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暴力不合作》1-26 by 诚心
1
“下个月开始我女儿的同学要来住。”房东大爷说,眼睛透过老眼镜片看着我,表情有点奇怪,但他一向都这个样子。
我点点头:“那我要去重新找房子了。”
这两年来,我换过很多住,有时候是我主动换,有时候是房东不让我继续住,所以这我也没有多么介意。
从房东那里出来,天已经快黑,我信步走进附近的酒吧。
最近工作起来,用的时间比较多,赚钱却比以前少,我很有危机意识,已经尽量减少去奢侈场所的费,但是既然来了酒吧街这边,就去坐坐也无妨。
酒吧里如我想象地很热闹,很久没有和许多人这么近距离长时间地接触了,街上虽然很多人,但都是擦肩而过。
我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喝酒。
一边喝一边努力地想下一个要去的城市,我和房东说要去找房子,好象我还会留在这个地方,事实上我每搬家都是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
不过这我本来还想再在这里住三个月的,这个城市环境好,天气好,食物美味,物价低廉,离A城又远。
啊,还加个,酒也不错。
喝着喝着,我认真考虑起来要不要在这里另租间房子,继续呆下去,呆到我想走为止。
想到最后,结论是,还是不要在一个地方呆太久。
很遗憾,但这也是为安全计。
毕竟我被私下悬赏通缉。
还要过这样半逃亡的生活多久,自己也不知道。
三年?五年?十年总够了吧?一个人失踪1年都可以判定死亡了,任何事情也该过了时效。
或许明天翻开财经报纸看到他结婚的消息,那我立刻自由了,可以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早该结婚了。
喝完了两杯酒,我还是不想从这里离开。
太久没有见到这么多人聚集在一堂,虽说他们于我的关系和街上擦肩而过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毕竟和这么多人在一起,可以让孤身一人的我沾染点人气。
间或有人过来搭话,男女都有,我一一礼貌地拒绝了。
对于只是想多找个人大家一起热闹一下的邀约,很抱歉我已经没有了一堆人一起说说笑笑,大喊大闹的那种精力;对于别有所图的,我本能地感到害怕。
虽然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总财产为负数,我还是害怕。
喝到午夜,我才打了车回去。
一回到家,我就扑上了床,开始睡觉。
头很晕,一定是喝醉了。
但是,醉得很惬意,从心到胃,全身醺醺然。
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也很久没有一挨床就睡了。
我伸手抱住枕头。
这一觉梦到了他,很久没有梦到了。
这的梦境不是那些重重叠叠可怕的景象,梦里的时间仿佛是我才认识他的时候,那时候的我年轻而快乐。
一直以来我做的关于他的梦总是被追捕,被恐怖的黑影压下来,还从来没有梦到过在最开始那个时候。
过了两年的平静生活,我的心境已经平和下来,差不多要走出那噩梦了,我在梦里这么想着,觉得心情难得地好了一些。
等到我再也不梦到关于他的任何事情,那时候就好了。
醒来屋里黑黑的,我的卧室由于位置的关系,不论白天黑夜,都是一片黑暗,不过就是因为这样,租金才特别低。
除了黑之外,房子住起来很舒适,所以我很满意,另外我也很喜欢黑的屋子,自己就经常不开灯。
才睡醒,头有一点晕,或许还有些宿醉,我不大清醒地打开卧室门,出去客厅看钟,意外地被一片迎面而来的金黄色光线刺了眼睛。
相对于我的黑屋子,我的客厅门窗众多,采光出奇地好,但我平时都把它们紧闭、拉上帘子,让它们能够透过来的光线也不比我的小黑屋多多少。
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亮?我不知道。
才经过长时间黑暗的眼睛不能适应这样的强光,我一时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
经过无比的努力,我才勉强辨认出眼前大致的景象:屋内门窗全部大开,我清楚地记得在昨天出门前才把它们全都关好了,风从对面的落地窗吹来,长长的窗帘迎风飘舞,窗旁沙发上有一个坐着的模糊的人影,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让我更加看不清楚。
不过从他的坐姿和大概的衣服样式来看,应该不是入室抢劫的,难道是新房客来看房子?我眨着眼睛,走到离他不远也不近方便问话的距离盘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他不答话,似乎在看着我。
我揉揉眼睛,走近一步问:“说话吧,你睡着了?”
还是没有回答。
“难道是我的衣服在沙发上摆了这个姿势?”我有点疑惑地凑过去,看自己扔在沙发上,已经修炼成精的衣服。
刚差不多要看清那张脸,我猛地被一只手从后抱住腰,往前一拉,扑进一个确切是人的怀抱。
而且,还是故人。
虽然还没来得及看到脸,但是仅仅是身体接触,我就能完全肯定。
即使我想忘掉,也忘不掉的这个身体的触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晚让我做恶梦的这个感觉。
我的酒一下完全清醒了,冷汗冒了出来。
他抱得并不紧,但我缩着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在曾经的整整一年里,我害怕他,比现在更甚。
即使已经过去两年,他余威尚存,还能使我身虎口而不能动弹。
我伏在他身上,被他抱着,被那一和他身体接触就立刻感到熟悉的气息包围,心里很绝望。
还是被他找到了。
我原本预计在我把他完全忘记之前,他就会对寻找我失去了兴趣,或者因为时势变迁无暇他顾而放过我。
“怎么不说话?”他在我耳边笑着发问,牙齿轻啮着我的耳朵。
热热的气息和熟知我敏感点的啮咬,让我在自己的意识还没察觉之前,腰往前轻轻一挺。
我的身体饱受他的调教,他的一点点碰触就会让我难以自持。
原来在暴力和虐待下的性调教如此有效,事隔几年还能让我对他的碰触立即起反应。
和我贴身的他当然发觉了我的小动作。
发出呵呵的笑声,他愉快地问:“想我了吗?”
我不作声,心里冷冷地想,只不过是条件反射而已。
那一年,我不迎合他,就会挨打,或者遭到各种各样希奇古怪的惩罚。
我的身体已经变得这样了,两年的时间也不足以消除他在我身体里留下的印记。
他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回答。
想羞辱我吗。
我依旧不出声。
这两年来,我已经想通了,当初我何必要在公司出事后激烈地骂他,后来又在床上那样地反抗他。
何必。
反正到后来都是要屈服。
我斗不过他。
即使最后侥幸逃跑出来,现在还是被他抓住。
他的手段,无论是明的暗的,商业上的性技巧上的,我统统斗不过。
不如他爱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
他的手从后面钻进我的睡裤,先摸了几下,中指往里探去。
我任他施为。
应该是早在被他关起来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我就已经学会了顺从。
他却好象从来没见过一般,似乎很开心的,带着笑意说:“今天这么乖啊。”
我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偏了偏头,把头从他胸前避到他的肩膀那边。
他却笑得更高兴了。
我讨厌听到他的声音,笑声更讨厌。
但我早已经没有力气管这个,只能默默地伏在他肩上。
随便他吧,我不想和他像曾经有过的那样争吵,也不想对他有出自我本人意识的任何反应,现在他要发出我讨厌的声音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
他抱起我,走去我的卧室,我沉默。
他把我放到床上,身体压上来,我沉默。
他吻我,我沉默。
他进入我,我还是沉默。
反而是以前看着我气势汹汹地跑到他面前一说一大串,半天才说一句话,一句话就能制服我的他,今天先是在我身上,然后是完事后从身后抱着我,说了特别多的话。
说他想我,说他在我离开这两年里怎么想我。
有一个时刻,我想相信他,但是我不敢。
他未必不是说反话,我两年前是怎么离开他的,想必他还不至于不记得。
他只字不提,伪装失忆,全想要怎么骗我回去。
我不敢相信他。
他从来八面玲珑,笑里藏刀,当面甜言蜜语无所不有,背后阴险狠辣无所不做,别人往往受其害而不自知。
我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这两年来,他的阴险、残暴和相应的势力应该只增不减。
所以我只能继续沉默。
第二天,我跟着他上了飞机,飞回A城。
我没见到他周围的人,但我知道,我们周围,一定有他的人在。
两年前我能逃走只是侥幸,这他必定防范严密,我再也没有机会。
2
虽然明知他的手下会看到,但他还是旁若无人,居然在飞机上吻我。
为了避免和他说话,上了飞机我就睡,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在吻我,有些愕然,旋即想到应该是计算好了我醒来的时间,心里只疑惑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还欠你许多钱,这样为我费心思,到底是为哪般。
大概只是猫抓老鼠,让我摸不着他的想法,先在带回家的路上好好玩一阵,等回自己的地盘后再毫不遮掩地露出狰狞面目。
他当年对我,不就是如此。
我侧头,避开他貌似情的注视,让他苦心经营的眼神落了个空。
我敢于这样明目张胆地反抗,是因为他在外面向来装绅士,现在一定不会把我怎么样。
只是到了他家,大概要我十倍偿还。
能打击他,让他在手下和旁人面前小小地出一下丑,我觉得不错,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他对别人我不知道,反正对我,他向来睚眦必报,一旦我做出让他没有面子的事,即使比鼻子尖上的灰还小,他也能整得我生不如死。
只不过是骂了他几句,他也该被骂,居然狠得下心那样对我。
即使不是当事人,站在最公允的角度,只是任何一个路过的普通人身份,我也只能给他当年的行为四个字的评价:禽兽不如。
不过既然被他抓住,我什么都无所谓,他敢把我带在身边,那么我就是打死不在人前给他好脸色,――当然人后也不。
会被怎么样我都认了,不要以为被你抓回来,我还会有要活着的想法。
敢对我怎样,就像上一样,拼死也要杀掉你。
旁边座位的外国老太太凑过来说你们俩很相配,恰好解了他的围,也让我避免了一场可能的虐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还是要感激她。
如果他胆敢对我动手,我一定还手,绝不手软,只是虽然我是正当防卫,但是毕竟我不太有和人在飞机上大打出手的兴趣。
对老太太的说话内容,我装没听见,不理她。
虽然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但我怎么横看侧看也是个大男人,不至于有被误会成女性的任何可能。
普通男人被说成这样肯定都不会高兴,何况我和他还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旁边那男人缓缓看我一眼,过去向老太太笑着,礼貌地低声回答了些什么。
两人攀谈起来,友好而愉快,间或发出笑声,两双眼睛一起热情地转向我。
他说话比老太太大声,刻意要让我听到,说几句就转头过来观察一下我的反应。
我视若罔闻,只觉得飞机上应该给需要的乘客派发睡袋,全面杜绝一切虚伪的声音及眼光辐射。
以前我逃脱并刺伤他的旧恨,今天对他全然无视的新仇,这个人心里明明对我恨得要死,偏要在人前和我伪装幸福情侣。
不想笑还这么能笑,不如去做牙膏广告。
在这一路飞机上,凡是他想和我说话,我都不理,装睡,省心又省力。
以前和他吵,拼命反抗,真是愚蠢。
到了他家,佣人上来报告说饭已经准备好,他吩咐等会儿送到楼上去,我们在楼上吃。
大概要先报我这一路上不理他之仇,之后再慢慢算旧帐。
毕竟在旅途中他要实施那些匪夷所思的惩罚手段,很是为条件所限。
随便他,我跟他上了楼梯。
他走去的不是他卧室的方向,或许这两年间,他已经准备好专业的调教室,就等抓我回来,大展身手。
我默默跟着他前行。
我早已不怕他的满清十大酷刑,只觉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不过他突然在前面停下,回头露出他的森森白牙,还是把我吓了一跳。
我以光速恢复了原先平板的表情,看他推开门,跟他进去。
很意外,好象是个普通卧室的样子。
等他拉开窗帘,我看得更清楚了:这房间的陈设,几乎和他原先卧室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卧室搬到这边来,还是说他本来就有数个长得一模一样卧室?
我在被关在这房子的那一年,几乎没出过他的那个卧室,不清楚他房子的构造。
一年的监禁,虽然有吃有喝他高兴了还可以让出去散散步,这房间也很明亮宽敞,但绝对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暗无天日。
那之前我多么心高气傲,但是为了换得一个在二楼走廊散步的机会,我可以任他蹂躏。
那时候每天活在地狱里。
对于这,我自己也要负一部分责任,头一遇到这种事,我的精神状态不好,极差。
现在不同,我心态很好,大概被关个一年半载也不成问题,如果他想要故伎重演最好趁早死心。
他从窗边回头来看向我,又是那种热烈的目光,好象想要我说句话,但由于我不太明白变态的想法,还怕自己一时不慎刺激到他什么,连表情也不敢妄动。
他走过来,拿手在我眼前晃了几下,我当然看到,但还是眼睛眨也不眨。
对于变态,就要以不变应万变。
见我没有出声的意思,他笑了笑,伸手揽过我,去床边。
我顺从地跟他过去床边,坐下来。
我还是害怕,没有办法。
不过如果超过我的忍耐限度,我不会再忍,现在我没有任何重要的人,可以给他拿来对我加以威胁。
他一手托着我的肩,另一手轻轻把我推倒在床上,眼神动作温情款款。
要上就上,何必这么装模做样。
他把我翻过去,让我趴在床上,开始剥我的裤子。
我配合地让他剥下。
他分开我的双臀,用手指碰一下中间。
我抖了一下,很痛。
但无所谓,他要来就来吧。
“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奇怪地没有压上来,而是阴沉地在身后发问。
飞机上的戏码不是演完了吗,到了他的地盘还这么惺惺作态做什么,我不答。
昨天他做了许多,我已经两年没有遭受过这种事情,尽管刚抓到我,应该很愤怒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很小心,还用了润滑剂,我还是很痛,完了之后很不舒服,但我不告诉他。
他当时自作主张地给我检查过,没有流血,但自从坐上飞机,我就觉得那里变得越来越痛。
这么看来,果然是受伤了。
不过我没有所谓,反正被他抓回来,这个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落入了敌人的手里,当然是不管它,让它自生自灭,越早坏越好。
等它坏了,他把我扔出去,我可以自己去治好,即使治不完全好,也可以新三年旧三年逢缝补补又三年,这总是能最终获得自由的一个稳妥方式。
老实说,我很疲累,不想和他斗来斗去,除非他又要拿我做什么事。
“嗯?说话?”他提高了声音。
我把脸埋进枕头里,打定了主意不理。
要杀要剐随便他,要使用任何无耻下流手段也悉听尊便。
隔了半晌,身后没有发火的迹象,反而是一只手轻轻抚上了我的头发,从上往下顺着。
“这么久没看到你,一时忍不住……”他说。
说这种好象道歉的话做什么呢,我现在无权无势,已经完全落入了他的手掌心,我不明白。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走了,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些东西,放在我腰侧的床上。
我转头过去看,看到其中的酒精瓶。
果然是要以疗伤之名折磨我,这是他的老伎俩,偏偏我不耐痛,以前每都忍痛不住而出声,真是难看。
不过现在不会了。
看一眼之后,我重新把脸放回枕头,打定主意,这绝对不出任何声音。
他打开酒精瓶,把里面的液体涂到我身后。
奇怪,只感到凉,一点也不觉得痛。
大概是这两年的流亡生活,让我的忍痛能力有所加强。
这是好事,看来这两年对我来说,益多多。
偏偏他在后面出声打破我的幻想:“痛不痛?这是生理盐水,应该不痛,但痛就说一声,知道吗。”
无聊。
我不应答,努力酝酿睡意。
他上药的动作很轻,加上涂了药后,疼痛已经缓解,我觉得自己好象已经能够入睡,不用再听他唠叨。
马上快睡着,却被他摇醒,我敢怒而不敢言,睁开眼睛。
看了看自己,身上穿戴整齐,看来他没有如以前一样,上过药就把我光着身体晾在一边。
当然这我也没有像以前般恶狠狠地咒骂他。
他见把我摇醒,坐到床边,搬过我的头靠在他胸前,笑眯眯地端过床头瓷碗:“吃点东西再睡。”
笑得这么恶心。
还要喂我,好象我多么重病不愈似的,我真正重病,被他折磨得发烧数日时,他还不是照样每晚来对我过他的禽兽生活,并美其名曰发烧的人体内温度更适宜,造成我接下去长达半月,被医生诊断为原因不明的厌食症。
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那有多么难受,身体、精神、意志饱受折磨。
那时他可曾对我有半点体谅?现在无论他想什么,就算是以他的人品来说绝不可能有的后悔,或者是想补偿我,我统统不管,绝不原谅。
我从见到他开始就觉得恶心,到了这里更加地觉得恶心,看到他假惺惺的样子我对他的恶心程度就达到了最高级。
他应该也会很恨我,我还记得他在我逃跑时的可怖眼神,以及咬牙切齿地说出的威胁的话。
先前骂他几句就做出那么恐怖的事,刺杀他又逃走,他什么手段不能狠心用出来呢。
现在我已经重新被他抓住,四下无人,该是实现他那一定会让我后悔逃走的宣言的时候了,却做这怀柔政策给谁看。
真是好笑。
但我不反抗,他要喂就让他喂个高兴好了。
虽然到了他的这栋房子,我就已经开始有点轻微厌食。
他一勺一勺喂我碗里的皮蛋瘦肉粥,眼睛里泛着浓情蜜意,无意中看到一眼,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装没看到,喝完粥倒头就睡。
他拿纸巾帮我擦拭嘴角,然后在我脸上亲一下,说句“好好睡”就出去了。
弄得我全身恶寒,过了很久也睡不着。
他在打什么主意,要以奇怪的手段报复吗?还是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再或者以他对我那可怕的执着,想要和我重新开始?他明明知道他那样子对待我以后,这件事永不可能。
不管他,现在我只当他是空气,不恨他,也不爱他。
晚饭时他不在,我被佣人请下去一个人用了晚餐,他的这批佣人都是新的,没有一个和我认识,不多说一句话,不多做一件事,也就杜绝了我依靠他们实施逃跑的可能。
我按照他家佣人的吩咐,吃完饭去园散了一下步,然后回他的房间看电视,1点钟准时换上睡衣睡觉。
好象他不准备把我关在房间里,无论如何,这点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
不过散步有人跟着,看电视隔一会儿有人来送水果,睡觉大概也有人守在门外。
我知道佣人的吩咐就是他的吩咐,因此我完全顺从。
3
其实现在他怎么对我,我都无所谓,他尽可以随自己的意,不对我这个囚犯实行虚伪的人道主义,爱做什么做什么。
我一个人在他的屋子里随意逛,没有受到任何阻止,只是有人隔得很远,但一丝不苟地跟着。
快要经过那间原来的卧室时,后边那人加快脚步跟上来,要看我反应。
我成心戏耍他,缓缓停下脚步,刚到门前,尽可能地做出感兴趣将要推门的样子,但要客观地说起来,我只是表情稍微动了一动,脚步稍微停了一停,身形稍微滞了一滞,――然后我拔腿就走。
我才对那变态的卧室什么的不感兴趣。
身边这个人大概颇失望,监视我的工作枯燥又乏味,好不容易轮到他值班的时候有获得特别奖金的机会,我却没有做出什么能作为明确证据的动作。
做老板的那个男人忙得很,两年多以前他已在本地商界占了绝对的一席之地,这两年来,以他的手段能力,事业应是蒸蒸日上,只增不减。
他向来尽心工作,亲力亲为,才没有时间一一亲自地来招呼我。
这是好事,我只愿他永不回来,虽然是一样地不理,但和他手下周旋毕竟好过于他。
这天半夜被热醒,他从身后搂着我睡。
看来天不遂人愿。
他应该睡熟了,搭在我腰上的手没有施力,我厌恶地推开他的手,下了床。
到窗边开了窗。
如果没有必要,我连他的窗户也不想碰。
清冷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
夜空中明月高悬,远看得见海。
月光如水水如天。
在这样的夜里,我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奶奶。
幸好,她走得安详。
这是我唯一的安慰。
大概也会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安慰。
我的事情太过纷复杂,只有和奶奶两祖孙的感情纯净无暇,厚让人依恋,是我回忆中唯一的光明。
有人从身后把我抱住。
我一惊,旋即放松了身体,任他抱着。
在我回忆奶奶的时候被这个人打断,让我很是不悦,但我还是没有说什么。
他低下头来看我的脸,我半点表情也不显露给他。
他收回那张让我觉得可恶的脸,在我头顶呢喃着:“今晚月亮真好。”
我不回应,他抱紧我,柔声问:“在想什么?”
我默默,看着远,不看天,也不看海。
“在想我吗?”他轻声说,“我就在你身边。”
若是以前的某个时候,他这样对我,我尚可以原谅他,现在,我只觉得烦不胜烦。
他大概也觉得没趣,隔了一会儿说“睡觉吧”,拥着我重新回到床上。
被他抱着,让我半夜睡不着。
直到凌晨他轻声起床,出了这间屋子,我才沉沉睡去。
他每天白天不在,我在佣人监视下规律地生活,几点吃饭几点散步几点看书几点睡觉,都按照他给我定的时间表来。
幸好没有连我上厕所的时间也规定清楚。
夜里或清晨,半睡半醒之间,总会知道他睡在我傍边,我再不起来,给他对我说话的机会。
等他不耐烦,要么重新恢复他的狰狞残暴面目,对我横加虐待;要么一脚把我踢出门外,天下太平。
我衷心期待那个时刻的到来。
即使是要把我关起来强暴虐待,也好过现在不知道他的真正目的,很是提心吊胆。
他向来有在出其不意的地方,给予我致命一击的本事。
我实在是害怕他,不论表面的温柔,还是骨子里的残暴。
周末,他难得地和我一起吃饭,然后和我一起散步、看电视。
他这样的人,百忙之中拔冗去陪任何人做这些事情,都属极为难得,我却丝毫不卖他面子。
我本也可以如他般忙碌,是他剥夺了我的权利。
他和我说话,我一概不理,他看电视,我就跑到旁边扭亮台灯看书。
他一时失策,在开电视的时候没有勒令我必须陪他看,所以我自顾自跑去看书。
他看向我,似乎想说什么,我装没看到。
过了一会儿他在那边放电影,有关海盗,不知道一贯严肃的他怎么会看这种题材。
我被电影里诡异激烈的气氛吸引,向那边看了一眼。
他立刻捕捉到我的眼神,走过来,拿过我的书放下,扭熄台灯,牵了我过去和他一起看。
其实他不必这样对我察言观色,只要他说一句叫我陪他看电影,他号令一出,我莫敢不从。
做这些给谁看呢,我不会再上当。
电影情节紧凑,冲突激烈,很短的时间内,我就沉浸在其中,忘了旁边把我固定在怀里,碍手碍脚的人。
看完之后,他发表意见,说他喜欢里面的女主角。
我也喜欢,我以为她柔弱不堪,需要别人来救,但每她都生气勃勃,勇往直前。
不过我不会告诉他,我不和他说一个字。
入睡前他向我求欢,问我“可以吗?”
问我做什么,你爱怎样就怎样。
我不摇头也不点头,过了一会儿,身上的重压蓦地退去了。
我愕然,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打的什么主意。
他一向不听从我在这方面的意见,即使是最开初的时候,也是要硬哄着强上的。
他下了床,出了房间,然后一夜未归。
大概找某个红颜知己去了,我早知道他有,在和我认识前就有,我只奇怪既然他也喜欢女人和别的男人,那时候只是为了哄骗我,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去找个喜欢的长期来陪,还不放过我。
不错,他要报复,先对我好一点,再从后面一脚把我踢进坑,不过他以为这还会对我有用?
他未免太高估自己,低估我。
或许是他的娈宠名单风水轮流转,今年轮我家?没有了我的身体在旁边,偶尔拿来蹂躏一下,他偏还就是不习惯?不过为了要找到我,他的费也未免太大了一点,找回来还要忍受我时常的无礼,未免太不值得。
我实在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不过我早已不喜欢你,无论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都是白费心机。
第二天早上他没事人一般和我一起吃早饭,故做亲热地挨过来,向我彰显身上女用香水的香味。
是想对我示威,告诉我多的是愿意陪伴他的人吗?我全然无谓。
如果是想要引我嫉妒,那更是打错算盘。
我又不想和她们或者他们争,全没有兴趣。
以前就没有,现在更是没有。
只是经过一夜旖旎,早上居然不去安慰佳人,跑来与我作无聊的意气之争,可见此人薄情。
我想他应该多去怜取那眼前人,莫要再管我这身后事。
但想了想,他找我回来,未必只是为情,或者根本与情无关。
多半为了报复我当年那样逃走,所以要禁锢我的自由以出恶气;或者这两年过去,风云变幻,我又有了什么新的利用价值。
他看似对我温柔,谁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又会在什么时候才露出他这的真面目。
我必须警惕,不得心软,一开始就不给他推我入陷阱的机会。
我再也不愿落入受人欺骗而一无所有,唯一的亲人也失去的那种境地。
他接着几天,除了吃早饭,都不和我在一起,早饭的时候身上必带有香水味。
不过我对香水没有什么研究,也记不得前一天的香味,分不清楚这些香水是同一种还是不同种,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倒是晚上没有人骚扰,能够睡得好一些,让我比较高兴。
他却强词夺理,说我看上去不高兴胃口也不好,提出要带我出去吃饭。
我不反对也不同意,不过能够出去,毕竟比整天关在屋子里好。
晚饭他带了我出去,阵势很大,怕人劫法场似的,一车的人,后面还另有车子跟着,去的却是平常的路边小店。
想来他不敢带我去认识的餐厅,如果我就等这个机会,到时候突然向他发难的话,他丢不起那个脸。
其实我不会,我已经没有精力和他计较,在大庭广众下争吵不休,于现在的我真是太过刺激。
我需要休养生息。
进了店,他找个两人的座位让我和他相对坐下,他带来的人也坐周围两人座位的。
看起来这边一片都是一对一对的男人,并且除了我和他之外,其余人都西装革履,状况很诡异,证据是先后有几对年轻男女向这边一看,都没有过来,委委屈屈地另找地方坐去了。
他在对面和蔼地问我要吃什么,把菜单拿给我,我不理他,他又帮我一页一页翻开,指着上面的东西问我这个好不好那个怎么样。
我低垂着眼睛,好象在看菜单,其实什么也没看。
他等了一阵,笑着说:“你没法决定我就帮你决定了?”
伸手过来握握我的手。
我很不高兴,但是也不值得为这个反抗。
他叫来服务生,指着菜单“来个这个”、“这个看上去不错,就这个吧”地点了菜。
我不管他,只无聊地看斜对面的一对西装男人,想他们和他们的同伴身不由己,要坐在这里两两相对,营造诡异气氛。
服务生问他们吃什么,他们因为要监视我没有闲功夫点菜,所以回答说和先点这桌一样。
一堆男人霸占住店里的情侣专座,吃全部同样的菜,使得服务生几乎是仓皇地逃离了这个恐怖角落。
这些人原本无辜,拿人钱财替人做事而已,如今一世英名尽毁。
正看得专心,也想得专心,耳边很近的地方响起讨厌的带笑声音:“看他们做什么?”额头还被他的额头伸过来轻轻碰了一下。
这里的桌子桌面狭小,要身体接触最为容易。
我忍耐住想抬手擦额头的冲动。
周围一圈孔武有力,对他极为忠心的保镖,现在又不比在飞机上,如果他对我做什么,一定会有乘务人员或乘客出面制止。
现在这种情况,被制止的一定是无辜的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侧头,继续看保镖。
等菜端上来,我讨厌对面男人刚才那神经兮兮的亲热举动,于是不拿筷子也不碰碗,坐在位置上很久地一动也不动,再侧一下头,眼睛看餐厅另一边的服务小姐和顾客。
他好象笑了笑,接着一双筷子从对面伸过来,一一地把菜夹到我碗里来。
眼角余光扫到碗里的菜,我觉得有点奇怪,再仔细看了看,发现全是我在两周前才离开的那个城市才有的菜品。
撇过头去看桌上,三菜一汤,果然是我在那个城市的时候最喜欢吃的家常菜,而他夹到我碗里的,都是我在这些菜中最喜欢吃的部分。
“来,尝尝,看味道和你在那边吃的一不一样。”他对上我在他那个方向一闪而过的目光,拿起筷子,含笑看着我,自己先夹了一筷,评论道:“不错。”把我的筷子递到我手上。
不想和他推搡,我拿过碗,默默地吃起来。
味道竟然和我在原产地吃的没有多大差别,真是难得,一般来说在A城能吃到的那个地方的菜,都是已经改变过调味以符合这边人胃口的。
他总能找到我吃饭的间隙,夹菜给我,问我要不要喝汤,还说些小心烫、慢慢吃、不够再点的话。
我一律不理,端着碗吃我的。
吃完饭出来,天色尚早,他和颜悦色,耐心问我要不要到逛逛。
我没有兴趣。
不知道他是怎么从我平板的脸色上分辨出我不乐意的,吩咐手下说“那就回去吧。”旁若无人地揽着我的腰上了车。
我很顺从地任他保持这个姿势,一路回到他的房子。
反正他不怕被人看,我怕什么,我现在什么也没有。
进了屋,他领我去一楼旁边的小酒吧,笑容可掬地说要调一杯好消化的酒给我喝。
我没有拒绝。
我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我向来一喝酒就醉,尤其是喝这种混合酒。
我醉了和常人无异,只是变得迟钝些,方便他为所欲为。
不过跑去那么远的一个地方查出我喜欢吃的几样当地的菜,也够难为他了。
还又挑了我在各样菜里喜欢的部分出来,难得他费对他来说真正说得上是“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时间,推测我的喜好。
他要就给他吧,反正对我也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
还免得他得不到狂兴大发,对我不利。
他调好了两杯酒,一杯给我,然后在对面向我举起杯来:“我干杯,你随意。”
眼神笑着,刻意地勾人,却又带着点他一贯的强硬。
看到我一仰脖一口气把那杯酒喝光,他的眼睛蓦地亮起来。
一进到他的卧室,他就把我抵到门边,猛烈地亲吻。
天旋地转中,我被他压到那张大床上,剥掉了全身衣物。
细细的亲吻从脸、脖子,蔓延到肩膀、胸口、腰侧,一路往下。
直到他张嘴含住了我的那里,身下一阵高热。
我讶异地向腿间黑色的头看了一眼,抬抬手,想推开他。
他要怎么对我都随他,但我不想被他挑起情绪。
即使只是情欲,我也不愿。
上在我的小黑屋那样,只是他单方面地发泄欲望就好。
不用他管我。
但想了想,既然答应了他,又何必这样不干不脆。
于是放下了手。
他的技巧很好,一会儿就让我禁欲两年的身体发泄了出来。
他发现了,带点闷笑地问我“积了很久吧。”
我喘息着,不回答。
阻止自己发出呼吸以外的声音,已经让我尽了全力。
不得不说他很厉害。
但是,发泄出来后,我也知道,我对他的确是没有感觉了。
爱,当然没有,单纯的情欲,也没有。
只是条件反射而已,巴甫洛夫的狗。
就算看到他甘愿地吞下我的体液,听到他喉咙里发出充满情色意味的吞咽声,也不能触动我一丝一毫。
这样很好,我放心了。
他伏上来吻我,一边用手指在那软化着入口。
看我。
我承受不起这样的眼神,于是扭过头去。
他又笑,再吻我。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进入,等我适应了,才用上技巧律动起来。
我不配合他也不抗拒他,至于生理反应,不是我能够控制的。
他一直叫我的名字,不断地吻我,汗滴到我身上,带着灼烫。
我只想他这么卖力做什么呢,他再怎么取悦我,我也不可能重新伸手环上他的背。
他还不如只顾自己的好。
完事后,他帮我检查清理,再躺上来时,固执地把面向床边背对他的我转向他那边。
我顺从地转身过去和他面对面,只是闭着眼睛,不愿意和他眼神相对。
他等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凑过来吻了吻我的眼睑。
接着他的身体向我挪动过来,到和我贴身,自己再向上耸动了几下,然后伸手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睡吧,”他摸着我的头发,低声说,“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
我默不作声。
过了很久,还是一室静默。
我知道他没有睡着,他的头枕在枕头的上半部分,并不舒服。
他应该也知道我还醒着,不过我是因为脸被强行按在他的胸口,很闷,又听着他的心跳声,睡不着。
但我不想出声叫他放手,闷就闷吧,睡不着就睡不着。
不想出声也有个办法:如果我向下移动,他一定会跟着下来,等他睡着了,我就可以挣脱他。
若是在两人最初的时候,我一定还会因为心疼他,自己主动向下挪位置。
现在,这绝不可能。
他好象完全没有改变这不舒服睡姿的想法,一直把我抱得紧紧地贴着他,用手摸我的头发。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了。
早上被他摇醒,他已经穿戴整齐,我坐起来,刚要下床穿鞋,他却一定要让我穿着睡衣坐在床上,自己在床边倾身下来吻我,说是早安吻。
吻完后用十分恶心的声音问我觉得身体怎样,是否要多睡一会儿,愿不愿意下去和他一起吃早饭。
我知道他问什么。
那里没有受伤,昨晚他的确前戏做足,十分小心,他自己也应该心中有数。
我不回答他,起来洗脸刷牙穿衣服。
即使受伤,我也不会矫情地赖在床上。
他一直呆在屋里,看我走来走去,我穿衣服他也在旁边看,认真观察我的一举一动,仿佛要写观察日记。
我不怕他看,能做的都做了,我怕什么。
我半点不遮掩地在他面前脱衣服、穿衣服,然后跟他一起下去吃早饭。
他殷勤地帮我布菜,唤我多吃点,又说今早的粥比较滋补。
他给什么我就吃什么,一言不发只看着碗,就这样他也一直说着话,没让整顿早饭冷场过。
吃完早饭,他柔声问我:“我得走了,送我到门口,好不好?”
有什么不好,我站起来,跟他到门口。
到了门口,他停下脚步,转身过来对我说:“我想要个告别吻,可不可以?”
态度自然而亲昵。
我不理他,他又笑了笑,伸手牵住我的手,揽我过去亲吻我唇角。
吻完之后还不放手,在我耳边说:“我走了,在家好好休息,乖乖的啊。”
滚开。
什么乖乖的,我和你没有可以说这句话的关系。
跨出一步后,他又返身过来,这一伸手摸我的头。
我很反感,几欲推开他。
最后还是决定照样不理,省得他留下来让我整天看见。
“香水,”他蓦地站住了,低下头来看着我说,“不是别的谁的,这几天晚上我都一个人睡在别的房间。”
我把目光朝下,看着地板,躲他的脸躲得远远的。
不用和我解释,我不感兴趣,和我无关。
正在这么想,身体猛地被他伸手揽进怀里。
他的怀里总是那么温热,穿着西装去上班前的拥抱,那个久违的熟悉的气息,老实说我并不讨厌。
只是以前是喜欢,现在是回忆里少数不觉得恶心的地方而已。
“不是以前那个卧室,那个房间我现在已经把它关起来,不用了。”他的两只手臂紧紧地缠绕着我的身体,生怕我逃开似的解释着。
我还没有来得及想他在说什么,他又收紧了抱着我的手臂,几乎挤压出我胸腔里的全部空气。
我难受地动了动,他觉察到后,放松了手上的力气,但仍然稳稳地把我圈住。
这样子过了一小会儿,他重新开始说话,发出低得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如果这里不是祖屋,又从小住在这里,不止那间房间,我连这里也不想住下去了。”
停了一下,又说:“现在这个卧室的装修和摆设,本来和以前的那间不同,但我习惯了以前那间,又让人改了回来,我比较念旧。”
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有一年被他关在他原先的卧室里为所欲为,现在他是表示后悔来了。
并且还表示他之所以抓我回来是因为念旧。
5
后悔不必,念旧――我并不是他最旧的那个人,他还是念那个人,比较能够证实他确实具有念旧这条品质。
自己做下的事情,迁怒给卧室祖屋。
大清早的在自家门口演戏给谁看。
不知道他捣什么鬼,目的何在。
我维持我的沉默原则。
在门口站了好一阵,我半点没有说话的意思,他毫不受挫,保持着不变的微笑。
虽然没有看他,但他就站在面前,不想看,也还是能看到个大致的人影和表情。
我很想自己变成某种爬虫类或两栖类,可以对不想见的一切事物视而不见。
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从不正眼看他,不觉得有想看的时候,这是个好现象。
眼前的身体很久不动,过了一会儿,他的手动作轻柔地抬起我的头,让我对上他的脸,朝我露出个很有些无可奈何的笑容来。
以前他露出这个样子,我会觉得想笑,现在,我漠然地把眼神切换到斜下方的地上。
他还是一脸充满爱意到过剩的表情,见我不理他,就一直凑过来,似乎要把他的脸在我没有和他对上焦距的瞳孔里放大。
鼻子快要碰着鼻子,他顺理成章地亲了我的脸一口:“我今天会早点回来。”
我依旧默然不应。
做什么新婚夫妇般柔情蜜意的样子,令人想吐。
记得以前曾经有类似的事,那时候他还没有暴露出他的真面目。
我们两人都要上班,穿好了西装在门前告别,他冲我张开双臂,示意要拥抱。
我过去,拥抱着他,吸取他身上的气息,听他说“我今天会早点回来”,觉得心情很好。
现在他来做同样的事,我只觉得恶心。
不过对于那时候的心情,我不后悔。
不管他对我做出那个动作时心里真正的想法,我自己的心情是真的。
我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即使是受骗而有的好心情,即使是为了亲人而忍受的不堪,这不堪本身。
现在,我的心情也是真的,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比那时候更坚定。
他自顾自地向我微笑挥手,我等他从我视线的余光里消失,义务尽到,就重新返回了楼上。
无论你是真温柔、假温柔,真后悔、假后悔,对现在的我统统没用。
想要勾起以前的美好回忆,也是没用,因为那有一多半是假的,而那之后的不堪回忆,历历在目,永不会被忘怀。
我呆在这里,只是想让他死心。
只是想让他看清我的态度。
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无论如何也不和他说话,绝对不主动理他,也不对他做出任何语言或动作上的反应,这是为了对他表明我的态度,对他表明这个态度,就是我保护自己的手段,这个手段可以在目前的情况下,把他对我可能的损害和伤害降到最低。
一个人被无视了这么久,怎么也应该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这么坚持,脸上的笑容不仅不变,还每每加。
果然还是要放长线钓大雨,把我再派上什么用,他向来不做赔本生意。
晚上他很早回来,在晚饭之前,我还在午睡。
他要取信于我,当然守时,虽然我并没有和他约定,只是他单方面定下了时间。
醒来睁眼看到他坐在床边,我已经不觉得稀奇,泰然之。
他的手指刚从我的脸边缩回去,昨天以来,他对我的身体接触异常地多,难道他真的以为重新和我发生了关系,我们之间就可以做这样亲密的举动?
“醒了?”他看着我,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睡得好不好?”
我承认他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光是声音就可以让人对他心生好感。
特别是在这周围一片幽暗,只有两个人相对的时候。
但我照样不理睬他,掀开被子穿衣服,好象旁边没有他这个人。
“你以前都会尽量避着我。”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动作稍停,但马上继续,整个过程仍然对他视而不见。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在我和他还是情人,或者说我自以为是情人的时候,我和他做爱时很大方坦然,不过起来穿衣服时,虽然不会叫他避开,自己却一定会转过身去,不会像现在这样当着他的面大刺刺地换衣服。
但是,曾经有一段时间让我连衣服也没的穿的人,没资格说这句话。
还好他没有继续说什么,我一穿好衣服,他就过来牵了我的手,下去吃晚饭。
他依旧是谈笑风生,说着一些有趣的事,他还记得我以前感兴趣的话题,不过这些以前会吸引我的东西,现在早已不能引起我的兴趣。
很久以前,在逃亡生活中第一安定下来时,我就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某一部分已经老去,远远大于自己的年龄,在遭受了那样的打击和残酷对待,又经过了一段时间孤身一人、居简出生活的沉淀后。
现在的我,可说是没有什么有趣的话题之类的东西可以打动,我想他应该也明白这一点。
看我的反应也知道,我不是假装不感兴趣,我确实就不感兴趣。
唯一的听众毫无兴味,呆得跟一根木头一样,大多数时候他不得不自问自答,可是他还是锲而不舍,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来追问我对话题、饭菜和其他任何东西的感受,态度始终亲切而风趣。
就算他以前追我,出于他的特殊目的而势在必得地追我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地殷勤周到,甚至带了些讨好。
当然他的讨好做得不着痕迹,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恰如其分,不让人讨厌,依旧维持着他一贯以来的翩翩风度――除了那一年,那一年他何止“没有风度”可言。
晚上我看书,他一直在旁边逗留,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他学聪明了,没有问我的意见,直接引着我去了床上。
如果我拒绝,一定要和他说话,至少对上眼神,发出推拒的动作。
我懒得,让他如愿好了。
我只要另一件事情不让他如愿就好,那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
他极温柔,十分顾及我的感受,缓慢进入,等我适应。
他的技巧非常好,并且刻意用心地要对付我,不知不觉被他挑起情绪,抑制不住地发出了声音。
他很高兴,更热烈地进攻,一边留意着,也亲口询问我的感受。
很像我和他最开始的时候,他比那时候还要温柔。
但是现在,对我来说,虽然得到的快感比那时候更甚,却并不觉得舒服。
只是肉体的宣泄而已,事情一过,什么也不留下。
老实说,对那压过来的身影,我还是会把它和恶梦里那个日复一日的黑影重叠起来。
我已经记不起和他在最初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即使想起一点,马上就会被那一年噩梦中的记忆铺天盖地地盖住。
即使记得,又能改变什么?
那时候仿佛幸福快乐的事情,全然是假的,只是别人给我设的一个套而已。
我看着在我身上动作的他,默默然。
他大概想要重新获得我的信任,再一把我推入被利用或者被虐待的渊,所以需要比以前加倍地用心。
毕竟现在的我需要更小心的对付,才能被骗到,而我拒绝和他有任何语言和眼神交流,让他无从下手。
我不否认做爱也可以交流,不过前提是双方乐意进行沟通。
我不乐意。
我的身体是有一瞬间的乐意,但余韵未过,就已经消停,会长久留下来的,只是一地加在我头脑和身体里已经根蒂固的,对他这种行为的恐惧罢了。
没有其他,我不会因为他对我温柔,或者曲意奉承,就原谅他从前的所作所为。
不管他这的真实意图为何,我不原谅是因为我自己不能原谅。
完了后,他刚心满意足地面对面抱着我,我立即翻了个身,他楞了下,没有强行把我翻回去,伸手从背后紧抱住我很久,开始一直在我背上蜻蜓点水地吻,吻完这边吻那边,一寸一寸。
因为无关痛痒,所以我渐渐睡着了。
接下来他一直保留了在情事后的这个举动。
白天他温柔而亲切,晚上他温柔而富于激情,完了之后照顾周到,问东问西,说这说那,惟恐不能使我高兴。
似乎对我好得不能再好。
我的态度从来不变。
我是得了多大的教训,才明白了别人对你好,你不一定也要对他好的这个道理。
平静无事地过了好些天,这天半夜想上厕所,睁眼看见他在看我。
我还没来得及移开目光,他的脸瞬间迫近,嘴唇在我的唇上轻点了一下,马上退回去。
“终于吻到了。”他说话的声音好象很开心。
我睡意朦胧,听得迷迷糊糊,但还是觉得莫名其妙,一直以来不是他想吻就吻吗。
径自抬脚去了厕所,回来倒头继续睡,躺在离他水平距离三尺远的床的边上,并且不和他睡一头,我睡床尾。
和他一起睡下是一回事,我自己下了床又回来重新睡是另一回事。
过了几分钟,床头那边动了动,他一手拿了枕头,一手撑着床向我这边蹭过来,靠近了,把枕头给我垫在头下,然后躺到我旁边,手依然缠上我的身体。
我不忿,下了床,走回原先床头那边去睡,依旧睡在床沿,可以离他最远。
他再跟着过来。
我不想和他没完没了,这下不动了。
他贴过来,从后面抱住我,用下巴不住地磨蹭我的背。
我僵直了身体不动。
过了一阵,他停下和我假装亲密的举动,开始一叠声地叫我的名字,温柔又无奈,有点伤心的样子。
我冷着脸,心里也很冷,觉得厌倦,想着他还要这样伪装多久,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即使你是真的后悔,那时候的事已经全部做都做下了,我不会原谅。
“明天,我们去看奶奶的坟好不好。”他见在身后久久唤我,也得不到半点回应,于是直接使出了最厉害的杀手锏。
不是你的奶奶。我立刻充满反感地想。
不过他确实很了解我,知道我的软肋在何。
他知道在相对于平常来说,我对他反抗激烈的今天,如果提出一般的,让我外出活动的话必然没用,所以直接开出了最大的条件。
他总是很清楚我的事情,关于我的一切哪怕细枝末节都了如指掌,而我对他,永远看不透。
我想了想,本来是不愿理他,但因为奶奶,所以点了点头。
认真算起来,这应该是我被他带回来后第一主动理睬他,虽然在背对着他的方向。
不能再有下一,我想。
如果他对我暴力相加或者暴露出无耻的企图,我一定会明确地反抗,但如果他总是这样温言细语,又还没有让我得知他的真正目的,那么我还是照例维持不反对,只对他无视的原则就好。
这样不用多费力气和他周旋,也绝不会授之以柄,由我自己给他任何的机会,同时方便我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心境澄明,警惕他的一举一动。
一旦我和他有所交流,被他纠缠上,在现在孤立无援的境况下,难免我会露出破绽,被他乘隙而入,攻其不备。
他似乎很高兴,在和我完全贴身的情况下身体又向我靠拢了一大步,我的整个人都被他撞得向床外移动了半分,不过被他伸过来的手紧紧搂住,倒没有摔下去。
“明天,不,今天,你睡一觉醒来就去。”他用下巴摩挲着我的肩膀,在我身后低声对我喃喃着,之后也一直在说着些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6
在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中醒来,我发现自己和他一起睡在大床的正中央,这么说起来,临睡着前,似乎听到过他问“睡在床边小心滚下去,我们睡进去一点吧”,把我从床边拉进了里面。
他还没有醒,看起来很是安静无害地睡着,呼吸平缓,一点也不像做过亏心事的样子。
我探起头来看他,无视他那张还算英俊的脸,只在心中考量如果现在把他杀死,有没有可行性。
想了很久,觉得也不怎么想杀死他,这他毕竟没有对我做出什么,于是重新躺下,看着天板。
我曾经有段时间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杀死他,真正有机会下手,却因为经验和胆量不足而没有能真正地把他刺死,现在,仇恨依然在,但是似乎因为已经杀过他一,我已经提不起想杀他的念头了。
屋里也没有可以做为凶器的东西,他不会给我第二机会,我只是无聊地想想而已。
见他睡得沉稳,一时半会还没有醒来的迹象,我下了床,走去窗边。
开了窗,雨很大,雨点打进屋来,沾上我的衣服,很清爽。
以前我意气风发,四周风景常在,季节每年一,不觉得蓝天白云,绿树青草,和风细雨有什么稀罕。
现在知道做人总不由己,平凡的景色和季节因为少见且不可或缺,因而倍加珍贵。
发了一阵呆后转头看床上的人,他还没有醒。
我从窗边看向他,想如果他总是维持这副无害的样子就好了。
我不想再受到那一年的那种伤害了,那实在是让人痛苦,难以忍受。
忽然床上一动,他睁开眼睛,然后向我这个方向抬起头看过来:“起来了?早上好。”对我笑了一笑。
雨似乎暂时洗涤去了什么,周围流荡着清新安详的气氛,由于自小养成的习惯,我差点要回他一声“早上好”,还好话到嘴边咽下了。
他不以为意,从床上坐起来,依旧是笑着,用商量般的语气和我说:“雨下得大,站在那边小心淋湿了。”
我本来不想听他的,但看他的样子,好象很想等我一个不回应,就向我走过来,于是转过去关了窗户,回身向他走去。
他很高兴,眼带惊喜地望着我。
沉静的眼睛里跳跃着的兴奋眸光,不像在作假。
我跨着步子。
他面带微笑,眼含鼓励,坐直了对走过去的我张开双臂。
即使是现在的我来评价,也觉得他的这双臂膀强而有力,无可挑剔。
不过如果我是他,不会这样做。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会被拒绝。
我的身体堪堪从他手边错过,转个弯要去洗脸。
他行动力惊人,瞬间从床上跳下来,向前一扑抱住我,阻住我的脚步,大力把我拖回了床上。
A他终于耐性耗尽,在再遭受一拒绝后爆发了;
B他只是想做;
C他既爆发,又想做,想用强暴来发泄他的愤怒。
是哪个答案?
两人在床上滚了几下,在滚动着的这几下中,这三个选项在我头脑中一闪而过。
他没来得及一扯我到床上就压住我,我们翻滚了几后才自然地停了下来。
位置刚好我在上他在下。
我瞪着他,全身绷紧,准备随时反抗。
他看我一眼,嘴角浮上一丝浅浅的笑容,用力翻身,想要把我压到身下。
我使劲用手脚抵住他,用身体压住他,依靠自己身上方的优势,不让他得逞。
他力大无穷,我和他拆招又角力,好不容易才用右手肘压住他的胸膛和左手,左手按住他的右手大臂,双腿也用力把他的腿扣住,让他动弹不得。
稳定下姿势后,我完全压制住了他手和身体的动作。
看来,这是他输了,我看着他,向他明确地传达这个信息。
这时候,我不吝看他。
该看的时候就要看。
他笑了笑,微微喘气,但并没有放松力气。
我警惕地注意着他的眼神,身体也提防着他随时可能会有的动作,仍然死死地按住他,不放松一丝一毫。
他一直看着我的眼睛,眼神强硬,眼底带着点温和。
我感觉出他正在蓄积力量,准备卷土重来,一击即中,却又不急者动手。
我咬牙用劲。
压住他压了一会儿,我渐渐开始不动声色地缓慢透气,不过这大概蒙骗不了近在咫尺的这个人的眼睛。
看准了我呼吸的间隙,他猛力地把手向我一顶,同时腿缠上我的腿,腰用力一绞,电光火石间,虽然我已经有了防备,但是他蛮力惊人,完全是用压倒性的力气,再加上一点技巧,把我压到了下方,夺回一城。
他以实力取胜,完全没有使诈,我也无话可说,只好自己再夺回来。
我和他以手、腰、腿角力,互相压制,僵持不下,两人沿着床不断翻滚,从这头滚到那头。
滚了一圈后,他突然停下来说:“休战。”看着我笑,把双手从我的手中挣脱出来,举起做投降的姿势。
我楞了一下,他好象不想做我想的ABC那三项中任何一项,如果他下起狠手来,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即使撑到现在还没有让他得逞,也难免自己不会受伤。
何况是让他投降。
做出这种投降的姿态,他好象不想和我打架也不想对我强上,应该也不怎么愤怒。
那他要做什么?
见我发愣,他突然很高兴般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地笑着抱住我,再在床上接连翻滚了好几下。
每他在下面就承受着我的重量,我在下面他就会在上面把身体撑起来一些,一直看着我的眼睛里满是温情。
停下来后,他在我下方,这我明确地感到他计算过“降落地点”问题,特意把我放在上面。
他从下面对上我的眼睛,唤我的名字,笑着说:“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抱住我左摇右晃。
既然不打架也不强上,我没有兴趣陪他玩无聊的游戏,起身要走。
他反应灵敏,用手脚箍紧我。
我奋力挣扎。
他的腿与我交缠,过了一会儿,我明显感觉到他腿间那个物体的存在。
“别动。”他哑着声音说。
我仍然试图挣开他。
他不放手,用了最大力气禁锢住我,等我动不了后,他腿间的东西已经抵在了我的腰上。
隔了一会儿,他松开了让我不舒服的紧抱,一手诱哄地摩挲我的背,一边用暗哑着声音轻声问我:“我恐怕是已经起来了,想要你,你愿意吗。”
我不答。
他忙补充说:“我会很温柔,一就好,就一,好吗。”
我偏过头去,我不愿意。
但想来这就是他的条件了,我趴在他身上不动,准备让他翻身过来压住我。
他腿间的东西继续在涨大。
何必问我愿不愿意,他要我的身体,我要去看奶奶,我给就是。
我放松了全身力气。
他翻了身,却意外没有朝我压下来,而是看我一眼,顺着床边下了床。
“我去浴室。”他对平躺在床上的我说了一句后,似乎是难以忍耐地疾步去了浴室。
浴室门一关,屋子的一角传来哗哗的水声,过了很久,他才走出来。
带着水气坐到床边,他和平常一样朝我笑:“洗洗脸,我们下去,准备出发吧。”
我不应,他笑着来拉我起来:“不要生气了,我刚才不是有意的,先前拉你滚到床上,也是临时起的意,就想和你玩玩,没有别的意思。”
我挣开他的手,自己坐起来,去洗脸。
他跟我过去,我洗脸他也洗脸,我刷牙他也刷牙,似乎一直在看我的脸色。
7
吃过饭雨小了些,等我们坐车到了公墓,天空只下着飨赣辍
墓园里参天古树环绕,我站在奶奶的墓前,他在旁边给我撑着伞,他的保镖们在稍后点的地方站着。
他非要和我撑一把伞,又要让伞完全遮挡住我,自己的一边肩膀已经全部淋湿。
保镖们显然得过他的吩咐,没有人上前来给他撑伞。
我没有余暇管他,只看着奶奶,良久良久。
我其实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在心里和她说,只是看着她的照片。
这还是她的葬礼后,我第一来看她,仓皇逃走的那我没有来看的可能,葬礼那,我悲痛不已,又行动受限,没有来得及仔细看。
奶奶下葬,虽然用我的名义,其实一切事情都是旁边这个治丧委员会主席主办的,我只在葬礼上以丧主身份露面而已。
别人见他在葬礼上竭诚帮忙,都道这是个有仁有义的商界后辈,为家门不幸,病中遭难的老前辈如此尽心,对我这个不肖败家的孙子则颇有微词。
全不知是他做下这一切。
知道内情的,则不会说,奶奶已逝,虽然她从商多年,从来扶助同仁提携后辈,不遑多让,但人走茶凉,以往有任何恩义都成过眼烟云,谁也犯不着为不成材的孙子得罪刚崛起的商界新贵。
另外还有一个内情,除了我和他,谁也不知道:我是如何求得他来办这个葬礼,――虽然我和他都知道,他本来就准备主办奶奶的葬礼来沽名钓誉,但我除了他,无人可求;还有,我是如何求得他让我在葬礼上露面,――虽然对他这个主办人来说,丧主不露面就达不到他想要的完美效果,但如果我不让他得逞,他还是可以告诉大家,丧主生病,丧主悲痛过度,理由并不难找。
他一手遮天,占尽先机,我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不过,他办事,确实没什么可说的,我对这个奶奶安睡的地方,还算满意。
这样过了一会儿,旁边的男人趋近过来,轻搂住我的腰,柔声问:“冷吗,站久了要不要加件衣服?”
我不理他,默默地再看了一会儿,转身从墓前走开。
“不多呆一会儿吗?”他跟上来问,伸手牵住我的手。
我继续向前走,他从旁边握紧我的手,撑着伞和我一起走,掌心的灼烫传过来。
从墓园出来,雨已经停了,起了风,背后一片树叶的沙沙声。
我觉得心中平静,又觉得在心底,一阵阵地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回去后我发了低烧,不过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快睡醒时,听到他和医生在旁边低声讨论:“没有让他淋到雨,今天也不算太冷,果然还是因为心理因素吧。”
他倒是明白,的确,平常刻意不去想起的前尘往事,在今天一一浮现,无比清晰。
我和他,都是世家子,都从商。
他比我大一些,继承家业比我早许多,奶奶很欣赏他,常说我应该看他做事,向他学习。
相对于我,他对工作向来尽职,一丝不苟,总是踏踏实实,不像我做好分内事后,平时总一副公子哥儿脾气。
奶奶曾经在我又让她操心时,开玩笑说要是有他那么一个孙子就好了,不用她整天担心。
我还是喜欢做事的,喜欢为一个公司做计划、做决策的紧张与兴奋,看到成果的成就感与自豪感,其中的辛劳其实也很喜欢。
但我也喜欢一些别的,各种享乐,俊男美女,醇酒美食,他虽然也喜欢,但不像我流连忘返,乐此不疲。
我那时觉得我还年轻,正好可以享受几年,奶奶还在,精神矍铄,理应由她主持大局。
奶奶从商一辈子,以公司为家,我不想一向叱咤风云的老人退下来寂寞,晚年失去一直以来的精神寄托。
奶奶经常宠爱地唤我“我家的公子哥儿”,我觉得得意,过去撒撒娇。
从没想到她有一天会突然昏迷,再不醒来。
我以为她一定可以活到1岁,开开心心,到时有重孙子承欢膝下。
我这一生做的最错的事就是在酒吧认识他。
很平常的一天,那时候奶奶还在,我做完了一天工作,跑去酒吧玩,准备钓女孩子。
不想却被他钓上,迅速堕进情网。
真的是情“网”。
他一开始大概只是觊觎,等待时机,奶奶在,他不敢。
谁料天也助他,奶奶突发脑溢血,昏迷住进医院。
我和他已有大半年交往,感情稳定,送奶奶入院的第二天清早,他跑来看望,对我殷勤询问,细细安慰,还向医生探听情况。
医生见他与我熟稔,且看起来比我更加稳重,以为他是患者亲友,不疑有他,把奶奶病情对他和盘托出。
我愚蠢到家,没有阻止,还觉得他情真意切,心中感动。
没想到他早在等待这个机会。
从医院出来,背过身去,他早有准备,此时确定奶奶会长期昏迷,于是当机立断,从股票、货源、资金、人事迅速向我出手。
四面楚歌,我医院、公司两头兼顾,于将要失去奶奶的恐慌中,接触公司核心的时间也不长,使我看不清情况。
我忙得焦头烂额,还因为不会有效地积聚人心,公司高层反被他拉去大半。
我尚不知道是他,在忙乱中匆匆见到他一面,与他道歉,说我最近没有空,不能见他,他关切问是否需要他帮忙。
我已经觉察到有人在针对我,但不知道究竟是谁,觉得此时只有他能信任,于是拜托他帮我去提取最后一批货源,并且为了使他放心,告诉了他尚有银行同意让我们进行融资。
理所当然地,唯一的那家可以贷款的银行,奶奶的高层熟人突然调职,新主管严辞拒绝,说如果同意我们的请款要求,违反银行规定,甚至犯法。
我尚未绝望,找他问货源,甚至还存有要拜托他,让他帮我向银行担保的念头。
我找他,他从来马上应答,此时接连两周不在,电话、家中、公司,凡我找他,他永远不在。
周围凶杀日盛,我渐渐心中明了。
最后我走投无路,全无还手之力,兵败如山倒。
现在想起来,他和我不同,他几乎把全副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和工作相关的事情上去,不仅与我,他与任何人交往,都是为了工作。
他擅长交际,若他要取悦一个人,绝对手到擒来,我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稳重塌实,让交往的人从来不觉得他轻浮,只觉得他靠得住,值得信任。
是我自己没有眼光,流连丛数年,又与他交往大半年,居然没有识得他哪怕一丝一毫的真面目。
单是公司内外的关系和信息网,我就远不如他,又加上能力手腕奇佳,又从不怕吃苦,脚踏实地,所以我斗不过他。
我没有办法像他那样,没有一刻不在工作,我时常需要放松。
当然现在我也知道,我对自己放得太松,有时候近似于放纵。
对此,如果再有机会,我一定会重新来过。
公司的事情,是我的错,虽然他使尽了手段阴谋,对我,对公司无所不用其极,但总归是我自己能力不足,又轻信于人。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我认了。
但他不该那样对我。
奶奶不知道她一直最欣赏的这个商界后辈,对她的公司、她的孙子最终做了些什么事。
我不想她知道。
以奶奶的脾气,如果醒来,一定会为了维护我出尽全力,我不想她一醒来就面临那样一个景况:她几十年的心血,付诸流水。
如果奶奶在我被他关起来前醒来,必会为了我辛苦奔忙,如果在我被他关起来后,则会为了我伤心动气。
作孽的只是我而已,老人何辜。
奶奶应该永远是那个雍容华贵、叱咤风云的老夫人,这个男人太过可怕,奶奶未必能够赢他,我不想让她晚年还因为自己不懂事的孙子,晚景凄凉。
幸好她没有醒来,没有看到后来的事。
幸好她能安然睡去,长睡不醒,没有遭受任何苦痛。
我遭受的苦痛,则是我应得的,也是值得的。
我或许还该庆幸他在我失去利用价值之后,还肯将我关起来,还肯要我,还肯为了要我的种种“配合”满足我的一些条件,――或者换个说法,以一些条件来威胁我,要我就范。
从下午这一觉醒来,我彻底地不理他,无论他对我说任何话做任何事,统统给他冷脸。
8
晚上在他的卧室,在我又一无视他后,他苦笑:“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看奶奶之前,肯定会对我好一点,看完之后,却会更坏,总归我还是不划算。”他从面前阻住我的脚步,抱住我硬要我听他说。
不划算你不让我去就是了,我并没有求你,我在心中厌恶地想。
其实我也不是非看不可,我只要心中有奶奶就行了,我并不是非要站在奶奶坟前才能缅怀她。
我去看,只是想看奶奶的坟怎么样,现在好不好。
“但我知道你还是想去看看,所以也只有让你去。”他继续絮絮叨叨。
我不想理他,只想着我去看自己亲奶奶的坟,还要你让才能去,看完后还要被你拿来考量这考量那。
你凭什么?
不想听他说话,我试图挣开他,他紧抱住我,不放手,笑着柔声哄我:“又摆出冷脸了,不要这样嘛,早上出去前你打赢了,瞪我的样子真漂亮。”
本来不想理他,听到这句话,我怒火上涨,几乎是反射般地握紧拳头,狠狠从下面给了他的腹部一拳,用上了我最大的力气。
他完全没有防备,被打得后退几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着我,“磅”地一声倒在地上。
他平时也会说一些调笑的话,我一概不理他,他这好象完全没有想到我会打他,因此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不过,我不是为他调笑我,是为他本来没有调笑我的资格。
今天,我尤其鲜明地这么觉得。
无法忍受。
他的房间有厚厚的地毯,摔不死。
以他的体力,一定可以马上跳起来,对我打回来。
这他不会留手,我后退一步,提神戒备。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蜷缩着身体,以一副忍痛的样子,躺在地上不动弹。
你就装吧。
我看他一眼,转身要走。
他动了动,闷叫一声。
我停下脚步,定睛看他。
他的一只手按住腹部刚才被打的位置,另一只手握紧成拳,表情忍耐,额角沁出了一颗颗的汗珠。
看来是真的很痛,可能被打中了胃。
我很想扑上去,再对他拳打脚踢,出尽心中一口恶气。
对这种人,虽然不用讲什么情面,但毕竟这他什么也没有对我做,我本来算不得自卫,再打胜之不武。
我想了想,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他看向我的目光痛苦,又满含温柔。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眼神,不由一楞。
现在的状况,令我不由得想起上,他投向我,从惊疑,到逐渐变得凶狠的眼神。
这找我回来,为什么不按照他那时的心意,狠狠拿我出气,找我报复?
这个念头一动,我拔腿就走。
“别走。”他在地上嘶哑着声音说,说完大口喘了下气,痛苦地皱起眉头。
“帮你叫医生。”我简短而冷淡地说完,向门走去。
我不认为我这可以照上的样逃出去,本来就没有逃走的念头。
只是打到他,我是觉得解恨,但我却做不出在旁边观看他痛苦姿态的事。
我不是他。
他一下从地板上坐起来,脸带惊喜。
马上意识到我语调里冰凉的冷意,他明朗起来的脸色又黯淡了下去。
接着,又朝我笑了:“我还是很高兴,你肯和我说话。”
我不理他,扭头向门走去,他低声叫住我:“已经没事了,不用看医生那么麻烦。”
是认为我力气不够吗?我皱皱眉头。
他咧开嘴笑,虽然笑得有点龇牙咧嘴:“看你,又多想了不是,你刚才那一拳真的很狠,我都痛得以为自己快没命,幸亏我身体强壮,经打,恢复能力又好。”语调说不出地温柔。
既然他说不要紧,我也没有必要多事,于是停下脚步,只心里对他刚才那段诱哄般的说辞心存厌恶。
“过来扶我一下吧。”他在地上坐着,用两手支撑着身体,声调虚弱地向我微笑恳求。
我站在原地,不动。
不想去扶他,碰到他的身体。
等了一会儿,他笑了笑,自己用手撑着,挪动几步到床边,背靠上床沿后,微微喘几口气。
我在旁边冷冷看他。
做出一副挨了打不还手,还自己疗伤的情圣样子,给谁看?
他仍然对我笑:“那帮我倒杯水吧,我真的没有力气。”
我冷着脸,走去倒了水,递给他。
他飞快地一饮而尽,把杯子回手放到地上,咳了几声,却伸手拉住我正收回的手,不放开。
“没事了,我好了。”他对我笑着,抚抚胸口,“不过刚才真的很痛,像要断气了。”
我侧过头去,想我那时何止一瞬间的像要断气呢,我是长时间地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何况你被打是你自己招来的,做这苦肉计给谁看,你活该而已。
他一直看我的反应,我丝毫不为所动。
他经得起挫折,再笑了笑,握紧我的手。
握了很久后,他吐了口气,看着我没有看向他的眼睛,无比诚恳地缓缓说:“其实只要你愿意打我一下就看我一眼,打我一下就和我说句话,帮我倒杯水,只要不要我的命,我都心甘情愿。”
听到他说“命”时,我心里咯噔一下,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么严重的话。
如此委曲求全,低声下气,可真不像他。
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沉着温柔,蕴含情,娓娓而来,绝不低三下四。
我只越过他的身体,看地毯上的纹,心里什么也没想,什么感觉也没有。
虽然他说得情辞恳切,但我面上和心里都是一片漠然。
那最初的大半年里,他何尝也不是这个样子,最后我遭到了什么。
那之后他好象真的没什么事,第二天照样精神焕发地去上班。
晚饭时他没有回来,我被佣人请下去吃饭,态度恭谨地告诉我他不回来了。
我点点头,准备开饭,他如果不是忙,那就是出去调适心情,或者做什么新的计划去了,毕竟昨天晚上他说到那个份上,我还是不理他。
佣人在旁边吞吞吐吐:“先生不让说,但其实他是发了烧,在公司里吊盐水。”
我抬眼看他一眼。
“昨天陪您出去淋了雨,又受了伤,今天上了一整天班,下午发了烧,还硬撑着,直到在办公室晕倒。”他似乎来了勇气,继续说,语调平稳中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可怜,倒得雇主的真传。
“受了伤?”我抬头问。
“是,在山上摔倒受的,您不知道吗?”回话的人一脸严肃,俨然在陈述客观事实的样子。
他的手下,倒都不是易与之辈。
我倒想知道一个人在山上怎么摔跤摔到肚子,唯一可能的情况大概只能是,他摔倒的前方有一根被砍断的小树桩,摔下去时刚好直插他的腹部。
那场面一定很好笑。
旁边人从侧面观察着我,挑我想到树桩插肚子,脸色不那么冷淡的时候,小心翼翼问我:“您要去看他吗,如果您去看他,先生一定很高兴。”
看来这就是目的了。
很明显,是他授意佣人来和我说这通话,劝说我去看他,如果他不想让我知道,就不必和佣人说那么多。
他真是无聊,还决计把苦肉计进行到底了。
左右无事,就去看看无妨,我点点头:“好,不过我要先吃饭。”
对方立刻热情起来,忙着帮我张罗,虽然倒是没像他雇主一般,来对我吃饭指手画脚,不过伺候不仅周到,而且主动,不仅是微笑服务,简直是咧嘴笑服务,整个餐厅的气氛都随之一变。
吃完饭换了一个人过来,问我要不要休息一小会儿,眼中却闪烁着迫不及待的光芒,我不想拿乔,说算了吧,于是冒出一帮人,害怕我反悔似地迅速把我打包送上了车,场面极热闹,车子出去很远,还有一群人在后面热情地向我大力挥手。
车开得飞快,一路上竟然也没遇到什么阻挠,不多久就到了他公司楼下。
司机和一个保镖去停车,我在其余人拥簇下乘VIP电梯去顶楼见他。
保镖殷勤地帮我推开他办公室的门,里面的陈设还是和以前差不多。
再来到旁边休息室,推开门,开门的人精神振奋地向里面报告,说我到了。
休息室里的人立即从床上坐起来。
他还在吊着盐水,我走过去,看着他。
周围的人无声无息退出了门去。
9
他看着我,微笑,过了半晌,我别过了头。
他轻轻对我说:“只要你来,我就很高兴了。”
我不理他,他看着我的侧脸问:“坐下吗?你昨天也刚发过烧。”
我还是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说:“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
一室无话。
他一直看着我,我一直看着别。
我曾经来过他这里几,都是我们要一起过周末时,他加班晚了,我开车来接他。
有一他说工作还要再过一会儿才能结束,让我去休息室床上睡一会儿,等我睡醒,他刚好完成工作,推门进来,明亮的眼睛,沉稳的表情,看着我。
那时我从床上坐起来,看他,恰如他这时候在床上看我。
那时候气氛极好,不像现在。
“过来一点吗?”他坐在床上,还是和那时候一样笑着,问我。
我却不同了,我不答应,也不动。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变过,不同的,大概只有我。
是因为他的缘故,我迅速地成长了,但是他并不值得感谢。
隔了一会儿,他出声向我解释现在的状况:“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想换个地方见见你。”
我看着旁边。
他脸上一直带笑,又劝说我:“过来点吧。”
我仍然站在原地。
不想理他。
换个地方又怎么样呢,不想理就是不想理。
不要想你生病了就能诱我过去,你并不是我的什么人。
猛地眼前人影一动,他拔了针头,跳下床来,猝不及防地伸手抱住了我。
我正犹疑着,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说话了。
“昨天开口和我说了第一句话,今天也在家里说了话,为什么还是不理我呢?”他紧紧抱住我,本来是笑着开始说这句话,说到最后声音里有浓浓的难过。
我扭了扭头。
他何曾这样低声下气。
“再和我说句话,好不好?”他闷闷地问,“昨天都说过了。”
我不答,我找不出想和他说的话。
昨天我只不过是要去帮他叫医生,该说而已,今天,平时,我没有话和他说。
他抱我抱了好一阵,摸着我的头发,突然又笑起来:“没什么,忍不住抱怨两句而已,也只能和你抱怨了。其实只要看到你,我就觉得很高兴了,我们回家去吧。”
他亲我的头发,不管我爱不爱听,径自给我解释他生病的原因:“我输着液睡一觉,已经好了。发烧是因为昨天淋了雨,被你打了一拳吃不下东西,今天又太忙,――不过你打我,我不介意,昨天已经说过了。”
再亲几下,他揽过我出门去,仍旧是前呼后拥地回了他的家。
在车里,他固执地牵着我的手,和我轻声说话,明明知道得不到回应,也细细地问我今天过得怎么样,吃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事,觉得心情怎么样,有几凑过来亲我的脸。
虽然说了那样低声下气的话,还是遭到了无声的拒绝,仍然温柔又耐心,比以前更甚。
我一概冷冷淡淡,没有什么反应。
在餐桌上,佣人们又张罗他的晚饭,今天这屋子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全都喜气洋洋。
大概是看见他这个主人高兴,不过我不认为我被逼无奈,昨天和他说了一句话,今天和他的佣人说了一句话,去了他的公司,说是去看他,其实正眼也没有瞧上他一眼,有什么值得让他高兴的。
这一餐他的胃口倒不错,全不像他自己说过的吃不下饭。
晚上他覆过来,我早有预感,不觉得意外。
不过他没有一来就脱我的衣服,而是不停地亲吻我,倒让我觉得有些意外。
吻了很久后,他固执地对上我的眼睛,对我说:“我爱你。”
我心中大震,还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和我说过这句话。
以前有人会说,都是在收到礼物或者做爱中的时候。
而他以前,从来也没有和我说过,即使在我觉得他应该很爱我的那段时间。
当然,我现在知道那时候是错觉。
心中震颤一过,我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他凑上来吻我,眼睑,鼻尖、面颊、嘴唇、耳廓,一遍一遍地用低沉悦耳的声音说给我听,每一声都情又真心。
“我爱你。”他说。
可是我不爱你。我想。
“我爱你。”
我已经不爱你。
这三个字人人喜欢听,即使说的人不是完全真的爱,也喜欢,我也不例外,但说的人是他,我听不进去。
他缓缓亲我,脱我的衣服。
情事中,他倒没有说起,只吻我,含糊地呢喃我的名字,进入摆动极尽温柔。
高潮过后,他拥着我,轻轻抚摸我的身体,又一遍一遍地说。
我听着,没有反应。
过了很久,他说:“我也没有打算你今天就会回应我,只要你听到就可以了。”有些失望,但语气沉着,带着不变的笑意。
他把我抱得紧紧的,我挣了一挣,他问:“想睡了?”放松了力气。
隔了很久,我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
今天上床得太早,我还不想睡。
他一直看着我,这时候笑着问:“不想睡?我们来说话吧。”
说话也是他一个人唱独角戏而已,我不会参与。
他知道,但还是很乐意的样子,搜寻了一下话题:“说什么呢?什么你会感兴趣呢。”
想了想,他突然起身去开灯。
他前些与我作爱,都只开着小灯,这是我的习惯,虽然在那一年里,这惯例被他破坏殆尽,但他这找我回来,倒还从来没有违背过。
不过之前我和他都是做完就睡觉,还没有开过大灯。
这下满室光明。
他满脸笑容,柔和中带点灿烂,映着瞬间明亮的灯光,看着我。
我一如既往地移开目光。
他仍然笑,从床上一下坐起来。
正要掀开被子,他突然又停住手的动作,重新拉上被子盖住自己,回床上躺下了。
我看他一眼,他笑笑:“开着灯说说话吧。”伸手过来揽我,明显敷衍的态度。
我推开他的手,猛地坐起来一拉被子,两人都暴露在灯光下。
我看向他的左腹,那里有淡淡的拳头留下的青印,还有一道长长的旧疤痕。
即使过去几年,那疤痕仍然十分狰狞醒目,就这么跳入我眼中。
我没有后悔,再来一,我也势必刺他,但是隔几年看到这条伤疤,我心里五味呈杂,有些不是滋味。
他动了动手,想去遮掩,最终还是躺着让我仔细地看了。
等我收回目光,他坐起来,认真地对我说:“不是你的错,两都不是。”
我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得默然不语。
我和他的事情太复杂,谁又能说得清楚。
谁对谁错已经不是很重要。
他伸手握一下我的手,拿过旁边的被子,披在我身上,双手握着两边的被角,看着我说:“本来想给你看你打我的印子,逗你笑,我自己都忘了有这么条痕迹,一坐起来才想起还有它,知道你看了会不开心,所以才不给你看。”
我沉默着,他又说:“你不要内疚,我也知道你不会内疚,这都是我该得的,但我知道,你虽然当时觉得解恨,但过后看到一定不会觉得高兴,你就是这种人。”
我不说话,把目光移下,他从对面挪动过来,抱住我:“不要觉得有什么了,这痕迹对我来说是件好事,以前有段时间,我睡觉的时候经常摸它,想我那样对你后,这已经是我们唯一的联系了。”
热热的体温,宽广的胸膛,不知道是真是假地包容着我。
他也知道,他那样对我后,我和他之间再没有任何联系?
我看着床,听他沉厚恳切的声音:“我真的早就不在意了,只觉得它是我和你之间唯一的联系,自从找到你,我都差不多把它忘了。”
“你也忘了,然后我们再慢慢来,重新开始,好不好?”他问,低声说:“我真的爱你。”
我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他抱紧我:“我知道,我知道。”不停地说。
说了很久,又说:“我爱你,真的,真的。”
一遍一遍。
他半年对我说的爱语,加起来也没有今天一天多。
他半年对我说的话,说不定也没有今天一天多。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说挽回就能挽回。
即使他是真的想。
1
夜里,我睁着眼睛,想了很久。
他睡在旁边,很温暖,和两年来孑然一身时,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事情的感觉的确不同。
没想到他今天会做到这个地步。
虽然知道他会给我来软的,但今天他说出的话,一一出乎我意料。
他向来不会这样地放低身段,已经近似哀求。
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爱你”,完全不是他会做出的事。
他从不向任何人示弱。
他不论做任何事情,都永远理直气壮,气定神闲,强势笃定,视弱小的一方如无物。
我记得我去找他,质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供认不讳,说他需要,他的公司需要。
那就要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吗?
他笑,看着我,不答。
我停下问话,我也明白,他前期用的手段,影响股票,制造舆论,策反高层,在商场上算不得卑鄙,大家都如此而已,如果我有能力迎头痛击,也可和他斗个你死我活,尚不知鹿死谁手。
至于他从我这里得到情报,断了我最后的后路,一来是我自己告诉他,二来即使我不告诉他,他也一定会自己查出来,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归根结底,只是我一个人的错,我营运失误,缺乏应对,还自乱阵脚,不足以应付敌对公司的打压。
我看着他,脸上的愤怒渐渐消于无形,不过心中的恨意之火,却是越烧越旺。
任何人对我做下这样的事,我都可以认为他们理所当然,惟独他不能。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二个最亲近的人,也是除了奶奶之外唯一亲近的人。
我曾经以为他爱我,我也,至少是喜欢他。
曾经以为他永远不会说爱,那时我偏向于他,认为他只会用行动表示。
我想他不说那些话,不要紧,我看得到他怎样对我。
因为他,我甚至都在考虑到底要不要结婚,我一直明白玩归玩,结婚是一定要结的,也决定一旦结婚,一定会好好爱自己的太太,爱自己的孩子,我并非不喜欢妻子和孩子。
奶奶一直也想要重孙子抱,不能让老人失望。
我为此思虑多时,费神良久,不料却突然再不用为此事烦恼。
结果证明,是我一厢情愿,独枕黄粱。
商界这种被对手斗败的案例有很多,但甚少有人像我这样败得如此彻底,让对手赢得这样漂亮。
我明白这是因为他和我一起的时间太久,他注意观察我的一举一动,我的行事风格,我的人际关系,而我并没有对他存心留意。
我恨他,也恨我自己,刚发现时,对他的恨意如怒涛一样汹涌直上,静下来后,却是如山峦一般,在心中,不动而绵长。
他见我脸上平静下来,居然以为哄一哄就会好,伸手过来想抓我的手。
我一掌拍开他。
他过来揽我,说:“我们的关系不会变。”
我楞了两秒,再看向他,眼中的恨意加两分。
他居然认为他针对我,对我家公司做出这种事,我和他的关系还不会变?
竟然完全不问我的意见,如此笃定地说出这句话,仿佛他利用完了之后还不一脚踢开我,是对我莫大的恩惠。
遭遇到这样的欺骗,还愚蠢地跟在他后面,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真的以为我会爱他如斯?我是与他说过,两个人的爱不含杂质,爱就是爱这一类的话,但我是说的我理想中的恋爱,他与我,根本不算恋爱,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而已,何况奶奶的公司,我自己为之工作几年的公司,怎算杂质?
我几乎想大骂他,强自忍住,只低声告诉他“不可能。”
他笑意,问我:“你不是经常说公司太忙,没有一日稍歇,今后的担子恐怕还会越来越重,一想起要整天不停工作,不能玩乐,就有少许头痛。”
听了这句话,我尚且冷静,回答他:“我这样说过,并不成为你谋算我的理由。”
他低声说他知道,他只是劝慰我。
“罪魁祸首居然劝慰我?”看到他还一副情的样子,甚至神态还带点做作的黯然,我心中怨愤难平。
他仍然道貌岸然,说先不和我说,抓住我,要我跟他走,回家去。
我告诉他不会跟他走,今天来只是问清楚,――虽然答案我早知道了,然后把话说清楚,如此两清而已。
他问我要怎么样。
我说这应该我问你才对,如果你非要问我,我已经说过了,就是“两清”,一刀两断,当然你对公司做的事情不会两清。
他卑鄙异常,竟然说我在他身下喘息,半年有余,如何两清。
我只是在做爱时不与人计较,他又特别不愿意在下方,所以让他,没想到成为他攻击我的把柄。
我红了眼睛,怒气冲冲地咒骂他,结果我们两人在包间里扭打在一起,我边打边骂,告诉他我反正要娶妻生子,如果不是他技术好,服侍得好,早就不耐烦和他在一起,还狠狠诅咒他一些别的,我身商界,也在他身边呆了许久,除了我自家公司这件事,当然也清楚他另外几件不光彩的痛脚。
不顾后果对敌人又打又骂的最后结果,是我被他击晕,包袱般地被他扛上车,再扛回他家。
在他家,他再和我说话,我一概回以骂声拳脚,起先被他压上床,被他制住,做到兴奋呻吟,我同样怒骂痛打他。
之后,就在第二天晚上,公司破产,不名一文的我,被原先自以为的恋人,此时最大和唯一的债主,以奶奶的病情为要挟,开始长达一年的软禁生活。
这一年,他对我没有半点情义。
早已经恩断义绝,我已经一些事情不准备和他计较,另一些事情没有能力与他计较,他偏偏要来重新找上我。
不管他这的诸多表现是真是假,如果要重新喜欢上他,连我自己也没有办法。
不管为了什么,他真的不需要做出今天晚上的这些事、这些天以来的这些事。
我累,我不相信他会不累。
“不要多想了,”在旁边的他知道我还没有睡,轻轻拍我的背,“你只要知道,我今天说的都是真的,接你回来后,我对你也是真的。你今天累了,先好好睡吧。”说话的声音温柔诚恳。
我闭上眼睛,想,即使是真的又怎样。
这个人如斯精明,什么事情没有见过,怎么会这样地不明白。
早上,我听见他轻声下床,吩咐佣人说不要吵我,说他中午一过就会回来,又说无论何时,如果发现我快醒来,就通知他。
我笑笑,接着,我太累,一直睡到下午,睁眼,他在床边向我微笑。
我依旧视若罔闻,起来圾拉着鞋去厕所。
他跟在后面,脸上一直带笑。
我大概也知道他每天工作起来有多累,单说在应酬上,他今时虽然地位斐然,仍然有许多人要他笑脸相迎,像他这样的许多人,劳累一天回到家中,都是别人看他们的脸色行事,何须他时时看别人脸色,微笑迎人。
不论他心中在计算什么,把自己不多的休息时间都浪费在我身上,未免太过不值。
即使最开始的大半年和之后的一年,他也只在少数的时间和我在一起,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整天和我耗在一起,还要费精神,揣测,赔上笑脸。
下班后的时间对任何人都极为可贵,他这是何必。
有任何东西,他想要拿,最多自己多费一点工夫,多动用一些关系,何必一定要假手于我,赔上自己的心思和时间。
除此之外,如果是要得到,或者得到之后再踩碎我的心,我不认为他有成功的可能。
昨天说了那席话后,他比以前更加主动殷勤,在我穿衣服时过来帮我整理衣领和裤脚。
我从上面看着他蹲下去的姿势,看他专注的神情,承认他越来越成熟,男人味十足,我大概比不上。
一定有许多人爱他,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也有,――可是那其中再不会有我。
正这么想着,他突然抬头看我,露出笑脸,眼睛明亮迷人。
我仍旧别过头去,他一脸轻松愉快地站起来,抱住我,小孩般地左摇右晃,似乎觉得做出这高兴时才会做的举动,两人也就会高兴起来。
晚上喝粥,七八种粥、七八种小菜摆在桌上,他说我今天睡了一天,先喝点粥,之后饿了再吃别的。
我任他安排,不发一辞。
喝着粥,仍然他一个人说话。
话到中途,我缓缓喝粥,仍旧想这个人每天这样,居然不烦,他突然拉我的手,和我说一句:“我甘之如饴。”定定看我。
我不明白他突然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瞬间停住勺子,接着又沉下眼睛,开始喝起来。
我在无聊的晚饭时间想的,无非就是那几件事,我什么时候在想他一个人说这么多话烦不烦,他轻易就可以看出来。
他好象不烦,还觉得每天连吃饭也要找话题说话,虽然没有回应也“甘之如饴”,不过我却很厌烦被他关在屋子里的时间。
一开始不明白他的意思时,呆在这屋里尚可,现在虽然也还不怎么明白,但他久久不采取任何行动,从才见到他的惊悸中恢复过来,我再也不耐烦再和他这样呆下去。
既是单纯地厌烦被关在屋子里,也厌烦和他在一起。
无论如何也要试上一试,看我是否能再走出这里。
11
在屋里,我留心看他家的构造,佣人们大概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地方,看怎样才能不被人发现地走出门去。
更多的时候,我一个人在二楼的卧室往下面和外面看,虽然从这卧室一角能够看到的地方有限,但我也只能在这里随心所欲地向下面和外面察看打量,一出这个卧室,就会有人贴身跟随,不能左顾右盼还让人看到思索模样,露了行藏。
园我在散步的时候也留意了一下。
在前两去郊外的墓园、市中心的他家公司之后,我再和他出去几,每出去,都注意观察他房屋的守卫情况,屋外的地形,看周围的环境、路径和我以前还在这个城市时相比,有没有什么改变,然后再思索可能的逃跑路线。
每出去,他都很高兴,倒像是他出来放风一般。
我虽然还是不理他,不过一到外面,空气流畅、景物多变,气氛总是要好些。
我也不会在外面过于驳他的面子,只是不理他而已,不会像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避开他的身体接触,甩开他的手,――虽然在外面这样,只是因为我不想被别人注意上,不过表面上看起来,我和他两人在外面的相总还算融洽。
回到他家,虽然我可以在屋里自由活动,但除了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或者我一个人在卧室休息的时候,我身边随时随地会有人跟随在一旁,即使是他和我一起时、我一个人在卧室时,也一定会有人守在能听到动静的、不远的地方,扼守住我如果逃跑,必经的出口。
这屋里所有的佣人、守卫,对我都礼数周到,常带笑脸,即使是明着在身边监视时,也非常顾及我的感受,一举一动绝不让我觉得他们是看守,而我是囚犯,也和他们雇主一样,时时刻刻对我察言观色,惟恐不能使我高兴。
但除了保持这样的态度之外,他们对于“看管”我的工作没有半分马虎,即使是我在下了楼准备吃饭时,突然想起回二楼上洗手间,这样短短的几分钟,也会有人不辞辛苦重新随我上去,――如此几,我的试验结果表明,他们的守卫,的确让人无机可趁。
屋内还算好的,毕竟是住人的地方,但只要一出大门,守卫就更加森严,到了晚上,园里还有狼狗彻夜巡逻。
而且外面的人和我完全没有接触,于我是未知数,不像屋里成天跟我的守卫,我大致知道他们有几个人,是些什么样的人。
外面和里面比起来,真正内松外紧。
我查勘许久,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顺利逃脱的方案,白天人多,晚上又太过惊险,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不要说从天上飞或者挖地道这样困难的事,连结床单爬下窗、翻过高墙这类“简单”的技能,我也没有一定能够成功的把握。
即使能顺利逃出屋外,接下来如何从街上迅速逃逸,还有再以后的寻找藏身之所,也要认真详尽地加以考虑。
钱暂时不是问题,我被他带回来时带了自己的一些随身物品,装了个小皮箱,信用卡、存折和现金都在里面,他倒没有扣我的东西,小皮箱放在这卧室的柜子里,我随时可以拿到。
不过率先要想的是怎么逃出去,这才是最大的问题,症结之所在。
只好先按兵不动,继续查探敌情,寻找机会。
不过最近,他是越来越过分了。
人前还算收敛,但也时常过来又搂又抱,全然不怕我会反抗,让他下不来台。
当然他也每都会用手和身体貌似亲密,实则制肘地钳制住我可能的反抗动作。
他的力气比我大,在众人面前,我实在不想和他挣来挣去,落得自己也出丑,――并且也要在他的手下面前给他留一点面子,不然他恼羞成怒,倒霉的还是我。
他手下的人每天看着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不时还亲吻两下,做些亲密动作,居然也每一个都镇定自若,脸上表情不变,该微笑的微笑,该板脸的板脸,不知道收了他多少钱,――我若是他们,即使薪金再高,要我每天看这样的戏码我也受不了。
哪怕雇主是一男一女,也不在我的忍受范围之内。
但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他虽然表现出温和无害的样子,但他具有的,能够对我进行威胁的能力存在在那里,从来没有变过,而他也从不吝于告诉我这一点:在有第三者在的时候,他的眼神总会变得强硬一些,明白地告诉我不能对他反抗太过。
现在他虽然没有别的人质,但我自己就是他的人质。
一些小事,尚在我的忍耐范围之内。
在人后,他更加地无所顾忌,在卧室里,随时要牵我的手,抱住我,一坐或者一站,就是很久。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卧室时,牵我的手或者抱住我时从不亲吻,亲吻挪到做爱的时候,做爱前要亲,做爱中要亲,做爱后还要一个劲地亲,频而密集。
他在每天晚上我背对着他睡觉前,必说一声“我爱你。”长久地在身后用下巴摩挲我的头和肩膀,等我回应。
我的态度从不曾因为他做的这些而软化,照样不看他,不和他说话,不对他做出任何回应。
做完爱就翻身睡觉,任他在身后低声诱哄或是试图把我翻过去,我只有这一点绝不妥协。
如果自己从他身边起身去做了什么,比如上厕所,喝水,洗浴,回来后必定选个离他最远的地方呆着。
几之后,我喝完水一转身,或是从厕所一出来,他就笑着,从刚才身的地方迎上来,或者拥住我,或者牵我的手,拉我回去,每用他的大熊抱把我抱住。
这时候他会用一种心满意足的声音说些“一直这样多好”,或是“这样抱着你,让我想起‘天长地久’这个词”一类的话。
他说起情话来很高明,平常的句子,气氛、声调总是拿捏得恰到好,让人听了禁不住心软。
但对于我来说,心软,脸色的和缓只是一时,过了之后,脸上与心上,重归一片漠然。
不理他。
然而他从来不气馁,总是好脾气地笑着,对我迎上来,没话也要找话说。
他最近,越来越懂得怎么对付我了。
最开始跟他来这里时,我不理他,他还是会表现出他的不高兴、不甘心,甚至愤怒,――他的表情遮掩不住被我看出,或者他本就没有想去遮掩;过了些天,他刻意让我看到他很难过,还会使苦肉计;而这些天来,他无论在人前还是私下,先是使用自己的力气,不动声色又有效地减少了我对他拒绝的数,然后,不论遭到了怎样的拒绝,他脸上始终只是微笑包容的表情。
简直像不倒翁一般,被推倒了又迅速地爬起来,脸上还是一脸笑,并且除了笑,再不透露他的想法半分,――无论生气还是难过,或者别的什么。
我打出的拳好象碰上了海绵,再也看不到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掩饰不住的不高兴或者生气,即使是刻意要伪装来给我看的难过与伤心,也没有。
虽然我不在乎他的表情如何,但总是比原先无趣许多,而且这也说明,他对付我的手段“进化”了,敌人越来越高明,这对我总不是什么好事。
他一面总是笑着,除了一派温柔,不露出自己的半点情绪,另一面,他也用眼神、动作、态度,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他的忍耐有限度,我不能无限制地推开他,甩他的手。
他这比任何时候都温柔而情,但再不肯示弱半分,即使说"我爱你"也霸道而强势,没有半分,即使是装的可怜。
他总是适时对我表示他的强硬,并且开始尽力对我进行制约,以眼神,以力气,以他所拥有的强大的势力隐隐威胁。
我不想和他每时每刻比力气,并且我对他的人、他能动用的力量的害怕根蒂固。
他这改变策略,得心应手。
最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毫不避讳地用猛兽看猎物的眼神看我,表情严肃,眼中是势在必得的光芒。
他可以一动不动,冲我看上很久,霸道又执拗。
被我发现后,他还要再看上一段时间,才慢慢恢复他的不倒翁笑脸,态度温和地和我说话,逗我高兴。
这几天,他这样看我的数和时间都增多了,每每好象要一直看,故意让我发现他在这么看我后,方才罢手。
其余时候,他比以前更加温柔,对待我、和我说话,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觉,做爱时,几乎是一边倒地照顾我的感受。
做爱完,他会不厌其烦地抚摸我的身体,似乎试图把高潮的余韵再延续下去。
我背对着他,努力想我的逃跑方案,但总是会被他惹得分神。
如果成功地挑起我的情绪,他绝对会压倒我再来一,这样的情况极少,每他都会做得比先前激烈,眼中温柔万分。
每对上他的眼神,我都表情冷漠地偏过头,不知道他怎么还做得下去。
不过他会在下一刻用手段,让我喘息出声,让我身体起反应,扳回来。
每他赢回来,不再像以前露出有些高兴或得意的神色,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乘胜追击,再用身体大力地撞击我,只是俯身下来,微笑着把吻落到我身上、脸上。
他好象是有打持久战的准备,想从此和我耗上了,而我,只是更加想从这里逃出去,急不可耐。
12
我做梦,梦到逃跑不成功,身后一片黑暗,似有恶魔藏身,追捕的人声狗吠越来越近,在黑夜里响彻。
我惊得睁开眼睛。
还好是梦。
身后的人沉沉睡着,我也仍然困意朦胧,但再闭了一会儿眼睛后,还是轻轻地下了床,打开房门。
现在是下半夜,走廊四下无人。
我走到另一端,推开他原来卧室的房门。
只有从这里的阳台看下去,才可以把整个屋外的守备纳入眼底。
我摸黑从屋里走向阳台。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能看到房间里大致的轮廓,这卧室里的陈设,果然还和原来一样,但似乎有什么地方有些不同。
不过我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同,我也不感兴趣。
慢慢走到阳台,藏身在靠近门,左翼的短墙下,从中间的栏杆往外望。
现在大约刚过三点半钟,天还没亮,他家的这个地方,照不到不远城市里的灯火,但是下面小径的路灯发出的莹白幽静的光芒,使我可以把屋子之外、围墙之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大门旁边的门卫室亮着灯,每晚临睡前,那里的灯总会亮起,应该有人整夜值班。
看了不久,我发现从大概三点四十到四点,有保镖牵着狗从狗舍那边出来,经过大门,再从园旁边绕回去巡逻。
之后一直到四点半过后,又有人牵狗出来一趟。
看来他们是一个小时巡逻一。
第二巡逻的人在途中,还和大门门卫打了个招呼,大门那里应该是一直有人醒着看守。
我再仔细地看了看门卫室和它附近,然后猫着腰悄悄从阳台退回房间。
我出来得已经够久,现在要尽快地回那间卧室去。
不过,不论怎么着急要回去,我也必须保持镇定。
忙中易出错,我必须小心谨慎。
摸黑一步步走到卧室中间,接下来可以直接走到门口,我站住,呼出一口气,再吸一口气。
刚才在阳台观望,退回房间,我一直都尽量屏住呼吸,这样可以使自己留意周围,不碰到什么、踩到什么,引出动静。
刚调整好呼吸,准备举步向前,对面的门突然“喀哒”一声,门锁被扭开了。
我一惊。
是谁?是人是鬼?
披着一件衣服出现在门口的,是他。
一惊之余,我不意外。
不过我不知道,他来做什么?是从我下床起就醒了,等我出来,然后一直在后面跟踪我;还是突然发现我不在床上,找我找到这里?
无论哪种,他都可以很轻易地猜到我来这里的原因。
怎么办好?
只好什么也不做,看他怎么说。
他往屋里看了几眼,找到黑暗中站立着的我。
“就知道跑到这里来了。”男中音沉沉地说,用的是陈述事实的语气,听不出话中的情绪。
我不答,亦不动。
“你要看,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看不清楚。”他低声又说。
隐隐觉得他仿佛不是指我偷看守备的意思,不然他不会这么平静。
但,也许是因为他最近风格变了,对付起我来,比以前更加游刃有余。
正想着他到底什么意思,他突然伸手,按了墙上的电灯开关:“这样看吧,我陪你。”
你要陪我看怎么从你这里逃出去?
那还真是叫人意外。
我很快适应了柔和的光线,看向他。
他走过来,展开手上拿的东西――一件衣服,把它披到我身后,声音柔和地说:“冷气大,手伸出来。”
我没有理他,他贴近过来,动作轻柔,但还是难免有些笨手笨脚地把一只衣袖套进我手里,开始往上拉。
我不想和他僵持,也不喜欢别人服侍穿衣,于是伸了伸手,配合地套上那只衣袖,再自己伸手套上另外一只,穿上这件外衣。
他笑了笑,帮我拉扯了一下皱在一起的地方,亲昵地问:“还冷不冷?”
我不答,他伸手牵了我的手,又说:“知道你好奇心重,会一个人跑来看看,来,我们开了灯一起看。”
我缓缓松了口气。
他原来以为我只是来看他这间卧室。
看来他没有发现,我真正的目的。
“和原来一样,也和那边一样,”他握住我的手,眼睛环视整个房间,示意我也跟着他一起看,“我就喜欢这个样子的卧室。”
我没有跟着看,对他不予配合。
即使是装,我也装不出对他的卧室有什么兴趣。
如果单纯地看构造,同样的陈设,我每天都看。
如果要再联想的话,我受不了。
这张床,这块地毯,这个床头柜,这张桌子,这台衣柜,这张沙发。
我一年的活动范围,我一年不堪的活动范围。
本来我进到这里,并不想想起,我只是经过这个卧室,去了阳台,又速速退回。
这个人偏要唤起我的记忆。
他难道不知道在这里,我无可避免地会回想起当日的种种羞辱,平时刻意不去想起的恨意会排山倒海地涌出?
不错,我现在即使恨他恨到无以复加,这时的我也不能对他做什么,让他遭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害。
但让我恨他,对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好。
他见我脸色发白,拉着我,要在旁边的床上坐下。
我大力推开他。
这张床,一个又一个恐怖的记忆扑面而来,旁边的床头柜,我曾趴在上面,让他从后面进入,施暴凌虐。
我不忍坐,不忍看。
太过不堪。
他踉跄两步站住,回头看我。
我怒视他。
过了一会儿,想了想,觉得没什么意思,瞪他也不能瞪出两个洞来,我收回目光,侧头看窗外。
他目光一紧,身形朝我动了动。
我退后一步,盯住他,摆出应战姿势。
他笑,低低举起双手,安抚我:“我不过来。”
我还是警惕地看他。
“我怎么会过来打你。”他示意我放松,仍然笑着,轻声说:“我们就这样站着说话好不好?”
我维持着防御的姿势,静静站立着不动。
他还是微笑,不再劝说,环顾一眼房间,再看向我,极真诚的样子:“我可以把这房间重新装修,修成别的样子,但不是现在。”
说完殷切地看我。
我觉得愤怒。
你可以?你可以但是你不做,说什么“不是现在”,是不是要我答应你什么条件你才动手?
不过,你的屋子,你动不动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爱修不修。
就算我是觉得看到了碍眼,我也不至于要答应你的条件,让你翻修这间屋子。
若我那样做,那才真是笑话。
你做梦。
他笑了笑,趁我不备,过来拉我的手。
我甩他的手,他紧紧握住,顺手抓住我另一只手:“不闹不闹,你没懂我的意思。”
谁和你闹,谁要懂你的意思?
不过听听也无妨,我没有动,等他的下文。
等了半天,他说:“以后你会知道。”
我蓦地失去了兴趣。
故弄玄虚,你爱把你的房子怎样是你的事。
他沉静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握着我的手,领我参观这房间。
他没有说话,只把我往几个地方领过去。
看了几,我总算看出来了,有五六件家具上,都放着相框,上面都是我的照片。
原来刚才进到这屋子,觉得怪异的地方,就是这几个相框。
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我原来的照片,我家房子已被卖出,买下的不是他。
他走到床头柜那里,把一个扑倒放着的相框拿起来,上面是我和他的照片。
唯一的一张。
我和他都不怎么喜欢照相,那张是和他一起在外面时,被别人要求帮忙照相,作为回馈,别人给我和他拍了一张。
拍立得,立时可取,当时的确是他收着这张照。
他向我笑笑,解释那扑倒放着的相框:“前些日子来看过,睡之前顺手把它扣在柜子上,没来得及放好。”
似乎是说的他在之前,有一阵一个人睡的事,他那时说他睡的是这间房间。
我看看其余相框。
他扫了它们一眼,低声缓缓地说:“很大劲才拿到,你没回来前,我隔几天就要来看一看。”像是在回忆什么。
我不理他。
“你回来之后,偶尔也会来看看,”他倾身过来看我,“每你不说话,觉得闷,就过来看一下,照片上你总笑着。”
我照样不说话,他仍然笑,拉着我出门:“本来还想和你说点别的,还是算了,以后再说,先回去睡觉吧。”
这有惊无险地渡过,我更加小心,很快地,机会来到。
他出去参加一个社交酒会,带了一群保镖过去。
他之前有什么应酬,都会在午夜前回来,但这,似乎是他关系密切,且不能得罪的某世伯女儿的成人礼,也就是变相的相亲大会。
他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是候选人之一,从以前起,就不单只奶奶欣赏他。
看得出他对这活动很重视,我不关心他是否想雀屏中选,只是,这酒会他必须去,且轻易不得离开,这对我有好。
他还带走了保镖,宅子里也有一些佣人被借去酒会那边帮忙,屋里剩下的人少之又少。
对我来说,这就叫“如有神助。”
从他在吃晚饭时告诉我,我想了整整一个晚上。
那位老伯的女公子我以前也有所耳闻,的确是今年的这个时节满18岁,依她老来得女的父亲的财势和性格,不做这一场大型相亲才叫奇怪。
保镖,他的保镖其实也不单是用来对付我,看管我只是附带,他到今时今日,有这些保镖看家护院,出门前呼后拥,是理所当然。
况且相亲大会上随身跟着人,和别的候选人打起来,才不至于吃亏。
我的思路岔了岔,去想那场面一定很有趣。
不过很快回到正途。
借佣人,也的确是那老伯的习惯,以前还向我家借过,说是不习惯外人。
这样的酒会,对他反正总会有,没有这也有下。
应该不是陷阱。
即使是陷阱,也难得来这么一机会。
如果我什么行动也不做,永远也逃不出去,做了,才有逃出去的可能。
被他抓回来,也不会比现在糟到哪里去。
逃出去,就有久违的自由,现在唯一吸引我的东西。
13
他走后,我在人陪同下散过步,回到二楼。
扭亮台灯,在书桌前摆了一本书后,我开始收拾行李。
隔不久有人敲门送水果,我迅速把皮箱放好,回到书桌前坐着,再叫“进来。”
边吃水果边收拾,第二有人敲门,我坐回书桌,并把书翻个十几页,等人进来把空盘拿走。
两之后,他们不会再进来,他们克尽职守而懂得分寸,入夜之后,到我休息时间,不会再来打扰。
收拾完该带走的东西,我一边思索,一边做逃出去的一些准备。
要准备的东西纷而琐碎,但做得还算顺利,我在差不多11点的时候完成所有工作,再坐到书桌前,仔细在头脑中检查自己的逃跑计划。
应该没有什么遗漏。
不过敌我悬殊,我一个人对付他们庞大的一群,利用的是在他们计划规律的防卫中,不可避免会出现的漏洞,只要他们任何一个人稍微改变一下平时的作息,比如一个佣人半夜起来去厨房找吃的,一个巡逻的人临时改变他巡逻的时间、路线,我就可能前功尽弃。
他们人多势众,而我势单力薄,两边对阵,我只能尽人事,安天命。
去赴宴的人们走后,过了快5个小时,夜里12点,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再过半小时,会有人进来,检查我是否在房间里,是否睡着,如果我在,并且睡着,他就可以撤岗回去休息,如果我还没有睡,他会过一个小时再进来。
这是我刚被抓回来时,他们雇主不在,只有我一个睡时的规矩。
我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睡,不知道这条规矩是不是还和原来一样。
这一点的是与否,对我还算重要,这决定我逃出去的方式。
门喀哒一响。
12点半。
来了。
一个男人走进来。
这个人我见过许多,不过几乎没有说过话,唯一的对话,――说话,是他12点半进来,见到我还醒着,彬彬有礼地笑着问一句“您还没睡?”我像对他雇主一样,并不搭理。
不过虽然没有说过话,我却知道,这个每进得来卧室检查的人,必定是那男人的心腹。
也一定是从入夜到凌晨这一段时间,呆在监控机房,看包括大门在内,各个出口监控摄像的人。
如果在监控摄像里看到有异动,他便会发出命令、采取行动。
必须要令这个人行动不得,不能从这个房间离开。
我只有一机会。
他站在门口,审视屋里,再走进来,到床边看我是否睡着。
我闭着眼睛,让呼吸平缓,作出自然熟睡的样子。
其实心中紧张,皮肤都绷紧了。
和往常偶尔会有的情况相同,我的被子被掀在一边,只盖住了右边身体和手,在手边皱成一团,。
根据经验,他不会帮我拉被子。
我猜这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也不被他的雇主所允许。
我藏在被子下的东西应该不会被发觉。
我料对了,过了几分钟,他没有发现异样,转身向房门走去。
我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滑下了床,举起右手里装满湿泥沙的圆筒长饼干罐,向他扑去。
饼干是我以前喜欢的一种,其实现在已经不大喜欢,但那个人不知道,仍然买了很多给我。
我把几个这种铁罐子里的饼干倒空,在屋里做了实验,发现在空罐子里面放上盆栽里的泥土,加适量的水,既增加重量,又使泥土可以黏在一起,然后压紧,可以成为很好的凶器。
即使没有这罐子,我也能找到别的,不过这罐子最为称手。
他风闻脑后的动静,敏捷地回手用手肘重击,并试图转身。
但我已经用罐子重重击中他的后脑。
我一边挟自己向他扑去之势,用全身的力量把他往地板上压,一边用圆筒铁罐连砸他的后脑几下。
我并不想置人于死地,只是,我也拼上了性命,所以我每下都尽了全力。
如果光明正大地开打,我大概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他虽然不如一般保镖孔武有力,但应该也经过过特殊训练。
但自从我被找回来,那男人对我不错,这个后来才来的人,即使是那男人的心腹,也不一定清楚我和那男人的恩怨,料不到我会突然对他出手。
这下他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偷袭,我又招招下了狠手。
很快,身下本来绷紧的身体一软,我停止了攻击。
仍然保持着防备,我一手握紧铁罐,一手试试趴在地上,只有头侧向一边的这个人的鼻息。
还有。
我松了口气,大口喘息几下,手挪到他的眼皮,掰开来看。
没有动静,应该是真的晕过去了。
我没有停,立即把他拖到床边,用前几天从一间储藏室里找出来的手铐、绳子、铁链把他结结实实地捆起来,嘴也用绳子勒住、用毛巾塞住。
这些东西藏在一个放了一些屋主私人杂物的房间里,也就他是以前在我身上用过的那些。
我本来准备找不到这些,就去偷一楼杂物间或者匠的,没想到很轻易地就找到。
我接着把绑起来的人塞到床下,再用上绳子、铁链,把他连人带床,绑在一起。
床上狭窄,床上重压,我不相信他能轻易脱身。
经过床上的那部分绳子和铁链,则用被子盖上,遮挡起来。
在被子里还放入从衣柜里取出的枕头和别的被子,做成我还在里面睡觉的假象。
经过检查,确定绑得严实后,我擦擦汗,站起来。
虽然冷气开得很大,但劳动量过大,肌肉和神经一直紧绷,到最重要的第一步成功的这时候,我才能有稍微的放松。
觉得对床下的人有些抱歉。
不过如果有用,我是很想用这手段对付现在正在外面的那男人,而不是他相对无辜的手下,但是即使我砸了那男人的后脑跑出去,监控室里的这人还是能看到我的行踪,立马抓我回来。
只好对不起床下这个人了。
喘了几口气,过去把我放在书桌上的一大杯水一饮而尽,我再扫了一眼屋里,然后抱上我的小皮箱,走出门去。
我的时间紧迫,外出的那群人最早可能在两点半回来,现在已经过了一点半。
今晚人少,现在这个时刻,应该只有屋里两个佣人,――他们不管看守我;屋里保镖一个,应该是留守的佣人和保镖首领,现在被我塞在床下,――暂时没有威胁;还有屋外一个门卫,――需要重点加以留意;牵狗巡逻的人两点半才开始,这时候还没有出来。
没有意外的话,我只要避过门卫就可以了。
我下了一楼,从门卫室看不到的旁边小门出去,顺着墙,在夜色的掩护下,慢慢向园里潜入。
园边上有个铁门,用来方便运送木、假山、肥时进出。
白天,从门卫室可以看到清楚地看到园铁门这边的情形,但是到了晚上,只能看到这个门的大半部分,其余小半被树的黑影遮住,而且门卫也不是经常往这边望。
当然,这个铁门平时都上锁,不过我并不是想打开这个门出去。
我在园里移动。
今晚很黑,是个好天气。
很快地,我来到了那扇铁门那里。
园铁门和大门铁门的不同在于,园铁门是普通的铁栅栏门,虽然比大门铁门还高,但两根竖的铁栏杆中间有几道斜着的短栏杆,可以用作踏脚,攀爬上去。
铁门下有足够宽的缝隙,我先把皮箱从下面塞出去。
再爬上铁门,从被树遮挡了门卫室视线的一边。
墙太高,单是爬墙,我爬不过去。
不过有了这个有踏脚的铁门,就好办。
我踩着它的斜的短铁条向上爬。
我并不需要爬到铁门顶端,再从那上面翻过去,那铁门顶上全是尖刺,我也翻不过去。
爬到接近顶端的地方,我从旁边小心翼翼地伸出脚去,够到旁边的墙上。
依靠手的力量,我缓慢小心地,把两腿都稳稳地移动到墙面上。
再寻找着落脚点,轻身翻越到墙的外面那边。
缓缓地,把脚够到铁门栏杆之间的短铁条,我站稳了,一鼓作气地迅速攀爬而下。
脚挨到地面那一刻,我觉得心情从来没有过的好,所有郁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中和身体即将被自由美好的空气填满的感觉。
终于踏上真实而自由的土地。
我长吸一口气,弯腰抱过地上的小皮箱。
虽然知道不会被看到,监视的人正被绑在床下,但我还是躲过能够躲过的,针对外面来人的监视器,然后猫腰从墙根,向大门的反方向,沿着围墙悄声飞快地走。
不多久,我离开他房子的外墙。
再迅速地走出很久,远远地把那幢房子抛在身后。
过了一阵,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出那房子的势力范围,我放下抱着的包,改为用手提,脚步也缓慢下来。
我有点累了。
但是不能休息,我还要尽快赶路,不知道不专业的我的捆绑,床下那个人多久能够挣脱,也不知道外出的那些人什么时候从酒会回来。
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开始调兵遣将,我只能稍微放缓速度,为了休息之后,能够更快地赶路。
这一区很少有出租车,我要一直走到下面,才能搭到。
搭到车后,立刻去火车站,这选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想到可以长远地逃脱牢笼,我的心情轻松起来,脚步也轻快起来。
终于逃出来了。
到了逃出很远,已经可以暂时把他的威胁放下的这时候,紧张感一松,我才有了“已经逃出来了”的轻松感。
上从他那里逃出来很简单,那时候他还没有保镖门卫,佣人们在睡觉,我刺了他,直接逃走。
那时候的心情是否和现在一样?我不记得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由,不用面对觉得厌恶的人和事,是多么好的事。
这我不如上那么恨他,至少他没有对我做出什么,表面上还算好。
我还是不知道他这到底想做什么,但无所谓。
午夜的风沁凉而清新,带着甜味,我一个人走在路上。
久违的空气。
我放缓脚步又加快脚步,如此反复。
赶路虽累,我不觉得,只觉得自己的心情,像一匹头一奔跑在轻风中的马。
紧张、兴奋,而快乐。
有些对身后不确定的事物的焦虑,但更多的是对前面未知的事物的向往。
1
有前两年的经验,我清楚地知道,一个人在外的逃亡生活,并不轻松。
但在刚获得自由,只需要一直向前走路的这一刻,我纯然地快乐着。
以后,虽然要和前两年一样隐姓埋名,有很多工作、很多事情都不能做,也时不时地会担惊受怕,――这些并不让人高兴,但我只要能够自由自在地生活,就够了。
时间过去,他总会放弃我,两年不够,五年、十年、二十年,我都可以等。
我只需要做着自己的事情,等到其实和我并没有关系的,他释怀的那一天,这并不很难。
这么一想,那些可能会遇到的不愉快的事情,都不算什么。
走完前面的一段路,就可以搭到出租车。
这是一段向下的长的斜坡路,很好走,让已经走累了的我的心情和脚步都轻快起来。
曙光在望。
远远地,在和这条路交叉的另一条路上,出现了出租车的身影。
我加快脚步,向下走去,虽然知道即使现在我飞跑下去,也赶不上那辆车,但我是为了能够赶上下一辆。
但是马上,我就知道我等不到下一辆出租车了。
空旷的马路上,不止我的脚步声。
有三辆以上的一队汽车,由远及近,从身后呼啸而来。
待我转身,看到它们共有五辆。
看清楚它们的车型后,我站住了。
它们有两辆从我身边擦身而过,堵住向下的路;两辆在我两旁嘎然而止,分列我左右;剩下一辆,从高冲下,在我前方停住,居高临下,虎视眈眈。
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他。
我的心情如周围无边无际的夜色一般,沉下去了。
在五辆车和十数人的包围下,除非有通天的法力或者7的身手,我逃不掉。
他们往这个方向倾巢而出,时间才刚过三点。
种种迹象,还有气氛,表明他们是有备而来。
他或许根本没去赴宴,或许早早退出,和一群保镖呆在监控室,看着我怎么走出他的屋子,走出园门。
他应该早就发觉了,我要逃走。
我的一切行动,说不定他都知道。
我想起最近他经常看向我的,像要吃人的凶恶目光。
就和他现在脸上的一样。
我恍然大悟。
我自以为逃跑的准备做得隐秘,但全天候于别人的羽翼之下,岂有不被发现之理。
是我疏忽了。
他那严肃表情,强硬目光,是在警告我。
不过我身在其中,并未发觉。
或许是不愿去发觉。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静静站着,和他对望。
他似乎固执地在等我先开口说话,但过了一阵,他等不到,终于先开了口。
他说:“原来我错了。”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
周围一片静谧,远有若有若无的虫声。
能够出来一趟,在宽阔的马路上自由地行走,吹风,看景色变换,听不知名的虫鸣,拥有短暂的愉快心情,我想,自己为此费的一切,都值得了。
会为此遭受到的一切,也值得了。
他也终于发现温柔耐心的对待方式,对我没用。
这对我和他都好。
长痛不如短痛。
他的目光一动不动,看着我的脸。
良久,他说:“你回来后,好象还是第一对我笑。”
我缄口不答,只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
这被他抓回去,也许会比上更加变本加厉。
但是,那没有什么。
上,我觉得被背叛,心有不甘,这,我和他只是已经陌路的旧识而已。
对方于我的意义不同,尽管遭受的事情相同,我不会再惊慌失措,伤心难过。
他和我对视,我的目光平静无波,他沉如水。
两人都没有占到上风。
“和我回去。”过了一阵,他发出命令,语调轻柔,而权威不容置疑。
我清晰地回答他:“不。”
“你现在跑不掉。”他指出事实,脸上有若隐若现的一丝笑容。
“除非我死。”我简短地回答。
他表情异样地皱了皱眉:“不要这么说。”
那我还能怎么说。
我没有接话。
隔了一会儿,他放缓了口气:“我们先回去再说。”
我不答,用目光和表情表达我的意思,――还是“不。”
他看我半晌:“和我回去,我不会对你不好。”
我摇头。
你们车马成群,人多势众,我既没有楼或者悬崖可跳,又没有炸弹或是刀枪在手,用武力把我押上去就好,何必假惺惺伪装谈判专家。
但要我自己上你的车,跟你回去,除非我死。
管你回去后对我好不好,你以为我担心这个?
他挥手,他的手下都退远了。
“回去,什么都可以商量,好不好?”他柔声劝说。
“不去。”我硬梆梆地答。
他笑,丝毫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意思:“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还喜欢看,比不理不睬好很多倍。”
原来你喜欢别人对你恶声恶气,真是奇怪的嗜好。
他似乎听得到我在想什么一般,看着我的脸,带笑低声地说:“是比不理不睬要好,但也不能一辈子这么过啊,――和我回去吧。”
我用目光表达我的坚决拒绝之意。
我不会和你有一辈子,你自己的一辈子自己去过。
他好象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又说:“会有的,一辈子。”
我不反驳,只摇了摇头。
他看我,踏前一步,抬了抬手,似乎想摸我的脸。
我警觉地后退一步。
他没有继续逼过来,只说:“你瘦了。”
那是当然,我这些天做逃跑的准备,虽然不是什么巨大工程,但毕竟费许多脑力和体力。
“和才认识你的那时候比,瘦了很多。”他说。
这样吗?也是。
人说心宽体胖,这几年的我,胸中像被压了一块大石,自然瘦下来。
不过,我失去了很多东西,也得到一些东西。
最重要的是,我还是我。
没有在那一年囚禁里丧失心智,也不曾在这些日子的温柔陷阱里随波逐流。
这是我唯一的骄傲,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
所以我也才能站在这里,和他对视,对他说“不。”
我并不是坚强的人,如果再遭到持续不断,不断升级的恶劣对待,或许哪一天,我什么都会放弃,生命、自尊、一切。
但不是现在。
现在,我听到他说出我瘦了这样的话,只会恶狠狠地看他。
“真的这么恨我吗?”他的眼光缓缓在我脸上打转,过了一会儿,定在我的眼睛上,目光认真而恳切,“这一段日子,也没有稍微减少一点,对我的恨?”
他执意地看我,等我回答。
我没有可说的,他问的问题太过复杂。
他如果不惹我,我就不恨他。
至于这一段时间以来有没有减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增加抑或减少,于我和他的关系的改变,没有任何意义。
我们早已成为陌路。
如果不是他追上来,我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何必管我怎么想。
他在对面殷殷望我。
如果当年抢夺公司的是别人,一定对我避之不及,不知道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追上来。
态度又这样地诚恳,几乎要令我相信,果真如同这段时间里他经常说的那样,他爱我。
但以前阴影太大,我早已经不能去相信他。
他做过的事情,有可以让我相信的吗。
以前的那些事明白告诉我,被爱是件奢侈的事。
我也早已经不相信爱情。
由于经验,现在我只相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脸上表情变化的一丝一毫,他都在对面看在眼里。
等最后我的表情定下来,他露出苦笑:“一点也没有少吗?”
我不答。
没有答案,我的答案也不重要。
他轻声唤我的名字,说:“尽管这样,我也不放你走。”
我不搭理他,只环顾散布在周围的保镖,然后转过来看着他,面带笑意:“那个人没来?”
他直直看我。
我和他都知道话里指的是谁。
我回看他,眼睛里毫不掩饰地告诉他,如果他敢带我回去,那个被我敲晕绑在床下的人,就是他的榜样,并且这,我不会留手。
如果他还是和之前一样,整夜和我睡在一起,我有的是机会。
他的目光晏了晏,居然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很意外。
这对他来说,倒是从来没有过的。
难道我宣布要杀他,让他受到了打击,如此难过?
还没有想完,颈后突然传来一阵巨痛,眼冒金星,我意识到自己在向前倒去,突然又被什么阻挡,停止了倒下的趋势。
然后,我陷入了黑暗。
原来刚才,他是和手下打了暗号,让他们来打晕我,然后在他们从后面掩过来时,故意移开目光分散我的注意力。
他果然不会有所示弱,如果不在对峙中随时保持强势,也就不是他了。
醒来在医院,是白天。
我在一间单独的病房,他趴在我的床边,睡得正熟。
鼻息平缓,面容安适,似乎真的不把我说过要重伤他的话放在眼里。
我摸一下脑后,还有些痛,但应该无碍,我受到的,没有我砸他的手下那么狠。
我下床倒水喝,拿着杯子在屋里逛来逛去,从病房走到外面客厅。
没有人,他的保镖们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竟然放心我和他单独在一起。
如果可能,现在从这里逃出去也不错。
对面病房的门开了一半,从里面传出说话声。
我好奇地往里一望,看见其中一个认识的保镖。
他们正在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医生说应该很快”,还说“他不是专业的,大概下手重了点。”
我心下一动,向那边走过去,敲了敲门。
他们见是我,全部站了起来,领头的一个问:“您醒了?觉得怎么样?”
我回答说:“没事。”向病房里面走去。
病床上的,果然是那个保镖,输着氧输着液,看起来比我严重多了。
他还没有醒,旁边有个十七八岁的男孩陪着他,他们说是他的弟弟。
我刚要对那个弟弟说话,有一个保镖上来打断我,说了些别的。
听他们说了几句话后,有人过来叫我,说他们的老板醒了,在找我。
我只来得及和那男孩说了句“不要担心,会治好。”就被催着出了门。
刚醒来的那男人在那边客厅沙发上坐着,笑着望我,人畜无害的样子,让我几乎没有“被他抓到”的真实感。
他见我第一句话是笑着过来拉我的手:“对不起啊。”
我楞了楞,让他把手抓住。
“检查结果一切正常,自己觉得怎么样?”他显得开心,轻轻把另一只手伸到我脑后,手心缓缓地揉搓那伤,热热地。
我躲了几下,没有躲过,又开始抽被他握住的手,也没有抽出。
他手上用力,脸上倒只看出笑容加:“听说你和别人家属下了保证,说一定会治好?”
我皱皱眉头。
你自己的保镖,因公受伤,可做不成我在你手上的人质。
他看我的样子,笑出声来:“你在想我会用他做人质,逼你做事?”
我没有回答。
他微笑,手移去摸我的头发:“我怎么会做这种不能成功又失策的事,如果能成功,倒值得一试。”
我躲开他。
他笑着说:“别生气,我不会要求别的,再不会那样了,我只想你能够愿意留在我身边。”
我仍然不给出反应。
他等了一阵,依旧好脾气地笑:“我是想说,既然你答应了别人家属,在人没有醒来之前,不要想着要走,好吗?”
半晌,我点点头。
他侧过脸,轻轻在我面颊上落下一吻,说:“其实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过。”
声调似乎又开心,又有点怅惘。
我不解地看看他。
他不作解释,拉起我,说医院附近有一家做药膳,煲的汤滋补又好喝。
15
一路被他紧紧攥着手,从病房,到电梯,到医院里的大路小径,直到出了医院大门。
来到大街上,我忍无可忍,用力要挣开他。
“嘘。”他说,握紧我的手,“不要动,好不容易可以牵手走在路上。”
我皱眉。
以前我和他从来没有在路上牵手走过,我不认为今天就可以。
对他在人前的种种行为,他的保镖佣人们不说什么,是因为他们受雇于他,但是在路上,不会所有人都赏他的脸。
我看他一眼,他正笑着看我,眼里带些高兴和得意。
我心里一动,看住他。
这个表情,他以前偶尔会有,都是在他做了一件我做不了,但是对我们两人同时有好的事情之后,他不说他做了什么,就这么冲我笑,等我问他。
突然怀念起来。
他在旁边低头对我笑:“在看我?在想什么?”
似乎觉得很高兴,看我的目光又温柔了几分。
以前他何须为我这样看他,而觉得高兴。
我偏头。
他不以为忤,拉着我低声说:“看。”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受了伤,打着绷带,被另一个扶着。
我不明所以,他向下看一眼和我牵着的手,抬起头,对我意有所指地微笑,手抓紧我,手指在我手的侧面轻抚。
我明白了:这里是医院附近,如果同行的两个人中,其中一个身上带伤,那么即使是两个大男人牵着手,也不算什么,别人会认为是在扶持伤员,不会多想。
我摸一下脑后,再不满地摸下头前面的绷带。
总算知道,为什么我的伤很轻,根本没必要,却被在脑袋上扎了整整一圈,夸张的白色绷带。
他笑,轻微地前仰后合。
我看他。
他就这么肯定我会跟他出来,任他牵手,不会反抗?
就在今天凌晨,我还和他在大路上剑拔弩张。
不过现在,我的确是没有反抗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抓我回来,并没有对我再度凌虐;或许是因为我听了他在马路上,问我恨不恨他的那番话,觉得有些心软;或许是因为醒来,他睡在我床前,并没因为我说过要打伤他,就把我隔离起来;也或许是因为他刚和我约定了一个期限,而前面这段时间以来,我觉得累,在现在这个期限里,我不想过度苛刻自己,也不想太过苛责别人。
要成天把身体、脸上、心里的弦绷得紧紧的,对人冷淡抗拒,一天两天、三天五天还无所谓,而我已经做了很长时间。
虽然他做过那样十恶不赦的事,我永远不会原谅;但是,他和我之间,也有一些好的回忆,叫我可以在夜晚,四下无人的路上,和他对峙僵持,宣称要杀掉他;也可以叫我在白天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至少不挣脱他伸过来的手。
他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态度,也没有可以让我像两年多前,那么恨他的地方。
看他陪在旁边,和颜悦色的样子,叫人没有办法粗暴地加以抗拒。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确实谙这生意与事之道,又做得大方恳切,风度一流,丝毫没有刻意讨好的嫌疑,不会让人觉得不快。
我们进了那家药膳,这家生意很好,店里人来客往,有在店里吃的,也有叫打包走的,十分热闹。
刚好有个位置空出来,他拉着我过去坐下点菜。
点过几道菜后,我和他之间开始有了分歧。
他不准我点正常一点的汤,极力游说,非要给我点猪脑汤,还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吃什么补什么。
我不想补猪脑。
由于习惯,也由于觉得对他的想法无法可想,我选择无视他,自己点下想喝的汤。
点菜的服务员看着我和他,忍不住地笑,转头过来,对我建议说:“其实天麻猪脑汤很补脑。”
我点点头表示听取了意见,仍然坚持要我的那个汤。
他在对面无奈地看我,最后一锤定音:“那就各来一份。”
服务员走后,他笑着,警告我:“这里汤的分量很多,你要先喝光猪脑汤,才可以喝别的。”
我不理他。管得倒宽,我爱喝什么不喝。
他伸手过来揉我的头。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躲。
还是被他的手毫不迟疑地追过来,摸到了头发。
我不高兴,看他一眼,想了想,转头去看周围。
好象没有人注意到。
“有人看到,也以为我在帮你检查伤势,”他在对面笑,“其实我是不怕被别人看……”
我转头,决定不理他,依然和以前和他出来一样,去看周围的店员和顾客。
他这倒没像以前一样,对我絮絮叨叨些有的没的,打扰我看周围,只在旁边坐着,没有出声。
我看到一个头剃得光光的小女孩,多看了两眼。
“不知道生了什么病。”他突然在对面说,我才发现他不出声,是在跟着我打量这店里的人。
以前他都千方百计地阻挠我看别人,这反倒配合,跟着我看,还开口讨论,大概因为这家店的气氛比较随便,他的保镖们也不在身边,不用刻意做威严的样子。
“要动脑部手术吧。”我随口回一句,跟着自己一楞。
以前他和我搭话,我从来没有理过他。
他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有些字斟句酌,说不流利的样子:“好象不是很严重。”
我不说话。
两人间,气氛有些生疏和尴尬,接下来谁都没有出声,他也没有刻意挑起话题,活络气氛,只看着我。
我依旧去看别,觉得他好象笑了笑。
不一会儿,我看见那小女孩的汤已经上了,饶有趣味地看上一眼后,我不动声色地慢慢回过头来。
一眼就可以看出是那个猪脑汤,我对猪脑的形状,实在不大能适应。
“你的好象和她一锅。”他从对面出声提醒我,声调已经和先前一样自然,声音带笑。
不待我反应,他话音刚落,店员给那边上完汤,端着另一碗向我径直走了过来,把汤端端正正放到我面前。
这道汤实在不能勾起人的食欲,我觉得难以入口,但他一直在旁边劝说我喝。
他没有说因为他叫人打伤我,所以我一定要喝,也没有用激将法,只是直接说喝了好,要趁热喝这一类的话,耐心地说了很多遍。
我觉得不好意思,盛情难却,拾起汤匙喝了一口,发现也不是那么难喝,接下来就比较好下咽了。
他一直在对面看着我,别的菜上来后,也不大动筷子,只看着我吃。
我有些想招呼他一声,想了想,还是算了。
反正期限之后,我就要想办法离开他,何必把气氛弄得那么热络。
他下午出去一趟,晚上过来陪床,因为医生说我还要观察一晚,明天才能出院。
睡在我旁边的床上,他好象很累,和我说了几句话,就睡着了。
我在床上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敢相信他。
即使相信他,我还是要走,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出院,仍是和他一起回了他的家。
吃完早饭,他坐在餐桌旁,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们谈一谈,就在这里吧,”他说,“你不喜欢二楼。”
谈什么?我和他可以谈的很多,但我没有多么想谈的,除了让我走之外。
“去把那个拿来。”他吩咐旁边的佣人。
不知道在捣什么鬼。
佣人把东西拿来后,退了下去。
桌上是几瓶各式各样的香水。
这,应该不是要送给我的吧?
我觉得这个人无聊,有些懒得理他。
他见我不大感兴趣,倒也不卖关子,说:“这是上在那屋里,除了照片,我想给你看的东西。”
我想了想,记起来了,上我去那房间的阳台察看地形,遇到他,他给我看了照片,说还有别的东西想给我看。
我看看面前这几瓶香水。
他之前有几天不和我睡在一,早上回来身上有香水味,我以为他是出去了,但后来他说他一个人在那个房间睡。
身上的香味大概是他自己抹的,用这几瓶香水。
不过我不明白他给我看这些瓶子做什么,还怕我不相信他自己有香水?
虽然他有这么些香水是很诡异,但是大概是他买来备用,准备送人的吧。
看起来有些旧,大概没有送出去?
应该不可能,他算比我还受欢迎。
不过对于我来说,我连他是不是一个人睡都不介意,香水,更是更远的话题。
他依旧笑了笑,再说起话来,神情很是庄重,声音温和而清晰:“你大概知道,我认识你的时候,身边还有几个人。”
我不明白他提这个话题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想和他探讨这方面的问题。
他那时身边有人,我身边的人也不比他少,那又怎样?
“认识你到后来,我和他们都分手了,准备和你一个人交往,不过你不知道。”他一边看着我,一边继续说。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
但是这时候来和我说这个话,也没有什么用。
他做过的事,覆水难收。
“后来,”他说,声调沉沉,“我那时候对待感情,完全不成熟,犯了大概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错误。”
这句话倒是不假,不过身为当事人的我,没有兴趣做别人的忏悔牧师。
我站起来,转身就走。
“你不想听当时的真相?”他在身后发问。
还有真相?我转头。
转头的一刹那,发现他在笑。
不知道笑什么。
我不相信有什么别的真相,我身旋涡中心,一点一滴的事实和感受都告诉我,他就是为了吞并而吞并,绝对不会有假。
“公司?”为了保险,我问。
他摇头:“我和你。”
果然,不是公司。
想了想,反正我也走不出这房子的大门,生气走回他的楼上,未免无趣,索性大方些,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何况多知道些他的想法,对我也有好。
故妄听之,我坐下来。
他接下来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有再站起来的冲动:“其实也没有多称得上真相的东西。”
他见我不耐,忙出声安慰。
然后,再接着我站起来之前的话,继续说:“我那时候犯了没有办法弥补的错,后来你走了,我当时还很不满。”
不止是不满,我想起他那时候的凶恶眼神,狠狠威胁我,说不要让他抓到。
他看出我在想什么,有些自嘲地笑笑:“当然我那时候不止是‘不满’,不过我现在也只能这么说。我直到那时候,对于情感,也完全不成熟。你走后,之前分手的人不能再来往了,我又交了一些新的,但是不到一年时间,我开始决心要找你,也和她们都陆续分了手。”
“这些。”他看那些香水,“我交往的人不多,这些人之间也差不多互相认识,第一分手的几个人,一起商定了给我分手礼物,用她们正在用的香水;第二的几个人知道了,觉得有趣,也给了同样的。”
我默默地听,差不多想到了他说这番话的用意。
他应该看出我想到了,但还是直直地看着我,自己说了一遍:“我知道我说爱你,你不信,我没有别的证据给你看,只能给你看这个,你应该清楚,我找人的圈子很窄,有这么两分手后,没有人会再跟我在一起。”
的确,他找女友或男友的范围,没有我那么宽泛。
他不会找不认识的人,会和他交往的,都是业界内部,或者相关部门的一些人,知根知底,可能还会对他有所帮助。
这些人是一个圈子,互通声气,他分手两,事不过三,的确是没有和旧人复合的可能,新人也不会再上钩。
他说分手的事,应该是真的。
我差不多也知道和他交往的是哪些人,这些人所用香水,我大概知道。
他分手这件事只会在小圈子里流传,但曾经身其中,如鱼得水的我,即使到现在,也还是有一两个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只需要稍微打听,就知道真假。
他不可能骗到我。
他的意思我明白,他觉得单说喜欢,我不会信,要给我看证据,但这个的证据不好找,于是他迂回,告诉我,他已经自己把退路堵死,我不答应和他交往,没有人会和他一起。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也知道他做到这地步,不管是真是假,都称得上用心良苦。
不过你自己做什么,是你自己愿意,你自己爱分手,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看我,半晌沉静地说:“没有想要你做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能够把这件事纳入你的考虑。”
我觉得没有什么好考虑的。
我不打算和他在一起,前提不成立,他再准备多少材料,也是无用。
何况,如果他担心我离开后没人和他野游,大可以觅良伴结婚,他也该是时候了。
昨天和缓了一些的气氛,又冷下来。
16
结束了不愉快的早餐谈话之后,他出门去,我上了楼。
临去前,他有些突兀地补充说:“结婚也不会和别人,就和你。”
仿佛看出我在想他没有情人,还可以去结婚的事。
我冷着脸听,觉得微怒。
什么“就和你。”
这个人总是自以为是。
其实他声调温柔,说得恳切,丝毫没有强横霸道的意思,用的也是有些商量的口气。
但是在我这里,他一错,错。
他接着还表示过很想留下来陪我,我不想理睬他。
他一边安抚我,一边很有些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门去。
其实单只他告诉我,说他已经和所有情人分手这件事,他并没有什么错。
他大概,真的很想挽回我。
先不论他的目的。
上了二楼,推开房门,房间里整洁如初。
这里曾经凌乱不堪,床被绳子与铁链弄得面目全非,地毯上全是打斗的痕迹,还撒满了沙土,但是现在,已经和原来没有什么差别。
床单地毯崭新,和前天晚上用的同一个款式。
他应该是不想让我重新进入房间,有违和感。
但是房间可以回复最初的状态,两人之间的关系,却不可以。
我的皮箱,还有那些饼干筒,也都放还在原,他的卧室里可以用来改装成凶器的所有什物,全都没有挪移过地方。
他风度绝佳。
不过非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故技重施,医院还有一个人躺在那里。
接下来,我仍是不理他。
虽然因为之前逃出去,又被抓回来,这一连串的事情,我对他的态度比原先要好些,但不理还是不理。
不论我怎样,他依旧一概地微笑相对,十分的好脾气。
我对他稍好一点,或者稍坏一些,他的反应,都含着些包容的意思在里面。
我不理睬他,拨开他的手,他总是笑,毫不气馁,又挨近抱过来。
再也没有威胁的眼神,却也不比最开始的那种温柔相待,比它们,都更一层。
我不喜欢盖着被子入睡,但是在睡着之后,又会觉得冷,他总是睡在旁边一直等,等我快睡着,再帮我拉好被子。
我说不用,他说反正你睡着很快。
有一天我睡着睡着,翻了个身,他帮我盖被,我无意中把头往他怀里搁了搁。
他当时仍轻轻抱住我,亲吻也无比温柔,第二天再来告诉我他有多么高兴。
除了仍然坚定地表现出不让我走之外,他任何事情都顺着我。
有意无意,我对他态度稍好,略微表示亲近,他就表现出完全不成比例的开心。
虽然我不开口说话,没有向他提过任何要求,他也一切都为我想到。
对于这,我还是很领他的情。
在我不说话的情况下,他要照顾好我,虽然有以前一起生活的经验,但也十分困难。
我也不想拿乔,但是要我向他要这要那,我说不出口。
他总是帮我做很多事,一有时间就耗费在我身上。
对我的不说话,他也表示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和理解。
虽然对他还是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对他的态度日渐和缓。
我并非看不见别人对我的好。
但是也就这样了。
有一天我找他谈话。
他很紧张,又期待,但仍然目光温和如水,包围着我,似乎我说什么他都会接受。
我一脸严肃地告诉他说,我在他这里住了这么久,要付他住宿费和生活费,不然我过意不去。
他默默地,很久没有回答。
居然完全没有过来劝慰诱哄的意思,连开口的意思也没有,完全不像这段时间以来的他。
我再告诉他,索性连前面那的住宿费和生活费也一并付了。
前面那,我和他都知道是哪。
他看着我,瞳孔定在我的脸上,但是目光闪动,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他是在哭。
我忽地不忍心。
他从来不曾哭过。
我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没说要离开他,也没说要杀了他。
即使在那些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哭过。
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待我如斯。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这样对另一个人。
之后,别的我都算了,不过对他“重新在一起“的要求,我的拒绝态度仍然十分明显。
这么久的不理不睬,偶尔开口说话就是坚决拒绝,任何人被这样对待,也知道我不会接受“再和他在一起”的建议,他却从不知难而退。
他工作之余的闲暇时间,几乎都用来陪我。
一有空,怕我闷,就和我出去,有时候随兴,也不带保镖。
他说他一心想给我温暖的家庭的感觉,说我吃了很多苦,都是他的错。
还说陪我出来,他也游玩了很多地方,工作之余过得很开心。
但我明明觉得,有时候陪我出来,他很累。
不是错觉。
对他做的一切,因为会无可避免地立刻想起往事,我不觉得有多大的感动,只是有一些时候,会忽地觉得心软。
渐渐的,我想这么些天来,如果他今后不再做出什么,猛然暴露出一个真面目的话,非但公司的事,我自己所遭受到的那些,我也不准备记恨他太久。
他表现出明确的道歉态度,长久地费时间和精力,陪伴安慰。
我得承认,伤害可以被治疗。
反正我没有力气,也没有力量报复他,我只想自己重新开始,一个人好好地过下去,
对他曾经加诸在我身上的,我虽然不能原谅,却已经释然了。
只要他不再对我做出什么,前尘往事可以一笔勾销。
但是他说的重新和他在一起,我绝不肯。
每他和我一挑起这个话头,两人必定闹僵。
他屡败屡战,总是试图在我开始对他不那么抗拒的这段时间,和我来谈。
但通常只是才开了个头,我就一言不发,站起来离开,他忙追上来。
然后几天冷战。
对他厌恶到极点的时候,我晚上不愿意和他睡在一起,整夜地坐在书桌前,呆在窗边。
他总是来游说我睡觉,自己抱着被子去睡在地毯上,把床让给我。
我曾经睡过这同样的地毯,应该会很合适;他睡,无论如何也不搭调。
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我从来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
不想大半夜跑去走廊闹,于是我走去厕所,关上门。
过了一会儿,他总是会过来问,在门边低声说:“一起睡床,我不再说什么了好不好。”
哀兵政策总是有效,想到要让别人为我休息不够,自己究竟何德何能,我于是出来,和他一起睡。
但我会答应的,也仅止于此。
他不在时,他的佣人和保镖依旧陪我,态度和原来一样,没有因为我打伤他们中的一个,就在雇主背后暗中对我摆脸色,或者做出什么。
我知道虽然这群人都对他很忠心,但他也必定费很多,安抚他们。
被他关在这房子里以来,除了这些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别的人。
以前认识的人,他没有提起过让我见他们,我也没有要求过。
我没有在如此境况下需要见到的人。
我的朋友,大多是泛泛之交。
我只有一个任何时候也可以见面的亲人,去了天堂。
曾经以为的另一个,早就知道是错觉。
他却说我或许想见见别人,帮我找了一个人来。
以前一直照顾奶奶的老女佣,也从小悉心照料我,我叫她婆婆。
她在我们家出事前几年才退休回乡,现在应该已经有八十岁。
她的确是我现在可以见一见的人。
我不想把她卷进是非,但是她已经来了,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好直接说不见,伤老人家的心。
八十岁的老婆婆,仍然精神矍铄,我担心她旅途劳累,对硬要接她来的那男人十分反感。
她一个劲地安慰我,说她精神体力都好,在家还能劳作,坐飞机也不怎么累。
她才进门时,样子看起来和奶奶在的时候一样。
但一留下来和我独,她就开始劝说我,说了很多话,中心意思是那男人对人很好,还帮她的女儿女婿在下属公司安排了工作,使得她老来无忧。
反反复复地说,其间间杂的奶奶的往事和我的童年趣事,我都没有去听,只答应着,做个小辈听长辈唠叨时,应有的姿态。
我对奶奶,倒从没有这么敷衍过,奶奶从不说这样的话。
以前奶奶在时,老婆婆也不是这样。
她年轻时在乡下,即是知书达礼的女人,在奶奶身边时,从不说多余的话,对任何人都不卑不亢。
我知道她没有错,她当然应该感谢对自己女儿女婿施以照顾的人。
只是平添了我的物是人非之感。
也让我明白,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人会无论如何都站在我这一边。
送走了婆婆后,晚上。
不管怎样,虽然反感他这的行为,但在从小照顾我长大的婆婆面前,我不好太过对他冷淡推拒,所以两人间的氛围还算好,晚上他过来亲吻,顺理成章地上了床。
只要他想,我不会拒绝他。
除了“和他重新在一起”的游说之外,别的,都暂时随便他。
我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碰他,也不抱他。
但是他,宛如最好的情人,――在床上。
“越来越契合了。”两人一起高潮后,他伏在我身侧,一手撑着头笑着看我,一手抚摩着我,这么说。
一边说,一边低下头来再亲吻我两下。
我仍旧转身,然后微微喘息,平息余韵。
和他做爱,十分享受,我并不讨厌。
我一转过去,他的手和身体立马从后面跟上来,轻柔地抱住我。
两人都很久没有说话。
静静的,我让他抱住,他抱住我。
他的怀抱,我曾经那么喜欢。
为什么会发生那些让我一想起来,就觉得不能原谅的事呢,我微微地觉得难受。
他好象感觉到了我的情绪波动,开始唤我的名字,依旧在身后细细亲吻我的背,红酒一般低醇的声音,轻声说爱我。
现在他还说:“我们结婚吧,永远这样在一起。”
周围的空气景色柔和沉静,陷在温暖的怀抱里,曾经那么喜欢的人低声求婚,说要永远这样安详地在一起。
对我多么地有诱惑力。
如果他没有做过那些事。
几天前他闪着泪光的眼睛在我眼前瞬间掠过,我突然觉得心里很是难受。
过了一会儿,他没有再提,只把身体贴上来,向我收紧手臂,安慰一般地用手指拍着我。
静下来后,我想起他把婆婆找来的这件事。
他这一很失策,让我的老家人站到他的阵营,再来劝说我,只会徒增我的反感。
那老家人和我的关系越密切,越说他的好话,我越会不快。
非但劝不了我,反会更让我不高兴。
他从身后抱着我,问:“在想什么?”
我没有回答。
他问了几句别的,开口说:“在想婆婆?我帮她,是为了你。”
我知道,但是不答。
“绝对不会用她来要挟你什么。”他在身后涩声说。
似乎他也对每遇到这样的事,就要和我解释这一句话,感到无可奈何。
我和他都知道,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了信任。
即使他作了解释,我也不会相信,至少半信半疑。
他这些日子、一直以来,坚持得毫无道理,费心费力。
他搂着我,手似乎是无意识地,轻轻在我身体上抚动。
他缓缓开口,和我说是婆婆主动找上他,暗示我并非他有所图谋。
婆婆退休时,有一笔算是优渥的退休金,足够她在乡下生活,我们家也经常会寄钱寄物,但她都用来补贴儿女,并助孙子辈结婚,她的儿女家都不是很宽裕,所以她后来想来求奶奶,给有些文化的女儿女婿找个好点的差事。
已经找不到奶奶,她找当年还算认识的人,只有他记得她,并且很上心地给予了帮助。
他说他之所以记得她,当然是因为我。
我没有说话。
他照顾了我自己照顾不了的老家人,我应该谢谢他,但是他拉拢我的老家人,来替他说话,这行为无法让我心生好感。
他在身后用脸摩挲我的背,轻声说:“何不换个角度来考虑?你只需要知道,我和她以前都是对你好的人,同样是中间遇到很多波折,但是别人不会把你列为最优先考虑,最爱你,我却会。”
说爱的时候,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依恋,脸贴在我的背后。
我不置可否。
他想一点一点地软化我,他也的确成功了。
我不准备和他计较以前的任何事。
但是我有我的底限。
那样不堪的事情,不计较,不代表我能够忘怀。
不过我没有想到,他说的“最优先考虑”,很快就在那样的情况下让我看到。
17
从那个约定以来,被打伤的保镖一直没有醒,我不觉得我把他打得那么重。
我再去医院看望过,他安静睡在床上,旁边有人陪着,还和以前一样,只是输液的管子增多。
我依旧只能安慰他的亲人,不能做别的事。
这么久不醒来,应该已经有变植物人的趋势。
我很不好受。
但我不想就此一直留在他身边,我觉得这和当初的约定不符。
当初约定的潜在前提是,那位保镖很快就会醒来。
不过人毕竟是被我打伤,目前我尚不想提起这件事。
不久,那个人又带我去拜祭奶奶。
把所有能吃的地方吃一遍,能游玩的地方游一圈后,我和他在现在的状况下,能去的地方有限。
他把保镖们都留在远远的山脚下,和我两个人进了墓园。
他说有话想要和奶奶说。
我不怕他说什么。
奶奶,永远站在我这一边。
他肃立在奶奶墓前,身姿挺拔如树。
似后辈,又似情人。
有他在的地方,总好象是一幅画,这画中有数不清的故事。
我第一眼在酒吧见到他,就觉得他像个画中人,一举一动都有魅力。
所以他吸引了我的视线,就如同现在一样。
他站在我前面,看不到我;我从靠近小路那边,他的侧后面,看着他。
如果他不做那些事情,不知道我和他现在会怎样。
不过如果他不做,他的势力不会像现在一样,而他是个喜欢权势的人。
从一开始我注意上他,他的魅力中,就有着“强势”这么一条。
我默默地想,觉得自己总归不会再像那时候喜欢上他一样,喜欢上任何一个别的人。
包括现在的他。
他站在墓前,无声地看了奶奶的墓碑很久。
然后他转头过来,笑着对我说:“我说完了。”
我觉得他的笑容有些模糊。
我看到他向我转身过来,急急跨出一步,手伸出,像要对我拥抱。
画面还是不大清晰。
听到他温柔无比地问我:“你哭了?眼睛都红了,都是我不好。”
我这才感觉到,眼眶里有些湿润。
他再走一步,想过来抱住我。
我没有哭,只是眼睛有一点点的水气而已,那点水马上就会消去,算不得哭。
这一点水气,还比不上他上的多。
他的指尖碰到我,我推开他。
他在面前蓦地睁大了眼睛,似愤怒,又似惊恐。
刚才我眼里的一点水雾已经完全消去,我看得清楚,他的这副表情好象不是在看我,而是看着我的身后。
身后,有什么?
这个念头刚划过我的脑际,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去看,他已经向我的侧后方猛跨了一步,一手把我往他身后拨去,接着用身体和另一只手,牢牢挡在我的身前。
在他还没有完全地把我纳入他身后时,他的身体就大大地颤动了一下,接着他站稳了,又是一动,我看见他挥拳打开了面前的一个人,然后再一只手从后护住我,一只手放在前面,绷紧了身体,全身都防备着。
这一切,仅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我回过神来,先从他左手垂下护住我,向我侧过来的左边肩头看去,透过被扎破的衣服,看到他胸前有一道缝隙。
血正从那里流出来,把周围衣服染成色,一片触目惊心。
我再看不远,被他打飞在几步外的那个人,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握着一把染了血的匕首,眼里恶狠狠地看着这边。
我想推开挡在前面的他,从他身后走上去,但他不让,用手挡我,在前面嘶哑着声音说:“他有刀。”
我大声吼他:“你受伤了!”
他还是不让,站在前面挡住我,固执地说:“他有刀。”
我怒极,伸手想从后面打晕他,想了想停住了手。
我不知道怎么掌握力道,如果打重了,让他长时间晕下去,不知道他现在受了重伤,失去了意识,会不会一睡不醒。
现在和他用手拉扯,绝对会撕开他的伤口。
我一动,他也动,只能耗费他的体力,加快他的流血程度。
我有些气苦,想其实他怎么样都和我无关。
但他是为了救我。
那个人从我的背后过来,原本是为了偷袭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凶手从地上站起来,是个有些眼熟的很年轻的男人。
但我分明不认识他,不会和他有多的关系。
不是我的旧情人,难道是面前这个人的?
他还是稳稳地站在前面,牢牢护着我,但我知道他在流血。
衣服上只看到一片色,已经十分刺眼,现在血已经滴到了地上,鲜红的一滴,就这么跃入我的眼帘。
两滴。
我仿佛听到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心如刀割。
即使知道拿着匕首这个人最可能是由他招来的,依然心痛如绞。
他以前曾经怎样对我不善,在这一刻我都忘记了,只想起前些日子对他那样不好,并不光明正大地,刻意用付住宿费和生活费讽刺他,示意他无论他做什么,也不会得到原谅,让他哭了,事发之前还粗暴地想推开他,现在他随时可能在我面前倒下去,再也见不到。
连对他不好,连刻薄地讽刺他,连推开他的怀抱,都不可能了。
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心痛过。
我在他身后,暂时一筹莫展,只想他已经失血过多,等他自己一晕,立刻从后面接住他。
在那之前,如果凶手再过来,无论如何也要弄开他,由我上。
但挡在前面的人丝毫没有倒下来的迹象,还好整以暇地摆出迎战姿势。
那就等他开打,他在战斗中,我总能找到空隙,从他身后出去,然后扑倒那个人。
那个人也真是好胆量,明明看起来打不过我们其中一个。
如果不是他偷袭,并且有刀在手的话,他根本不成威胁。
现在,却需要好好对付。
保护好眼前这个应该已经摇摇欲坠的男人,也保护好自己。
麻烦的是打倒凶手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弄这个受伤的人下去,我带他下去,一定会延误时间、扯开伤口。
这里手机信号不通,今天又是平常的日子,墓地周围都没有人,最好山下的保镖们及时发现不对,快些上山来。
但其实我和他才来到这里不久,他才在墓前站了不到十分钟。
首先,一定要靠我来解决。
再图其余。
凶手从地上站起来,神色很奇怪,看向我们这边,哆嗦了两下,露出要哭一般的表情,突然跪了下去:“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伤到您,您救了我们兄弟,我却……”
怎么突然做出这哀求的姿态来?我不解。
他仍然站在我前面,不动,把我护得更紧。
态度莫名放软的凶手说了几句话后,翻脸比翻书还快,眼神又变得凶狠,直直地看向我,对我前面的人说:“伤您的事情,我杀了他,再向您赔罪。”
大概挡在面前的人,对要杀我的这个人,曾经有过很大的恩情。
一瞬间,我好象想出了这个凶手是谁,但是因为要全神贯注地留意着持刀人的动向,在照顾到面前人的伤势之余,又要有十足的把握打倒凶手,我无暇他顾,不能分心去想其余。
那凶手握着刀向我们走过来两步,突然不动了,样子有些畏缩。
我不解地看了看,然后明白了。
应该是在前面这个人眼神的压迫下,停住了脚。
虽然他背对着我,我却能想象出那大概是什么样的眼神。
心中大痛。
他,其实应该已经神智不清了吧。
脚下那么多的血。
比上多多了。
“他害我哥哥……”凶手在离我们不到两米的距离,嗫嚅着,似乎在向他解释。
我心中一下豁然开朗。
难怪我觉得眼熟,原来他是那个陪床的弟弟!
他哥哥就是被我打伤未醒的那个保镖。
以面前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必定是他对两兄弟有恩,他才会放心把人收为心腹。
一定是大恩,不然这个男孩子也不会这么畏惧他。
我放松拳头又捏紧拳头。
为了自己的哥哥,做弟弟的可以向我寻仇。
但是他杀伤了另外的人,这个人,可能会就此死去。
现在只有我能保护他。
我盯着那个弟弟,他在不远的地方,看看我,又看看我面前的人。
他们眼神对上,不久后,对方的眼光开始游移不定。
“滚!”挡在我身前的人突地发出一声大吼。
对方吓了一跳,向后一缩,但想了想,又站住了,想说什么。
还没来得及开口,面前的人大声喝道:“还想过来?还不快滚?”
那人如惊弓之鸟,退后两步一个转身,飞快地逃走了。
“从你来的后山,回你家去!”他在后面扬声吩咐。
逃逸中的凶手颤抖两下,好象被地上的东西绊倒了,但又立刻爬起来,似乎现在才感到害怕,打着哆嗦,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逃。
我想要出声,叫那凶手跑前面大门,下去报信,我好在这里照看被刺伤的人。
但是才发了一个音,面前的伤者猛地回过头来,用手捂我的嘴,我看见他面色如纸。
他嘶声道:“不要把他招回来。”一手粘稠的血,沾到了我的脸上。
是怕凶手听到我的声音,再回来吗?
我急得吼他:“那你叫啊!”
“我叫也不行,”他冲我笑笑,脸色已经发白,“谁叫他去报信,都会刺激他,――何况,我现在发不了那么大的声音……”
他说到后来,喉咙已经发不出声,只剩下只有得了最重的感冒,才会有的那种,光是空气在唇齿间流动的气音。
明明刚才吼那凶手,还那么中气十足。
我看着他,难过得无以复加,只能用手抱住他,准备慢慢把他放到地上。
他看我。
这一,我没有避开他的眼睛。
突然,我被他正在我眼睛下方的手吸引了目光。
有几滴血,从他的手背流下,样子有些奇怪。
“哪里也受伤了?手?”我问他。
他看着我,脸色怔怔地,身体像是似倒非倒。
我抱紧他,说:“先别管,我放你躺到地上,小心些。”
即使他手上有伤,也是小伤,先管大的伤。
他阻住我,伸手摸我的脸,一遍又一遍,似是不舍。
随着他的手指,黏腻湿润的东西沾到我的脸上。
我胸中大恸。
他温柔看我,用他那几乎发不出的声音叹息一般地说:“刚才,也哭了,今天怎么,这么多眼泪。”
眼泪?
我定睛看去。
从他手下滴下来的血,原来真是从我脸上掉下来的泪。
和他手上的血混在一起,现在也还在顺着他染血的手,不停地流下去,滴到地上。
我用力眨眨眼睛,让眼里的水珠都掉下来,不至于模糊了我的视线。
然后我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他还有另外的伤。
“别说话。”我轻声吩咐他,手臂轻轻环过他的身体,把他固定住,再准备缓缓把他往地上放。
他配合地把手搭上我的脖子,不过即使得到他配合,他也真重。
“我爱你。”搬运途中,他突然轻声说。
我忙着搬他,憋了一口气,没有出声。
他一下定住身体,不配合起来。
你这样是干嘛?不要命了?我愤怒盯他。
却在他的眼光和伤势下败下阵来,低头回他一声:“我知道。”
他固执地不动,再说:“我爱你。”
我狠狠瞪他一眼,最终还是放软了目光看他:“知道。”
在我重新凌厉起来的目光逼视下,他不敢造,没说话了,只哼哼了两声,不知道是表示满意还是不满意,抑或单是因为疼痛。
接着他合作地重新放软了身体。
我好不容易把他小心地放到地上,又费了很大力气把他搬去靠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准备走人。
他伸手拉住我的手。
我弯下腰告诉他:“我下去帮你叫人,你好好等着,很快。”
他抓我抓得更紧:“他可能,还在附近。”
他说的是那个凶手。
我安抚说:“他不可能再来杀你,他要杀的是我。”
他猛地摇头,手抓得我生痛:“就是担心,你,他有,刀。”
我心头一颤。
他当然只是担心我,那个凶手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绝对不会再来杀他。
“在我身边,安全,他,不会再回来。”他说,手死死抓住我,脸色和嘴唇苍白。
我想吼他,说又不是外面有炸弹,出去就会死,难道我因为一个小男孩可能来杀我,要躲在这里,为了这可笑的安全,看着你死?但看到他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对他吼,只得耐心地和他说:“我比他壮,他一个小孩,我打得过他,相信我啊。”
还哄他说:“很快来接你,听话。”
他还是固执地不放手:“他有刀。”
“有刀也不怕,我打得过他。”我轻声哄他,心想这人怎么还不晕,恨不得拿石头把他砸晕。
那么多废话,还不得不哄着他。
他仍然不放开,看着我,干裂的唇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我只好凑上去。
“不想再,失去你了。”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这么说,“让你受伤,也不想。”
仍旧紧紧抓住我的手,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我想狠命甩开他,但心下不忍。
不过这一个不忍,可能会耽误他的时间,让他没命。
虽然他也真是不要命了。
我只得做最后一努力,决定他再不听劝,就不管他伤势加不加重,也要甩开他:“我求求你放开好不好?他已经走了,即使遇上他,我会跑,会叫人,也打得过他,不会死,也不会受伤,好不好?”
“你骗我。”他说。
我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先晕倒的恐怕是我了。
但还得好声好气和他解释:“没有骗你,我很快叫人回来,我跑起来比那个人快,他追不到我,你知道我短跑跑得快,啊?”
他神色有些松动,我继续哄他:“马上就回来,听话。”
“你会回来吗?”他问,“上……”
说着似乎想起来上是为了什么,我才在他伤后逃走,立刻噤了声。
原来他在担心我下去叫了人后,会一走了之。
我没有闲心和他计较上,忙回答:“会回来,不要担心,很快我就和他们一起回来,你想些有趣的事情,别睡着啊。”
他松了松手,我大喜,但还没来得及挣脱,又被他紧紧攥住,嘟哝着说:“我只有你可想。”
我气不打一来,简直觉得他是装的,但看他那流血的伤口,和那暗淡的脸色,又不可能。
只好一口应承:“好好好,想我想我。”
我觉得自己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
他犹自不放:“说你爱我,我才相信。”
我愤怒得几乎想打他,忍了又忍,小声吼他:“你不要命了?那么多废话?”
还想吼他“少得寸进尺!”好不容易才咽下去。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我,要求道:“那亲我一下。”
我愤怒得咬牙。
他痞痞地笑了一下,接着却立马转变了表情,一脸认真地看我:“不是,威胁你,我说过,再不会了,只是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那目光依恋,竟是生死诀别的意味。
“别说话,放手,我马上回来。”我着急,轻声说。
他定定看我几眼,看住我的方向,目光却没有投到我身上。
我怀疑他已经看不见了,心中大急。
但是他突然又找回了焦距,眼光柔柔地看着我。
刚才脸上有些戏谑的笑容不见了,目光里尽是不舍,他动着唇,竟然挤出一点声音,说出一大串话来:“对不起,你原谅我,我很后悔以前那样对你,你走了,我想清楚一些事后,本来决定用以后的一生来补偿你,道歉,没什么用,刚才也一直不想道歉,但是现在大概要死了,我怕再不说,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不知道我这样说,你相不相信?”
他殷殷看我。
重伤之下,还说得这样流畅连贯,仿佛这些话已经在他脑中演练过了千百。
听在我耳中,尽是一些空气的嘶喊声,我心里无比难受。
听到他亲口的道歉,反而觉得胸中空了一大块,仿佛刚才被刺中的是我。
“对不起……”他还在继续说。
我没有听他说什么,我耳中轰鸣,什么也听不见。
只是,眼中氤氲,心中气苦已极。
他道什么歉呢,我原以为他是永远也不会道歉的。
他还想说什么,但他已经说不出,我也听不见。
他的手,倒还是执拗地抓着我。
我看他,最后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一下,想了想,又凑过去点了点他干涩裂开的唇。
真的可能是最后一,何必吝惜。
不过,一点也不柔软,完全不像他。
趁他发愣,我说一句:“撑着。”甩开他的手,转头飞跑下山。
头和他的头错过,听到他说:“我等你。”
应该是已经没有了声音,只有口型。
但我却确实听到了。
18
我一路飞快地奔跑。
头一看到那么多血,他自己也觉得会死,我只想救他。
拼命地想救他。
我那么恨他,以前也刺伤过他。
但这,他是为了救我。
在山脚找到他的保镖们,说出事了,他们看到我满身带血的样子,吓了一跳,问清楚了我没有受伤后,拿了热毛巾,给我擦手和脸,在我说话和擦脸的时候,他们飞快地准备好了担架,然后随我飞跑上山去。
他们说知道该去山上哪个地方,让我在下面等,我没有答应。
救人救到底,我不上去,恐怕他还不能放心。
我也想上去看看他的情况。
刚才他挺身而出,替我挨刀时,我一下只记得我和他最开始的时候,恍然觉得那是个很喜欢的人,在舍身救我。
现在当然记起了后来的事,不过那时的心情,还延续着。
穿过林立的墓碑群看到他时,他还靠在树上,醒着,见到我们这群人,脸上带了点惶恐,眼睛在一堆人里搜索,看到我,才安心地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刚被放上担架,他就晕了过去。
一行人快速移回山下,已经有一辆救护车开着后车门,车顶灯光盘旋着,在下面等待。
一个现在的保镖头目、我和他上了这辆车,其余人开车跟在后面。
一路上这个保镖都在打电话,联系医生、护士、手术室,还有别的人,我在听了联系好医院的那几个电话后,再没有心情听别的。
我一直在他的担架旁握着他的手,叫他的名字,他逐渐没有了反应。
我觉得内心惶惶然。
看他在我面前,一点一点,将要死去。
原本活得好好的一个人。
得知奶奶去世的时候,觉得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有些微的这种感觉。
他明明不是我的家人,也不是我的情人。
他什么也不是。
但我分明记得他是怎样挡在我面前,也记得这些日子以来,他是怎样想和我重归于好。
我还是不能够答应他,但是,我也无法不动容。
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几分钟后,救护车飞快地冲进了医院。
等他进了手术室,我在外面呆着。
所有人都劝我去休息,我不肯。
胸前流血的口子,满地的鲜红、苍白的脸色,交替在我眼前闪现,我睡不着。
隔了很久,我才慢慢平静下来。
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我的脸色,和刚被送进去的那个人一样,开始发白。
刚才那段激烈的,不容人有半丝喘息、思考的事情停止后,我静静地坐下,以正在进行手术的地方为背景。
有什么隐藏在刚才表面下的东西,浮上水来。
思考良久,我蓦地起身,推开来劝阻的人,向某个熟悉的楼层、熟悉的地方跑去。
这医院,就是上我来住过两天的那家。
之前也来过许多,来看一个人。
在我向前跑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跟着我,想要阻止,起初只有一个,然后两个、三个,在我到达目的地时,他们呼朋引伴,已经在我身后聚集成了一大群。
都不去守侯那将死者了吗?还是因为知道他不会死?
路径熟稔,我很快来到已经十分有印象的门前,推开门。
到了这时候,身后倒没有人上来阻拦,一群人都静静地站在后面看。
不出所料,这病房的客厅空无一人。
再推开一道门。
里面床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除了没有一个躺在那里的人,其余的倒都还在,输液的瓶子也还吊着,里面装了一小半瓶液体。
只缺一个人。
只要一个人,一个随时可以躺上来的人,一切就完美了。
我站在门口,轻轻吁了口气。
该躺在这里的人不在,那么,一切都不成立。
既然没有睡在这里,长时间不醒的保镖,也就没有出于恨意,要杀我的弟弟,那么也就没有因为弟弟突然的偷袭,情急之下只得以身挡刀的人。
他完全清楚那个偷袭会发生,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那个偷袭的目标,本来也不是我。
原来,只是演戏,演一出让我认为自己被人舍身相救、劫后余生的戏。
不知道为什么,每都要等事情发生之后,我才能想出真相。
尚身其中的时候,我从来当局者迷。
在山上时我一心一意,只想着他快为我而死,只想着救他。
未曾想过事情有假。
他们也的确演戏演得真切。
不仅表情神态足够拿奥斯卡,而且真刀真枪。
任何奥斯卡影帝不能比。
所幸这,我发现得还不算晚。
坐在手术室外,突然觉得可疑,心中的疑虑挥之不去: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身旁保镖林立,等闲人谁近得了身?
墓地荒郊野外,救护车除非事先很早说好,在附近待命,否则哪来得这样快?
他的车内,什么时候备下那架担架?如要急救,当然是召救护车,备下担架,除非他们早就知道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他的保镖们,虽然训练有素,但动作未免太整齐划一,为什么出了这样的事,半点也没有他们个人该有的情绪?
他一开始转过头来和我说话时,为什么没有看到身后逼近的那个人?
他为什么不要保镖,执意要和我两人上山?
如果那弟弟真为了他哥哥,要杀我,他身为看他长大的恩人,应该清楚他的性情,为何不好好安抚,加以隔离,还给他有机可趁?
一层一层,疑团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我惟有追本溯源,来到这里,这个应该有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病房。
来了之后,一切得到证实。
长了几岁,我终究比原来进步一点,飞快发现疑点,发现之后,马上做有用的行动,而不是无谓的争吵。
抑或是吃一亏,长一堑?
身后有人上来,要和我说话,我阻住他,拨开人群,转身就走。
我和他的约定是“那位保镖醒来之前,不走”,人已经醒,我不必留。
他们都尴尬站在原地,没有人拦我,印证了我的猜想。
他们毕竟不是他,他们觉得理亏。
手术室里那个人,恐怕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有理亏的时候。
等他这好了,会对我说,我只是想留下你。
这他大概更加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毕竟他没有对我做什么,他这的牺牲品,是他自己。
我真是斗不过他。
为了自己的目的,他对任何人都狠得下心,包括他自己。
不过我可以走。
才到底楼大厅,有一群人追了上来。
他们终究还是记起他们的职责。
我转身过去,面对他们。
少了几个人,多了一个人。
很久没看见过他站立姿态的,那位保镖。
这时候他看上去十分健康,皮肤甚至比以前黝黑,大概最近经常做户外运动。
随时,他可能正在医院附近跑步、游泳,做任何运动,听到我要来探望他,于是飞快地上楼,钻进床上的被子,闭上眼睛等我到来。
手放在被子下,连输液针都不用插。
我从来没有想过细看检查,因为知道脑部是精密地方,我用的力气也的确大过一般撞击。
我没有怀疑过,我只想他能快点醒来,觉得自己实在抱歉。
又被骗到的感觉很不好,即使知道我也有错,即使我已经上过那样的一个大当。
他排开众人,走上来,先鞠了一躬:“对不起。”
大厅人来人往,什么事情都在发生,但是已经有人往这边注意。
这我不在乎,我已经决意要离开此地。
我说:“终究还是我先对不起,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您醒之后两天。”他垂下眼睑。
那就是我出院不久后。
“那就好。”我回答,然后不准备说话。
他在对面诚恳看我,过了一会儿出声:“继续装睡,是我的主意。”
即使是你的主意,也要你雇主应允。
我看他,把这意思传达给他。
他看懂了,强调说:“主意是我想出来的。”
恐怕是他告诉你有那么个约定在先。
“我知道我如果不醒来,您不会丢下不管,所以才想这样先拖上一段时间。”他担罪担得彻底。
我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他:“山上那主意也是你出的?”
他弟弟的参与,必然要经过他的同意。
他不愧有大将风度,听到这句问话,全然不为他们这么快就被拆穿而着慌,眉头都不动一动,神态自若地承认:“一部分。”
我点点头,这倒是实话。
他低一下头,似在表示歉意,接着开始有条不紊的解释:“先生认为我装得太久,对我不好,我这样,您也一直不好受,所以想结束,但我一醒来,您一定要走,所以……”
“用自己的命,演这出会被拆穿的苦肉计?”我抢白他,“即使我今天没有想出来是怎么回事,早晚也会知道。”
我很是愤怒,为自己的受骗,――有谁会想到,有人会这样骗人?
也搀杂了一些别的情绪:这人太不自爱。
我看对面的人一眼,眼里有着对他雇主的这种方式,强烈的不赞同。
其实已经表演过几,但是这的升级版,未免太吓人。
“不,”对面的人摇头,“不是苦肉计,他只是想在您要走之前,对您表示出诚意。”
我不懂。
眼皮跳了一下,觉得心里仿佛开了个小缝隙,露出一线光,但那缝隙瞬间又被自己强行关上了。
“先生认为这样能够表示出他的诚意,很值得。”他继续在对面说,“您一直不相信他,他想让您看到,他什么都可以付出来,让您相信他。”
我呆立不动,丝丝寒意从脚下升起来,缠绕我的身体。
这人居然真的用命来做这样的事!
不,我不是错愕。
我不是第一得知这件事。
我早已经朦胧地想到,但我宁愿相信他是在上演一出拙劣的苦肉计。
不然,叫我情何以堪?
我究竟何德何能,叫人为我做到这等地步?
不是拿命来换取我的心软,我的同情,而是不提出任何要求,只是展示给我看,对我说:“我可以把命给你。”
真真切切、毫不含糊地拿命出来。
血淋淋的一片。
我恍然记起不知道在哪里看过,说一个人梦到心爱的人,把心向自己掏出来,说“把我的心给你。”那个人看那颗心,还在跳动,再看向情人的身体,只见心口空了一片。
故事中的人大叫,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
做梦的人醒来之后,尚自惊吓不已,而这故事在我,却不是梦。
所以更吓人。
简直让人心悸。
他那样的人,给出什么,会要求相应的东西。
被我打上一拳,他可以做苦肉计,博取同情,如果代价是他的命,要换的,必然是一些别的事情。
我已经知道,却不肯承认。
如果要我说:“我知道了,他不是苦肉计,他是要让我看,他可以拿命给我。”
我委实说不出口。
这样的事情。
“您知道,”反正不是我付他薪水,对面的人毫不体谅我在想什么,继续忠实地为他的雇主说话,“如果要他拿别的给您,他现在拿不出,您也从过商,您也知道,很多事情他一个人可以做主,但这件事情,他一个人绝对不能做主,所以他只能给您他拿得出来的东西。”
我明白,命。
不过我从来没有想过从他手里,要还我的公司,不仅因为并入多年,再难拆开,也因为即使他真的爱我,我也不认为我有这个资格。
他是他,我是我,公司是公司。
他夺取公司,也耗费了巨大力气,我不认为我有不费吹灰之力,白白从他这里拿回的轻松写意。
其间牵涉太多的人、事,我的自尊也不能允许我吃这样的白食。
我从未想过这样的事。
“不过,”心腹保镖声音暗哑地说,“他也不是不想还,他活着的时候,还不了,不瞒您说,他也不会还,不过他留了遗嘱,如果他不在了,除了一小部分存款、物品和股票给我们和另一些人之外,他绝大部分的遗产,都是留给了您,包括他的公司和祖屋。”
我心中一楞。
那人没有和我说过遗嘱这回事,即使在山上,也没有说过。
他大概认为他死了,我就会知道,所以不必说了。
原来他还留了这么一手后着。
真是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面的人神色有些黯然:“他活着的时候不能给您,人不在了,就能顺利地给出,我最近也在想这个问题,在想为什么。――不过,我的想法不重要,还是说他吧。他说,他在上山之前说,如果您没有背他下山,也没有下来叫我们,那就是他的命,正好可以把东西还给您,叫我们不用管他。”
我心下一窒,接着像有什么在在胸腔里呼啸震荡。
“那就是他的命。”完全不像他会说的话。
这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怎么仿佛在今天,才完全地了解?
面前说话的男人似开始呜咽,他抬手用衣袖擦了擦垂下的头的眼睛部分:“我们十分反对,当然我们最后好好地答应了他,其实准备你们到那里后,半个小时没有动静,我们就杀上去,他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雇主,您不知道我们其中的一些人,以前做过什么事,――但是他从不嫌弃,有人遇到什么事,他总是尽力帮我们――”
他说着,开始哽咽,最后居然哭起来,从外面看起来,好象我在欺负他一般。
后面那些人都不动,只面有赞同之色,我只好上前安慰他,拍拍他的肩。
他很明显地抽动了一会儿肩膀,最后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和鼻涕:“先生和我们中的几个谈过一,说他以前也不是那么会包容,会为别人考虑的人,只因为错待了一个人,所以变成这样,我们就知道那是他喜欢的人,后来我们为他找您,又后来亲眼看到您,因为先生的缘故,我们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我知道您对我们的态度有疑惑,其实我们做这一行,什么没有见过,雇主够意思,您也对我们有礼貌,对先生有分寸,我们见到,觉得您人不错,这就行了。”
他还在呜呜地哭,我应他几声,继续拍他的肩安抚他。
他一直看起来满斯文,这时候却是个真情流露的粗豪汉子。
我拍着他,他渐渐止住了哭声。
再用衣袖来回抹了几脸后,他放下了遮挡在眼前的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脸来对我笑了笑。
我回笑了一下。
即使他在演戏,说的也是实情,我没有办法硬下心肠,当没听见。
我一向吃软不吃硬,对于真正向我哭诉哀求的人,总是没有办法不理。
不能做什么,至少听一听。
“不过,”他突然吞吞吐吐起来,“不过,先生真的是想救您。”
愿闻其详。我看他一眼。
他苦笑一下,面色有些伤感样子:“说到先生,您又不高兴了……他还在手术室呢。他是真的帮您挡刀,我弟弟,他在山上,没有按照之前说好的计划,对您虚晃一下,然后刺中来挡的先生,他是真的想要杀您。”
为什么?他哥哥不是好好的吗?我不觉得我除此之外,还和他有什么仇。
――呵,似乎是有一个,考虑到他对手术室里那男人的忠心的话。
做哥哥的点点头:“他一直不喜欢您,觉得您让先生太疯狂,我们知道他这么想,但没有想到他会趁机想杀您。”
我默然不语。
我使他疯狂。
有人不关心这个人为何发狂,只憎恨让他发狂的人,我。
而连我是否自愿让他的恩人疯狂,也不管。
世界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虽然我早就见过更厉害、最厉害的人。
面前的人急急地解释:“我已经教训过他了,先关起来,等几天再放他出来,任凭先生和您置。我刚才,就是去找这个家伙,因为原定他会来这里向我报到,――难怪他前一阵答应得那么爽快。”
我把手从他肩上收下,伫立良久。
刚才知道的一连串事情,实在太过复杂。
一个接着一个冲击的浪头,挟带着血雨腥风,扑面而来,幸亏我心脏强韧。
他用性命表达诚意――遗嘱――他是真的救我。
我简直喘不过气来。
对面没有人说话。
为首的人等着我,他身后的人们也等着我。
过了很久,我开口:“不要管你弟弟了,反正我这边,不会找他做什么,里面那个人我不知道,不过我没有什么事,不准备置他什么。”
手术室里那个人应该也不会找他做什么,他重伤,是他让别人刺的,说不定还利用往日恩情,加以逼迫。
不过,这时候开口说话,于我真是困难的事。
但眼前这么多人等着,而且,在我说完这句话后,更加屏息以待。
不好叫他们等许久,我也不想让自己耽搁太多时间。
我认真看向他们,点出几个人的名字:“我和他约好什么时候可以走,你们几位应该还记得,现在就是我走的时候。”
他们一片哗然,公推一个人来和我说:“先生并没有骗您,小弟是真要杀您,我们拿身家性命作保。”
我觉得歉意,对这几个对我提出用身家性命作保的人,于是给他们最大程度的和颜悦色:“我知道,我相信你们几位的担保,但我真的不能留下来。”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好。
我换了斩钉截铁的语气和铁石心肠的面孔,告诉他们:“等他醒来,请帮我转告,以前的事我原谅他,我也相信了他这的诚意,――尽管他表达诚意的方法让我难以接受,不过,真的已经相信了。但是除此之外,说到别的,我早就不喜欢他,没有办法。”
伴随着话音,我不由自主地轻轻摇头。
他们再表达意见,我截住他们:“绝无可能。你们应该已看清我的态度,我可曾对他有过主动接近?”
不管他们罗嗦,我转头就走。
没有人追出来。
很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一般人谁会不懂得。
不懂的只有那个人。
出了医院门,想了想,决定去他家里,拿我的皮箱。
那是我的东西。
不过如果实在拿不到,也就算了。
有两个人追下来,求我再加考虑,认为我应该当面与他说清楚。
我婉转而明确地拒绝,告诉他们,由他们转告也是一样,我和那个人无话可说。
他们悻悻,转而问我是否需要车辆。
我再拒绝。
他们终于回去。
我去他家,屋里只余一个佣人,我进屋拿了皮箱,道别之后,干脆地离去。
不到一小时,我到达机场,两小时后,上了飞机,再过几小时,站到我和他都从来没有到过的一土地上,终于全然地把他和他的屋子抛在身后。
暂时的。
不过,我总有一天会遗忘,让他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影子。
我这样想。
19
我坐着计程车,在这不熟悉的城里巡视了一圈,觉得不想在这里住下来。
不过本来也不准备在这里停留过久。
这个坐着飞机来,很容易被查到我的行踪的第一站。
于是我专心找个补眠的地方。
从早上醒来后,才过了不久,不过几个小时而已,但是现在已经十分想睡。
这几个小时,是我有生以来,经历过最紧张的时刻。
前两费尽心力,从他那里逃跑时,都没有感觉这么累过。
强烈的冲击接踵而至,扑面而来,犹如台风过境。
其直接后果就是让我觉得精神不够,不堪负荷,想睡。
找了间看上去还算满意的宾馆,订了房间,我进去倒头便睡。
几乎是挨到床便睡着了。
睡得很熟,不过却睡得不怎么安稳。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我发现自己在睡梦中,似乎是一直发着低烧。
难怪睡得不好。
是遇到他以后,我才开始发这种不明原因的低烧。
也有几了。
之前的一,是他抓我回去后,第一带我去拜祭奶奶。
不过这发烧的温度,是这几里最高的。
醒来后,我虽然很困,但再也睡不着。
那道胸前流血的缝隙,总是在眼前闪现。
随之而来的是他的苍白脸色,他摸上我脸的染血手指,他温柔凝望我的眼神,他固执挡在面前的身影。
以前他怎样把本来就不会反抗的我,大力按在床上,然后压过来的画面,已经在记忆里被笼罩在一片暗色中,看不清了。
我曾经以为那一年的事,于我是一生中最大的刺激,虽然拼命想忘却,但一辈子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没想到后面还有更鲜明刺激的事情,把以前盖过,让它在脑海里褪色,成为一个黯淡的影子。
我喜欢的一个小说人物说,人的脑子就像一座小阁楼,可以容纳的东西有限,放进了新的东西,旧的东西就会被移位,或者挤出去。果然不错。
不过,除了昨天早上那件可怕的事,可以模糊我以前所有的记忆以外,他之前对我做的那些小事,也对我忘却以前,有着潜移默化的作用。
如果他没有接我回去,温柔相待,让我和他有很多时间接触,以前的事情,即使随着时间,正常地逐渐被淡忘,又即使因为他赔出了性命,可以盖过之前发生的一切,那些往事,始终是我心中的一根刺,现在,我已经觉得不那么耿耿于怀了。
希望他也是。
我最终完全原谅了他,虽然是被他逼的,不过我不得不说,他的方法很有效。
他总是做最有效率,可以直接、当场收到他想要的效果的事情,就像当年,用奶奶胁迫,逼我就范;也像昨天,以自己的命为代价,换我原谅。
他或许还要求进一步,他用自己的性命为筹码,不是换我一句原谅就足够。
但是进一步的,我给不起。
最好他能明白,不要再追来。
我下楼吃了午餐,也许是饿了,我吃得津津有味。
下午我到火车站,看见预告牌上面写,晚上有一列去那个城市的车。
那个除了从小长大的故乡外,我最喜欢的城市,也是上被他从那里找到的地方。
我想了一想,买了晚上的火车票。
先去个熟悉的地方,陌生的城市现在无法叫我安心。
反正地方还可以再换。
火车上,我看着窗外虽然不断变换,但仍然十分单调的景物,想我认识他以来,他那许多个不同的样子。
一会儿是让人安心的恋人,一会儿是夺取公司的仇人,一会儿是威胁我就范的小人,一会儿又是在我身上凌虐的暴君。
这接我回去,他仿若最好、最耐心的情人,而且还以自己的身体为盾,救了我,可算恩人。
真是复杂。
我和他的关系。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手术应该已经完毕,人住进了加护病房。
也有可能手术不成功,死去了。
我希望他能活着。
不过,那也不是我该管的事。
我要尽对自己的人事,希望他安他自己的天命。
不要再来找我。这是我原谅他,唯一的条件。
我重新来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还是觉得除了我的故乡,这里最为不错。
很快,我找到了一个满意的两室一厅。
整套房子宽敞明亮,我准备布置一番,把多余的一间房间做书房,我会需要买很多的书。
这我想定居下来,找个稳定的工作,开始新的生活。
我想找的工作,需要很多专业的书籍。
这我不必遮掩,如果他活着,还想找我,他总能找到,如果他没有活下来,他们更要找我。
和上不同,我没有刺伤人逃走,光明正大地走出来,我不躲。
我打听了一番,从以前认识的朋友那里得知,有一家合适的公司正在招人。
一家主营电子电器的公司在本地的办事,要招市场营销经理。
这家公司,我从以前就很喜欢,曾经准备得充分详细,很想去求职,奶奶也说想去就去,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去。
这有这个机会,试试也好。
我打了电话过去,询问他们。
他们十分热情,说人还没有招到,问了我的情况后,很急切地要求我带了简历,上门面谈。
我去之后,他们十分满意,当即决定是我。
原来在这个地方,和这家公司合作的,都是周边地区多年的老客户,要招的这个营销经理,主要负责的不是销售,而是技术支持,有时候需要到乡下一些的地方出差,所以他们最理想的人选是既有营销管理经验,又有工程师执照,而且要是单身的年轻男士。
我当天就上工,先跟着师傅学习,三个月后,我开始一个人独立工作。
上起班来,有苦也有乐,我能吃苦,也就有了乐。
这和当初执掌自家公司,所涉及的范围很大的时候不同,那时候我觉得吃力,现在却分明地知道,过不了多久,工作上手后,我就会游刃有余。
一开始十分辛苦。
由于本来就缺少这方面的工作经验,加上才到公司,需要时间熟悉业务,工作日我总是跟着师傅到跑,有时候还得加班,只能保持最基本的睡眠;轮到假日,要看从公司带回来的书和资料,也要自己上街买书,总是忙得不亦乐乎。
这样很好,没有时间想到别的。
在紧张如同战斗的工作中,即使有间隙让我想东想西,我也只愿意想一些好的往事,让自己心情愉快。
半年后,我已经悉晓所有的业务流程,工作开始上了轨道,慢慢地,上起班来,没有一开始那样劳心劳力,有了放松的时候。
工作、生活、朋友,我渐渐觉得充实。
偶尔想到那个人,想这么久没有人来找我,要求执行遗嘱,他应该安然无恙。
如此而已。
过去的事情我都不愿意再提,有时候想起了一个头,就立刻打住。
现在这个状态,我还算满意。
这天在公司这边的酒店,主持了一个向下属公司的新产品说明会后,我们部门的人一起去附近的酒吧休息,接着女同事要求去唱歌。
这个周末,接下来大家都没有出差的任务,可以正常放假,所以一起唱到了半夜才散。
我们部门的同事间,平时相非常融洽,到了每唱歌的时候,大家都毫不遮掩,原形毕露,连我也被感染。
告别了出租车上顺路的同事之后,我哼着刚才学会的小调,摇头晃脑地上了楼。
时间已经很晚了,我没有特意发出响声,让楼层灯亮起来,而是摸黑地走上去。
快走到房门前的时候,突然觉得黑暗中,有什么在看着我。
我望过去,看见一个熟悉的人的轮廓。
我停住了脚步。
他从门边,看着我。
的确是他。
我知道他还活着,不过我以为,他半年也没有来找我,应该是死心了,或许他本来也只是内疚,我说原谅他,他也就解脱了,再不会想和我有任何牵连。
我在这边也过得很好,不出多久就可以忘了他,开始全新的生活,不曾想他会再出现。
“你还好吗?”他问,沉沉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比半年前又成熟了几分。
我不答,走过去打开门,反手要把门关上。
他伸脚进来抵住门缝,然后换成了手,攀住门框,笃定我不会狠狠关门,轧他的手。
我的确不会,但我也不想给他开门,让他进来。
我们就这样僵持。
他推了几下,还没有用上很大的力,就放弃了,隔着门轻声央求:“让我进来好不好,我还没有吃晚饭。”
我透过门缝,看他一眼。
有一班从那边过来的飞机,是下午到,想来他就坐的这一班。
又不是半夜才到,怎么会吃不到晚饭。
“我想等你一起吃。”他在门外解释。
又来了。
饿着自己,好让我放他进来。
或许我一直没回来,他还想,正好可以这样站在这里等我,然后让我放他进来。
“你的伤好了?”我口气不善地问,潜台词是说他不顾自己的身体。
这种不把自己的健康当回事的人,人人得而谴责之。
我觉得我把意思表达得十分明显,他却全然没有听出来,只曲解了我的意思,脸上露出喜色:“已经完全好了,所以我才来找你。”
说到后半句时,语气从急切的高兴,变成缓慢的温柔。
我看他,思考要不要把他关在门外不理。
他恳切地看着我。
半晌,我听见什么叫了一声。
他伸出一只手,摸摸肚子,向我笑一下。
没有办法,我松手,放他进来。
脚一踏进门,他如同一头动作轻捷的猛兽,向我扑来。
我心惊不已,急忙大力推开他,闪身跑进我的房门,“砰”地甩上门,立即反锁上,然后对着客厅方向大叫:“滚出去!”
他没有出去,反而走到我在的门边,敲了敲门,叫我的名字。
我对着门外,继续低声咆哮:“滚出去!”
他在外面轻声解释:“我只是想抱抱你。”
我还是回答他:“滚!”
他站在门外,很久没有出声。
我走向床,躺上去,准备等一会儿,外面没有什么响动,就睡觉。
他敢破门而入,我就报警。
他十分善变,谁知道他这打什么主意。
隔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再在门外响起,低低放软的声调,说的仍是那同一句话:“我真的只是想抱抱你,没有别的意思。”
我不答,闭上眼睛,想着睡觉。
为什么又来惹我,已经和你什么都说清楚了。
还不放过我。
隔几分钟,我以为他已经不在门边,门外却又传来他叫我名字的声音,然后又是一句同样的“只是想这么抱一下”的解释。
接着重复几,只是语句有微妙的不同,一比一放低身段,到了后来,近乎哀求。
我打定主意,不理睬他。
过了一会儿,外面没有了声音。
我在床上躺了一阵,望着黑色的天板。
躲着也不是办法。
既然他找来了,就和他说清楚吧。
无非是把在医院大厅的话,再说一遍给他听,说得更明确些。
定下主意后,我有了余暇思考其余,想起他还没有吃饭,于是坐起来,对客厅扬声道:“厨房里有吃的,你自己找找吧。”
外面静了几秒,接着,响起了脚步声。
不过没有去厨房,却是来到门边,接着他敲了敲门,又轻声唤我的名字:“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再不会了,你先出来好不好?不要闷着自己。”
我没有动,他又说:“我饿了。”
声音带着疲累,仍然极尽温柔。
说完后,他一直站在门边。
我想了想,唱歌的时候没吃什么东西,自己也饿了,于是打开门。
还是戒备着,不过,他没有再做出什么可疑的举动。
我走进厨房,他一直跟在后面。
我回头说:“你去客厅喝杯水吧。”
刚才没有听到过客厅饮水机的声音,他是那种家教良好,主人家不邀请,屋里什么细小的东西也不会碰的人。
――如果他把这良好教养,运用到我身上。
他在后面“嗯”了一声,却没有转身,还跟着我。
“去喝吧。”想起他又饿又渴,我不由放缓了声调。
他还是不去,走上前来,要帮我拿盘子。
我回绝他:“简单的饭菜,不需要帮忙。”
他的手停在半途,起初有些不知所措,接着默不作声,在一旁看着我。
我不管他,迅速煮好了饭,热了热冰箱里的肉食,再做了个汤:“可以吃了。”
他站在旁边,一直看着我,仿佛在出神,嘴角还带点笑容,听见我说话,才回过神来,忙着过来帮我端饭菜去客厅。
吃饭时他主动坐在离我远一点的沙发上,他吃得很快,真的是饿了。
不过很少夹菜,我免不了招呼他一声:“吃菜吧。”接着又补充:“虽然没什么菜。”
听了我的这句话,他仿佛是要否认“没有好菜”论调,来讨主人欢心的客人一般,立即开始伸筷子去菜碗。
不过几筷之后,又停住了。
他迟疑着,把夹着肉的筷子向我伸过来,停在我的碗边。
我看那筷子一眼,淡淡地说:“你自己吃吧。”
他不动,过了一秒,又试探地伸过来。
这样下去,肉都凉了。
我瞟他一眼,他立马捕捉到我的眼神,殷勤地看我。
我只好点了点头。
他开心地把那块肉放到我碗里。
我看那块肉,是我最喜欢的部分、最喜欢的火候。
把筷子移回他自己碗里后,他似乎掩饰情绪般地,猛扒了口饭。
我一下食不知味起来。
恍惚觉得看到了一点,他这又追来的目的。
之后,他一直和我保持着安全距离,没有靠近过来,吃过饭洗碗,他来帮忙,由始至终只默默地向下望着,眼睛定在水槽里,避嫌一般地不看我,不看我的周围,也注意不碰到我。
大概因为刚才他一进屋来,就被我推开,跑进房间里关起门来,所以他现在不敢造,看我的脸色。
我先前的反应的确是太过了,可是面对他,我不得不小心。
我说过相信他,那只指他不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
2
把最后一个洗净的碗放进柜子,我对他说:“你回去吧。”
他目光柔和地望着我,没有说话。
“要我把在医院大厅的话重说一遍吗?”我看向他,低声问,“大概他们转述得不是很清楚。”
说完之后,我停下了,没有开始复述我在医院里,对他的保镖们所说的。
我不是很想把那段话再重复一遍。
对于我,能不再说一遍最好,那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话。
其实对想忘记过去的我是这样,对重新追来的他亦然。
我希望他能够自己明白我的意思。
我觉得他应该早就明白,当他醒来,他的手下人转告他,我在走之前说过什么话的时候,或者,在此之前。
他只是在装傻而已。
他默不作声,只看着我,我也不说话,不过看哪里也不看他。
他看了我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接着他缓慢地、试探地伸手过来,抓住我的手。
抓到之后,他脸上的神态和手的动作,都带了点坚毅的意味。
似乎抓到了,就不想再放手。
他的手温暖。
这半年,我和各种各样的人握过手,女人、男人,其中也有特别漂亮有女人味、十分有男子气概的,手或是柔软,或是有力,但都没有这只手来得温暖。
每当他用他大一号的手或身体,包住我的手或身体的时候,就会觉得,温暖的气息环绕过来。
我一直十分喜欢。
最开始的喜欢,青涩而模糊;半年前的喜欢,掺杂了心酸和心软;现在却和以前都不同。
现在我一片安然,知道他的手温暖,知道自己觉得很好,但,却不过多地留恋。
就像风雨过后,看到街头随可见的,一片绿得可爱的叶片,停下脚步,看过一眼之后,继续走自己的路。
现在我经历了很多,也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和位置,足以支撑自己。
我看着他的手握住我的手,没有拒绝。
现在的我可以淡然之,而不是不由分说,拍开他的手。
握上我的手之后,他没有回答我刚才“要不要复述在医院大厅说的话”的问题,而是一直看着我,好象没有回答的意思。
他一直看着,直到我自己和周围的气氛都认为,刚才那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之后,他仿佛突然,又仿佛酝酿已久地,用一种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开口了。
握着我的手轻轻使力,他问我:“再给我一机会好不好?”
说完,他眼波如水,看着我。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四周温暖地包裹上来。
我向旁边避开他的眼睛,视力范围内能看到的是,他的一边模糊的肩膀,和我的厨房坚硬的墙。
我不是逃避和他目光相碰,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和他做长时间的,宛若情人对视般的眼神接触。
那不属于我和他。
“何必呢。”半晌,我轻轻开口。
他的手一颤。
我在心里透了一口气,沉吟一下,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没有用,我早已经对你没有多少好感。”
他的手没有动,我感觉和我相接触的,他的手的另一端,有什么东西大大地抖动了一下。
我轻轻把我的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
这个温暖,我不需要。
“你回去吧。”我说。
“再给我一机会,”他看着我恳求,“一。”
我回绝他:“不。”
“在山上时,我以为你肯给我这个机会。”他沉沉地说,仍是恳求地看我。
我还是回答他:“不。”
他看我良久,低声诉说:“在救护车上,你握着我的手,叫我的名字,那是我这几年来,最幸福的一刻。”
我摇摇头,错过他,踏出厨房。
他跟出来,我摆出不想再谈话的姿态,问他:“你要去哪里睡,这里,还是外面?”
我希望他选择外面,把“外面”两个字加以重读。
但他说:“这里。”眼睛温柔地看我,带点祈求的希翼。
我不说话,想要不要强横地把他赶出去。
想了一会儿,觉得那样做也没什么意思。
书房的小床刚好够我睡,他比我高一些,我于是安排他睡我的床,但是言辞严厉地告诉他:“只留你住一晚。”
他轻声提议:“让我睡书房……”
说到一半,被我打断说“你出去住”,他不敢再犟嘴,有些闷闷不乐地去了卧室。
我躺在床上没有睡,等了两个多小时,估计他差不多睡着,就下床出去,到一个同样单身的朋友家,让他收留我这个周末。
屋里的人醒来,看见空空如也的房间,一定会明白我躲避他的意思。
他这个人,和他用说的,说不清楚,用行动拒绝他,才最有效。
果然,周日晚上我回家,他已经不在家里。
很好很好。我跳上我的大床,好好补眠,这两天被朋友抓住,每天陪他玩反恐游戏到半夜。
那才是正常的单身男人的生活。
睡了一阵起来,在枕头旁边发现一张纸条,上面是几个眼熟的大字,写着“晚饭很好吃,床也很舒适,谢谢,我爱你。”
“谢谢”之后的逗号特别大,仔细看过去,是先把逗号改成了句号,然后又把句号改回了逗号,加了最后一句话。
收到这张纸条,我知道他大概还没有死心,所以对他再一出现在我家门口,并不感到意外。
虽然不很意外,但这天不是周末,我可以拿来应付他的时间有限。劳累一天后才刚下班,只准备先好好休息一下,连作饭的力气也没有。看到他的一刻,知道还要打起精神来应付他,我觉得十分不高兴。
他和我不同,看到我的一刻,他眼睛发亮,由衷地喜悦。
飞快往下走了几步,他接过我手中的包。
我正有些发愣地想我见到他,心情就会变差,他见到我,就这么高兴。但在摆脸色的分明是我。
一不小心让他拿去了包。
他拿到后,微笑了一下,接着用放柔了,不会刺激到现在的我的烦躁神经的男中音,低声问:“回来了?先进去小睡一会,晚上我们一起去吃饭。”
他好象看我一眼,就明白了我现在的状况。
我没了脾气,于是不说话,开门进去。
尚有力气回答他一句:“不去,无功不受禄。”
他不语,引昏昏欲睡的我去床边,隔了一会儿弄了热毛巾过来给我擦脸,擦完后,温热的手指在我脸上逗留了一下:“好好睡吧。”
接着,又伸手过来,碰了一下。
睡梦中,身边那团温度一直在那里,似乎他一直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
我在半梦半醒中想,如果这个温度从来没有离去,那我现在,也不会拒绝。
我和他现在这样,我没有办法。
不知道他还要纠缠我多久。
我一睡睡到第二天天亮,他已经走了,留下纸条说“有些困了,但一直在旁边看你,舍不得闭眼。因为有个空档,所以昨天过来看你,但现在马上又要回去了。厨房里有吃的。”
接下来,他似乎看准了,知道不是周末的时候,我无法避开他,于是每都选在不是周末的时候来。
我没有力气和他计较,他的态度又让我发不起火来,只好让他进来。
他每星期过来一,有时候逗留一晚上就走,有时候加上一个白天,但从不呆过两夜。
看在他这样两头跑,又没有过多打扰我的份上,我不想对他恶言相向,只想让他自己慢慢死心。
好好地叫他不要再来,告诉他我和他没有可能,他“嗯”地答应,还是赖着不走,下还会又来。
也只有让他自己慢慢死心的好。
中间隔了有两周他没来,我以为要不就是他太忙,要不就是他已经死心了,他却在某天晚饭前,来按我的门铃,带着一些做菜的材料,问了句“还没吃饭吧。”熟门熟路地进了厨房去。
他以前明明不会做菜,这却做得象模象样。
他没有提他为什么突然会做菜,我也没有问他。
不过,他的手艺,比只会做最简单菜式的我,好太多了。
似乎是我那句“无功不受禄”的缘故,他没有再提和我出去吃,而是以我曾经做饭给他为理由,每来,都提着一些似乎是在附近的超市买的新鲜材料,进了厨房开始做菜。
不过,他好象做什么都很适合,提着超市袋子走进门来的样子,竟然也很耐看。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总能挑我在家,并且没有在外面吃晚饭的那天出现,但每周吃他做的饭一,渐渐已经有了一段时间。
一开始,我摆出不想吃的样子,他总是能劝动我,到了后来,我觉得吃了别人辛苦采购、烹调,做出来的东西,还每摆脸色,似乎不大好。
几之后,每当他摆好饭桌叫我,我在一边犹豫吃还是不吃,他总是不说什么,只把我领到饭桌前,帮我盛一碗饭,把我喜欢的菜夹到碗里。
他从不让我洗碗;从第三来,自己主动去睡书房;在等我睡着,帮我盖好被子之后,他才去睡。
我知道他这样细心地照顾,求的只是那个唯一的回报。
我有时候心软,在一觉醒来,他还坐在我床边,静静地想什么时,想答应他。
理由其实也足够,他不久前为救我,所负的重伤。
加上,每天上班很累,到家不需要我动手,有人为我做饭,全都合我的口味;有人帮我盖被,在我觉得冷,又万分不想动的时候。
这份心意,一周有一天,也足够了。
何况他为了这一天时间,赔上的工夫,何止一天。
如果我没头没脑地,对正坐在床边的他说一声“好吧。”我打赌他会立刻明白我的意思,那时他脸上的表情也一定会很有看头。
但关于以前的记忆,总是会压住我的这个一时的冲动。
这样的小念头,很快就会被关于过去、未来的考虑所压住,就像海上的浮木,被前后涌来的浪头打得瞬间不见了影子。
我没有答应他什么,不过渐渐地,和我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的心情逐渐变得好起来,也慢慢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拘束,会在我房间里随意地走动,也会自己去倒水喝。
这天吃饭,我接了个电话后,手机放在饭桌上,他很自然地拿过去,帮我输了他的号码。
我没有阻止,看着他接下去,没有用我的手机打他的手机,再存下号码;而是认认真真地查看了我的本机号码,再一个字一个字地把我的号码写进了他的手机。
写好之后,他的嘴边,是含而不露的微笑。
有了我的号码,他隔三差五地打电话过来,和我闲聊几句,多半是:“好吗?这几天过得怎么样?你那边晚上可能会下雨,记得带伞。”也会问:“这星期要出差吗?”
如果要出差,他再三催问,我会含糊地回答一句,如果我不回答,他就声调愉快地问:“不去啊?”然后周末过来。
到了我家门口,他会拨我的电话告诉我:“我到了。”但是从不催我快些回去,甚至也不问“你大概什么时候到。”
他就一直在那里等。
21
我不时有事情绊住,让他在门外等了几,时间有长有短。
他从来没有不悦过,无论等了多久,我一出现,他就立刻容光焕发,冲着我笑。
这天我在加班,他又打电话过来说:“我到了,买好了菜。”声音是一贯的笑意。
我告诉他:“今天很晚才会加完班,你把东西放在门边,先出去找个地方坐一坐吧。”
他很确定地回答:“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因为我从不打电话给他,他怕离开之后,我回到家,也不会通知他,所以每我叫他去附近消磨一下时间,他总是这样回答我。
同事在旁边起哄:“是女朋友吧?既然没有钥匙,那还在试用期了?”
我心里一动,现在这个状况,还真像。
但我其实板上钉钉地,没有和他重归于好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在不知不觉间,气氛变成这样。
我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对他太过友好。
但是没有来得及继续想下去,有一群人在旁边鬼叫,老板也从他办公室出来凑趣:“什么什么?”
尽快结束了工作回去,电梯里还被同事调笑。
一路上告诫自己,见了他,一定不要像往常那样和颜悦色,只面无表情地帮他开门就是。
但是回家上了楼,不见他在门前。
看到空荡荡的大门时,刚跑回来还在发热的身体,在瞬间凉了下来。
心里突然有种沉赘的失落感。
他是否终于不耐烦?
或许还以为我伪托加班,什么也不说,让他一直在这里等?
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我不理他就径自不理,绝对不会说谎耍弄他。
他应该清楚。
也许是他临时有事走开,我站在门前,决定等他一会儿。
等了很久后,我想他大概不会来了。
我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人在我这里没了踪影,我无论如何也该打个电话,万一他出了什么事。
电话接通,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
大概他真的不想再浪费时间等下去,虽然对我来说很突然,但这样也好。我切断了电话。
把手机放进包里,不知道又在门外呆呆地站了多久。
终于想起来要进屋去,正掏钥匙开门,旁边的门“砰”地一下打开了。
我吓了一大跳,看见他正从屋里大踏步出来,一边冲里面大声说:“我还是出来等他――”
一转头看见我。
我们俩都楞在那里,只听见屋里悠悠传来一个诘问声:“在门口等和在屋里等不是一样?”
听到这个声音,我明白了:没有钥匙的他,为什么会从我家出来。
里面那个人,是我在这里最好的一个朋友,我们彼此有对方家的备用钥匙。
以前,我曾经为了躲避门边出来接我的这个男人,还去这个朋友那里住过一个周末,被拉住打游戏。
不过朋友不常来我这里,因为我不如他会做饭,我家也不能打游戏,他说“没得吃又没得玩。”
今天,应该是这家伙不知道为什么,拿着钥匙跑来,看见等在门外的这个人,就放了他进来。
门边的人在看到我后,笑着问一声:“回来了?回来就好。”
他整个人从面部表情到身体肌肉,都放松下来。
我看他一眼,答应一声,有些闷闷地进了屋。
他跟在我后面,继续问:“加班累吧?”
我没有答,一直往里走。
他仍是笑:“累了?先坐坐吧,我们正在做最后一个菜,马上就好。”
他说着,向厨房走去,招呼里面说:“刚一出门,他就回来了。”
“我说吧!”里面的人带着笑回答,又叫他进去帮忙。
他应一声,正准备去,突然停下脚步,讶异地看他放在沙发一角的手机,再看看我。
这时厨房里叫:“快过来帮手!”他急忙赶去了。
吃着饭,他一直看着我,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
朋友向我解释,说他将要调职去另一个城市,所以过来,和我把彼此保管的钥匙交换回去,在门外见到有人提着晚饭材料等我回来,这个人手机里也有我的电话号码,所以开门让他进来。
看见这个才被自己放进来的人在旁边,不时殷勤地问我要不要添饭,要不要喝汤,朋友对我笑:“原来不止我对你好,对你好的人多着。刚才你一直没回来,他比我还紧张。”
“你紧张过?”我回他。
“你又丢不了。”他吧嗒吧嗒地吃饭。
这家伙在我面前,说是大家好友,因此从来不注意形象,和旁边这个端碗米饭也正襟危坐,细嚼慢咽的一比,高下立分。
我对比了下眼前的两幅画,觉得可乐,笑起来。
牛嚼者不悦:“还笑,以后就见不到了。”
另一个人微微笑:“好朋友,要见还是随时见得着的。”说完顺手给我夹了一筷菜。
看到这一幕的那家伙没说什么,暗地里冲我挤挤眼。
我觉得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疑心这两人私下交换过什么关于我的、不该说的话,但接下来我继续仔细观察,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朋友走后,他过来找我说话。
我还是不大高兴,不想理他。
他低下头,凑过来问:“生气了?我该一直在外面等你。”
我闷闷地不说话。
他说:“别担心,怎么会因为你一直没来,我就放弃。”
他摸了下我的头,我也没有动。
他笑,又说:“更不会怀疑你假托加班,让我傻等在那里,――你会直接不理人,对不对,但绝对不会这样骗我,我知道。”
我仍旧低着头不说话。
他为什么每都一语中的,猜我的想法猜得这样准?
他还是轻声耐心地问:“怎么了?”
我烦躁地打开电视,选了个闹腾得厉害的节目,看起来。
他在旁边把玩他的手机很久,突然走过去,关了我的电视。
画面“啪”地一下,什么也没有了。
整间客厅静下来。
我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想要吼他关我的电视。
还没出声,他敏捷地走过来,伸臂把我抱住。
“真高兴……”他喃喃地说。
我被他这掺杂了许多感情的声音击中听神经,身体仿佛定住了。
“不怎么说话以后,幸亏还是像以前一样,什么都写在脸上……”他说,近距离地对我笑。
我臭着脸看他。
“就像这样……”他似乎觉得很高兴,露出这么久来最灿烂的一个笑脸,凑下来用嘴唇碰了一下我的脸。
我伸手挡他:“让开!”
他的脸退回去,还是对我笑,眼睛晶亮。
我皱眉,问他:“干什么?才来这里那天晚上,你说过什么?”
“那个啊……”他露出思考的表情。
我瞪他,不信他会记不起来。
“我记得。”他说。
本来准备动手打人,现在我只推开他。
承认了就好,他倒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
推他时,他有意放开,但手上动作仍不停,和我见招拆招,虽然没有能够保持住先前抱住的姿势,但终于拉住我的双手。
单论手腕力气,他有绝对优势。
“你记得,就放开。”我不和他比腕力,沉声说。
见我一脸严肃,他也摆出一副正经不过的面孔,认真地强调:“但是现在和那时候不同了。”
只脸上隐隐露出些狡诈的神情。
我看他一眼。
他信心满满地回看我。
我和他对视良久。
有什么不同?
你一定明白。
不知道。
自己想想?
不。
刚才,吃晚饭前,手机,在门外。
我终于低下头,看脚下的地板。
不错,我整晚上闷闷不乐,不是因为回来后,没看见他等在门外而生气,但这个,却是引发我这场生气的诱因。
整个晚上,我都无法阻止自己去想,以前的事情没有被忘记,确实还耿耿于怀,为什么我对这个人的感受,却起了微妙的变化?
我当然不会跑到他面前,告诉他这件事,只准备自己烦恼一晚上,就让这件事情过去。
我不说,他本来也应该不知道,最多认为我进屋来后,那个不爱说话的样子,是在工作上受了挫折。
但是他却接到了那通,明显是刚从这个房门外打来的电话。
以他的聪明,和他那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对我的了解程度,如果没有这通电话,他只会认为是他一开门,碰巧撞见我下班回来,正在掏钥匙;但是这通电话,却可以证明我在打电话之前和之后,都在门外站了一段时间。
这之前和之后,不算短的时间里,我站在屋外做了什么?加上我实在不会掩饰自己进屋后的情绪,――事情显而易见,特别对他来说。
所以他说,他高兴。
我看着地下,他热切地唤我的名字,过来半蹲下看着我笑。
我斜着眼睛看他。
他微笑不止,温柔的声音劝诱我:“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也想试试。
但不太敢。
他鼓励我:“没关系,以后你觉得我不好,随时可以收回。”
我看他一阵,答应:“好吧。”
这句答应在一个对他如此没有保证的前提下,没想到他竟然发出一声类似欢呼声的声音,扑上来抱住我,在这沙发和电视间狭窄的地方,转了半个圈。
我被他的情绪感染,笑了一下。
他看着我,半晌:“不会让你有机会收回。”
认真地说完后,他低下头,蜻蜓点水一般地开始吻我。
快得,温柔得,让我不及防备。
几下之后,他停留住,加这个吻。
我想起他抱着我转圈,那个全然高兴着的笑脸,微弱地回应他一下,闭上眼睛。
希望他不要让我反悔,如果他让我再受一欺骗或伤害,我永远不会再相信他半分。
我的眼睫合上时,他的呼吸瞬间加重。
回过神来,已经和他到了我的大床上。
恍惚记得他问我“去床上?”
我回答他:“好。”
这,我伸手抱住了他的背。
他的身体和亲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灼热。
他热烈地叫我的名字,唤我“亲爱的。”
我发出低低的声音,似在应和。
他动作的节奏,从起先的一派激烈中,逐渐缓下来,画了半道下滑的弧线后,又瞬间升高,直升到最高点,这样重复不断,仿佛某条最基本的数学曲线。
我喜欢这样的方式。
在他持续的温柔抚爱和肌肤相亲中,我迟疑地叫一声他的名字,得到结合异常甘美的回报。
被叫了名字后,他黑的眼睛带笑看我,脸上露出那样开心,带着迷醉的表情,让这大半年来,一直试图去漠视他付出的一些东西的我,突然被他所散发出的爱意和温暖,毫无遮挡地环绕包围。
我再叫他的名字。
他无法控制地,激烈入进来。
我迟疑了一下,这么久以来,第一心甘情愿地,把腿环上他的腰身。
他更猛烈地攻击,笑着,亲吻我。
熟悉而怀念的快乐感觉随着他的动作,潮水一般地涌来,充满我的体内。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以前的那些幻影没有在我脑中出现,我的手抓住他宽阔的背,不久就整个人淹没在他怀里。
周围似乎长时间地云蒸霞蔚,等云雾逐渐散去后,我和他并列躺在床上,合盖着我的毛巾被。他靠着我的枕头,我的头枕在他的臂弯里,两人都还大汗淋漓,他的大手在被下,随意地抚摸着我汗湿的身体。
我的眼神无意识地在房里游移一圈后,对上他的眼睛。
他加大了手掌和我身体的接触面积,加快了抚摸的频率,对我笑,声音带了一丝性感的暗哑:“刚才真好。”
“嗯。”我低声表示赞同。情事应该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我这时候才恢复了全部的意识;看他的样子,也全身脱力,比我好不了多少。
休息了一会儿,他开始凑上来亲我。
等他亲完,我大大方方地在他的注视下回亲他一下。
他高兴地抱着我,在我低矮又舒适的大床上翻滚了几圈,依旧每在上方,就控制着自己的重量,而他身下方时,则乐于承受我的体重。
“喜欢你。”他温柔地笑着,“爱你。”
我没有回应,他也继续说。
等他停下来后,我躺在他身边休息了一会儿,似乎不经意地,把手伸进他的手里。
他立刻握住。
22
和他先后去冲了冲热水,我重新回到床上,在他伸展过来的手臂里躺下,让他帮我盖上被子。
这是多久了,和他一起盖一张毛巾被,肌肤相触,大被同眠。
皮肤接触到他刚冲了澡,带点凉爽水气的身体,我有些想摸一摸。
他身材很好,肌肉和皮肤摸起来手感极佳,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候,我在两人做完爱后裸裎相对时,总会对他上下其手。那时他要么纵容我乱摸,要么会发话说:“还很有精神啊。”翻身压过来。
不过现在,我和他之间,还没有到可以让我对他这么亲密的程度。
静静地躺在他臂弯里,我没有动弹,只看着他裸露在大毛巾被外,似在诱惑我的强健臂膀。
“要摸吗?”他突然问我。
我怔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我想摸。
或许他也想起了以前。
不过我没有动一动,更不用说出手去摸他。
他没继续说什么,手轻柔如羽翼般地抚摸着我,似在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我睡了个好觉。醒来,发现自己和他贴得紧紧的,一只手抱住他的腰,头放在他胸前。
难怪夜里那么温暖,他身体的温度和质感,无不让我安心,连鼻端嗅到的他的气味,也那么好闻。
他还是吸引我,我还是会对他心生迷恋。
但我不能一错再错,所以,一定要加以节制。
下了床穿衣服,看到他躺在床上,不动声色地活动刚才被我压过的半边身体和手臂。
不知道被我压了多久。
我走过去,想对他说声“对不起”,想了想,低下头,歉意地吻吻他。
既然答应和他试着重新开始,我愿意对他表示最大限度的亲近与好意。
浅触一下他的面颊,我就撤了回来。
他笑着接受,伸手摸我的头发,没有像以前那样按住我的后脑勺,或柔和或激烈地回吻过来。
现在和那时候不同,我和他都知道。
现在的我们似情侣,又不是情侣,我和他的关系,比才刚在一起交往的普通情侣来得熟稔,但牵连在我们之间的那一线丝,却比普通情侣脆弱得多。
不及多想,他打断了我。
“中午我们去外面吃吧,庆祝一下,”他近距离地注视着我,“我知道一不错的地方。”
“好。”我微笑答应,后退一步,从他面前移开。
在餐厅,他点了红酒,碰杯时,他什么祝酒辞也没有说,黑眼眸带笑地看着我。
似乎他想说的祝酒辞,现在还不能对我说。
但他希望有那么一天。
我从他的眼光里,收到这样一个信息。
我也希望可以,但是,说不准。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中午,短短的时间里,我的心情和想法就已经变了几变,而他,是之于我最大的变数。
昨天,从意识到不愿意他离去,到答应他重新开始,再到答应他去床上,我的心情很是纯然,但从今天醒来,心境已经重新变得和平时一样复杂,甚至比平时想得更多,――无数破碎的想法无法遏止地,从脑海冒出来,层出不穷,都是对他的不信任案。
即使他做了那么多,我还是不能确定他到底想要什么,无法全然地相信他,――完全没有办法。
他要来餐厅吃饭,庆祝我和他的复合,他的用心和重视,叫我心中熨贴,很承他的情。
但我不知道这份用心和重视后面,是否包含了不为人知的机心。
我不可避免地想,或许他在放长线钓大鱼。
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是一种可能。
其实他这样温柔对我,从他找我回去他家开始,也有了一段时日;在我家的这大半年来,他更是以我为先,种种考虑,除了他,任何人也不可能做到。
一般人在有了这么长时间的相后,已经足够从对方的行动中看出这个人的人品;一个追求者做到像他现今为止做到的这些事情,被追求者早已经可以放心,和他论及婚嫁。
我也向来相信可以从一个人的行动中,看出他这个人怎样。
以前,有些人会轻易说出甜言蜜语,却不做什么,我向来只和这些人玩闹而已。
我还身为公子的那时节,虽然自己可以把那些应景的话说得高明一些,哄转一众男女,但还是觉得无趣得很。
我也愿意对情人,多以做事情来体现爱情,――刚碰到他的时候,我正在往这方面尝试,发现不是那么容易,我的女友们好象更偏爱我对她们说话。
所以那时看到他沉稳踏实,不多说话,只多做事,时时用实在的行动,而不是随口而出的言语表达自己的意见和情感,风度俨然,觉得很称我的心,接触得越,他这样的魅力,叫我越加喜爱。
但是现在,他即使做出了这么多想要重新赢得信任的举动,做了这么久,也不能叫我毫无顾虑地相信他。
他唯一的法宝已经失灵。
可是他还在坚持。
所以我也只好陪他坚持,能走多远走多远。
他选的餐厅的东西,很对我胃口,吃起来心情愉快。
碰了杯后,我专心吃东西,暂时不做他想。
每心无旁骛地享受过一阵食物,回过神来,总看见他在对面看着我笑,沉稳而安定。
这时候我会短暂地放下心来。
他和我点不同的套餐,我稍稍对他那边的一盘菜露出渴望的表情,他就悄无声息地把盘子推到我的面前。
我犹豫一下,接了过来。
吃了他给的那盘好吃的肉菜后,他开口和我说话,问我最近工作如何。
几句之后,我和他流利地轻声谈起来,他对我们公司这类企业内部的流程十分清楚,给了我一些有用的建议。
他从高看下来,似乎是一目了然,我虽然也曾经坐到和他差不多的位置,却需要他点拨,才能弄清楚一些事。
不过我是个好学生,一点就通。
他乐于教我,对他说的话,我也很有兴趣,我们俩吃着东西,一直不停地小声说话,不知不觉说了很多。
整间餐厅里,大家也都在窃窃私语,
星期六中午,阳光和煦,来这里吃饭的多是情侣。
和他正说得高兴,突然餐厅里声浪降低,周围一下安静下来。
跟着他看过去,在我侧后方,和我们隔着几桌之外,有一个男人正在桌边单膝下跪,手托戒指向他的女友求婚。
看来这是对有情人,他们桌上放置的一大束红玫瑰束,也没有那女孩子的脸那样,虽然看起来表情稍微有些不知所措,但却红得那么美丽动人。
我和餐厅里别的人一样,微笑看着这一幕。
那女孩子接受了戒指,笑起来,她所在的那个地方,光线充足,映着她的笑脸,看上去明亮非常。
我渐渐怔忡。
他突然在对面发话:“我也可以。”用异常认真的眼神看我。
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我觉得有些惊吓,楞了一下才回过头来:“不用吧。”
他笑笑,没说话。
隔了一会儿,他问:“下午要去买东西吗?我们一起去?”
我一般会在每周六下午外出购物,补充家里快用完的食物和日用品,以前周末他也在的时候,我从不让他跟我出去,每他提出“一起去”的提议,都被我否决。
他很会看人脸色,知道我是真的不允,如果他硬要跟来,我一定和他翻脸,所以每都会做投降姿态,最后安静下来,在沙发上看书看电视,还摆出一副不想挪动的样子。
我坐在桌前,沉默片刻。
晌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身上。
在白日里静坐良久,从昨夜的迷惘中醒来,我已经开始退却。
是否能够和他在一起?他温柔无匹,还曾经付出过鲜血,打动了我,但我永远不能确定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就像他最开始接近我,虽然没有像现在这样什么事都为我想到,却也展示了十足的关怀与诚意。
即使能够确定他是真的,沉下心来,我也难过自己这一关。
看到刚才那幸福的求婚一幕,我只想,他们必定也有一些小烦恼,说不得吵架、彼此厌弃,但他们、别人,永远没有那样不堪回首的可怕往事。
我心里不住动摇。
面上依然是不动声色,我对他说:“好,一起去。”
心中虽困惑不安,但我真心地想试一下和他重新开始。
既然答应了他,我自己不时油然而生起的这些纷乱的想法,由自己解决,不必在言语和表情中透露出什么,让他知道。
只要他不做出像以前的那些事,我愿意试着和他做情侣,为他着想。
不过,一旦出现那样的苗头,立刻和他一刀两断。
做出这个决定,我觉得自己仿佛安心了。
和我一起在超市里买着东西,他很高兴,一个人提着篮子,饶有趣味地往里面放东西。
我家用的哪些牌子,他都很清楚,不时也为表尊重,问我两声。
我在他旁边跟着,他问时,就答两句。
看着他的样子,我更加想,他这些日子为我做了这么多,难得高兴,我也就不要摆出什么脸色,扫他的兴。
今天才是第一天而已。
要在这个货柜上买的东西比较重,他拿起来,稳稳放到篮子里,仿佛是极为随意地回头看我:“在乱想什么。”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我看他,笑笑,没有说话。
他向我伸手过来,把本来都握在他手中的两边购物篮提手,分了一边给我:“一起提吧。”
刚才坚持要一个人提,说多重也能单手拿起的是他,现在放了些稍微重一点的东西,要我搭手的也是他。
他不是拎不起这个篮子,只是想让我和他一起提而已。
我笑了笑,接过来。
和他一人提着一边篮子,在超市里并肩走着,手上的重量沉甸甸的,放入的东西还一样一样地增多,但不知不觉间,我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不知道为什么。
回到家,他向我要朋友还回来的备用钥匙,问:“钥匙给我好不好?”我没有犹豫,把钥匙交给了他。
在这一天中,对于他的要求,我一又一地驻足不前,他全都看出来,却总是耐心地等待在对面或者旁边,等我说“好。”
他这样对我,我也不能太辜负他。
这把钥匙,现在除了给他,我也没有别的人可给。
拿到钥匙后,他明言“很高兴”,给了我一个促不及防的用力的拥抱。
我没躲,只是在他怀里楞了一楞。
他放开我后,一脸笑意地进厨房:“我去准备晚餐。”
我跟去要给他打下手,他难得地拒绝了,以往一起做餐前准备工作,或者饭后清理工作时,他即使注意着不碰触到我,也不看向我,但是还是乐意我和他一起呆在厨房。
看到他喜悦又姑作神秘的神情,我大概猜到是什么事。
果然,他解释说:“为了今天,我准备好了一个新的菜式,想要等端上餐桌时才让你看。”
受到他那愉快,又恰如其分地对我亲密的态度的感染,我依照他的吩咐,坐到餐桌前等他。
坐了很久,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刚才一直面带笑容,望着厨房的方向,似乎还心情不错地晃了晃脚。
我重新笑起来,对自己笑出了声。
看他脸上的笑容,轻快的步履,他不光重视我答应“和他复合”这件事,重要的是,而且他自己也觉得精神愉快。
今天一天,他都这样。
如果他只是重视今天,不像他现在的这个样子,为今天觉得高兴,我大概已经开始迟疑昨天答应他的正确与否。
现在我觉得有一些安下心来。
晚餐的味道,在我看来,那些普通的菜也不比大厨做的午餐差,而他特别准备的那道菜,果然最好吃,甚至比午餐最好吃的菜还要美味些许。
他再怎么聪明又勤奋,做菜的技巧也不能和大厨的厨艺相比,是因为他熟悉我的口味,知道我爱吃什么,然后投其所好。
他笑着看着我吃,问一句:“好吃吧?”
以前他从来没有问过,那时候如果他问,大概我也不会回答。
他说话,总是选在恰倒好的时机。
我点头:“很好吃。你也多吃点。”
他笑,笑得十分灿烂,好象个普通的大男孩子。虽然明明知道他心机沉,可是还是觉得,他露出这样的笑容,真是好看。
晚上和他相拥而眠,早上醒来,他投诉我,语气很是平淡:“昨晚上踢了我两脚。”
我正不知道如何反应,他边说着,边轻轻摸着我的头发。
心情不知道怎么变得柔和下来,对他笑了笑。
这样子,有些像普通的情侣了。
慢慢来,昨天一天,我的确太急躁不安。
23
过了一段平稳的日子。
我周末不出差时,他通常每个周五过来我家,周日回去他家。
他来时,我还没有下班,他自己用钥匙开门。
等我回到家,他已经做好了饭菜,呆在沙发上等我。
两人一起渡过许多个周末,我已经习惯假期时有他在身边。
出差时,会想他现在在那边做什么。
他来我这里,从来没有带笔记型电脑过来理工作过,也没有在我面前接过工作或是私人的电话,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算起来,他一周有将近三天都远离他那边的工作和生活,就我所知,他在剩下几天的行程,会非常紧凑,几乎排不过来。
我和他不同,即使他在,我在空闲时,也会抽时间看专业书。
这时他会随便在我的书柜里抓一本书,在旁边看着陪我。
他在的时候,我一般下午或晚上看书,晚上,他等得实在不耐烦,会过来从台灯前拿走我的书,然后亲吻,接着把我引到床上去。
在这个家里,我和他好象任何一对普通又平凡的情侣。
他的要求我从来不拒绝。
我喜爱和他的性爱,这比喜爱他这个人,要单纯许多。
除此之外,我也经常主动与他身体接触,和他说话。
那时候他会很高兴。
但我逐渐觉得力不从心,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越来越偏离“要与他和好”的轨道。
有关以前事情的那些具体的形象,多半被忘光,但是某些已经成文的关于他的概念,却在我脑中根蒂固,无法消除。
对他稍微好一些之余,我无可避免地排斥他。
他一定看得出来,对我却还是如往常,甚至比往常更好。
每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他总会及时出现,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用态度和行动让我安定下来。
我也有些舍不得他。
于是“让他回去,不要再来”的想法一一地被我搁置。
和他一起相的时间,就这样缓缓向前挪动。
难得他没来的一个周末,我本来预定出差,但又临时取消。
即使到了现在,除了朋友来还钥匙的那一,我也从来没有主动打过电话给他,这下更不会向他报告我的出差取消,好象在邀请他来一般。
偶尔也应该过一个全然自由自在的周末。
在家看了一天书,总觉得一个人太过冷清,这个周末,屋里本来应该还有别的人。
晚饭于是去附近一家人很多的餐吧吃。
吃完饭不久,看着台上闭眼唱歌的男孩子,旁边有一位漂亮女孩过来试探地搭话。
本来不大想理人,只是基于礼貌,和她聊上几句。
和她坐在一起谈上一阵后,却觉得她不错。
样貌也是我喜欢的。
这时她委婉地提出一起过夜的要求。
想到自己又还没被束缚住,并且最近也着实烦恼,这个女孩子的出现却让我心情愉快。
闲下来的时候都对着同一个男人,难免厌倦。
最近我需要别的人来调剂。
况且和他在一起,都是他做上方,他从来没有过和我调转的意思,我也从来没有提起,――以前我对他还有兴趣,现在则根本没有去对他做主动一方的意思。
让他做就好,反正那样我比较享受。
不过我对他提不起兴趣,不代表我没有拥抱人的需要。
现在这个女孩子,正是我喜欢的类型。
再谈了一阵,两人都觉得合意,我和她就去宾馆,开了房间。
渡过不错的一夜后,我在宾馆前截车,先送走了女孩,然后再是自己。
一直到回家打开房门之前,我都保持着愉快的心情。
现在我可以心无旁骛地继续一个人看书。
进了屋里,晃过客厅,发现我的床和书房的床上都不是昨天的床单,正在疑惑,我听到外面传来洗衣机的转动声,然后看到他从阳台的方向走出来,手似乎在沾了水后,才刚擦过。
我楞在当场。
他看到我就笑起来,接着缓缓敛起了笑容,看我看了一会儿,有些想说什么的样子。
不过他似乎本来是准备喝水,所以先去饮水机旁喝了水,缓过气来,才笑着问我:“这么快回来了?我还想趁你不在,来把床单被罩洗一下,前几都是你洗。”
这原定我会出差到星期一,难道他明知道根本见不到我,坐几个小时飞机过来,就是为了帮我打理床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点点头。
“喝水吗?”他问。
明明在上出租车前还在宾馆房间喝过水,但现在我莫名地觉得口干舌燥。
不过我没有回答他。
他径自接了水,向我靠近过来,我有些想退开,因为那个女孩挨过来时很香,现在我的衣服上不知道有没有香水味。
但想了想,他又不是我什么人,为什么要避他,于是让他过来,接过杯子喝水。
过了一会儿,他说一句:“洗衣机好象停了”,然后,没有像他平常那样,殷勤地问我要不要一起过去,或者留话叫我在客厅等他,而是没有和我说任何话,一个人往阳台急走而去。
我听见洗衣机的声音还持续了一会儿,才停下不动。
之后,他又在阳台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面带笑容地走出来。
来到客厅后,他的手上水痕未干,显然是忘了擦。
手上的水珠滴下来,他才想起,伸手去抓电视旁的纸巾。
拿纸巾时,他的手微微地颤抖。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因为发现了我身上的什么蛛丝马迹,才有这些举动。
不过他一贯十分沉稳镇定,刚才的这些行为,可算反常。
擦完手后回身,他还碰到了我,我在他身旁时,他一向很注意我的位置,从来转身时,都是动作轻柔地从我身边过去,小心不会撞到我。
接下来的半天,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帮我做事,陪我看电视,为我做饭,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即使一个人在厨房做菜,也要间或和在客厅的我说几句话,热衷于调动气氛。
比起以前的任何时候,他都太过于沉默。
吃着他做的饭,我觉得有些难于下咽,但转念一想,我又不欠他什么。
他不和我说话,我也懒得出声,心安理得地和他冷战。
但是,我明明已经确定了,不去想他的事,不和他说话,当他不存在,让他的影像完全不能打扰我,却整天没有能按照原计划去看书。
我心神不宁。
晚上和他睡在一起,两人都面向天板平躺着,没有互相拥抱的意思。
我睡得不好,半夜醒来,发现他不在身边。
我掀开被子,走出房间。
他坐在客厅沙发上,还醒着。
看到我,他只说:“回去睡吧。”用一种淡淡的的声音。
然后他没有说话的意思。
我也没有,赌气地转身回去睡下。
不过翻来覆去睡不着。
先是生气他的态度,过后却长久地想到有关他怎么对我的许多事。
静下来想,自从他第一从这个城市找到我,就是他单方面地为我做事,我从来没有回报过他半分。
所以今天的事情,他大概在想,他努力了这么久,终究还是不能感动我半分,没有用。
我埋头在被子里,觉得有些难过。
其实我也努力过。
还想过继续坚持,看我和他到底能够走到哪个地步。
不过我似乎真的没有做过什么,只是最近给了他一些小回应而已。
见到他高兴,我就以为自己已经给得够多。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
突然听到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声音。
正在为他或许会走过来紧张不已,我听到那脚步声分明地往大门口去了。
然后听到开门、再关门的声音,一小声一大声。
一惊之后,我躺在床上,呆了很久。
过了一会儿,扭亮台灯,开始看书。
看了没多久,重新又睡下。
换了几个姿势,把被子拉上又掀开,仍然睡不着。
最后我选择了趴着睡的姿势,手抱着枕头。
这才安定下来。
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趴了很久,我还是醒着。
睁开眼睛,发现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自己的眼眶滑出,落到枕头上。
他走了。
他总是这样,在出人意料的时候,做出人意料的事情。
我一直想他说不定又会做出什么事,没有想过他会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给我错觉,让我觉得他是赶也赶不走的。
我抱住枕头,用它使劲擦眼泪。
擦完之后,眼泪又重新流出。
大概会持续到我睡着。
我想睡着之后,我大概会发烧。
我会发低烧,是他发现的。
还没认识他以前,我偶尔会觉得身体不舒服,但是这种时候极少,睡一觉就会好,所以我从来没有理它。
直到遇见他,我在他面前觉得不舒服,想睡,他请医生来帮我诊断,说是发了低烧。
从来没有人管过我这个,奶奶也不曾。
我记起来第一发现那时候,那时候他才把我押到他家,我昏睡过去,醒来看见他一脸紧张地坐在床边,告诉我我发了烧,叫我既然醒了,就起来吃医生开的药。
我回敬他的是拳打脚踢。
之后和他一起去看奶奶的坟,回来后想睡觉,拜他所赐,我这时候已经知道自己是发了烧。睡梦中听见他和医生说什么“心理性”,那时候我一心抗拒他,不曾对他们的谈话多加留意。
现在我已经明白,一旦我想的事情太多,头脑发热,负荷不了的时候,就会发低烧。
遇见他以前是怎么发烧的,我已经记不清,自有记忆以来,每都是因为他。
我抓住枕头,哭出声。
他即使对我最坏的时候,也对我好过。
所以即使是现在,我一面真心地想“他要走就走”,一面也为他的离去感到难过。
和他一起这么多年,纠缠不清,不知道谁对谁错。
以前是他不对,但这,我不知道是否是我错。
哭过一会儿,我觉得背上有些冷,于是从旁伸手,胡乱去抓身侧的毛巾被。
抓了几下没有抓到,抬起的手却碰到了另一只手。
我吓得从床上翻身,跳起来。
床边一个人影。
我“啪”地拉亮台灯。
他正在站在床前,手伸在在半空中,抓着我的毛巾被,像是想给我盖上。
他不是走了吗?我睁大眼睛。
旋既心情放松下来。
他没有走。
他看着我,起先面无表情。
我不甘示弱,也绷着脸看他。
过了一阵,他先缓和了表情。
我仍然盯着他,既紧张,又戒备,又坚持不肯示弱。
他的神情一点一点,缓缓放松下来。
我还是不动。
他也不动。
不过看来他没有走的意思。
我稍微安心。
但是他还是站在原,不说话也不动。
看来他很喜欢就这样站着。
转念一想,他要走,我也拦不住。
我从他手里一把抢过毛巾被,重新睡下。
为了表示对他的轻蔑,我还是维持刚才大字型趴着的睡姿。
他站在旁边,什么声响也没有发出,过了会儿,他伸手来拨我脑后的头发。
我没有理他。
他轻声问:“睡着了?”
我不睬他,努力想睡觉。
他的手伸到前面来,摸我眼睛下面的脸颊。
那里还是湿润的。
“哭了?”他问,又摸了两下枕头,声音仍然平平淡淡,半点也没有因为我为他哭了而高兴或是骄傲,“连我开门又走进来,都没有听见。”
我不动。
他在床边轻轻坐下来,呆坐了几分钟,然后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摸我的头发。
叫我完全不能睡着。
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偏头过去吼他:“喂!”
猛然似乎看到他的笑脸,接着床上一重,他已经翻身上床,身手敏捷地向我迅速压下来。
身体压着身体,手压着手,脚压着脚,整个人覆盖在我身上。
我挣扎。
但他重得好象一只可以驮人的大海龟,有着最为厚重的壳,趴在我身上,把我包在他身体里,压得我不能动弹。
我生气,质问他:“你做什么?”
他热热的气息喷在我颈后,只用力压制着我,长久地没有说话。
我从他这热烈的动作中,却意识到一丝切的绝望。
是对我吗?
我其实可以不那么意气用事,可以不去找女孩子。
我只是不甘心,不是一定要那样对你。
我慢慢静下来,不再反抗。
他趴在我背上,呼吸渐渐平缓。
用下巴磨蹭着我脑后的头发良久,他出声,说的话却全不是不满或责备:“别生气,嗯?我今天不该不理你。”
即使听惯了他这样温柔的口气,我仍然心中一紧。
他又说:“都是我的错。”
我心中抽痛,哑声道:“不是。”
这是我对不起他。
答应和女孩子过夜的时候,我想的是,他凭什么管我,我爱和谁就和谁。
那时候我觉得我正确无比。
却原来,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分寸,任意妄为。
他没有接话,依旧磨蹭我的头发。
“每我不在,会想到我,我回来,你又不高兴,对不对。”
他说得轻轻的,完全不像一项指控。
我不回答。
缓缓地,只觉得心里痛起来。
为他这样问我。
为他这样问我的方式。
他跳过我和女孩子的事,间接地用别的问题,和提问题的语气,向我表示他原谅我。
他的确什么都知道,但他从来没有对我表示过半分的不耐与不满。
我太过选择忽视他,对他不公平,有很多时候,他其实有这个权利。
但他什么都顺着我。
即使昨天我和别人过夜,他也无条件原谅我。
他没有和我计较,他只是觉得难过。
他趴在我身上,和我趴在床上一个道理,是要做最大面积的接触。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定什么。
我咬着牙不说话。
他跑来帮我做家务,我却出去和别人春风一度,所以他伤心了。
普通情侣可以吵架,但是他却没有责备我的权利,他只能闷在心里。
不过伤心还是伤心。
今天一天,他都很闷,刚才他到客厅、出门去,大概只是他只能在一个人的时候出去散心。
散完心回来,他还是不得不原谅我,而且,要以我能坦然接受的方式。
我想到这男人这么长时间对我的付出。
曾经的鲜血,日常的一点一滴,哪能有假。
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被骗的东西。
想好后,我在他身下完全放松了身体。
他似乎知道了我不会再反抗,开始默默地亲吻我的颈后,不过仍是试探地伸手过来,轻触我的脸,唤我的名字。
我“嗯”地应了一声。
他抚摸我脸的动作已经变得毫不迟疑。
“以后不要找别人,好不好?”他柔声问,把头挨着我,“我会难过。”
我点点头。
“或许真的会离家出走。”他补充,用一种瞬间甜蜜起来的威胁语气,在我耳边发声。
本能地有些想反驳他,说这里不算他的家,那边那个才是,想了想,我承认了他的说法:“知道了。”
他好象笑了一声,继续摸我的脸。
这样承受着他的重量,其实也不错。
不过过了很久,他还压在我身上,没有下来的意思。
这就不好玩了。
我安静地伏在他身下,并不准备突然翻身,把他掀下去,只告诉他:“你很重。”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躺回床上,拉被子来给两人盖上。
过了几秒,见我尴尬,没有说话的意思,他过来逗我说话。
直到说了足够的话,气氛变得平静安祥,我们才相对入睡。
2
我抱紧了他睡,贴着他温暖的身体,这一我没有发烧。
醒来后,只觉得他对我态度仍像昨天白天,有些疏远和敷衍。
星期天半天,我都很顺着他,不过他还是高兴不起来,只肯偶尔露个表示他没有什么事的笑容给我。
晚上,估计着他到家的时间,我打电话给他:“到家了?”
他温和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到了。”
我可算是突然地给他打这个电话,但他回答的声音十分自然圆熟,仿佛我们已经这样通话过许多。
这个人总是这么贴心。
不过我只“哦”地应了一声,没有回他一个可以让我们接着说下去的话题。
这么久以来第一打电话给他,感觉有些别扭,我一时想不出该继续说些什么。
他察觉了,接话道:“在做什么?吃完饭在看书?”
“嗯。”我答。
“慢慢看。”他说。
“嗯……”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他已经挂了电话。
他一回去,大概就开始很忙碌。
不过我有些不适应他这种略显冷淡的态度,挂上电话,出了一阵神。
他再来,态度殷勤,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打算向他道歉,但事情已经过去一周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两开口和他说“上的事情……”、“上的出差是临时取消……”才说了半句,总被他用话岔过去,不知道他是体谅我,还是虽然表示了不追究,但心里还不愿意完全原谅。
我觉得是后者。
果然,虽然半天相下来,气氛较上白天融洽,但是晚上,他还是以上还没有和好之前,那种对着天板平躺的姿势睡下,没有靠近我的意思,并且不到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当然可以解释为他工作忙,但我还不至于从他的态度中看不出来:他不得已大度地原谅我是一回事,但他对我和别人上床这件事,仍然十分介怀,而且他无意向我隐瞒他的这种想法。
他是应该介意。
我想一想,主动向他靠过去。
他睡着了,完全没有反应。
周六晚上他还是原样,上床就平躺着睡觉。
我过去,和他挨在一起,但他还是一副睡得很香的样子,并且隔了两分钟后,还从旁边翻了个身,远离我。
我再也不靠过去,先是愤怒地睡到了能离他多远就多远的地方。
接着还是觉得不愉快之至,跳下床准备去睡书房。
“嗳。”他从身后出声叫我。
我转过头,他正从床上坐起,靠到床头的靠枕上,一脸笑容地看我。
他果然在装睡,我从昨天就起了疑心,觉得他根本没有睡着,只是在摆脸色给我看。
昨天那种程度我还可以接受,今天他太过分。
我“哼”了一声,疾步走去书房。
他急忙也下床,跟在后面,苦笑着解释:“不用这么小气吧?让我闹闹脾气也不可以?”
我不理他,“哼”地从书房床上抽起毛巾被,走回卧室,把刚才两人合盖的那张被往旁边大力一掀,接着一个人裹着书房的毛巾被躺下。
他上床来,不用刚才被我掀过去的毛巾被,反而来扯我身上这张。
分明刚才假装翻身,不愿和我睡在一起。
我抓住不让他扯。
“不要这么小气嘛。”他笑着凑近过来,捏我的脸,亲密地叫:“小气鬼。”
我绷着脸,伸手“啪”地打开他的手。
他却趁我只用一只手抓着被子,扯开它钻进来。
在被里手忙脚乱一番,压制住我后,他开始看着我笑。
我被他笑得没了脾气,本来也不是真心想抵抗,于是放了手。
他抱住我,安慰地抚几下我的背:“都不闹了,睡吧。”然后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过不了多久,这他是真的睡着了。
我看着他,虽然知道他看不到,但还是用眼神对他表示我的仇视。
我很不满意他的这种态度。
偏偏他做得滴水不漏,只在床上冷落我,其余时候,他的表现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让我无从光明正大地对他表示不满。
总不能问他“为什么不和我亲热”这种问题。
说不定他正在等着我这么问。
而我永远也不可能问他这个问题。
瞪了他一阵,但是只能对着空气,看起来他不会有什么回应,我觉得没趣,转而看他的睡脸。
看着看着,我伸手去搂住他,也睡着了。
我已经知道错了。
他的这种态度,更让我知道,我做错的事情,不是随随便便过一周的时间,就能轻易获得原谅。
他得到我的原谅,到目前为止费了多少时间,做了多少事。
早晨,他还没有醒,我靠着他看天板,决定主动做一些事情来对他加以补偿。
虽然知道他一向很有分寸,这不用我做什么,不出两周时间时间,他也会重新完全和我和好,但现在也是该我向他伸出手的时候。
周三我打电话给他:“这周我要出差,你不要过来,在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他答应:“好。”
我叮嘱他:“也不要过来帮我做打理房间这些事,没事自己在家好好休息,这一阵你一定很累。”
他听了,在那边笑起来:“好好。”
“那我挂了。”说着,我还不放心,怕他偷跑过来打乱我的计划,于是再向他确定一遍,――也是向他解释,这是真的会出差:“我到了出差那边,会给你打电话。”
他却好象没有听出我话音里解释声明的含义,只大笑起来,扭曲我的意思:“要查岗?好啊。”一副乐意之至的样子。
“喂。”我对他暧昧地加重语气的“查岗”二字表示不满。
他发出愉快的笑声,火上浇油地说了句“乖啊。”飞快挂了电话。
我火大地看着传来忙音的话筒,很想打回去谴责他几句,但知道这样只是更加给此人增添乐趣而已。
罢了,等见到他再说。
周四傍晚,下了飞机,到已经订好的酒店房间后,我坐到床上打电话给他:“我到了!”
很久没有坐长途飞机,来到这个地方。
他听出我声音中的欢快来,也笑着问:“这么高兴?饭吃了没有啊?”
说话的语气好象我没有吃饭的话,说起话来就不会这么有精神一样。
我假装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调侃:“还没,――你呢?”
“刚下班,也还没有。”他缓缓说。
“过来吗?”我语气自然地问。
他停顿了一下:“过来?”
“过来和我一起吃晚饭。”我无声地笑。
他一时没有出声,我可以想象他疑惑皱眉的模样。
隔了一会儿,他一定是舒展了眉头。
我听他轻声笑着:“你不是在出差吗。”
尾音消失在沉沉的笑意里,看样子他已经猜出来了。
我点头,对他的猜想不置可否,声调平平地回答:“是在出差,――来不来?”
他果断地说:“来。现在在哪?”
我报出我的酒店和房间号,他发出低沉的笑声:“我就在附近。”
很快,面前的房门响起敲门声。
我大步走过去开门,他走进来,冲我张开臂膀:“我很惊喜。”眼里嘴角,都是飞扬舒展的笑意。
看到自己这本可能会打扰到他正常安排的突发行动,受到了无可质疑的欢迎,我放下心来,也对他露出笑容。
他的一只手碰到我。
我后退一步,伸手止住他走过来的步伐。
他疑惑地挑挑眉,脸上仍然带着不变的笑容。
我一面用坚决的手势制止他走近的趋势,一面与他目光相碰。
很快地,他看明白了我眼中的含义,笑上一笑,爽快地答应了我的条件:“好好好,我们和好,完全的和好。”
我点点头,不笑,向他走去。
他重新向我张开手。
我明白,迈出这一步后,就再也不能回头,但是我没有犹豫。
靠近他后,我伸手紧紧拥抱他。
他用力回抱我。
我们都忙着吸取对方久违的气息。
他用手在我背后摩挲,轻轻呢喃我的名字。
我答应他:“嗯。”
平静的拥抱过了很久,我们才分开,他在对面站立着,眼里笑意盎然地看我:“我很少遇到这种惊喜。”
我拍拍他的肩,表示安慰。
“刚才那么特别的要胁,更是从来没有遇到过。”
我的手再在他的肩头机械手般地起落几下,对他表示同情。
他盯住我的手,突然眼中凶光一现,接着他眼疾手快地抓住我来不及收回的手,把我往怀里一带,滚烫的唇落下来。
我被他迎面逼过来的热度吓了一跳,脑中轰然一响。
但是不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结束了这个吻。
“先去吃饭,接下来……再说。”他伸手帮还来不及反应的我整理头发和衣服,――这个吻时间短暂,却很激烈。
我用鼻音答应一声,伸手拉扯他的头发,刚才完全心甘情愿地和他接吻,现在又听到他话里那暧昧的暗示,我觉得气氛诡异,于是慌忙地帮他整理头发,来掩饰我的情绪。
他的头发比我的短,其实没什么好整理的地方,但他还是放任我碰着它们。
等我再帮他整好衣领后,他说“谢谢”,笑着低头下来吻我的唇角。
我局促不安起来,觉得十分不适应和他现在这个,仿若有多年默契的情人之间相的氛围。
简直有些想退却。
他察觉到,拉起我的手紧紧一握:“走吧。”
沉稳的话音,坚实的脚步,有力的握手。
我定下心来,和他并肩走着,下去酒店的餐厅吃饭。
这是来位于故乡这边的总公司出差,不过如果没有这趟出差的任务,为了和他和好,我原本也预定周末自己乘飞机过来。
这,我鼓足了勇气,要对他迈出这一步。
其实已经有所准备,我的突然来访并不能得到完全的欢迎,他或许还有工作,或许已经吃过晚饭,或许忙完一天,正准备稍事休息。
他有他的安排,我并不奢望他会如同超人或者灯神,一召唤就出现在我面前。
但他给了我十足的欢迎和重视。
当他接了电话后,就以在这个塞车的时间而言,可算光速的速度出现在门外。
几乎就像真的超人和灯神,从天而降。
一进门,他就直言我给了他惊喜。
连我在刚一见面,马上提出如果他不答应完全地和好,就不和他拥抱,这种有些无赖的要挟,他也轻松自然地接受了。
本来应该是我放低姿态来哄他,但他毫不计较。
吃饭时,他吃得不多,我怀疑他是已经吃过,却为了配合我,再来吃一。
他在接到电话,尚不清楚我来意的时候,回答我说他还没有吃过,大概他那时就已经听出端倪,不想拒绝我可能会提出的邀请。
他能这样一经召唤,就快速顺利地出现在我面前,并且满足我突发的“一起吃饭”的愿望,一定付出了一个普通人类能拥有超能力,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我看看对面的人,突然走神,想象他装扮成挂着披风的超人,带阿拉伯头巾的灯神,在心中好笑。
虽然我知道,他这个超人和灯神做的,大概也只是放下工作或者本来的应酬,飞快驱车来见我,吃过了饭却假装没有吃,这些普通的琐事。
但是,谁肯为了别人这样委曲求全,麻烦自己?
连我自己,也绝对不肯。
又没有什么紧急的事,他完全可以放我在这里等,我在这里好吃好睡,无须他担心。
他突然在对面出声,含笑看我:“我很期待。”
我这才发现自己盯着他的方向出神了很久,久到可以让人觉得是某一种暗示。
我慌忙回神,继续吃东西。
在我两磕磕碰碰地把筷子从这个盘子移动到另一个盘子,却随便夹起了一块自己在这道菜里不爱吃的部分之后,再一动作不得要领地,把喝汤的勺子与汤碗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探询地从对面看我。
我避开他的目光,动作僵硬地继续喝汤。
过了不到两秒钟,他那边突然也响起了“咚”的敲击声。
我抬头望他,他冲我笑,展示他刚和汤碗相碰的汤勺:“其实我也很紧张。”
我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并不相信,但他的语气诚恳,有种让人安心的效用。
我点点头,轻声辩解:“我也没有多么……”
他微笑,给我夹了一块爱吃的菜过来:“那就好。少想别的,多相信我,嗯?”
“好。”我笑了笑,答应。
沉住气后,我问他:“以后每个月我过来一怎么样?你可以多点时间在这边。”
听了这句话后,他并没有多么高兴,只微笑一下,多看了我两眼。
不知道为什么看得我心里有些发毛。
这气氛实在太诡异了,而且我找不出扭转它的方法。
25
吃完饭,他在对面把筷子“咔”地一放,很轻的声音,却听得我心中一颤。
不由自主抬眼看他。
他坐得端正,不慌不忙地望向我,眼睛初看是能安抚人心的温和,再看却透出势在必得的神气,挟带扑面而来、呼之欲出的关于夜晚的火热暗示。
惟独没有半点他所说过的“紧张”。
而我看着他紧盯着我不放的,像要吃人的眼神,紧张到心中打颤。
但这是我主动前来,又不能临阵脱逃。
他的身形动了动,从对面迫近过来,气势逼人,令我不自觉地想后退。
最终没挪动位置,沉住气,迎上他的目光。
他笑了笑,象是不满意我沉着的反应,于是动作极其暧昧地从旁边拿过一方纸巾,伸手越过桌面,态度亲密地擦拭我的唇角,柔声问:“在想什么?都忘了擦嘴?”
我看向他,想要不示弱地说出几句话来,最好是能打击他的嚣张气焰,但被他近距离看住,拿着纸巾的手指碰到嘴唇的皮肤,热力侵袭过来,一时忘了词。
好象自己也不怎么想灭掉他的气焰,让这会使人头晕脑涨的热度降温。
因为我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已经开始升温。
极想得到伸展。
“上楼去?”他轻声诱惑地问我。
我无法说不好。
进了门,灯也没有开,被他直接逼到床角,我伸手微弱地抵抗:“明天还要开会。”
窗外不是很黑,看得到他微醺般地半眯着眼睛看我,唇角泛着笑意:“所以我们早点开始,早点结束,你还有时间休息,嗯?”语气似大人诱哄小孩,偏又带着情人间的危险氛围,听得我脊背上一阵颤栗划过。
被他这样紧挨着压过来,在耳边气息暧昧地说话,我的身体早已经有了反应,但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还不肯对他点头。
我不点头,他也就没有动手,只轻轻隔着衣服抚摸我的背,亲吻我的耳朵。
周围全是他的气息在流动,温度持续上升,我想我抵不过他的攻势。
但我还是不肯对他说好,也不想默认地任他施为。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总之就是还不想。
我觉得气氛不大对劲,不能让我毫无阻隔地接受他的拥抱。
他今天有些反常,和我的相不似平常那样平淡流畅,而是自从见到我,他带来的空气中就弥漫了一种朦胧的,如同刚点燃了的,有着很长引线的火药般丝丝作响,正在一触即发的东西。
这种和平常不同的地方,让我犹豫。
“只吃一下就好,我会温柔……”他在耳边轻声诱哄,有意拉长了声调,制造余音袅袅的说服效果。
我听得头皮发麻,全身一缩,脑中突然灵光乍现,知道了是什么地方奇怪:他今天的表现,比最近我和他在一起的任何时候,都要露骨。
应该是从在楼下餐厅时就开始,他就用这种露骨的眼神看我,因此让我手脚失措,餐具都拿不好。
刚才他更说了“吃一下”这种恐怖的话。
他今天积极热情得太过,仿佛火山爆发的样子,叫我有些望而却步,因此犹豫迟疑。
正在想着,他已经欺身过来,剥我的上衣。
我正稍微分神,没有推拒的意思,在他看来就算默认。
除去我的上衣后,他停了下动作。
“帮我脱衣服?”他这么问,热气吹拂在我耳旁。
我瑟缩一下,在他不见底的漆黑眼眸殷切的注视下,终于缓慢伸出手去,碰到他的衣领。
他的手指似催促,又似引诱地攀爬过来,轻抚我胸前。
我的手抖缩着,最终还是没有往下移去,不是因为他的抚摸让我手指发软,而是觉得要为他解开那第一颗纽扣,万分地困难。
他也不强求,看着我停留在他衣领的手,笑上一笑,就近地凑下来吻我额头旁边后,伸下手去碰到我的皮带,继续刚才停了一会儿的脱我衣服的动作。
他自己的衣服则一点也没有动。
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想把我的衣物都除去后,还保持他自己身上衣物的完整。
我不想格开他的手,让已经白热化的气氛凝滞冷却,却又不乐见他衣物完好而我全身裸露的状况,只好遂他的心意,去脱他的衣服。
我略有不甘地,大力在他身上拉扯,发泄虽然只有一丁点的愤怒。
不过他看起来倒是不介意我的粗暴动作,唇边的笑意随着我的动作愈更加,露出高兴的表情。
总觉得他的神态带了成竹在胸的嘲笑:我总归会去帮他解他的衣服。
我不高兴,更加猛力地拉扯。
他终于疼得皱了皱眉,但仍然纵容地朝我笑,还亲了下由于他表现出疼痛,而暂时停了手的我,似在鼓励我继续。
不过一褪去所有衣物,他就以压倒性的气势迫近过来,止住了我所有的小动作。
我背靠着床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其实是被他迫得全身僵硬。
他好象很满意我盯着他看的表情,唇边微露笑容。
那笑容让我觉得自己是被大型凶猛动物盯上的猎物。
他前进,猛烈地压上来,让我无所遁形。
欺身到最接近我的地方,我和他腿部皮肤相触,他开始低头,用唇舌亲吻,用手指挑逗,技巧高明,又带着狂烈的热情。
我尚有空隙思考,觉得他今天真是太不同于寻常。
是因为前两周两人都没有如此接近过?抑或是我沾染过别人,所以他要加以惩罚,宣示占有?
隔了这么久才爆发,不过爆发得还算温柔好看。
他还真是闷骚型的人才。
想到这里,我差点要笑。他的手指突然猛力地在我体内一动。
我颤抖一下,回过神来,在他眼神若有若无的威胁下,继续专注投入地注视他,把心神都放到他的动作上去。
他给我个笑容,低下头吻吻我,哑着声音命令:“抱我。”
我瞬间被他这催情剂般的声音激得眼睛湿润,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手掌触摸到他触感良好的背肌。
他随即挺身进入我,动作不复一贯的纯然温柔。
被他挤进身体时有些疼痛,但是分外地感觉好,我也就没有和他计较。
很快地,从结合传来一阵一阵融化般的高热,叫我手脚发软,无暇他顾。
他俯下身,手撑在我身体两旁,与我更加接近,眼里蕴含的笑意,像是要让这笑意直达我的眼底:“抓紧我。”
我气喘吁吁,被两人身体和周围空气的热度蒸得有些失神,手脚也流失了力气,听到他的声音,忙按照他所说的,收紧圈在他背上的手臂,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地环住他。
“乖。”他的轻声夸奖声从云里雾里传来,直击我的心脏。
我失神片刻。
然后听到他诱哄的声音:“腿呢?也上来。”
我一片茫然地按照他的吩咐做。
刚攀上他的腰,觉得他楔在我体内的物体蓦地涨大了几分。
敏感的地方被牵动,我低泣两声,眼泪从眼角两边掉下几颗。
他似乎笑着,伸出一只滚烫的手,摸摸它们。
接着他毫不迟疑地加大了身下撞击的力度。
我十分不容易才跟得上他的节奏。
嘴里从开始发出若有若无的低声,到止不住地唤他的名字,我自己的声音倒让我觉得渐渐听起来遥远。
他回应我的声音反而还近些。
我紧紧缠绕着他的身体,犹如在波涛沉浮的热带海中抓到一根坚固的浮木,随着它的节奏在水里摇摆。
周围明灭未辨,他的脸庞在我的上方,在我的视线里时近时远,看得我有些迷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直到熔岩般的热度冲进我身体的最,他也放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钳制住我出口的手指,我才反应过来。
又失神了一阵后,我渐渐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还紧紧抱住他不放手,而他正看着我,眼里饱含笑意,摸我贴在前额,被汗湿沾染的头发。
“怎么样?”对上我的眼神,他发问。
他很讲信用,说好一,就没有加多,因此我并没有不舒服。
我于是诚实地摇摇头,冲他做“不要紧”的微笑。
他还是安慰地摸了下我的脸。
我觉得困,他的身体很是温暖,我于是闭上眼睛,更加抱住他不放。
他的手在我背上缓慢地移动,很是舒服。
我不愿睁眼睛,在他怀里动了动,找个舒服的位置,无意识地嘟哝:“你今天和往常不同。”
他亲昵地收紧手臂,贴近我的新位置:“你做了这么可爱的事,叫我难以控制……”
热的气流回旋在我耳边,我听得一抖。
他用一副仿佛餍足了什么东西后心满意足的样子,亲着我,在我耳边用让人难以招架的低音说话:“你居然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你不知道我有多惊喜……还有那有趣的威胁,伸手阻住我的时候,你的眼睛闪亮,你就喜欢做这种事……吃完饭还问我‘每个月由你过来一好不好’这样的问题,知不知道我听了之后,只想把你往楼上带?还有刚才,你不知道你多诱人,我用了最大的定力,才没有食言……”
我把脸贴在他胸前,不出声地听,听到一半,准备把头从他胸前撤离。
他箍住我的后脑不放,让我脸上的热度传到他胸膛上。
反正他已经察觉了,我也就不动。
只是等他说完后,我的脸还是越来越烫。
他伸手过来摸,我躲开他的手。
他戏谑地问:“恐怕一会儿要用冰块降温了?”
我难得地没有反抗,缩在他怀里。
我觉得不好意思。
在来这里之前,虽然我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到来之后,将和他做些什么,但直到刚才听到他的话,我才清楚而明确地意识到,我这样主动地来找他,会激起他对我如此的热情。
之前我一直没有正视这一点。
我只好不说话。
但脸上的热度却不是我所能控制。
我做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好象变了个样子。
他恶劣而心情很好地大笑,等笑够了,又来拍我的背安慰:“好了好了。”
我不理他,独自一个人郁闷着。
他低头下来看我的脸,又开始笑,笑到后来带了点讨好的意味。
他难得占一上风,我也就不和他计较,伸手抱住他,把脸贴过去,表示我没有生气,答应与他和好,然后和他挤在比平常稍窄的床上,挨着头睡着了。
主动来见他的最后一点局促不安,已经消失殆尽。
26
夜里,我睡得不错。
早上先醒来,他还在睡着,我伸手推他:“今天要去上班吧?”
“嗯嗯。”他用鼻音回答,看样子醒了,但还起不来。
大概他要晚一点去公司,我于是去拨他缠在我腰上的手:“那我要起来了。”
他一手箍住我不放,另一只手指指他的嘴唇,眼睛仍然贪睡地闭着,样子很有趣。
我笑笑,凑过去吻一下他,他这才高抬贵手,放我下了床。
整理好一切后,我到床前,准备告诉他我不等他,要先下去。
但他已经坐起来,脸上不复刚才赖床的慵懒,露出个全然清爽的微笑给我。
我问他:“要起来?”
他点头,我说:“给你五分钟。”
他接过我递过去的衣服飞快穿着,眼睛扫了我几眼,似乎随意地说上一句:“看上去还不错。”
“什么不错?”我问。
他语音淡淡地答,略微带着点骄傲:“我的技术。”
我看他一眼,没有大的反应,他不满,又撩拨说:“你也不错的。”
我不为所动,镇定回答:“还好。”
他穿好衣服,对我笑笑,不说话,走过来轻按一下我的头,然后从床边走开,到房间的另一边,继续做出门的准备。
我看着他,总觉得明亮天光的背景下,他在屋里走来走去的身影,不大真实。
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他有这样的一天。
将要出门,他在门口问:“拥抱一下?”
我没有迟疑,放下包,向他伸出手。
他抱过来,时间很久。
虽然再耽搁下去,我去公司的时间会不够充裕,但我还是等着他。
我不想我和他之间出现什么误会。
我自己,也一点都不想松手。
和他拥抱得太久,我果然没有了吃饭时间,即便不吃饭,也几乎赶不及会议。
他放开我后,看了看表,似乎对我目下的境况了然地笑了笑。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拉着我一阵风似的下楼、出门,开动汽车,走去我们总公司的路线。
我想,他大概知道我不太想让他送,所以没有说“我送你”的话。车开出一里后,他也只告诉我:“在离你们公司最近的路口让你下车。”
我点点头,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似的:把他这样一个人当作秘密的地下情人,的确委屈了他。
我观察他是否有委屈样子,但他只专注于开车。
他好象对附近路线很熟悉,开得飞快,转弯毫不犹疑。
以这个速度,我要赶上会议,绰绰有余。
经过一家早餐店,他减缓了车速,把车停到路边,侧过头来冲我眨眨眼:“这家很好吃,恰巧周围没有交警,时间也还来得及。”说着居然下了车,飞身冲进店铺去买早点。
排在后面的车队开始一个劲地鸣喇叭,我缩在车里发笑。
从我这里还能看到他在店里活动的影子,以前他从来没做过这样扰乱公共秩序的事,这么突然实施了起来,居然也很搭调。
只是几秒时间,后面车辆的司机们还来不及真正动怒,很快地,他猫着腰,身手敏捷地钻进车来,把一包热呼呼的早点放到我手上。
热度传递过来,或许因为烫到了手心,在周围一片喇叭与人声的喧哗中,我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这样烫人的温暖。
他上了车,还没有坐稳,偏过头来,没有时间计算位置地,草率把唇往我脸上一碰。
我觉得别有风味,一时想起“浪漫”这个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回给我一笑,扣上安全带,发动车子,飞快逃离了肇事现场。
汽车重新安稳地行驶后,我开始享用身为历险记主角的一包早点,也不时把食物掰下一块,饮料的吸管凑过去,往旁边的人嘴边送。
他一一笑纳。
这天我过得不错。
我始终相信一天之计在于晨,吃过他买来的早餐,足以支撑我一整个上午开会的体力,而早晨事情做得好,一整天都心情愉快。
今天似乎运气也不错,第一来总公司出差,居然无论工作还是琐事,全都一切顺利。
下午他仍到上午停车的路口接我,我与他一起回家。
我们一到,厨房就叫开饭。
他引着我过去,不坐平时我和他吃饭的小餐厅,移坐厨房另一边的大餐厅:“今晚为欢迎你,所有人都聚齐了。”
我为难:“这么麻烦别人。”
他敲我的头:“要我像对地下情人一样,和家里这些人什么招呼也不打,直接把你领上楼?”
我心中一热,顿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有几个你还不认识,多记记样子,以前认识的也不要生疏了,他们以后都是你的长工,你可以尽力差遣。”他摸我的头,“乖。”
听到有趣的说法,本来准备好笑地答应,但接着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亲密动作、说亲密言辞,我不忿,立即忍不住开口反驳他先前的话:“刚才你来路口接我,不是很像地下情人?”
他凶恶地瞄我一眼,看样子好象极想对我施展某种大开大合的武功,但他家的“长工”们已经陆续过来,他于是自持身份地,没有光明正大地对我动手,只在暗中踢了我一脚。
所有人到来后,都向我问过好方才入座,真正招呼周到。
酒过三巡,保镖头领带了他的弟弟过来向我敬酒,我笑着接受了。
席上的人们都称这晚餐为“家宴”,所有人一幅其乐融融样子,似乎没有一个人对我的性别、以前住在这里的情形在意。
我忍不住疑惑,他从旁边轻握住我的手,低声笑说:“能参加这个家宴的,都经过我严格考察,大家都是真心的,你放心。”
真不真心另论,只不过不反对雇主的私生活,不和钱过不去而已。我这么想。
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在旁边轻轻一笑,却不说什么,只不动声色地下手,把我爱吃的菜转到我面前来。
我也投桃报李地对他加以照顾,返还他一筷菜。
原以为周围的人们看到这一幕,会加以注目,但他们都假装没看到,照样吃得热闹,可见被调教得很好。
不过当初他在公司吊盐水时,来说服我去看他,撺掇得最厉害的几个人脸上,还是露着一种朦胧暧昧的笑容,叫我觉得有些尴尬。
坐在旁边的人发现后,立即回护,眼光沉沉地往那边一扫,那几个人立即埋头吃饭。
他吃掉我给他的菜后,一反刚才对手下人的威严,亲密地向我凑过来开玩笑,语调轻松:“不怕他们。”
接着又一脸认真地低声劝说:“放松点,没什么。”
他沉稳的声音的确能起到镇定的作用,我点点头。
席上的气氛热烈而自然,作为一个欢迎会再恰当不过,到后来,大家逐渐热络,他的职员们都放松而勇敢起来,不顾老板脸色,向我频频敬酒。
我不顾旁边人的阻拦,喝下其中几杯。
他笑着帮我挡酒,一边寻了个空隙低声威胁:“就要和我对着干是不是?我倒喜欢你醉。”
我被他在耳边暗哑的声音威慑得立刻停了杯,但还是因为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对于之后的事情,就有些不记得。
据说他要带我上楼,我偏要走去外面园吹夜风醒酒,他只好带我去园里走走,但走着走着,他一个不留意,我居然跑去狗舍前逗狼狗。
据说他家训练有素的狼狗们头一失灵,见到不认识的我,居然全部不叫,只好奇地盯着我看,没有其他反应,他在旁边看到是这种情形,就没有对双方进行管束。
这些都是听他说的话,我自己唯一有印象的是,虽然我喝醉了,但回屋后,还是被他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夜。
不过记得是我主动用手去勾他的脖子,抱住他温暖厚实的身体,他也问过我可不可以,我答“来。”
所以被他来了个彻底,依稀记得是我软声求饶,他才作罢。
早上我爬不起来床,他给我讲昨晚在园的事情,手在被里缓慢地抚摸着我的身体,讲完后作结束语道:“你现在去狗舍,它们更不会吠你,说不定还会像怕我一样怕你。”
我宿醉未醒,一时想不出这其中的关联,正要发问,他的手在被下不安分地移动,停留到我身体某,做了个动作加以暗示。
我顿时涨红了脸,他还进一步戏谑:“像昨晚,和前晚的时间相隔久了,味道就比较淡……”
我愤怒,大力推开他,裹上被子滚到床的另一边,觉也不睡了,在背后笑容的目送下,一跳一跳跳进浴室,决定大力冲刷身体。
不过,刚满怀恼怒地要放水泡澡,却发现浴缸里放满了水,温度刚刚好。
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做到的。
舒服地泡在热水里,我总觉得,昨天晚上,和他在园,他是在长篇大论地和我说什么,因此没有注意到我跑去一边逗狗。
不得不承认,昨天是我和他最好的说话时机,两个人在黑暗、夜风习习的园,周围隐约有熟悉而亲切,然而又与我们无关的人声。
他偶尔难得地,想要把藏之于心,秘而不宣的话讲给我听,这样的机会,以后说不定再也遇不到。
不过我不后悔,虽然没有确实地听到他说了些什么,我却觉得自己知道他大概的意思。
知道意思已经足够。
之后,我和他保持他每个月过我这边一到两,我每个月到他那里一的频率。
不在一起的时候,每天下了班通电话。
第二我去见他,第一那热闹的一大桌人都仿佛消失不见,只偶尔出现一两个,表情还很肃穆。
和他一起在小餐厅吃过两个人单独的晚饭后,他问我:“每个月的薪水,应付得来机票钱吗?”
老实说,有些艰难,虽然我现在用钱已经不那么大手大脚,但仍然不知不觉把钱了出去。
不过我还付得出来,于是回答他:“可以。”
他没有再提起过关于机票钱的话题,却每过来,帮我交一切该交的费用,买塞满食品柜和冰箱的,我可能会想吃的所有食物、水果、零食、饮料,家里该添置或者换代的东西,不论大小,他都出钱购买,甚至我在公司午餐用的饭卡,他也给我存了让我成为全公司第一个知道餐厅饭卡存入金额上限的人的一笔数目。
他做得不动声色,起初我还没有意识到,等到我陆续发觉,想明白他的意图后,开始抗议他的暴行,但每他会做明显的甜言蜜语样子:“我也是这家里的二分之一,正当为家出力,来,抱一下。”总是让我没辄地放弃抵抗。
被他这样折腾下来,我每个月除了那两张机票外,再多出两张都绰绰有余,我于是在终于想起来去查帐后,气急败坏地打电话质问他:“我每个月帮你付一机票钱?不然我过意不去!”
他在电话那头四两拨千斤:“亲爱的,你可以每月多来看我一,当作帮我付机票钱。”
我对他的逻辑错误加以驳斥,但几分钟后,还是被他说动,答应在出差不多的时候,往他那边多去一。
但这个月多加的一,因为我要出差,所以没能成行。
几天后的一个半夜,他突然出现在我的卧室里,进来后俯身抱住我喃喃:“想你,所以过来了。”把我惊醒。
不过他这样突发的行动只有这么一,对于他偶尔的任性,我就笑着接纳了。
心里也不是不喜悦,从热被窝里探出手,紧紧回抱他带着夜凉的身体。
其实,每见面,我都会用尽全力地拥抱他。
对他好些;该做的、想做的都对他做了,以后才不会后悔。
我心中总有隐忧。
我已经学会情绪不外露,这隐藏得尤其好。
所以他一直没有发觉。
我以为他没有发觉。
过不久,我和他正并排趴在床上,刚看完电视里有关他公司的部分,我评价说:“拍得不错。”他愉悦地摸我放在他面前的手,赞同着:“嗯。”
短暂的安静后,他突然问我:“怕我离开?”
严肃而好看的脸在我的侧面,邃的眼睛望着我。
我先楞了一下,不清楚他的意思,略一思索,想明白他究竟在问什么后,我很快对上他的眼睛,向他郑重地点点头。
我并不准备敷衍或者掩饰。
他满意我的态度,赞许地笑,然后换了表情,带着隐忍的笑意,一本正经地弹我的额头,说:“傻。”
弹得很用力,我伸手去揉。
他的眼光落到我手上,一闪,接着他抓起我的手,吻我的手心。
他什么也没有说,我却渐渐平静。
突然适应了他这种不说话的风格。
他不说什么,不解释什么,可是他对我面面俱到,尽他的一切努力让我满意。
最让我佩服的是,虽然他要把很大一部分时间费在我身上,但他工作起来,丝毫不比以前逊色,――不仅从刚才的电视,我们公司和他的公司有业务往来,时不时也会有关于他们的消息传来。
这样的他让我钦敬,几至爱慕。
我仍然想,如果我和他,中间不出那些事情,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苦恼。
可是,苦恼许久,脑袋都涨满,最终还是想:算了。
如果没有那些事,我和他现在未必会如此。我痛恨那些事情,对现在却没有什么不满。
再说,以前我也不是全无错。
纠缠不清,我只得向前看。
现在他很好;我做我自己想做的即可。其余的,我再不强求。
他吻着我的手心,看着我的眼睛,吐出强硬而温柔的气息:“我在你身边。”
只要他愿意,我向来抵抗不了他的魅力,于是点点头,抽回手,继续把目光投到电视上。
这他却不像以往那样,哄住我就打住,而是握紧了我退回的手腕:“你还需要别的保证吧?”认真而又温和的语气。
我看向他,明白他的意思,但仍疑惑这不是他风格的话,因此没有回答。
他不介意我的态度,似乎是不管我回答与否,都执意要说。
好听的男中音继续响起:“听好,我只说一:我比你更害怕。”
我心中一动,面上眨了眨眼睛。
“在你看来,我随时可以丢下你走开,是不是?”他问,嘴边带着丝苦笑,声音低沉而清晰:“其实你有一技之长,所有的东西又都可以带在身边,想要走时,可以像以前一样,随时远走他乡。”
我看他一眼。
“这你再走了,就再也找不回来,找到人,也没有用,对吧?”他问,微笑着,“我一直怕我哪里没有留心,对你不好,你就一走了之,尽管你近来好象开始有些不舍得我,我还是怕得,有时候心里,疼得厉害。”
说到后来,他仍然温和地笑着。
我咀嚼他的话,口中微苦。
原来他知道,我这走了,再不回来。
心中微酸地发痛。
他怕让我一个不满意,我撒手就走,所以他对我这样地照顾入微。
眼眶开始不争气地发热。
原来他担心我随时想起以前的什么,就会走,所以他那天才会半夜前来,抱紧我。
水气聚集起来。
他知道我开始舍不得他,我每那么明显地紧抱他,吸取他身上的气息,他一定也全都看在眼里。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低着头。
有液体在眼中打转,因为他,也因为我。
他从旁看着我,没有说什么,只笑笑,轻手轻脚地把我揽进怀里,揉着我的头。
似在安慰我,也似在安慰他自己。
眼里的一点水气散去后,我用手去碰他的手,迟疑很久,想自己应该说出安抚他的话,还是告诉他我即使在听了他这样的告白后,仍然存有的真实想法。
最终我选择对他说实话:“如果你一直和现在一样,我不会走。”
他看我,眼睛满含包容地微笑了下,没有说话,似乎这样的答案,已在他预料之中。
“不是说要你像现在一样,一直对我这么好,”我看着前方的窗,补充,“如果你忙起来,或是变老了,很多事情都不能再为我做。我只是――不想再有什么变故,如果没有的话,你普通地对我,就很好了。”
我没有看他,过了不久,旁边的声音响起来:“会像现在一样。”
然后他加强了话音中的力量:“只有比现在更好。变故不会有,我保证。”
我保持低头的姿势,很久,最后看他,点点头。
他笑了,伸手摸我的脸。
“变穷之类的不算。”我想起一点,说。
我本来是为他着想,但他却刹时停了触碰到我的手,眯缝起眼,朝我露出有些不善的眼神,表情忍耐了一番,最终还是踹了我一脚:“胡说。”
我想起以前奶奶也有这样的忌讳,于是不敢反抗,安分地缩在他身旁。
他很快消了气,重新凑过来,把我温暖地拥在怀里。
我挨近一些,也把自己的体温传到他身上。
他虽然是让很多人都会爱慕的一个人,但似乎,他只愿意和我这样在一起,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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