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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霹雳惊情 niuniu风维
霹雳惊情
故事发生在一个战乱初平的年代。
十五年前,突厥、柔然、大月氏、北羯等十个胡国联盟,挥师侵入中原。久不经战事的君子之国怎敌得过如狼似虎的游牧悍族,胡军一时势如破竹,战火霎时燃遍中原。朝廷几度迁都,仍逃不过兵临城下的危机。就在这生死存亡之时,偏安江南,富甲一方的大商人雷惊天一怒而起,毁家救国,散尽百万家产,招募起一支义军,弃商从戎,北上勤王。而雷惊天年方十三岁的儿子雷战,也踏着父亲坚实的臂膀跨上了战马。一边数个年头,父子二人一也没有再回过那软绿轻红的江南,回过他们柔媚温馨的家园。雷惊天以商人之身,激家国之义愤而起事,却显示出惊人的军事天才。十三岁的雷战更是初生牛犊,虎虎有生气,小小年纪便锋芒毕露,竟已能独当一面。惊天军力挽狂澜,声名日著,而当时的朝廷却十分懦弱,一心只想求和,致使时局每况愈下。
正当惊天军独力难支时,年轻气盛,二十岁出头皇太子终于不甘心再听从父皇懦弱的旨令,毅然夺下兵权,单骑北上,找到雷惊天,将五十万朝廷编制的大军交给了当时只是义军首领的他,并正式授命其以朝廷名义招募军队,全权指挥,皇太子本人也来到雷战营中,亲自上阵杀敌,鼓舞士气。局势于是渐渐好转。四年后,雷惊天以伤病辞世,十七岁的雷战承袭父亲的封号及军队,号惊天大将军,接管了惊天军。十一年征战杀伐,终于扫净狼烟,将胡军赶出长城之外。尤其是刚刚结束的阿布托之役,重创了胡军主力突厥铁骑,斩敌十三万,俘八万,使胡军元气大伤,蛩伏关外,一时未敢再动。而十几年战袍未卸的雷战,便正好乘着这个难得的休整期,星夜返京,准备与皇帝商议反击大计,意图将胡军逼回寒漠,永绝边患。
十数年岁月变迁,当年懦弱的老皇早已隐退,而今在位的,正是那位豪勇的太子昭永。这位现年三十岁的皇帝曾与雷战并肩而战,有着极的袍泽之情,是雷战能放手一战,不必担心身后阴谋冷箭的最有力的后盾。
雷战和他的随身侍卫“雷霆九斩”至达京郊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秋季的平原本应是一派热闹盛的景象,但连年的战火肆虐之下,荣与丰收早已淡化成久远的记忆,眼前一望而去的,是一片焦黑、荒芜的土地,四都倒塌着破败的农舍,偶尔也有几缕稀疏的炊烟点出一丝人的气息,此外便只有四觅食的寒鸦才是动感的物体。
马蹄声急,破败的景象绵绵不断的延续着,这片曾经富庶的土地所遭受的战争创伤之,连雷战这个铁石心肠的军人也不禁动容。不过离京城越近,人气也就慢慢地回升,及至进得城来,才算见着一点大都市的气息。经过三年和平期的养护,对战争余悸犹存的人们显示出了顽强的生命力。店铺重新开张,商贩渐渐去集,码头和街市也日见兴旺,中原的百姓们正挣扎着试图回复以往的美好与华。但城外千里无鸡鸣的景象仍沉甸甸地压在雷战的胸口,使他虽然稍微放缓了马速,但仍是小跑着向皇城奔去。
尽管街上行人尚多,但由于路面很宽,雷战一行的骑术又是顶尖的精湛,所以奔跑起来,倒还算得上轻松自如。可一行数骑奔至街角时,意外突然发生,一包草药籽滚落街面,随后便冲过来一个粉衫黄裙的少女,急急忙忙地俯身去拾,根本没留意到已奔近的马队。为了不伤到她,当先的雷战将坐骑的头硬生生提到一边,从少女身旁仅半米远的地方擦过停下,身后的雷霆九斩也齐刷刷地停住马蹄。少女这才发现刚刚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儿,苍白着脸抬起头。等她看清了面前的骑士铁铸般的脸时,不禁失声惊呼:“雷战!”
雷战皱了皱眉,似乎不记得这个直呼他名字的女孩是谁,身后的雷霆九斩却互相交换着眼神,表情都有些古怪。
而那少女此时却已完全平静了情绪,整整衣衫,盈盈一礼,微笑道:“将军也许贵人多忘,我是樊纾然。”
雷战的表情仍然没有变化,但双眸却在听到这个的名字的瞬间变得更加邃。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九名侍卫齐齐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顺着九护卫的目光看去,一个披着黑披风的少年正急急地从樊纾然刚刚奔出的药铺里跑出来,一直冲到纾然身旁,抓住她肩头上下检视,一边焦虑地问:“没事吧?没事吧?”大概因为关心太过,他也对身边这一群人高马大视而不见。
纾然刚刚回复一点红晕的脸现在又是一片雪白,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拉着少年的手,口气分外急促地道:“没事,哥,咱们快回去……”
少年不知是察觉到她神情的异样,还是感到盯在他背上的几道目光,一下子回过了头,迎面遇上了雷战刀锋般的眼神。霎那间,少年脸上柔情褪尽,变得清冷而又傲气森森。而与此相反,雷战的唇边反而扯出了一丝冷笑,声音也是冷冰冰地道:“久违了,国舅爷。”
少年微微扬起了脸,淡淡道:“雷将军远来辛苦了。”他的声音虽然很低沉轻柔,但还是让周围的人感到一股浓浓的火药味从两人中间升起,而知这个少年厉害的雷霆九斩现在已紧张地连呼吸也屏住了。
而此时有胆子介入这两人之间的,恐怕也只有那个娇怯怯的小姑娘樊纾然了,她先拾起引发事端的药籽包,再摇了摇哥哥的手,柔声道:“安儿,是我不对,不关雷将军的事。药已经买全了,咱们回去罢。”
那少年――樊安然――显然十分疼爱妹妹,闻言立即低下了头,因觉得妹子手指冰凉,他解下肩上的披风,轻轻披在纾然肩头,伸手挽住她纤腰,瞟也不再瞟雷战一眼,便转身离去。
也许是对两人相依相偎的样子看不太顺眼吧,雷战的眉头一下子紧锁了起来,好一会儿才一提马缰,重新向皇城驰去,身后一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雷霆九斩这才赶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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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十骑刚冲进皇城,霄禁时间就到,随着沉重的铁闸大门缓缓落下,雷战的心情愈发糟糕。过了太和门,迎面遇上了前来迎接的六宫总管陈公公。
这陈公公虽是个太监,却非等闲人物,为人方正,十分的忠君爱国,当年便是他冒死为太子盗得兵符北上的。太子在雷战营中效力之时,亦是他陪侍在旁,与雷战及雷霆九斩交情极好。因陈公公年事已高,雷战扶住他不让他行礼,直接道:“皇上在那儿?”
“西偏殿御书房……”话音未落,雷战已迈步向西偏殿走去。
“雷将军好象心情不好?”陈公公悄声问雷霆九斩中唯一的女性――雷雪。
“您不知道,他在路上遇见了樊……”
雷战凌厉的眼光刷地扫了过来,吓得两人顿时分开了有数尺远,后半句话也被逼得吞进了肚中。
西偏殿御书房并不是紫禁城最华美的房间,但由于是由当今皇帝最宠爱的贵妃娘娘樊萧然亲手布置的,所以自然就成了这位万民心中的英明君主――昭永皇帝的最爱之所。除了雷战之类亲近爱臣,一般人还没有在这里受到召见的荣幸。
雷战在街上的时候心情已经很不好,进了皇城感觉更糟,而此时到了御书房外,情绪简直恶劣到了极点,因为他迎面碰上了正风姿楚楚地从书房里走出的樊萧然。
这位樊贵妃,和一般人心目中千娇百媚的西宫娘娘完全不同,最大的不同之就是她很有头脑。她是先朝故勋樊重老丞相的长女,自十三岁起便经先皇下旨封为太子妃。可当时的太子一心只想着抗敌救国,成亲五载,几乎没有正眼看过她,她也对自已的冷落地位甘之如饴,每天自得其乐。后来太子盗兵符北上,事前事后都未曾告诉她片言只语,但不知怎么的就让她给知道了,偷偷跟在后面,待太子出城后独自砍断了护城河的桥索,破坏了拉起城门铁闸的机关,将先皇的追兵足足困在城中三天之久,因此被老皇投入大牢。而此时的太子,正因为没有出逃经验,准备不足而陷入困境时,竟意外地在行李中发现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一整套改装的行头、一大包碎银和一张详细标明如何到达雷惊天营中的地图。后来京城失守,老皇弃城而逃,趁乱出牢的樊萧然居然摸进皇宫,拿到了镇国玉玺,还顺便抱了被丢在废宫中的太子最小的皇妹乐安公主走。一个皇妃一个公主千里跋涉来至雷战营中,顿时吓翻了一堆人。这女人丢下公主和玉玺就拍拍手想走,而此时已坠入情网的太子殿下又哪里肯放,两人好一段牵牵扯扯,看得雷战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至今想起还头大如斗。再后来太子登基,这位太子妃便应该是想当然的皇后了,可不知怎么的她又忽发奇想,认为西宫娘娘可以更受宠,更自由,更不守规矩,更为所欲为,便打死也要当贵妃。而那位有受虐狂的新皇(至少雷战这么认为),她越古怪他越喜欢,不顾那些上了年纪,口口声声祖宗规矩的老臣们一个接一个晕倒在金殿上,竟依了她。不过可想而知,这皇宫里永远也不会再有一个贵妃之上的皇后了。
话再说回来,这位贵妃娘娘特立独行、古怪聪明倒也罢了,受皇帝专宠也不算什么,可她这几样之外的另一个毛病就让雷战头疼了。那就是她超级护短,她的两个宝贝弟妹,是谁也碰不得一下,说不得一句,只要是涉及到安然和纾然的事,她会立刻变成一个最没有是非善恶观念的人。尤其是樊安然,雷战非常清楚这个少年对他姐姐那种无以伦比的影响力,毕竟就是这两姐弟,五年前让雷战栽了平生最大的一个跟斗,这个跟斗的痛到现在还烙在他胸口,一直没有消褪。
此时,这个笑得象天使,实际上是个魔鬼的贵妃娘娘正盈盈走来,言笑晏晏地道:“雷将军果然提前到了,皇上正等着你呢,快去罢。”
雷战勉强忍住性子,躬身道了声:“谢娘娘。”便飞快地进了御书房,雷霆九斩也分侍在房门左右。
御书房的整体感觉就如同那位樊妃,不着脂粉,清水芙蓉,临窗一张紫檀木桌后,便坐着当今的皇帝――昭永。他一身便服,亲切和善,虽然面色略显疲倦,仍是笑意生颊。雷战刚一跪下便被他一把拉起,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精神还不错,不过心情好象不佳哦,怎么啦?刚刚看见萧然了?”
“在门外是拜见过贵妃娘娘。”雷战冷冷道。
“不要这样嘛,”昭永嘻嘻一笑,“当年萧然也没做什么啊,不过吹了点枕头风罢了,朕耳朵软,是朕自己的错,你不要怪她,怪朕好了。”
遇到这种人,雷战也只好认了,干巴巴地道:“臣不敢。”
“好了,好了,不多说闲话了,咱们开始谈正题吧。”昭永从书架上拿下一张军事地图铺在桌上,又丢了一份写好的计划书给雷战,道:“朕先给你讲讲这个反击计划的大致构想……”
守在门口的雷雨、雷震立刻加强了警戒,雷风、雷雪和雷云更是飞身上房查看,书房内外的气氛渐渐凝重了起来。
(TO BE CONTINUE…………)
樊府。
樊安然换了一身雪白的丝织长袍,也不扎腰带,轻飘飘地站在桌边分捡药籽,怎么看也只象一个养尊优的公子哥儿。然而在这美得令人感叹的外表下面……
“究竟藏着一个怎样的安儿呢?”纾然捧着一本书,呆呆地想着。
樊安然随手捡起一段药梗,朝妹妹丢去:“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纾然从头发上拿下药梗,神情有些低落地道:“安儿,你觉不觉得雷将军好象有点不太开心?”
“他开不开心关我什么事?”樊安然拔弄着药籽,淡淡道。
“你这么说,是不是表明什么事也不会做?”
樊安然瞟了妹子一眼:“你还是那么担心雷战?”
“我在担心你!”纾然一下子跳了起来,“雷战不是等闲之辈,安儿,我不要你出事。”
“我还会出什么事呢,”樊安然唇边一丝苦笑,“倒是你和雷战之间,因为我……”
“什么叫我和他之间?”纾然腾地红了脸,“我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你会气死雷战的。”
“你放心,雷战不会蠢到给我机会气死他第二的。当年的事你觉得是我输了,说不定雷战觉得输的人是他,也想着要复仇呢。”
纾然一下子又白了脸,扯住哥哥的袖子,急急问道:“你说‘也’是什么意思?”
樊安然看着妹妹一会红一会白的脸,不禁觉得有趣:“纾儿,今天才是雷战进京的第一天,你如果从现在起就开始紧张,以后怎么办?”
纾然看着哥哥嘲弄的眼神,突然有些泄气地道:“安儿,其实你心里应该很明白的,早在两年前,我对雷战就已经……”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樊安然突然一声惊呼从桌旁跳开,纾然赶紧冲上前去,看见桌上摊开来的药材中混着一长段蛇皮,她立刻抓起蛇皮,从窗口把它丢得远远地,然后飞快赶回面色苍白不停发抖的哥哥身边安抚道:“没事,安儿,别怕,只是一张皮而已,不要怕,纾儿在你身边,没事的……”
樊安然紧靠着墙边,身子还有些微颤抖,但看见妹妹担心的神情,还是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我没事了……真是的,大惊小怪,没有吓着你吧?”
纾然抱着哥哥的肩头摇摇头。为了改变一下气氛,樊安然转移话题,笑着问:“你在看什么书呢?”纾然愣了下,才看见自己抱住哥哥的手上还拿着书,红着脸想缩回来,早被樊安然一把夺去翻了一翻,皱眉道:“怎么又是兵书,你小姑娘家,老读兵书干什么?”突然又一笑,“难道你想当助夫杀敌的梁红玉?”
“安儿!”纾然又气又羞,脸红得象煮熟的虾子,“我顺手从书架上拿下来看着玩的,你胡说什么!”说着便上前抢夺。
樊安然笑笑由她夺去,但却握住她手,道:“前几天大姐跟我商量来着,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我猜她似乎很中意……”
“不要听!不要听!”纾然捂住耳朵叫道,“你还孤孤单单一个人,我急什么!”接着把刚抢回来的书朝哥哥头上一丢,转身跑了出去。
樊安然苦笑着将书从地上拾起,不知怎么的,突然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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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偏殿御书房。
未及三个时辰,昭永和雷战两人就已经把反击计划的每一步骤每一细节讨论修改完毕。这样惊人的效率,除了归功于雷战的军事天才以外,主要还因为这份计划书本身就写的相当完美周详。
“皇上果然见识卓越。”讨论后,雷战照例干巴巴地夸了一句。
“别挖苦人了,”昭永笑道,“你别说你看不出这份计划书是谁写的,他替你写攻战计划也不是一两了。”
雷战板着脸一言不发。
昭永笑嘻嘻凑上前来:“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皇上想听臣说什么?”雷战声色不动地反驳回去。
昭永嘿嘿一笑,还未开口,一个清柔婉媚的声音传来:“两位好辛苦,也该吃点东西了。”随声而来的,便是那位看起来温柔无害的贵妃娘娘,身后跟着个小宫女,捧着木盘,盘中放了几碟小菜和一大锅炖鸭子。昭永和樊妃平日都是起居简朴,饮食清淡,今日因招待雷战,难得做了一道大菜――白参炖鸭。樊妃收捡了桌上的杂物,把菜品一一放好,先就替雷战盛了一碗鸭肉,柔柔笑道:“雷将军请用。”
“雷风他们呢?”雷战问道
“你放心,饿不着你的宝贝侍卫。”樊妃将筷子塞过来,“快吃吧。”
雷战确实有些饿了,接过筷子道了声谢便大吃起来。
樊妃也拿了双筷子坐下,不停地帮雷战添菜,还找了只小勺儿,从汤里捞了几大颗红枣放到雷战碗中,挂着殷勤女主人的笑容道:“红枣是补血的,祝将军来年早生贵子。”
如果说樊妃的目的是要噎死雷战,那她起码成功了一半,冷不丁听到这种话,雷战登时一口鸭肉哽在喉咙里,昭永赶紧上前拍拍他的背。
这边樊妃依然笑得风情万种,甩甩手站起来,道:“我就不陪你们了,我家安儿和纾儿早说今儿要来看御园的菊的,我得去瞧瞧他们到了没有。哦,对了,雷将军要不要一起去?”
“不要!”雷战恶狠狠地拒绝。
“咦?怎么不要呢?将军连年征战,难得有闲暇赏嘛,何况我家安儿和纾儿你都认得的,又不是生人,害什么羞呢?”
雷战的回答是怒气冲冲地一记眼神。
樊妃这才悠悠然向外走去,临出门还不忘大笑三声。
一直袖手旁观的昭永,此时才双眼冒着红心,痴痴道:“萧然永远那么爽朗。”听得雷战身上的肉是一阵阵的麻。
等雷战用餐完毕,正准备告辞时,昭永才一脸诡笑地拉住他道:“别急,朕还有事。”
“什么事?”雷战警觉地看向他。
“干嘛这样看朕?”昭永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方道,“你知不知道再过两天是什么日子?”不过看样子他好象也没指望雷战会知道,立刻就接着道:“是孟兰节耶!”
“没听说过。”雷战冷冷道。
昭永毫不在意,耐心地解释道:“孟兰节又名女儿节,这一天,女孩子可以名正言顺地送礼物给她喜欢的男子,男方不论喜不喜欢都一定要收下,如果其间刚好有他的意中人的话,他可以在节后登门向女方提亲。这个风俗由来已久,但因战乱已断了好多年。这几年幸亏有你,民间安定,元气渐复,城里开始慢慢恢复过孟兰节了。”
“这些不关臣的事。”雷战的表情依然冷漠。
昭永有些心虚地笑道:“因为今年好消息特别多,你打了大胜仗,江南又有大丰收,朕一高兴,也为体现朝廷爱民之意,就宣布有谁要给前方将士送礼物的,统统给朕,由朕转交,所以……”他从身后拖出一个大红木箱子,讪讪笑着打开,只见满箱都是女孩家的罗帕、绣囊、香袋、珠、玉佩等物,塞得紧紧的。
雷战的脸已开始气得发青。
“朕也没料到你会那么受欢迎,”昭永辩解道,“别人当然也有啊,但加起来也没有你的一半那么多耶。”
雷战的脸现在开始发黑了。
“朕倒没指望你去跟谁提亲,但礼貌起见,收下总不成问题吧?”
“不要!”雷战低声怒吼,无奈那位皇帝脸皮超级厚(有那种贵妃,不厚也不行,这也是雷战的看法),假装没有看见雷战的怒气,仍是一捧一捧地把东西从箱中拿出逼雷战看。雷战板着脸,就好象面前流水般出现的东西是一堆堆垃圾,半点也没反应。红木箱空了一半的时候,昭永拿出了一只精致的小盒子,盒面上缕刻着一个小小的“樊”字。在看到这个“樊”字的那一瞬间,雷战虽然明知不可能,还是忍不住目光一跳。这一下悸动虽小,但以昭永的利眼却绝不可能凑巧没看见的。他立刻将小盒子直送到雷战眼前,直催着他打开看看。不知为什么,雷战居然伸手接过了小盒子,拨下盒扣,慢慢掀开了盒盖。红色的缎绒底垫上,放着一个呈坐姿的小泥娃娃,红肚兜白短裤,正在嚎啕大哭,眉目栩栩,宛然便是雷战本人的模样。换一种角度来看,其实这小娃娃倒也蛮可爱的。
昭永不是笨蛋,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若是敢笑一声,难免会被扁成肉饼,所以尽管已憋得脸通红,还是咬牙硬忍着。
雷战现在已气得额上青筋直跳,仿佛全身都着了火,小盒子连同泥娃娃早被捏得粉碎。昭永见势不妙,赶紧讪笑着安抚:“别在意,别在意,小孩子的玩笑嘛。”
雷战沉着脸站起身,只硬邦邦丢下两个字“告辞”,便拂袖而去。昭永急急追在他身后大叫:“不是,你别误会,这不是他………”
可惜雷战早已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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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我,我明明放的是一朵水晶睡莲!”樊纾然顾不得矜持,涨红着脸大叫。
“难道那娃娃是睡莲里生出来的?”昭永问道。
樊纾然刷地把目光直射哥哥樊安然:“安儿!你说你没动手脚的!”
樊安然扁了扁嘴:“他还真是小气,那么容易就被气得鸡飞狗跳的。”
“安儿!”纾然急得脸发白,直揪着樊安然的袖子,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揪着我干什么?”樊安然奇怪地看着妹妹,“我要想对付雷战,才不会用这么无聊的手法。难道你不认识一个叫樊萧然的女人吗?”
“好!好!”一直独自做淑女状立在一旁的樊妃仰天长笑,“知我者,安儿也!”
纾然顿觉全身乏力,欲哭无泪。
昭永板着脸道:“大胆!雷战仍朕之手足爱将,岂容妇人戏弄,樊妃,你可知罪?”
“陛下,”樊妃恢复柔情似水状,道:“臣妾以为,大怒伤身,小怒怡情,臣妾觉得雷将军连年征战辛苦,开个小玩笑让他放松一下心情罢了,并无恶意的。”
昭永立刻怒为喜道:“爱妃所言极是。“
纾然悄悄扯了扯哥哥的衣袖,低声道:“你猜我现在有什么感觉?”
“当然是庆幸。”樊安然微笑道。
“庆幸?庆幸什么?”纾然有些听不懂。
“庆幸这个超级没有原则,又重色轻友的男人是咱们姐夫。”
纾然忍不住一笑,樊妃盈盈的眼波立时便扫了过来,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道:“纾儿,你过来。”
纾然表情困惑地走过去,被樊妃拉到远一些的地方,心中略有些明白将要听到什么,但没开口。
“纾儿,我问你,”樊妃微微收淡了笑意,“你还是那么钦慕雷战吗?”
“大姐?”纾然睁大了眼睛,“您该知道的,我……我……”
“好了,不用说了,”樊妃打断了她,“你明白,雷战此回京,和安儿之间决不会太平,我是要保护安儿的,谁要想伤害他,即使是雷战,也不可以。你若要选择置身事外,那没有问题,一旦你插手,就一定要帮安儿,清楚了?”
纾然咬咬下唇,突然道:“安儿不用人帮就已经很可怕了。”
“这我知道,”樊妃骄傲地一笑,“他是安儿嘛,我要说的是态度,是立场,至于帮忙,安儿不开口,我也不敢乱帮的。”
这边昭永无聊地站着,备感受冷落,不禁抱怨道:“说什么呢?这么罗嗦!”
樊安然冷冰冰地一笑,一股寒气散开,昭永忍不住吓了一跳,赶紧道:“朕先警告你,雷战是朕的好友,谁要想伤害他,即使是你,也不可以。”
“真不愧是恩爱夫妻,”樊安然拨拨耳边的乱发,“连说话的语气都越来越象了。”
“安儿读唇语的功夫也越来越好了,我侧面站着,你都知道我说什么。”樊妃不知何时已突然移到两人中间。尽管早已习惯了这个女人的神出鬼没,昭永还是忍不住吼道:“你走路有点声音好不好?吓死人也要赔命的!”
樊妃立刻展现出一个迷惑君主的妖媚妃子的所有特质,娇声嗲气地说:“陛下不要生气嘛,妾妃明天就在身上挂两个铃铛……”
樊安然有些受不了地转过头去,却看见妹妹仍站在原,脸色有些发白,于是走过去,柔声道:“我要回去了,你跟我一道么?”
纾然呆了一会儿,道:“不……,我和大姐的话,其实还没说完……”
樊安然看她一眼,也不多说,只是道:“也好,那我先走了,你替我跟大姐和皇上说一声。”说着便转身向园外走去。
纾然仍是有些呆呆的,另一边的樊妃和昭永看看她,再看看安然离去的背影,表情都有些不可测起来。
~有没有人在等这个啊~如果没有的话偶就不管它,先去填青萍结绿了~
这两个地方都位于皇城西那一片官宦宅邸云集之。烟柳环拥中的豪华府第便是煜鼎王朝建立数百年来贵族中的贵族,世袭赫盛王的正宅。第一代赫盛王是煜鼎王朝开国君主昭烈手下得力心腹,本是孤儿,无名无姓,投昭烈麾下后,赐姓“何”,立国后,昭烈帝为答谢其浴血征战、屡救驾之功,相约共享荣华,封为世袭王侯,封号赫盛。历代赫盛王多为天子重臣,恩宠备至,何氏家族也因而衍成名门大族,除承袭王爵者外,还出过三个宰相、六个部尚书、九个大将军、五个大司马,且历代与王室联姻,娶过十四个公主,出了七个王妃、六个皇妃和四个皇后。这一代赫盛王名何入必,母系方面来看是当今天子昭永的表叔,有两子三女,大女儿嫁给了昭永庶出的长兄福安王,另两个女儿也婚配豪门,两个世子皆在吏部任职,朝中上下更是门生众多。先王在世时,士族、庶族、平民等级森严,贵贱分明,百年贵胄的赫盛王族可称权倾朝野,何入必更是呼风唤雨,把持朝政。结果战乱袭来时,占据着军政要位的贵族子弟们毫无招架之力,数百年来的威权一朝丧失殆尽。新皇登基后,更是多方废除贵族特权,提拔扶植庶族和平民,担任事关国计民生的重要职位的人中,贵族与庶民的比例正急剧地此消彼长着。对于这些昔日仅因为血统便生来是人上人的贵族而言,失去与生俱来的特权是比向外族割地求和更难以忍受的事。但迫于皇权的压力,这类不满目前还只限于以言语来发泄。雷战的回京,无疑是给这片怨恨的池塘里投下一粒石子。商贾出身的雷战,在平民中也许可称是豪富,但看在骄纵天生的贵族们眼里,这种出身简直可用“低贱”来形容。而正是这个卑微的商人之子,现在位居大将军这一最高军阶,手握百万雄兵,跺一跺脚四方震动。这也罢了,军职对这些贵族而言还不算什么,但年初时昭永帝突然下旨册封雷战为一等公爵,令众家名门瞠目,因为这表明, 绝大部分贵族将不得不在这个狂傲的平民面前低下他们高贵的头颅。此种情形之下,赫盛王府自然而然地就成了那些思维狭窄,看不清社会进化方向的贵族们所归依的中心。而在雷战回京的当晚进行某种性质的聚会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比起其他贵族们激愤的样子,这一代赫盛王何入必显得不那么多话。他是一个仪表堂堂的五十出头的老者,白的须发配上依然魁梧健壮的身体,倒也的确不失其第一名门当家的风范。当一个年青贵族的言辞有些涉及到昭永帝时,他立即用目光予以制止,喧闹一时的场面也因此稍稍安静了一下。何入必慢慢呷了一口茶,道:“陛下恩宠雷战,也并非没有道理。现下外患未平,军人也还是有用的。”
坐在何入必身旁的青衫中年人闻言微皱了一下眉。此人名方兴,一直是赫盛王府的首席谋士,看样子显然有不同的见解。
“方先生有何异议么?”何入必笑着问道。
“外患未平是真的,但王爷真以为外患平定后雷战就会失宠么?别忘了,平定内乱也是需要军人的。”
何入必眉尖一跳,道:“陛下是英主,自然明白什么是立国的根本,必不至于有内乱的。”
一个眼泡发肿的中年贵族突然插言道:“我看皇上未必明白。自从先皇退位,这世道就变了,一个平民小子,飞扬至此,置我们名门世家于何地?”
赫盛王的另一个心腹谋士吴区获摇了摇扇子,道:“比恩宠,除了樊家的人,现在又有谁比得上他?”
何入必冷冷一笑道:“总算说到点子上了。想让雷战失宠,凭我们说话皇上是听不进去的,得想办法让樊家人去说。”
提起樊家,众人静了一会。樊氏是不逊于赫盛家族的名门,因子息单薄,不若何家那般盛,但其门第之清高,却是贵族中首屈一指的,大大小小的世家都以能与樊家结亲为荣。而樊家人的傲慢在贵族中也是有名的,可因其血统高贵,这种傲慢就变成是可以接受的了。上代樊氏的当家樊重曾连任三朝丞相,恩宠之盛使得最依赖豪门贵族的先皇舍弃了何入必的二女儿,直接指定樊家长女为太子妃。在这件事上何入必当然不高兴,但因为樊萧然从人品、性情、门第各方面都无懈可击,赫盛王府也只得忍了这口气。而正因为何樊两家有此嫌隙,使得众人一时不太敢多言。
冷了一会儿场,方兴先开口道:“樊家人也得看是谁。外支不够面子,本家也只得三个。樊娘娘讲话份量自然无人比,但见她一面太难,话也不好说得太。樊二小姐不用提,无足轻重。关键还是国舅爷,他是娘娘的心尖,皇上的红人。何况大家都知道,两年前,和雷战翻了脸,差点没命,这个仇结得比我们,要说他忘了,我可不信。”
一个三十来岁的贵族道:“樊公子和雷战有仇不假,但他心高气傲,谁也不放在眼里,未必肯和我们合作的。”
吴区获阴阴笑道:“雷战如今权势滔天,不和我们合作,他就未必斗得过他。”
“好了,好了,”何入必挥了挥手,“樊安然脾气傲,让他自动靠过来不可能,老夫就卖个老脸去拉一拉他,聪明人一点就明白的。”
坐席间顿时一片赞同声......
而在此时,离赫盛王府仅数个街区之隔的另一座简朴的官员府邸,进行着内容截然相反的另一场密谈。
府邸的主人是文渊阁大学士魏方同,今年四十九岁,是今夜与会者中年龄最大的。这场密谈的参加者基本上都具有如下特征:担任朝中实职要职,年富力强,靠本身出色的能力得到皇室的肯定。若是先皇的时代,毫无疑问他们都不会有出头的机会,战乱和新政给了他们机遇,而他们也确实有能力抓住了这个数百年来第一呈现在庶族或平民面前的机遇。在他们眼里,雷战不仅是和平的保障,也是贵族独统天下的局面结束的象征,因而感有使命为雷战排除掉所有恶意的危险因素。
与贵族们不同,他们很快就谈到了雷战那个天造地设般的敌人-樊安然。此人似乎具有所有应该与雷战为敌的天然特质,他出身高贵,在当前这个旧式贵族们纷纷失宠的时代依然颇受信赖。而且众所周知,两人之间浓厚的敌意由来已久,还一度演化为两年前那场公开的决裂。比起一直远离京城的雷战,这些与樊安然同朝共事的官员们更清楚这个冷漠少年的聪慧与手腕,再加上樊贵妃这个超硬的后台,能量不可小觑。尽管在朝的官员们对樊贵妃本人都颇有好感和敬意,但也不免有些害怕她对弟弟毫无原则的溺爱与袒护。而更令他们的担心的是雷战本人对当前的危机却似乎没有一点感觉。
对此兵部尚书杨继首先发表自己的看法:“雷大将军一心为国为民驰骋疆场,对权力争斗毫无兴趣,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防备,樊国舅虽然目前与赫盛王没有瓜葛,却难保以后不会为了对付雷将军而有所合作,我们不可不防。”
工部侍郎隆泰轻轻摇着头道:“赫盛王爷不甘心是自然的,但樊安然恩宠正盛,又素来清高,未必屑于与人联手呢。”
中书省席尚书韩寒也道:“樊安然并非等闲人,皇上如此宠信他,也不是因为他出自名门,即便皇上有意废除士族专政,他如今的地位也不会有所动摇,何苦与雷将军拼个你死我活呢?”
吏部中书令金放冷笑道:“你别忘了,樊家毕竟是名门贵族,一旦士族特权被废,他们也免不了受损的。何况还有私人恩怨。”
魏方同捋了捋颔下几茎微须,徐徐道:“当年两人交恶的情形,诸位可有耳闻?”
杨继道:“这谁不知道?三年前樊安然初入仕途,因是世袭侯爵,又有樊娘娘游说,皇上就破格特旨钦命其到惊天军担任监军。一个十八岁的小子,如何懂得军事,偏又喜欢指手画脚,雷将军硬脾气,不甩国舅爷的面子,虽不清楚具体情形,想来也必是冲突不断,不过最后怎么闹成那个样子就不大清楚了。”
魏方同环视了一下众人,道:“我今日倒从宫里陈公公那儿听到了一些内幕。”
众人顿时好奇地凑了过来,霎时间一群朝廷重臣全都是三姑六婆的表情,秘密会议也变成了茶坊酒肆的气氛。
魏方同清清嗓子,又慢慢喝了一口茶,方徐徐道:“各位也知道,樊安然虽是出身名门,却与那些一般的贵族子弟不一样,尽管不懂军事,但在公务上与雷将军冲突的情形倒不多。刚开始时候的确略有磨擦,后来据说相的还不错了。他们两个闹翻的真正原因......”
他停顿了一下,扫了众人专注的表情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据陈公公讲,是为了樊家二小姐纾然。”
众人齐齐“哦”了一声。
“陈公公说啊,事情发生在两年前惊天军在洛阳休整的时侯,纾然小姐去看望兄长,与雷将军一见钟情。樊公子疼妹妹是出了名的,他既嫌雷将军出身平民,又担心军旅生涯颠沛危险,无法保证纾然小姐舒适的生活,所以横加阻挠,就这样闹翻了。当时樊安然生了病,发着高烧连夜离开惊天军回京城,樊二小姐没办法,只得跟着回来,之后就再没跟雷将军见过面。”
众人又齐齐“哦”了一声。
“陈公公还说啊,虽然没再见面,但两人之间情意未断,纾然小姐二十一岁未嫁,雷将军二十七了还未娶,其中自有文章。如果在樊安然尚未与赫盛王有牵连之前让雷将军娶到樊二小姐,依樊公子疼惜妹妹的程度,必不会再对雷将军有不利举动。何况雷将军与樊门联姻,实际上就是打破了贵庶不能通婚的禁忌,既有利于我们推行政务,又遂了雷将军的心愿,岂不是两全其美?”
众人都不禁点了点头。良久,金放有些疑虑地道:“话虽如此,但樊氏是百年世家,樊公子与雷将军又结怨在先,想娶到樊家二小姐,并非容易,更不是你我能插手的,我们干着急也无用啊。”
魏方同微笑道:“诸位有所不知,樊公子虽反对这门亲事,樊娘娘与皇上却不见得反对,听陈公公讲,皇上非常乐见其成,一心想通过这联姻来破除贵庶之间的鸿沟。由皇上与娘娘去劝樊公子,必有奇效。你我只须去确认一下雷将军的心意,顺水推个舟罢了。”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隆泰道:“如此事不宜迟,明日就请魏大人前去大将军府拜会雷将军如何?”
无人表示异议,魏方同也当仁不让地道:“也好,雷将军不喜应酬,我明日一人前去就好,各位也请随时注意赫盛王府的情况,不可松懈。”
众人又略闲谈一阵便散了,其时已近五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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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昨夜的决定,魏方同一大早就来到雷府。雷战以最简洁的方式与他进行了最低限度的寒喧之后便不再多言,使得魏方同一时不太好直接切入主题。
正稍稍有些冷场时,雷定匆匆走进大厅躬身道:“禀帅爷,樊公子请见。”
魏方同大吃一惊之下,竟忍不住脱口道:“他来做什么?”
雷战板着脸没有理他,反倒是雷云在一旁热心地插嘴:“来按军规进见主帅啊。”
魏方同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樊安然三年前入了军藉,职位是惊天军监军,比雷战低一级,虽久未随军,但军职犹在,主帅回京,不管愿不愿意,都应按军中规矩前来见面。
既是礼节性会面,外人在场便不合宜,于是就算有几百万个好奇,魏方同也只得起身告辞。出了大厅,远远望见樊安然缓缓而来的身影,只是看不清表情。
樊安然其实是一直想装着忘了有这条军规的,可惜纾然和原修平不会忘,一大早纾然就将他挖了起来,给他梳头洗脸,匆匆塞了几口点心在他嘴里,便丢给原修平,一路押到雷府来。守在府门前的雷鸣、雷风、雷定和雷雪上前见礼,一看那还有些迷糊的神情和靠在原修平手臂上的样子就知道此人其实还未睡醒。考虑到自家帅爷的心情问题,雷雪赶紧上前从原修平手中把人接过来,扶着朝大厅走去。
迎侯在大厅外的是雷云、雷雨、雷电、雷动和脸色很坏的雷闪。樊安然摆摆手免了众人行礼,轻轻推开雷雪的搀扶,示意原修平在厅外等侯,独自进了大厅。
和昨天见面时相反,樊安然在见到雷战的瞬间,脸上立即浮起一个完美的近乎虚假的笑容,微微躬身道:“见过雷大将军。”
因为知道他今天一定会来,雷战其实一直做着准备,但一看见他神色安详,一副过得还不错的样子,心头就冒起无名之火,黑着脸冷冰冰道:“请坐。”
接下来两人一个专心喝着茶,另一个怒气冲冲看着窗外,大厅内一片寂静。
雷鸣擦擦额上的汗,喃喃道:“真伤脑筋啊......”
片刻过后,樊安然终于喝完了茶,款款起身道:“大将军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告辞了。”
雷战仍是黑着脸冷冰冰道:“请便。”
于是这场例行的进见就如此安静地结束。在雷霆九斩的护送下,樊安然如同来时一般缓缓地离去。刚出了雷府的大门,一直沉着脸未说话的雷闪突然叫了一声:“樊公子!”
樊安然转头看他,柔声道:“什么事,阿闪?”
雷雪立即厉声道:“阿闪,你不要胡说八道打扰樊公子!”
几步远外的原修平也移动了身体,不着痕迹地插入两人中间。
樊安然轻轻摇摇头,示意原修平退后,对脸色发白的雷闪道:“阿闪,有什么话尽管讲好了,没事的。”
雷闪甩开雷雪拦阻的手,刚张开嘴还未及吐出一个字,便听见耳边掠过尖锐的破空之声,一道银光迅如闪电般袭向樊安然胸前。稍稍退后的原修平身体弹上前去,将樊安然左肩向外一送,推入雷雪怀中,长剑同时出鞘,击落来袭银光。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他已判断出来袭者与前几同是一人,因为当时只得他一人护卫樊安然,怕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不敢追捕,这有雷霆九斩在场,所以他放心地向银光来追去。
雷霆九斩也是训练有素,何况在大将军府门外刺杀来客,实在是不给面子,雷鸣、雷云、雷风、雷动立即将樊安然与雷雪团团围住,雷定、雷闪、雷电紧随原修平追去,雷雨飞身回府向雷战禀告。
接报后的雷战火速出府,看见被自己的侍卫密不透风地护着的樊安然显然没什么事,忍不住叽讽道:“看来国舅爷得罪的人还真不少,要想出是谁很难吧?”
樊安然没理他,弯腰从地上拾起方才被原修平击落的银光细看,是一支极为锐利的银色刚刺,从色泽上来看并未淬毒。
雷战皱起眉头:“高丽武器?”
樊安然郁郁地一笑:“没错,是高丽武器。”
“你什么时侯又得罪高丽人了?”雷战的眉头皱得更紧,可能因为在想问题,他忘了在这句话里加入嘲讽的语调。
“什么时侯?”樊安然微侧着头,目光变得悠悠地,“大将军应该知道啊......”
雷战瞪着他,觉得心情又变得愤怒起来。
这时恰好前去追赶刺客的几人回来了。原修平一人走在一边,雷定与雷电拉着表情狂怒的雷闪走在另一边。
雷鸣啧啧道:“我还以为你们是追人去了呢,原来竟是去打架了么?”
雷雪问道:“刺客呢?”
原修平走回樊安然身边,方答道:“在吏部金中书府附近就不见了,我怀疑可能藏匿在金家小姐的房里,但人家千金小姐的闺阁,实在不便乱闯,所以只好放弃了。”
樊安然点点头,不再多说,径自上了马车。原修平向雷战抱拳行了礼,也上马护车而去。
雷战面无表情地看了雷鸣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府邸。被看的雷鸣搔搔头,叹着气喃喃道了一声:“遵命。”
雷风傻傻地问:“遵什么命?”
雷鸣狠狠敲一下他的头,没有回答,侧过身子对其他七个人吩咐道:“阿云、阿定跟上樊公子的马车,护送他到府。阿雨去查一下金家最近有什么异常情况。阿动带着阿风随侍帅爷。阿电把阿闪带进屋去,晚饭前不准出来,好好反省一下。”
话音刚落,几个人已闪电般开始行动,连满脸茫然的雷风也被雷动一把拎走。霎时间只剩下雷雪有些无措地问:“我呢?我做什么?”
雷鸣笑笑拍了拍她的肩,道:“你应该好好想想,做一个只有你能做的决定。”
近日来的京城虽然是暗里风生水起,但表面上看来还算宁静。然而雷战回京后的第四天,一起突发事件却顿时撕破了和平的假象。
兵部尚书杨继(记得他吗?朝前翻翻。)被任职兵部的一个贵族密告将布署边境兵力的绝密兵防图卖给突厥人,同时杨继发现自己收藏在密室内的兵防图不翼而飞。因为交不出兵防图,罪名自然成立,杨继立刻被捕下狱。魏方同明白万一此案交由贵族们一派的人来理,杨继就难逃生天,于是马上前去请求雷战接下这个案子。但主动权显然在贵族一方,赫盛王拜访了一樊府,接着樊安然就进了宫。雷战还未及去请昭永将此案交予他来办,圣旨已明发由樊安然全权负责整个案件的调查和定罪。而正如贵族们所希望的那样,樊安然接手此案后,立即大事株连,凡是略有瓜葛的统统捕捉下狱,三日之间,几乎有数十个平民出身的官员被停职查办。这个少年不同于其他贵族的凌厉手法与不动则已、一动惊人的威权令魏方同等人心惊肉跳。数日后,有消息传出(似乎又是陈公公说的),雷战与樊安然在昭永驾前正面冲突,争吵地非常厉害。日,雷战贴身侍卫之一雷闪与樊安然的护卫原修平在街上狭路相逢,当众大打出手,出动了皇城禁卫军才平息争斗。接着又连续发生数起贵族阻碍平民官员执法的事件,但都在樊安然的干预下不了了之。一时之间,京城混乱一片,自新皇掌权后即被压制的贵族们在何樊联手的强大光环下禁不住得意忘形起来。就在局面略有失控之时,樊安然宣布他已查明事件真相,将以公审了结此案。
公审的当天,有上百名贵族如同看戏一般聚集起来。由于知道昭永与雷战都将出席,魏方同等人尚抱有最后一丝希望,虽然他们也明白当樊安然决定要一个人死时,那个人逃脱的可能性有多小。公审现场看起来如同是贵族与平民两派核心力量的总展示,一左一右,壁垒分明。昭永坐在高高的看台上,时不时与身旁的陈公公聊上两句,神情很是轻松。审判台后的樊安然仍是苍白冷漠,不发一言地翻看着卷宗。右侧高台上的雷战黑着脸,如果说今天的主审官象一块冰,那他就是一块寒铁。在众人眼中,今日的审判实际上就是冰与铁的较量。
三声钟鸣,代表审判正式开始。余音尚在,樊府第一护卫原修平突然从侧面走上审判台,递给他的主人一封密封起来的书信和一个小布包。樊安然一面示意带犯人出场,一面拆开信件,浏览了一遍后,这个以冷漠著称的少年居然在唇边绽开了一抹微笑,笑得众人一阵忐忑不安。
此时位于旋涡中心的人已被带到场中跪下。辜负观众期许的是他看起来并不算太憔悴,身上也没有受虐的痕迹。
例行的问话后,纤薄的少年突然开始了凌厉至极的讯问,一个个寒如冷剑的问题抛向跪在场中的那个可怜人,那尖锐的气势连旁观的贵族们都不禁有些胆寒。杨继在精神力上似乎已完全被压倒,只能撑着仅有的一丝求生欲望挣扎着辩解:“下官承认丢失兵防图确有失职,但决非有与敌邦私通之意,请大人明查。”
樊安然直视了这个濒临崩溃的人一会,淡淡道:“这个我当然知道。”
当着昭永皇帝的面抛出的这句话顿时引起现场一片哗声。樊安然的目光慵慵地瞟向贵族一席中,用柔软的嗓音道:“汔王世子,请你出来。”
汔王世子是个二十八岁的高胖青年,被拉出席时虽唇色发白,但表现尚不失镇定。行了一个躬身礼后,他问道:“爵爷有什么吩咐?”在此时他特意使用了敬称,希望以此提醒樊安然两人同为贵族的立场。
“我一直不明白,你身为王府世子,衣食无忧,为什么要做勾通敌邦这样的傻事呢?”樊安然优雅地伸展着他的手指,徐徐问道。
汔王世子勉强笑道:“爵爷开玩笑吧?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呢?”
樊安然翻开案上卷宗,丢出一叠信纸:“与突厥大将米扬古的来往书信都有这么厚一摞,你作何解释?”
“是伪造的!”汔王世子的声音已有些发抖,“绝对是伪造的!”
“哦?”樊安然嘲讽地道,“这可是你一个心腹密呈给我的哦,你敢不承认?”
“请爵爷不要被小人所骗!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我是世袭贵族,单凭几封信定不了我的罪!”
“那这个呢?”樊安然抖开那个小布包,“丢失的绝密兵防图,居然在你家搜出,你会不是主谋?”
“兵……兵防…图……”汔王世子显然没有料到这个,一时结巴了起来。
“当然不只去搜你一家而已,”樊安然冷笑道:“各位爵爷都倾巢而出在这儿看热闹,所以府门好进的很,实在让人忍不住要去搜上一搜。”他目光突然变得犀利无比,利剑般直射汔王世子,“我知道你不甘心,也不愿相信藏在那么隐蔽的密室中的兵防图会被我搜出来,可惜啊……”
汔王世子突然象抓住了什么似的抬起头:“假的!你搜出来的兵防图是假的!你栽赃诬陷我!”
“我有上百个士兵为人证,你凭什么说兵防图是假的?”樊安然语调平然。
“是你刚才说漏了嘴,”汔王世子脸上浮起一个得意的笑容,“你根本不可能从我的什么密室中搜出兵防图!”
“为什么?”
“因为兵防图是藏在我湖底的假山石下……”汔王世子突然顿悟般住口。
樊安然笑得令人毛骨耸然:“原来是在湖底啊,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呢……”
汔王世子面色死灰,踉跄数步,忽然向台上扑去,未及几步,便被士兵捉住拖了下去。樊安然看了看仍呆在原地的杨继一眼,道:“杨继,你丢失兵防图,疏于职守,判你降职两级,罚俸一年,你可心服?”
杨继低头道:“下官认罚,不敢不服。”
樊安然再看看仍不停挣扎的汔王世子,道:“汔王世子身为国戚,知法犯法,判斩首之刑,禁家奴代刑。请皇上圣裁决断。”
昭永在台上道:“准樊卿所判。”说罢立起身来,走到樊安然身边低声讲了两句话,便起驾与雷战一同离去。
皇帝一走,何入必立即冲向樊安然,怒道:“姓樊的,你……”
樊安然冷冷截口道:“王爷即知安然姓樊,就应该很清楚,樊家人是从不让人利用的。今天这件案子,算是你欺瞒我的代价。跟我合作,这种程度的诚意是远远不够的。谁要想跟我耍心眼,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何入必登时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樊安然也不再理他,转身带着自己的侍从们,径自走了。而他方才那一番含枪带棒的辛辣话语,以及此时拂袖而去的高傲背影,算是让仍呆在现场的一众贵族狠狠领教了一番百年来一直盛名不衰的樊氏风骨。
吴区获鬼魑般出现在何入必身边,感叹道:“果然不愧是独来独往的樊氏当家,从不受人控制左右,一旦被人有一点对不起,立即百倍还击。王爷真该高兴才是。”
何入必怒气冲冲道:“本王还要高兴?”
吴区获微笑道:“当然。我们不过是想利用他借刀杀人,就被整的如此之惨,那雷战得罪他并非一般程度,可见他将会如何回报了。”
何入必想了一想,道:“这倒的确让人高兴,但众所周知,樊安然爱妹情,听说樊二小姐又对雷战情有独钟,一旦两家联姻,恐怕……”
吴区获道:“在下倒觉得没什么。当年二人还在热恋之时,樊安然尚且有本事将他们两个拆散,没道理冷了两年之后反而做不到了?”
何入必微微点头道:“话是不错,但毕竟世事难料,尤其这种儿女情长的事更难把握,不可不防。”
吴区获淡淡一笑,没有再多说,表情微微清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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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继这大难不死,心境不免有所改变,何况此能够有惊无险,怎么说都全靠樊安然,所以休养了几天后,便找到魏方同,告诉他自己今后将不参予任何对抗樊氏的行动。魏方同颇理解他为何做此决定,但同时也感樊安然这个年轻人的厉害。经过此事,不仅贵族们对其所拥有的力量更加着迷,平民一派对他抱有的敌意也消淡了不少。魏方同一向认为雷战与樊安然将在未来的某一天演变成完全对立的局面,故而为雷战感到忧虑。
拥雷一派中烦恼的不仅只有魏方同一个,吏部尚书金放最近也陷入一个困境。七天前,一个黑衣少年负伤逃进他的独生女儿金昙珠的闺房内,不知使了什么魔法,竟迷得金大小姐瞒着家人将他藏匿起来,可惜纸终包不住火,金放发现此事后气了个半死。如果只有儿女情事倒也罢了,反正那小子长得也人模人样,大不了来个女大当嫁,可一查问方知这少年负伤是因为去刺杀当朝国舅、刑部尚书、娘娘的心肝、皇上的红人、樊氏本家的当主、如今锋头正健、威权在握的樊安然。窝藏这样的人,一旦被樊安然发现动了怒,恐怕全家性命难保。正百般无奈之际,樊府护卫原修平已快速查到了家门口。金昙珠带着黑衣少年从后门逃出,投奔魏方同府中。黑衣少年向魏方同表明他刺杀樊安然的缘由:他原本是高丽国王子,名叫金俊昌,三年前父亲皇位被篡,与姐姐丽姬公主在护国大将军朴顺玄陪伴下逃到中原,途中失散。他一直苦苦找寻姐姐,半年前方得知丽姬偶然间遇到樊安然,被其诱骗,始乱终弃,悲愤之际已于两年多前自杀身亡。他立誓为姐姐报仇,才会以卵击石,屡刺杀樊安然。魏方同得知真相后也十分感慨,贵族们玩弄女性已是司空见惯,只是想不到一向清高的樊安然也不能免俗。然而以往旧事无凭无据,金俊昌一旦落入樊安然手中绝对是死路一条。尽管自己尚可暂时庇护一下两人,但以原修平名震京城的侦查手段,迟早也逃不过他的追踪。魏方同思忖了一夜,还是决定向雷战求助,觉得以雷战超强的正义感,若是肯插手此事,金俊昌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第二日一早,魏方同将两个同是姓金的一男一女乔妆打扮一番,用自己的私人马车严严密密地载着向雷府驶去,路上虽因遇见樊府大总管樊玄而虚惊一场,但总算平安抵达大将军府。可惜好事多磨,雷战居然入宫不在府中。魏方同只得带着蒙头蒙脸的两人坐在客厅等。结果雷战未等回来,原修平已追踪上了门,与留守在府的雷闪一番激烈冲突。魏方同见势不好,带着这对金氏情人从侧门逃了出来,又回到自己府中。正没主意时,宁王世子费格上门来找他下棋,一下子就撞见了。这费格虽是贵胄出身,但最喜与有见识的平民官员交往,也颇有志于建立以才选官的新吏制,而且一向觉得樊安然虽不是一般世俗贵族,但为人过于清高,待人冷漠,便一直看他不是很顺眼。魏方同了解费格为人,再加上被人家撞个正着,只得将金俊昌的事与他讲了。费格做人一向专情,已有个情意重的未婚妻,对这类始乱终弃、不负责任的事最是愤慨,当下拍着胸脯要帮忙。四人商议了半日,定下一个计划。
杨继这大难不死,心境不免有所改变,何况此能够有惊无险,怎么说都全靠樊安然,所以休养了几天后,便找到魏方同,告诉他自己今后将不参予任何对抗樊氏的行动。魏方同颇理解他为何做此决定,但同时也感樊安然这个年轻人的厉害。经过此事,不仅贵族们对其所拥有的力量更加着迷,平民一派对他抱有的敌意也消淡了不少。魏方同一向认为雷战与樊安然将在未来的某一天演变成完全对立的局面,故而为雷战感到忧虑。
拥雷一派中烦恼的不仅只有魏方同一个,吏部尚书金放最近也陷入一个困境。七天前,一个黑衣少年负伤逃进他的独生女儿金昙珠的闺房内,不知使了什么魔法,竟迷得金大小姐瞒着家人将他藏匿起来,可惜纸终包不住火,金放发现此事后气了个半死。如果只有儿女情事倒也罢了,反正那小子长得也人模人样,大不了来个女大当嫁,可一查问方知这少年负伤是因为去刺杀当朝国舅、刑部尚书、娘娘的心肝、皇上的红人、樊氏本家的当主、如今锋头正健、威权在握的樊安然。窝藏这样的人,一旦被樊安然发现动了怒,恐怕全家性命难保。正百般无奈之际,樊府护卫原修平已快速查到了家门口。金昙珠带着黑衣少年从后门逃出,投奔魏方同府中。黑衣少年向魏方同表明他刺杀樊安然的缘由:他原本是高丽国王子,名叫金俊昌,四年前父亲皇位被篡,与姐姐丽姬公主在护国大将军朴顺玄陪伴下逃到中原,途中失散。他一直苦苦找寻姐姐,半年前方得知丽姬偶然间遇到樊安然,被其诱骗,始乱终弃,悲愤之际已于两年多前自杀身亡。他立誓为姐姐报仇,才会以卵击石,屡刺杀樊安然。魏方同得知真相后也十分感慨,贵族们玩弄女性已是司空见惯,只是想不到一向清高的樊安然也不能免俗。然而以往旧事无凭无据,金俊昌一旦落入樊安然手中绝对是死路一条。尽管自己尚可暂时庇护一下两人,但以原修平名震京城的侦查手段,迟早也逃不过他的追踪。魏方同思忖了一夜,还是决定向雷战求助,觉得以雷战超强的正义感,若是肯插手此事,金俊昌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第二日一早,魏方同将两个同是姓金的一男一女乔妆打扮一番,用自己的私人马车严严密密地载着向雷府驶去,路上虽因遇见樊府大总管樊玄而虚惊一场,但总算平安抵达大将军府。可惜好事多磨,雷战居然入宫不在府中。魏方同只得带着蒙头蒙脸的两人坐在客厅等。结果雷战未等回来,原修平已追踪上了门,与留守在府的雷闪一番激烈冲突。魏方同见势不好,带着这对金氏情人从侧门逃了出来,又回到自己府中。正没主意时,宁王世子费格上门来找他下棋,一下子就撞见了。这费格虽是贵胄出身,但最喜与有见识的平民官员交往,也颇有志于建立以才选官的新吏制,而且一向觉得樊安然虽不是一般世俗贵族,但为人过于清高,待人冷漠,便一直看他不是很顺眼。魏方同了解费格为人,再加上被人家撞个正着,只得将金俊昌的事与他讲了。费格做人一向专情,已有个情意重的未婚妻,对这类始乱终弃、不负责任的事最是愤慨,当下拍着胸脯要帮忙。四人商议了半日,定下一个计划。
两天后为寒食月结束的第一个开斋日,昭永帝在皇宫宴请三品以上的大官与伯爵以上的贵族。虽然在一向清俭的宫宴上吃不到什么太奢华的好东西,但能参加就是代表着地位与荣誉,故而与会者个个都很开心。
昭永帝刚与雷战结束议事,所以两人是一起进入大殿的,樊安然刚与贵妃叙完话,所以他们两个也是从另一边一起进入大殿的。四个人在殿口狭路相逢,昭永与萧然立即腻到了一起,变成连体人一个,而另外两个则分开有八尺远,互相连看都不看一眼,一左一右跟在连体人后面向正中皇座走去,一路上行礼的人都颇有点想冒冷汗的感觉。
吃吃喝喝吉祥话说说,宴会进行的相当顺利。就连刚好坐在樊安然对面的雷战也没有表现出烦燥无聊的样子,虽然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瞟过对面的人一眼。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宁王世子费格突然起身道:“陛下,娘娘,臣府中近日来了一个流浪的乐师,唱得一曲好弹词,今日大家这样高兴,臣想召他来弹唱一曲如何?”
昭永还未说话,身旁的樊妃已很有兴趣地点了点头。
费格回转身,与魏方同交换了一个眼神,向殿口击了击掌。
金俊昌面色有些苍白,一身乐师的打扮,手执胡琴上殿,向座上行了个大礼。
“来人,给乐师赐坐。娘娘喜欢听弹词,你好好唱。”昭永道。
高丽少年再躬身,坐下调了调音,目光轻掠间看见了面无表情坐着的樊安然,双眸中顿时燃起了腾腾的火焰。
樊安然不知是在走神还是怎么的,根本没注意到刚走上来的小乐师,倒是雷战,一看清金俊昌的容颜,立即皱了皱眉。
胡琴声响起,高丽少年清洌的声音幽幽唱出一曲兴亡恨。
先是词藻华丽地描绘出盛世王宫的华景象,国王全家的其乐融融,继而乐声突转凌厉,隐有刀枪鸣动之声,讲述出国破家亡的悲惨经历,语调凄凄,逃亡的公主一步三叹,来到中原,正在隐居异乡之际,遇到了一个年轻权高的贵族。
一直听到此时,樊安然才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小乐师看了一阵,脸上渐渐失去了血色。
琴声继续在殿内回荡,公主向贵族奉献上少女的身体与心灵,贵族却回报以凌辱与抛弃,走投无路的公主向苍天哀诉,愤而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此时殿中已是一片感概唏嘘之声,不仅是一向愤恨贵族恶行的平民官员,连一些较有感性的贵族也不停的摇头。
金俊昌以哀凄的乐声结束了弹唱,抬头道:“丽姬啊丽姬,你的坟头现已长满青草,害你的人却荣华宝贵,逍遥快活,那颗怨愤的心啊,何时才能得到安宁?”
昭永帝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话外有音,于是问道:“乐师,你方才所唱,莫非真有其事?”
金俊昌立即跪下:“不错,的确真有其事。那害死丽姬公主的人,如今就安坐在这朝堂之上!”
殿中顿时议论声四起。
昭永挑了挑眉,道:“如此你说……”
话还没说完,他立即感觉到樊妃扯了扯他的袖子,一抬头,迎上两道寒铁般的目光。雷战面沉似水,轻轻向他摇了摇头。视线再一转,看到樊安然脸色苍白,放在桌上的指尖轻轻颤抖,心中咯噔一声,咳了一咳,接着道:“今天是高兴的日子,说这些不太合时宜,这样吧,你先退下,朕改日再召见你。”
这一下变化太快,金俊昌不由愣住。魏方同心中一凛,知道俊昌此时退出,哪里还等得到什么改日,只怕立时便有杀身之祸,一转念间立即站起来道:“陛下,虽说今日不宜谈论此事,但这也毕竟不是小事,不如就请刑司府带回这个乐师,详加询问,再向陛下禀报如何?”
刑司府的职责与刑部基本一样,只是专门负责管理贵族的罪行,目前的负责人,就是宁王世子费格,这样安排,至少希望暂时保住金俊昌的性命。
昭永迟疑了一下,想想确无反驳之理,便点了点头,费格立即命人带下金俊昌。
宴会继续进行,但似乎已变了气氛,没多久昭永就草草宣布结束,让众人散去。
魏方同与费格带了金俊昌回到刑司府,连夜商议着第二天进宫面圣该如何措辞。当初计划在众人面前揭露樊安然的罪行,就是担心昭永帝因为爱宠他而加以袒护,如今这一招没使上,就只能想办法如何打动皇帝的恻隐之心,就算扳不倒樊安然,总得让他略受薄惩,至少也要保得高丽少年的性命才是。
正商议间,一个府衙进来急报:“雷将军府雷鸣、雷闪两位将军到!”
两人一怔,见雷鸣雷闪已然上得厅来,忙迎上见礼。
“费大人,魏大人,我家大将军对今天朝堂之上的弹词很有兴趣,能不能请这位小兄弟到惊天府上去一趟。”雷鸣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道。
魏、费二人对视一眼,见雷战似乎有意插手此事,都有些意外之喜,正要答应,外面突然有人道:“慢着!”
只见樊府侍卫统领原修平风采翩翩地迈步进来,平静地道:“我家公子也对这位小兄弟的弹词很感兴趣,能否请移驾一谈?”
雷闪一看见他,眼睛里便似乎要喷出火来,怒道:“不行!”
原修平瞟了他一眼:“你说不行就不行?阁下是谁啊?”
眼见两人就要发生冲突,费格慌忙道:“两位都息怒,皇上今天有圣命,金俊昌就呆在刑司府,哪里也不去。”
原修平微微一笑道:“费大人,我家公子就职分而言算是您的上司吧?您真的要抗命?”
雷闪怒道:“少拿樊公子来吓唬人,费大人不必有所顾虑,一切有雷将军做主。”
原修平挑了挑眉,道:“我家公子职在刑部,管这件案子理所当然,雷将军只要专心军事上的事情就可以了,何必到插手?”
雷闪顿时大怒,刷得拔出了腰间的长剑,雷鸣正要劝阻,门外突然传来充满男性威严的话音:“原修平,若我一定要插手,你当如何?”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只见惊天军的统帅,当今天下最冷硬的男子迈步进来,用冷锐的目光扫向樊府的侍卫统领。
原修平面露难色,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显然不敢与雷战正面冲突。
雷战淡淡一句话逼退了原修平,继而转身面向费格:“费大人真的要阻止我带走那个乐师?”
费格哪里会阻止,他巴不得将金俊昌交给雷战,立即命手下去后院提人。
高丽的流浪王子很快来到前厅,雷战用如冰的眼光注视了他一会,冷冷道:“带走。”
雷鸣雷闪刚要上前,门外竟又有声音传来。
“皇上交给刑司府的人,怎么能想提就提?”樊安然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雷将军,此乃民事,与军政无干,原修平说得对,您何必到插手?”
樊氏的当家不顾金俊昌喷火的忿恨目光,走到费格面前,向他亮出主管天下刑责的玉印,语调柔中带威地道:“费大人,你认得这个吗?”
费格咬了咬牙,道:“认得。”
“我下令,要带走这个乐师,你要抗令吗?”
费格几番挣扎,抬眼看了看板着脸站在一旁的雷战,鼓足勇气道:“恕属下难以从命,这个乐师并不是犯人,再说他的案件,樊公子您涉嫌其中,我不能让您带走他。”
“哦?”樊安然目光更加邃,从怀中拿出另一块小小的玉牌,“那么凭这个呢?”
费格与魏方同一起变了脸色。现在拿在樊安然手中的,是皇帝所赐,刻着“如朕亲临”字样的令牌,但为人臣,便绝不能有违。
“修平,带走。”
魏、费二人向雷战投去求援的目光,但后者却一直冷着脸不说话。等三人消失在门外,才带着自己的两个侍卫,也跟着离开。
樊安然一路默默无语地将金俊昌带回府中自己的书房内。原修平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家公子身边,时不时用警戒的目光看看那个鲁莽的囚徒。
“你长得………真的很象丽姬……”静静地看了高丽少年片刻,樊安然柔和地一笑。
“你这个不要脸……”金俊昌话还没说完,就被原修平一记耳光打掉了后半截。
“修平!”樊安然吃惊地斥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救他的命。”侍卫统领躬身道,“要是真让他把话说出来,我就不可能只给他一记耳光,而是透心凉的一剑了。”
“修平……你明知道,不是这孩子的错……”
“杀人不是错?公子,就凭一些捕风捉影听来的事情,他刺杀过您多少?每一都应该是死罪。”原修平皱着眉头,显然胸中积郁不平。
樊安然苦笑了一下,正要说话,门外有个苍老的声音道:“公子,您叫属下来?”
“玄伯啊,请进来吧。”樊安然站起来,迎向开门走进来的一位身形高大的青衣老者,“纾儿睡了?”
“是,小姐已经歇息下了。公子怎么还不睡?叫属下来有什么吩咐?”
“我请你见一个人。”樊安然向站在角落的金俊昌一指,“你这几年心里牵挂的,不就是他么?”
玄伯顺着主子指的方向一看,眼眶陡然被撑大了一圈,斑白的须发颤抖,眼中涌出热泪,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哑着嗓子道:“俊昌殿下!!没想到老臣此生,还能再见到你……”
金俊昌吃了一惊,仔细地端详了一下,也失声叫道:“朴大将军!是你……”
旧时君臣猛地拥抱在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樊安然一声叹息,悄悄转身离开书房,原修平无语地跟在身后,也不打扰他。两人一直走过后院的月亮门,樊安然方自言自语般地道:“如果丽姬还活着……他们三个就可以……”
原修平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很不以为然。
他的公子失笑道:“我知道……你就是讨厌丽姬……”
“我还没雷将军讨厌她呢,再说她不该被讨厌?”原修平有些不服气。
樊安然垂下目光,结束了对话:“今天也累了,你去休息吧。”
原修平躬身道了个是字,退后几步,却仍然一直跟在后面,到樊安然走进寝室为止。
此时久别重逢,抱头痛哭的两人终于发泄完了国破家亡的情绪,高丽王子猛然想起这位前高丽护国大将军刚刚在樊安然面前自称属下,心头一阵气苦,一把推开他,怒道:“那个姓樊的是杀害我姐姐的凶手,你居然在他府里做事,难道你已经背叛了在我父亲灵前发下的誓言?”
朴顺玄(现在已是樊府总管樊玄)叹了一口气,目光郁郁地注视着激愤的王子,摇头道:“你从哪里听说丽姬公主是樊公子害死的?”
“一个女人,她说以前曾在樊家当过女仆,知道……”
“这所有的一切,还会有谁比老臣我看的更清楚呢?”樊玄再地叹息,“殿下,你若还信得及我这个护送你们逃出高丽的老家伙,就请听我把这一切细细讲给你听,好吗?”
金俊昌有些迟疑,但他没有理由怀疑曾与他们姐弟生死患难的家臣,只能慢慢点点头。
樊玄让旧主坐在椅子上,捧上一杯茶,自己侧坐相陪,吸了一口气,道:“当年我和公主与你失散后,在中原四飘泊,其间的辛酸悲苦,真是说都说不完。有一被一个贵族当街拦住,要强抢公主进府,我拼命相护,无奈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被打成重伤,眼看不仅自己性命难保,也根本护不住公主,恰好樊公子路过,救了我们两个,还带我进府里养伤,并好生安置公主,令阖府上下,象对待客人般礼遇我们。这本是好事,谁知等我养好伤后,丽姬公主已不愿再离开樊家,她……爱上了樊公子。”
“所以那小子始乱终弃……”金俊昌腾地站起来。
“不是这样的。”樊玄伸手示意旧主坐下,“樊公子虽然待丽姬极是温柔,但从来都表示自己并无他念,与公主之间一直清清白白,没有牵扯。可就因为樊公子未曾娶妻纳妾,所以丽姬公主尽管被拒多,仍抱有希望。”
“那后来……”
“后来樊公子去了惊天军中担任监军,出征在外。公主在府中十分思念,常寄书信,樊公子也是每信必复。谁知突然有一,再也没有回信,又从流民口中得知前方战事凶险,公主忧心如焚,不顾樊二小姐劝阻,坚持要去前方找樊公子,我拦不住,也只得陪同前往。几番周折,我们到了惊天军中,那时战况果然危急,樊公子见了公主十分生气,叫她回去,可是你姐姐脾气你是知道的,倔强又任性,哭闹了一夜,怎么也不肯,弄得惊天军的雷大将军反而向樊公子发火,叫他三天之内必须将人送走。”
讲到这里,樊玄眉头锁,长叹了一声。金俊昌已听的眼睛发直,急急追问:“后来呢?”
“樊公子百般劝说,丽姬就是不肯走,还要求樊公子答应娶她。公子无可奈何,只得告诉丽姬他心有所属,已爱上惊天军中的一个人,此生是不会再娶其他女人的了。”
“爱……爱上……是谁啊?”金俊昌张大了嘴,想着那个清俊冷傲的贵族,他也会爱人?
樊玄想了想,不太好说,只能敷衍道:“这个……因为惊天军中只得雷雪将军一个女子,丽姬公主便认定她就是樊公子心仪之人,觉得自己都不比她差,伤心之极,一夜未眠。第二日惊天军与胡军在长江江面上遭遇水战,樊公子预计到敌军会毁去上游的堤防,便与雷雪将军一起提前转移下游村庄的民众,丽姬公主也带着我尾随而去。结果上游水势下来的比预计的要快,尽管樊公子他们拼力相救,仍有十来户人家被水势困住,丽姬公主也在其中。当时只找到一艘小船,樊公子与雷雪将军亲自来回撑船将被困的人接到临岸的一高地上。公主看着他们并肩而战的样子,心里难受之极,便对我说,等来接她上船时,她一定要把这艘船凿沉。因为我看出来雷雪将军的水性不是很好,这样的激流中落水很是危险,公主这个念头,其实便是想她死,于是拼命解劝。”
金俊昌听得愣住,此时方插了一句:“姐姐性子像父亲,她不会听你劝的。”
樊玄满面沉痛之色,道:“她的确一句也不听。当时我的腿受了点伤,公主以此为由先将我送了过去,自己坚持留在最后。我一时又不敢把她要凿船的事情讲出来,只得一心祷告。可是神灵没有听到我的乞求,船到中心时,果然进水沉了。公主装出不会游泳的样子,樊公子只得先将她救到高地上。雷雪将军水性不好,游不过来,只在原地攀住一块浮木。公主上了岸,做出受惊的样子,拼命拉住樊公子不肯放手,说如果樊公子一定要回去救雷雪,她就再跳进水里去。我知道她性子刚烈,说到做到,樊公子却不信,硬生生掰开她手,仍然游了回去接雷雪将军。公主心里绝望,见他们两个快游到岸边后,眼一闭就跃身进了激流。我腿受了伤,半点动弹不得,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跳下去。樊公子送雷雪将军到岸边时人已经精疲力尽,一口气也未得喘息便又游向公主。但因为水势越来越急,他又没了力气,虽抓住了公主,却再也无力游回来。两个人沉沉浮浮,一齐被浪涛卷走。”
“姐姐她……”金俊昌眼中滴下泪来,“她总是这样要强……可是樊……那个樊……”
“雷大将军水战获胜回来,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几乎发疯,带了人沿江一路找下去,最后在三里外的沙滩上找到昏迷不醒的樊公子,立即抱着返回营中。当时樊公子生死未卜,惊天军中的人悲愤之下,都不谅解公主的行为,所以不愿意再继续寻找她,还是我百般央求雷鸣将军,他才派了人接着向下游找,但最终也没找到。樊公子两天后醒来,知道丽姬公主尸骨无存,十分伤心,听说为了这个,还和雷大将军闹得很不愉快。”
高丽王子正在难过,一时也没在意雷大将军在不愉快什么,只是心中百味翻腾,一团要寻人报仇的怨念化为流水,人反而泄了气,眼泪更加地忍不住。
“殿下,”樊玄等他哭了一阵,方徐徐问道,“你是如何被公子领回来的?”
“我……”金俊昌哽了哽,还是嗫嚅着把来龙去脉说出。
现任樊府总管大吃一惊,竟跳了起来:“你……你不要命了!幸好今晚被公子领了回来,要是落在雷大将军手里,就凭你刺杀公子这条大罪,他一定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高丽少年被吓得一呆,小声道:“不是说雷大将军与樊国舅不和的吗?”
“他们是不和……”樊玄的声音低了下去,“可不和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樊公子到底还是雷大将军……不,是惊天军的监军,谁要想动他,就等于惹到惊天军上下,会被修理的很惨的。”他使劲皱着眉,一边在屋内转圈,一边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雷家那边不会放过你啊……”
“可是樊公子不是带我回来了吗?既然他不计较,我现在人又在樊府……”
“你做出这样的事,以为樊府安全吗?这里还有一个原修平,你半边脸肿着,是他打的吧?他逮到机会就会把你砍成八块的!”
金俊昌怔怔地坐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是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个根基厚,旁枝多的大户氏族文家和池家世居在青州。两家虽不算怎么亲密,却也彼此相安无事,从未有过什么冲突。
这一年秋天,池夫人的内侄女,一个闺名玳湄的秀雅少女因父母双亡投靠至池家。夫人念着亡弟的情份,待之如亲生,玳湄姑娘的饮食起居、服饰仆从都与池家的少爷小姐们无异,还在原由少爷小姐们独享的后园为她新建了一座绣楼。
后园是池家最精美雅致的园林,新绣楼与少爷小姐的居比邻而起,也有三面回廊,面面开着雕大窗。站在绣楼上可以眺望到很远的地方,不过大部分视野还是那片龙吟细细、凤尾森森的竹林。
玳湄便是在这个瑟瑟的季节里第一看见那个白衣男子的。
他首露面是在玳湄搬入绣楼后的第二个月。在竹林,飘飘的衣衫在绿幽幽的竹影下微泛莹光。因为距离太远,玳湄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觉得他一直在偷偷地朝绣楼这边看,久久都不愿离去。
第二天他走得近了一些,在竹帘后亦可看见清眉如剑、黑眸如星的俊逸面容,只是那疏阔的眉宇间总萦绕着一股忧郁的气质,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的落寞与萧索。
玳湄打开了窗。
白衣男子缓缓举起手中的洞箫,幽幽咽咽地吹了起来。箫声婉转悠扬,只是伴随着竹枝细沙,听着过于凄清高亢了些,如遇缕缕秋风卷过,便会断断续续的如泣如诉。
玳湄突然觉得自己眼中有泪。泪眼迷离中那白衣男子挺秀的身影似模糊,又似更清晰。
他吹了很久很久,薄暮时分才依依不舍的离去,临走时还抬头朝着玳湄郁郁的一笑。
那笑意淡淡的,却有着化不开的浓浓清愁。玳湄感觉自己的眉梢眼角、鬓丝口齿都印上了这个笑,软软的、柔柔的、凉凉的却又暖暖的,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味道。
从此以后,每天清晨玳湄便早早打开窗子,而他也总是已在墙外倚竹而立。窗户一开,清丽凄美的箫声便迎风而至,带着润润的竹叶香,直沁人心脾。每离去,他也不忘抬头对她一笑,虽然那笑容永远是淡淡的,象薄雾下浅阴的天空。
一个月后,玳湄从丫环口中得知他就是文家的二公子,当时不禁心头一沉,似乎有些明白他为何如此郁郁寡欢。是啊,高贵门第的文家如何肯娶她这样一个寄人篱下的寒门碧玉呢?
他依然眉尖锁地天天来吹箫,风雨无阻地吹了一个冰雪交加的严冬,又吹了一个草长莺飞的阳春。她依然在窗口静静地听,静静地收下每天离别的笑意,满心盼望着有一天能跳下绣楼去,抚平他额头的阴云。
当她那一天看见竹林另一头出现了第二个听箫人时,心里敏感地觉察出不妙。那是个身材修长的中年人,眉眼很象他。她本能地猜出了他是谁。
果然第二天他没有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她天天坐在窗口眺望竹林和竹林那边的文家。她不敢想象现在的文家大院里究竟正在发生些什么。
几天之后的喜信来得如此突然,简直令她不敢相信。文家登门提亲,池夫人已答应将她许配给文二公子,婚期匆匆订在十天之后。
独自回到绣楼,她艰难地消化着这个消息,一刻一刻地感受到越来越大的欣喜之情。隐隐地,耳边似乎又捕捉到一两丝缈缈茫茫的熟悉箫声,清洌幽婉地从竹林那边的文家游絮般飘来,似有似无。她推开窗户,四野清寂如禅,月华似水,夜风习习,黑暗柔柔地拥着她,她满心的甜蜜,感觉不到一丝儿寒意。
十天过去了。锣鼓声中,她嫁作文家妇。姑母给她备了厚厚的嫁妆,夫家的迎娶之礼也一丝不苟。红红的盖头拂弄着脸颊,玳湄看不见喜缎那头的新郎,也不知道一身白衣、清逸落寞的他穿上大红喜服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新婚的洞房之夜却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甜美。丫环面带歉意地告诉她新郎醉得厉害,扶到书房去了。她很知礼地没有多问,独自上床睡了。
然而午夜梦回时,她却突然听到邻院传来清越的洞箫声,音调哀哀婉婉,如哽如咽,静夜听来,分外的凄凉。
她在箫声中睁眼到天亮。
三天后她的新郎才第一跨入新房。仍是一袭素白衣衫,清瘦了许多,面容也很憔悴,执着洞箫的手腕上隐隐竟有勒伤的青紫淤痕。他径直走到窗前开始吹箫,就象当日在绣楼下一样,只是那箫声更凄昂、更无奈、也更绝望。吹完之后,他朝着竹林那边痴痴地望了很久,才缓缓回过头,对她淡淡的一笑。
她离他很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眼中迷迷蒙蒙的痛楚与眉间刻入骨的悲哀,然而却寒心地觉得自己已飘离到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永远失掉了他的目光,再也触摸不到他一根发丝。
其实这一刹那她就已经明白,却又徒劳地挣扎着想去挽救自己那颗正一点点粉碎下去的少女的心。
她欲哭无泪。
之后的十几天便这样滑过。她日日听箫、夜夜听箫,他昼夜不停地吹着,吹得两颊慢慢下陷,面孔日渐苍白。但两人心里都明白,这箫声,是穿不过那片重重的竹林的。
所以他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更凄楚,她的心也痛得一天比一天更麻木。
每天晚上,当他没有力气再吹下去的时,他就在一张很大很大的宣纸上写字,满篇密密麻麻地写着同一个字,雪、雪、雪、雪、雪 、雪、雪…………
虽然初夏的季节里是没有雪的。
那天早晨,他坐窗边细细擦试着那根洞箫,她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沿上看着他。
他的哥哥走进来,很慢很慢地告诉他一个消息。
洞箫落在地上,碎得清清脆脆又彻彻底底。
玳湄扯开了床边的罩帐,遮住自己的脸。她不想看到他的表情。
“池家的小少爷死了。”
池雪死了。
那个玉为肌肤为肚肠的美丽男孩死了,那个温柔细致如雕如画的善良男孩死了。
每一个曾见过池雪的人都惊讶于他的清灵容姿,同时也惋叹他失明的双眸、纤弱的身体。
窗外传来丫环们低低的议论声,谈着池家少爷令人扼腕叹息的死讯。据说这个天使般可爱的男孩最喜欢竹叶的清香,天天都会倚在自己的房间窗口静静地享受风中的馥郁,直到他病倒的那一天。
玳湄清清楚楚地记得表弟病倒在她订婚的那一天。
她可以想象池雪是怎样在没有箫声的黑暗中慢慢枯萎憔悴,无声地消失,虽然他是那么拼命地夜以继日地吹着,以求能传递去一丝一缕。
池雪死了。融化在初夏的风里。
她木然地坐在帐中,听他哥哥在费力地解释劝慰。
苍白的声音虚弱地在房中回荡,她突然觉得自己既想哭又想笑。
那天晚上无星无月,窗棂暗影扶疏。
她发现他不在房内,便披衣出门去找。
那把洞箫的碎片埋在后园的一个小坡上,他一整天都在那里呆呆地守着,直到家人强行将他架回房中。
所以她猜他一定又去看那象征着池雪的坟了。
提着一只烛光微弱的纸罩灯笼,她踏着一地夜色幽灵般地走着。黑暗如嫁前般柔柔地拥着,但此刻她的心却冷得如同冰窖一般。
风掠过树梢,几夜鸟惊飞。她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胸口刀扎般的疼痛。纸灯笼坠地,跳跃着燃烧起来。在一闪一闪的火光中,她跌坐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也哭不出一声,只有把手团成拳头塞在嘴边,狠狠地咬着,齿间感到了血腥的滋味,又苦又辣。
就在此时她抬起头来。
支离纵横如鬼影的树丛间,一个人形身体在空中荡荡悠悠,一身的白衫飘飘,却比血还刺目。
她一声也没响地昏了过去。
收敛下葬的那一天,文家上下哭成一片。他的哥哥铁青着脸把那片竹林砍得一根不剩,文家二老也接连哭晕了几。唯有她,在醒过来以后,一滴泪也没掉。
池雪与文雨杭的坟隔着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溪,静静的遥遥相对。有时暗夜里,隐约还似有箫声飘过,仔细去听时,却什么也听不到。
又是很多很多年过去,世家大族里的恩怨叠起,那两个中途消失的年轻生命已渐渐被人所淡忘,象所有曾经惊世骇俗的故事一样被时光的余尘层层的封住,如同从未发生过。
只有现在文家当家的老太太,偶尔会从自己的窗口向外望过去,望望那水流潺潺的小溪,和溪边起伏的芳草离离。
那苍老迷蒙的目光中,竟还会有水波闪动………
什么样的人生是最轻松惬意的完美人生?什么样的生活是无忧无虑玫瑰色的生活?
听到这样的问题,昱飞梦里都会立即笑醒过来告诉你:“那就是我的人生,我的生活!!”
烦恼是什么?不知道!忧愁是什么?不知道!没有人会认为李昱飞周身能有一丝一毫不快乐的理由,包括他自己。
先说家世,不远不近也是皇室亲戚,要不他怎么姓李呢。老爹是世袭南安侯爷,自然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注定一辈子钟鸣鼎食,安享荣华;偏偏又不是直系皇孙,虽富不贵,决不会卷进什么黑暗的宫廷争斗,除了吃喝玩乐再无别的事好做。
再来说排行,前头三个哥哥,最小的也比他大十岁,个个出息的有点过分,做大官的做大官,当巨豪的当巨豪,撑出一面面大遮荫伞,在那下面简直可以为所欲为。老爹老妈一大把年纪老蚌生珠得了这个小儿子,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晒了,这样万般宠爱在一身,要是不变成浪荡子自己都觉得对不住自己。
然后说相貌,呵呵,牛皮不是吹的,自小就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可人,赛雪欺霜的嫩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扇子似的长睫毛,红草莓般的小菱唇,聪明伶俐,嘴巴甜得吓死人,一对老爹妈,三个傻哥哥被哄得是晕头转向,从来就没在他面前抬起过头来。如今长到二十芳龄,是男大十八变,越长越好看,又练就一身电眼神功,随便扫一眼出去就可以迷死一街的女人。
接下来是人缘,惯会的体贴解人意,上至皇家公主,下至寒门碧玉,谁不知昱飞小侯爷是全天下最懂女人心的男人。小情人干妹妹一串串,脚踏几只船,从来不湿鞋,再矜持的女人也不会拒绝与他交往,更不用提街柳巷风月场所里他的盛名巍巍,只要一露面,哪一不是“骑马过小桥,满楼红袖招”。
再提提朋友,真是什么样人赶什么样场子,他的朋友,哪一个不是吃喝嫖赌全套的精通,简直是超级会玩,吃酒、捧戏子、赛马、斗鸡、豪赌,没事儿裹在一起上街调戏调戏水嫩的良家妇女,只要不强拉人家干嘛,决不会惹出真祸事。更对他胃口的是,这一堆朋友都跟他有共同的爱好,喜欢漂亮的小男孩。
大概是因为从小就老被人搂在怀里,亲啊、揉啊、捏啊、抱啊、啃啊(没办法,人太可爱也是种罪过),他长大后最爱的玩具就是那种水灵灵、粉嘟嘟、娇憨憨、讲话奶声奶气、抱着香香软软的小男孩,从三岁到十三岁是最佳年龄,只要一遇到,铁定流着口水死死抓住不放,如果不是受不了父亲歇斯底里地尖叫式反对,绝对会买上几个养在家里好好玩个过瘾。不过和其他钟爱男童的人不一样的是,他只是喜欢抱抱捏捏亲亲,其他的事儿不感兴趣。他还一直很奇怪有人面对这样的可爱宝宝时居然会想做那种事,要做那个的话成熟懂风情的女人不是更好吗?
偶尔老父也念叨两句“这样下去不行”、“读书”、“上进”、“男子汉要立业成家”之类的教诲,也完全可以当做耳旁风不理不睬,反正没人敢真的管他,如果实在不忍心看老爹痛心疾首的样子,就到书房去看一些淫词艳曲,学一些吹拉弹唱,高兴了写两首情诗带在身边备送,每出书房后在女人堆里都更加的无往不摧。
总而言之,只要保护伞还在,钱还在,朋友还在,女人还在,可爱小男孩还在,他的人生就一直是完美无缺、阳光灿烂的,一直都是啊………呜呜呜……直到那个魔鬼终结者出现的那一天……呜呜呜……
那一天春光明媚,鸟语香,他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从美梦中笑着醒来,娇俏可人的两个贴身侍婢来服侍他穿上大哥刚送来的新衣,乘机还在雪白喷香的玉颈上偷吃了几下豆腐,被娇笑着打了轻轻一掌。收拾得玉树临风般翩翩来到客厅,撒撒娇哄老爹老妈笑了个开怀,享用完照他的喜好送上的早餐,老爹站起身道:“吃好了?走吧。”
他抱抱老妈向她告别,叮嘱她这两天别忘了给他的鸟喂食,说回来后想吃清蒸干贝,还顺口答应陪她去寺庙上香,然后就跟着父亲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出门干什么?因为今天是他一年中最喜欢的众多日子中的一个皇家狩猎日。
按照皇族的传统,出猎的目的是激奋英武之气,宣扬军威,娱乐的功能是要的。但对于李昱飞这个与治理国家完全无关的人来说,这就是出去玩,是去骑马、打猎、野营、烧烤、探险、认识更多的表姐表妹和可爱的小表弟、小表侄,总之,是大玩特玩的日子。
出猎的人马浩浩荡荡走了约两个多时辰,终于到达西郊的离宫。午餐后,正式进驻猎场。杀一头白羊生祭猎神后,由宣礼官代圣上宣布本会猎的奖品为皇室珍藏的一柄血玉如意。尽管知道这柄如意价值连城,李昱飞却看也没去看一眼。那可是高手会集的会猎优胜者才有资格得到的东西,而他李昱飞……嘿嘿……争强斗狠可不是他的本性。
从圣旨下令自由出猎开始后,昱飞甩开老爹,立即和一群狐朋狗友们会合,嘻嘻哈哈在密林中策马玩闹,漫不经心的寻找着猎物。他的运气一贯好,竟遇到一头已受了伤的黄羊,有便宜为何不捡?赶紧一箭射去,黄羊应声倒地,在朋友的喧闹中他赶上去捡拾战利品,不料在他之前先有一个士兵模样的人赶到,从黄羊身上拔了箭道:“这是我家将军射到的,不信请验箭。”说着向后一指。李昱飞顺便看了一眼,一个男人骑马背光而立,看不清脸。
对于这种事昱飞向来爽利,不是他射的就不是嘛,耸耸肩,转身跳上马就要走开。也许他这种行为不符合公子哥儿们无理取闹的常规,引起了别人的好奇,那士兵很快就追上来问道:“我家将军想知道公子的贵姓大名?”
李昱飞想了想,问:“你家将军是女的吗?”
士兵摇头。
“多大年纪?”
“二十六。”
“长得可爱吗?”
“可……可什么?!”士兵大概从来没有听人把这种形容词用在他家将军身上,登时愣住。
“唉,”昱飞叹口气,“哪就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了。”一拨马头,和朋友们大声喧闹着跑了开去。
三天狩猎期将近结束时,昱飞已玩得几乎筋疲力尽,但还是被老爹扯去参加结束仪式以克尽臣子之礼。
和数十名皇室宗亲及上百名文武大臣们一起列队站在台下,先听了一段圣训,接着宣布本狩猎大会的优胜者是刚从北方返回的圣武大将军秦似。单听他封号上的这两个字就知道不是等闲人物,但对于李昱飞这样只知玩乐的公子哥儿而言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所以他只略略瞟了一眼就百无聊赖地开始四游视。
台上端出了奖品血玉如意和一颗球。台下顿时一片欢闹声。
即将进行的是一项历史与这个皇朝一样长的活动。因春季会猎过于严肃,类似于一个祭典,为增加它的娱乐性,从第三会猎开始就有了这个项目。具体内容是由会猎优胜者蒙眼向底下参加会猎的人群中丢一个球,被球砸中的人便成为会猎的祭品,会猎优胜者如果舍得不要奖品,便可将此人带回府中为仆三个月,其间除了有违法纪或涉及身体伤害的事外,他可要求祭品做任何事,而祭品不得拒绝。这个项目虽带有玩笑性质,多半都是笑闹一场拿了奖品放了祭品走人,但也引发过一些故事。据说有一个祭品被仇家带回百般羞辱后愤而自尽;有一个九十岁的老王爷不幸成为自己重孙的祭品,不得不答应孙子娶一个平民女子的要求来换取自由;一个身份极高贵的祭品在优胜者家中住了半个月后,极为赏识此人,回家就把两个女儿都下嫁了给他;还有一球被底下的人一阵乱打竟飞回台上,砸在皇后娘娘的怀中,使得会猎优胜者几乎象抢似的赶紧去拿奖品。
昱飞一点也不在意台上现在在干什么,因为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他的表哥李昱言。说实话昱飞跟这个不喜游乐的表哥一点也不亲近,但此刻他却蹭啊蹭啊地向李昱言身边蹭过去,根源就在于他表哥身旁安安静静站着的一个超级无敌霹雳俊美可爱的男孩。
努力忍着不让口水流下来,他笑眯眯地打招呼:“表哥你好啊”
李昱言回头见是他,也一笑:“昱飞,这玩得开心吗?”
“开心,当然开心。”他一边答一边慢慢躬下腰,克制着自己只轻轻的摸了那粉扑扑、滑嫩嫩的小脸一下,讨好地问,“楚楚觉得好不好玩啊?”
小安楚抬头好脾气地问侯:“表叔好。”
当时就感动地流下了口水,忙咽回去,笑得什么似的道:“楚楚来让表叔抱一抱好吗?”
小安楚笑微微地看着他,突然道:“表叔怎么不躲?”
“啊?”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一个东西直直地打进怀中,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一看,是一个球,然后便被糊里糊涂地揪到了台上。
这时他才想起狩猎大会上这个例行的余乐节目,忙向那个隐约记得名叫秦似的优胜者看去。看起来还是个满帅的男人,很有粗犷的味道,是那种最有能力跟他争女人的类型,正眯着眼冷冷地阴笑,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过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根本不认识这个男人,这男人一脸聪明想来也不是白痴,不会为了要一个素不相识、毫无恩怨的男人来当三个月仆人就放弃掉那价值连城的血玉如意。所以他习惯性地又耸耸肩,眼光溜到台下寻找心爱的小楚楚。
接下来台下爆发出如雷般的惊叫声,昱飞看见自己的老爹一副要晕倒的样子,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回过头来,正看见那个男人高挑着一边眉毛向他伸出手来,一个太监正端着血玉如意却步退下。
李昱飞二十年来第一觉得这天竟然也有可能不是蓝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象做梦一样,昱飞只记得老爹和三个哥哥围着那个男人呱呱呱地不知在说什么,然后那男人弯起一抹冷淡地笑道:“我可是拒绝了血玉如意啊。”登时封住了家人的嘴。昱飞苦着脸站着,心里却暗暗在大叫:“老爹加油!继续求他!大哥二哥三哥,凶一点啊!我不要当仆人,我不要去人家家里住三个月!!”
结果最后老爹垂头丧气过来叮嘱他:“飞儿你要乖,要听话,不要跟将军顶嘴,三个月一到爹就来接你。”
大哥走过来道:“小飞,在人家家里不要喝酒,不要爬墙,不要挑食,忍三个月就好了。”
二哥走过来道:“小飞,不要乱带女人回去,不要乱亲小孩子,三个月后我把你小侄子借给你抱。”
三哥走过来道:“小飞,好好想想是怎么得罪他的,想起来千万要引以为诫,别再得罪他第二。”
就这样,保护伞一顶顶从昱飞面前消失,那个男人拉住他的胳膊道:“你叫昱飞是吧,昱飞,咱们回家了。”
从此地狱之门向他洞开。
毕竟是圣武大将军,秦似的府邸其实也蛮气派,但是没有他喜欢的小桥流水,鸟语香,没有娇俏可人的小婢,没有后院的斗鸡场、戏台,晚餐端上来,没有清蒸干贝,菜肴虽然不差,可是他从不吃茄子,不吃青椒、不吃肥肉、不吃海苔、不吃香茹、不吃绿豆芽、不吃很多很多东西,而且他下白米饭一定要配豆香斋的酱菜,吃面一定要加一匙七事斋的香油,餐后一定要喝张妈熬的雪梨汤……总之,端上来的全是他吃不下的东西啊……呜呜呜……
他不吃,秦似也不逼他,晚上还吩咐他一起睡觉,他哭闹着反对无效,这里没人怕他的泪水,只得委委屈屈抽抽噎噎地躺下。虽然怀抱很温暖,但硬硬的,令他万分想往香香软软的小男孩的身体。别别扭扭好容易睡着,到半夜又觉得饥火中烧,饿醒过来。不知怎么回事,睡得死死的秦似突然开口问他“饿不饿?”他拼命点头,秦似便命人送饭菜上来,可送来的东西和晚餐差不多,他只能挑挑拣拣地吃了一些。
早上天蒙蒙亮就被秦似摇醒,吩咐他陪他去早练,在床上等了一会儿即无女婢也无男仆,想起来自己是来当仆人的,只有认命地爬起来自行穿衣。在后校场被逼着跑了几圈,肚子更是饿的咕咕叫。好容易秦似早练完毕去吃早餐,发现这一顿自己能吃的东西更少了。勉强垫了点底后,秦似又叫他到书房来念书给他听,枯燥无味的兵书念得他头大如斗,直到他口干舌燥秦似才叫停。
接下来秦似带他去散步,天知道他根本没吃饱,没散几步就拖不动步子。于是两人坐下来下棋,其实棋艺不差的他居然被杀得尸横遍野。
终于盼到午餐。他吃惊地发现昨夜和今早曾被他吃过的几种菜全都消失,只留下他未曾动过的菜。愤怒地瞪了若无其事在一旁吃喝的那人一眼,他还是勉强又找了几种可以下咽的菜和着白饭吞下。
昱飞推测秦似下午无论如何应该出门去玩一玩了,这样至少他可以跟着到街上去。谁知饭后连午睡都没有,秦似就直接至议事厅跟一群象是官员样子的人讨论事情,还命令他一定要随侍在侧,害他无聊得要死。
晚饭时昱飞已肯定秦似在整人,凡是他肯吃的菜全都没有了。他发脾气地把筷子丢在地上,秦似也不理他。可他从小娇生惯养,几时这样饿过,不一会儿就忍不住哭起来,直到哭得没力气才停下来,这时秦似就过来给他擦眼泪,递双筷子让他吃饭。他扁着嘴生平第一夹起茄子来吃,发现那其实也没有多难吃。
不过他仍然吃的很少,稍微缓冲了一点饥饿感就不再吃了。当夜秦似依然抱着他睡觉,这一他入睡的速度要快的多。
半夜秦似叫醒他,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给他吃,虽然没有加七事斋的香油,他还是坐在秦似怀里把它吃完了。
三天之后昱飞觉得实在忍受不住了。在这见鬼的将军府里一点娱乐活动也没有,想他以前的日子是多么多姿多采,那时简直难以想象他居然会有整整三天没去看戏、看杂耍、喝酒、会情人 和抱漂亮小男孩!!偏偏秦似就差没拿绳子拴住他,走到哪儿都带着他,仿佛片刻也不肯放弃折磨他的乐趣。不过今天他好象在接待一个比较重要的客人,只吩咐他在门外等侯。有如此好机会岂能放过,昱飞半点时间也不浪费地向府外偷溜。
刚出二门,就听见一个稚嫩可爱的声音道:“表叔你好。”
一回头,小安楚穿着月白的小袄,站在一丛蝴蝶兰边微微笑着。
霎时间所有烦恼与饥饿感都抛诸脑后,也顾不得去想他怎会在此,飞快地凑了过去,笑开了地道:“小楚楚,来表叔抱。”
小安楚张开了手,被一双巨掌抱了起来。抬头一看,秦似正难得表情柔和地看着怀中的孩子。
小安楚用短短的手臂环着秦似的脖子,甜甜地叫道:“师父!”
“师父!”昱飞尖叫,“你叫他师父!”口水淋淋地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忍不住喃喃道:“你要是肯叫我师父,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秦似挑了挑眉,问道:“真的做什么都可以?”
昱飞立即点头:“叫我吃一斤茄子都可以。”
秦似对小安楚道:“楚儿,今后你就叫他师父好吗?”
小安楚转转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那楚儿要叫你什么?”
“叫我师爹好了。”
也许从那时起就已经是七窍玲珑心肝了,小安楚转眼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乖巧地对昱飞叫道:“师父。”
昱飞感动的一踏糊涂,把人抢过来就搂进怀中厮磨。
秦似在一旁煞风景地提醒:“别忘了你说做什么都可以。”
昱飞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个,只管傻傻的点头。
结果当晚他吃惊地发现原来睡觉这个词可以变成如此激烈的一个动词。尖声哭叫乱扑腾一阵后,早已知晓情欲滋味的他最终还是瘫软在那个男人身下,伊伊呀呀地叫了大半夜,声音娇媚得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从此后这种伊伊呀呀的声音成了两人寝室里每晚必然传出的音符,秦似一天比一天更神清气朗,昱飞也一天比一天更艳丽娇美(不过他自己没发现)。本以为自己连十天也忍不过的昱飞渐渐觉得其实跟这个男人一起跑步,看他练武,一起读书,陪他议事、聊天、散步,一起嘿咻嘿咻都是蛮有意思的事儿,不过他还是很怀念以前天酒地的快乐日子。
三个月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了,尽管有那么一点点惆怅的感觉,但昱飞还是很高兴又可以回到他完美的世界里。而且秦似这几天怪怪的,经常半夜不睡觉盯着他看,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吓得他死闭着眼睛装睡。
这三个月保护伞们也没少来看过他。不过老爹来的时侯他正忙着缮抄几部绝本古书,大哥来时他在给后院的桔子树修枝,二哥来时他恰好在听秦似分析淮北士兵屯田自足的策略,都没怎么找出时间来接待和诉苦,只有三哥赶得巧,陪他吃了一顿饭,见他吃得下素炒茄子,两只眼睛瞪得象红烧狮子头。
“出狱”那天秦似很给面子地亲自送他回侯府。老爹老妈搂着上下左右仔细地看,高兴地夸他气色变得真好,不象以前那样苍白娇弱。
然后秦似留下来吃饭,不停地帮他挟菜,因为饥饿疗法后遗症的缘故,挟来的菜他不知不觉全都吃了。
饭后秦似仍然没有走,于是大家又喝茶聊天,老爹发现他居然知道苏南正在闹水灾,吃惊地闭不拢嘴。
茶添三时,秦似很突兀地站了起来,将昱飞拉到身边,环住他的肩膀,向老爹躬身行了个礼,非常严肃正经地说:“老侯爷,请将令郎嫁给我,我会好好照顾他。”
厅上的人猝不及防,傻了一片。昱飞怔怔地看着秦似,道:“你刚才说令郎……”
“是。”秦似简洁地回答。
“令郎的意思是你的儿子……”
“是。”
“儿子肯定是男的……”
“是。”
“男的怎么嫁给你?!”昱飞尖叫起来。
“怎么不能?”秦似理所当然般反问。
昱飞非常想学学老爹歇斯底里的样子,无奈没那种功力,只得放弃,只呈现出氧气不足的模样。
“昱飞以前的生活很不健康。”秦似逼近老爹,老爹败退一步。
不健康!他居然这样说他以前幸福完美的生活?!!!猛吸一口气,狠狠地瞪,可惜被瞪的人压根没向他看。
“这种生活对他的身体有百害而无一利。在我的照顾下,他可以过得更健康、更正常,而且我有能力改变他。”秦似再下一城。
“他幼稚单纯,除了玩什么也不知道,全靠你们保护,而事实证明,你们根本没办法完全彻底地保护他,至少曾让他落到我手里过。”秦似以事实进行攻击。
老爹与三个哥哥面有愧色。
“老侯爷你已有五个孙子,四个孙女,李家不需要昱飞传宗接代。”秦似开始进行可行性分析。
“我也知道他是男的,说嫁人未免惊世骇俗,所以婚礼什么的可以全免掉,我不介意就这样直接带他回秦府。”秦似提出操作方案。
“再说,我和昱飞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虽无夫妻之名,已有夫妻之实,于情于理,都应该相互负起责任。”秦似再给予最后一击。
老爹没有歇斯底里,他当场晕倒。
于是昱飞象是短时间放风的犯人,出狱回家晃了一圈,又被带回了秦家,而且这是无期徒刑。
对这一结果消化了半天时间,昱飞终于在夜晚来临之际大叫了起来,地点在秦家主人的大腿上。
“你在我家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是我必须嫁给你的理由!”他扯住秦似披散下来的发丝向两边拉,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衣衫半褪。
“那些只是我从你爹手里把你骗来的说辞,当然不是真正的理由。”秦似含住他胸口的绯樱,猛力一吸。
“啊”昱飞扭动着身体,“哪有什么真正的理由……你说……嗯……啊……”
秦似喘息着将他压倒在身下,用力分开他双腿,唇舌在他脖颈间游走,喃喃道:“真正的理由是……喜欢……爱你……一时一刻也不能放开你……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我都要你留在我身边……”
昱飞已不能说话,他的嘴正忙着亲吻和嗯嗯啊啊的叫,那一晚他足足叫到半夜,激烈的战况导致第二天一整天都无法下床。
从此昱飞幸福成长过的南安侯府变成了偶尔在某人陪同下才可以回去的娘家,酒楼、街和成堆的情人变成了夕阳下斜依栏杆时的悠远回忆……呜呜呜……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啊……呜呜呜……岂能就这样被你征服……呜呜呜……我要逃……呜呜呜……逃逃逃……
逃到妓院会旧情人,嘴都没亲到就被捉回;
逃到酒楼喝陈年雕,酒坛未开封又被捉回;
逃到老朋友家看戏,还没开场再被捉回;
逃到西山猎场去看赛马,马还没出发他先被捉回;
逃到街看魁选举……
鸣锣宣布选举开始,居然没人来捉他,偷笑……
第一轮亮相结束,看看没人来捉他,开始觉得奇怪……
第二轮才艺表演结束,仍没人来捉他,开始坐立不安……
第三轮对诗结束,怎么还没人来捉他,开始频频张望,站到显眼招摇……
第四轮机智问答结束……觉得没意思,无聊,叹口气回家去看看怎么回事。
守门的士兵见他回来有些吃惊,表情慌乱,他顿时脑中警铃大作。
找一找,秦似不在书房、议事厅、校场……抓一个下仆来问,回答是:“家乡的表小姐来了,将军陪她在园子凉亭上说话。”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快步来到园子里,远远看见秦似陪着一个长发素裙的女子对坐,亭上风大,秦似起身为她披上一件长袍……
不知怎的,心头刀绞般难受,胸口象有硬块堵着,逼得人要哭出来才好。
身不由已地冲到凉亭上,抓起桌上的茶壶向地上一摔,愤怒地瞪了秦似一眼,又转身跑开。风吹得眼睛又酸又涩,偷偷回头瞧,居然没有追来……呜哇哇哇
奔回房里,扑到床上蒙住头开始大哭,边哭边骂,自己也不知道在骂什么,哭着哭着累了,就这样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换了睡衣,安安稳稳地躺在熟悉的怀抱中,一只手在背上轻轻拍着。抓着那人的衣襟死命地扯,狠狠咬他的肩膀,咬出一排排的牙印,那人不躲,也不叫痛,只是用下巴摩挲着他的面颊,在他耳边喃喃地说:“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希望你能记住我爱你……而你……也爱我……”
昱飞松了口。爱吗?
这就是爱吗?
是吗?是吗?是……吗?
转眼过了两年,已俨然变成连体婴的两人面临第一长时间分别。秦似出征西夏。
南安侯爷来问昱飞是不是要回家来住,他摇头拒绝。
没有了管束他的人,反而也没有了偷溜出去逍遥的兴致,昱飞每天照常按时起床、晨练、念书、散步,好象秦似仍然在身边一样,只是夜里常常惊醒,发现自己喘不过气来,却怎么也记不起刚刚做了怎样的噩梦。
隔天来一跟秦似学武的小安楚现在每天都来,只要见昱飞发呆、脸色不好,这个温柔的好孩子就会主动让昱飞抱抱他。
昱飞的两个哥哥都赴外任去了,只有大哥昱津还在京城。每来看小弟,李昱津都要劝他:“秦似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昱飞总是低着头不说话。
秋天的时侯,征西夏之役结束。西夏大败,递降书称臣。远征将士衣锦还乡。
秦似也回来了。但他是被抬着回来的,一直昏迷不醒。
军医告诉昱飞,他中了火粟果的毒,无药可解,只有三个月的生命了。
昱飞将秦似安置在床上,每天给他喂饭,擦两身体。其余的时间,他就在查阅收集到的所有医书与古藉,常常看书看到夜,有时甚至通宵不眠。
小安楚每天都来帮忙,一大一小的两人坐在书房的地上,身旁堆满了书,一页一页地翻着。李昱津来看小弟,总是说不上两句话,因为昱飞没有时间,他恨不得可以不睡觉地找书、查书。看着小弟日渐纤薄的身体和红肿的双眼,昱津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现在已记不得当年那个无忧无虑、天酒地的小弟是什么样子,有时简直希望昱飞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秦似这个人。但每每看到昱飞凝望秦似的眼神,这种念头又立时烟消云散。
两个月的艰辛查找,昱飞终于找到了火粟果的解毒记载:“邛崃山有水砂果,可解火粟之毒。解法为:以一人日服一粒水砂果,三日后以此人之血一碗,令中毒者饮下,其毒可解。然服水砂之人此后须每日续服该果,三年后方可止,否则毒发胸痛而亡。”
昱飞十分开心,当时就收拾行李与马车,带秦似赶向邛崃山。小安楚将此事告知了李昱津与秦似最好的朋友卫宏,两人立即随后赶来护送。
幸运的是顺利找到一大片水砂果林,卫宏抢着要做服果之人,昱飞拦住了他,道:“我知道你是秦似最好的朋友,我也明白你对他的友情是真诚的。但我是与他最亲近的人,希望你明白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卫宏这个硬汉子也禁不住落了泪。昱飞服下水砂果,连服三天,以刀割腕,取了一大碗血,喂秦似服下。
当晚秦似醒来,两人默默对看,恍若隔世。
水砂果林旁建起了一间小木屋,李昱津简直不敢相信他娇生惯养的小弟将要在此居住三年。秦似托卫宏向皇帝请求辞官,他说:“我离不开昱飞,而京城里没有水砂果。”
秦似很快恢复了原有的健壮,而昱飞因为水砂果毒的缘故,身体渐弱,常常胸痛。秦似每天一大早就起床,为昱飞准备早餐,送到他床边喂他吃,吃完又强迫他继续睡,自己到水砂果林里去浇水施肥,象绣一样细心地照料这片果林,然后摘一个看起来长得最好的水砂果,回木屋去给昱飞服用。午餐后秦似背着昱飞出去散心,想各种办法陪他消遣。有时想起这样一个在世界里长大的小少爷,为了他要在这空寂清冷的山中生活,心中总是揪着般难受。这时昱飞就会偎在他怀里说:“和你在一起,京城也好,山里也好,我永远不会寂寞。”
夜里昱飞常常胸口隐痛,睡不安稳,秦似就用热毛巾给他暖,一张温了再换一张。有时痛得重了,秦似就抱他在怀里,象哄孩子入睡一样起来在室中来回踱步,一直踱到天亮。
这一年昱飞过生日的那天,小安楚来到山上,秦似象送礼一样将他带到昱飞面前。昱飞果然开心极了,一向苍白的脸上也现出了几分红润。
此时的安楚已是十四岁的小小少年,突然拔高的身体柔韧修长,性格也越发沉静温柔,除了每天的习武时间外,他一般都是在看书,尤其是医书。而被他称为“师父”的那个人恰恰就象是他的对比一般坐不住。最让秦似感到头痛的是即使现在是在病中,他也仍是贪玩好耍,身体稍微支持的住就向外跑,有一还试图下湖里去游泳,被秦似捉回来狠狠教训,罚禁足三天不得下床。
这天秦似去给水砂果施肥,昱飞乘机溜出去玩水,下午就开始咳嗽。由于实在担心他的身体,秦似愤怒地吼他:“我怎么从来都没看见过你安静地样子!”
昱飞被骂后很伤心,缩在被子里不说话。安楚将秦似叫到门外说:“师爹,我见过师父安静的样子,他曾有一年多的时间几乎都不出门,因为你不在他身边。”
秦似不说话,心中感到一阵难抑的痛楚与无力感。昱飞的快乐与昱飞的健康,他因为无法选择而痛苦。回到屋里床边,秦似连同被子一起将昱飞抱在怀里,声音低哑地说:“求你为了我再忍耐两年,两年后我一定带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昱飞从被子里钻出,脸上犹有泪痕,他紧紧搂住秦似的腰,哭着道:“对不起、对不起,但你要相信,我绝没有在忍耐,你在这里陪我,我真的过得很开心……”
秦似用唇堵住他的嘴,泪水流进两人交缠的唇齿间,尝起来居然是甜的。
又过了三个月,卫宏调至北方驻防,赴任途经邛崃山,顺道看望许久不见的好友。来的时侯他身上背着一个大包袱,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古怪。进屋后他将包袱从背上解下,打开来一看,里面竟睡着一个柔嫩嫩、粉团团的幼童。不要说昱飞当场流下了口水,连安楚也看得发怔。
卫宏说这是他十岁不到的儿子小典,因妻子上个月去世,无奈只能带着孩子一起赴任。
昱飞立时尖叫起来:“把宝宝带到天寒地冻的北方去受苦?!绝对不可以!!”
接下来便是一番暗示、劝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口沫四溅、舌绽莲,终于说动本来就担心自己照顾不好儿子的卫宏将小典留在山上。
几乎是高兴地送走了卫宏,昱飞立即象饿了很久的狼一样奔回木屋,却发现安楚已经抢先将小典抱在了手中。更没天理的是,这个一向都很听话的少年居然用警戒的目光看着他,不容反驳地说:“小典以后跟我睡。”为此昱飞郁卒了一夜,在秦似的胳膊上幽怨地咬出了好几排整齐的牙印。
小典醒来后发现父亲不在,自己被一个带着温暖笑容的少年抱着,身旁站了一个高大俊朗的帅气男子,他手里还挟制着一个不停挣扎着好象想向自己这边扑来的美丽男人。尽管黑如点漆的眼瞳中流露出困惑之色,但这个表情冷漠的小孩却不哭不闹,只是沉默地听安楚柔声解释事情的经过。
从此昱飞找到了最佳的消遣游戏,那便是与安楚斗智斗勇,突破他的精密保护与重重设防,顺利地吃到嫩豆腐。而这个游戏中最令他享受的部分,就是爱人大吃飞醋的表情与举动,简直让他百看不厌。
小典渐渐恢复了那个年龄的小孩应有的活泼,也越来越喜欢与安楚黏在一起。听着他用软软的童音叫着“师爹”、“师父”、“楚哥哥”的时侯,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同的感动。
(尾声)
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经年。
至爱的那个人陪在身边,每时每刻感受到自己被他所爱,所以时间的流动仿佛也没了痕迹,不再屈指暗算流年几回转。
昱飞早已忘了何时来到山上,也不会刻意去算何时可以离开山上,只是另一个人却不会忘。
他不会忘记怀中人是如何远离故乡与亲人,不会忘记三年来他的病痛与自己的心痛,也不会忘记拭去他泪水时所承诺的誓言。
递上一枚红艳艳的水砂果,轻轻在他耳边呢喃:“飞,这是最后一粒了。”
雪白美丽的脸庞向上扬起,昱飞无声地用目光询问。
“今天开始我可以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了。”秦似朗声大笑,抱起昱飞转了几个圈儿,变戏法似的从手中变出一个小包袱来,“所以,我们走吧。”
“走?现在?”昱飞被他转得晕头转向,抓着他的肩道,“孩子们怎么办?谁照顾他们?”
“照顾?”秦似将昱飞放在地上,捏捏他的下巴,“你瞧,谁有本事说自己在照顾那个孩子?”
昱飞向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数十丈外的地方,安楚正背着小典,让他去攀摘树上的野果玩。两个孩子脸上都带着满足与快乐的笑容。
看着昱飞面上感动的表情,秦似将他向怀中搂得更紧:“不用担心牵挂了,他们俩个在山上会过得很好。以后,就要看他们的故事了。”
“那我们呢,我们已经没有故事了吗?”
“当然有啊,我们的故事还要延续很长很长,但要讲起来就只有两个字。”
“哪两个字?”
.秦似含住爱人微翘的唇,情地道:“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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