虽然对其中内容早已了然,他仍不由自主地坐下再看一遍。

三十一  此情无计可消除
每个月昭文帝都会收到专人从淮州发来的密报,密报很简略,但那人在怡红院每日的主要活动却无一遗漏。昭文帝也不用多问,他知道那人已红透了淮州,每日接客从无间断。也知道那人丝毫不作反抗,更不逃跑自杀,只是默默地忍受,实在忍受不了时便拼着受伤用内力抵抗,直到彻底昏厥,醒来后又一天天周而复始……原以为服下合欢散后,三个月已是那人的极限,但春天过了,冬天来了,这密报仍旧是一月一地按时送到。

“他竟然还活着。”昭文帝喃喃自语,却不知是忧是喜。合上密报,闭上眼睛,昭文帝却感觉脑袋中似乎有一把大铁锤在一下下地重击,每一都是同一个声音,那个他今生最为痛恨的名字,那个毁掉了自己一切的人DD欧阳飞云,他只想把他磨成粉,烧成灰,让他万劫不复。但为什么把那人送入地狱后,自己仍不能心安理得地忘掉一切?为什么已将他放逐到再也看不到地方,他却仍在心里脑里盘踞不去?为什么这样刑罚本是那人自作自受,自己却还盼望着再得到他的消息,他活着的消息,哪怕这消息是来自地狱的最一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已用尽所有的手段,仍是徒劳,为什么他竟然还没有屈服?难道自己就真的拿他无可奈何?昭文帝暗自追问,却不敢也不能去想这答案。自己在逃避什么?又在抗拒什么?他也曾竟夜狂欢,他也曾借酒消愁,但每到酒醒人散,这名字刻划下的痕迹就更了一分。后宫嫔妃们千方百计地献媚邀宠,但为什么自己拥红倚翠,心中却空空荡荡,象是再也找不到生命的归依?

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不闻不问,就当他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怎么可能?除非朕死……”死?想到这个字,昭文帝突然间觉得头痛得象是要炸开,抱着头,他知道这是长期失眠的结果。他已记不清上一能安然入睡是什么时候了,至少也有四五年了吧……这头痛的老毛病,也是那时开始的……现在他十个夜晚里倒有九个是独坐到天明,偶尔睡着也是整晚噩梦,而昨夜又是一夜未眠……

昭文帝陡地站起身来,踱到窗前,不知何时天色已经转阴,空中开始飘起雪。默默地看了一会,雪越下越大。北风呼啸着夹裹起雪片,旋转飞舞,似乎织成了一张严密的大网,笼盖着天地,无边无际,直到天涯,而他正被困在这网中央,再也找不到出口……昭文帝地吸口气,“这可是今冬的第一场雪,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晴?江南……好遥远的地方,那里可也会下雪?江南……朕还从来没有去过呢。”一首熟悉而又陌生的琴曲清晰地在耳边回荡……昭文帝忽然想起,昨日江南巡抚李大人上折,说是运河修好了,望皇上能去看看。也许,朕真的该去一趟江南了……

半个月后,御驾南巡。昭文帝不愿扰民,并未大肆张扬,行装仪式,一切从简。他到得淮州,就将行宫设在一富贾的私人园里。

三十二  从此萧郎是路人
看运河,听奏报,查民情,十来天了,总还有许多公事要忙。这一日稍闲,昭文帝独自在房中闷坐,他这未带嫔妃随行,也无可去。看看那天色欲雪,暗道:“原来这江南也是寒冷。”正在此时,巡抚李大人来了。

李大人见驾已毕,说道:“皇上连日公务忙,自到淮州来,还没有赏玩过风景。今日可有闲暇?臣备薄酒,请皇上赏雪,这可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昭文帝无可无不可:“也好,难为爱卿费心了。”
李大人道:“那就请皇上午后移驾微臣的私家园。”
昭文帝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李大人见昭文帝兴致缺缺,凑上前来又道:“皇上,臣家有歌舞班子为皇上饮酒助兴。另外,淮州美女天下闻名,臣特地为陛下准备了淮州第一名妓‘香雪’……”
昭文帝点点头。

飞云不到中午就听鸨儿说,要他下午去李大人家陪酒。因为飞云是怡红院的头牌,他每日得从午后接客到清晨,只有早上能休息一会。这昨夜疲惫痛苦不堪,早上还没喘口气,就又被叫起,要他梳妆。原来那李大人有个怪癖,总喜欢让飞云穿女装,并要浓妆艳抹。这日飞云任丫鬟在他脸上涂抹了半个多时辰,换上一件绣着牡丹的紫色衣衫,便有李大人家的轿子来接。李大人家飞云也去过好些了,这轿子将他抬到厅赏雪。

进得门去,见只有李大人一人坐在下面,主位上却是空的,另有一盛装女子也在等候。飞云暗想,这李大人又要巴结哪位权贵了?
忽听得前面报来:皇上驾到!
飞云浑身一震,不及多想,厅上的人俱都拜倒。

昭文帝进得厅来,众人叩拜已毕,李大人上前说了几句。昭文帝便在主位上坐了。伸手搂过香雪,顺势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笑道:“淮州的美人,果然是名不虚传。雪儿,过来陪朕喝酒。”复又问道:“李爱卿,你身边那位是?”
李大人道:“回皇上,他叫云儿。”
“云儿?”昭文帝一看,虽然着了女装,那眉梢眼角,却不是飞云是谁?飞云听得李大人在提他,便站起身来,对昭文帝福了一福,低语道:“皇上万福。”抬头一看,却见昭文帝满脸冷漠厌恶的神色。

飞云看到皇上这样的表情,浑不知身之所之,木然坐下,呆呆无语。他冰雪般聪明的一个人儿,那日在宫中见皇上将自己凌暴后却又赐予合欢散卖到怡红院,明摆着是始乱终弃的样子,早就心如死灰。但不想此时忽然见得,才知道心之所念,魂之所系,半刻也放不下。而今日皇上竟对自己如此冷漠厌恶,想到一世的牵挂终成陌路,心中仍是无限悲苦。

一时歌舞上来,飞云耳边听得李大人叫斟酒,他失魂落魄,拿起酒壶,竟将一壶酒都倒在李大人的袍子上。李大人气得想要发作,无奈皇上坐在上面,只好往旁边一让,飞云侧身一靠,竟将那几案掀翻,于是咣当之声响成一片,杯儿盏儿盘儿碟儿,打碎了一地,歌女舞女们俱都容失色,厅上顿时乱作一团。 三十三  何劳荆棘始堪伤
李大人还没回过神来,昭文帝已站起来身,袍袖一拂,喝道:“放肆!”,竟大步走了。李大人吓得魂飞魄散。 李大人见皇上走了,自己精心的安排就被这云儿搅了,且君前失仪,还不知是何重罪,顿时气急败坏:“来人啊!把这贱人给我拖出去打死!”

飞云是被草席裹着送回怡红院的。他被李大人的手下吊起来毒打了近两个时辰,也不用内力抵抗,昏迷数。这行刑的人见凉水再也泼不醒,想是已死了大半,不愿家里多具死尸,便裹了条草席让人给送回怡红院。那鸨儿见自己的摇钱树早间好好的出去,晚间却被草席抬了回来,一时哭道:“我苦命的儿啊!”正要叫人弄出去埋了,却见飞云已睁开了眼睛。飞云也不说话,鸨儿见飞云伤势沉重,不能待客,便让他在屋里休养。过得两日,飞云却对鸨儿自己没事了。于是又开始安排接客。

且说这日夜幕低垂,昭文帝身着便服,趁天黑出门散心。他信步闲逛,转过几条街巷,走到灯火辉煌,见有一座院落,门前挂着红灯笼,匾额上写着“怡红院”,里面莺声燕语,十分撩人。昭文帝呆了呆,暗道:“竟是这里?”想起那日飞云乍见自己竟大失常态,听说他后来又被李大人毒打,奄奄一息,现在却又在接客了。昭文帝心念一动:“朕且去看看他怎生接客?”绕到那园子后面,轻轻一纵,翻墙而入。很快找到了飞云的住,见那窗前有棵大树,便一跃到树上,房间中的情形尽收眼底。

只见飞云赤裸着俯卧在床上,背上鞭痕累累,血迹未干,想是日前在李大人家留下的。身上那人正抱着飞云的大腿,猛烈撞击他的密穴,飞云并不吭声。那人见飞云不吭声,做得一会,便抓起床边桌上的一枚数寸长的钢针,往飞云背上的伤口戳去。一边猛戳一边叫道:“云儿,你怎的不叫?不叫不爽啊,我要你好好爽爽。”飞云不躲不闪,任凭他戳,更不出声。那人动作越来越猛烈,前后撞着飞云,见飞云仍毫无动静,又用点燃的蜡烛去烧他的伤口,飞云身上顿时冒起一股黑烟。“叫啊!你官人我要听你叫床。”飞云只是不理。就这样,折磨了约有一个时辰。那人方做完起身去了。

那人出去后,进来两名小厮,把飞云从床上扶起,弄到另一间屋子去,大约是去清理换衣。一个丫鬟来换了床上的污秽之物。过了不一会,见飞云又被扶进来,跪在门口,等下一个客人。

这人甚是雄壮,昭文帝一看便知他是学艺之人。那人进得屋来,三下五除二把飞云赤条条剥光,也不上床,按倒在地,就开始行房。飞云那一背的伤口就在地上拖拽,一会已是暗红一片。那人阳物甚大,急切间怎么也插不到底,飞云痛得额上汗水滚滚而下,仍是不出声。那人一时心急,昭文帝只听得啪的一声,竟活活将飞云的右手食指给扭断了!昭文帝突然感到心头一紧,却去看飞云,苍白的脸上竟然浮起一丝笑意。

三十四  纵使相逢应不识
那人仍不罢休,用力猛攻,昭文帝又见飞云双股间鲜血流了一地。一会儿,又是啪的一声,那人竟又拧断了飞云的一根手指头。昭文帝暗想:“自己怎么跑来看这些?”一跃出墙。

第二日,昭文帝已安排了日启程。到得晚间,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只在屋中团团踱步。暗想:“他昨日已断了两根手指,不知今夜又会怎样了?”复又想到,自己这样子总不能就去妓院见他,还得乔装改扮一下才好。”昭文帝少时好奇,本学过易容之术,这会就在房里改扮起来,一会便已停当,扮成普通的商贾公子的模样,虽不如本来面目的神采风流,倒也不算难看。昭文帝左看右看,反复审查,确信不会被认出来,又改换了声音。这时天色已全黑,方才出门往怡红院而去。

昭文帝进了怡红院,拿出一锭银两,说道:“云儿今晚我包了。
不料那鸨儿出来满脸堆笑地说:“公子,你眼下来的不巧,云儿前面已经有两位客人了,公子还得再等等,请到这边看茶。” 昭文帝只得随她去,发现厅里已等了一人。坐得一会,见那人来人往,十成中倒有四、五成是找云儿的,听说云儿今晚已经有人包了,无不失望而去,还有个别赖着不走,和那鸨儿理论。等了有两个多时辰,已是三更过了,方轮到昭文帝进去。

进去后只见飞云跪在地上迎接,昭文帝忙去看他的右手,这一看不打紧,发现岂止是两个手指,竟是五个手指都折断了,昭文帝忍不住想拉起他的手来看看,却见飞云眉头微微一蹙,仔细一看,手腕也折断了,再往上,连肘部也无力地垂着,这时撑在地上,剧痛可想而知。昭文帝环顾屋内,绿绿的家具摆设虽然艳丽,但四都是各种刑具,透着一股怪异阴森。

昭文帝心生厌恶,俯身抱起飞云,放到床上。正待去找什么东西给他接骨,却听得飞云说道:“你自己脱衣服吧,我手断了,伺候不了。” 昭文帝抬头看飞云坐在床上,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清亮亮地望着自己。看着他清澈的双眼,昭文帝竟不知怎么突然生出一种做贼心虚似的慌乱,怕他认出自己,忙道:“你的手不打紧吧?我先去找东西给你固定住。”说着就四去找,找到根木棍,劈成大大小小几截,一一把飞云的右手断骨固定住。

这期间飞云不说话,却神气古怪地看着昭文帝。 等昭文帝忙完了,飞云问他:“你还不做吗?”
昭文帝摇摇头。

飞云也不在意:“你不做就叫下一个来吧。”
昭文帝道:“没下一个,今夜我包了。”
飞云上下打量了昭文帝一阵,那样子如同看到一个怪物,说:“那好,你要做便做,不做我睡了。”说完便躺下闭上眼睛。一会儿却又把眼睛睁开。

昭文帝知他是伤痛睡不着,见他这几日的样子,纵使自己是铁石心肠,也有了几分悔意,想到自己明日就要回京,便想先探探他的口气。于是俯身问道:“云儿,你可想回家吗?”
飞云不看他,只淡淡答道:“回家?表子的家就是妓院,还回什么家?”

三十五  万里西风夜正长
飞云说完便闭上眼睛,再不理睬。他若无其事的一句话,直把昭文帝噎得半死。坐看那红烛将尽,心想:“他几时学会了这种说话?朕竟已把他伤得这么了?”呆坐一会,暂且无法,只好怅然离去。

回得宫中,因离京甚久,事情堆积如山,昭文帝忙得月余,才清理完毕。这日,淮州又送来密报。昭文帝见自己走后,飞云接客更加频,眼前似又见那日情景。便对那传信的说:“你且回淮州,叫这密报以后不要再送了,朕赐银千两送其回乡。”来人应声退下。 昭文帝心想:“这又过了一个多月,不知云儿怎么样了?他的手臂又如何了?”突记起初见面时,他在比武校场,俊逸脱俗,如那神仙下凡,今日却……想起飞云那日神态言语,忽然心痛不已。

昭文帝苦笑一下:把他送到千里之外的怡红院又如何?再暴戾残酷地对待他又如何?他还是那样,只消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都不需要认出自己,就如一柄利剑,轻松刺破全部的精心伪装,刺入自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对他的仇恨犹如经冬的积雪,开始渐渐消融,压抑多时的思念却似潮水决堤,再难遏制,心道:“朕还得去找他。”

昭文帝只想再见飞云一面,也不去管以后的事。主意已定,便骑了赤兔马出来,怕沿途有人认出,照样乔装,飞奔得一日一夜,又到了淮州城内,却不去见官员,直奔怡红院而来。还不到中午,那鸨母出来道:“公子,姑娘们要午后才会客。”昭文帝拿出银子说:“我来看云儿,今日我包了。”便走上搂去。

推开门,飞云正坐在桌前吃饭,右手垂着,只用左手,听得有人进来,头也不抬:“接客的时间未到,过半个时辰再来。”
昭文帝道:“我是来看你的。”见飞云左手不便,想去帮他,飞云已用左手扶着碗,将一碗稀如清水的冷粥喝了下去。
昭文帝奇道:“你就吃这个?”
飞云道:“我吃不了别的。”
昭文帝才想起,他既然后庭不能用,便只能喝点粥度日,没想到竟是这样。
昭文帝见他右手仍然软软地垂着,固定之物不见踪影,便问:“你的手怎么了?”
“断了。”飞云面无表情。
“上不是给你接住了吗?骨折未好,那些固定的东西怎能去掉?”昭文帝奇道。
飞云这才抬头看看昭文帝,看得好一阵,似乎总算记起来了:“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第二日便被客人扯掉了。”

昭文帝见飞云如此说,便把他扶到床上,解开衣衫,去看那身上的伤势,飞云也不躲避。但见看那浑身伤口自颈及肩,由背到臀,前面胸腹,大腿小腿,鞭伤针刺、火烧刀割,血迹斑斑,更无半点好,后庭撕裂数,鲜血仍不断流出,玉茎更有勒过和烫过的痕迹。昭文帝不由怔道:“怎么这伤更重了?”
飞云漠然答道:“我手断了,侍候不来,客人们自然不满意。”
昭文帝暗暗叹口气,便拿出膏药来想为他敷上,想他这个月来拖着断臂,却又怎生接客?

三十六  啼到春归无寻
飞云见昭文帝剥去他的衣衫,以为是要做,没想到是拿出药膏来上药。飞云便道:“你是卖膏药的?这里只卖皮肉,不买膏药。你要卖膏药,到别去卖。”昭文帝又被他噎得一噎,一时进退不得。察觉飞云手脚冰凉,才发现隆冬时节,这屋里正冷得象冰窟。
昭文帝便问道:“天气这么冷,没有生火盆吗?”
飞云道:“进这屋里来的人都热的很,不须火盆。”
昭文帝又问:“那你呢,却也不冷?”
飞云道:“我?管我作甚?你要火盆,床后似有一个,你自己去找吧。”
昭文帝绕到床后,果见一火盆,灰烬冷了许久,上面架子上却放着一块烙铁,自便愣了。 只得不去动那火盆,出门唤过丫鬟,叫另拢一盆火来,放在床边。

昭文帝看飞云的手断了这么久,也没有理,自悔走得匆忙,没有带上接骨神药“天香断续膏。”问道:“这右手手臂断了,这些日子你可怎么过的?
飞云眼睛都不抬:“习惯了就好了。断了几根骨头,又死不了。”
昭文帝恨不能把耳朵塞上。只好先不管他说什么,去给他身上伤口清理上药,想是极痛,飞云默不作声。

忙得一两个时辰,才把药上好了,抬头见飞云正奇怪地看着自己。只听飞云说道:“你这人真是无聊,进了窑子,不做正事,偏尽拣这不相干的事情,早给你说了这里不买膏药。”
昭文帝没料到他又是这番话,愣了一愣,只好道:“云儿,我不是来寻欢,只因见你极象我的小兄弟……”又问:“云儿,你会武吗?”
“不会。”飞云眼睛不眨。
昭文帝又问:“会弹琴吗?”
“不会,”飞云显得不耐烦,“表子只要床上功夫,要什么武功琴艺?”停了一下,又问道:“我说你到底要不要做?”

昭文帝摇摇头,缓缓地道:“我那小兄弟,相貌神情,和云儿一般无二,他武功既高,更擅音律,还写得一手好文章……”一时竟有些凝噎,“他好几年前走了,一直没有消息……我,我一直在找他,盼他回来……”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
不料那飞云还未听完,便左手捂着肚子,竟然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飞云笑道:“你编的谎话也太过离谱,白日里就来诓人。听你说法,你那兄弟也不是凡人,你却跑到窑子里来找,难道你兄弟会到怡红院里当了表子不成?实在是笑死我了,好多年没听过这样的笑话了。”想是笑得过急,飞云猛然大咳起来,牵动内伤,哇地吐出一口血。

昭文帝忙上前扶着,从怀中拿出一粒“九玉露丸”给他服下,手掌贴着他后心,为他运功调息。过得约莫有半个时辰,听飞云呼吸均匀,竟是睡着了。昭文帝将他放平,盖上被子,心想:“可算是睡着了。再听得他说下去,朕怕是要疯了。”见他睡着的神情甚是平静,“还是睡着了乖些。”

看看天色已晚,丫鬟进来问,要不要送晚饭?昭文帝摇摇头。

三十七  其血三年化为碧
他心想:“云儿自幼也必是锦衣玉食,在宁都宫中朕也未曾亏待过他,如今每天只靠一碗稀粥度日,可不知怎能撑到今天?”又想起他日间字字嘲笑,便如几记耳光狠狠地掴在自己脸上,心中绞痛,几欲落泪。

昭文帝正呆呆坐着,突然听得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正是鸨儿,那鸨儿神色有些不安,说道:“公子,我把今日的钱都退你,下你来见云儿,也不收公子的银两,今晚你能不能把云儿让出来?”
昭文帝问道:“为何?”
鸨儿道:“下面有一位薛大爷,候了五六日,都未等到云儿,今日带了一帮人来,说见不到云儿,便要砸了怡红院。那薛大爷是这里一霸,得罪了他,怡红院吃不了兜着走。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救救老身,帮了这个忙,感激不尽。”
昭文帝日间正被飞云的几句话抵得不知如何是好,听鸨儿说什么薛大爷要飞云侍候,不由心头火起,对鸨儿道:“我去看看。”

昭文帝下得搂来,果见下面门里门外,或坐或站,有二三十个人,为首的一位五短身材,膀大腰圆,正是那薛大爷。昭文帝想,云儿落入这帮人手中,不知又是何光景?自己可真是糊涂透顶。即对那鸨儿说:“给我拿酒来。”丫鬟递过一杯酒,昭文帝一口喝了,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一捏,那酒杯已成碎片,再在掌心中一搓,酒杯碎片转眼化为粉末。他拍拍手,说道:“有谁自认脑袋比这酒杯硬的就过来。”那一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一哄而散。鸨儿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昭文帝不理她,径自回了飞云房中。

昭文帝见飞云仍在沉睡,怕牵动他的伤口,只坐在床边陪他,一夜无话。飞云一觉睡醒,已近中午,他好久没睡过如此好觉,睁开眼见昨日那人还在房中,也不去管他。

若是当年的欧阳飞云,昭文帝便说得半句话,他就已能料得十成。但自来到怡红院中,日日受尽酷刑凌辱,一颗心早就死了,那日见了皇上的神情,心知皇帝对自己情分早断,万念俱灰之下更是自轻自贱,自暴自弃,只觉得待自己越狠,心下反而可得片刻宁静。飞云每日除了休息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是行那交欢之事,那些嫖客个个如狼似虎,备极摧残,久而久之,飞云见惯不怪,反而觉得进了妓院不去狎妓,才是天下第一大怪事。他对身外之事早已不去关心,昨日见那人不做,却要和他清谈,更是十分不耐。他现在唯一记得之事,便是当日应了昭文帝三年之约。他以前曾有过种种欺骗背叛,因此这无论如何不愿背信轻生,只求熬过这三年,便可了无牵挂地去了。所以,莫说是昭文帝乔装改扮,就是以本来面目前来相见,飞云也断断不会相信。

昭文帝经过昨日一日,知道厉害,已是怕了他,不敢再问他什么。只是中午时叫下面熬得一碗鸡汤来,一口口喂他喝下,飞云也不拒绝。下午,昭文帝见飞云坐着无话,便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可好?”三十八  更能消几番风雨
飞云道:“你把这窑子当茶馆呢?你说书的功夫差得远,昨日连个谎话都编不圆。到这里来却不狎妓,谁耐烦听你清谈?”昭文帝只得陪他枯坐。

到了晚上,昭文帝又给他伤口清洗换上药,想想出宫也有数日,该回去了,查看了飞云右手断臂,心想回去拿了“天香断续膏”来,三日就可让断骨复生。昭文帝见飞云身体虚弱,再经不得凌虐,便道:“明儿我要回去了,下给你带点药来治好你的手,我和鸨儿说,让你这些日子好好休息,不要接客,等我回来,另作安排。”
飞云看了昭文帝一眼,却道:“表子干嘛不接客?你可知那夜夜欲仙欲死的销魂滋味?”

昭文帝接连在飞云碰了两壁,这日也不骑马,牵了赤兔慢慢走出淮州城来。想起飞云那些没心没肺的话来,懊恼郁闷地只想去撞墙。想他一个神仙似的人儿,今日竟会成了这样。自己曾发下血誓,要他堕入地狱万劫不复,以为这样就可以痛快报复,但待到真的让他下了地狱,身上的伤心中的伤这么,自己非但无法欢喜得意,却也不是肝肠寸断?可又该怎么办?回首当年,弹琴论剑,吟诗作文,种种温馨,早已成隔世。想起初见他时,白衣玉颜,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那样的人儿,该在手心里捧着,嘴里含着,心里藏着,却偏偏要往火坑里推。自己是金口玉言,轻轻一句话,就把他打发去了怡红院,要他在那里囚禁三年,这时时刻刻无休止的折磨,他又是怎么捱过?现今把他逼到了绝境,事情弄得一团糟,该怎么挽回?但圣旨既出,天下又哪有后悔药可卖?又想起那日在李巡抚厅上,明明是久别初见,自己想着他,念着他,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去江南,但乍一见他身着女装在别人怀里,却狠心做出那副冷漠的表情,现在已是追悔莫及。

回到京中,昭文帝又被事务绊住,过得十余日,方才得空,带上“天香断续膏”,日夜不停赶到淮州怡红院,鸨儿却说,三日前一伙土匪,将云儿抢到山上去了,说要半个月后才送下来。

昭文帝大怒:“今日已是第四日了,怎的不去报官?”
鸨儿道:“公子有所不知,云儿是自己愿意随他们去,那伙强人又付了些银两,我们做这种买卖的,怎敢得罪……”
昭文帝一把揪住鸨儿衣领,“那伙强人在哪里?”
“就在城后的山上。”

昭文帝即刻施展轻功,奔到城后的山上,转得几圈,听得远远有些淫声浪笑,寻过去一看,却是山间一破庙。

远远看到飞云正在破庙正中,双手被高高吊起,双腿被大大分开各绑在一根柱子上,浑身一丝不挂,头垂在胸前。身后有一人正猛烈地进攻飞云的密穴,飞云的身下早已是一滩滩鲜血。身前也被一人抱住,欲同时插入。但飞云密道甚紧,要插入两根棒棒却是不能。那身前一人气急败坏,便抽出鞭子死命地往飞云两腿之间抽去……飞云似乎抬了下头,又垂下不动了。

三十九  荷叶枯时秋恨成
昭文帝赶到庙门时,正听得那人说:“怎么越来越不中用了,昨天才昏过去三,今天已是第三了……”他更不说话,一人一拳一脚,将那些人打倒在地。昭文帝气得嗓子都哑了:“都给我滚!再让我看到,一个个都抽了筋扒了皮!”那些强人面如土色抱头鼠窜而去。昭文帝怎的不伤那些人性命?皆因他清楚种种起因都在自己。

昭文帝才把飞云解下,只见浑身新伤旧伤,四迸裂,右手断臂被吊了三四日,绳索的勒痕早已及骨。飞云面如金纸,昏迷不醒。昭文帝心如刀割,长叹一声。

他知飞云武功了得,虽然中了合欢散之毒,拼着受点内伤,三拳两脚,也可轻易把这伙毛贼打发掉,但他却自愿随他们上山来,受此酷刑。而他的内力,却只在快昏迷时用,尽量让自己在清醒时接受那些痛苦。昭文帝怔怔地抱着飞云,叹道:“云儿,你这又是何苦?”

昭文帝抱起飞云,看那破庙中一片狼藉,恶心欲吐,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飞云,走出门去,心想,云儿一身重伤,这却上哪里去?想到怡红院,也是一阵恶心。抱着飞云走了数里,见山间一茅屋,走近了才发现是一猎户打猎所用,现下是隆冬,却空无一人。昭文帝将飞云抱进去,看看屋子虽小,倒还干净,心想:这里却胜过那怡红院了,“天香断续膏”须得三日,就在这里静养几天好了。想着就把飞云放在床上,拿出“天香断续膏”来,细细地给他右手上了。又看他身上的伤口,却不由叹气,重重叠叠,要想包扎,却是无从下手。想起他受合欢散之毒,交欢时的痛楚,更胜过这外伤十倍,心头更是黯然一片。昭文帝怔了一会,还是把伤口清理了,拣紧要的先上了药。感觉飞云身上寒冷,这里却没有火盆,慢慢运功给他暖身,直到他有些暖意了,方才起身。想起今日所见情形,飞云这几日必是未饮未食。昭文帝转身到另一间屋,发现有口大缸,还盛了半缸清水,屋里有灶有口铁锅,却是一间厨房。昭文帝找到一口破碗,盛了些水来给飞云喂下,飞云喝得几口,却在昏迷中吐出一口血来,昭文帝又给他服下一枚“九玉露丸”。

昭文帝心想却是该弄点什么东西吃,若是自己,倒还好办,打点野味烤了即可,但云儿后庭撕裂,不能大解,只能喝点稀粥,这又到哪里去找?只有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家。他走出门去,绕到山后,才发现有几户农家,便买了柴米和几件干净的衣服,并借了些碗筷勺子回来。

昭文帝虽然近年来也经常微服私访,但衣食之事,却从未操心。今日为了飞云,说不得也要下厨一回,于是即挽起袖子烧火做饭。无奈又要添柴,又要熬粥,手忙脚乱中稍不留神就糊了,厨房内呛人的烟味四起。好在他人尚聪明,弄糊了两锅稀饭后,终于熬好了一。昭文帝知道飞云饿了,忙盛了一碗粥出来,见飞云已悠悠醒转,将他扶起,喂得两口,飞云便摇头不吃了。

四十   菊残犹有傲霜枝
昭文帝心痛已极:“我回去有些事情,来得晚了,让你受苦了。”
飞云却道:“我自和他们上山来,皮肉生意,在哪里做不是一样?”说罢便闭上了眼睛。昭文帝又怔了半响。

晚上睡觉时,昭文帝怕飞云寒冷,便把他抱在怀中,听那怀中人儿呼吸之声,自己却是一夜不能合眼。

第二日昭文帝把药给他换好,只听飞云说道:“送我回怡红院吧。”
昭文帝心中一痛,道:“回那里做什么?云儿不回那里。”
飞云道:“除了怡红院,我哪儿也不去。”
昭文帝想起看到的那些情形,虽明知他境,仍免不了生出三分醋意,皱眉道:“你莫不是真的离不了男人?”话才出口,心下大悔,知道即刻就是报应。
果然飞云似笑非笑:“这是自然,你不去打听下,云儿可是数一数二的江南名妓,沾过身的男人都念念不忘,你要是上过,也是一样。”
昭文帝后悔得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一整天都没敢再和飞云说话。

第三日,昭文帝想了想,又对飞云道:“我说那小兄弟的事,你总是不信,可确是真的。云儿,你和我走吧,我看你真的和他一样,我好喜欢,你和我走,我也如对他那般好好待你。”

飞云道:“又是你那小兄弟,没完没了,烦也不烦?”
昭文帝沉默一下,忽道:“你叫我一声大哥吧。”
飞云笑了起来:“你这人太过奇怪,怎么非要和婊……”
话没说完,昭文帝再也忍不住,把飞云的头抬起,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叫-大-哥。”
飞云脸上本有几分嘲笑之色,见昭文帝眼中满是痛惜,便不再说话,那目中含泪的神情,却又似在哪里见过,愣了一会,终于心中一软,低声道:“大哥。”
昭文帝松了一口气。
却听飞云又道:“你真要做我大哥,就送我回怡红院,不然我绝不再理你。”这天飞云果然不再多说一个字,也不肯喝水吃饭。

那成国九皇子欧阳飞云自幼见识卓越,十五岁时只身潜入靖国宫中,费得移山心力,期待为成国建立万世基业,不料终究功亏一篑,反而国破家亡,自己也辜负了昭文帝一片情,被昭文帝捉住之时,便死志早萌,万事不萦于怀。欧阳飞云一生高傲自负,帝王将相,皆视为粪土,本宁可万死也不愿受辱,但为了昭文帝一言,却甘心到怡红院中,受这地狱酷刑。他现下唯一的心愿就是完成自己的承诺,自知要活着在怡红院中捱过这三年的折磨,必是千难万难,几无可能。但飞云想自己就到死时,总算能守得一诺言,便到地下,也可略略心安,至于昭文帝知与不知,尚是极要之事了。因此,无论如何,只要回到那怡红院中。

昭文帝本待飞云口风微软,就将他带走,心想往日恩怨,你纵负我,我也伤了你,便不再计较,只盼能从头再来,如当年初得飞云,以后可用万种柔情,慢慢安慰于他。因此,就希望能重践前盟。

四十一  天涯芳草迷归路
昭文帝想起那年自己提出结拜之议,也是被飞云当时驳回,这日却终于听飞云叫得一声“大哥”,既是欢喜又是酸楚,心中百感交集。但皆因自己金口恶言,将飞云卖到怡红院中,如今待要反悔,却一时仍拉不下颜面承认自己就是皇帝。不料飞云却誓死要回怡红院,见飞云如此坚决,昭文帝顿时没了计较。想把他强行带走,见他心性大异往日,自己虽已不再怨他,他怕已是对自己痛恨已极,是自己害他至此,他若得知真相,不知又会受到什么刺激?恐怕更难收拾。或是要更变本加利地自我作践来报复?昭文帝思来想去,叹息良久,也只好先送他回去。

昭文帝日日在怡红院里陪着飞云,心中无数矛盾挣扎。此时恨意渐消,惧意又起,却不知该如何回头,只暗暗地盼望某日事情能有所转机。但飞云每天皆是冷言冷语,句句如针。他既不与飞云交合,也不离开,喂他喝粥喝汤,给他清洗上药,而要说得一两句话时,总被飞云生生抵了回去。每日到得晚间,他也总是运功为飞云疗伤,等到他睡熟,方席地而坐,静坐一夜,却不去挨床。

这样过得大半个月,飞云的伤势渐有起色,偶尔也能下地走走。江南春早,昭文帝看那园中,已有了几分绿意,忽然想起朝中一件大事来。

原来,数年前蒙国提出和亲,被昭文帝婉拒,后来成靖两国大战,这事也就搁了下来。如今成国已灭,天下已定,盛世太平,蒙国就再提和亲之事。昭文帝此时尚未册后,当时进攻西京时又曾向蒙国借道,这事就无法再拒。因此去岁就应了使节,大婚定在三月。昭文帝心想那蒙国国王就要亲送公主前来成婚,这里怕是不能再耽搁了。耐下心来,又委婉和飞云提过两,飞云却无任何反应。昭文帝又怎能告诉他大婚之事?他伤势不轻,当前如何妥善安置调养,也成为一道难题。昭文帝暗想:只好让他在这里暂时住着养伤,等自己那边大事一了,便来接他。

这日他便对飞云说有事要走,飞云也不留他,也不答应一起走。昭文帝无法,只得给了那鸨儿许多银两,说道:“我要离开一些日子,云儿我包下来了,决不准别人来动,你好好为他养伤,若有什么需要,你只管用银子去买,都算在我的头上。”那鸨儿见识过昭文帝的功夫,又得了银两,自然满口答应。昭文帝又千叮万嘱一遍,方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那昭文帝自离了飞云,就魂不守舍,虽然回到宫中,但眉间心上,或笑或颦,无不是飞云的影子,又担心他伤势,又担心他有什么变故,每日晚间,夜夜难眠。

不久以后,蒙国国王果然亲送公主前来。那公主是蒙国第一美人,除了天生丽姿,更兼草原女儿的飒爽风姿,蒙国国王视为掌上明珠,从小也如男儿般学习读书骑射。公主自长成后,蒙国男子无不向往,她却只想嫁得天下英雄。听得昭文帝的人才事迹,那公主早就醉心不已,便求父王遣使提亲。

四十二  更闻桑田变成海

当年虽被拒绝,后却见昭文帝能屈能伸,初呈降表,后灭敌国,更是非他不嫁。到而今终于鸳梦能谐,自是欢欣无限。

昭文帝生平唯爱一人,其余红粉佳人,他眼中只是白骨骷髅。近年来采选嫔妃入宫,只是应景。虽然心中苦闷,偶尔拥美入怀,放浪形骸,不过逢场作戏。现下大婚在即,他却当作一件公事来完成,毫无喜庆之意。

大婚礼节极为庄重烦琐,昭文帝不得不一一循例行来。虽然恨不能即时回到飞云身边,却也无法可想。到得完婚之日,从早间直到夜间,穿着吉服的昭文帝如木偶般任随礼官摆布。总算进得洞房,众人退下,揭开喜帕,烛光下那公主凤冠霞帔,娇羞无限,双目含情,正看着自己。昭文帝愣了一愣,眼前似又见飞云含笑问道“难道是那蒙国公主奇丑无比?”。心里竟无端涌起一阵寒意,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个寒战。

昭文帝苦笑一下,用力摇摇头,想甩掉这莫名的恐惧之感,寒意却越来越盛。沉默了好一阵,知是为了两国盟交,这周公之礼不得不行,咬一咬牙,便伸手去解那公主的衣衫。公主见昭文帝解开自己的衣衫,又羞又喜。昭文帝把她放在床上,也脱了衣服,眼神迷蒙,一言不发。随便弄得几下,也不温存,即要进入。忽听得公主惨叫一声,他心头一凛,忙问:“云儿,你怎么了?弄痛你了吗?”那公主脸色顿时变了。

皇上大婚之喜,普天同庆,当然也传到江南。飞云不知前日身边之人就是昭文帝,多时未得皇帝消息,听得他大婚,果然是娶了蒙国公主。仍是回忆起当年蒙国初提和亲之议,昭文帝却说因自己不曾婚娶,他也不愿婚娶。如今世事沧桑,前盟虽在,终于是锦书难托。飞云又听得那蒙国公主有倾国之容,想道:皇帝文治武功,人中龙凤,那公主相貌性情,必定是上上之选,他总算能得此佳偶,自己九泉之下,亦当含笑。当年他那一片痴情,却换来自己对他的伤害,他有了皇后,定可把往事彻底忘了,这样也好。

自那昭文帝走后,鸨儿依约没安排飞云接客,每日好汤好水侍候着,飞云的伤势也一天天好起来。但那些嫖客日日来扰,鸨儿只推说云儿病了,飞云也每日在房中并不理睬。这日又听得楼下喧哗,然后有人和鸨儿争吵,越吵越凶,便听有人说:“我千里迢迢来看美人,你却说他病了,就算是病了,也要拉出来给我看看。若和我睡得一晚,我给你一百两黄金。”接着听得楼梯响,有人硬闯了上来,砰砰地打门。

飞云一年来,这些事情早见得多了,便去开了门。那人忽见一仙子出尘,不由呆住。飞云淡淡地道:“你要做便做,无须吵闹。”转过头去,窗外正挂着一轮明月,树影婆娑。飞云轻轻一笑:皇上,今夜你在宫中,必定是芙蓉春宵吧。

那昭文帝大婚前后,在宫中待了三个月不能脱身。这三个月比起当年飞云回到成国,昭文帝音信全无那三个月又是不同。
四十三  春蚕到死丝方尽
当年不知飞云的去,四寻找,虽然焦急,但却不比今日知其下落,亦知道他受苦楚,而不能及时赶回的心中煎熬。无奈公主新嫁,蒙国国王亦不思归,昭文帝还得日日去陪着说话,晚上还得强颜欢笑,去陪那新皇后,相思情苦,无计可施。好容易送那蒙国国王走了,昭文帝再也等不得,也不去和那皇后告辞,便又一人急急赶回淮州,心想,云儿莫以为自己是背信之人,又不理他了。

匆匆赶到怡红院,那鸨儿出来一见是昭文帝,立即吓得面色发白,哆哆嗦嗦地说:“公子,公子莫要怪我,是那云儿自己……”昭文帝听得她语气不对,心下大乱,奔上搂去,一脚把门踹开。只见飞云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枕头、被单上到都是鲜血,触目惊心。

原来飞云那日一旦答应接客,多日不得见的客人蜂拥而至,几乎把怡红院门槛踩烂。飞云亦不拒绝,只教他们排好队,每日自早至晚,自晚及早,除了喝一碗粥外,更不休息,任凭嫖客百般蹂躏。就这样过得一个多月,怡红院客人越来越多。这日,飞云突然口吐鲜血,昏迷过去,醒来后,又咬牙坚持了两天,再也支持不住。日日昏迷,每到醒时,只是吐血。

昭文帝问那鸨儿,“如此已经几日了?”
鸨儿答道:“已经五日了,怕是……怕是不行了。”

昭文帝来不及去骂那鸨儿,见飞云双目紧闭,连忙将“九玉露丸”给他服下,勉强把他扶起运了一会功。飞云醒来,又是“哇”的一大口鲜血,再人事不知。昭文帝忙乱了一晚,飞云仍是毫无起色,时昏时醒,醒时便是吐血。 昭文帝心中焦灼,再顾不得什么,抱着飞云大哭道:“云儿,云儿,你不要死,你不能死!都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是死了,我也绝不会独活。”这时他近四年来第一流泪,飞云紧闭双唇,软绵绵地躺在他怀里,没有半点反应。

昭文帝叫鸨儿选上好的人参熬了汤来,飞云牙关紧咬,只喂得一口,便又吐出。昭文帝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见飞云惨无血色,想道:这样吐血,可怎么得了?一急之下,突然把右手手腕放到嘴里,用力一咬,鲜血流出,他急忙扳开飞云的小口,让那血流进去。

昭文帝自幼习武,加之四海来朝的贡品奇珍不知吃了多少,因此这血对疗伤大有助益。昭文帝见大半的血都流在外面,只有少半被飞云吞下。一时血凝住了,昭文帝便又咬开左手手腕。如此两三回,见飞云面色稍缓,心中才稍稍平静。包了手上伤口,端了那人参汤来,自己含得一口,俯身覆上飞云的嘴唇,用舌头将他的牙关顶开,慢慢地度了进去,用唇堵住,不让汤水流出。就这样口对口把一碗人参汤给飞云灌下。方才发现自己浑身早已汗透。

第二日昭文帝又依样葫芦,给飞云输血灌汤,这日飞云总算吐血少了。昭文帝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陪在飞云身边,疗伤喂药、饮食起居,皆是一一亲手做来。四十四  却为知音不能听
到得第五六日上头,飞云虽然仍是人事不清,但已可以自己喝点汤水了。第七日上,飞云总算醒来,忽觉鼻前一阵血腥之气。

飞云醒转,闻得满是血腥之气,面前却是一碗鲜血,昭文帝正要喂他,飞云吓了一跳,说道:“我不喝。”
昭文帝道:“此时说不喝已经晚了,今儿已是第七日。这血你若不喝,我便去倒了。”
飞云看昭文帝手腕尽是伤口,僵持了一会,咬咬牙道:“我喝。”
昭文帝日日喂他一大碗鲜血,饶他内力厚,到第七日上也有些支持不住,但见飞云终于醒来,狂喜不已,说道:“你可算醒了,那日我真以为……”
飞云却象没事人一样:“纵欲过度,自然是死得早。”
昭文帝突然又感到头痛难耐,一只手撑着床边,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日日喝了昭文帝鲜血的缘故,飞云总算嘴下留情,此后两日倒还安静,但是即使清醒时,也大都是神思恍惚,容颜惨淡,呆呆地不发一言。昭文帝暗想:若一碗血能换来他一日安静,那倒也是值了。想起一事,教院中丫鬟去找了一具琴来。

这日飞云在昏昏沉沉之中,浑身巨痛,心头烦躁,忽听得一阵琴声叮咚,如那山涧溪流,润泽心扉,顿觉宁静清凉,又过得一会,即沉沉睡去。原来昭文帝正为他弹琴,琴声中注以内力,以助他疗伤。这日见得他闻琴而眠,心中甚喜,暗道:怎的没早想到这个法子?自此每日除了上药喂食,时时为他弹琴,日夜不息。

飞云伤势稳定,一日日慢慢好转。但只过了二天,昭文帝便觉得指尖如割,十指连心,几乎再也弹不下去。记得当时飞云强忍酷刑,在后殿为自己弹琴,还要尽拣那欢乐之曲,自己却在前殿听曲饮酒,寻欢作乐,心下无比愧疚。想道,我今日若连这点苦也捱不了,岂如云儿当时十分之一?

这日飞云醒了,倚在床上听他弹琴。正是一曲“流水”,听过一会,昭文帝问道:“你觉得这曲子如何?”
飞云漫不经心道:“我又听不懂。”忽然抬起头来,问昭文帝:“你叫什么名字?”原来飞云对身外之事全不关心,此时才想起问这怪人的名字。昭文帝愣得一愣,他本待说出实情,但万分悔恨,却又不敢,更怕影响飞云的伤情。迟疑一会,终于说道:“我叫宁青。”他是把靖国和宁都这两揉在一起。
飞云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过了半个月,这日飞云气色尚好,忽问昭文帝:“你可去过宁都?”
昭文帝见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有兴趣主动和自己说话,心头一热,,忙答道:“当然去过,经常都在宁都。”又道:“等你大好了,我也带你去。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飞云不搭话,只问:“那你可见过当今皇上?”
昭文帝不料他竟问起自己。“他……日前大婚时都还见过,怎的?”
飞云本待问他大婚的情况,忽叹一口气,却道:“听说那昭文帝丰采伟仪……”

四十五  世事茫茫难自料
昭文帝看着他,飞云向来冷漠如冰的眼中竟闪过一抹……一抹痛苦的眼神,这眼神让昭文帝震惊。天!难道,难道他挂念的只是自己,莫非他这样做也是因为自己?……”心头一阵痉挛,不敢再想下去,怕飞云发现异样,不待他说完,忙道:“他好则好矣,却及不上云儿飘然出尘。

飞云听得,冷笑一声:“我一个表子怎能拿来与圣上胡比?你乱嚼舌头根子,也不怕犯了大不敬之罪,满门抄斩?”
昭文帝道:“我说的是实话,便是那皇帝亲来,他也是这样说法,不信哪日我见他问了,看说的是不是一样?”
飞云低头无语。
昭文帝接着道:“我们打个赌吧,若某日见了皇上,他也说你相貌才情胜过了他,我便赢了,你须得为我做一件事,若是我输了,我便送你一件礼物。可好?”
飞云头也不抬:“这个赌你是输定了。”

昭文帝将国家大事、新婚皇后都放在一边,只在怡红院中陪着飞云,为他疗伤治病,每日里低声下气,事事顺着他的心意,飞云却并不感激。原来,若非飞云自愿,以他的武功,天下又有哪个男子近得他身?他既自甘受刑,不但不感激,反而觉得这人甚是好管闲事,碍手碍脚。

过得将近一月,飞云伤势渐好,昭文帝想等他略略能下床,便带他走。虽然一刻也不愿飞云在怡红院里多待,但又恐旅途劳顿,想让他再将息几日。

一日晚间,昭文帝又在弹琴,飞云却自顾自地说:“明儿便歇了有一个月了,我也该接客了。”
昭文帝大惊失色:“接什么客?”
飞云笑道:“表子接客,有什么稀罕?这怡红院里,哪一个是吃闲饭的?”
昭文帝怒道:“我明儿便带你走,不许你再提接客的事!”
飞云奇道:“你是什么人?跑来管我?”
昭文帝道:“我是你大哥。”
“大哥?”飞云似有些疑惑,才想起有一回自己是叫过他大哥,却道:“便是大哥又如何?”突然轻笑了一下,“我明白了,你这么久在窑子里不做这事,原是做不了,却也不许别人做吗?”
昭文帝气得差点吐血,好容易忍住:“云儿,不要胡说。”
飞云又笑:“我说对了?看你这样子,本也是不中用。”

这样的讥讽嘲笑,就算是寻常男子,亦难忍受,何况昭文帝身为帝王,任谁一言冒犯即可治其死罪,几时曾受过这种气来?饶他耐性再好,也气得跳了起来,一口气冲将上来,哪里再按捺得住?一把将飞云按倒,便去剥他的衣服。这日日清洗换药,他的身子原也看得惯了,怕他再受伤害,即使抱在怀中,也根本不敢有所遐想。但昭文帝本是血气方刚的人,今日一气之下,压抑经年的情欲突然迸发,见飞云赤身裸体,一时浑身火烫,血脉贲张。昭文帝想是不吓他一下,他也不知道厉害,便解开衣服,上床去压住飞云,将挺立的分身放在他两腿之间,硬硬地抵住他密穴,说道:“你若不认错,可要后悔了。”
飞云一笑:“你比我见的,可差的远了。” 四十六  愁肠已断无由醉
昭文帝被他气得昏头昏脑,再顾不了许多,咬牙把分身往里一送,飞云并不挣扎,只微微一颤,便不动了。昭文帝抽插得一下,但觉得巨大的快感袭来,就要把自己淹没。

昭文帝想要克制,哪里能够?大叫一声,便运动起来,把床晃得地动山摇。忘了身在何,忘了自己是受了合欢散的蛊惑,也忘了身下的飞云正忍受着非人的煎熬,只是让自己积压已久的原始本能尽情释放。昭文帝做了良久,仍不解渴,抽出分身,把飞云翻转过来,抓住他腰身,分开他臀瓣,又从后面进入。如此反复,昭文帝但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热,快感越来越炽,浑身精力无发泄,伸手用力去掐那身下之人,不多时飞云已是浑身青紫。又去咬飞云的肩膀,牙关略一用力,便连皮带肉撕下一块来。

飞云重伤初愈,那经得起如此折磨?那合欢散毒性甚烈,昭文帝每抽插得一下,飞云便如在地狱里走了一遭。体内肉鞭如利刀乱捅,又如烙铁灼烧,每一下都似是一凌迟酷刑,剧痛排山倒海般而来。但觉昭文帝用力甚猛,远胜他人,想要后悔,早已来不及。 初时他还能咬紧牙关全凭一点意志强忍,身上之人却毫不停歇,飞云渐渐神智涣散,昏厥了过去。等到昭文帝大汗淋漓从飞云身上下来时,飞云早已浑身冰凉,没了知觉。

昭文帝触手冰冷,但见飞云牙关紧闭,全身满是淤伤,肩膀更是血肉模糊,下体的鲜血把床单都湿透了。昭文帝忽然冷静下来,想起适才之事,骇得魂飞魄散。抱住飞云,叫得两声,摇了几下,全无反应。昭文帝吓得要死,一颗心突突狂跳,忙又是掐人中,又是运内力,又是喂药止血,过了大半夜,飞云方“啊”的一声,醒了过来。

飞云眼光呆滞,神色茫然。昭文帝抱着飞云,恨不能即刻死掉,颤声道:“云儿,对不起……”飞云微微笑了,美得让人心碎,虚弱的声音轻如耳语:“没什么,云儿的身子本就是给千人骑万人睡的,大哥你看得上,原是抬举云儿了。”昭文帝一听,一口鲜血涌将上来,大叫一声,冲出门去。

昭文帝冲到街上,不知去向哪里,踢开一家酒家的门,大声喝道:“拿酒来!”那酒保从梦中惊醒,突见昭文帝衣衫不整闯进来,状若疯颠,只得去抱了两坛酒。昭文帝也不斟酒,抱起那酒坛一通狂饮,一边喝一边痛哭失声,哭得良久,肝肠皆断,喝得酩酊大醉,挨出门去,却倒在街边。第二天清早冷风一吹,昭文帝醒了过来,回想起昨夜之事,又狂吐起来,吐完酒水,却接着是大口大口的鲜血。

昭文帝想到,别人不知合欢散之毒,只求交欢,状若禽兽。那毒是自己亲手所制所赐,难道也是不知?云儿受尽万般苦难,自己非但未能弥补得他半点,对其凌虐伤害,更比他人残暴十倍!又想起云儿昨夜的神情话语,自己竟丧心病狂地做出这种事来,更有何面目再去见他?云儿的所有痛苦皆由自己一人而起,从今而后,自己不能再去害他,便将躲得远远的。

四十七  一片冰心在玉壶
昭文帝却想到那合欢散的解药还在宫中。这本想把云儿带回去,解药只有一枚,怕路上遗失,竟没有带上。说不得还得再跑一趟,把解药拿来交给云儿,放他自由,自己今生也就再不去找他。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走出城去,唤得赤兔马,却回宁都。不料回到宫中,正有使节到访,又误了几日。

且说飞云见昭文帝跳起冲出门去,心想:“这人可真是奇怪。”浑身上下都似散了架般,痛入骨髓。飞云也不去管他,歇了一歇,即昏昏睡去。第二日醒来,见那怪人也没有回来,暗道这人怎么突然疯疯癫癫,可总算走了。

过了几日,这日晚间,来了一位黑衣客人。飞云接得,黑衣客把飞云抱起,却不往床上放,点了他几穴道,轻轻一跃,便飞窗而出。飞云暗想:“这又是玩的什么样?”那人跳出围墙外,正另有一人等候,拿出一大口袋,将飞云蒙头盖脑地塞将进去,扛在肩上。两人便往城外奔去。两人不时交换来扛飞云,听得那脚步声,已是在爬山。

过一会儿,只听得一人说:“走累了,歇歇吧,这里离山顶还早。” 于是那人把口袋放在地上,只听另一人说:“你出来时,可有人看到?主子说了,这事要做得绝对机密。”
“这个放心,只要皇上不即时赶来,这两日正有使节到访,他最快也得两日后了。等会到山顶上往下一扔,神不知鬼不觉,一切都妥了。”
飞云听到“皇上”二字,便连呼吸都要停掉了,屏息听那两人说话。
那人又道:“只可惜了这云儿,据说是绝代尤物,果然不同,连皇上都能为了他抛下新婚的皇后,跑到淮州来陪了他一个月。我们今夜,也来不及享享滋味。”
飞云越听越惊,再也忍耐不住,暗运内力冲破穴道,双手把那口袋一扯,跳了出去。

那两人突见飞云跳出,吓了一大跳,飞云见两人愣着,一人一脚,踢中他们的穴道,两人瘫倒。他把这两人拖在一,踢了一下,厉声喝问:“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两人不说话。
“不说?可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飞云又在两人身上穴道各踢了一脚。
不一会儿,那两人惨嚎起来:“大人饶命,小的愿说。”
飞云解开一人的穴道。
那人连忙起来磕头道:“恕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高抬贵手,饶小的一命。”
“说!谁派来的?”飞云怒道。
“是,是,是……”那人还想抵抗。
“你要说不说?等会后悔可就晚了!”飞云不耐,作势欲踢。
“小的……小的是……是皇后派来的。”那人总算说出口来。

“皇后?皇后派你们来做什么?”飞云大为惊讶。
“是因为,因为……皇上大婚未久,不辞而别,不知去向……朝中的官员,宫里的嫔妃俱都惊慌……皇后,皇后娘娘派人多方查找……查到皇上是在……是在大人那里……所以……所以,派小的来……来……,求大人饶命,饶命……”说到后面,那人磕头如捣蒜。

四十八  沧海月明珠有泪
飞云越听越奇,突然一时间什么都明白了,原来竟然是他!一阵晕眩。踢开两人穴道,叫道:“都给我滚!”

飞云靠在树上,呼吸不畅,刚才用力过猛,又引发新的内伤,吐得两口血。想起这大半年来的种种,竟然他就是皇上,自己几时这么糊涂了,就连脑子也锈掉了。

往事一幕幕,皆清晰如在眼前:
“云儿,你可想回家吗?”
“云儿,我有一个小兄弟……你便和我走,我也如对他那般好好待你。”
“叫我一声大哥吧。”
“这血你若不喝,我便去倒了。”
“好则好矣,却及不上云儿飘然出尘。”
“我明儿便带你走,不许你再提接客的事!”
……………………

为自己接骨上药、熬粥疗伤、喂血弹琴……自己却又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些什么事来?还有那前几日,他抱着自己颤声道“对不起”,却被自己两句话气跑……飞云突然软倒,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闭上眼睛,任泪珠缓缓滚落:“皇上,你怎么待我都可以,我都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却无须待我这样好。”

飞云在山上挨得天色微明,方才慢慢下山回怡红院去。见了鸨儿,只说是遇到强人打劫,被人救下。又说:“妈妈,我今儿得休息一日。”那鸨儿见飞云衣襟带血,怕他再出什么事,自然同意。

飞云回到房中,心潮起伏难平。想到:“我原以为他夜夜春宵帐暖,却不知是日日在我这里受这冷言风语。”想起他对自己的关怀忍让,一时叹息。“他一直对我相让,我却毫不感激。可真是糊涂到家了,怎的没发现是他?在这世上除了他,谁还能弹奏出那样的曲子?那是我亲手所教,过了这么多年,他却一点儿也没忘掉。”少年时两人欢乐往事又似在昨日,“他竟然还是这老样子,对我仍是如此溺爱迁就。”心头泛起一丝淡淡的甜蜜,仿佛又感到昭文帝怀中的温暖,不由倚在案边微微笑了。自他十九岁那年离开昭文帝后,今朝方始得展眉。 这一年多来,飞云以为早被昭文帝遗弃,心冷如冰,只求自虐。今日忽然得知皇上真情依旧,正如独行于茫茫沙漠中,突饮甘泉,一颗本已干涸绝望的心重被润泽,获得生机,便觉所受的种种苦楚,恍然也如过眼烟云,不算得什么了。

飞云忽又想到:“他竟然能为了我,抛下国家大事,后宫嫔妃,跑到这妓院青楼中来,一呆就是半月一月。这要是传了出去,他这天子可怎生做得?自己可不是害了他么?”叹道:“他却是一心只想把我带回去,但即使我回到那宁都宫中,既是敌国余孽,又是青楼娼妓,如何能伴得左右?若致宫闱失和,那岂不更是自己的罪过?”

昭文帝果是两日后方到。他回去取了合欢散的解药,也不管那朝廷宫中,因皇上失踪而乱成一团,只是因使节又来耽误,草草理了下,便赶回怡红院来。这他却没有骑惯用的赤兔马,而是带来了当时从成国宫中找回的白龙。 四十九  昨日之日不可留
昭文帝自知伤害飞云太,无颜相见,踌躇良久,方挨进怡红院中,先问鸨母:“云儿这些日子可还好?”鸨母说:“前日被人劫去,还好没事,这两日都没有接客。”

昭文帝听说遇到劫匪,急忙奔上楼,开门一看,飞云倚坐在床上,眉尖微蹙,气色尚好,见他进来,也不说话。 昭文帝呆得一呆,自知是无法见他,却只好厚着脸皮进去,沉默一下,问道:“听说你遇到了劫匪,可没事吧?”

飞云笑笑道:“没事,那两个毛贼,被我两脚就踢跑了。”又道:“我原是会些武功,只是中了毒,用力就要受伤,因此轻易不好使得。”
飞云一直不肯对自己的真实情况透露半个字,这却突然说了实话。昭文帝猜到他定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免又惊又喜又愧,忙道:“我知道你中了毒,那毒一会就可解了。”

飞云却不说话,自从床上起来,到昭文帝面前跪下,道:“我有一事相求,请你定要答应。”
昭文帝大惊,忙要扶飞云起来:“云儿,何必行此大礼?不管什么事情,起来说话。”
飞云道:“你若不答允,我就不起来。”
昭文帝心念千转,他从未求过朕什么,就算受尽万般酷刑,从来也没有半句软话,今儿却是怎么了?他既已知自己的身份,若要求得原谅,赐予合欢散解药,自己本就带上的。便要朕的身家性命,江山社稷,朕也不会犹豫。

昭文帝想到这里,便道:“云儿,你但有所求,我定然答应。”心想,这可是金口玉言,言出必行。
飞云缓缓地道:“我只求你日后不要再来找我。”
昭文帝一听,楞了一下,旋即说道:“原来云儿求的是这事,这……这本也是我这想来说的。”顿得一顿,继续道:“我本不该再来见你,只是有一件东西要给你拿来。” 昭文帝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个小盒子,放到飞云手上。

昭文帝紧紧地将他的手握得一握:“这即是解药,你服下后,剧毒即刻可解。你身上的外伤,慢慢调养一段时间,就可以痊愈。以你的武功,以后当是天高海阔,天下无人再能欺侮你。我……我自然……自然也没什么放心不下。”

昭文帝说到这里,强忍住不让泪水落下,想到从此相见无期,顿觉魂魄都已不知去向何方。沉默一下,忽又说道:“外面还有一件东西本是你的,今日却还你。”本还想说说几句离别劝慰的话,但想到自己对他的无情伤害,既然做过的事已不能挽回,多言又有何益?还是让他早点忘掉自己,干干净净。昭文帝咬一咬牙,跺一跺脚,终于转身而去。

飞云听见关门的声音,泪水点点落下,他知道昭文帝误解了他的话,但他要的就是这种误解。低头看着手中的小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枚淡黄色的丸药。窗外传来了白龙马的嘶叫声。

昭文帝走出淮州,但觉似有一柄尖刀,生生地剜去了自己的五脏六腑,整个躯体都只剩了一具空壳,天地皆已变色,虽已近初夏,却是寒冷彻骨。方知社稷江山、家国天下,都当不得伊人一笑。

五十   一寸相思一寸灰
昭文帝失魂落魄间忽似又听到飞云的声音:“陛下当知‘社稷依明主’……臣虽愿与陛下分忧,在所不辞,但臣……亦不能永远在宫中陪着陛下。还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励精图治。”长叹道:“云儿,果真你一言成谶,从此我们再无见日。云儿,你还想朕去做那皇帝吗?” 又记得自己曾对飞云说过:朕就算不能见卿,朕心一日也不会离卿身边。“云儿,朕的心在见你第一日便已给你,你若不要,就把它丢了吧。”

昭文帝几乎是一步步挨回宁都,回宫后忽然想起一事,便命人来,如此如此地吩咐了一番。几天后,侍卫送得两个人来,却正是那日去暗杀飞云的。他便捉了这两人,直到皇后宫中,往那皇后面前一扔,怒道:“皇后!休怪朕不讲夫妻情分。这两人做下什么事来,皇后不要说不知道!”言罢双掌拍出,那两人旋即倒地毙命。皇后一怔,昭文帝已大步而出,从此再不临幸那蒙国公主。

半个月后,江南巡抚李大人在家中突发急病身亡。又一日夜里,淮州盛极一时的怡红院突然起火,被烧成了白地,那老鸨见自己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竟失心疯了,其余名妓娇娃,俱作云散。

入得秋来,昭文帝竟大病一场,每日昏昏沉沉,几乎不饮不食。御医们试尽千方,皆无疗效。自秋及冬,昭文帝缠绵病榻,上朝听政,看折议事,一概免谈。转眼又是岁末,这日昭文帝忽然醒来,问身边太监:“今儿是什么日子?”
太监道:“回皇上,今日是腊月初八。”

“腊月初八?”不正是云儿的生日吗?昭文帝便道:“扶朕起来。”
那太监道:“皇上几个月没起床了,这身子?”
昭文帝咬牙道:“扶朕起来。”

昭文帝扶着那太监慢慢起身,走到窗前,看那外面的雪飘落,看得良久,天色渐渐地暗了,宫中更显寂寥。终于回过头来,看到那书架边的两个卷轴,便是飞云的檄文和昭文帝的降表,自那日被扯下后,昭文帝一直没再挂回去。昭文帝命那太监:“把那火盆抬过来,还有那书架边的卷轴给朕。”

昭文帝打开卷轴,将那檄文和降表再细细地看过一遍,叹道:“云儿,终究是你的文章写的好些。”一松手,那檄文已落入火盆。看那火光闪闪,眼前仿佛又是当日在寝宫中逼迫飞云念那檄文降表的情形,耳边似又听得飞云哭道:“皇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便又把那用自己鲜血写成的降表也掷入火盆中,泪滴滑落:当年执著恩怨,以为恨比血浓,今儿不过是化为一团灰烬。云儿,那日你哭着求朕朕都没能原谅你,现在朕早已原谅你,早已悔之莫及,你却终于不肯原谅朕了……

捱过隆冬,又渐春来,却是春寒料峭,不见新绿。昭文帝这日揽镜自照,发现镜中之人早已是形销骨立,憔悴得没有人形。叹道:“春心莫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这相思滋味,竟远胜过那生死之间!五十一  相逢一笑泯恩仇
昭文帝想到这几日身子似轻健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待到明年清明,新坟上怕已是芳草萋萋。抬头看那案上,一具古琴,早已布满灰尘,却没有琴弦,忽然想起,那年春天,那弹琴的白衣少年……

紫云山上竹林边的一块大石上,一袭白衣的欧阳飞云正抱膝危坐,望着那天上云起云灭。一阵风吹过,仍觉几分寒意,飞云暗道:今年的春天好奇怪,怎的还这么冷?忽听得身后有人声,欧阳飞云也不回头,只道:“你答应过不来找我的。”
身后果是昭文帝的声音:“朕来是想问你一句话,如果朕不来找你,你明年会来看朕吗?”
飞云奇道:“明年?”
昭文帝道:“明年,到朕的坟上。”
飞云回头,发现昭文帝已经倒下!

十日后。
昭文帝半卧躺在飞云小屋里的床上,脸色虽仍苍白,精神看上去似已好些:“云儿,朕本该早知道你在这里。”
飞云道:“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过了一会,昭文帝又道:“云儿,你和朕打过一个赌,你可还记得?朕那日说,某天要去亲问皇上,问云儿的相貌才情,是不是远胜于他。现在你说朕是不是赢了?”
飞云道:“那是你诓我。”
昭文帝道:“朕不管,总之你得为朕做一件事情。”
飞云问:“什么事?”
昭文帝从身边的包袱里取出一具琴来,道:“这琴是你弄坏的,还得照原样修好。”
飞云笑笑:“原来是这事,这却容易,明日就可好了。”
昭文帝道:“虽然你输了,朕的礼物还是送你。也在这包袱里,你自己瞧瞧吧!”
飞云打开一看,那包袱里正躺着“出岫”剑,旁边还有一本小册子,上有篆书的四个字“飞云剑谱”。飞云的眼前突然有些模糊。

第二日,飞云把修好的琴还给昭文帝。昭文帝起身坐好,“云儿,朕给你弹一曲,请你指点,可好?”飞云点点头。昭文帝便弹起琴来,琴韵悠悠,正是当年的那曲“霁雪”。

一曲终了,飞云奇道:“曲调竟然弹得分毫不差,曲中意境更似青出于蓝。皇上你可只是听得一遍?”
昭文帝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耳中听得一遍,心中转过千回,便三生三世也不会忘了。”忽然转头看到床边小几上有一个熟悉的小盒子,打开一看,那枚淡黄色的药丸仍在。
昭文帝大惊道:“你竟然没有服解药?”
飞云淡淡地道:“服与不服,又有什么区别?就放在这里日日看着,岂不是更好?”
昭文帝才想起,这是当时离别时,自己唯一留给飞云的东西。

过得几日,昭文帝见飞云又坐着看天,心无旁鹜。便在旁边看他,看得良久,飞云回头,“你看着我做什么?”
昭文帝道:“朕在想,几时你看朕也如这般专心就好了。”
飞云一笑:“原来你这也吃醋?”
昭文帝道:“当然吃醋,吃醋的不得了。恨不能将那天捅个窟窿下来。”又问道:“云儿,你可想下山去瞧瞧?”
飞云道:“有什么好瞧的?”

昭文帝想起飞云当年为了成国甘冒奇险,千番辛苦,最终却是自己灭了成国,如今他必定感伤故国,其痛更在自己当年献表称臣之上。心中万分歉然,握住飞云的手道:“朕终于害得你国破家亡,实在是对你不住。”
飞云却摇摇头:“没什么,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昭文帝道:“你那些发配边关的皇兄皇弟,朕都接回来安置好了。你可去看看他们?成国的百姓也都还安居乐业。云儿,朕封你为成王,一样统御成国的疆土,你可愿意?”
飞云依然淡淡地道:“要做当年便就做了,就是皇帝,也可做了。”
昭文帝道:“是啊,朕也一直纳闷,虽说‘了却帝王事,归去斜阳暮’,富贵荣华非你
所求。但云儿,你在你的皇兄弟中出类拔萃,要继位大统,可是轻而易举。如果那样,
朕也不是你的对手。你却为何要躲在这里?”
飞云神游不答。

昭文帝忽然想起什么:“云儿,朕心里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飞云道:“什么问题?”
昭文帝道:“便是那燕关之北通往靳山山脉的小路,你为什么不走那条路?莫要告诉朕你不知道。”
飞云一震,惊讶地抬起了头。他一直认为这是他的秘密,一个永远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天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不但他当年在作战计划中没有透露,就是对父皇兄长,从来也只字不提。至于他为什么不走那条路?是的,他不是心软,那样的檄文都能写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但他终于不能,因为他知道,那样一切都结束了。他永远再见不到那个人,也永远不用到紫云山上来等。事隔多年,往事尘封,他也早就不再去想这事,今天却突然听得昭文帝问起,飞云不由愣了。
沉默一阵,飞云终于道:“为什么?当年皇上第一到紫云山上来找我时,便应该知道了。”话音刚落,便发现自己的唇已被昭文帝的唇紧紧封住。

昭文帝抱过飞云,情缠绵的长吻,他竟没有意识到,这是两人第一亲吻。昭文帝似乎要把飞云揉碎了再融化掉,融化到自己的心里身体里去。良久良久,方把飞云放开。
昭文帝揽着飞云,只听得他说道:“朕可是天下第一大傻瓜,早知道云儿是在紫云山上等朕,何须得千军万马,大动干戈,朕就一人一骑潜上山来,将你捉住。”
飞云笑了:“就算捉住又能怎样?”

昭文帝道:“当然是带回宁都,用尽酷刑,慢慢折磨,以泄朕心头之恨。”感到怀中的飞云略略一颤,心中不免得意:原来你也是怕的。却道:“不过云儿可非同一般,寻常刑罚,毫无感觉,就算是炮烙凌迟,你也只当秋风过耳。朕辛苦制得的合欢散,以为是天下第一酷刑,却被你如吃糖般吃了,朕实在是无计可施,最后还是朕碰得头破血流。
”说到这里,感到飞云又颤了一颤。

昭文帝只把飞云紧紧抱住,但不理他,继续说道:“好在这皇天不负苦心人,现下朕已找到整治你的法子,你可乖乖跟朕回去,不许逃跑,也不许求饶。”
飞云抬头,见昭文帝一脸坏笑,便道:“皇上的责罚,罪臣自然不敢逃跑,也不敢求饶,陛下可否透露下是什么刑罚?”
只听得昭文帝在耳边轻轻而又异常清晰地说道:“爱你。”

(上部完)

下卷
一    蓬山此去无多路
昭文帝害的是相思病,极端绝望之下而心神俱伤,撑一口气到紫云山上,本已是强弩之末,但天幸见到了飞云,日日有他陪着,且他原是年轻强健,这病好起来倒也快。

又过了几日,昭文帝自觉已行动无碍。晚间便问飞云:“云儿,你可愿与朕同回宁都去?”
飞云默然,停一会道:“我若说不去,可是抗旨了?”
昭文帝却笑了:“云儿,你说什么话来?你若不去,我自然也不回去,便在这里陪你。你若不愿见我,我也不敢烦你,只好去对面山上搭个草棚住了,每日里远远地望你一眼,也就是了。”
飞云听他已把自称“朕”改为“我”,知他不是玩笑,见他说得认真,想起皇上以前也多提过要自己随他回宁都,如今他摆明连皇位性命都可不要,自己若再拒绝,也实非彼此心中所愿。飞云沉思片刻,终于点点头,道:“皇上,我愿随你回去。”
昭文帝见他应承,欣喜若狂,知他心中顾虑,忙道:“云儿,你放心,此番去了,我必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明儿我就先回去,把一切安排妥当,再来接你。”
飞云本想问他如何安排,却又忍住,如何安排他已定有计划,自己又何必放在心上?

只听昭文帝又道:“我大约要一月左右即可回来,云儿,你可千万要等我。我若来时不见你,也没地寻你,便只好住在紫云山上等你。”
飞云暗想,一个月内要在西京和宁都之间奔波往返,他身体未好,岂不太过劳累?见昭文帝满脸喜悦,从未如此开心,不忍违了他的心意,便道:“我应了的事,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你明日既要赶路,今儿就早些歇息吧。”说完,便起身走到外间。

原来,自昭文帝来后,飞云就把床让给昭文帝睡,自己却在外间另搭了一个铺。飞云听得里面昭文帝已睡下,自己也即洗浴安歇不提。

第二天一早,飞云刚醒,还未及睁眼,便觉有只手抬着自己的下巴,微微张开嘴,一枚药丸已滚了进来。飞云睁眼,见昭文帝正看着自己,心知必是合欢散解药,便吞了下去。
昭文帝方道:“我若不见你服了这解药,总不能放心。”又问:“云儿,你是要再睡一会,还是起来送我?”他昨夜兴奋过度,哪里还睡得着?恨不得马上动身,天不亮就爬起来,见飞云尚在沉睡,也不好叫他,又不愿不和他说句话就走,只好等到这时。
飞云看外面天色已大亮,忙跳起来道:“我当然送你。”

飞云将昭文帝送到山下,想起往事,未料此生两人竟还能并肩,总算是度尽劫波、冰释前嫌,却又到别时,虽是暂离,心中仍是不舍,对昭文帝道:“此去宁都,路途遥远。皇上你身子尚未痊愈,不可太过奔波劳累,也不必急着回来接我。一月两月,我总等你便是。”

昭文帝轻轻在飞云额上一吻,自上了马,笑道:“云儿,这段日子,你闲来可练练飞云剑法,等我来时比试,莫要输与了我。”
飞云听他说得自信,心道:那剑法竟有何过人之?欲待问时,昭文帝已骑着赤兔,去得远了。 二    一舞剑气动四方
飞云回到山上,拿出剑谱,但见只有薄薄几页,从第一招“拨云见日”到最后一招“出岫之云”,不过寥寥十招。每招昭文帝只大略画了几笔,有的有几行注解,有的干脆没有。

飞云翻过一遍,几乎是一目了然。又从后到前细看了一遍,不由暗暗心惊,原来每一招看似简单朴实,却暗藏无穷后续变化,直如浩瀚大海,不可测。飞云赞叹:“滴水藏海,皇帝果是知己,只绘剑意不详述剑招,知我性情,无穷变化都任我挥洒。”又想,他曾说此剑谱只为我一人而作,这薄薄数页,可不是毕生心血所聚?抽出出岫剑来,便欲试演。

飞云双手曾屡受重刑,右手五指并腕及肘,更曾被生生折断,幸被昭文帝用奇药“天香断续膏”治好,断骨如初。手指手掌虽仍有刑伤痕迹,练武习剑却已无妨。飞云当时断了求生之念,手折骨断更不求治,现今却觉生命珍贵,暗道:好在他当时治好了我的手,不然今儿如此剑谱只能看看了。想起少年时也曾仗剑天涯,胸中豪气陡生,长啸一声,腾空而起,剑气掠过,落英纷纷,飞鸟惊起。

飞云将那几招练了一遍,又练了一遍,只觉奥妙无穷,竟不能罢手。却想:其余九招我倒能初窥门径,第十招“出岫之云”竟是把剑如暗器般掷出伤敌,长剑本只能做近身搏击之用,用作暗器,舍长取短,不知是何道理?但知昭文帝此招必有意,一时却参详不透。

飞云习那剑法,不知不觉已红日西坠,此时合欢散余毒已去,晚间便静坐练功,不数日内力尽复。他白日练剑,晚上练功,日子过得也快,不觉昭文帝走了已有二十余日了。飞云自觉武功进境甚为迅速,但那飞云剑法变幻莫测,暗想,便终我一生,也未必能钻研透彻。

这日早间,飞云刚走出门外,却见山下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一名太监,另外四名却是宫中侍卫打扮。几人俱是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长途跋涉而来。
那太监见了飞云,行礼道:“阁下可是欧阳公子?”
飞云道:“正是在下。”
太监道:“皇上命奴才前来接欧阳公子回宫,皇上身有要事,一时难以脱身。”
飞云听说昭文帝不能亲来,有些不悦,不愿在下人面前显露,且问:“皇上可有手谕?”
太监道:“皇上未写手谕,但有一件东西带来。”说完拿出交给飞云。

飞云接过,原是一把折扇,打开一看,扇面上却非鸟山水,只是一首“蝶恋”:“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正是昭文帝的笔迹。飞云见那字迹凌乱潦草,似是酒后所涂,想那词中意,不由愣了一下,又问:“皇上有何要事?”
太监答道:“皇上有吩咐,恕奴才不能详禀。公子回去见了皇上,自然知晓。”

三    满目山河空念远
飞云暗想,皇上若非有极紧急之事,决不致不能亲来,莫不是又病了?怕我担心,只是不说,但盼我早日回去见他。想到这里,更不迟疑,道:“既是如此,你们且等片刻,我收拾下东西便走。”

飞云回到屋里,拣了些衣物,带了出岫剑和绿绮琴,拿起飞云剑谱,本待放在身上,心念一转,双手一挥,剑谱已碎,片片飞落。飞云心道:“皇上,飞云剑谱既是你为我一人所作,我必不能让第二人看了去。”

飞云唤出白龙马,和那一行人下山。他心中着急,便想骑了白龙马一人先走。那太监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却道:“临来时皇上千叮万嘱,要奴才与公子同行,照顾饮食起居,以免旅途劳累。若是照顾不周,皇上怪罪下来,奴才担当不起,性命不保,望公子能体谅奴才。”
飞云听他如此说,只好慢了下来。见这几人骑的亦是良驹,虽不比白龙神骏,想来也不会误了太多行程,且暂与他们同行。

飞云性情冷淡,不喜与人说话,也不问那几人姓名称呼,自是无言。渐渐近午,他一心赶路,不欲打尖吃饭。午后,那太监道:“公子莫要心急,今日已奔波几个时辰,且下马歇歇,吃点干粮,喝点水再走。”
飞云便跳下马来,找路边一棵树下坐了,接过太监递上的干粮,喝了点自带的水。他自上回去宁都受刑后,下身受伤,饮食一向极少,现虽外伤初愈,也不喜多食,只略略吃了几口便罢。

到了晚间,住店休息,却借宿在一家偏僻客栈中,飞云自不以为意。那太监亲自下厨张罗,将饭菜端入飞云房中,倒是甚为丰盛,飞云没什么胃口,只动了几样,喝了点清汤。此后几日,均是夜伏昼出,飞云晚间坚持练功,以保持体力,好尽早赶到宁都。

这天下午,已到昔日成靖两国边境,飞云一行便从三关之一的临关下经过。那临关当年是边防要塞,重兵镇守之地,如今天下一统,自然弃置不用。烽火已冷,守军俱无。飞云一路行来,但见当年自己亲手设计督建的边防工事屡历战火,早已是破败不堪,荒烟蔓草,掩不尽残垣断壁,夕阳西下,野鸦群起,无限凄凉。飞云想起故事,身为左路大将军率大军与靖国鏖兵于此,旧址尚在,国家已亡,山河已改,热血已冷,自己更曾是一身去国,万死一生,不由顿生亡国之痛,黍离之悲,但觉心如浮萍飞蓬,不知所终。

飞云忽又想到,好在皇帝并未亲来接我,不然此时同过三关,故地重游,却是两人旧时敌对之战场。多少爱恨交织,多少尘世变迁,今日相对,必定是万千感慨,却又情何以堪?

那随行数人怎知飞云心中波澜,无语出了临关,天色晚了,便歇息在一路边小店中。安顿好后,便当用饭。那太监如往常将饭菜送到飞云房中,飞云心中伤痛,正坐着看那烛光发呆。太监请他用饭,飞云只道:“我今儿不饿,不吃了,撤下去吧。” 四    但使龙城飞将在
太监忙劝道:“公子明日还要赶路,无论如何要吃一点,不然若劳累生病,奴才无法向皇上交待。”
飞云无法,拿起筷子,食难下咽,却又放下,道:“你还是端下去吧,我不吃了。”他为人事,从不多言,便是对昭文帝,也即是说什么便是什么,无人能违他意思。太监还待再劝,飞云已站了起来,道:“你下去吧。”太监只得端了饭菜下去,飞云无意间一瞥,却见那太监眼中一道凶光闪过。

那太监眼中凶光一现,转瞬即逝,随即恭恭敬敬地应道:“是,奴才告退。请公子早些安歇。”说罢躬身退下。飞云见他退下,暗道:他目光怎的如此怪异?突然想起一事,心中大叫一声:不好,有人假传圣旨!

你道飞云想起何事?飞云突然想到,皇上就算有重病或要事在身,不能亲来,也不能或不愿写手谕,当然可派个太监带上信物捎个口信,但为何要派多名侍卫护送?当时怡红院一别,自己重伤在身,亦不须他保护。如今内力已复,宝剑在手,他知我武功胆略,天下谁人可敌?他此召我回京,素知我性情,又何必如此招摇,多费人手?这西京到宁都,虽然路途遥远,却未听得有什么大盗劫匪,就算有,若我都料理不了,那四个侍卫虽然身手不弱,便加在一起也不是我对手,又有何益?看那几人一路上沉默寡言,行为诡异,不象是护送,更象是监视。又想起这几日来都尽拣偏僻之落脚,偶然经过华大镇,路上有人见了这行人的宫廷服色,神色有些奇异,自己竟未曾在意,现今看来,定然是京中有变,不欲让我知道消息!

飞云心惊,看那太监不似假冒,他既能拿到皇帝的折扇,莫非皇上已经遇害?一时狂乱,便欲去捉那太监来拷问。忽又想到,且慢!这一路上他费心掩饰,知我武艺高强,看来饭菜中也必动了手脚,要把我骗到宁都,定有计较。若皇上已遇害,要我何用?想来应尚是性命无忧,只是被困,奸人一时不能得逞,便欲劫了我去要挟皇上。我万不可打草惊蛇,不如将计就计,且看是何人主使,好助皇帝除此大敌。

飞云默运内力,竟全身气息无碍,他心知饭菜中必是什么慢性毒药,要到时才发作。暗想,好在我饮食甚轻,料来中毒也未。他这毒药,定是要废我武功内力,算得到宁都时药力方发作。照此行程,到宁都尚约有三日,我且另作安排。当下吹灭灯烛,自在床上运功调息,待到夜人静,却轻轻从窗户翻出,潜入厨房拿了些干粮,反身回屋,放在包裹内。

飞云想透其中阴谋关节,自恃艺高胆大,智多心狠,暗中冷笑:何等奸人,竟然敢来设计于我,我且看你如何表演?算你命好,撞在我欧阳飞云手上!计划已定,更不多想,竟安睡一夜。

五    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二日上路,飞云不动声色,只是在中午休息时,趁人不备,将干粮尽都吐掉。晚上住店,太监送饭进来,飞云即叫他退下,自己在每样菜中略动了几下,但不入口。那太监来收拾碗筷时,见情况如常,不疑有他。

此后几日,皆是如此,飞云只在晚间,吃几口自带的干粮。检查内力,仍是无损。三日后的傍晚,距宁都只有五十里了。那太监却道:“请公子暂在此休息一夜,养好精神,明日一早便好进城。”飞云知他诡计,料得大敌已在前,心中甚为平静,依言住下。

这夜,飞云却不再睡,盘腿坐于床上运功调息。待过了子时不久,果觉丹田中有异样。飞云暗道:好险!幸好我食量甚少,这几日又多加注意,仍被他废去了三成功力。此毒甚是厉害,若是别人,岂不早已内力全失?便欲自行疗伤,略一运功,却感觉毒性怪异,心知必有独门解药,不敢妄动。自己如此谨慎,仍是中了暗算,大为气恼:好奸贼!莫说我剩了七分内力,便一成不剩,一样摆布了你!

第二日飞云起来洗漱方毕,那太监便进来禀报:“公子,外面有人找你。”飞云道声:“好!”便随那太监到了客栈大堂。刚踏入大堂,听得一声断喝:“给我拿下!”便有几个人扑了上来,飞云假作内力顿失,略一抵抗,即束手就擒。飞云佯惊道:“你是何人?为何害我?”

但见客栈中有十余人,当中一位,约有四十余岁,气度不凡,飞云看那服色,却是王爷打扮。
那人道:“素闻九皇子武艺高强,本王这‘七日缘’味道还不错吧?”
飞云暗道,原来这毒药名叫“七日缘”。怒道:“你废我内力,意欲何为?”
那人微微一笑,道:“成国九皇子欧阳飞云艳冠天下,本王慕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又道:“九皇子自然不认得我,我即是六皇叔淳亲王,今日请得九皇子,却是有一事相求。”
飞云听得他是淳亲王,心中已明白大半。

原来,昭文帝六岁登基,先皇遗命,由三皇叔英亲王和六皇叔淳亲王同为辅政大臣。英亲王素所精诚忠义,竭尽托孤之责。但淳亲王久而久之,起了贰心,英亲王有所察觉,多有挟制,淳亲王不能得逞。昭文帝十六岁那年,英亲王病逝,昭文帝自即亲政。亲政之时,便依英亲王遗言,将淳亲王封往北疆,不再让他过问朝事。淳亲王见皇帝已有疑心,后几年亲政也无隙可乘,只好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去岁昭文帝大病,竟有近一年不理朝政。淳亲王见此良机,即安插宫中奸细,买通御林将领,自己更秘密练兵,只待皇帝驾崩,便要起事。不料日前昭文帝忽然失踪,淳亲王怕生变故,即安排提前起兵,要里应外合,拿下宁都。谁知谋划方定,昭文帝又已赶回,却不似将死模样。淳亲王筹备已久,再拖只会走漏风声,前功尽弃,只得按原定计划行事。六    虏骑千群只似无
昭文帝察觉异样,诛杀了宫中叛党,并与京师守卫杜将军一道,剿灭了御林叛军。但此时淳亲王已兵临城下,外地勤王之师却一时尚未赶来,两军便以城对峙。

淳亲王早听宫中奸细说到昭文帝与欧阳飞云之事,发兵之初即派人星夜前往紫云山,要骗飞云下山,挟他为质。此时淳亲王见城内乱党已败,勤王之师数日内即将赶来,自己便死无葬身之地,正没计较,忽听得欧阳飞云已被带到,大喜过望。

飞云曾在宁都宫中待过几年,对靖国皇室之事,亦知几分。只是淳亲王虽有几来朝觐见,飞云常在内廷,却不认得。今日听他报得家门,虽对兵变细节不甚了然,也已猜到了七七八八。

飞云扫了一眼淳亲王众人,发现淳亲王并其随从,颇有几人身手不凡,暗想:我若硬来,要脱身容易,要擒他杀他却非易事。今日之事,若不能力敌,便当智取。想到这里,便道:“原来是亲王殿下,在下失礼了,不知殿下接见,有何指教?”
淳亲王见他内力尽失,仓促被擒,亦不慌张,有些佩服,道:“当今皇上,荒淫昏聩,迷恋妖孽,荒废朝政。本王屡苦谏,毫无收效。本王受命于先帝,为解社稷之危,不得已发兵征讨昏君,以重振朝纲。那昏君却逆天行事,负隅顽抗。本王听说九皇子与那昏君相交非浅,便欲请九皇子去劝劝那昏君。”

飞云一听,果然是要去要挟皇上,得知昭文帝暂且无碍,心中大石落地。听他把自己骂为“妖孽”,把昭文帝骂为“昏君”,心头狂怒,暗道:“你这乱臣贼子!敢折辱皇上与我,我定要你死得好看!”突然哈哈大笑。
飞云大笑,直把淳亲王笑得莫名其妙,问道:“你笑什么?”
飞云道:“我笑苍天有眼,竟能让我报此血海仇!”恨恨地道:“那奸贼灭我故国,毁我宗室,更对我百般凌辱折磨,我与他仇似海,不共戴天!我国破家亡,忍辱偷生至今,与其虚以委蛇,只为手刃仇敌,不料那奸贼武功甚高,防范严密,未能得手。我只道今生已矣,没想到竟然天赐我如此良机!”他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对昭文帝更是一口一个奸贼,恰似仇恨刻骨,悲愤满腔,闻者莫不动容。
飞云又道:“殿下,那奸贼已被我所迷,神魂颠倒。如今之计,你只须擒了我到阵前,我定能让他束手投降。”

淳亲王听了他这一番言语,据自己了解,竟是句句实情,似是肺腑之言,自己的计划更被他先行道破,心想:尝闻欧阳飞云智勇双全,果不其然,此天助我也!使个眼色,左右便把飞云放开。
飞云纳头便拜:“殿下若能助我成功,飞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今生今世,更当将身图报。”最后这句话,却说得极是暧昧。
淳亲王心中一动,细看他眉眼风情,绮念顿生,暗道:“怪不得那昭文帝痴迷于他,果然是绝代风华,便是西子复生,昭君再世,也莫过于此。此番我若能登大位,必将他藏于后宫,一生复有何求?” 七    巧笑知堪敌万机

淳亲王想到这里,忙道:“九皇子快快请起,原来九皇子与本王竟是同心,本王多有得罪,万望九皇子不知者勿怪。”
飞云道:“殿下且莫迟疑,便要飞云做什么,快做定夺,以免夜长梦多。”
淳亲王道:“却要委屈九皇子了。”
飞云朗声道:“若能报仇,莫说什么委屈,便是要我性命,也决不皱眉!”
淳亲王道:“既然如此,本王欲借九皇子长剑一用。”
飞云即解下出岫剑送上,心想:这出岫剑乃剑中至宝,你一双鱼眼还能识了去?我不怕你用,正怕你不用。原来这出岫剑虽是极品,世上却罕有人知,乍看之下,也甚为普通,除非绝顶高手,无人识得。
淳亲王果然不识出岫宝剑,见那剑已斑驳,自以为寻常。又见飞云内力全失,长剑离身,当他报仇心切,更不怀疑,道:“九皇子请随我来。”

飞云随他出了客栈,那淳亲王一把抓过飞云,放于马上,自己也上了马,马鞭一挥,直奔宁都而来。不多时到了宁都城下,淳亲王下马,揪住飞云头发,拖到阵前,抽出出岫剑,架在飞云颈上。飞云任其摆布,毫不抵抗。
淳亲王略略用剑抵住,飞云抬头,淳亲王高声叫道:“昏君!你且看这是何人?”

昭文帝正在城楼上,他这一月来,倒不担心淳亲王叛乱,只想着自己不能脱身去紫云山
接飞云,也无法派人告之消息,不知又会生何变故?此时听得城下淳亲王大叫,他定睛
一看,正是飞云被擒于阵前,头发散乱,也不知是否受伤,脖中更架着出岫剑!
淳亲王叫道:“昏君,你可看仔细了?若不速速开城投降,我便将此人先奸后杀!”
昭文帝听得,几乎昏倒,心肝俱裂,便要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只听得飞云叫道:“皇上,你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声音甚是急迫。

昭文帝猛然清醒,云儿一生坚忍非凡,万不会对敌示弱!其中必定有诈,莫不是出声警告?冷静下来,云儿计谋百出,心思慎密,兼有出岫剑飞云剑法护身,怎会被轻易擒住?很可能是诱敌之计!自己倘若鲁莽,不但枉送了性命,更误了云儿大计。昭文帝想到这里,突然一笑,对城下淳亲王道:“原来是云儿,这云儿确是人间绝色,朕素所钟爱,但若是皇叔你看上了,朕便割爱赏你,你可要爱惜佳人。”

淳亲王一愣,未料到这皇帝竟然面不改色,弃欧阳飞云于不顾,计划破产,一时进退两难。
飞云心中大喜,皇帝果然机智,知道我是警他,自不上当。当下又叫道:“皇上,你好狠的心……”却是无限凄凉哀怨。
淳亲王闻他悲戚,低头去看,正见飞云唇边渐渐绽开一抹淡然微笑,如冰山上忽然盛放的雪莲,凄美绝伦,就连正午骄阳,此刻亦黯然失色。淳亲王竟一时迷乱:古人说,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竟不欺我!便低头欲要吻他!突然胸口猛的一痛,大穴被撞,向后便倒!又觉手腕一震,长剑脱手!
八    一剑曾当百万师
这下电光火石之间,飞云乘淳亲王意乱情迷,一击即中,撞中淳亲王要穴,夺剑在手,一脚踏住淳亲王胸口,使出一招“雨骤风狂”!

那飞云剑法是昭文帝为飞云和出岫剑量身定做,二者合一,威力无穷。“雨骤风狂”是一招以一敌众的招式,但见凌厉剑光如漫天风雨笼罩,还来不及反应,已有多人的兵刃被利剑削断!飞云虽然只能用到七成内力,一旦使出,也把周围一干高手迫出五尺开外。

飞云厉声喝道:“你们谁敢过来,我先杀了他!”那众人见飞云剑术绝妙,更挟有淳亲王做人质,哪里敢动?
飞云方把淳亲王从地上抓起,用剑抵住他的脖子,沉声道:“你速命手下投降,我可留你一命,不然,我先断你左手,再断你右手,再剜了你双眼!”飞云恨他屡羞辱,这几句话说得极是凶恶。

淳亲王原以为他内力尽失,万没想到变故陡生,被飞云手到擒来,反而自己成了人质。还未及反应,突听得城门喧哗,昭文帝已一马当先,率军冲出城来!
昭文帝见得城下变故,怕飞云出事,忙率军杀出城来。那叛军见主帅瞬间被擒,军心大乱,一触即溃。

飞云又对淳亲王喝道:“你降是不降?!”
淳亲王见此形势,今日必难讨得了好去,降了还有一线生机,若再迟疑不降,立刻死的极惨。叹一口气,自己多年设计,毁于一旦,道:“我愿降。”随即高声宣令:“听我将令,弃械投诚。”于是一片兵器落地之声,众军皆都跪倒。

昭文帝旋即率军赶到,跳下马来,急忙问道:“云儿,你可没事?”
飞云道:“没事。”方把淳亲王往地下一掷,淳亲王匍匐在地。昭文帝恨极他伤害飞云,便拔剑要杀。
飞云却上前拦住:“我已答应饶他一命。”
昭文帝不料飞云竟私饶死囚,气得目瞪口呆:“你……”
飞云附耳过去,轻声道:“皇上,我中了这奸人之毒,内力受损,怕不能持久,故答应他若投降,便饶他一命,现在却不好立即反悔。”
昭文帝听得飞云中毒受伤,别的什么都顾不得了,一脚把淳亲王踹倒,早有左右上来绑了。昭文帝抱起飞云,上了赤兔马,道:“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送你进城疗伤。”

飞云被他抱在怀中,掠过大军,听得他虽已回京,对自己仍自称为“我”,心中感动。又想起正是在两年前,自己却被绑在赤兔马后,一路拖来,受尽折磨,痛苦不堪,还差点渴死,便忽然觉身上毒发痛楚难耐,不由轻哼了一声。
昭文帝听见飞云呻吟,忙慢了下来,问道:“云儿,你是中了他什么毒?”
飞云答道:“七日缘。”
昭文帝略想了一下,道:“云儿莫急,此毒虽烈,宫中却有解药,我们这就回宫。”又道:“云儿,我今儿差点被你吓死。平叛事小,你为何要冒此奇险?”
飞云听昭文帝言中微有责怪之意,想起适才行险,饶他胆大,也不由有些后怕。

九    似曾相识燕归来
飞云安慰昭文帝道:“那贼子太小看了我,使些下三滥的伎俩,反被我将计就计。皇上,你道除了你亲来,还有谁能将我从紫云山上捉了去?”
昭文帝见他提起往事,心头一阵难过,又想起他刚才那句:“皇上,你好狠的心……”虽明知他是诱敌,仍是痛极,道:“云儿,我……我在城上见你被擒,便要跳下来,听你出声示警,方故意那样说,你可千万莫要生气。”
飞云暗道:我背后骂你奸贼,也骂了十七八,算是扯平,你却不知,便道:“你既知我用意,又何必多做解释。”昭文帝方转忧为喜。
却听飞云问:“皇上,刚才他若真把我杀了,又当如何?”
昭文帝恨道:“他敢动你一根寒毛,我必将他锉骨扬灰,满门抄斩!云儿,我必当拼我性命救你。”说到这里,终于叹一口气:“云儿,你今临险境,倘若真有不测,我也无法可想,只有挖出我这颗心来,与你陪葬。”说着停下马来,拉过飞云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道:“这本是你的,你生生死死,总要带了它去。”
飞云闻言愣住,半响方道:“皇上,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不敢轻蹈险境。”
昭文帝欣慰一笑,更不说话,只把飞云的手紧紧地握了一握。

昭文帝见自己策马过,臣民皆跪下磕头,山呼万岁,庆贺剿平乱党。此情此境,也曾熟悉,那是两年前灭了成国,班师回朝,当时伟业虽成,寂寞难解。今朝不过怀中多了一人,却是此生中最重。

昭文帝更不停留,不时到了皇宫前。却面有难色,低头对飞云道:“云儿,我先送你回宫解毒治伤。我本安排了你的住,但忽遇此变故,尚未准备妥当。你且在宫里委屈几日,待安排停当再搬出去。你觉得如何?”
飞云见他这样说,已知他必是顾虑上把自己掳来宁都,正是囚禁在皇宫之中,受尽酷刑。尔后更是在他的寝宫内被其强暴、被逼念檄文降表,被赐予合欢散流放淮州,怕自己今日噩梦重温,更增伤痛。飞云想到要自己回到那寝宫中,不禁浑身微微一颤,咬了咬嘴唇,也不答话,将头转了过去。
只听昭文帝一声叹息,将马一夹,已驰入宫内,却不是走旧日所熟悉的寝宫道路,三弯两拐,停在一院落前。

昭文帝将飞云抱下,飞云还未看清庭院位置,便已进了屋内。屋子不大,但十分干净整洁,墙上书画,窗前草,屋内摆设虽不奢华,但甚是雅致。
昭文帝将飞云放在床上,道:“云儿,你等一下,我先去拿解药。”一时解药拿来,喂飞云服下,又助他运功,直到飞云气息无碍,方道:“云儿,你这些日子必定未曾好好休息,你先睡一会吧。”
飞云这几日竭神尽力,只身与敌周旋,今日城下一战,更是惊心动魄,此时大敌已除,重回昭文帝身边,再无所虑,方觉心力憔悴,支持不住。这宫室甚是幽静,除了窗外鸟语,但无人声。躺在昭文帝怀中,一股暖流缓缓传来,飞云困倦已极,不久即闭眼沉沉睡去。 十    一生襟抱未曾开
昭文帝见他睡着,仍如往日般守在床边陪他。见他睡梦中仍双眉微蹙,似在忍受痛苦,便伸手去轻轻抚平。 默念道:云儿,从前的种种苦难都已结束了。你既肯答应重回我身边,此后终我一生,自当全心全力,爱你护你,让你能日日展颜。
待到飞云醒来,屋里已暮色四合。昭文帝正坐在床边,问道:“云儿,你可休息好了?你一定饿了,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安排。”
飞云奇道:“皇上,你不去治乱党贼人,安抚将领百姓,还在这里作甚?”
昭文帝却不以为意:“平叛事小,你受了伤,我怎能离开?”
飞云忽然想起淳亲王所说的“当今皇上,荒淫昏聩,迷恋妖孽,荒废朝政”,脸色便阴沉下来。
昭文帝仍是不察,复笑道:“云儿,你且安心休息,养好身子,莫要再管这些闲事。”又道:“你看,也该那淳亲王时运不济,差了一步,他要是提前起事,我们尚在紫云山上,正好不用回来,他且当他的皇帝,我们且在外逍遥快活一生。”
飞云心头已是不快,听昭文帝如此说,更气得一下子从床上跳将起来,怒道:“皇帝!你可真是糊涂!”
昭文帝从未见过飞云发火,见他盛怒跳起,吓了一大跳,忙道:“云儿,你当知我心意,若有你在,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飞云气道:“皇帝!我当然知道,你心心念念,只是要与我一起。但你只顾着儿女私情,难道竟没有想过,那淳亲王一旦篡位,怎肯放过你我?你我一日不死,他一日不安,便是天涯海角,他也定要赶来斩尽杀绝!就算你我武功高强,终此一生又岂有宁日?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怎知道他有多少阴谋诡计,要来陷害我们?若是不剿灭叛贼,我们必定是惶惶不可终日,天下之大,何栖身?还有什么逍遥快活可言?!”

飞云又道:“何况那淳亲王阴险狡诈,他登基继位后,若是鱼肉百姓,涂炭生灵,或是战乱又起,民不聊生,难道你我竟能视若不见,不理不顾,只管自己快活?”说着,飞云缓缓坐下,喟然长叹:“皇帝,你莫真以为我糊涂,只是为情所困。你若不是仁爱聪明之主,而是昏君暴君,荒淫无道,就算你待我再好,我大不了日后将性命赔你,又怎会袖手成国内乱,跑到紫云山上等你,将成国大好河山拱手相让?”飞云说到此,顿生无数感慨,便要落泪。

昭文帝被他一席话骂得张口结舌,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羞愧难当。他从小至大,何尝被人如此训斥?暗道:云儿舌如利刃,比那出岫剑更要厉害,朕早吃够苦头,以后还是小心为妙。好在他还夸自己是仁爱聪明之主,仍是暗喜。忙将他扶下躺好,道:“云儿,你切莫要动怒伤身,还是好好歇着。是我糊涂,这靖国万里江山,本是你让与我的,你今日更冒奇险,只身擒敌,助我平叛。我若还不好生珍惜,更要轻言予人,却是辜负了你一番苦心血泪。你既谓我是仁爱聪明之主,我必当尽力,不枉你这四字评语。” 十一   不记相逢曾解佩
昭文帝见飞云脸色转晴,又道:“云儿,那我另派人来服侍你,我且先过去理事务,明日再来看你。你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我都依你。”飞云自悔把皇帝骂得太狠,略感不安,见他竟毫不生气,只是劝慰自己,便低头不语。

昭文帝将飞云安排妥当,径自去了。飞云第二天清早起来,出门查看,方见这是一小小院落,虽然占地不大,但假山水池错落有致,木扶疏,鸟声婉转。此时已是暮春时节,华已尽,院中浓荫匝地,极为清幽。正房三间,一间卧室、一间正厅、一间书房。飞云走出院门,见门上写着三个字“倚云斋”,正是昭文帝御笔亲题。飞云问过太监,方知以前这里是一偏僻的废弃宫室,昭文帝回宫后便重加修葺,房间庭院,均是皇上亲自过问布置,这门匾正是日前换上的。

飞云暗想:原来他早已安排好这宫中居所,却不是要我去他那里。又记起他说自己的住所是在宫外,只是一时未好,才让自己在这里委屈几日,暂居之地,他已如此费心。这院落布置,甚合我心意,他竟细心,总是知我喜好。不知那宫外的住所,又是怎样?但不要太过铺张为好。

昭文帝午后方来,问候已毕,飞云拿出那把折扇,笑道:“皇上,你这幅扇上题词却还不错。”
昭文帝接过一看,想了一下,面色微红:“这是去年我从淮州回来,一酒醉后所涂,后不知扔在哪里,却如何到你手中?”又问:“贼人就拿这柄折扇将你骗下山来?”

飞云不答,算是默认。
昭文帝嗔道:“云儿,这却是你不察了。你想想,就算我要捎你信物,也必是我贴身之物。更断不会拿一把扇子与你,大为不吉。”飞云才想起“扇”同“散”,确是不吉,心中暗悔。
昭文帝拉过飞云的手,取下身上玉佩,放于飞云手上,道:“这块玉佩,是我父皇所赐,自出生至今,我从未离身,日后若再有此事,你不见此佩,且莫前来。”
飞云接过细看,原是一块碧绿的精雕龙佩,复又还与昭文帝。

昭文帝问道:“云儿,你觉得那飞云剑法如何?”
飞云道:“皇上的得意之作,岂能差了?只是有几我尚未想得明白。”
昭文帝想起在城楼上见他使出那招“雨骤风狂”,确是人剑合一,技惊四座,不由微笑,问:“尚有何不解之?”
飞云本待问他那“出岫之云”一招的奥妙,见昭文帝面有得色,好胜心起,却道:“不解之,等我再慢慢琢磨,实在不通,再来问你。”

昭文帝待了一会,便即离去,他怕飞云又骂,还是识点时务,早点回去理政务为妙。他这近一年不曾上朝,加上平叛善后,忙得一塌糊涂。但每日里还是抽空到飞云坐坐,嘘寒问暖,却不敢久留。

飞云见那宫室地偏僻,离昭文帝寝宫与后妃住都甚远,知道皇上是不愿自己涉足宫中之事,自是乐得清净。他性本平淡,暗想:宫中嫔妃宫娥甚多,我莫要出去闲逛,招惹是非,给皇帝添乱。 十二   两情若是长久时
飞云便每日里足不出户,就坐在院子里看看书,或是默想下飞云剑法,要想练习,却是施展不开。这样过了快一个月,天气渐热。某夜,飞云独自坐在院中纳凉,遥望那银河星,且想,这再过两月,便又是七夕佳节了,天涯情人,又当重聚。忽然想到,皇上虽说是日日前来,但连话也多说不了两句。唉,是自己赶他回去忙于政事,现在却又想他。这一月来,他晚上是从来不到这里,不知今夜,又会是与谁共度?想到这里,飞云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吃醋,顿时面红过耳,暗道:皇上待我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到而今我还猜疑于他,却是我不对了。

复又想到,皇上青春已盛,至今未有子嗣,他本当多去临幸那后宫嫔妃,早育皇储,才是正道。自己这不知是吃的那门子的飞醋?甚无道理。还有那蒙国公主,这许多日子以来,从未听皇上提起,不知他与皇后琴瑟可谐?飞云胡思乱想一阵,直在院中坐到三更已过,方回屋去睡下。

又过了几日,这日昭文帝来,对飞云说道:“云儿,委屈你在宫里住了这么些天。你的住已经好了,明日我便陪你过去。”

第二日,昭文帝便带飞云来到城北的碧湖,湖边垂柳拂岸,群山绵延,环抱着一湾夏日清凉。一对对的天鹅、鸳鸯在湖面上自由自在地嬉戏玩耍。一座宅院临湖而建,掩映在绿树丛中,从外面看,也就和普通大户人家的府第相似。昭文帝道:“就是这里了。” 两人下马,飞云见门前两只威武雄狮,显出王者气象,且立着石标,示意是禁地。飞云微感诧异,也不多问。
飞云看那大门上仍是空白,没有题字,随口问道:“怎的没有名字?”
昭文帝一笑:“这是你的府第,名字自然由你来取。”

进得门来,飞云见庭院房舍规模虽不算大,也是画栋雕梁,却有一座三层小楼。昭文帝拉飞云上了楼,倚栏凭眺,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昭文帝道:“云儿,练武场不在院内,你从后门出去,就可看到。”飞云从楼上看,果见屋后湖畔,有一块练武场地。昭文帝叫人送茶上来,笑道:“云儿,你先去参观新居,我在这里喝茶等你。”

飞云下楼来,见那园,小巧精致,其中几株草,看着有几分眼熟,淡淡香飘来,才想起是西京宫中御园里的特有贡品,今日移栽于此。推开正门,飞云环顾四周,见陈设装饰,俱仿成国旧制,家具摆设,大都是当年旧物。
飞云稍作停留,推开旁边的一扇门,却进入了一间硕大书房。飞云幼时离宫,偶尔回去,最常流连之,便是宫中御书房。见这间书房,比之御书房亦不遑多让。慢慢看去,发现是分为两边,一边是成国收藏,一看便知是从西京运来;另一边是靖国典籍,皆为昭文帝宫中搬出。飞云暗惊:皇上怎的把两书房,都搬到我这里来了?

飞云又一边边走过,间间设置,岂是满意二字可以形容?各种用品,均是应有尽有,就连衣衫鞋袜,也如量身定制。 十三   休对故人思故国
卧室却是在最里面,飞云打开门一看,当即怔住。原来这间卧房,竟是与飞云当年在故国宫中的住一模一样!

飞云幼时丧母,六岁离家,游历天下,拜师学艺,直到十五岁那年来到宁都。他未有外封,一年中回京几,也就住在宫中。但故宫于他,印象最的仍只是童年记忆。而眼前家具方位,固然分毫不差,每一物事,更莫不是少时亲用!
飞云慢慢走到桌前,见那桌上痕迹依稀,宛然似自己昨日才用小刀刻上。窗前还摆着儿时的几柄竹刀木剑,虽已破旧,却擦拭得不染半点尘埃!

飞云在房中呆了良久,方出门来。昭文帝已在园等他,问道:“云儿,你可满意?新居还差些什么?”
飞云低声道:“皇上,你竟然……”却一时语塞。
昭文帝微微一笑:“云儿,这些本是你的东西,两年前我带了来,今日终得物归原主。”又道:“云儿,我知你难忘故国,只盼你也莫忘故人。”

昭文帝见飞云不语,道:“我还有一件事,要说与你知。”
飞云方问:“什么事?”
昭文帝道:“你可见到门外的标志?这里是你一人之府,如同宫闱禁地,若有人擅闯,不管何人,你都可先斩后奏,便是不奏,也无不可。”
飞云暗想:与淳亲王一战,皇帝与我之事,怕已是天下皆知。皇上此举,却是保护自己,以远离蜚短流长,明争暗斗。

只听昭文帝又道:“这里你便是主人,一切都由你。即是圣旨,亦不能进来。我来也是作客,你若不喜欢,就可将我赶走。”说着却拿出一面金牌放在飞云手中,“不过,云儿你若愿意进宫里来坐坐,可持此金牌,日夜无阻。”
飞云把金牌接过收起,也不谢他。
看飞云沉默无话,昭文帝即告辞道:“你刚迁入新居,必有许多事情要忙。我也有事,暂不陪你了。”

送昭文帝走后,飞云就在小楼上坐着,直到将近黄昏,仆人请他下去用饭。菜肴上来,飞云又惊,认得是成国宫中食谱,唤了厨师来问,果然是当时成国御厨。入夜,飞云坐在灯下,铺开宣纸,沉思良久,方提笔写了“栖云”二字。第二日命人去做了大门牌匾。

这两日昭文帝却没有来。第三日下午,飞云正坐在书房内看书,感觉身上旧伤阵阵疼痛,看那窗外,天色渐渐地暗了,似大雨将至。忽听得前面报来,皇上驾到!飞云暗叫一声不好,这皇上迟不来早不来,怎么偏偏这时跑来了?

原来,飞云那时离了怡红院,强撑着去了一个小镇上,找当地大夫看过伤势,休养了一段时间,待到勉强能上马,便骑了白龙回到紫云山上。他粗通医道,又自己去找了些草药来外敷内服。但无人照料,总之是弄得极为马虎,虽然差可痊愈,旧伤仍是时时发作。平日里尚能忍耐,到了天阴下雨,却是痛楚难当。

飞云想,皇上见我旧伤发作,必要伤心难过。欲要避而不见,昭文帝已走进屋来,见了飞云,笑道:“云儿,莫怪我这不速之客。这几日没来看你,今日方才得闲,想来问你借几本书看。”

十四   往事穷追多少恨
飞云身上作痛,强自忍耐,暗想:往日里还好,怎么今天痛得更厉害了?莫不是我回了宁都,却变得娇气了。皇上面前,还得想法掩饰一下。勉强笑道:“皇上,你来得正好,我刚才正找到一样东西,要给你看看。”说着起身去书架上拿了一本小册子,递与昭文帝。
昭文帝一看,原是一本琴谱。飞云道:“是我今日清理书籍时所见,我少时听说,传闻这是‘广陵散’改编之曲,皇上你来看看。”
那广陵散是轶散古曲,相传为仙人所授,被誉为天音。嵇康死时一语:“广陵散从此绝矣!”天下扼腕。昭文帝慕名已久,听得飞云此言,“哦”了一声,不免惊讶,便打开琴谱,细细地看得几段,果然精妙,赞叹不已。

飞云却在一边痛得冷汗渗出,咬牙苦捱,见皇上入迷,正思虑如何脱身。

过了一阵,昭文帝笑道:“云儿,此谱果然不凡,且拿琴来,我与你试演下?”抬头一看,见飞云面色吓人,大惊道:“云儿?”
飞云见瞒不过,只得道:“今日天阴,身上旧伤略有不适。”
昭文帝才见那外面已是黑云沉沉,暗地咒骂自己一声,跳起来将飞云抱起:“云儿,你怎么又不早说,只是硬挺?”虽是隔着衣衫,仍觉飞云身子忽冷忽热,一时火烫,一时冰凉,忙把他抱到内室床上躺好,要解开他衣服查看伤势,却见飞云双眼正瞪着自己。

昭文帝见飞云瞪着自己,双手便如火烧着般,忙缩回来,道:“我不动你。”复又将他衣衫系好。叹道:“我便不看也已知道。”想起飞云当时遍体鳞伤的惨状,心头便似被一只巨手紧紧地抓住,捏成了粉末,痛得他倒吸一口气:“云儿,我必遍访天下神医奇药,为你治好这伤。”
飞云勉强一笑:“皇上何必费此苦心?这种旧伤,莫说是神医,就是神仙也没奈何。”
昭文帝知他说的是实情,黯然无语。

昭文帝听那窗外雨声渐大,见飞云捱苦受痛,一时无策。忽然想起,在怡红院时,自己曾为他弹琴疗伤,效果尚佳,便俯身问道:“我还是弹琴与你听,可好?”飞云点点头。

昭文帝便取琴来,轻拢慢捻,依旧在琴声中注以内力。过了约有一个时辰,飞云果然脸色渐霁,双眼微合,似已入睡。
又过一会,该吃晚饭了,昭文帝欲把他叫醒,又恐飞云再增痛楚,心想:还是让他睡着了好。那雨是越下越大,估计一时半会难晴,又道,朕在这里陪他一夜好了。

昭文帝见飞云睡着,便轻轻将他往床里挪了挪。自己也挨上床去,和衣靠他坐着,伸手将他搂住。听那外面雨声雷声大作,恰似声声打在自己心上!昭文帝轻轻将飞云右手拿起,就着灯光下细看,见那指尖掌间,刑伤痕迹仍清晰可见,记起他当时身受竹签铁钉之刑,泪珠早已滚落。叹道:云儿这双手,原本只该用来奏天籁之音,述传世之文,却怎能辗转于刑具之间,凌辱于禽兽之辈?自己竟一错至此,永难挽回! 十五   今朝共语方同悔
于是昭文帝将他五指,逐一在唇边轻轻吻过,又逐一放入口中含着,似乎这样便可融化掉那斑斑伤痕。又记飞云方才所说:“这种旧伤,莫说是神医,就是神仙也没奈何。”云儿终此一生,竟都要受此无尽无穷的折磨,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弥补!更想起淮州别时,自己知他重伤,又是孤身一人,却忍心抛下不顾。他连合欢散解药都未服,那伤势是如何治疗,也就可想而知……昭文帝心头滴血,腮边更是冰凉一片……

飞云醒来,天色微明,大雨初晴。感觉自己正被昭文帝抱着,这皇帝怎么还不回宫早朝?已要误了时辰。正待说话,抬头一看,却见昭文帝双眼红肿,腮边尚有泪痕,顿时呆住:皇上竟然抱着自己,哭了一夜!
只听昭文帝问道:“云儿,你可醒了?昨夜睡的还好?”
飞云想也不想:“你哭了一夜我都不知道,当然是睡得好。”
昭文帝方发现自己失态,连忙用手拭去泪痕。飞云见他眼睛肿若红桃,暗道:他这副模样若是去上朝,一日之内便可为天下笑柄,不由叹一口气。
又听昭文帝轻声问道:“云儿,你既然能安睡,以后天阴下雨,我便来陪你,好么?”
飞云心道:若是要你来对着我,夜夜哭泣到天明,还不如我一个人独自忍着。听他软语恳求,却是无法拒绝。飞云迟疑一下,仍点了点头。
昭文帝道:“云儿,我心里好生难过,不知道今生要怎样才能补偿你?”

飞云听他似又要哭,心想:你哭也就算了,非要把我也弄哭才肯罢休?却笑道:“你要补偿,倒也容易,你是皇帝,便将天下所有金银珠宝,搜来给我,也即算补偿了。”
昭文帝未料飞云说出这话,愣了一愣,一脸茫然:“云儿,你若是要金银珠宝,便要多少,我都给你,天下奇珍,也随你开口。只是你向来不爱这身外之物……”
飞云又笑:“我听得你说什么补偿,便是你将全天下的金银珠宝堆在一起,放我面前,我看也比不了你这话俗气。”
昭文帝方知他在玩笑,却笑不出来,又道:“云儿,我真恨不能你所受痛苦,能加倍还于我身上!”

飞云方叹一口气,道:“皇上,你切莫有此想法,我已大错特错,你万不可再错。”

昭文帝愕然。只听飞云说道:“皇上,当时我只道你恨我之极,不知你仍这般爱我,不然,就算是违命抗旨,我也断断不敢领了那些刑罚。”续道:“你我同心,我一分伤痛,在你心中,便是十分。你若痛苦,对我也是一样。”缓缓又道:“皇上,你若爱我,更当珍爱自己。君当怜我,你若再受苦,我怎能禁得起?”

飞云抬头,问道:“皇上,你可知你何事让我感触最?”
昭文帝疑惑:“这我却不知道。”
飞云道:“便是你数月前到紫云山上来找我。”
十六   风清月白偏宜夜
飞云叹道:“你是答应过再不来找我,若是你恼我怨我,只须守此诺言,以为借口,毫不退让,便宁死也不来见我,生死一线,又有何难?让我日后真的见你新坟,已是天人永隔,再去伤痛后悔,却已晚矣!你怜我惜我,必不愿让我痛悔莫及,才会来见我一面。而我那时,却一心自虐求死,以为是遂你心愿,却实是不知你心了。”

昭文帝抱着飞云,忙道:“云儿,你若不知我心,天下更有谁知?我是铸成大错,不敢求你原谅。但我料你待我情,纵使怨恨,亦不致忍心让我孤独死去,才抱了万一希望,前来找你。云儿,你说的极是,若你爱我,日后不管再遇到什么事,你也要记住当珍爱自己。”言罢叹息:“古来帝王成百,我何幸独有飞云!”

看看天色已明,昭文帝道:“云儿,我还是先回宫去,你不必忙着起来,再歇一会。”又道:“你瘦得厉害,饮食上该好好补养,我去厨房吩咐一下,待会你自己起来用早点吧。”
飞云暗想:你说我瘦得厉害,我看你也不好哪里去。见昭文帝走了,慢慢起床,浑身伤口仍是隐痛,却不似昨日难耐。

一时摆上早点,飞云见几样点心粥品,均是自己素爱,竟难得有了几分食欲。不由感叹,我所喜好,他尽均知。我与他共几年,大多是忙于密谋设计,他的饮食起居,所喜所恶,却是全然不晓。

这日昭文帝未再来,飞云忽然觉得百无聊赖。第二日见天气晴好,便去湖边闲逛。看那些渔船水鸟,看了一会,还是无聊。又想起好些日子没有练习飞云剑法了,拿了出岫剑来,练了一会,也无甚趣味,仍想:皇上早说要和我比试,这么久了,却不再提起,也不知他今日会不会来?

飞云坐在湖边,有一阵没一阵地朝湖中扔小石头,想着昭文帝,一颗心忽忧忽喜。飞云想起,皇帝说若是天阴下雨,便会来陪自己。飞云因为伤痛发作,本最不喜天阴,此时却隐隐希望云层聚集。却见天边渐渐红霞散尽,月华初上,恰是一轮满月,荡漾于碧波之上。飞云想:看这样子,皇上今夜也是不会来了。

忽然心中气恼:“他倒是一日两日,想来便来,却搞得我不知所以。”自己在紫云山上,虽然寂寥,倒还平静,却怎么跑到这里,划地为牢,害起相思病了?以后岁月漫长,想我欧阳飞云,竟然成了宫怨妇?莫不如出门去,四走走,排解烦闷。他只说我这里不许人来,可没说我不许离开,我明日便走。

想到这里,便起身要去收拾东西。又想:总得去和皇上告辞,告之行程归期,不然,怕又是闹得全国鸡犬不宁。摸到昭文帝赐予的金牌,他说过,持此牌进宫,日夜无阻。也罢,今夜我且去宫中一趟。

走到宫门前,见那月色皎洁,美景如画。飞云却不进去,不知皇帝此时在做什么?我先不要惊动他。绕到僻静,纵身跃上宫墙,轻轻落下。十七   孤灯挑尽未成眠
飞云对皇宫布置极为熟悉,沿着旧时路径,躲开侍卫,来到昭文帝寝宫前,竟是黑漆漆一片,不见灯光,亦不闻人声。飞云暗道:今夜皇上却不在这里?走到宫门前,见有两个太监,飞云拿出金牌,摇了摇头,示意太监不要做声。那太监识得飞云,便放他进去。飞云轻轻推开大门,正殿上空无一人,走到里面,又推开寝宫的门。

但见寝宫内更无灯烛,一人正默站在窗前,背对着自己,恰似泥塑木雕,一动不动,正是昭文帝,窗外清辉,洒满一身。飞云见状,进退不得,也即在黑暗里默默站着,不能作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昭文帝轻叹一声,道:“云儿,可真的是你吗?”
飞云低声应道:“是我。”方走上前去。昭文帝仍不回头,只一把把飞云抓住,拉到身前,就着月光,端详良久,方才放开,道:“云儿,果真是你,却不是我一时听错了。我只怕我一松手,你又不见了。”

飞云无言,半响方道:“皇上,你既然在等我,何不来找我?”
昭文帝道:“我曾说过,只要每日里能远远望你一眼,就已足够。现今我既求得你回来,常常能陪我一会,已属望外,我怎能更有奢求?”又问:“云儿,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怎不知道?”
飞云笑了:“我是刺客,翻墙进来。你那些宫廷侍卫,全是草包,更无人发觉。”
昭文帝也展眉一笑,本待道:你若是夜夜前来行刺,我正是求之不得,又恐惹恼飞云,只问:“云儿,你可真是稀奇,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飞云本来是要与昭文帝作别,见此情景,要走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便道:“我只是见今夜月色甚好,出门闲逛,顺便到你这里看看。”
昭文帝笑道:“踏月而来,云儿果然是好兴致,你既然来了,我不如陪你去园坐坐,饮酒赏月,可好?”
飞云听昭文帝说要饮酒赏月,暗想:这夜色已,饮酒喧哗,惊扰后宫,又惹闲话。便道:“饮酒就不必了吧,我们且出去走走。”

昭文帝便携了飞云的手,两人到了御园中,坐在凉亭上。昭文帝见那石凳清冷,怕湿气又惹发他旧伤,对飞云说:“云儿,那石凳子凉得很,晚上露大,你来坐我身上。”便把飞云抱在怀中坐下。明月如水,凉风习习,两人各怀心事,一时沉默。

昭文帝暗想:上回与云儿同望夜空,还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想来那是他十九岁生日,朕送了出岫剑给他,他却说出那些离别之言,竟已过了这么些年……他怕是早已不记得了吧?
飞云却想:我道我划地为牢,你却是咫尺天涯。心念一动,忽道:“皇上,宫寂寞,红颜易老,你也该多去陪陪皇后,莫要辜负了良辰。”

昭文帝正神飞万里,一下子被飞云这几句话拉回。他日思夜盼,好容易盼得飞云来了一回,未料伊人在怀,却说出这种话来,心头甚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云儿,你说的也是。”停了一下,又道:“我看你也不小了,早该婚娶,我便与你做媒。”

十八   惟将终夜长开眼
昭文帝煞有介事地道:“听说宰相何大人家的三小姐今年年方二八,出落得楚楚动人,大家闺秀,温婉娴静,也有几分文采。虽不能与你比,但女子无才便是德,品德性情才最要紧。我看她勉强也可配你,你也莫要嫌弃。你若答应,我明日就下旨指婚。”
飞云一听,便知皇帝是故意气他,也即故意道:“人家小姐,怕是说媒的人已经踏破了门槛,哪里就看得上我?就算皇上你勉强指婚,强扭的瓜也不甜。”
昭文帝更气,道:“圣旨一下,却由不得她。云儿,我只听你一句,你若要谁,除非是天上的仙女,我都给你找来。”

飞云心想,玩笑再开得过火,皇帝怕真要气坏,正色道:“皇帝,你何苦又来呕我?你明知我心。终此一生,也不谈婚娶。”
昭文帝听他如此说,叹道:“云儿,我当然知道。不过,你不愿不为之事,却拿来劝我,你又把我当成了什么人?寡情无义,负心薄幸?”又道:“我娶皇后,是迫于形势,为固盟交,唯盼你能谅我。皇后的情意,我已是负了,却不能再负你。我若去陪皇后,难道你心里就真的快活?我对皇后虚情假意,却不更是害她?”

飞云默然无语,过一会道:“皇上,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本该早育子嗣,选定皇储,四海臣民,也好安心。”
昭文帝气道:“别人也就罢了,连你也来说这种话!不知是认真还是故意气我?好罢,既然你这样说,我即日去宗室子侄中选定皇储,大家都好安心。”说罢再不言语。

飞云见皇帝真的生气,有些后悔,半响道:“皇上,我知错了,当我都没说过,你便谅我这回。”
昭文帝听得飞云认错,忙道:“云儿,你不要认错,永远不要。”停一下,又柔声道:“只是你不知我,日日夜夜,每时每刻,可有多想你……”说到这里,心中酸楚,低头看飞云,见他亦双目含泪,再也忍不住,将他拉近,一下地吻上他的唇。

昭文帝一下子吻住飞云,飞云初时还略有抗拒,但觉皇上双唇温暖湿润,慢慢吮吸,又觉那温软的舌尖正轻扣自己的齿关,停了一会,终于放它进来。于是两条舌头绞在一,极尽缠绵。直到飞云呼吸都有些不畅了,昭文帝方放开他,少时,复又吻上。

昭文帝曾对飞云用强,自重逢以来,怕再伤他,虽是日日相见,床第之事,却是绝口不提,只有自压抑,就是拥抱亲吻,也是屈指可数。此刻月圆之夜,如此缠绵长吻,便觉情欲渐炽,有些把持不住,终于轻轻地在飞云耳边道:“云儿,今夜你既然来了,可愿留下来?”飞云本闭着眼,听了此言,便把双眼睁开看着昭文帝,昭文帝被他看得有些发虚,鼓足勇气道:“云儿,我决不会再伤你,你若肯信我这回,便把眼睛闭上,不要睁开。你若不愿,我立即送你回去,以后再也不提。”飞云看了昭文帝良久,终于轻声叹息,闭上双眼。

十九   浮生长恨欢娱少
昭文帝见状狂喜,忙轻轻将飞云抱起,回到寝宫,点上灯烛,打开殿后温泉池的门,将他放在池边的一卧榻上,去解他的衣扣。飞云身子微动,似不情愿,却终于没有反抗,也没作声。昭文帝除下飞云的衣衫,见那满身伤痕,触目惊心,比自己记忆之中更要惨上三分,欲火顿熄,便又要落泪。突又想到:云儿一生悲苦,难有愉悦之时,怡红院一年,更是堕入地狱。这交欢之事,对别人是人间极乐,对他却如同地狱噩梦。今儿既然已留下他,无论如何也该让他初尝欢愉,方不负他信任。要自己先就哭了,却什么也做不成了。于是抹去泪痕,打了热水来,便为他擦洗身子。他当时在怡红院时,也曾日日为飞云清洗,做起来甚是熟练。但此刻虽然飞云身上只是旧伤,却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将他碰痛。擦完前面,又轻轻将他翻过俯卧,擦洗背部臀部,想要查看他密穴伤势,但到底还是不敢去动。

昭文帝先将飞云服侍好了,轻轻给他盖上浴巾,道:“云儿,你等我一会。”这才自己去沐浴。沐浴已毕,穿上睡衣,又把飞云抱起,放到寝宫御榻上。

飞云虽闭着眼,也知自己是赤身裸体,躺在皇帝床上,四周满是熟悉的气息,感觉皇上正看着自己。忽然想起第一就是在这里,自己重刑之下,还被他强暴凌辱,折磨得死去活来,不知道痛死昏倒了多少。又想起去年在怡红院重伤初愈,自己不知他身份,故意拿言语激他,想把他赶走,却被他用强,差点活活弄死。往事惨烈,心头一阵阵发悸。暗悔自己鬼使神差,偏偏今夜跑进宫来,飞云想到这里,就要挣扎起来。

昭文帝忙轻轻将飞云抱住,便又吻上他双唇,极尽温柔,似是无声安慰,又似无言恳求。过了好一阵,感到飞云渐渐平静下来,方又轻声说道:“云儿,今生你总得再给我一机会,你就信我这回,好不好?”飞云便不再动。

昭文帝又亲吻他一阵,又一一吻过他的发际、额头、眼睛、鼻尖、轻轻咬下他的耳垂,往他耳朵里吹口气,飞云就忍不住想笑。昭文帝见他放松下来,双唇方慢慢往下移动。

昭文帝轻轻吻过他的脖颈,又到胸前,唇舌缓缓地抚过那些伤痕,但觉飞云微动,便停下复去吻他双唇。过了半阵,才又吻过他腹间,却见飞云呼吸渐促,双颊绯红,忙道:“云儿莫怕。”方觉得自己额上已汗下,又用唇舌在飞云身上流连一阵,终于吸一口气,轻轻分开他双腿,含住他的分身。

飞云突感下体异样,自己分身竟被皇上含在口中!又羞又惊,欲要坐起。昭文帝忙起身,将他轻轻按住,安慰道:“好云儿,你放心,绝不会痛的。”劝慰一阵,飞云复又躺下。昭文帝便重用唇齿,耐心地挑动他的欲望。飞云渐渐放松,只觉自己那里被皇上轻轻含着,反复舔吮套弄,慢慢竟感觉到说不出的舒服,一种从未有过的欲望渐渐膨胀,下身发热,忍不住轻声呻吟起来。

二十   始是新承恩泽时
昭文帝见他分身渐渐挺立,又舔弄了一会,觉得时机已到,便起身脱了衣服,上床去把飞云抱到自己身上躺下,轻轻地道:“云儿,你到我上面来。”飞云睁眼,见自己是在皇帝身上,一时明白他的意思,满脸通红,皇帝竟是要……。只听昭文帝又道:“云儿,你既已给我,我也自当给你,只盼你喜欢……”后面几个字几如蚊鸣,细不可闻。昭文帝一生除了强上过飞云外,其余天下美女,不待他开口,早已容自献,在人身下主动求欢,曲意逢迎,却是破题儿头一遭。今夜为了讨飞云欢心,虽说不惜代价,牺牲自尊,仍觉满心羞惭。

飞云一愣,听他近乎恳求,亦知皇帝要说出这几个字来,却有多难。自己倘若拒他,只会令他难堪。于是起身将昭文帝双腿分开,跪坐在他身前,欲要进入,又想起自己第一在这里的痛苦形状,怕他受伤,不免迟疑。昭文帝又催:“云儿,难道你不喜欢?”飞云方去细看昭文帝,见他肌肤健美,光泽隐隐,眼中更满是渴盼期待,爱慕之情,油然而生,飞云不再犹豫,挺身而入。

昭文帝便觉一阵尖锐的刺痛,捅入身体最柔软隐秘之,他虽说是早有准备,仍是撕心裂肺,差点大叫一声,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抓住被单,咬牙忍住。暗叫一声:“天那!竟是这般。”飞云在身上见他全身紧绷,知他痛苦,稍一停下,问:“很痛吗?”昭文帝笑笑:“是有点痛,不过我很开心,真的好喜欢,好云儿,你切莫要停下。”飞云便不再停,用力抽插。

昭文帝但觉那体内之物,极为坚硬,五脏六腑,都要被它搅断,痛得全身大汗淋漓,如受刑罚。暗想,这般痛法,云儿竟也能忍住?服下合欢散后,什么情况,更是无法想像。想到自己也有一日,略为亲身尝到了这种痛苦滋味,一时又希望飞云抽插得越猛烈越厉害越好。

飞云见皇上紧张,自己却已停不下来,便俯下身去,轻吻昭文帝的双唇。昭文帝一怔,他这可是第一主动亲吻自己,亦热烈回报,身下的痛楚,似乎也大大减轻。

昭文帝稍一分神,便觉得身下疼痛已不如初时难熬,虽仍剧烈,尚可忍受,心中情欲渐起,竟有了一丝丝快感。咬牙扭动腰身,尽力去迎合飞云的动作。一面呻吟一面叫道:“啊!啊…好云儿,你再用力些。”飞云见他脸色酡红,如喝醉酒一般,口中呻吟声声,身体随着自己的节奏摆动,知他已动情,觉得他密道紧窒温暖,将自己紧紧包裹,自己身下的欲望亦越发坚挺火热,便把他双腿抬起放在自己腰间,双手将他略略抱起,更加努力抽插,探索他身体。

昭文帝又觉一阵剧痛,等过一会,痛苦稍缓,又夹杂着阵阵充实满足的快感,这种奇异的感觉,生平从未有过,一阵阵痛楚和快感的浪潮汹涌而来,几乎就要坚持不了。想到今夜要让飞云尽兴,又极力忍住,只是呻吟求索,要飞云用力不要停下。飞云见他不断索求,便益加将他紧紧抱住,进入。

二十一  春宵苦短日高起
两人紧密结合,绞在一,缠绵了一个多时辰,昭文帝渐觉全身酸软涨痛,想起飞云身上有伤,怕不能持久,又怕他累着,便道:“云儿,我受不了了,你放过我吧。”飞云也已是满头大汗,却道:“你再忍忍,一会儿便好。”抽插得越来越快,过了一阵,终于一泄到底,翻身下来。

昭文帝拿过汗巾,细心拭去飞云额上的汗滴,给他披上衣服,重新抱在怀中,盖上薄被。笑道:“我只当我的云儿冷如冰,却原来也是这般情如火。”飞云面色一红,只不说话。
昭文帝道:“你定已累了,快睡吧。”
飞云果觉浑身疲乏,困倦无力,合上双眼,便要入睡。听得昭文帝在耳边轻语:“好云儿,说你喜欢我。”
飞云迷迷糊糊地道:“我……喜欢……你。”
昭文帝似心满意足,说道:“你若喜欢,以后我都让你在上……”

昭文帝见飞云睡去,方将手伸到身下,摸到湿湿一片,拿起一看,竟是鲜血,还杂有白色液体,苦笑一下,心知身下情形,必定十分不堪,一阵阵撕裂痛苦传来,却不敢动。暗想若被云儿发觉,定会心疼,下要再说服他行这事,可就难了,且等他睡熟,再作理会。右手仍是抱着飞云,左手去拖了个垫子来垫在身下,就这样一动不动,过了又约有一个时辰,方慢慢移动,想要抽出右手。

那知飞云这偏偏警醒,昭文帝刚动了一动,他眼睛便已睁开,看皇帝脸色有异,突然明白过来,这也是他的第一,自己竟如此粗心!掀开被子一看,早见一滩血迹,气道:“皇上,你这也能瞒我?”不由分说,将他翻过身来,分开臀瓣一看,竟有撕裂伤口。飞云曾身受其苦,当然知道厉害,不免又急又气,又后悔自己鲁莽:“你那些膏药呢?”
昭文帝难得见他着急,反觉甚是有趣,本待再玩笑几句,又怕他生气,笑道:“就在床边的柜子里。”

飞云忙下床,找了治外伤的药出来,先用水给昭文帝清洗,又给他上药。飞云做这些事 情不很在行,弄得昭文帝更加疼痛,但心头却极为甜蜜。云儿对自己苛酷,对朕却是这般爱护,朕在他心中,更胜一切,情如海,何以能报?

一时弄罢,飞云道:“我将就理了下,你要不明日再找御医来看看?总之这几天内,饮食行动,都得小心,不要再弄裂了,不然可不好治。”
昭文帝脸上微红,暗想:“这种伤也好去找御医?”却笑道:“云儿,有你疼我,一点也不觉得痛。莫说这点小伤,就是……”见飞云脸色阴沉,只好咽下不说。复又将他抱住,两人又拥吻了一阵,才沉沉睡去。

飞云醒来,早已日上三竿,忙把身边昭文帝推醒:“皇上,该起床了!”昭文帝睁眼一看,今儿早朝又已泡汤,怕飞云斥骂,先去看他,见飞云亦面有愧色,忙道:“是我今日睡过了,误了上朝,下再也不敢。”飞云想起昨夜缠绵,知他困乏,又悔自己太过,也即不言。

二十二  人生自是有情痴
昭文帝起来,先帮飞云穿好衣服,再自己穿衣整理。一时早膳传来,飞云想起皇帝身上有伤,饮食方面,须得注意,正待叮嘱几句,抬头看皇帝正盯着自己,只听昭文帝道:“这碗粥你若不吃完,我便喂你。”飞云只好在他目光注视下,一口口将一碗燕窝粥吃完,又吃了几块点心,昭文帝这才动筷。

膳后,飞云自回家中。临近中午,昭文帝又命人送来许多补品。飞云躺在床上,昏昏睡了一日,皇上却不再来。

过了一日,第三日午后,飞云又坐在湖边,回想前日里皇上的柔情蜜意,不由心荡神旌,仍觉双唇微肿。听得身边有人来,知是皇帝,并不言语。昭文帝挨飞云坐了,看他往湖里扔石子,看过一阵,道:“云儿,你既然闲得无聊,何不出去走走,散散心?”
飞云暗惊,自己的念头,皇帝又已先知,便道:“我是想出去走走,不过还没想好去哪里,又怕你挂念,你可有什么事,需要我顺带去办?”

昭文帝道:“我确实是有一事,不过不是要你去办,我想自己去跑一趟,所以才来找你,要与你商量。”
飞云忙问:“什么事?”
昭文帝道:“我听得人说,漠北极寒之地,雪山之上,有一种仙草叫做雪明草,是治疗外伤的神药。若能采来制药敷上,任何皮肉外伤,都即可痊愈。就算是陈年旧伤,也能很快完好如初,不留痕迹,再不复发。”
飞云听得皇帝要为自己去求药,忙道:“哪有这种好事?恐怕又是什么无稽之谈,皇上你总不能为了一句传言,就去奔波万里。”
昭文帝道:“即使只有万一的希望,我也是一定要去的,不然一生难安。”又道:“云儿,你莫道我是为你,我实是为了自己,你不知道,见你受苦,我直是生不如死。我们还有一生一世,我不能永受此折磨。”

飞云沉默一会,又道:“皇帝,你是万乘之尊,国中也离不了你,怎可抛下官员百姓,只身赴远?何况你一走,不知又会有什么变故?你若一定坚持,不如我自己去看看好了。”
昭文帝道:“路途遥远,雪山天寒,你旧伤时常发作,怎能去得?云儿,你无须多劝,我心意已决。”
飞云知道多言也是无益,停了一会,又问:“你若不在,朝中之事,谁来理?”
昭文帝道:“云儿,这正是今日我来求你之事。我若不在时,望你能暂摄朝政。”

飞云又往湖里远远地扔了块石头,看那水纹一圈圈散了,方道:“皇上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今儿是睡迷了说梦话,还是生了病来说胡话?”
昭文帝正色道:“云儿,你莫要调侃,我是认真求你,你说这朝廷上下,谁比你更能当此大任?谁比你更能让我放心?”飞云不语。

昭文帝见他不说话,又道:“云儿,我知你顾虑,但我只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却原来也是这般畏首畏尾。”
飞云知是皇帝激他,心中却已微动。

二十三  天子临轩赐侯印
昭文帝见飞云沉吟,知他已听进去,一阵暗喜,忙趁热打铁,又劝道:“你想想我,当年都能屈膝降你。云儿,你非凡人,坚韧十倍于我,还恐惧什么世俗流言?”
飞云见皇帝居然把当年称臣投降最耻辱之事都抬出来劝自己,一时惊讶,看了他一眼,也知皇上是诚心恳求,又想到他是乃为了给自己求药,自己总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却道:“我乃获罪之人,有何面目再去统御群臣?”
昭文帝见他松口,忙笑道:“这却不须你操心,你上只手平叛,震动天下,立了大功。只要你肯答应,我便封你为王,统摄朝政。”又道:“我先去朝中安排,你等我消息。”

飞云终于点点头。

数日后,昭文帝又来,见了飞云,道:“云儿,我已安排妥当,明日便举行封王典礼。”
飞云问:“群臣可有何议论?”
昭文帝道:“武将方面,见你英勇,皆都钦佩。文臣那里,我也大都说通,只有吏部礼部两位尚书尚有不满。不过,云儿莫忧,圣旨既下,谁有异议,我就以抗旨论。量他也不敢。”
飞云陷入沉思,半响不语。
昭文帝有些不安:“云儿,你可莫要反悔。”
飞云道:“我既答应,何事悔过?必当尽力。”
昭文帝大喜,又道:“云儿,明日免不了要行君臣之礼,只是仪式……”
飞云瞪了他一眼,道:“就你罗嗦。”

第二日昭文帝果然召集文武百官,举行隆重的封王典礼。昭文帝下诏,因欧阳飞云睿智刚勇,克定祸乱,封为睿武王,加冕旒金冠,加封摄政王。飞云受封谢恩,三跪九叩,行礼如仪。
一时礼罢,昭文帝遂命赐座,飞云便在皇帝身边坐了。昭文帝对百官道:“摄政王文治武功,有经天纬地不世之才,朕知之久矣,今终能得其辅佐,实乃社稷之幸,国家之福。望众卿以君礼事之,勿负朕心。”

昭文帝又道:“朕即日有要事离京,朝中之事,皆托与摄政王……”话还未完,却见群臣中有一人出列,跪下叩首:“陛下,臣冒死进谏,望陛下听微臣一言!”原来是礼部尚书周雷。
昭文帝压下心头不快,勉强问道:“卿尚有何言?”
礼部尚书道:“此欧阳飞云,乃成国余孽,当年曾违抗天命,与我朝为敌。后成国灭亡,虽屈身以降,不过以色媚上,馋言惑主,陛下怎能受其迷惑,竟将朝廷大事,托与此人?……”
昭文帝见他当面辱骂飞云,早已怒火万丈,不待他说完,拍案而起:“大胆!你竟敢当面谤君,此乃灭族之罪。来人啊!给朕拖下去斩了!”

周雷并不惊慌,叩首道:“谢陛下隆恩。”复咬牙切齿道:“武死战,文死谏。古有比干,今有周雷。臣不惧死,只可恨我靖国江山,列祖列宗,千秋功业,竟落入此妖人之手,臣终死不瞑目!”
早有廷卫上来,要将周雷拖下去。群臣见状,纷纷跪下求情。
昭文帝怒极,喝道:“谁再敢求情,与其同罪!”说罢将手一挥。

二十四  语不惊人死不休
“且慢!”正在这时,飞云起身跪下,奏道:“陛下,臣有一言,你万不可杀他。”
昭文帝惊讶:“摄政王请起,他当面辱骂于你,满口胡言乱语,目无君上,你还为他求情?”
飞云道:“臣非为他求情。皇上,今日你若杀他,实是成全了他。他自比比干,陛下岂非纣桀?他慷慨赴死,永垂青史,陛下诛杀谏臣,徒增骂名。陛下将国事托臣,臣亦难之。不如待臣来问他几句。”
昭文帝暗道:云儿敏睿,不知又有何话说?对周雷道:“也罢,周尚书,既然是摄政王亲自求情,朕暂饶你一,下再有违者,定当诛你九族。你且听摄政王问话。”

飞云站起,缓缓走下台阶,环顾群臣,道:“我本敌国孽子,已获死罪,蒙陛下天恩赦免,略施惩戒,晓以大义,不计前愆。某感激涕零,愿归天朝,遂许驱驰,效死以报,孰有何过?”顿了一顿,提高声音,续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三纲五常,君臣之义,理同夫妻。生死皆由君意,何况区区一介身躯?某便以身事君,又有何错?”说到这里,飞云语调渐促,又道:“宁都城外,某入虎穴龙潭,只身擒敌,一手平叛,不费一兵一卒,万众归降,世人皆知。圣上封赏,不避亲疏,合乎情理,并无偏私,更有何非??”

飞云侃侃道来,步步进逼,慷慨激昂,大义凛然。一席言论,直可谓惊世骇俗,匪夷所思。群臣皆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周雷暗道:此人极为厚颜无耻,更加强词夺理,却又一时无法反驳。
昭文帝听飞云说到“蒙陛下天恩赦免,略施惩戒,晓以大义,不计前愆”,脸上亦是红一阵白一阵。到后面更是越听越惊,天那!云儿竟然昭告天下:“某便以身事君,又有何错?”如此情义,朕便粉身碎骨,又岂能回报于万一?听他言中之意,思他丹心碧血,更感惭愧无地,朕何德何能,得其倾心厚爱?罢了罢了,云儿,还是朕以身事你,一生无怨。
群臣缄默。飞云朝昭文帝略一拱手,又道:“陛下乃圣明之主,知臣德才,今方委以重任。故臣始敢不避嫌疑,受此托付。臣自当竭诚鲁钝,鞠躬尽瘁,以谢圣眷。诸位还有何不满?”

飞云候了半响,见群臣无话,方回去坐了。昭文帝伸手将他一握,以示感激,飞云微微一笑。
昭文帝又谓群臣道:“适才摄政王之言,即为朕意,众卿当谨遵此训,恪尽职守。朕不在之时,朝廷内外,万事皆由摄政王裁,王令如同圣旨,若有违者,以抗旨论!”

待到群臣散去,大殿上只留下他二人。昭文帝方道:“云儿,我还谓你恐惧流言,确实是我多虑了。你的胆识言论,实在太过惊人。”
飞云笑道:“皇帝,你莫不是怕了?”
昭文帝道:“我怕什么?云儿,你我之情,我早欲告之天下,只是怕你不悦,未料却是你先行一步。”说着欺近飞云身边,突然压低声音,坏笑道:“你说,到底是你以身事君,还是我以身事你?”

七十六  可怜飞燕倚新妆
飞云大窘,面红耳赤,低头不语。昭文帝见他羞涩可爱,欲要吻他,无奈是在大殿之上,只得忍住。
只听飞云问道:“皇上,这朝中之事,你还有什么需要交待的?”
昭文帝忙定住心神,一条条向他交待诸事细节,群臣品性,程序方略……飞云逐一默记。嘱咐已毕,昭文帝笑道:“云儿你聪明过人,我说的这些怕只都是废话。国中有你,我再无所虑。我明日便当启程。”
飞云听他明日就要走,方试浓情,又当离别,山水迢迢,漠北苦寒。沉吟半阵,方道:“皇上,你可想好了,一定要去?我看那草药,找与不找,也没什么关系。都过去了这么久,我不也还是好好的?”
昭文帝握了他的手,郑重其事地道:“云儿,我也不忍别你,但这是最后一,以后我们再不会分开。若我能求得神药,治好你旧伤,消除苦痛,今生更无遗憾,你可能体谅?”
飞云见他热望殷殷,不愿再扫他兴,便道:“既然如此,那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必不负你所托。”又道:“你既明日要走,今晚我与你饯行。我先回去准备。”

黄昏时分,昭文帝到了飞云住所。飞云已脱去朝服,仍是一袭白衣,却镶着金边纹,头戴一顶小小金冠,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清丽脱俗中更显雍雅华贵。昭文帝自初识以来,从未见他刻意装扮,痴痴地看了半天,方叹道:“果然是皇子,如此光彩夺目,尊贵不凡!我当年竟没有看出来,真真是瞎了眼了。”又道:“云儿,你让我自惭形秽,觉得配不上你。”

飞云见皇上发呆,上前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两人相对一笑,携手入席。说不尽相思情话,不觉酒过三巡,华灯已上,两人俱有了三分醉意。
昭文帝喝得一口酒,含在嘴里,右手揽过飞云,就去吻他,飞云想躲,哪里躲得开?早被昭文帝吻住,用舌头分开他双唇,将那酒送入飞云口中,飞云但觉唇齿留香,两人便又抱住绵绵长吻。

昭文帝见飞云醉态可掬,心中欲望升腾,正待说话,忽听得大门外人声喧哗。只听得有人叫道:“皇后……皇后娘娘,你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
“难道是皇后来了?她来此作甚?竟敢忤逆朕意,跑来败兴?”昭文帝一惊,面带愠色,站起身来:“云儿,我出去看看,你就在这里,不用理会。”

昭文帝走出门来,正见皇后被自己带来的几名宫中侍卫紧紧拉住,凤冠半偏,披头散发,见了皇帝,也不行礼。
昭文帝一声怒喝:“皇后!”皇后见昭文帝震怒,方才跪下。
昭文帝道:“皇后,你身为六宫之主,夜离宫禁,擅闯王府,成何体统?”对左右道:“还不快快送皇后回宫?”
左右欲将她拉走,却被皇后挣脱,哭喊道:“皇上,他究竟是何人?你不让我看上一眼,臣妾死也不甘心!”

昭文帝还未答话,听得身后微响,回头一看,飞云已走了出来,倚门而立。夜幕下,灯火里,金冠白衣,如在画中,不染人间烟火,昭文帝不敢凝视,转过头去。

二十六  倾国倾城恨有余
飞云看着皇后,轻声问道:“你是来找我的吗?”四周忽然静了下来。
那皇后盯着飞云,眼睛一刻也不能离开,看了良久,方道:“你就是云儿?我只道我已是……今儿才相信,原来世间竟真有这样的人物……”,苦笑一下,“皇上,从你在洞房烛夜对着我叫‘云儿’时,我就早该知道,现在才明白,已经是太晚了……”

飞云听得皇后说到昭文帝新婚之夜还叫着自己,正待去看皇上,忽见皇后眼中一抹怪异神情。飞云暗叫一声:不好!心念方转,身形已动,两步冲上前去,拉住皇后的右手。皇后正伸手往怀中探去,猛地被飞云拉住,只听“当”的一声,一柄匕首落地!飞云额上冷汗渗出,暗道好险!幸亏我见机得快。左右连忙把皇后拖住,昭文帝也即呆住。飞云见状,忙道:“皇上,你还是先送皇后回宫,好生劝慰。”说罢往里走去,走过昭文帝身边时,低声道:“我等你。”

昭文帝见飞云进去了,上前捉住皇后的手,上了辇车,也不说话。皇后想要挣扎,哪里能够?一时回到宫中皇后住,昭文帝将皇后拉入内室,屏退太监宫女,关上房门,方问:“皇后,你说实话,你暗藏凶器,擅闯禁地,意欲何为?”
皇后方愤恨地道:“我只想与他同归于尽!”

原来飞云今日一席惊世言论,也早已传遍后宫。那皇后是蒙国金枝玉叶,更兼貌美才高,未嫁之前,自负天下绝色。皇后少时便痴恋昭文帝,终得和亲,以为是佳偶天成。不料大婚后不久,就一直是夜夜独对空房,亦早知是欧阳飞云之故。飞云尚在怡红院时,皇后就曾命人千里赶赴淮州暗杀未果,事败后更被昭文帝借口遗弃。今年飞云回到宁都,皇后自是醋海翻波,但因昭文帝极力维护,始终找不到机会发作,就连飞云之面也未得见,只得隐忍多时。今日听说飞云竟能当着朝廷百官,公然宣告“以身事君,又有何错”,不由妒火中烧,再也无法忍受,明知是死罪,亦带刀去见飞云,打算以命相拼。

昭文帝沉默一下,道:“你杀不了他的。”
皇后已是泪流满面,哭道:“我就算杀得了他又如何?我方才见了他,才知我早就输定了。我不如死了,今生还有什么意义?只是我不甘心,我竟是输给了一个男子……”昭文帝见她哭得如梨带雨,想到她原本是策马驰骋于蒙国草原,万众追随,如今却锁于宫,独守空闺,青春寂寞,心中也有些不忍,上前去递给她一方手巾。
皇后却不接,一把抱住昭文帝,放声大哭起来。

皇后一边哭一边道:“皇上,你告诉我,我竟有哪点不好,你竟从来连正眼也不瞧我?你宁可夜夜独坐,也不肯与我说一句话。后宫佳丽三千,你眼中只有他一人,朝中文武百官,国事你也皆付与他。就算我容貌才情皆不及他,但我待你却是一片真心,你便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就不能分我一点半点?”

二十七  曾经沧海难为水
昭文帝听她此言,猛的惊觉,云儿待自己,又岂止是“一片真心”?于是冷冷地推开皇后,缓缓说道:“皇后,你莫要轻易说这样的话。世上有些诺言,不是谁都可以轻许,亦不是谁都可以坚守。世上有些牺牲,不是你,也不是朕所能t解万一。世上有些情意,却是永远不求回报,更是永远无法回报。”

皇后怔住,昭文帝知她不解,并不管她,续道:“皇后,不是朕不愿分心与你,实在是不可能。朕十六岁那年,就已将这颗心给他,如何置,全听凭他的意思。”停了一停,又道:“他也将心给朕,朕当年却未解其苦衷,不知珍惜,曾有过残酷伤害,朕已发誓今生今世,都将好生爱护,再不能负其心。不管是朕夜夜独坐,还是他以身事君,就算他今生永不见朕,永不与朕说一句话,朕也决不会再幸他人!”

皇后愕然,半响才道:“皇上,你不负他,却是要负臣妾的心吗?”昭文帝不答。

两人陷入沉默。皇后眼神渐转绝望,忽然问道:“皇上,你如此冷酷绝情,不顾结发之义,难道就不怕我父王动怒报复?”
昭文帝道:“你父王明事理,当不会因此而致两国交恶,干戈以向。靖蒙两国结盟,非独有利于我国。”说到这里,昭文帝紧握双拳:“不过,若是蒙国真的因此断交起兵,靖国百万将士,自当严阵以待,朕亦将全力抵抗外侮。中原锦绣河山,岂容外夷侵占?”看了皇后一眼,神色严厉:“皇后,你莫要以此挟朕。成国故事,前车之鉴,皇后不会不知吧?何况你既身在靖国,难道你父王就不考虑你的安危?”
见皇后无言相对,昭文帝放缓语气,又道:“皇后,你正位中宫,母仪天下,位极尊贵。若还有何要求,朕会尽量满足,让你今生能享尽荣华。但情之一事,缘分早定,朕却是无能为力。”

停了一下,昭文帝突然沉下脸来,叫一声“皇后!”皇后见他满面寒霜,只好跪下。
昭文帝道:“皇后,你今夜私带凶器,擅闯禁地,已是死罪。朕念你痴情,网开一面,不予究。汝当正身正心,以为六宫表率。若日后再违朕意,必定按律置,决不轻饶!”
皇后无法,不得不叩首谢恩。

昭文帝说完,正待离开,突然又回过头来,对皇后道:“皇后,以后切莫再有轻生寻死之念。朕无意于你,你这样做,只是害了自己,害了自己的父母亲人。”言罢转身而去,再不回顾。

昭文帝遂命心腹日夜看管皇后,再不许她轻易离开寝宫或接触外人。一切安排停当,方回到飞云府中,此时已近三更。飞云果然仍在灯下等他,见他进来,起身相迎,问道:“皇后那里,可妥了吗?”昭文帝点点头,飞云便不多问。
昭文帝一笑,拉过飞云,双唇已热烈地覆了上去,缠绵一阵,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昭文帝轻轻在飞云耳边说:“云儿,我明日就要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们今夜且好好放纵一下,玩个尽兴。还是你在上,可好?”

二十八  金盏玉露一相逢
飞云轻轻地把皇帝推开一点,脸色犹豫,道:“皇上,你上的伤好了没有,可能使得?”
昭文帝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早有准备。”说着拿出一盒药膏来,附耳过去:“这是大内密药,待会你把这药膏涂在我那里……”飞云红着脸点点头。

昭文帝将飞云抱起,如往日般伺候他宽衣沐浴。待到两人都到了床上,飞云将昭文帝翻转,分开双腿,见上的伤已渐愈合。拿出他带的药膏,用手指抹了些,均匀涂在密穴四周,又用一根手指抹上药膏,缓缓探入密穴,方动了几下,昭文帝已经呻吟出声。原来这大内密药除了润滑作用,更有催情功效。此时两人情浓如蜜,哪里更忍得住?

飞云却不着急,又抹些膏药,再用两根手指,更加入一些。涂完膏药,用手指略插了几下。飞云稍一挑逗,昭文帝已经全身酥软,不住颤抖,呻吟声也越来越大,“好云儿,莫要再捉弄我了,你快进来。”飞云听得皇上求他,也顿觉情欲如火,下身坚挺如铁。将昭文帝双腿分得更开,就从后面抱住他腰身,一下猛的插入,插得几下,但觉快感更非上可比,飘飘欲仙,如在云端。心道:这药可真是神奇。将他双腿抬起,猛烈抽插,再不停歇。

昭文帝见飞云刚猛,心头喜悦,下身虽仍甚是疼痛,比之上已大有缓解,于是尽力放松,闭眼享受。飞云做了良久,大汗淋漓,大叫一声,全泄在昭文帝体内,慢慢把皇上放开,却仍觉得意犹未尽。昭文帝知他尚未尽兴,笑道:“云儿,你先歇歇,我来帮你。”将飞云平放在床上,俯身又用唇舌去为他清理,百般挑逗他的欲望,不多时飞云复又坚挺。起身将昭文帝压在下面,拖过一个枕头垫在他腰部,更加方便地进出,飞云这却不再一味用力,浅缓急,不断变化,磨擦他的内壁,又不断去亲吻他的双唇、面颊和身上敏感部位,揉搓他的臀瓣大腿。昭文帝亦尽力加以配合,两人更加默契,情欲高涨,益发缠绵持久。

待到飞云终于躺下,昭文帝再将他抱在怀中。飞云却见皇帝笑得一脸暧昧,奇道:“你笑什么?” 昭文帝轻轻在飞云耳边道:“云儿,你现在可知道了,什么才是欲仙欲死的销魂滋味?”

话音未落,早见飞云愤怒跳起,昭文帝心里叫声不妙,自己如何敢去惹他?还来不及求饶,飞云已拿起个木枕没头没脑地打了过来,昭文帝不敢阻挡躲闪,任凭他乱打一气,口中只叫:“云儿,云儿,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知错了!”飞云气道:“好哇!你竟然敢来取笑我?定要让你知道厉害。”不管他求饶,复将他牢牢压在身下,分开双腿,这不再留情,一通猛插,一下下都一插到底。昭文帝一叠声地认错求饶,叫喊挣扎,飞云知他是故意,全然不理,只把他紧紧按住,用力抽插。

过了一阵,昭文帝见他没有要停的样子,怕他做得太久太累,便咬牙不再吭声。飞云见皇帝突然一声不响,怕他硬挺受伤,急忙完事下来。

八十   忆君情泪如铅水
昭文帝忙揽过他,轻轻一吻,笑道:“我的云儿到底还是疼我。”见飞云的脸一下又红了,又道:“我们若能日日如此,可有多好?”想起自己明日就要远离,心中万分不舍,只将飞云紧紧地抱在怀中。看飞云浑身伤痕累累,又是一阵难过。一边用手轻轻抚过那些伤痕,一边问道:“云儿,痛吗?”飞云只是摇头。
昭文帝苦笑一下,颤声道:“你又骗我,怎会不痛?”
飞云道:“没什么,习惯了就好……”还未说完,只听得昭文帝一声断喝:“云儿!”
昭文帝怒道:“我再不要听你说这些混帐话!”飞云见皇帝震怒,后面的话早已吓得忘掉。昭文帝额上青筋跳动,眼中似要喷出火来,飞云不敢再看,忙把眼睛闭上。

昭文帝一下子又吻住飞云,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箍着他,贴着自己的胸膛,象是要把他揉成碎片。飞云发觉这与以前不同,吻得甚是粗鲁,似是惩罚,几乎令人窒息。过了一会,却又温柔起来,慢慢纠缠吮吸,飞云渐渐觉得自己就快被融化了,天地万物都已消失,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突然感到有水一滴滴地落在脸上,知道是皇上的眼泪,只好紧紧地闭着眼,任他抱着长吻,生怕一睁眼自己就会崩溃,嚎啕大哭。不知过了多久,昭文帝才慢慢把飞云放开,轻轻地道:“云儿,你今儿很累了吧?不用睁眼,我来服侍你。”

飞云但觉昭文帝复将自己抱起,为自己清洗更衣,仔细地整理完毕,放在床上,盖了被子,又亲了一下,道:“云儿,你先睡吧。”飞云虽然困倦,却心神不稳,难以安睡。昭文帝叹一口气,只好又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少时,飞云已沉入梦乡。

飞云醒来时,已近中午,伸手一探,身边却是空空如也。飞云惊觉,翻身坐起,昭文帝早已不知去向。飞云环顾四周,见床上仍有昨夜狂欢痕迹,唇边仍感觉昭文帝留下的温情,心头极为难过,只想放声大哭,吸了几口气,终于慢慢忍住,泪水却又不知不觉地滚落。

飞云呆呆坐了半阵,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极紧要的几句话未对皇上说,昨夜就径自睡了,不由大悔。皇帝必定是一夜未眠,一早就走了。想要骑了白龙去追,又想到他骑了赤兔走了这几个时辰,哪里还赶得上?

飞云双手合十,默默地念道:“皇上,你既爱我,以前那些事,我身上的伤,真的都已不算什么。只是你可知道,你若再出什么事,才是对我最大的刑罚。你的平安却是我最大的幸福。你千万要保重自己,早去早回,千万千万。”祷念已毕,回头又看到了出岫剑,想起他当年的话:“此剑在爱卿身边,便如朕在,朕也可放心了。”走上前去,抽出剑来,细细端详了半天,复用唇吻过,方才慢慢平静。

飞云复又想起,皇上既已将国事托我,我也立誓不负所托。我曾因他不理朝事而训斥他,现今轮到自己,总该做出点样子来,等他回来才好交待。

三十   管乐有才真不忝
飞云本是心高气傲的人,素有抱负,一生好强,于是暂把离情别绪放到一边,专心思索如何理政事。

第二日一早,飞云带剑上朝,众官行礼已毕。飞云道:“本王既受皇上重托,统摄朝政,必当尽忠尽力,若违此言,有如此案!”拔出出岫剑来,一剑挥去,砍下半边御案!眼光一凛,声色俱厉:“此乃皇上御赐神剑,天下至尊。圣上有谕,事王如同事君,王令如同圣旨,若违吾令,亦同此案!” 顿一顿,又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众官骇然,皆沉默无语。飞云候了一响,便下令散朝。

第三日一上朝,飞云就发现气氛不对,群臣窃窃私语,几乎每人都捧着一本奏折。飞云见状,神色泰然,方说了一句“有事从速奏来!”众官即列队上前,递上奏折,不多时案上已堆积如山。飞云暗中冷笑:便这也来考我?且待我略显本事,也好让你们心服。

待众官上折完毕,飞云走上前去,打开一本,看了一眼,批了数字,便令发还。那上折的官员一看,心中暗惊,竟然批语字字切中要害。飞云也不令退朝,就着御案,且看折批章,当朝裁决。

原来昭文帝少时贪玩,不喜理政。飞云自十五岁进宫,不久便每日帮皇帝批阅奏折,起草诏书,参议朝政。四年之间,朝中大小事宜,无不经过他手,对政务了如指掌,比皇帝更为熟悉。当朝批折,不过是小菜一碟。虽然现已过了多年,但朝中沿袭旧制,大同小异,何况飞云聪颖过人,种种不解之,又早已事先问明了昭文帝,做起来更觉轻车熟路。群臣却是不知根底,今日是有心相试,故意刁难。

飞云看过几本,突然拍案而起,厉声喝道:“吏部尚书林悦何在?”
林悦出列道:“臣在。”
飞云狠狠地将一本奏折朝他掷去,怒道:“去年本朝岁入充盈,今年年初各部拨款皆已全数到位,现今不到六月,吏部并无要事,你竟又来上折要钱?那许多银子,定然是被你贪污了!来人啊!”
早有廷卫上来,林悦见状,忙跪下磕头道:“殿下明察,臣怎敢贪污朝廷银两?”
飞云道:“不是贪污,又是什么?不说实话,立即推出去斩了!”
林悦惶恐无地,汗流浃背,连连磕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臣……臣……臣只是想,想要……”

那国库收支皆有定数,不能随意挪用。林悦上折要钱,意在考校飞云,让其骑虎难下。本以为自己在奏折中精心伪造的理由已是天衣无缝,谁料却被欧阳飞云一眼看穿,反而引火烧身。
飞云见状,早已心知肚明,面色一沉,佯作盛怒:“林悦!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戏弄本王,罪同欺君,你可知罪?”
林悦再不敢辩解,只得道:“臣死罪,死罪,求殿下念臣初犯,法外开恩,恕臣死罪!”
飞云沉吟一响,方道:“此罪当诛九族,不容轻宥。不过……本王看你为官多年,尚属清正廉明,饶你死罪,贬为庶民,籍没家产,发配南疆,你可认罪服法?”
林悦磕头伏罪,便被廷卫除去官服,拖了出去。

三十一  何事长向别时圆
飞云此举,意在杀鸡儆猴。其余文武百官一看,欧阳飞云不费吹灰之力,就已识破伎俩,置了朝廷重臣,俱都恐慌,再不敢有轻视之心,尤其是那些故意上疏给飞云出难题的朝官,心中更加战栗不安。

飞云更不少歇,逐一批复,不过一两个时辰,案上的小山就已下去大半。众官见他明察秋毫,理公正,合例合情,亦不免暗暗叹服。凡有不实之奏,飞云也尽都察觉,一一惩发落。

待到近午,飞云方道:“此间诸位所奏之事,本王已差可理完毕,只剩三两件尚需斟酌,且待明日回复。”又道:“皇上离京期间,本王亦不回府,就宿于大殿之旁,诸位若有要事,本王日夜皆可接见。今日若无他事,便可退朝。各部尚书及吏部侍郎暂留一下。”
飞云留下各部尚书与吏部侍郎议事,确定由吏部侍郎金澜暂代尚书之位。众官散去,飞云果不回府,更不进宫,即暂时安置在朝殿中。日间就在偏殿中看书批折,晚间也歇息于偏殿中。

自此以后,百官再不敢相欺。飞云则每日一早上朝,即使天阴下雨,旧伤发作,痛苦难耐,亦咬牙坚持,从不或缺。不分日夜,随时听报议事,理政务。过了十余日,朝中诸事已顺,群臣皆服。飞云又清点刑狱,重审疑案;有时也微服出访,探查民情。

飞云日日忙碌,但每到夜人静,便无法安睡。略一合眼,似乎昭文帝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自己,睁开眼却空荡荡全无人影。即使在梦里,也象是皇帝抱着自己,在耳边低低地说着绵绵情话,醒来又是一片黑暗,对影独坐,更觉无边孤寂。飞云性子冷淡,从前哪受过这种相思煎熬?没过几日,就已经忍无可忍,烦躁不安,度日如年。虽说明知皇帝是为了自己去求药,仍甚是恼怒,不住地骂他薄情狠心,撇开自己不顾。暗想: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惩罚教训,直到他真正悔过求饶,看他以后可再敢不声不响,擅自离开?

突然记起,自己当年一句谎话就将他抛下,回了成国,音信全无,之后再上一纸檄文,亲领大军,起兵伐他,心肠之狠,绝情之极,世所仅有。两人天各一方的那上千个日日夜夜,他可不知怎能熬过?也难怪他绝望暴虐,要是换成自己,手段怕只会是更加狠毒。飞云又想到淮州之别,自己要求他答应永不相见,叹一口气,暗道:原来这相思滋味,竟然如此销魂蚀骨,我自认冷漠刚强,这才几日,就忍受不了。他一颗滚烫的心却要往冰窟里扔,难怪会病得那样沉重。一年之间,我竟能坐视不理,任他煎熬,也不来相见,还自认是为了他好……飞云一时心中甚悔。

这日晚间,飞云在殿上看书,却见窗外又是一轮满月,便吹熄蜡烛,静坐窗前,看那清辉漫地。想起上月圆之夜的旖旎风光,景色依旧,现今他却在哪里?可也如我,望月怀远?想来应已是身在漠北,有没有找到药倒在其,可千万要平安……

三十二  马上离愁三万里
飞云祷念一阵,痴痴望那明月,直到月轮西沉,天色发白,方才去上朝。

中午传膳,面对满桌佳肴,飞云全无食欲,想要叫太监撤下去,复想到,这每日里食少事烦,夜不能寐,怎能持久?待他回来,见我憔悴不堪,定又会心疼到死。仿佛又见皇帝坐在对面盯着自己,唉,我既要他保重,也该爱护自己的身体,才能免他后顾之忧。于是勉力吃了一些。昨夜彻夜未眠,飞云甚觉困倦,膳罢又去歇了一会。

飞云果然料得不错,昭文帝此时确实已在漠北,禹龙雪山之上。

且说那夜飞云一言未了,又让昭文帝忆起怡红院中的惨痛日子,心中剧痛,再不敢让他睁眼,只怕两人会抱头痛哭,自己就再也没有勇气离开。好容易劝飞云睡熟,痴痴在床边坐了半响,终于将心一横,将牙一咬,擦干眼泪,轻轻起身,回到宫中,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换上便服,略为乔装改扮,便一人出来,骑了赤兔上路。

昭文帝出了宁都,天色未明。此时药力已过,下身肿胀,火辣辣地疼痛,骑在马上,如坐针毡,他亦不敢稍停,更不敢回头。想到适才狂欢放纵,云儿此时必在沉睡,待醒后发现自己已悄然远离,定会大为伤感,暗道:云儿,你莫要怪我,不是我狠心别你,实是我不能因贪恋一时的欢愉,而误了你我一生的幸福,你千万要谅我这回。又想到:他这旧伤不去,终究是两人一生之痛,哪怕只有一线希望,自己也当不惜代价,为他求回神药。

昭文帝求药心切,每日里只打尖吃饭,有时就着干粮啃上几口,却不住店休息,困极睁不开眼时,只倚着马打个盹,便又上路。日夜兼程,渐行渐北。路过州县,亦不去见当地官员。几日过后,离京已远,无人识得皇帝,他也就不用再行乔装。此时已是夏季,昭文帝离京时,天气已热,愈往漠北,地势愈高,却愈寒冷,人烟也日益稀少。

昭文帝未去过漠北,不知路径,只得沿途打听,但是一路上问起雪明草所在,大都语焉不详,虽说赤兔神骏,却也绕了不少路,误了不少行程。这日,昭文帝看到一大片草原,黄绿相间,四顾苍茫,无边无际。他记得人说雪明草是在雪山之巅,这里却哪有雪山的影子?不敢擅入,在草原边上转了两日,终于发现数间帐篷,一群牛羊,便去探听情况。

昭文帝下马,见那帐篷中走出一名老者,须发白,约六十岁左右年纪。昭文帝上前问道:“请问老丈,这里往雪山该怎么走?
那老者道:“雪山还远着呢,须得穿过草原。”上下打量了昭文帝一阵,又道:“你从什么地方来?大老远跑来找什么雪山?”
昭文帝道:“我是为求药而来,听说漠北的雪山上有一种仙草叫雪明草,治疗外伤甚有奇效,我是为此而来。”
老者又看了昭文帝一眼,有些惊奇地道:“雪明草?我是听说过有这种草,不过很少有人知道。我也是在禹龙雪山下住了几十年,才晓得一点,但却从未见过。你的消息倒还灵通。”

三十三  山长水远知何
昭文帝听说果有此药,大喜道:“我也是偶然听说,但不知道详情,还盼老丈告之,感激不尽。”
老者道:“听说这雪明草是长在禹龙雪山顶上,那山顶常年积雪,难以攀登,所以难得有人见到。据说只有几株,雪山寒冷,这草生长得极为缓慢。每过二十年,这草就会变得透明如玉,这时才可以采下制药,制成膏药后,涂在伤,不管是新伤旧伤,几日内就可以痊愈,不留痕迹。
“不过,”那老者又道,“但如果采得早了,这草却是不能用的。如果错过了,这草又枯死了。等到新的草叶长出来,又得等二十年。”
昭文帝听了这话,犹如当头被泼了一桶冷水,喜悦之情顿去,心想:如果来得不巧,还要再等上二十年,可怎生是好?云儿一身伤痛,又怎能熬得过去?忙问道:“那现在去可赶得上?”

老者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只有自己去看看。但那草成熟应该是在盛夏,现在的季节倒正合适。成熟之后,一过盛夏,那草就会枯死。”
昭文帝又问:“请问那禹龙雪山还有多远,怎么去法?”
老者道:“你往北穿过这片草原,看见的最高的那座山峰,便是禹龙雪山了,不过……那山路难行,没有好本事,可上不去……”
昭文帝心想,再难又如何?一定得上去。急着上路,也不再多问,拿出一锭银两来,交与那老者,谢道:“老丈,承蒙你费心指点,此去我若真能采得仙草,必另有重酬。”说罢上马欲行。

那老者突获重金,忙不迭道谢,见昭文帝要走,又想起一事,叫道:“公子请等等!”
昭文帝停下,问道:“老丈还有何指教?”
老者道:“公子,我看你身佩长剑,可是会武?”
昭文帝道:“在下粗通剑术。”
老者道:“我忘了提醒你,那禹龙雪山十年前被一个什么武林中的‘玄冰门’占据,我也是那时被他们从山脚下赶走,才搬到此。你所要找的雪明草八成也是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又道:“据说那玄冰门武功怪异,而且善于用毒,如果你武功不高,还是要三思而行,最好莫要去冒险。”
昭文帝心中暗笑,什么玄冰门,也能阻拦朕?却道:“多谢老丈提醒,我自有打算。”便策马北行。

又走了两三日,才走出草原。果见几座雪峰,时值盛夏,山顶积雪不化,反射阳光,光芒璀璨。昭文帝举头望去,找到那最高的一座山峰,走了大半日,方到山脚。山脚虽无积雪,山路却甚是崎岖,不能行马。昭文帝便把赤兔放在山脚,让它自行吃草,自己则带上干粮,施展轻功,寻路攀登。在山间行了两日,越往上走,山路越是陡峭难行,草木渐稀,山风渐大,路边也开始有积雪了。昭文帝见那山顶已近,既忧且喜,心中更加焦急。

这日走在山间,突见前面有四个人身着黑衣,手持长剑,拦住去路,喝问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昭文帝心想,这莫不就是什么玄冰门?朕的名字岂能为其所问?更不回答,只往前走。

三十四  去时雪满天山路
那四人挺剑来刺,昭文帝并不闪避,双手一伸,握住两柄长剑,略一用力,“喀嚓”一声,两柄长剑已断为四截。双脚腾空,踢中另两人的手腕,长剑脱手飞出。那四人还未及反应,昭文帝已在十余丈外。

前行了一阵,突然前面又有八人,按八卦方位排列,布成一剑阵。昭文帝身有要事,不欲与之纠缠,不待他们问话,便腾空跃起,双足在一人头上一点,翻一个筋斗,越过剑阵,扬长而去。

转过一座山峰,见前面有一笔立陡壁,直插蓝天,山石上白雪皑皑。昭文帝正欲觅路而上,忽听得有人一阵大笑,只见那陡壁下站着一人,三十余岁,身材瘦削,亦身穿黑衣,道:“我以为是谁,竟然是圣上驾到,在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口里这样说,却并不下跪行礼。那人又道:“果然是贵人多忘事,皇上定然是不记得我了。”
昭文帝听他识得自己,心知必是中原人氏,看了他一阵,终于想起一人,原来是他!

昭文帝自幼痴迷剑术,十岁时延请名师入宫授艺。师父见他天资非凡,虽贵为帝王,却心地纯良,甚是喜爱,倾囊相授。不过几年,昭文帝已难觅敌手。那师父进宫前,另收过一位弟子,名叫洛冰。虽资质尚可,但后来师父发觉其心术不正,便不愿传与绝技。昭文帝从师不久,洛冰曾进宫比武,却败在昭文帝剑下。洛冰见自己拜师多年,竟打不过一未出茅庐的小小少年,心中既怨又怒,认为师父是攀附权贵,便不辞而别。后来到成国,寻找机会,却不得皇室赏识,无奈之下,远走漠北,自创了玄冰门。

昭文帝与洛冰也即是比武时,有过一面之缘。他是皇帝,虽然师出同门,但并不与洛冰以师兄弟称呼。昭文帝当时年少,且身在宫,对这些事情的前后经过,不甚了解,只是师父在时,偶尔提到一两句。师满学成后,师父亦离宫云游,多年未得消息。再加上现过了十几年,因此昭文帝乍见洛冰,竟然没有认出。

昭文帝想起那老者说到玄冰门到此已有十年,原来这许多年,他是跑到这里来了。看在昔日同门之谊的份上,自己又身着便服,远离京都,也不欲问他失礼之罪。

洛冰只拱一拱手,笑道:“多年不见,皇师弟的功夫果然精进。却不知皇上远赴漠北,驾临鄙,有何要事?”
昭文帝正想找人问雪明草的事,忙道:“朕是为雪明草而来,不知师兄可知那雪明草可是在此山中?眼下是否成熟?”
洛冰微惊,复大笑道:“皇上果是真龙天子,来得正是时候,现下雪明草恰好是二十年一遇的成熟期。”又道:“三株雪明仙草,都在此绝壁之顶,请皇上随我来。”

昭文帝闻言大喜,暗道:定是上苍为云儿真情所感,有心垂怜,才赐此奇缘。朕若能得此仙草,必当祭告天地,将禹龙雪山封为神山,重赏洛冰与那位老者。

八十六  世上空惊故人少
昭文帝道一声谢,便随洛冰去,发现山峰下有一吊篮。两人坐进去,吊篮就开始上升,昭文帝只觉如腾云驾雾一般,不时便到了半山。半山却是一块平地,有几房舍。

洛冰请昭文帝下来。昭文帝见那上半部的绝壁并无绳索梯子,正欲施展轻功攀援而上,却听洛冰道:“皇上御驾亲临,请到鄙稍歇奉茶,我再为皇上指点上山路径。”昭文帝心道也好,就随他入内,坐了上座,早有门人奉上香茶。

洛冰陪坐在下首,笑道:“圣上不远万里而来,鄙派本当双手奉上神草,不过……雪明仙草只有此三株,二十年始一成熟,疗效神奇,乃世间罕见宝物。虽是皇上亲临,鄙派却也不好白送……”
昭文帝听他之言,意在索取宝物,心想这极容易,便道:“这是自然,朕也不会白取,你若要什么,只管开口。”
洛冰微笑道:“普通的宝物却也难与仙草匹配。圣上既然这样说,恕洛某大胆,听闻数年前出岫宝剑被陛下得去,斗胆请皇上以此剑来交换。”
昭文帝暗道:出岫剑是云儿的,怎能给你?却道:“朕是曾得到过出岫剑,但早就赠人,已不属朕,无法拿来交换。”
洛冰闻言,冷笑一声:“皇上此言,可是把洛某当成了三岁顽童?那出岫剑是何等宝物,天下至尊之剑,圣上却不自用,怎会轻易与人?”
昭文帝见他不信,心中微怒,道:“除了出岫剑,别的奇珍异宝,朕无有不允。”
洛冰道:“皇上金口玉言,不可反悔。别的奇珍异宝我也不要,圣上乃天下之主,洛某便只要那传国玉玺。”
昭文帝见他越说越不象话,怒火上升,腾的一下站起,也不回答,直往外走。洛冰却伸手拦住。
昭文帝怒道:“刚才的话已是死罪,你现在还敢阻拦朕,不要命了?”
洛冰笑道:“圣上息怒,洛某岂敢阻拦皇上,只是陛下与洛某师出同门,多年不见,欲请皇上赐教几招。”说着便拔出剑来。

昭文帝想着雪明草,心头烦躁,见其挑衅,也即拔剑相迎。那洛冰知道昭文帝剑术高明,却不正面接招,只在屋内腾挪闪避,四游走。那室内柱子桌椅家具甚多,昭文帝虽然剑法高出许多,一时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昭文帝堪堪发了十余招,洛冰只偶一回击。又转了两圈,昭文帝偶见洛冰神情有些诡秘,心下诧异,忽见窗外一股浓烟,暗叫一声:不好!莫不是中了他的缓兵之计!急忙收剑,奔出门去。

昭文帝出门一看,果见几个玄冰门的黑衣弟子正在绝壁下,手中不知持的何物,生起一团黑色烟雾,那烟雾袅袅上升,直奔山巅。昭文帝见那黑烟滚滚,不及细想,忙展开轻功,顺着崖壁而上。洛冰已从屋里追了出来,哈哈大笑:“雪明草被这种烟雾一熏,立即枯死,皇上要抓紧了。”又道:“坡陡崖滑,圣上可得小心了!”

八十七  已是悬崖百丈冰
昭文帝恨极,却无暇回答,只得集中精力攀崖,渐渐离那烟雾的前端近了,山顶也越来越近,昭文帝已看见那三株雪明草,呈品字形上下排列,阳光照射,晶莹剔透。心中焦急,更发力上行。

洛冰见昭文帝上升势头甚快,暗惊他轻功了得,忙命放箭。门人拿了特制的弓箭来,一时众箭齐发,皆奔昭文帝而去。昭文帝听得风响,也不回头,提一口气,在岩石上一点,又纵身跃上两丈,那几枝箭都从脚下掠过。

昭文帝看那黑烟,已渐渐弥漫到下面两株雪明草,一染烟雾,草叶立即变黑。昭文帝将身一纵,已到山顶,左手攀住雪壁,手指插入冰缝中,右手则去摘那最高的一株雪明草。此时又有一箭射来,直奔他左臂。昭文帝见黑烟已近,来不及躲避,身子悬在半空,左手更不能放松,忙摘下雪明草,不及多想,塞入口中,嚼了几下,急忙咽下,左臂却早已中箭!昭文帝但觉伤口一阵麻痒,却不疼痛,心知箭头必有剧毒。未及反应,背上又中了一箭。昭文帝身在绝壁之上,无法可想,也不能拔去箭杆。吸一口气,不敢再停,顺着崖壁滑下,少时已到半山平台。

昭文帝倚住山崖,拔去左臂毒箭,撕下一片衣襟包扎。略一运气,却发现丹田内空空如也,竟已内力全失!他自幼曾服奇药,百毒不侵,但今日却中此暗算,冷汗渗出,明白当前情形凶险之极。洛冰行此毒计,自己武功已失,如何与他周旋?

洛冰笑着走上前来,问道:“皇上,雪明草可采到了?”
昭文帝见他满脸得意之色,不愿挫了锐气,也不发怒,只道:“蒙你指点,朕已摘下雪明草,吞入腹中。”
洛冰心惊,复又笑道:“皇上果然聪明,知道服下雪明草后亦能采血制药。不过皇上可能不知,要在七七四十九天内取血方才有效,多了一日便已无用。”续道:“皇上你中了洛某的‘相思夜’之毒,此毒却须得在一年内每个月服一枚解药方能解毒,等到此毒解后再取血,怕是来不及了吧?”言罢哈哈大笑。

昭文帝听他之言,似不是谎话,心想:既然如此,当下之计,得尽快赶回宁都,并想法提前解毒,才能治好云儿。但大敌在前,又怎生能够?不由心中慌乱,暗道:若云儿在此,必有奇计,此时他却在万里之外,远水救不了近火,还得自己来随机置。便问道:“洛冰,你设计陷害朕,却是为何?”
洛冰却不再笑,恨恨地道:“你我师出同门,为何你就是皇帝,南面称君,四海臣服?这还不算,我比你早入师门,师父却将剑法秘技倾囊授你,让你能独步天下。我哪点不如你,却只能流落此漠北苦寒之地?” 洛冰又道:“我等了十余年,你若呆在宁都宫里,我自然是拿你毫无办法,谁知你万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自投罗网,天赐此良机,却是怪不得我了。”
昭文帝知他已不可理喻,不再作声。

八十八  身无彩凤双飞翼
洛冰在昭文帝面前走了两圈,又笑了起来:“皇上,你竟然如此不顾性命的来求药,必定是为了你那小情人欧阳飞云,可对?想来那出岫剑和传国玉玺现下也是在他手上了,我这便带你去,看你那小情人肯不肯用宝物来救你。”

昭文帝听他说要带自己去见飞云,心中惊喜:自己正要设法回去,这下却不用劳神费力了。若能见到云儿,他必有办法救我。就算不能相救,两人也好死在一。自己若是在这里被他杀了,云儿不知消息,悬念一生,岂不是害苦了他?

昭文帝复问:“那出岫剑倒还罢了,你要那传国玉玺何用?莫不成凭玉玺你就能当了皇帝?”
洛冰微微一笑:“皇上说的极是,只凭玉玺自然当不了皇帝,但我下的药的毒性却是能持续一年,若不依法服用解药,一年后即会毒发身亡。这期间,你自然会乖乖地听我吩咐,一年的时间来准备,总够了吧?”说到此,洛冰得意洋洋:“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洛某就等到明年好了。”

昭文帝心道:不知这药毒性如何?自己背上的毒箭还未拔出,却不觉十分疼痛。现下除了内力全失外,身上并无异样。看来这毒定是十分怪异,也不知是何时发作,发作时状况怎样?又该如何解法?

昭文帝将手探往身后,欲去拔那毒箭。洛冰见状,笑道:“皇上,你不方便,还是我来帮你。”走上前去,猛的一下拔出箭头,鲜血喷出,洛冰也不为他包扎止血,走到一边。昭文帝感觉到血越流越多,大为恐慌,这血是要给云儿的,怎能这样白白地流掉?脑中一阵晕眩,过了一会,竟昏了过去。

醒来时,昭文帝发现自己倒在地上,背上的伤口似已凝住,头脑仍是昏沉,全身乏力,知是失血已多。洛冰站在一旁,一脸奸笑。昭文帝极为厌恶痛恨,但又无力相抗,想要挣扎站起,却被洛冰一脚踏在胸口,动弹不得。

洛冰道:“我听说皇上你英雄盖世,今日得见,原来是见血就晕,呵呵。”见昭文帝不理他,又道:“这般懦弱,却象是个妇人。世上的美女我也见过不少,却不知堂堂皇上的龙体在我身下辗转呻吟,又是何光景?”说着,一只手便往昭文帝胯下伸去。
昭文帝见他肆意侮辱,怒极反笑,冷笑一声,森然道:“帝王之躯,事关国体,岂容玷污?朕自幼在大内宫中,早就学到一些法子,危急之时,若不能自保,便当玉碎。即便是武功全失,全身穴道受制,亦能轻易求得一死。你若不信,就过来试试。”

昭文帝的声音不大,却自有一种帝王威仪,令人不敢轻侮。洛冰见他说得郑重,心想君无戏言,他该不是骗我。也怕他即刻自杀,自己的密谋就得落空,愣了一愣,将手收回,复笑道:“你是皇上,我自然不能强你。不过,等到每夜子时‘相思夜’毒性发作时,你怕是要爬到我面前,光着身子,苦苦哀求我上你了。哈哈,哈哈!”

八十九  天涯霜雪霁寒宵
洛冰说到此,难掩得意神色:“皇上,那种毒发时的滋味,保你永生难忘。你若服侍得我满意,我就给你一枚解药,让你少受一个月的苦。”

昭文帝见他信了自己所言,不再侵犯,心下稍安。他这几句话本是急中生智,临时捏造出来的,要是洛冰硬来,却是无计可施。昭文帝暗想:他这“相思夜”难道是什么厉害的春药?不管它了,自己无论如何也得熬了过去,绝不能受他侮辱,还得活着回去见云儿,一切才有希望。计较已定,心中坦然,听洛冰满口污言秽语,遂不再理睬。

洛冰道:“皇上,今儿你暂且在鄙歇息一夜,明日我们便启程去会你那小情人。只不过你可莫要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哦。”说完,便命人把昭文帝关入一间小屋中,昭文帝无法反抗,只得任其关押。

昭文帝看那屋子,是用石头砌成,屋内空空,没有一物,墙上无窗,只有一个小洞,应是监视之用,昭文帝便挨墙角坐下。他贵为帝王,性子刚烈,又素以武功智谋自负,受此奇耻大辱,要是在以前,就算不自杀,怕早已被活活气死。现今想着飞云,想着自己已得到奇药,内心充满希望,只欲求生,更无他念,但坐着闭目养神。他内力已无,加之失血不少,头昏眼,不久即迷迷糊糊地睡去。

昭文帝醒来时,浑身冰冷,从小洞望去,天色已全黑。这雪山之上,虽是盛夏,仍极为寒冷,入夜后更是寒意彻骨。昭文帝冻得牙齿不住颤抖,又不能运功御寒,只得蜷在墙角,在黑暗里默默坐着,再也无法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昭文帝忽感体内有异样。丹田内似有一簇火苗燃烧,很快即四弥漫,燃遍全身。寒意顿去,浑身滚烫,口干舌燥。不久心中情欲激荡,只想与人交合,身上每一血管都似要爆裂。昭文帝暗想,这大约就是那“相思夜”毒药发作了。不由苦笑:当年若不是自己给云儿下了合欢散的滥药,又怎会有今日之事?现在竟被别人用了春药,真是报应不爽。

昭文帝咬牙忍了一会,但觉身上燥热越来越甚,忍不住呻吟出声。那毒时而如烈火焚身,时而如万蚁钻心。不知不觉间,下面分身早已耸立,密穴更是麻痒难受,只想有什么东西插入,方能一解饥渴。昭文帝手握成拳,五指都已地插入掌中,划出一道道血痕,却丝毫不觉疼痛,暗道:人说的欲火攻心,难道竟是这般?难受之极,便用头去猛撞那石墙,一会已是头破血流。

昭文帝见鲜血流出,突然想起,自己白日里已失了不少血,若再流血,血流尽了,却拿什么去给云儿治伤?便不敢再自伤,勉强忍住,只觉得全身火焰越烧越猛,血液如沸,胸膛便似要爆炸,神智也开始混乱起来,双手在身上乱抓,衣衫也扯破了,不多时竟在地上打起滚来。但无论如何,这痛苦难熬的滋味,却是丝毫也没有缓解。

九十   信有人间行路难
忽然门开了,洛冰走了进来,看见昭文帝满地辗转翻滚,呻吟惨叫,笑道:“皇上,现下觉得如何?此毒如不服解药,只有与人交合,才能暂时缓解。你若求我,我便委屈一下,用我的宝贝为你解毒。”

昭文帝正如在炼狱,听得洛冰淫笑连连,心中怒火窜起,竟暂时压下了情毒烈焰,才发觉自己的狼狈模样,于是尽力挣扎,撑起身来,复回到墙角,闭上双眼,不发一言。

洛冰见昭文帝身中剧毒,不但不开口相求,反而竟能冷静下来,甚感诧异,欲上前去再行挑逗,昭文帝睁开眼睛,冷冷地道:“你若过来,朕即自杀。”
洛冰站了一会,到底还是不敢造,却道:“好,好!皇上,我知你用情专一,只是想着你那小情人,我成全你,让你能为你那欧阳飞云守身如玉。只是这相思夜是每夜发作,每两个时辰一刻不少,你若哪日回心转意了,便可来求我。”言罢大笑,出门而去。

昭文帝看他走了,方松了一口气,便又觉浑身滚烫。听洛冰刚才话中提到飞云,脑子里竟满是离别前与云儿在一起的激情缠绵情形,再也难以忍耐,只恨不能现在就又被他抱着亲热。昭文帝脱去上衣,将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石壁,希望藉此来保留一点清醒。暗道:自己若无法坚持,是否真的要设法自杀以全?突转念道:不!不能死!云儿还在等我,无论如何也要活着回去见他,他定能救我,不能放弃!便忍不住自语道:“云儿救我!云儿救我!云儿救我……”每念一,就似多了一分勇气,于是集中精力,全神贯注只想着这四个字,不敢略有放松,终于慢慢压下毒发的烦躁。象是过了几十万年,身上才渐渐不再难受。昭文帝折腾了一夜,早已耗尽体力,倒在地上,昏睡不醒。

洛冰果然准备妥当,天明便打算出发,打开石屋的门,见昭文帝仍在沉睡,便上去踢了他两脚。昭文帝醒来,全身没有丝毫力气,口干如裂,看了洛冰一眼,痛恨已极,不愿理这变态。
洛冰笑道:“皇上,昨夜安歇的可好?鄙简陋,委屈皇上了。洛某这就护送皇上回宫。”

洛冰带上十余名黑衣弟子,押着昭文帝下山。昭文帝只得挣扎着与他们同行,到了下午,洛冰方给了他一些饮水干粮。昭文帝也不说话,接过来吃了。盘算道:他这“相思夜”之毒已够剧烈,他怕把自己弄死,应当不会再在食物中下毒。途中休息时,昭文帝暗想:洛冰如此歹毒,想要得到他的解药无疑与虎谋皮,何况要解毒取血,须得在四十九日内,哪能等到一年之后,还得自己来想办法。

于是昭文帝慢慢回想昨夜毒发时身上的状况,想要找到解毒之法,却是全无眉目,一时竟盼望子时早点来临,好再琢磨对策。这样走了两日,已下了禹龙雪山。洛冰一行换为骑马,怕有人认出皇帝,便把昭文帝点了全身大穴,蒙头盖脑地缚于马上。一路上也不敢住店,只是露宿。

九十一  得成比目何辞死
昭文帝仍是受那毒发之苦,夜夜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神智不清,只是撑着一口气要活着见到飞云,才勉强熬了下来。好在洛冰怕他寻死,不再主动骚扰挑逗。白日里昭文帝略有点精神就思索那解毒之策。几日过后,慢慢有了些主意。却道:此法看来可行,但是太过凶险,且需要高手相助。又想:云儿坚强,定能助我。想到这里,心中渐安。洛冰一行骑的亦是骏马,走了半月,已近宁都。此时昭文帝几乎已到了忍耐的极限,即使在白天,也经常于半昏迷之中。

这日,洛冰叫醒昭文帝,笑道:“皇上,你日日叫着你那小情人,要他来救你。眼下我们已到宁都城外,你须得写上一纸手谕,我好命人带去,让他来见你。”
昭文帝听得就要见到飞云,便如漆黑夜里看到了一线阳光,忙挣扎起来,将手探入怀中,摸出一块玉佩,颤抖着交给洛冰,道:“不须手谕,你只需将这玉佩交与他,他即会前来。”

且说这日飞云只身出宫,微服巡查,见天色已晚,正往回走,经过一街角,却被一人拦住:“殿下请留步!”
飞云见那人素不相识,穿着一身黑衣,便问:“你是何人?何事拦我?”
那人神秘一笑:“我是替人传话,有人想要见你。”说着,递给飞云一件东西。
飞云一看,竟是昭文帝那块从不离身的精雕龙佩,大惊道:“他现在哪里?”
那人答道:“就在城外,殿下莫要声张,请随我来。”说着便往城外走去。

飞云心急如焚,不及多问,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想:这一月来皇上去了哪里?他曾说此佩是他的贴身之物,片刻不离,竟然会落入他人手中,可见事极危急,正盼我去救他!皇帝武功极高,更在我之上,世间几无对手,何等奸人,竟能擒得了他?必定是使了阴谋诡计,不知有何图谋?我可得千万小心。

两人健步如飞,一时已出城二三十里,转到一座山上。路上飞云绞尽脑汁,想这前因后果,却不得要领,面上却故作镇定,也不与那人搭话。又走了几里,却来到一座破败的祠堂前,四周杂草丛生,甚是荒凉。飞云方走到祠堂门口,就听有人喝令:“来人停下!站住别动!”

飞云止步一看,祠堂里有十数人,手持几支火把,昭文帝正倒在祠堂正中,双手被反绑,面色苍白,闭着双眼,衣衫破烂,满是血污灰尘,已辨不出本来颜色。身边有一人,正拿剑对着他的胸口,见飞云来了,那人踢了昭文帝一脚,大声道:“皇上,你的宝贝情人来了!”昭文帝猛的睁开眼,突见飞云,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飞云日日思念,万不料此刻相见,皇上竟遭受此侮辱折磨,差点气晕过去,便要冲上前去。突又想到,这帮人必定极为阴险歹毒,皇上又已受制,看来是武功尽失。这些人单打独斗或一哄而上都远不是皇上的对手,也不知是使了毒还是使了暗器,自己更得谨慎从事,随机应变。

九十二  时危始识不世才
飞云很快冷静下来,不再看昭文帝,沉声问道:“你们是何人?要本王来,有何贵干?”
拿剑之人正是洛冰,闻言笑道:“殿下是个聪明人,现在还不该你来问我。皇上已在我手中,你若想他活命,便须用那出岫剑和传国玉玺来交换!”

飞云听他说要出岫剑和玉玺,暗道:原来又是个野心贼子,且不着急行动,先套套他的话再说。飞云又问道:“不错,这两样宝物现都在本王手中,但本王愿给又如何?不给又如何?”
洛冰笑道:“如果殿下同意交换,便请先服下一枚‘相思夜’,再拿宝物来换,洛某即刻放人,让殿下与皇上团聚。以后这一年之间,只要殿下与皇上乖乖地听洛某安排,让洛某得以顺利登基称帝,洛某便与你们解毒,以后再也不来为难,你们二人当可海阔天空,自在一生。哈哈!”洛冰笑了两声,忽又恶声恶气地说:“如若不然,我就一剑杀了他!”说着,用长剑点了点昭文帝的胸口。

飞云初以为他只是要宝物,暗想真如此也还好办,却不知他讲不讲信用。后听得他要给自己下药,一年后登基时方解,心中惊怒,此人窥视大宝,如此歹毒!皇上和自己,就算服了这药,完全听他摆布,他日必定杀人灭口,又岂有生机?既然横竖要死,又何必再受他一年折磨?罢了,今日之计,看来又只得行险,皇上,你莫要怪我,不论生死,我总和你在一起便是。

飞云想到这里,微微一笑,对洛冰道:“原来你是要杀他,这正是本王求之不得之事,你可是帮了本王的大忙了。”见洛冰疑惑,续道:“这玉玺本王是打算自用,却不能给你。我现已是摄政王,位极人臣,统摄朝政,早欲自立,今群臣皆服,万事俱备,只是这旧主不去,终究是心头大患。未料今日你竟能擒他来献,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得来全不费工夫!”说着亦哈哈大笑,甚是志得意满。

洛冰每日每夜听昭文帝苦念“云儿救我”,以为飞云当是对皇帝情,见他被擒,定然不惜一切代价相救,不料这欧阳飞云的野心更大,丝毫不讲情意,一时呆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飞云见他迟疑,知是良机不容错失,又道:“你赶快杀了他,好随朕回宫领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自称为朕,一边说,一边解下出岫剑,道:“至于这出岫剑DD现在便给你!”话音未落,使尽全身力气,将那长剑连鞘,向他掷去!却正是那飞云剑法的最后一招“出岫之云”!

洛冰听了飞云的话,正寻思道: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我若立即杀了皇帝,却更拿什么来要挟你?我万里迢迢把他从漠北押来,岂不成了白痴?想着想着,长剑也不知不觉偏离了昭文帝的胸口。正听飞云说道“至于这出岫剑DD”,突见一黝黑的物事破空而来,无声无息,已到面前!洛冰还来不及反应,那出岫剑早已穿身而过,巨大的力量把洛冰带得连退了好几步,连人带剑钉在后面的一根柱子上!

九十三  倚天万里须长剑
原来那出岫剑是用特制材料制成,非但极为锋利,更比普通暗器去势更快,更有准星,且毫无声息。飞云连鞘掷出,长剑飞到半空,就已破鞘而出,直奔洛冰!昭文帝当时自作飞云剑法,正是谙出岫剑的特性,故将此招作为最后的应急绝招。飞云对此一直未想得明白,也没有机会试验。此刻见洛冰相距过远,无他法可想,飞云急中生智,铤而走险使出这招,竟然一击得手!

飞云剑方掷出,已抢身入内,奔到昭文帝身旁,一把抓住离昭文帝最近的两个人,狠狠地朝门外掷去!只听得两声惨叫,就没了声息。飞云怒极,痛下杀手,招招致命,转眼地上已多了七八具尸体。其他人见势不妙,早就逃出门去,飞云挂念昭文帝,也不能去追。

飞云忙给昭文帝松绑,解了穴道,昭文帝挣扎坐起。飞云将他扶住,见好好的皇帝,不
过一个月,竟没了人形,泪水便忍不住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飞云哽咽道:“皇上,我方才那样说,实在是不得已……”
昭文帝忙安慰道:“云儿莫哭,我就知道你智谋超凡,定能救我。”笑了笑,又道:“我这飞云剑法可还使得?”

飞云才想起出岫剑还在那人身上,站起身来,走到柱前,见那洛冰仍双目圆睁,面色狰狞,似不相信自己已胜算在握,竟突然命丧与此。飞云愤恨已极,拔出剑来,就要将其砍个稀烂。却听昭文帝道:“云儿,我中了他毒,你先看看他身上可有解药?”飞云忙在尸身上翻了一阵,找出几个药瓶药盒来,交与昭文帝。
昭文帝打开仔细查看,逐一闻过,苦笑道:“不在这里,我也料那解药定不在他身上。

飞云又在地上和门外的尸体上搜查,仍是毫无收获,想是贼人心思歹毒,根本就未带上,或早就藏在了别。
昭文帝道:“云儿,先不用找了,我另有解毒的法子,我们先回宫去,我再说与你听。”

飞云另找一剑鞘装了出岫剑,拾起一支火把,把皇帝扶到外面,两脚将那两具尸体踢入门内,点了火,看那火焰上来,这才抱起昭文帝,寻路回城。飞云心想:皇帝弄得这样狼狈,万勿被人看到,闹得满城风雨,损他威仪。好在天黑,路上也没人注意。飞云仍不走正门,又抱着昭文帝翻墙而入,回到寝宫。

飞云将昭文帝放下,才发现他疲惫过度,竟已睡着。褪去他衣服,查看外伤,发现除了左臂和背上的箭伤外,没有大的伤口。飞云暗道:看来皇帝定是中了那贼子的毒箭!又见那满身都是他用指甲抓出的道道血痕,毒发时的惨烈,可以想见!飞云吃惊不小,什么毒药,竟能把皇帝折磨成这样子?见昭文帝仍在沉睡,只得先去为他清洗身体,理伤口,更换衣服,再把那块龙佩给他系上。

飞云忙完,坐了一会,昭文帝又已醒来。飞云倒一碗茶给他喝了,问道:“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十四  迟迟钟鼓初长夜
昭文帝心想:若告诉他雪明草的事,再要他帮忙解毒取血制药,他定然不肯,只好先含糊其词地蒙混过去。只答道:“那人名叫洛冰,说来还是我的同门师兄。十几年前出走,跑到漠北禹龙雪山上创了个玄冰门,我到那里,被他使了诡计,不小心中了他毒。”

飞云想:原来是师兄,难怪会轻信他,上了他当。见皇帝不提雪明草的事,定是未曾得到,却出了此变故,又不愿我难过。好在这人还活着回来了,但又中了剧毒。自己日夜祈祷,只要他平安,却是怕什么就来什么,都怪自己当时未能将他拦住。复想:也不知是谁,乱传什么雪明草的谣言,只害苦了皇帝。

飞云心中极为懊悔,更不欲多提雪明草之事,也不及细问昭文帝中毒经过,问明了禹龙雪山的远近方位,便道:“皇上,我明日就派人去踏平那个什么玄冰门的老巢,为你找回解药。”又问:“这是什么古怪毒药?”
昭文帝正待说话,忽觉浑身灼热难耐,心知定是子时已到,那毒又开始发作,勉强答道:“相……思夜。”双手又已习惯性地握紧。
飞云尚未及说话,却见昭文帝适才苍白的脸色已是通红,一摸额头竟是滚烫,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
昭文帝咬紧牙关,略停了下,方道:“每到子时,便是毒发之时……云儿,这毒是歹毒春药,须得……”

他话还未说完,飞云早已急得跳起,听说这是春药,定是需要与人交合才可缓解,忙问:“皇上,不用多说,是要我在上还是在下?”飞云曾沦落怡红院中,日日夜夜受那合欢散之剧毒酷刑,在人身下便如在地狱之中。当时虽然苦苦捱过,但那惨绝人寰的耻辱痛苦,后偶一想起,便是心惊胆战,不堪回顾。昭文帝也知其苦,更不敢让他在下。今日见皇上中毒,这句话飞云却是脱口而出,丝毫未想到其他。
昭文帝感激一笑:“你在上便好。”

飞云顾不得许多,慌忙就脱衣服,想到他身上的条条抓痕,皇上中毒的这些日子,不愿受歹人侮辱,定只能夜夜强忍,也不知怎生熬过?现在终于回到我身边,我怎能再让他受此残酷折磨?接着又帮昭文帝脱去衣服,爬上床来,将他压在身下,来不及温存爱抚,便即进入抽插。昭文帝正受那毒发之苦,又觉下体一阵阵剧痛,两下夹攻,差点昏厥。怕飞云担心,又不敢大声呻吟,双手紧紧抓牢床头,身子是一阵阵颤抖,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脸上也是忽而绯红忽而惨白。

飞云从来睿智冷静,此时见皇帝痛苦成这模样,却急得只想哭:“皇上,是我不好,弄痛了你,该怎么办啊?”
昭文帝努力微笑:“云儿,你不用担心,不要停下,过一会就好了。”说完便不再作声,闭上双眼,竭力忍耐。

飞云着急心痛,又不能停下,只得将皇帝抱住,用力抽插,自己也早已是汗水淋漓。过了大半个时辰,方见昭文帝面色稍缓,体温略稳,便问道:“皇上,你感觉好点没有?”

九十五  腊炬成灰泪始干
昭文帝睁开眼笑笑:“我好多了,云儿,多亏了你。”又道:“这毒只是每夜发作两个时辰,你若累了,便下来歇息,我再忍忍,也就过了。”

飞云听说还有一个多时辰,哪里敢停?更加努力进出,不久泄了一,下来抱住昭文帝,躺了一会,复又起来。又过了一阵,昭文帝总算体温渐冷,脸色也慢慢恢复正常。忙完两个时辰,飞云终于松了一口气,却觉得自己象是要虚脱。这一夜交合,毫无欢愉可言,倒象是一场苦役。

飞云坐在床上,运功养神,估计上朝时间已到,便轻轻起来,见昭文帝已在熟睡,也不去惊动他。悄悄回到前面大殿,略事梳洗,换了朝服,他虽是一夜未眠,却想:为免国中猜疑恐慌,这早朝还是不能缺的。

上朝时,飞云只告之群臣,皇上昨夜已经回京,但旅途劳累,身体不适,尚需休养一段时日。散朝后,飞云找来一干大内高手,密令其速骑快马,星夜兼程,赶赴漠北,捣毁玄冰门,带回所有药物。看众人领命而去,飞云却想,这最快也得一个月,还不知能不能寻到解药。

飞云回到皇上寝宫,见昭文帝已经醒来,正坐在床上用膳。飞云道:“皇上,我已派人星夜赶往禹龙雪山。”
昭文帝笑笑:“虽然如此,我们还得自行解毒,办法我已有了,膳后我与你说。”

飞云听昭文帝讲完运功解毒的法子,惊道:“皇上,此法逆行经脉,太过凶险,极易走火入魔……”
昭文帝笑道:“换作旁人,我也不敢。云儿,你的功力厚,定能助我,我们这便试试。”
飞云仍在迟疑:“皇上,如此运功,非常痛苦,你眼下身体虚弱,怎能吃得消?”
昭文帝道:“长痛不如短痛,若不设法解毒,夜夜受那非人折磨,最后还是死路一条。我想来想去,唯有此法最快。云儿,我现在内力全失,只有你能救我,你自当坚强。我信你,你也该信我。”又道:“云儿,我若忍受不了晕过去,你得想法把我立即弄醒,不然恐有性命之忧。”
飞云犹豫良久,复想到昭文帝子时毒发的惨状,终于点头应承。

飞云让昭文帝靠墙盘腿坐着,自己亦盘坐在他面前,与他双掌相抵,将内力缓缓地注入他体内。不一会儿,便见皇帝的脸色越来越白,知他此时定是胸中气血翻涌,极为难受,自己却又无法停下,怕他走火入魔,明知是增他痛楚,仍只能凝神用功。过了约半个时辰,昭文帝身体渐渐发热,乃至滚烫,又如那烈焰焚身的酷刑。他心知这是驱毒时的正常反应,多捱得一刻便可多除一分毒,只是极力忍耐。但痛苦甚剧,虽咬紧牙关,仍颤抖不已。

飞云在旁看到皇帝苦苦忍耐,偶一分神,便听得昭文帝惨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人已倒在地上。飞云见皇帝昏倒,突然惊觉,自己竟然运功出岔!怕他是走火入魔,忙将昭文帝扶起,探他鼻息,气若游丝。记起他所说,如果昏倒,须得即刻弄醒,否则性命难保。飞云咬咬牙,用重手法点他身上要穴,昭文帝在昏迷中又活活痛醒过来。

九十六  云雨无情难管领
飞云找出一枚治疗内伤的药丸喂昭文帝服下,待他面色略缓,却道:“皇上,这种法子,就算能解毒,我也帮不了你。”
昭文帝望着飞云,眼中充满恳求:“你若不帮我,我就只有被折磨至死,你便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好云儿?”
飞云直摇头道:“若是这法子,你未等它毒发,便被我乱用功弄死了。”
昭文帝忙道:“云儿,你不会的,刚才不过是意外。你别管我,只管照我教的方法行事,绝不会错。”又道:“云儿,你待我最好,总不能见死不救。”

飞云将皇帝抱到床上休息,暗想:皇上求生之念如此迫切,知我坚忍,方托付与我,我终不能辜负他的期望,我不救他,谁又能够?低头寻思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又将昭文帝扶起用功,这飞云眼观鼻,鼻观心,只是依法运行,任他如何痛苦,更不敢再看。昭文帝怕扰乱飞云心神,也即默默忍受,全身衣衫早已湿透,却不敢呻吟叫喊,勉强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又一昏迷倒地。

飞云再点穴,把昭文帝弄醒,正想说今日就暂到这里。昭文帝却笑着说:“云儿,你看,这便好了许多,我们趁热打铁,赶快继续。”原来,昭文帝想着要在服下雪明草后四十九天内取血制药,现已过了半个月,必须在一个月内除尽此毒,见驱毒有效,但时间紧迫,虽然极为痛苦,也不敢少停。

飞云无奈,只好听他安排。就这样,每过一个多两个时辰,昭文帝便忍受不了,痛得昏迷过去,飞云亦只得马上点穴,昭文帝每醒来后,略事休息,又催促飞云。到天黑时,两人停下来吃了点东西,昭文帝又坚持要再来,等到飞云又一将皇帝弄醒时,时间已近子夜。

两人忙了一天,又累又乏,都默不作声地坐着。飞云思及日间皇帝的痛苦神情,便觉比自己受刑更难忍受,算算时辰,又将到毒发之时,想到将是这日复一日的折磨,一时间,愤恨、懊悔、悲伤、烦躁……种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

昭文帝却是心中歉然:此番又要辛苦云儿了,但曙光在前,就算有千难万险,自己又怎能后退一步?只盼能早日去毒取血,为他治好伤痛,算是略为弥补,朕也更无他求。昭文帝靠在床上休息了一下,忽又觉丹田内烈火攻心,他白日里熬了一天,此时再也忍不住,竟呻吟起来。

飞云忙抱住昭文帝,两下扯掉他的衣服,便开始行事。飞云心里想着今夜要温柔一些,别让他太过疼痛,但听到皇上因毒发而不停呻吟,禁不住又着急起来,动作上也就变得毛躁粗鲁。昭文帝吃痛不过,神智又渐渐有些不清了,更是呻吟惨叫不断。飞云以为他毒发难耐,更加用力,只盼能快快缓解。可怜皇帝没过一阵,便被折磨得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在半昏迷的状态中偶尔哼上几声。

飞云这两日来丝毫未有休息,为皇帝疗伤又大耗内力,也是累得要死,但想到要为他缓解情毒,拼命坚持,抱着昭文帝不敢停下。

九十七  山雨欲来风满楼
勉力支撑了两个时辰,总算待到毒性发作过去,飞云下来倒头便睡,没睡一会,复又惊醒跳起,原来又该到上朝的时候了。这些日子飞云主持朝政,每日一早上朝已成习惯,即使疲乏劳累,仍是到时便醒。飞云逞强,不欲有缺,挣扎起来又去上朝,却觉得头重脚轻,几乎迈不开步子。

飞云下朝回来,昭文帝又要他帮助运功解毒,见飞云疲惫不堪,虽极为心疼惭愧,想到雪明草之事,却不能暂歇,默念道:云儿,这是最后一个月,盼你能助我成功,以后永远不会再让你受苦。飞云只道他是受不了邪毒之苦,也望他早得解脱,遂尽力配合。

到了晚间,飞云才发现昨夜自己竟又把皇上后庭弄裂,此时毒发在即,也无法治疗。飞云懊恼不已,反是昭文帝来多方劝慰。但飞云一下插入,便见其密穴有鲜血流出,飞云不敢再动,轻轻将分身抽出。但只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昭文帝就开始在床上翻滚号叫,双手乱扯衣服床单。飞云一生机敏多智,临危不乱,今日对此情景,却是没了主张。

飞云见昭文帝满床滚来滚去,只得双手将他抱紧。昭文帝睁开眼,见是飞云抱着自己,忍住不再动,但全身仍颤抖得厉害。飞云长叹,不忍看他眼睛,将他翻转按住,分开双腿,慢慢把自己分身送入,却见血一点点从后庭流出来,越来越多,飞云闭上双眼,只是抽插不停。昭文帝过了一会,终于又呻吟起来,虽是极力压抑,但那低低的呻吟更象一把锉刀锉着飞云的心扉。

等到在昭文帝不再颤抖,飞云发现身下的床单都已被鲜血湿透,翻身下来,已是泪流满面。昭文帝挣扎坐起,抱过飞云,轻轻吻干他脸上泪水。
飞云哭道:“皇上,怎么会这样?”
昭文帝忙道:“云儿,是我害苦了你……不过,照现在的情形看来,这毒大概一个月内就可全解了,你再忍忍这最后一月,以后我们一切都会好了。”
飞云看昭文帝虽然这些日子受尽折磨,却无丝毫悲伤难过,神情间甚至有掩不住的隐隐喜色,不免有些奇怪,但自己的情绪也似乎受了感染,渐渐平静下来。

飞云给皇帝止血上药后,坚持要去上朝,昭文帝也不敢多劝。吃过午膳,飞云又助昭文帝运功解毒。待到傍晚时分,却见外面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快要下雨了。飞云伤口作痛,焦躁起来:这可真是祸不单行,看来这该死的旧伤又要折腾,皇上这里,又怎能离得了自己?

飞云想着此事,心神一乱,运功又偏,昭文帝又剧痛昏倒。飞云只得照旧把他弄醒,昭文帝道:“云儿,今儿我想歇歇。你这几天也太累了,去好好休息下吧。” 飞云听他说要歇息,突觉自己亦困倦已极,把昭文帝扶到榻上,自己也欲上床。昭文帝却道:“云儿,你在这里挂念我,必定无法安歇,你还是到别去睡。”

九十八  他生未卜此生休
飞云心道也是,便挨出门去,不想走远,就在旁边找了间偏殿躺下。屋外雨声大作,飞云全身一阵阵疼痛,加之这几日太过劳累,此发作更不同以往。飞云默默忍了一会,想要自行运功调息,终于是疲乏过度,迷迷糊糊睡去。

飞云醒来时,见天色已全黑。有太监来问是否用膳,飞云摇头,只觉口干舌燥,让他倒一杯水来喝了。那太监道:“刚才皇上吩咐,让殿下今日好好休息,晚间就不必过去了。”
飞云听了,估计时辰还早,也不回答,躺在床上,那旧伤却痛得一阵紧似一阵,一会儿便如生生死死几个轮回。待到痛苦略缓,飞云又昏昏沉沉地睡着。

飞云时睡时醒,待到又一醒来,突然惊觉,此时怕已是过了午夜,皇上那里,可怎样了?翻身坐起,便要下床。那太监忙过来,道:“皇上说……”飞云不耐,一掌将那太监推远:怒道:“让开!你去回皇上,他和我便要死,也须死在一。”却觉头昏眼,金星乱冒,就要倒下。太监忙上来扶住,却不敢再作声。飞云咬紧牙关,吸一口气 ,又把太监推开,自己扶着墙,慢慢地向昭文帝的寝宫走去。
飞云来到寝宫前,发现大门紧闭,推了一下,那门竟是从里面栓上了。暗运内力,飞起一脚将门踢开。却见御榻上无人,昭文帝已滚到了地上!

这时子时已过了半个时辰,昭文帝受不了毒发之苦,竟不觉从床上滚到了地下。飞云见此状况,顾不得自己伤痛,忙奔过去将昭文帝抱住,昭文帝也下意识地紧紧抱住飞云,口中不住喘息。飞云只觉热浪滚滚袭来,似要把自己也烧着了。
飞云急道:“皇上,皇上,是我来晚了,我这就来帮你……”
昭文帝听得是飞云说话,猛地抬头看着他,奇道:“云儿,你不听话去休息,来做什么?”边说边挣出飞云的怀抱。

飞云身上痛楚,心头烦躁,也不回答,伸手便要去解昭文帝的衣衫。昭文帝却用力推开,滚出几步,嘶声道:“你不要过来!”飞云挨上前去,将昭文帝按住。昭文帝用尽全身力气,叫道:“我不要你管!”

飞云看这样子,倒象是自己要强暴他,只得住手。正在此时,一阵狂风吹开窗户,殿内灯烛全灭,一片漆黑,只听得外面雨声阵阵。飞云听那风雨交加,一时间,这许多年来两人的种种坎坷苦难都如在眼前。飞云暗想:这非人的折磨竟无休止,好容易团聚几日,又天不佑我,复临绝境。听他说还要一个月才能解毒,看他这样子,却不知再能捱得几时?突然狠劲上来,与其这样日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人不人鬼不鬼的苟延残喘,还不如图个痛快了断!

飞云一咬牙,便对昭文帝说:“皇上,你既然不要我管,我看着更是难受。我不如把你杀了,你也好少受些苦。我即刻自杀陪你。来生来世,我们再好好地在一起。”飞云说罢,将右手举起,就要向他的天灵盖拍落!

九十九  子规夜半犹泣血
昭文帝猛听得飞云说要杀他,顿时不再挣扎颤抖,只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向飞云,声音也似哭泣:“云儿,云儿,你不要杀我,你要救我,只有你才能救我,不要杀我,不要,求求你……”又是一道凌厉的闪电划过夜空,伴着一声炸雷,刹那间寝宫亮得如同白昼。昭文帝满脸祈求,便如溺水的人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飞云呆住,这一掌就再也落不下去。

飞云停下来歇息了一下,抱起昭文帝,将他放回床上。昭文帝怕飞云看着难过,这下更不敢打滚,也不敢出声,只死死地咬住嘴唇,直到咬出血来。
飞云叹气,见皇帝不作声,虽然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也知他是如何竭力忍耐,终于又将他抱住,道:“皇上,你这可教我怎生是好?”
昭文帝一边挣扎,一边道:“云儿,我不会有事的,你去休息,你可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你若爱我,便更当珍爱自己……”飞云闻言,几乎昏倒。

这是飞云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夜。窗外夜雨不停,雷鸣电闪,昭文帝知他旧伤复发,到底还是不肯让他沾身,飞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抱住皇上,却知道不与他交合这样亲热只会让他更难忍受。不抱住他,就只有眼睁睁地任他煎熬。这一个多时辰,飞云就象是过完了一辈子,几近崩溃,每时每刻都如在生命的边缘。

终于,一切都安静下来,昭文帝瘫倒在床,飞云也再无力气动弹。这天,飞云第一缺了早朝。但刚休息了一阵,不到中午,昭文帝又爬起来,要他帮助解毒。因昨日少了半日,误了进度,昭文帝这日便催得更紧,哪怕一痛得昏迷倒地,一旦醒来,随即咬牙继续。到了后来,任飞云铁石心肠,也几乎再不能下手,但欲要停时,昭文帝就苦苦哀求,要他相救。

此后,飞云觉得噩梦又一降临在自己头上。白日运功,晚上交合,乃至身上伤痛,朝中诸事忙碌,凡此种种,尚可勉强坚持。加之宫中不缺奇珍补品,皇帝也早有吩咐,饮食俱是精心安排,昭文帝又令人为飞云特制了一些丸药,每日服用,以补气血精力。

但每每见昭文帝被那邪毒折磨得死去活来,飞云就如在无间地狱。更要命的是,每过几日,或是天阴下雨,昭文帝晚间就坚持要飞云休息,千方百计要把他赶走。飞云知他爱惜之情,却又怎能走开?但若是在旁边守着他或是抱着他,昭文帝就只有拼死忍耐,飞云亦知这无异于自己亲手给他上刑。万般无奈,飞云只好远远地坐在一边看他,任他如何苦痛挣扎,也不能上前。毒发的每一个时辰都漫长得无边无际,这时飞云就犹如数万把刀在心里乱捅,让他绝望得几乎要发狂,超出了所能想象的极限。他曾只身承担过无数酷刑磨难,但眼睁睁地看最爱的人受苦,却是前所未有的无助。飞云现今方体会到昭文帝之言:“见你受苦,我直是生不如死。”

两人度日如年,过了二十余日,总算那毒性渐退。昭文帝夜间发作时也有所缓解,但白日里解毒却催得更急。

一百   耿耿星河欲曙天
飞云见昭文帝早已是骨瘦如柴,憔悴不堪,虽说自己素来强悍,也甚为惊异他怎堪忍受?又觉得他未免是操之过急,飞云想要等派出的人回来,看有没有得到解药,昭文帝却不许他停。

又过了几日,那帮大内高手总算回来,告之已剿灭了玄冰门,又道玄冰门余孽垂死挣扎时,已将大部分毒药解药毁去,剩下的药丸药膏都带回来了,并寻回了昭文帝的赤兔宝马。

飞云将那些药丸药膏都拿给昭文帝,昭文帝找了半天,找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里面只装了两粒豌豆大小的丸药。昭文帝喜道:“应是这个了。”却不多服,只用了一粒。飞云奇怪,昭文帝解释道:“这药是要一月一服。现毒已去得差不多了,我只须用一粒,我们再努力两日,就可驱尽余毒。”飞云闻言,喜上心头,于是尽力助他用功。果然到半夜时毒发已不明显。

两日后,昭文帝笑着对飞云说:“云儿,我身上那毒看来已全去了,再过几日,内力也会慢慢恢复。这事可辛苦你了,现在总算是一切都好了。”见飞云喜形于色,又道:“云儿,这些日子你在宫中,日夜陪伴,都未曾好好休息。你不如回府里去,安心休养两日再来。朝中的事,也暂时搁一搁吧。”
飞云这一月辛苦,今日终得解放,放下心来,自觉疲累思睡,又想起自他离京后,自己还未进过家门,也该回去看看,便道:“皇上,既是如此,我且回去看看。你才解毒,还须静养,也要多多休息。若有什么事情,等我明日再来理。”

飞云回到府中,问了下人,也无甚要事,家里倒是打扫得一尘不染。飞云自回房中,蒙头大睡。睡了不知几时,却被窗外雨声惊醒。看看又近黄昏,夏秋之际,这雷雨却是说来就来。飞云伤痛发作,又想起昭文帝来,终究是放心不下。飞云笑笑:皇上说过下雨天就要来陪自己,今天却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来了。皇帝向来依赖我,自相识以来,便似一刻也离不了,今日却把我赶回家来。他既然不能来,不如还是我去陪他,顺便责问他失信之过。

飞云便穿了件雨衣,也不带随从,忍着伤痛出门,独自冒雨骑马来到宫门前。却被一群侍卫手持兵刃,拦住了去路,飞云从来骑马进宫无人能挡,见此便喝问道:“你们眼睛瞎了?不认得本王了?还不快快让开?”
那些侍卫慌忙跪下行礼,但却不让开,只答道:“殿下请息怒!圣上有旨,今日欲要静养,任何人都不得进宫,殿下也不能例外,请殿下回府!”

飞云吃惊,尚未及说话,却见一条人影闪过,直往宫里奔去。飞云心中一动:宫内必生变故,皇上从不曾有过此举,今日却似只针对我,其中定有隐情。飞云倒转马头,佯往回跑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马鞭一扬,白龙马往前猛冲。飞云将缰绳一勒,那神驹四蹄腾空跃起,竟从一群侍卫头上一跃而过!

一百零一 报答平生未展眉
侍卫们见飞云威风凛凛,那白龙更如天马临凡,都吓得在原地呆住。飞云大叫一声:“站住!” 骑马上前,一把捉住往寝宫跑去的那人,点了要穴,掷在地上。那雨越下越大,飞云扬鞭催马,遇见侍卫,皆是硬闯,须臾来到寝宫左近。翻身下马,不走大路,却从旁边悄悄地绕到寝宫门前。宫门外几名太监见飞云突然出现,俱是满脸惊异之色,尚未及动作,飞云已疾如闪电,一一点了他们的穴道。

飞云推开宫门,正殿上无人,又急忙奔到寝殿,打开门一看,仍是空无一人。飞云顿生一股不祥之感,难道我离开的这一会,皇上竟已……或是他早知那邪毒不治,今日是故意把我支开?飞云越想越怕,心中惊骇,浑身伤口剧痛,就要摔倒!勉强靠着墙站了一会,慢慢回过神来,暗道:不管生死,我总要先找到了他,才好随他去。正要出去问太监,回想刚才情形,飞云突觉有什么事情不对,侧耳仔细倾听,宫内仍似有呼吸之声,便绕到寝宫后温泉浴室前,轻轻将门推开。

飞云只见昭文帝侧对着自己,蹲在温泉池边,右手拿着一把匕首,左手手腕划了一条口子,鲜血流出,地上放着一盆,那血正不断地流入盆中。旁边另有一盆,装着一盆热水。昭文帝听得动静,转过头来,见是飞云,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原来昭文帝正在为飞云取血,突见飞云开门闯了进来,惊愕不已,忙站起身来,下意识地想把那正在流血的左手往身后藏去……飞云已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掌打掉他右手的匕首,一把抓过他的左手,扯过一条浴巾,撕下一条,紧紧扎住伤口,又在手臂上另绑了一条,止住血行。但见那伤口甚,虽已包扎,仍不断渗出血来。

飞云见那血流不止,又惊又怒,扬起手来,“啪”的一声,竟狠狠地扇了昭文帝一记耳光!昭文帝不敢躲闪,生生受了这掌。虽说飞云未用内力,昭文帝也被他打得眼冒金星,火辣辣地疼痛,苍白的面颊上登时浮起五道血痕。昭文帝用右手摸摸那鲜红的指印,不敢吭声。

飞云怒道:“你竟是要寻死?”昭文帝低下头来,却不说话,两人一时僵住。
飞云压下心头怒火,冷静了一下,突又问道:“皇上,我不信。你苦苦求我,千辛万苦才将你救活,你岂会自己寻死?你老实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昭文帝仍不答。
飞云气极,转身便走,却被昭文帝拉住。
昭文帝低声问道:“云儿,你要去哪里?”
飞云冷冷地道:“你今日竟哄我回家,又设卡拦我,却是躲在这里做这样的事。你既不要我管,我也管不了你。我这就回紫云山去,再不回来。”

昭文帝愣住,怕他就走,更是死死地将他拽住:“云儿,你不要走……”
飞云叹气,终于停下,转过头来道:“皇上,这事你得和我说实话,若再瞒我一个字,我即刻就走!”

一百零二 心肝吐尽无余事
昭文帝被逼无奈,心知事到如今,再蒙不过去,咬着嘴唇,慢吞吞地道:“云儿,你……你听我说,我……我不是要轻生……我是……是已将雪明草服下,须得在七七四十九天内取血制药,过了时限便不能用……今日……今日已是第四十六天了……”

飞云难以置信地瞪着昭文帝,接着便是一阵晕眩,天那!原来竟是这样!原来这一月来他的痛苦,自己的辛苦,竟都是为了这个!原来那地狱般的漫漫长夜,那生不如死的每日煎熬,那因解毒逆行经脉而一的剧痛昏迷……一切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事!飞云浑身冷汗湿透,原来他不甘就死,更时时催促哀求逼迫,要自己救他,不是他爱惜生命,而是为了这该死的雪明草!现在他毒性刚解,连下床行走都十分困难,就要自伤取血!要是自己晚来一步,谁知道他会不会血尽人亡?这后果怎堪设想?

飞云双腿一软,就要瘫倒在地上。昭文帝挣扎着想来扶,飞云将他推开,又问道:“这雪明草你是怎么得来的?你到底是怎么中的这毒?”
昭文帝无法隐瞒,只得把去禹龙雪山的前后经过原原本本地道来。飞云听得采药情形,更是心惊,打断昭文帝,冷笑道:“皇帝,你可真有胆量,那箭头上若不是这相思夜,而是别的致命毒药,你哪里还有命在?”
昭文帝试图辩解:“云儿,我幼时曾服奇药,寻常毒药也难……”
“够了!”飞云怒喝一声:“你还敢狡辩!就算那箭上无毒,你停下来采药时,洛冰那伙歹人要取你性命,只须多射几箭,也早把你射成了刺猬!”

飞云一生中从不知“怕”字怎写,但一想到皇帝差点就葬身于漠北万里之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抛下自己一人在此,一世挂念守候,一世焦虑相思,便害怕得一颗心都似不会跳动了,又如置身雪原,冻得直打哆嗦。不知不觉泪已涌出,飞云哭了一阵,复又笑了起来。

飞云苦笑道:“天!我只道那洛冰歹毒,原来竟是仁义,却是远胜于你了。若不是他狼子野心,贼胆包天,竟不远万里将你送回来,你还能活着见我?而你却自陷死地,莫不是安心想要害我?”昭文帝满面愧色,无言以对。

飞云又道:“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只剩了几根骨头,我用一根手指头就能将你戳倒,可还是个活人?这一个月来你不要命地催着我解毒也就罢了,你竟然还要取什么血?制什么药?你便是要找死,也犯不着这样变着法子来折磨我!”
说着,飞云仰头长叹,泪水滚滚:“不是我不知你心,但你也当知我心。且不说你是万金之体,身系天下黎民百姓。就对我而言,是你对我重要还是那个什么雪明草对我重要?难道这么多年你还不知?我早已一无所有,便只剩了你,你心肠却如此之狠,弃我不顾。”说到这里,飞云早已泣不成声,“皇帝,你莫当你这就是爱我。你这样爱我,还不如当初便弄死我,或者让我在怡红院里自生自灭……”

一百零三 伤心不独为悲秋
昭文帝任凭飞云斥骂哭诉,只把头埋得更低,正象自己是犯下了什么弥天大错。等飞云骂够了,渐渐平息下来,昭文帝才低声恳求道:“云儿,这都是我的错……你要怎么罚我都行,只求你不要走,我……我也只剩了你……”

室外雨声又紧,飞云身上道道伤痕,齐齐肆虐,酸痛难当,停了一下,飞云冷冷地道:“我自然不会走,今儿是第四十六日,到第四十九日,我绝不会离开这间寝宫半步!”昭文帝愕然,抬起头来,还未及说什么,只听飞云又道:“你自个乖乖地给我回床上去罢,休想再生什么样!”

昭文帝无计可施,一步步挨出去,依言回御榻上躺着。飞云过了一会,待痛楚略缓,便即过来,重行给他止血包扎。

昭文帝心疼地道:“云儿,你身体不适,还是回去休息吧,我听你话,这里再不会有事的。”
飞云白了他一眼,又是一声冷笑:“皇上,今儿便是你下圣旨,我抗旨也抗定了。若要我出这宫门,除非你杀了我,抬我尸首出去!”

昭文帝见飞云放出这般狠话,知他决绝,再不敢作声。飞云料理已毕,正要到旁边去休息,却见昭文帝仍望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飞云奇怪:“你还有什么事?”
昭文帝吞吞吐吐地说:“云儿……那血……你……你不会真的去倒了吧?”

飞云这才想起适才那盆里已经接了一些血,又是一阵怒气上冲,他竟然还只念着这个……,但……就算自己再狠,总不能真的就去倒掉。飞云恨恨地走进浴室,端了盛血的盆子出来,唤过太监,命传御医来拿去制药。飞云做完,气愤愤地走到一边坐下,合上双眼,默默地忍受那旧伤疼痛。昭文帝在床上哪睡得着?却又怕惹他生气。两人再无话说。

飞云心中恼怒:你明知我如何待你,付出天大的代价,万死无悔,只是为了你。又泣血苦谏要你爱惜自己,一生对你只有这唯一要求。你竟倒好,口头应承,却全然不放在心上,不但自陷绝境,又自伤自毁,还敢欺我瞒我,这一月来被你骗得团团转。若不是我今儿一时兴起,碰巧进宫来撞见此事,就已铸成大祸,就算是为了我,也是孰不可忍。飞云生他闷气,就不理昭文帝,更不近他身,只叫太监来,饮食汤水,好生侍候。

飞云果不出寝宫,晚间也不上床睡觉,只撑着运了会功,闭目养养神。第二日连早朝都不去上了,命人将奏折抱进寝宫来。怕群臣起疑议论,忍着伤病,坚持批阅。这时节令却是已近八月,暑热渐退,西风渐凉,绵绵秋雨,下个没完没了。飞云伤痛困扰,一刻不歇,加之这回发怒动气,更添苦楚,却又不能言说。

这日近午,飞云批完奏章,凭着窗看那外面,风里雨里,落叶落飞舞飘零。不由叹息:这样的风刀霜剑,无情岁月,可还要几时,才能熬得到头?飞云原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但今日感怀身世际遇,竟起了悲秋之意,回过神来,又平白多了几分烦躁。

一百零四 道是无晴还有晴
却听昭文帝道:“云儿,你去歇着吧,我保证……”
飞云听得皇帝出声,回头瞪了他一眼,怒喝道:“你少说两句成不成?你便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昭文帝碰了一头包,下半截话又生生被他堵了回去,只得闷声不响地在床上躺着。他虽不作声,亦知飞云伤感痛苦,心中便如万根针扎:“云儿之情,如那三春之晖,朕这一生,亏欠辜负他太多。而朕身为皇帝,又年长于他,本该为他遮风挡雨,排忧解难,护他平安喜乐,而自己却先是残酷伤害,后又无力挽救,现在更如废人般躺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以后还有何面目与他同立于天地之间?”

昭文帝想到制药的期限已近,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情急之下,不觉牵动内息,却发现自己的功力竟已恢复了一两成,一时心中狂喜,不再去管飞云,只凝神运功。到了晚间,慢慢有了个计划。

第三日,昭文帝整日里都安安静静,乖乖地吃饭吃药睡觉,不再主动找飞云说话。飞云见他安静,暗想看来他总算是听话了。明日再捱过这最后一日,我就再不管他。这费力不讨好的摄政王,我也不耐烦再当。朝廷宫中,都由得皇帝自去折腾,我只要回家,好好地睡上十天半个月。

第四日,也就是昭文帝服下雪明草的第四十九天,飞云早上又照例批完了奏章,见昭文帝仍是躺在床上毫无动静,似在沉睡,便稍稍放下心来。他这一月来辛苦非常,这几天监视皇帝,更是日夜担惊受怕,紧张焦虑,丝毫不能放松。飞云此时已是心力交瘁,头痛如裂,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再也支持不住,趴在案上迷迷糊糊睡去。

飞云半睡半醒之间,忽听得昭文帝一声惨叫:“哎哟!”飞云猛地惊醒,忙奔到昭文帝身边,问道:“你怎么了?”却见昭文帝已起身,正坐在床边,皱着眉头,右手捂着胸口,满脸痛苦之色,一边喘息一边道:“云儿……我,我突然觉得……觉得心口好痛,不知是怎么回事?你快来帮我看看吧!”

飞云一听这话,以为昭文帝病情反复,惊讶担忧,也不多想,急忙伸手去摸他胸口,刚探至他身前,突然手腕一紧,昭文帝已反手紧紧地扣住他脉门!右手一带,已将他带到床上,同时左手连点他数大穴。这几下兔起鹊落,身手干净利落。本来此时昭文帝功力只恢复了几成,断不是飞云对手。但事起仓促,飞云毫无防备,来不及招架已全身受制,张口欲要骂时,发现昭文帝连他的哑穴也点了,作声不得,便只有恶狠狠地瞪着他。

昭文帝奇袭得手,看到飞云不能动弹,也说不出话,总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擦去额上汗珠,为飞云脱去鞋子,将他搬到床上放好,盖了被子。见飞云正怒目而视,昭文帝只好对他笑了笑,用手轻轻把他双眼合上,却发现自己刚才用力过猛,竟是站立不稳。昭文帝定定神,吸口气,终于摇摇晃晃地挣扎着走了。

一百零五 一腔热血勤珍重
飞云见他一笑,虽满是歉疚神色,却还有一丝隐隐的欢喜得意。合上眼睛,听他径自走了,一时怒火中烧,便想用力冲开穴道。谁知昭文帝下手甚重,手法亦极怪异,飞云试了一下,徒劳无功。心知若要解开这穴道,就算是竭尽全力,也至少得一个时辰以上。皇帝竟下此重手,定是早有图谋,算得到我能动弹时,已是尘埃落定,若要出什么事,一切都已晚了。事已至此,也只能听天由命。飞云想明此节,反倒平静下来,索性闭目养神,不再枉费力气。

复又暗中苦笑:我这几日时刻提防,就是怕他捣鬼,却还是着了他的道儿。原来他这两天安安静静,不是听了我话,竟是在心积虑,凝聚内力,等待时机。我却轻率大意,茫然不察。本应知他不达目的,又怎会甘心?未料我欧阳飞云,一世聪明,一世谨慎,也会阴沟翻船,上了这天大的当……而自己多年来的良苦用心,终究是付之东流……飞云渐渐悲从中来,面颊上就有了凉凉的液体滑落……

飞云闭着眼无声啜泣,哭了良久,忽觉脸上有什么冰冷而柔软的东西移动,轻轻吸去自己眼角的泪水,接着听见一个声音低低地在耳边道:“云儿,对不起。这是最后一,以后我……”飞云大惊,突然跳起,才发现封住的穴道已被自己一下子冲开。转头一看,昭文帝却已昏倒在床边,两只手腕上的道道伤口仍有鲜血渗出……

……昭文帝陷入了一个无休无止的噩梦中。梦里永远是一片冰冷的海洋,无边无际,自己在当中挣扎,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见飞云的声音远远地飘来:“我这就走,再也不回来……”
昭文帝大叫道:“云儿,你要去哪里?”
飞云却冷冷地道:“我回成国去,回紫云山去,不许你来找我……”
昭文帝急得快要哭出来:“云儿,云儿,你不要走,要走也得带上我……”海水慢慢地涌上来,就要将自己淹没……昭文帝挣扎一阵,渐渐地失去力气,越来越着急:“云儿,你快救我啊!”
而那飞云的声音却愈来愈远,若有若无,似在冷笑,又似在哭泣:“皇上,不是我不救你,实在是你太狠心。”
……昭文帝忙道:“不!不!云儿你不要走,快来救我,我不要死,我还要照顾你一生一世……”突然一个浪头打来,昭文帝失去知觉,沉入海底……
…………………………………
海底漆黑……寂静无声……过一刻象是过了几千几万个世纪……昭文帝再也听不到飞云的声音,内心极为恐慌,终于拼尽全力,大叫一声:“云儿!”

昭文帝这全力一叫,竟睁开了双眼,却见头上有一双眼睛正望着自己,正是飞云。昭文帝以为仍在梦里,又轻唤了一声:“云儿?”见昭文帝醒来,飞云眼中似闪过一丝喜色,但又转瞬即逝,恢复了平日里冷漠的神情,也不回答昭文帝,未等他再说什么,便转身往门外走去。

一百零六 望帝春心托杜鹃
昭文帝见飞云要走,忙撑起身来,勉强叫道:“云儿莫走!云儿回来!”见飞云听若未闻,毫不回顾,大为惶恐,欲翻身起来下床去追,无奈久病后身体虚弱,手足发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又晕了过去。飞云打开宫门正要出去,忽听到身后响动,回头见昭文帝已摔在地上。

原来昭文帝自失血过多昏迷后,至今已又过了一月。那日见昭文帝昏倒,飞云虽极为生气,仍不能不救。飞云一面用真气助他,一面急召御医来方开药。但昭文帝气血大亏,功力亦大损,加之一个月来强行解毒,为制伏飞云又运功过急,又伤了经脉。因此,虽然每日里名贵补药流水般的开来,但过了大半月,昭文帝仍昏迷不醒,没有起色。

昭文帝病势沉重,脉象若有若无,呼吸时断时续,飞云须时时以真气护住他心脉,才留得命在。飞云着急担忧,越想越火,又恨昭文帝使了诡计暗算自己,又恼他耍赖,吃定自己只要见他还有口气,无论如何也会相救。遂每日里不停地“狠心该死的”乱骂皇帝,也不知骂了几千几万。但昭文帝命在旦夕,飞云自然不能真的丢下不管,还得日夜守候料理,寝不解带,食不知味。昭文帝日日昏迷不醒,飞云有时亦忍不住伤心落泪。

这大半月中,御医们用尽方法仍无转机,私下皆以为不治,想要奏请摄政王早作安排,准备后事,又怎敢与飞云说?飞云心急如焚,火气也越来越大。他平素对待下人本是气定神闲,不怒自威的,现在却是见人就骂,略不称心便动刑罚,御医太监们平白遭了不少池鱼之灾,个个吓得战战兢兢。群臣亦知皇上病危,摄政王情绪不稳,怕惹来杀身之祸,平日没有急事也不敢乱奏。飞云一刻也不能离开昭文帝,也无法上朝,仍是让把紧急的奏章搬到寝宫里理。

飞云所学虽多,却不精于医道,只得下令重金悬赏,遍求天下名医。也是昭文帝命不该绝,这日来了一人,碧眼童颜,不知年纪几何,自称是西域神医,飞云病急乱投医,忙命请入。那人诊视已毕,献上秘方所制的生血丹十枚,皆殷红如血,嘱咐飞云给皇帝日用一粒,连用十日,即可无碍。飞云验过无毒,便试着给昭文帝服了一枚,果见其脉象有所增强,飞云大喜,感激不尽,欲以万金谢之,那神医却道:“圣上天威远播,西域虽地偏僻,亦受皇恩。神药救明君,正得其所。”言罢分文不取,飘然而去,就连姓名也未曾留下。

飞云遂依言每日喂昭文帝服用一粒,仍日日为他输入真气,各种补药也不敢少。过了几日,皇帝呼吸渐渐平稳,需要飞云续气的时候也日益减少。昭文帝虽仍不清醒,有时却听得他含含糊糊,似在说着什么,但飞云只听得清“云儿”二字。

这日飞云听昭文帝叫一声“云儿!”声音虽微弱,却甚是清楚,飞云忙到床边一看,正见昭文帝睁开了双眼,飞云知他性命已是无忧,许多日子以来的苦苦挣扎,总算是逃出生天。

一百零七 茂陵秋雨病相如
飞云自昭文帝去漠北后,就几乎没睡过一好觉。他两年前受刑后体质已大不如前,加上近来旧伤几乎是天天折磨,好在服下的宫中贡品补药不乏奇效,才能勉强维持。这时见皇帝终于醒来,飞云虽然欣喜,却不想理他,只想找个地方安睡,因此转身便走。谁知昭文帝误以为飞云是要独自远离,一时情急,挣扎起床,竟又摔晕了过去。

飞云只好过来,将他抱回床上放好,却觉得皇帝甚轻,看他面颊,也地凹了下去,早不似平日丰采,触手之,皆是瘦骨嶙嶙。飞云怕昭文帝醒来不见自己,又出什么意外,不敢再出他视线之外,只得待在寝宫里守着他。飞云休息不得,心头恼火,这几月来积压的怒气正一点点上来了。

过不多时,昭文帝又醒来,见飞云竟仍在房中,大喜过望。他不知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亦料到定是飞云想方设法将自己救活。回想上妙计得售,骗过飞云,赶在七七四十九日的最后一天取血成功,仍是暗中得意偷笑。虽然失血甚多,但自己福大命大,蒙上天眷顾,竟然活了转来。飞云还在身边陪着,他表面上纵然冷若冰霜,但终究是极为关爱自己,昭文帝直是喜不自禁,心头暖洋洋地如沐春光。他一想到不日就可为飞云治好旧伤,两人一生的幸福也有了指望,便觉这竟是生平完成的第一大心愿,远胜过当年统一四海。至于之前所冒的种种风险,付出的无数痛苦代价,却认为是一本万利了。

从昭文帝醒来后,飞云虽仍守在宫中,却不再以真气助他。昭文帝躺在床上全身无力,又闷闷地甚是无聊,没事就自己试着运功,这样又过了十多天。他知道这犯了飞云大忌,大大地得罪了他,只好天天偷着欢喜,却不能表露出来。看飞云不理不睬,昭文帝是早就习惯了,他自觉理亏,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些日子,每日皆是太监来服侍昭文帝,飞云大部分时间都远远地在一边,不理皇帝,有时一整天也不看他一眼,情绪略好些时,偶尔也来端药递水,昭文帝自是受宠若惊。但即使在这时,飞云亦面色不善,一言不发。昭文帝初时不敢惹他,这日却想,他天天这样辛苦,还生着闷气,总不是个事,自己该想个什么法子来打破僵局,逗他笑笑才好。

这时昭文帝已能坐起。一日正靠坐在床上,飞云端了碗药来,昭文帝接过刚喝了一口,就夸张地大呼小叫起来:“哎哟啊!烫死我了!云儿,你莫不是想要谋杀亲……”昭文帝本是想逗他开心,谁知他一句笑话不打紧,飞云多日以来早累积了十二万分的不耐,恨恨地只想杀人,无奈昭文帝半死不活地卧病在床,他一肚子火也无发作。这时听见皇帝竟然还有心情调笑,再也按捺不住,未等昭文帝后面那个“夫”字出口,飞云已劈手夺过药碗,对准昭文帝脑袋砸了过来!

一百零八 不信东风唤不回
昭文帝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手中一松,眼前一,忙将头一偏欲要闪避,但两人相距过近,飞云用力又甚猛,药碗来势极快,仍是擦着昭文帝额边的头皮飞过,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立即冒了出来。那药碗“咣当”一声砸在床后的墙上,摔成碎片,药汁四飞溅。两人俱都吓得面色发白,半天作声不得。

过了好一阵,才听得昭文帝道:“幸好我躲得快……云儿,你太可怕,我知道了,以后再不敢惹你……”苦笑一下,又道:“云儿,你拿这碗砸我,我不敢躲,更不敢不躲。”飞云看他额头上伤口鲜血长流,听他说到“不敢躲,更不敢不躲”,回过神来,也是心有余悸:若是刚才他动作慢了半拍,或者真的任性不躲,这碗要正砸在头上,此时哪里还有命在?好在他这些日子已恢复了一些功力,才未被自己误杀。两人经历了那么多磨难都活下来了,如今就快苦尽甘来,而要是他今天被自己一个失手砸死了,岂不是比天还大的冤枉?

飞云听昭文帝非但不责怪,还温言软语地安慰自己,想到他所为虽不合自己心意,但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委屈,九死一生,不惜代价,终究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自己不但又打又骂,整日里给他脸色看,今天还差点误伤了他性命,也实在是太过蛮横无理。

飞云暗自懊悔,平日里的无明之火也消了不少,默默地找出伤药来给昭文帝止血包扎,又吩咐太监进来收拾。飞云这才重新去温了一碗药来,自己先含一口试过温度,才递给昭文帝。昭文帝也不敢再玩笑,乖乖喝完,等飞云放下药碗,却去握住了他的双手。

昭文帝拉过飞云的双手,一一在唇边吻过,方抬起头来道:“云儿,我知你生气,但你便要怎样,也等我先把你伤治了,好么?”捧着飞云的手,地看着他眼睛,昭文帝又低语道:“好云儿,你最疼我,你就怜我这一回。这一生漫长,我终不能对着你这双手,夜夜流泪到天明……”见飞云怔怔地不说话,昭文帝慢慢地将他拉近,轻轻吻上他的唇……

又过了半月。这期间昭文帝要飞云回去休息,飞云丢不开朝事,又想陪着昭文帝,执意不肯。虽然他仍不怎么和皇帝说话,但常常陪在昭文帝身边,脸上也有了些笑意。两人一个病一个乏,到了晚间只相拥而眠,不言其他。

此时昭文帝已能下床行走,那两采血制的膏药早已准备好了,便日日催着飞云要为他疗伤,飞云想要等他大好后,但终是拗不过他。昭文帝见飞云在宫里辛苦,便道:“云儿,我看还是你府上清净,这药涂上后,你也不能乱动,还是去你那里静养吧。”

飞云心知皇帝是一定要亲手为自己治伤,便把朝事政务移交了,两人同回到飞云府中。
进了内室。昭文帝又坚持要侍候他洗浴。

一百零九 吹尽狂沙始到金
飞云道:“我自己又不是没手,你总把我当初生的婴儿。”
昭文帝也有点不好意思,郝然一笑:“便是你到一百岁,我也比你大,这事你却得依我。”一边说笑着去亲吻飞云的鬓角发丝,一边帮他仔细地擦洗了,抱到床上。

昭文帝拿出药来,复去细看飞云的伤痕。往日每见这满身伤疤,他心中便如受一回鞭笞,痛到落泪,今朝却满怀希望。昭文帝又俯身去吻那些伤口,自那日情毒除尽后,两人未再亲热,他用唇挑逗飞云,两人一会已是心猿意马,情欲暗动。

昭文帝突然记起,今日还有大事未做,怎么又只顾调情?忙起身要给飞云上药,想起一事,将飞云翻转,分开他双腿。昭文帝虽时常与飞云肌肤相亲,但多时以来,一直未敢去查看他的密,此刻果见后庭附近伤痕重叠。昭文帝轻轻用药涂在伤。又抹了些药,用两根手指慢慢地探了进去,却发觉飞云全身猛然一紧,见他双手牢牢地攀着床边,
关节皆已泛白,昭文帝忙道:“云儿,痛了不要强忍着。”也明知飞云不会吭声,心中叹息,好在这是最后一了……

昭文帝手指一伸入飞云体内,触动他内壁旧伤,便是一阵阵熟悉的撕裂灼烧的疼痛……飞云吸气苦忍,却感到那药一旦抹上,顿时清凉,暗喜道:果真是神药!昭文帝涂完里面,又细细地给他后背、臀部、双腿和双手上药,十指更是涂得仔细,上完药后又包扎起来。昭文帝方学着飞云生气时凶巴巴的样子,说道:“这几日你给我乖乖地在床上躺着罢。”飞云听他怪腔怪调地学自己,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此后几天,昭文帝每日除了不得不理的事务外,便是到飞云府上陪他。昭文帝待飞云自是比飞云照顾他时体贴多了。飞云手足俱被密密包扎,不能动弹,饮食起居,昭文帝不假旁人,俱是亲手精心侍候。飞云每日大部分时间都是睡觉,昭文帝便弹琴与他安神催眠,飞云若是醒时,又天南海北地讲些逸闻趣事,逗得飞云直笑,或是谈论些诗文经史。飞云虽是躺在床上行动不便,倒一点也不觉烦闷,他辛苦劳累了几个月,这时才得好生休养,过几天难得的清净无忧的日子。

天气渐渐寒冷,屋里早生了火盆,温暖如春。这日飞云醒了,抬头看昭文帝仍坐在身边,一手支着下巴,正不知想着什么呆呆出神,脸上却挂着痴痴的傻笑。斜阳懒懒地照进来,室内的物事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霞光,显得分外静谧。飞云看昭文帝的样子,余晖映着他半边脸庞,便似已这样一动不动地守候了自己十年。飞云突然没来由的一阵酸涩,心头也不由自主地抽痛起来。过了半响,方低声唤道:“皇上?”
昭文帝猛的清醒过来,俯身笑问:“云儿?”
飞云道:“你怎么整日里就这样坐着,也不睡觉?”

一百一十 天若有情天亦老
昭文帝笑道:“这种时候我还能睡得着?”又缓缓地道:“云儿,我只想日日夜夜守着你,看着你,一辈子也不够。你不知道,你睡着的时候最乖,安安静静,象个可爱的娃娃,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说着轻抚了下飞云的脸庞,忽然笑容隐没,叹了一口气,“自从你……我最怕去睡觉,总是一做梦便梦到你,醒来却什么都没有……”

昭文帝振作一下,复笑道:“云儿,这药用上已三日了,今日拆开看看,应全好了吧?”先拉过飞云的手来,将他手指上的绷带一圈圈拆开,清理残药,等到露出肌肤,两人都同时“啊”地叫出声来! 但见飞云纤纤十指,皆如粉雕玉琢一般,没有半点瑕疵。昭文帝呆呆地看着,一滴眼泪便落到了飞云的手上。飞云忙想把手缩回去,却被昭文帝紧紧攥住。

昭文帝又拆开飞云身上的包扎,果见上过药的肌肤皆已完好如初,依然是白如凝脂,细腻光滑,晃得昭文帝有些睁不开眼,却衬得身前尚未医治的密密疤痕更加丑陋狰狞。昭文帝连忙拿出药来,给他前面胸腹、玉茎等上了,重新包扎好。

以后几日,无论飞云是醒是睡,昭文帝大部分时间都是痴痴地捧着他的双手,便如捧着世上最贵重的宝贝。过了三天,前面的伤也好了,昭文帝复为飞云清洗了身子,趴在他身上从头到脚翻来覆去地抚摸查看。暗道:他自幼也是习武之人,怎的这肌肤就似玉般晶莹,丝般柔滑?飞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安地扭动着。昭文帝轻轻将他按住,笑道:“我的这膏药可还使得?古人道‘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可不就是说我的云儿?”突然发现他腋下肋部还有几道淡淡的青色伤痕,不由皱起了眉头:“这里还有点痕迹,要是这药再多一点就好……”却见飞云两道恶狠狠的目光已扫了过来。昭文帝吓了一跳,再不敢继续,忙满脸陪笑道:“好云儿,我说错话了,你可莫要生气……”飞云听他确似害怕,心知这皇帝向来一得意就口无遮拦,罢了,今儿就暂且饶他一……

昭文帝抱着飞云,轻轻去吻那几道淡淡的伤痕,身上渐渐地热起来,欲望蔓延,看那窗户半开着,便起身去关,瞥见外面天阴欲雨。昭文帝忙回到飞云身边,有点紧张地问道:“云儿,现下你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痛吗?”
飞云笑着摇摇头:“一点也不痛了,看来真是全好了。”虽说是忍耐惯了,但长久的痛楚一时全消,一身舒爽,飞云也极是惊喜。
昭文帝方放下心来,又笑问道:“云儿,那今天下雨,你可还要我陪你?”却见飞云坚决地摇了摇头,接着又听他轻声说道:“不。”

昭文帝笑容僵住,脸上瞬间没了血色,一腔热望顿时凝结成冰,一颗心更似堕入了渊。“云儿事事都强,如今他这伤痛也好了,自然再不需要自己陪伴照顾,这本该不问也当知道。朕已治好了他,心愿已了,也不应再有所求。朕终究是伤他太多,又时常惹他生气,他不要朕也是合情合理,朕又怎能强求?”昭文帝用力地咬着嘴唇,竭力使自己不要当场就痛哭失声,听那外面下起了大雨,一时便想猛冲入雨中。

飞云语气平淡,昭文帝知道多求也是无用,吸了一口气,终于勉强对飞云笑笑:“那好,云儿,你且好好休息,我……我先走了……”再也忍不住眼泪,连忙转身冲出门去。飞云起身欲拉住他,却扑了个空。昭文帝冲入雨中,骑上赤兔马,飞奔出大门。门外的侍卫不知是何变故,未得命令,也不敢去追。

昭文帝一路狂奔出城,直奔到当年和飞云一起赏雪的灵明山上。那几年飞云在成国时,他每每被思念和仇恨折磨得欲要发狂,有时就一个人跑到灵明山上来宣泄一番,这两年却未再来过,也从未对飞云提起。

昭文帝冲到山顶,摔下马来,抱着一棵大树便放声大哭。山顶上寂无一人,只有狂风暴雨铺天盖地袭来,他浑然不觉。任冰冷的雨水冲刷,却洗不尽他满心翻搅着的悲痛,全身早已湿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昭文帝一直哭到夜幕降临,嗓子嘶哑,泪也似流尽了,仍止不住地呜咽。他又在树林里一阵拳打脚踢,劈断踢倒了一大片树木,方才大叫一声,倒在地上。这时大雨倒停了,竟又点点地飘起了雪。原来时令已到初冬,北国的雪,今年却来得甚早。昭文帝躺在地上再不动弹,任积雪将自己层层覆盖……

雪下了整整一夜,黎明时分方渐渐晴了,树木房屋都已全白,远却露出点浅浅的蓝色天空来。昭文帝牵了赤兔马慢慢地走回城去,细细的雪仍在空中飞旋飘落。恍恍惚惚中,昭文帝竟找不到回宫道路,转了几转,又来到飞云府前。远远望见一人正站在大门口,披着件白色貂毛的斗篷,风雪中衣袂飘飘,正是飞云,走近了才发现他神情疲倦,似是一夜未眠。

昭文帝又是惊讶又是心疼,奇道:“云儿,大清早外头这么冷,你站在这雪地里做什么?还不赶快回屋暖着,当心着了凉。”想要抱他进去,伸出手却又缩了回来。
飞云淡淡地道:“我在等你。”看着昭文帝,摇了摇头,似乎有些生气,嗔怪道:“你昨天连话也不听我说完就赌气跑了,拉也拉不住。你那些草包侍卫,估计也没寻你,害得我站在这里,等了你一夜。”
昭文帝突听他说竟等了自己一夜,大为后悔自己冲动,又不免疑惑,忙问:“什么话没说完?”
飞云抿抿嘴唇,眼波流转,带了几分戏谑表情,轻轻一笑:“我本来想说,不仅仅是下雨天,以后不管是下雨下雪,还是天阴天晴,这一生一世,每一天你都得来陪我,若是少了一日,便当受罚。”瞪着昭文帝,又道:“你昨天竟敢擅自跑了,已缺了一日,你自己说,该怎么罚……”
飞云话未说完,人已被昭文帝抱起:“好你个云儿!竟然敢欺君,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昭文帝佯怒道,一面抱飞云进去,一面伸手去哈他腋下,两人便抱着笑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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