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十九章

申时一刻。

换上早已准备妥当的寻常百姓衣物,我悄悄踏上北去之途。

早就有一去北方,领略北国风光的打算,如今总算成行。

骑在马上,不知怎的,突然间我竟有了一种笼中鸟重返天地的愉快感觉。

笼中鸟?

是啊,也许我真是笼中鸟吧。一直将自己囚禁在爱的笼子里,眼里看不到其它。真的只是一只笼中鸟。

如今,这只鸟终于挣破笼子,重归天地,寻觅自由去了。

只是,就真能自由吗?当心已经被爱囚禁了,还能飞到哪里去?

DD只有心是自由的,身才是自由的。如今的我,心都没有收回来,又怎能自由?

……

不敢再思,我忙忙的拉开思绪,想着营中将士此时可能会有的反应:这上下兵士们应是已回了营,侯安都应该已经发现我托他转交给陈茜的信--既然要断,就断得干净利索一点,明明白白告诉陈茜本人,免得再来劳师动众的找人。太了解他了,我知道如果不告诉他清楚,他是定会派人于天下寻找,甚至会以为我落了水。以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那种性子,定会组织人手在汉水上下游到找寻……

所以,得交待清楚,告诉他,韩阿蛮是自己离开。

--已经走了,就不回头了。

眼下我的打算是到北方看看,再作打算。

我的目的地是到周国。齐虽强大,但毕竟是新兴国家,且说到底,还是是从周中分出去的,所以还是到周国看看好。那周虽也是新立之国,但毕竟是由魏而来,建都长安。长安呢,几百年来的帝都气派,怎也要去看看。何况那千古一帝秦始皇也久卧于此。当然,得去看看了。

呵呵,周国,我来啦。

到了长安,微微有些失望,和建康差不多嘛。金碧辉煌的仍是侯王大臣们的宅子,破落不堪的自然是小民们的住的地方。

漫步在街头,突然看到一熟悉的金字招牌,“风姿楼”。我心里蓦地一喜,建康也有呢。踱进此,果然一如我所料,这里的格局一如建康的风姿楼,前边是酒楼食府,后面则是青楼。

先在前堂食府中坐下,叫来酒菜,自酌自乐。风姿楼呢,当年我和见琛常常在此把酒言欢。

见琛,我想我明白当年临别时你为何会说,“五哥心里装有太多东西,兴许有时难免会忽略了你。但,他是真的爱你。你……”

见琛,聪慧如你,也许早就看出了些什么吧?身为“天女”的你,也许真的能看到很多我们这些凡子并不能看到的东西……

是啊,他的情是真的,机心重却也不假。

那个男人啊,只是心太大了,装得东西太多了。

而阿蛮,却是一个贪心的人,只想牢牢霸住心爱人的全副身心,不想自己是爱人眼中的其。而且阿蛮性太绝烈,容不下一丝一毫的欺骗、背叛。

所以,陈茜,我们只能这样了。

--既不能相濡以沫,那,就让我们相忘于江湖吧。

叹口气,倒了杯酒,再喝。

觉得似乎有人一直在盯着我,管他的,反正这副皮相长得实在太美,招人注目是再所难免,我早就习惯。便没去理会,有三分酒意时,我起身到后堂,随意寻了个女子去颠龙倒凤……

云雨过后,女子眷恋的缠上来,“再多留一会儿嘛。”

“不了,”拍拍她的手,我径直着装,“明天还有些事,得回去早些歇下。”

“那,就在这里歇息着吧,不也一样?省去了回旅店的时间,岂不更好?”

微笑着,我仍是拒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习惯身边有任何人与我分享一张床,只除了陈茜。

呀,怎的又想起他来?

甩甩头,挥开思绪,我微笑相对,“告辞。”

回到旅店,洗漱后,我上床安歇。说起来,这是多日来我第一日接触到床。这些日子来,在外面餐风宿露,常常是走了几十里也不见人烟,过得极为坚苦,纵然我银子大大的有,却是没地方使。今天,终于可以睡床了。

盖上被子,我以为我很快就会酣眠,可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就是无法成眠。我有些惊诧,我选的这间房,可是一等一的奢华,家私摆设,无不以舒适为主。这床,并不亚于我曾睡过的任何一张名贵床塌。怎么就是睡不着?

嗯,这床好象大了些。

会吗?以前睡的好象比这还要大啊,怎么就不会觉得大?

……呃……好象少了些东西?

是啊,没有那人睡在一旁,没有那人的体温,没有那人的味道,没有那人的呼吸。在这床上睡着,我不能去逗那人,我不能去抱那人,我不能去吻那人,我不能去爱那人……

我不在他身边,那人可睡得好?可记得爱护自己身体,可记得注意增减衣物……

呀!我悚然而惊:又想起他了!

暗骂自己:韩阿蛮,有点志气好不好?既是你自己选择离开,再去思念牵挂有什么意思?

于是我逼着自己闭上眼睛数星星。

一颗星

二颗星

三颗星……

到了最后,星星全变成了他的脸,笑嘻嘻的看着我……

一夜无眠!

好不容易待到天明,匆匆吃过早饭,我照原定计划往骊山而去。

山上松柏长青,郁郁葱葱,远看形似一匹青色的骊马,据说,这就是骊山之名的由来。而那背靠骊山,面对渭水的小丘陵,应该就是千古一帝秦始皇的皇陵。

站在骊山上,不由感慨万千。

当年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不惜引动骊山烽火。亡了一国,只为一个女人。想来,他真的是非常爱那褒姒吧,以致于肯倾一个国家。爱人致此,不知该赞他情还是叹他情痴?不管结局如何,那过程总是灿烂的。周幽王啊,骊山居然成了你爱情的见证。如今,你早已灰飞烟灭,而骊山仍然永存。

秦始皇,秦始皇,千古以来第一帝,当年你灭六国、筑长城、退匈奴,一统天下,何等豪杰?只是任你如何豪杰盖世,到头来,统统逃不过那老、病、死,终究只余荒效黄土草满冢。

我们哪,在世时分,也就这短短数十年。在这短短一生中,怎也应该及时寻乐,否则只是虚度年华。

洒下一杯酒,我笑,“始皇帝,韩子高敬你一杯酒。虽不知你到底宿在这骊山哪一,总是敬你这千古一帝!”

只是,我这酒,那始皇赢政又当真能饮到?身在黄泉,又怎能享受到这阳世里的一滴酒?--身死后,万事皆已成空,即使有再丰盛的祭祀,终归无用。

所以,人活着的时候,就应当及时寻乐。--今朝有酒,就当饮个痛快!

正感慨间,突然听到有人长声笑道,“兄台自酌自饮,还邀酒始皇,何等快意!”

回头一看,是一白衣青年。这青年剑眉星目,身材魁梧,即使衣着寻常,也难掩其不俗气质。

见了我,他拱手为礼,“在下王页,昨日在风姿楼里曾与兄台有一面之缘,见兄台人才脱俗,页望而心喜之,想与兄台结交,但叹当时兄台眼中只有那杯中物,完全没注意到在下,只好作罢。不想今日突发兴致于骊山一游,会遇到兄台,真乃幸事。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我回礼,“在下韩子高。”

“韩子高?”王页笑了,“可是那名闻天下的韩子高?”

我也一笑,从容回答,“子高乃一布衣,并非那陈国将军韩子高。”韩子高已经死了,死在汉水之中。现在活着的,已是另一个人。

“传说中,那陈国将军韩子高长得是倾国倾城。听闻时,我是不信,这世上哪会有如此绝色,倾国倾城只怕是世人太过夸大。但在见到韩兄后,方信了。韩兄真当得起这倾国倾城之名。”

我笑得有些讽嘲,又一个为色相所惑的男人。这个男人满嘴称兄道弟,他的意图,我还不明白?他的眼中,直接写着肉欲--又一个打我身体主意的人哪!

“子高似有些不以为然?”这王页非常敏锐的发现我隐藏着的讽刺。

“哪里哪里。”打个哈哈,我一笑,“男人长得倾国倾城有什么用?”

王页答,“男人长得美一样可以光宗耀祖啊。古有董贤,身列三公之位。今有韩子高,差点就做上陈国国母,虽说他终究没做成皇后,但天嘉帝在改元时分封其为子爵,一样是无上荣耀啊。”

陈茜,这就是天下人对你我的看法了:韩子高以色侍君,天嘉帝惑于美色。这就是世人眼中的你我了。他们,并不了解真相,只凭着自己想象来谈论我们。

我们?

现在哪里还有所谓我们?

--早就没了我们。汉水一别,陈茜自为他的天嘉皇帝,韩子高只是平凡布衣,再无交集!

“子高真是太美了。”王页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由衷赞道,“一般说来,男人长得美,多少会带些女儿态,时常会被人误以为是女人。而子高却不,一见了你,惊叹于你的美丽时,却绝不会将你误认为是女人。即使眼中有忧伤落寞之色,却仍难掩勃发英姿。子高定非常人!”

我一惊,好个王页,居然能注意到我有忧伤!心中警钟大作:这人危险!少接近为妙!

的确,这回我到北朝,还是少生是非为佳。

于是敛了笑脸,淡淡问他,“对初识者即说这些,足下不嫌太过逾越?”

王页猝然逼近,趁我不备,已将我带到怀里。

我不慌不忙,直视着他,没有开口。

“你真冷静。”王页赞道,“寻常人遇到这种事,早就开始惊惶失措,而你却这般冷静。多么美丽的清澈眼眸啊,你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物品似的,没有任何情感。--真美!”

我很冷静的看着这张逼近的脸,问他,“你想做什么?”

“我想吻你,我想把你压倒。”他坦白说道,“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开始想。”

原来如此。我了悟的说道,“那么,今天会遇到,自然不是出于什么巧合。”

“不是,”王页坦认,“昨日你离开风姿楼后,我早派人跟在你身后,知道你住下的旅店后,又派人守着。今日一路跟着你过来。”

我暗责自己粗心,这些日子来,我只当自己乃一平民,根本没去在意过周围。谁会想到这皮相会给我惹出这么多麻烦。早知道我以前就该学学那易容之术,以遮了这张脸。

“子高定是在暗恼自己粗心大意了,”微微笑着,王页的脸靠得更近了,气息全喷到我脸上。

我厌恶的皱了下眉,生平最恨人随意近身!

将手一伸,提住他的后衣领,反手就把这人往我身后抛。那王页落到地上后,微微有些吃惊,“原来你会功夫!我就说,如此一个美人儿,怎敢如此大意孤身一人四行走!--好,够劲!我喜欢!”一个鲤鱼打挺自地上跃起,那人猛地扑向我。

从他的身形我已看出这王页的武艺并不如我,轻蔑的盯了他一眼,待他扑得近了,抓住他胸口,再将他狠狠抛落在地上。

王页也不恼,又自地上跃起,再扑向我。这一回,并不如前两那样是调笑性质,而是真正的高手过招,我傲然一笑:对付他,不在话下。

自然,王页又遭到同样下场。

他不服气,再来……

又被抛下……

再来……

……

连续五。

躺在地上,王页吃惊的看着我,万分惊讶的说道,“我已是一流好手了,没想到子高居然是绝顶好手!难怪敢孤身出游。”

“是啊,”我笑得异常和蔼可亲,慢慢踱步至他跟前,“若没有本事护体,在外面走着,还不被你这等登徒子给欺负死?”出手如电,转眼间已点住他周身二十四大穴,唯独没点他哑穴,这王页怪有意思的,我倒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你耍诈!”直到被我制住穴位好一会儿后,王页方回过神来,大叫道,“你一笑笑得我神魂颠倒,不能自已,趁我不备,将我制住,这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问他,“就算我不对你笑,你自己说,你能打得赢我?”

“……不能……”

“这就是了。你本就不能打得过我,还敢说什么?而且,兵不厌诈,只要目的能够达到,谁管他手段如何?”

“真是爽快人!”王页一愣,随即大笑着问道,“不过,连色相都可用在对敌中吗?”

“用功夫制住你叫做赢你,用笑迷惑你仍能制住你,何况,我是慢慢走着过来,走到你跟前这段时间,你不知道自家警戒,反而贪看美色,被人制住也是活该。完全不值得同情!”

王页非常的理直气壮,“人生苦短,自当要及时寻乐。美色就在眼前,我干嘛不看?”

“人生苦短,自当要及时寻乐?”我笑了,这男人说的和我先前想的倒还不谋而合了。

原本我是打算“为民除害”。那王页武功高强,见到美人就如此用强,天下间的美人们岂不是他一见后皆会遭殃?呀,这些都是假话啦,我韩阿蛮向来是明哲保身,自收门前雪,哪里会有为他人着想的心?不过是因为这人竟敢打起我的主意,对于这种人,我从来是绝不手软。不过,冲着他说的那句话,今天,就放过他吧。

于是我说道,“就冲你这句话,今天我不伤你。原本我打算杀了你,但看在那句话的情面上,王页,你就在这里呆上三个时辰好了。”

没有收拾带去的酒具,我转身下了山。远远的,我听到王页的呐喊,“韩子高,我要定你了!”

第三十章

再到风姿楼,已是夜人静时分。本不欲进去,却在路经时,隐隐约约听到一首曲子。那首曲子,见琛生前最是爱弹奏。可惜我是个笨人,不解音律,不知道她弹的是什么。问她,她只是笑,却并不说。陈茜虽也长于音律,却难得有闲情来弹奏,自然,我一直不知这首曲子到底叫做什么。眼下有人会弹,我定要去问问清楚。

虽然夜了,横竖这是青楼,怕什么?

于是跳上风姿楼屋顶,我细溯着曲子的来源,似乎是从内院中传来。循着琴声,不知不觉中,我竟走到一个陌生地方。这地方,树木成荫,古朴典型--风姿楼里,前院后院,我何等熟悉,哪里曾到过这样一个幽静地方?

穿过曲径,我看到了一座小楼。

琴声聚停,然后我听到女子声音,“何人到访?”

我朗声答道,“韩子高听闻小姐琴声,不胜向往,故而夜访小楼,唐突佳人。”

女子静默一会,然后说道,“请先生上来吧。”

我一步一步踏上楼,然后,我见到了一个女人。以我见过众多美女的挑剔眼光看来,她并不算是特别出众,只是伊一双眼睛特别有神,锐利一如鹰鸷。我也知道,用鹰鸷来描绘一个女子并不大好,但一见到这女子,只觉得除了用鹰鸷来形容她,竟是再也找不到别的词了。

见到我,伊问,“足下怎会进得这里来?”

我一揖,“在下韩子高,为小姐的琴声所吸引,顺着琴声,不知不觉就走了进来。”

“哦,原来如此,”女子点点头,淡淡说道,“先生原为赏琴而来。”

“不敢说是赏琴,在下其实并不懂音律,只是听着这曲子耳熟,想请教一下小姐刚才所弹奏的曲子的名字。”

随手抚了一下琴,拔出几个音符,女子问,“先生说的可是这首曲子?”

“对,”我急切追问,“请问小姐,这曲子的名字?”

“刚才那首曲子,叫做《凤求凰》。”

《凤求凰》?!

见我似有些震惊,女子好心的为我细细解释,“《凤求凰》乃求偶之曲。昔年司马相如对卓文君一见倾心,于是便弹了这首《凤求凰》以诉情。这曲子,是向倾心之人细诉爱慕的曲子。”

我呆了,《凤求凰》的含义竟是如此?

我再问女子,“这曲子难道就没有别的含义?比如说赞友人、赠友人?”

“不,”女子摇头,“此曲乃诉情求偶,决非其它。”

“只是,凤乃男,凰乃女。凤求凰,应是男向女求爱,而非……”

“而非女子对男子弹奏,是不是?”接过话,女子很自然问我,“莫非有女子对你弹过?”

她的话以一个陌生人来说,太过逾越,但,此时我心里实在太乱,需要有个人能听我倾诉,于是我承认,“是,的确是有女子对我弹过。弹过无数。只是,我不解音律,不懂琴意。”

见琛,原来你所说的情爱,是真的。

原来,你是真的爱上了我。

那日问你为何会与陈茜争我,你说,是为了我。

你还问我,“子高,你真不相信那是因为我爱上了你,所以才会不顾一切?”

原来,你对韩子高是真有其情!

为什么你从不告诉我?

喃喃的,我问出了声,女子奇道,“为什么说她不告诉你?”

“只因她对我的一片情,我竟完全不知道。只当她是在说笑。”

“你喜欢她吗?”

“喜欢。”

“有多喜欢?”

“非常非常喜欢。”

“那,你爱她吗?”

“我爱她吗……”我迷惘了,“我也不知道啊。”

“那么,除了她以外,你还爱过谁、喜欢过谁没有?”

“除了她以外,我还爱过谁、喜欢过谁没有?当然有啊。”我低低细诉,“我很爱很爱一个人,即使是在被他欺骗,被他利用后,仍然爱着。”

“爱这个人,是在遇上那女子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

“那,爱上那人,可曾后悔?”

后悔吗?

不,不悔呢!就算被他欺骗,就算被他利用,仍然爱他。对于爱他,从来不悔。

女子再问,“你的心够大吗?”

我一愣,这关心的大小何事,但随即明白过来,我回答,“不,我的心很小,只住得下一个人。世间万千,我只看得到我要的那一朵!”

“即便是那女子,也依然上不了你心?”

“不,她早已铭刻在心,只是,无法再进驻。”哪里得忘得了见琛?只是见琛,即使再重视你,我必须承认,在我心里,你依然是及不上陈茜。我的心里,只有一个陈茜。除了他,无法再爱上别的人。

女子叹息,“都已经铭刻在心了,又怎会无法进驻。”

“可是,我爱的,是他人。”

“那又如何?你至少常常把她记起。有的时候,爱一个人,并不一定期望和他相守,只要能常常被对方记起,就会觉得满足了。”看着我,女子说道,“不要再觉得愧疚了。我想,只要你过得快乐,那个爱你的女子定然也会觉得幸福。”

我哀哀说道,“她已经死了。”

女子轻笑,“那又如何?肉身虽死,灵魂却不灭。”

“灵魂不灭?”我叹道,“若没了这具肉身,我们如何知道对方安好已否?灵魂不灭?终究太过虚幻。”

女子淡淡说道,“就算你不信灵魂之说。但,那女子仍活在你的记忆中,只要你仍记得她,那就可以叫做她灵魂未死。”

好新颖的说法!

谈到此时,我才惊觉自己的失礼,“真是对不起,刚才急着想知道这首曲子,对小姐失礼啦。请小姐见谅。”

女子一笑,“妾身姓辛名十三,子高若不嫌弃,不如就唤我十三。”

“夜了,子高该告辞了。”

“十三但盼子高明日能到访。”

“好。”

夜里回到旅店,居然又看到了那王页。

看着我,王页一脸痞痞的笑,“我被制的穴道一解开,就往这里奔来啦。子高,你是赶我不走的。我,要定你了。”

警戒的看着他,怕他又做出些什么来,没想到,王页一耸肩,笑道,“你这么戒备干什么?我来,只是要告诉你,我对你的势在必得,并没有想到要做什么。不过,”他的笑容变得邪恶,“如果你想要我的身体,只管说好了,在下一定会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而。”

听到这些带着某种暗示的话,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这人的脸皮真厚。”

“我说过了,人生苦短,当及时寻乐。--这个世界已经够无趣了,好不容易有个人能勾起我的兴趣,我哪会轻易放过?”

“就为韩子高是一绝色美人?”

“当然开始是因为你长得美啊!”王页极为坦率的承认,“你若不是美人,我又怎会对你想入非非?食色性也,连古时所谓圣贤们尚且这么说,你又怎能怪我等凡夫俗子只贪好色?对你,本来我是打算玩玩就丢的,没想到,你却不是那种空有外表的草包美人。--韩子高,你真的引起我的兴趣了。”

我笑了,这人真有点意思。我说道,“你这人真有意思,谁敢像你这么赤裸坦率的承认?你却偏偏把一切说得清楚明白。”

“为什么要隐瞒?与其等到事情再也包不住时被揭穿,不如趁早坦白,对自己,也对别人,这样对大家都比较好。”

是啊,与其等到事情再也包不住时被揭穿,不如趁早坦白。陈茜,如果你早些把你的欺骗告诉了我,而非让我自己得知,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吧?!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说呢?

轻声叹息,又想到他了。

“子高在思念谁?”王页问,“子高的眼中写着相思,看来子高是心有所属的人啊。”

“爱上了一个人,却又离开了他。”没有隐瞒,我也开始学着坦率承认。是啊,坦率比隐瞒好,不管对自己,还是对别人。我爱陈茜,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不敢承认?

“既是爱上,又为何要离开?”王页追问。

“有些东西,我无法忍受。”

同情的看着我,王页说,“这大概就是世人常说的,相爱容易相难了。”

我哑然失笑,韩阿蛮,你在做些什么?居然要陌生人来安慰你、同情你了。挥挥手,我说道,“太夜了,王兄还是请回吧。”

“是哦,该回去了,”王页点头,然后又说,“子高别想溜。王页敢说:只要你人身在长安,走到哪里,王某都找你得到。”

我但笑不语,这种话,人人说说就是了,他会有多大本事?

王页走了后,我拎了包裹就走。

谁知日自房中出来,却真的看到那王页。守在我门前,见到仍有睡意的我,王页笑嘻嘻,“我说过,只要你人身在长安,走到哪里,王某都找你得到。”

无力,无语。

我虽不信邪,但在连搬三均被这王页找到后,我暂时打消了搬旅店的念头。

王页就一直缠在我身边,管我到哪里他都跟着,久了,我也懒得再管他,由得他去了。反正这人现在并不像刚遇到时那样急色,只是常常会出言调戏罢了,我没有什么实际损失,让他占占口头上的便宜又如何?嘿嘿,阿蛮我的事原则向来是:只要人家不是真刀实斧的来凿我银子,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然后我发现这王页的出现是极有规律的,白天鲜少会出现,只会在夜里现身。掌握住他这个规律后,有时也会避着他,有时仍留他下来,谈笑风生,倒也好玩。这王页的知识面极广,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天下大势,皆可信手拈来,且是言之有物。说笑聊天,这人倒是个解闷好手。

自那夜以后,我常常到访十三的随心所欲居。后来才得知,在她的随心所欲居中,布下的五行八卦,种种机关,寻常人莫说是走进她的小楼,就是家中侍仆,也常会在其中迷路。所以,饶是见惯大风大浪的她,在那日见到我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她楼中时,才会吃惊。我这才知道那园子里居然暗藏玄机,不由对十三的来由起了好奇之心,却没问过她。她若愿意告诉我,自然会说。她若不愿,我问了也是白问。反正我欣赏的是十三这个人,又非她的来历。

十三有时会教我些曲子,可惜这方面我倒真是天资愚笨,怎也教不会。

她的教导在某日后终于彻底宣告失败,十三道,“妄我辛十三自觉天纵英才,无所不能,以为教人习音律,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但遇到子高这种笨人,真的只有认输。”

十三取笑我,“我还以为你是全才呢,没想到,却是个音盲。”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没办法,真的是少生了一根弦。”

“子高会唱歌吗?”

“还凑合吧。”

“那,子高听我唱首歌,可好?”

“求之不得。”

低首抚弦轻轻勾挑着,女子曼声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爱惜少年时。有堪折直须折,莫待无空折枝。”

“好一个有堪折直须折,莫待无空折枝。”持着手中由西域运至的葡萄酒,我笑了,“十三还能再唱出一首同样意境的歌吗?”

十三傲然一笑,“这有何难?”

手抚上琴,又开始吟唱,“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斗酒聚比邻,得闲且寻欢。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曲终,女子收回手,含笑望住我,“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她的眼中,分明写着勾引。

第三十一章

十三静静的看着我,虽没再开口说一句话,但她的眼神、体态在在尽显风流。她身上仍穿着衣服,但此时的她竟比任何一个脱光了的女子还要来得诱惑。

她在等我的回答。

“不,”我摇头,“有所为,有所不为。”人是种很奇怪的生物,没有耳鬓厮磨时,可以云淡风轻笑谓一切,若一旦有了肉体纠缠,就会派生出很多麻烦来:以为自己和对方关系不同,以为自己可以影响对方,甚至还会发展出欲与对方天长地久天荒地老的渴望来……

我与人睡,至今只为三个原因:一,为了保命,用身体去换生存。侯景之乱,我就用这副身体去换过活路。对于这,我从不后悔。反正为了活下去且活得好,谁不是在各出奇谋?其,是因爱情。与陈茜,初初为生存,而后,则是生了情。最后,就纯粹只为欲了。当年与见琛合欢,双方都清楚只是追欢刹那,绝不会涉及其它。至于我与见琛之间的感情,那是而后才有的,跟我们合欢之前并无冲突。我买笑青楼,那只为解决欲望,从不谈情。如今,我与这辛十三跟上面三种原因全无联系,我怎会轻易跟她有身体纠缠?

“什么是可为?什么又是不可为?”起了身子,十三走到我面前,就要直接坐到我身上,见她身子欲下来,我忙挪身,十三的手轻轻搭过来,无声无息的竟将我所有退路封死了。我连换十一种身法,一一皆被辛十三截住。随手点了我几大穴,让我无法动弹后,十三跳上我的身,嗔道,“人家问你话呢!还不说!”

看着她那张天真纯洁的脸,我只觉得头皮发麻,“十三,今天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在江湖上应该已是难逢对手了,没想到十三的功夫会远远高于我,“一直以来,我竟看走了眼,以为你是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哪知竟是如此绝顶高手。”

十三不在意的说道,“我不过是已经练到了能敛气于内而已。但是我的功力还没有练到顶点呢。你看,我的眼睛总是太过锐利,当我能把眼睛修到和常人差不多时,才能真正叫做圆满。”

十三的敛气于内居然只差一双眼睛了?做到敛气于内,谈何容易?习武者,是瞒不过明眼人的。就算是我,敛气也只能把周身的气收了,不让人轻易察觉。但若是遇上行家,还是瞒不过。那日王页之所以没想到我会武,不过是被这副绝美皮相给迷住了眼,再没注意到其它。而十三……

十三笑嘻嘻的,“我早告诉了你,我是天纵英才,全能神通的啊。你自己不相信,可别怪我瞒你。”

我瞪她,哪知这死女子居然换上了副大少的嘴脸,“哟,小美人还瞪我呢!子高,你这样子像极了在撒娇闹脾气的小猫呢!真可爱真可爱!”边赞边捧了我的脸狂吻。

我沉声道,“辛十三,放开我。”

“生气了?”摸摸我的头,又亲亲我的脸,十三道,“子高乖,不生气哦。姐姐喜欢你。”边说边大力亲上我的颊,还故意弄出“啵”的一声响。

神哪!救救我吧!

看着我,辛十三色迷迷的笑道,“嗯,这张美丽的脸我亲够了,接下来,我们该做点别的事了。”她手往下滑去,解开我的衣衫……

纵是我韩阿蛮皮厚如盔甲,在这死女人的狼爪下,也不由得羞愤万分的吼,“辛十三你再乱来,我就死给你看!”

“你要死给我看啊?哟!还真是贞洁烈男啊!这样一来,我辛十三不就成了强Jian良家男人的淫魔了。怎么办才好?”收住了手,辛十三有些苦恼的看着我,“你现在既然不从,那,我就让你自己如饥似渴的要好了。”

她从衣袖中掏出一只小玉瓶,揭开瓶塞,但见一股紫色烟雾从瓶中袅袅散出,很快的,屋中全布满了这种紫色烟雾。怕有什么古怪,我早摒住气不敢呼吸。

辛十三笑得异常快乐,“子高小朋友,没用的,”晃晃手中的小瓶,她的笑转为淫邪,“这个呢,叫做‘痴缠’,是极品春药哦。无药可解的。没有做够的话,中药者是会一直焦躁不安,直到得到满足后才会正常。子高啊,只要你全身上下有一个毛孔露在外面,药效就可以通过空气渗入血液中去。来来来,我们再来聊一会儿天,静待药效发作吧。”

我白她一眼,真当我是白痴?这世上若真有她所说的神奇得可由空气自毛孔中渗入血液的药,那还不被制成剧毒高价出售?想来她的这个药再厉害,还是得由呼吸进入。所以我不理她,管自闭住气不呼吸。

“子高真聪明,居然没上我的当。”辛十三笑咪咪的,温柔万分,“不过,你不吸入它,我们一会儿怎么疯狂呢?--好啦,好啦,姐姐我来让子高吸入一点‘痴缠’吧。”

这辛三十真的很坏,居然伸出一双手到我腋下,挠我。我生平最是怕痒,很想笑,但一想到那后果,忙拼命忍住。

辛十三见无效,只好怏怏收手,叹息道,“子高意志力真是坚强。唉,”捞起袖子,这女人就蹲下身去,再仰起脸冲我甜甜一笑,“这也是你逼我的哦。”我还没反应得过来,辛十三已快速的除去我的鞋袜,握住我的一双足。她笑,“幸好你没脚臭。”然后一双手开始挠我脚心,还运起功力刺激我脚上穴位,一个忍不住,我终于笑出声来--当然,也闻到了空气中的异香……

笑罢,我头痛的看着目的得逞已经收手,若无其事站起身的辛十三,叹息道,“十三姑娘,你要吃我也给我个明白点的理由吧。”言下之意,就是告诉辛十三,就算要死,也请让我做个明白鬼。

“就为我想吃你,尝尝你的味道啊。”一双魔爪已将我身上衣物尽数除尽,十三笑得皮皮的,“我垂涎你的肉体,贪恋你的美色。--这个理由,足够吗?”

身旁女子早已罗衫尽解,我身上的某些部位已经在快速的起着变化,而自己又全身被制,事已至此……

眼看辛十三就要压上来了,我低吼一声,警告她,“辛十三,若真和我做了,我只会要你做我妻子的。”

辛十三止住了动作,吐一吐舌,显得娇俏又可爱,不过她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可爱,“子高,大家都是成年人,玩玩而已嘛,何必当真?”

“不,”我坚持,“我若和你睡了,我一定会娶你。”

“不用,不用,我配你不起!”辛十三的头摇得似个拨浪鼓,“我早非子,你我一夜寻欢,完全不用负任何责任。”

“你早非子,那正好,我也早不是童男,刚好绝配。”

“子高,我身青楼,是卖笑的妓女,怎配你得起?”

“谁没有过去?你的以前,我完全不计较。”

“我生性淫荡,无男不欢。成亲后肯定是会红杏出墙,给你戴绿头巾的。”

“谁碰了你,我杀了谁。”

辛十三突然火了,“哪来这么多废话?”一欺身就压了上来,然后,我高昂的欲望就剌进了她的身体……

女子在我身上上下起伏套弄着,忍住那煎心的欲火,我咬牙告诉她,“十三,你,我是娶定了。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绝对要你做我的妻……”剩下的话全被她的吻堵住……

……

一夜狂乱。

欢爱后,辛十三自我身上下来,着好装后,走到我面前,举起手,烛光下,但见她的手上泛着一种妖异的白光。我知道,她就要下手了。

辛十三缓缓说道,“子高,你我相识一场,我实在不想下手杀你。只要你现在肯收回要我做你妻子的决定,我这就放了你。”

我闭上眼睛,看也不看她,“我意已决,你下手吧。”

唉,想不到我韩阿蛮就这么死了。

陈茜,我若死了,你,可会念着我?

爹,小弟,你们自己保重吧,蛮子不能再照顾你们了。

陈茜,若真有来生,我但愿你我能再相遇相爱,但愿那时的我们只是一对平凡人,再没什么江山、权势横插于中。

等了良久,并没有得到预料中的那一掌。

沉默了很久后,辛十三问我,“为什么坚持要我做你妻子?子高,据我了解,你到这风姿楼来的头天晚上,就找姑娘睡过。--你,又为什么不去娶她?”

“十三怎会知道?”

十三傲然答道,“天下间只怕没有我不知道的事。若我要打听一件事,天下间谁能让我辛十三不知道?”语气一转,再问,“子高,回答我。”

睁开眼,对上辛十三锐利一如鹰鸷的眼眸,坦白回答,“不错,我是找过姑娘。我是个壮年男子,自然有自己的需要。找青楼里的姑娘,大家银货两讫,各取所需,互不亏欠。而你我之间,并非两相情愿。就这么睡过了,你也许会有我的孩子,不管你武功再怎么高强,本事再怎么大,但,一个单身女子带着一个孩子,对你不公道。”

辛十三无声的一笑,“不瞒子高了,今夜与你发生的一切,只为我想要个孩子,一个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

“……为什么找上了我?”

“你是适当时间出现的最适合的人选。你样貌不俗,气质出众,聪明能干,应该是个很好的孩子提供人,所以,我选上了你。坦白说,若非我看上了你,又怎会在初见后即邀你到我这随心所欲居中来?”

我问她,“为什么十三会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怎么看也不觉得这女人会喜欢小孩。

辛十三低喟一声,“只为我突然发现,三十二年生命,尽是虚幻,找不着任何实感,抓不住任何实物。所以我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应该会让我感觉好受些吧。”

我正色说道,“十三,就算你有了孩子,他仍是独立存在的个体,并不是属于你的东西。当他羽翼丰满后,终会离你而去,自立门户。--你握得了他一时,却抓不住他一生一世。”

“你说的,我自己也很明白,”十三怅然说道,“只是仍是自私的想,能拥有他多久就拥有他多久吧,待到他要离开时,再说放手的话吧。”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辛十三所说的那个“他”,并不完全指的是孩子,--她的话中,有着遗憾、伤痛。

“十三,”我真心说道,“请你嫁给我吧,我定会好生照顾你一生。”

“子高,”收起伤感,辛十三似笑非笑的睥住我,“我记得你早有心上人了。”

“是,我有心爱的人,十三又何尝不是?”

看她震惊的看着我,不知怎的,居然有些快意。今天我一直吃鳖,直到现在,才总算有了种小胜她一局的感觉。我直接说道,“刚才那一刻里,十三的眼中有着伤痛,有着遗憾。十三定是仍然爱着一个人。”

辛十三笑了,“好个韩子高--不错,我是仍爱着人,可是,就如你一样,离开了他。不会回头。”

十三,你有着一段怎样伤痛的过去?提起那个人时,眼中仍有爱恋,却也有着恨意。没有问她为什么,我只请求,“辛十三,请你嫁给韩子高,好吗?”

“你,爱我吗?”

“不,我不爱你。正如你也不爱我一样。”

“既不爱我,何苦娶我?”

“因为责任。十三,我定会好生照顾你。”

“就是不会爱上我?”

“爱?”我失笑,“十三,感情的事很难说。也许你我相久了,会相互爱上;也许你我相守一世仍是无法生出爱情,终生只是情同手足。但,不试试,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

“你不过问我的从前?”

“咱们谁又是没有过去的人了?--十三,我只在乎当下。”

“你既不知我的来历又不知我的一切,敢这么娶了我?”

“无论你过去做了什么事,不论有什么仇家寻上门来,身为你夫,我定为你一肩担下。--十三,我武功不如你,也许才智也不如你,但,我会尽自己最大能力让你有一个安稳的家。”

“只为了那个可能会有的孩子,你就定要娶我?”

我笃定的答,“十三,那绝不是可能会有的孩子,而是一定会有。你既想要孩子,以你的能力才智,只怕早算准了何时交合会最易于你得子。所以,我敢肯定,你一定已经受孕。”

辛十三笑叹,“子高果然是明眼人啊!不错,我是算准了的。”

“那,请你嫁给我,让我给你和孩子一个家。”

“若我仍是不愿,你当如何?”

“我说过,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无论如何,我是娶定你了。”

十三叹息,“我也知道,只要杀了你,就不会有人来罗嗦了。可是子高,杀人如麻的我,对你,居然就是下不了手。”十三的脸一垮,夸张的念道,“啊啊,红颜祸水,美色害人啊。呜呜呜,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呜,我就是容易被美人迷惑,呜呜呜……”

我极为有趣的看着这女子做戏,面上不觉溢出笑容,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武功超凡入圣,一颗冷酷的心中却又有着伤痛,而在那成熟聪慧的性格中,又有着调皮无赖……跟这样的女人生活,应该不会无聊吧。

抛了个媚眼给她,我笑道,“十三,你既为我美色所惑,那索性就嫁给我,让我成为你夫君吧。这样,你就可以天天欣赏我的美色啦。嘿,不是我自夸,这个世上长得比我更美的人,可能应该也许是没有啦。DD所以,十三,不要错过我哦。我可是美人中的美人哦。你错过了我,就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像我这么特别的人啦。”

十三毫不给面子的大笑出声,还笑到肚子痛,边揉着肚子边说道,“子高,有你的!脸皮有够厚的!你真的是太太太少见了!”喘息着,十三道,“嗯,也许你说得不错,错过了你,这辈子可能就再也遇不到第二个你了。DD好,子高,我们成亲。”

“娘子……”捧着十三的脸,我情款款的就要往下吻去。在唇就要触到十三的唇时,她伸出手,压在我的唇上,止住了这个吻。凝着我,十三严肃说道,“子高,娶了我,也许会为你惹下大祸。DD现在,你可以再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和我成亲。”

收敛了调笑,我正色回答,“我不怕。”

“即使,那可能会是一个国家?”

我震惊,十三到底是什么来头?转念一想,我随即问她,“那人是姓高还是姓宇文?”

一闻此言,辛十三像见了鬼似的盯着我看了半晌,方问,“子高何出此言?”

“能运用一国之力的,除了高家和宇文家,我再想不出其它人。当世中原三国,南主陈茜是绝对不可能与你有私情纠葛,那就只余北朝。北有二国,一为齐,一为周。齐周二国,一主姓高,一主姓宇文,只有这两家才有能力以倾国之势来对付一个人。”

十三不语,良久,方一笑道,“对南主陈茜如此肯定,只为子高的心上人就是陈茜吧。”

“对。”我痛快承认。对于辛十三知道这件事,我并不惊讶,连我到风姿楼找过姑娘她都可以查得一清二楚,那我韩子高的来历,她焉会不知?

见我坦率承认,辛十三反而讶然,“为什么不否认?”

“我为什么要否认?我不认为爱上他有什么不可对人言。”

辛十三淡淡说道,“可是你们都是男人。”

我坦坦荡荡回答,“我不认为与他相爱是件错事。”

“你难道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

“别人怎么想,是他们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但你终究活在这个人世,终究得在意人言。”

“我只要我在意的人能够理解就好。”老父和小弟,虽不赞同我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却是相当同意我与天嘉皇帝在一起。不管他们是为支持我的幸福而同意还是屈服于权势富贵之下,他们终是同意了,连他们都不在乎了,我还会怕谁的意见?

“好个坦率的韩子高!”辛十三鼓掌赞道,“不亏是我孩子的父亲。”

听她语气已转,我忙问,“十三真同意嫁给我了?”

她点头,然后说,“从此以后,你得小心些,齐人可能不会放过你。”

“那人到底是谁?”

淡红的唇微微开启,淡淡的,吐出两个字,“高洋。”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在真正知晓时,仍是吃惊--高洋!北齐天保帝,东魏大宰相高欢之子,十年前,以一弱冠少年之姿篡东魏自立为帝,国号齐。其前期励精图治,留心国事,重用汉人,改定律,严禁贪污。同时对外用兵,使齐之国土大大增加。前期统治堪称一代英主,但在后期,生活荒淫,草菅人命,所幸丞相主持朝政,令“主昏于上,而政清于下”,才不致于亡国。这样子的一个人,十三居然会与他有过纠缠?

十三幽幽一笑,“我和他一遇到,就像是天雷引动地火,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头几年的日子很美很愉快,那时我们只顾着相爱。为着他的雄心万丈,我与他一起逐鹿天下。为他出谋划策。那个时候的我们,就像是两只嗜血的兽,快活的、肆无忌惮的捕杀着看中的猎物。然后他的江山打下来了,他的版图扩张了,他也开始收手歇着了。他仍然爱我,却不再满足于只有我一个。于是开始眠宿柳。我受不了!无数的争吵后,我终于离开。偏又不舍离他太远,只好在这中间的周国住下。而他,每年我生日,总会赶到这里,停留数日后再回齐国继续做他的荒淫皇帝。一年又一年,年年如此。我终于倦了,所以才想到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后,离他离得远远的,再不相见。”

十三说来平淡,我却听得惊心动魄,高洋版图何等广大,而这些江山,居然是这和我坐着闲聊的女子与他一起打下。这期间,经历了多少血雨腥风?当他们的天下打下,女子却离开。而后,一国之君为了她,竟不顾安危,每年如期到访……

……

这样子的一段感情,十三真能说放就放下?

我问十三,“十三,你真能放得下他?”

她不答反问,“子高,如果今天陈茜出了事,你可会回去救他?”

如果陈茜出了事,我可会回去救他?

呀,我与陈茜,早是不相干的人了,他的生死,与我何干?--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个人不在这世界上,再不能与我在同一片天空下共同生活、呼吸同样的空气时,心就开始绞痛起来,不,不,不,陈茜不能有事,他一定得好好活着。不管他怎么样,只要他有难,韩阿蛮纵粉身碎骨,也定要救他!!

也许那种心痛表现得太过明显,看我表情,辛十三已知答案,她幽幽说道,“子高,你尚且放不开,我又如何能放得下?”

看着十三,想想自己,突然发现,自古以来,多少人为情所苦。相思恼人,情丝缠人,情字一事,有如春蚕吐丝,绵绵不尽,难断难止。

“那十三为何答应嫁给我?”

“子高,放不下,仍爱着,并不等于就得一直呆在他的身旁。子高,你我,不正如此?--仍然爱着,仍然挂着,却都选择了离开,不愿回头。终我一生,也许都会只爱着他,但,那又有什么相干?--我们爱的,不一定就真能一生一世永远相守。”

我沉默。的确,十三说得很对,仍然爱着,仍然挂着,却不一定就会一生一世永远相守。

我又问她,“十三恨他吗?”

“恨他吗?”十三苦笑,“我若只是恨他,一切就很好办了。我与他之间,有爱有恨,爱恨交织,错综复杂,少少的一个爱字,少少的一个恨字,怎能形容得完?”

我老实说道,“听起来,你的事情比我的要麻烦多了!”我只是很单纯的爱着一个人,没有管什么其它。之所以会离开,只为他欺骗我、他利用我,更为我是一个贪心的人,想要自己是爱人眼中的唯一,可是他做不到……

看着烛光下的女子,我再确认,“十三,你真愿嫁给我?”

“嗯。”

“真的?”

“真的。嫁给你后,我会断了过往一切。”十三轻笑起来,“也真该跟过去告别了。”

为身旁女子理了理乱发,我说道,“十三,你我既然要成亲,那,同我一起回山阴可好?”

“到山阴去?”

“我也知道,你不会肯一直呆在山阴,但,我总得把妻子带给老父和小弟他们看看,让你们认识。我们回山阴住一段时间,可好?”

“好。”

“那,你看何时出发?”

“子高,我们在长安呆到下个月过后,好吗?”

呆到下个月过后?我立即明白过来,“下个月,就是你生辰?”

“是啊,下个月就是我生辰,他是定会来的。生辰那时,我的身子应该是已经怀上了孩子,到那时,我要和他真正做个了断。”

“好。”

抚过我的脸,辛十三沉静说道,“子高,我答应你,做你妻后,再不与他人纠缠--我们,都得开始我们的新生了。”

庄子说:来世不可待,往事不可追。

是啊,来世太不可测,谁又知道是否真有所谓来世?而往事,早已经过了,再追忆再思念终还是已经过了。我们所能把握的,不过是当下、眼前。

此刻,我就得把握自己的新生。

我与十三,都得开始我们的新生了。

第三十二章

自那日以后,我就一直在十三的随心所欲居中住下,再没返回旅店,反正贵重物品我一向是随身携带(呵呵,阿蛮我就是爱钱啊),所以去不去那旅店也就无所谓了。

我和十三都是随性的人,省去了拜天地之类的琐仪式,既已许婚,直接就住在了一起。

尽管我俩皆不习惯与别人同床共枕,但已经成婚,夫妻同床乃情理中事,所以还是睡在了一起,虽然都是浑身不自在。

第一夜,睡梦中的二人交起手来,不用有任何疑问,被踢下床的当然是我这武功不如人者。

第二夜,再打,我又被梦中本能反应的十三踢了下去……

第三夜,梦中的十三,再把我挥下了床……

……

经过七个痛苦的夜晚后,我们最终还是各自分房而睡。

至于夫妻间的房事,说来惭愧,只要我二人中有一人提到行周公之礼,都会不约而同想到那日十三那副逼奸的罪恶嘴脸,然后肯定是狂笑,自然,什么气氛也没啦……

与其说我和辛十三是夫妻,不如说我们是朋友、是手足来得更为贴切。每天十三会教我一些医理,指点我一些武学上的东西,再和我闲聊瞎扯,就这样过着,日子倒也是和和乐乐。

转眼间,我和辛十三成亲也有一个月了。

一日早上醒来,刚走出房,十三的贴身侍女宇就告诉我,“姑爷,小姐让我告诉您一声,您起身后就到园子里去。”

走到园子里,便看到十三坐在凉亭中,笑得奸奸的,不由问她,“什么事?”

十三随手指了指亭外,“你看见那个人没有?”

咦?我居然看到了王页。只见王页神情焦躁不安,像困兽似的在园子中走来走去,就是走不过来,一直在打着转。

我奇道,“十三,莫非这就是你所说过的阵法,他被困在了其中?”

听了我的话,十三很惊讶的问我,“什么叫这就是我所说过的阵法?子高,难道你并不懂得阵法?”

“不懂。军事上的什么阵法我清楚得很,但你这些奇门遁甲中的阵法,我什么也不懂。”

“你不懂?!”十三怪叫起来,“那你每怎么走进我的随心所欲居中来的??从来没有人能像你这般来去自如!就连宇,有时难免仍会在其中迷路。而你,完全不用我说什么,熟悉得就像是自家后园一样--你是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的?走进来的啊。”

“有没有看到无数条路?”

“怎么会?明明只有一条路。”

“有没有看到巨石、丛林、崇山峻岭?”

“明明就是个雅致小园,哪来什么巨石、丛林、崇山峻岭的?”

十三无力的问,“自然,更没有看到过飞沙走石、天昏地暗、雷霆大作了?”

“完全没有。”

十三细细盘问我很多五行八卦上的东西,见我确实是一问三不知,十三几乎要抓狂了,纠住我的领口,口出秽言,“他妈的!你小子什么也不懂,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啊!”

“不是!我是问你到底是怎么进我这园中来的?!妈的!除了我,从来没有人能这么轻松的就走了进来!你若是行家高手,我还想得过去,偏偏你这小子什么都不知道--难道我这‘迷魂阵’还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破绽?”说到后来,十三的语气已是满是疑惑与苦恼。

见我还是一脸无辜,十三丢开我,无力的扶着额,沮丧道,“枉我辛十三自负聪明绝顶,没想到自己苦心布置的阵法就这么轻易的被你这傻小子破了。子高,你啊……”突然似想起了什么,“--韩子高!你的心上人是陈茜,陈茜……你、你、你认不认识陈见琛??”

“认识啊,怎会不认识?”

“和她熟不熟?”

“非常熟。”

“去过她的青玉小筑没有?”

“经常去。”

“妈的!我就说嘛!”十三一击拳,喜道,“我还以为是这阵法真出了什么漏子!原来你认识陈见琛那死孩子,还常去她的青玉小筑,我就说嘛……”

听十三这口气,似乎与见琛非常熟悉,于是问她,“十三也认识见琛?”

“废话!我和那死女人的孽缘自幼结下,怎么可能不认得?!--你连她的青玉小筑都出入自若了,我这‘迷魂阵’当然不在话下。”

我试探的问,“听起来,这方面,见琛好象要比你高一点点?”

“岂止是高一点点?”十三没好气的瞪我,“是高很多!--在奇门遁甲这方面,她是个天才!我比她不过!”

“哟,天纵英才、全能神通的辛十三也会有认输的一天?”我揶揄道,“难不成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去去去!死小子就只知道嘲笑我!”十三不耐烦挥着手,“你说天下间武功有几人能及得上我?”

我承认道,“可能你真的已经叫做天下无敌。”

“我的医术高不高?”

“很高。”在这里的时间虽不多,但十三对药、毒的研究,只让我叹为观止,这方面,只怕也是高手中的高手。

“那不就得了。”十三手叉在腰上,俨然一泼妇,凶霸霸的教育我,“这就叫做各有所长,明不明白?”

灵光一闪,指着十三,我大叫,“你是不是就是日月居士,见琛的师兄--师兄?你?你是女人吗?”

“白痴!”有力的一拳猛击我的头,“我是男是女,你还不知道?

呃,这个……确实哦,都有过合体之缘了,她是男是女我当然是清楚啦,但……我又问她,“十三,那日月居士和你有没有什么关系?”

十三疑惑道,“你还认得林卓非?”

“我不认识。但我听见琛提过。见琛说他医术卓绝天下--十三,你怎么认识见琛?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师妹。”

“那个日月居士又是谁?”

“那是林卓非嘛。我、林卓非、陈见琛全是玄天真人的弟子,各有所长。陈见琛精于奇门遁甲、阴阳五行,林卓非的医术冠绝天下,而我,则以武学见长。--我使毒、救人的本事虽不及林卓非,但也算是登峰造极了。奇门遁甲虽比不上陈见琛,却仍是出类拔萃--能集医、毒、奇门遁甲、阴阳五行、武学之大成于一身的我,怎不叫做天纵英才、全能神通?!”我服了这女人了,说到最后,仍是不忘夸自己天纵英才,全能神通!

拍拍额,十三突然失笑,“怎会扯到这么远了,找你来,是问你,那阵中之人如何置?”

看着园中的王页,我漫不经心的答道,“关我什么事?你爱怎么置就怎么置好了。”

“啊?”十三怪叫起来,“这是什么话?人家可是专程来找你的!当然要由你来决定了!”

我一头雾水,“找我?找我干嘛闯到你家院子来?”真是奇哉怪也。

看着我,十三笑吟吟,“今天早上,我到院子来,就发现了这个人。一看到他,我怪吃惊的,以他的身份,怎敢随意乱闯、夜不归宿?于是立即派人调查,不到一个时辰,我就知道了这人在长安城中疯了似的找你,足足已经找了你一个月了。”

我奇道,“娘子,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应该让为夫我知道的?劝你一并都说了吧。调查一个人,居然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部明白,你效率也未免太高了些吧?”

十三点头,“也对,子高既是我夫婿,当然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子高,你可听说过‘风之枭’?”

风之枭?

名声何等大!连我这鲜少涉足江湖的人也对其略知一二。风之枭,是传说中能力最强的情报组织与暗杀组织,其经手的买卖,从没一桩失过手。

我大吃一惊,“十三,不要告诉我,你是风之枭的高层人士?”

十三淡淡笑道,“高层人士?不是。我怎会是高层人士?”接下来的话让我目瞪口呆,“我不过是‘风之枭’的首领罢了。”

!!

贴近身,这死女人伸出狼爪,扯着我的脸皮,不满的说道,“子高,你这个样子真的很蠢。有那么值得吃惊吗?我不过就是‘风之枭’的头头而已,又不是我一手创下了‘风之枭’。--‘风之枭’是我爹娘创下的,至于发展到今天的规模,我功不可没倒是真的。”

我呻吟道,“辛十三,你真的是个可怕的女人。”呜,我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妖怪?

“现在不是讨论我是不是个可怕的女人的时候,现在重要的问题是,”指了指楼下的人,十三笑得可恶,“韩少爷,楼下那个痴情者,要怎么置啊?人家可是找了你一个月哟。”

我倒没想到这王页会来找我。我和他不过谈笑数而已,萍水相逢,我不告而别也是很正常的。他挂着我,而这些日子来我都已经忘了自己曾遇到、认识他这样一个人。惭愧,惭愧。

沉吟片刻,我道,“见见他吧。”看来这人对我,倒有几分真意。如果真是对我动了念,看在相识一场的情面上,还是劝他早早死了心的好。

十三点头,“也好,把话说清楚,让人家死心才对。”使劲捏住我的脸,十三道,“先警告你哦,夫君大人,我知道你貌若天仙,魅力无比,男女通杀,但以后,你给你娘子我收敛一些,少出去给我引来一干狂蜂浪蝶!”随后十三唤来宇,让她将王页自“迷魂阵”中带出。

一见到我,王页喜形于色,冲了就上前,“子高,终于找到你了!这一个月来,我将这长安城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见着你。昨夜突然想到既然你最后出现的地方是这风姿楼,那定是在里面了。果然在此啊!”转过脸,王页对十三怒道,“妖妇,快放了他!”

十三凉凉道,“看清楚些,他手脚安好,武功仍在,我可没绑着他不让他走,人家他是自愿留下。”

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后,王页大吃一惊,“子高,你自愿留下,为什么?”

我笑了,拉过十三的手,对王页说道,“不敢瞒王兄,这是我新婚妻子。和内人成亲后,我就住在了她这里。”

“你成亲了?”王页急急问道,“何时的事?”

“一个月前。那日与内人成亲后,就直接在她这里住下。”

闻言,王页收敛起刚才那副急躁样,冷静问我道,“子高,我找了你一个月,而你,却完全没想到过我,对不对?”他的眼中,有着明显的伤痛。

我只当作完全没看到,淡淡答道,“王兄,你我萍水相逢,子高不告而别也是意料中事,兄台实不必挂怀。”我也知道,话说得是有些狠,但,这是实话。--呵,可不是,真实,总是最让人伤心的。

王页咬牙切齿的问我,“韩子高,你以为,我说过我要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淡淡笑,“韩子高有妻有子,只愿与妻儿终老,实不愿再惹世间情丝。”

也不管辛十三就在我身旁,王页沉痛的说道,“子高,我爱上你了啊!”

我的唇边有着淡淡叽嘲,“爱上我了?王兄,你所爱上的,不过是这副皮相罢了,对于真实的韩子高,你有几分了解?”世间色相,尽属空幻。红颜弹指老,当我老了、丑了,他还会对我如此迷恋?他爱我?DD这世上真正解我、知我的,不过就一个陈茜。而他能解我,我们在一起经过了多少时日、多少岁月,方能真正做到心意相通?数日相,就能叫人生出“爱”来?呵,请恕我韩阿蛮愚昧,不敢相信。就连见琛,那在我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女子,我也不认为她会有多爱我。--她爱我,是爱那真实的韩阿蛮?还是只爱在她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韩子高”?

抱着这样想法的我,也许是冷静理智得过了头,甚至有些残忍,但,真的,有几个,是爱上了那个真真实实的韩阿蛮?--无关皮相,只为爱上了我这个人?

他问我,“子高,就不信人会生情?”激动的眼神中,带着种困兽般的阴郁。

“我相信日久生情,却不信王兄会有多爱我?”

王页认真的看着我,一字一字说道,“子高,我真的爱上你了。”

静静看着自己面前这个把心奉上的男人,我静静说道,“可是,我不爱你。”

王页的身子摇了一摇,却很快恢复常态,“子高,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给你看,我到底有多爱你。”

何苦呢?痴儿,何苦惹情?

你既对我生了情,那,为了你好,就让韩子高来把这情丝斩断吧。

“王页,韩子高已不想再沾惹人间情爱,只愿与妻儿终老一世。”

“我爱你!”

“我、不、爱、你。”

“子高!!”

“王页,世间有种感情,叫做‘求、不、得’。不要再强求一份不属于你的情爱。”

王页黯然,“如果人间情爱,真能说收就收,说放就放,那我又何苦执着,”红着一双眼,王页眷恋的看着我,似有无限伤痛,“子高,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一个月,我夜夜不能安睡,顾不上什么,只忙着派人到找你……子高,我爱你啊!”他的眼中,隐有泪痕。

可是,说实话,我并不感动。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玩。王页爱我,不过是恋着那个和他谈笑风生、博闻广见的韩子高,韩子高真实的那一面,他从没见过,又如何能真的爱上我这个人?为了一个自己想象中的爱恋,居然就要掉泪,真是可笑。王页,你不过是自我催眠,自我暗示,自以为是的爱上了一个自己想象中的存在罢了。

他真情流露,而眼中人却只把一切视为闹剧,人间悲哀,莫过于如此吧?

不想再与他纠缠,我直接告诉他,“不瞒王兄,再过一段时间,韩子高就要携妻共回老家。”

王页失魂落魄的离开,十三却笑了,“子高,你真是个狠心的人啊,把人家拒绝得那么直接。不过这王页看来对你倒还是真的,居然敢当着我的面对你诉情,了不起,了不起!”

我淡淡问十三,“别人对我的爱我就一定得回应?我就一定要接受我并不需要的爱情?我对自己的爱情难道没有自主权?”

“好个韩子高,居然说得出这些话来!”十三击掌,也不知是在赞在讽,“刚才人家对你掏心掏肝,我看你不过是把一切当作了笑话在看吧。”

“确实好笑,他既不知我,又不解我,如何爱得上我?”

“子高,你其实是个残忍冷漠的人。”探索的眼对上我,“你的本质是实际黑暗又冷血的,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会有爱。”

“十三,我只对我在意的人好,别的人,既不上心,我管他死他活?”我就是这样的人,为了我在意的人,叫我死我也甘愿,而不上我心的人,谁理他?他死他活他贵他贱,自是他家的事,与我何干?

十三轻轻问,“那,这世上,你还在意些什么人呢?”

“爹、小弟、你,未出世的孩子,还有……陈茜。”

“还是有陈茜啊。”十三笑叹,“还是放不下他吧。”

“情之一事,若真能说放就放,那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缠了。”

十三笑道,“你劝人家王页放手,而你自己都做不到放下,有什么资格说出这话?”

是啊,连我自己也无法做到,如何有资格叫别人做到?我叹息,“十三,人间情爱,终归是空,其实你我二人都不该执着。”

十三微笑,“既知人间情爱,终是镜水月,子高又何不跳出红尘,遁入空门,五蕴皆空,岂不快哉?”

我怅然,“不能啊。明知到头来终是一场空幻,却总是无法摆脱对这俗世的牵绊。十三,你我,不都如此?”我的牵绊太多,陈茜,爹、小弟,就连十三与那孩子,也成为我的牵绊。心里装着这么多东西的我,如何能出世,洒然笑看世情?

“是啊,”十三低喟一声,“明知俗世牵绊只会徒增无谓的困挠与痛苦,却仍是不愿放开。--佛家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真要做到,何等困难。”

突然又笑了,“子高,你实在不像是个会为了责任而娶我的人。”

“哦?”

“坦白说,你这样冷血又自私的人,怎么会被责任所缚?又怎会真因一个可能会有的孩子而娶我?”

“那十三,”我闲闲问道,“你又当真是为了我所许诺的家,而愿嫁给我?”

十三失笑,“看来我们的算盘都是打得一样啊。我不是为了那个你所许诺的家而嫁你,我只为了让自己、让高洋都彻底死心才嫁给你。而你,想必也是觉得有个妻子会比较好吧?更重要的是,能借有个妻子,与前尘旧事一刀两断。想来,就算没有我辛十三,子高仍是会弄出个妻子来吧?”

我点头称是。是的,初初说要娶十三,只为脱身之计。那时十三要来霸王硬上弓,看她模样,不是会愿被束缚的人,所以我说了要娶她,只为望她能被吓住后住手。十三要杀我时,仍说要娶她,那只为我在赌,赌她下不下得手。十三武功如此高超,我不是她的敌手,索性仍然坚持,让她不致看轻了韩子高。果然,我赌赢了,辛十三仍是下不了手。只有到后来,说要娶她,才是真心。有十三这等女子作伴,也不是什么差事?反正离开陈茜后,我早打算要娶一妻子,十三心有所属,是最适当不过的人选,方仍坚持娶她。--十三十三,你把我看得何等的透彻!

十三骂我,“如果没有我的出现,你娶了一个妻,却又爱着别人,而你的妻又爱上你,你怎么去收拾这一乱局?只顾着自己,完全不在意别人,--韩子高,你真的很自私。”

我面不改色,“说我自私,十三又何尝不是?十三难道又不是借着有了我和我的孩子来伤害高洋?就正常一点来说,你应该是去怀上高洋的孩子后再跑路吧?可是,你偏不,偏偏要怀上我的孩子,然后要我这为夫的与你一道粉墨登场,告诉高洋,你已经另寻新欢,另有寄托,甚至连孩子也为别人怀上了。--高洋每年在你生辰时,总会不顾自身安危入敌国国都来看望你,他虽性好美色,对你的真情,却是无庸置疑。而十三,执意要让爱着你的人亲眼目睹你怀上了别人的孩子,还嫁给他人,十三又何其忍心?!”

十三不语,突又莞尔,“子高,看来你我二人,当真是绝配啊。想要瞒过对方,真的很难。”

十三这话倒说得准。我与十三,性格真的很相似,所不同的,是一为男,一为女。看到对方,就像看到镜中自己的分身一样,有什么心思想要瞒过对方,的确很难。

没有再追究这个问题,十三亲亲热热的搂着我,问我,“夫君啊,你以前所说过的那个爱着你的女子,是不是就是陈见琛啊?”

我点头。

十三笑叹,“你和陈家兄妹,还真是纠缠不清呢。一个陈茜,一个陈见琛,现在又加上了一个陈顼,真是的。”

“陈顼?”电光火石般,我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那王页就是陈顼?”

十三笑,“真是聪明的小孩啊。对,刚才那人并不叫什么王页,他姓陈名顼。他,可是你心上人的弟弟哟。”

陈茜的弟弟陈顼?王页王页,合起来可不就是一个顼字吗?难怪十三要说以他的身份,他实在不该到乱闯。身敌国,饱受监视的他,行动再自由,仍是有限度的。在陈茜立陈伯宗为始兴王后,周人之所以仍没杀他,不过是因手中握了一个筹码,仍在观察天嘉帝陈茜到底如何?周人打的主意应该是:若天嘉帝真是不世英主,那自会奉上陈顼,以示自己全无敌对之心。若天嘉帝乃一昏君,只怕仍是会如齐人当时的盘算一样,遣陈顼归国,让这兄弟二人争权压势,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吧。

我叹道,“十三真是神通广大,子高佩服。”这女人打探消息的本事,真的谁也比不上。

十三又是一笑,“夫君大人,以我辛十三的能力,要带他出北朝,虽有些麻烦,却并不是无法做到。可要我带他出去?”

“为什么十三想到要带他出去?”

十三笑吟吟,带了几分调侃,“他是你心上人的弟弟啊,为了你的陈茜,你死都甘愿,那,要不要救他的弟弟啊?”

不了,陈茜与我再不相干,他的弟弟,由得他自己置好了。

摇头一笑,“不,不关我的事。陈茜与我,早没了关系,我在意的,只是我的家人:你、宝宝、爹,还有小弟。”

十三也笑,“好,我们就不管他了。”

正谈笑间,突然宇大惊失色的过来,一路走一路嚷,“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宇向来冷静,怎会突然间惊慌如此?

她奔到我们跟前,气喘吁吁的说道,“小姐,不好了,高爷来啦!”

第三十三章

听说高洋到来后,十三并不惊讶,只挥挥手,吩咐宇,“你去把他带进来吧。”

“可是……”宇犹豫的看着我,“姑爷也在这里……”

十三淡淡问,“有什么疑问?”

“小姐,您想想高爷那性子……”

十三眼一眯,却问得轻柔,“宇,还不带他过来?”

“……是……”

高爷定是高洋了。

高洋?

脑中立即自动供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高洋的所有资料:

高洋幼时在高氏家族中常被轻视,其兄高澄死后,以弱冠之龄继任魏之大宰相一职,毒杀魏孝静帝与三个儿子,其尸骨在安葬之后又被掘出抛进了漳水。并把北魏元姓皇族,全部屠杀,婴儿们则抛到空中,用铁矛承接,一一刺穿。

他英武善战。为保卫晋阳,曾在离石一线亲自督修了四百余里的长城。在对外族的战争中,所向披靡。横扫柔然,为将当年其父高欢在柔然所受之气出回来,柔然的一个王爷只因为进献的马匹不太强壮,即被拔掉头发,发配到晋阳去背炭。

他残暴嗜杀。高洋在金銮殿上设有一口锅和一把锯,每逢喝醉了酒,必须杀人才能快乐。虽然在他酒醒后会为之后悔不已,但仍未戒过酒。宫女宦官和亲信每天都有人惨死在他盛怒之下。在高洋幼年时,宰相高隆之对他曾经不太礼貌,为帝后高洋记起前恨,把高隆之和他的二十几个儿子统统杀掉。宰相李暹病故,高洋亲去李暹家祭吊,问李暹妻子:“想不想你的丈夫?”回答说:“结发夫妻,怎不想念?”高洋说:“既然想念,何不前往。”抽出配刀,把她的头砍下,扔到墙外。高洋宠爱一位妓女出身的薛贵嫔,又跟她的姐姐私通。有一天,到她姐姐家吃酒,姐姐求高洋给她父亲一个官职,高洋大怒,教卫士把她悬挂起来,用锯锯死。又忽然想起来薛贵嫔曾经跟别的男人睡过,又把她杀掉,杀掉后他把那血淋淋的人头藏到怀里参加宴会,宴会高潮时,他将人头抛出……高洋还把薛嫔的尸体支解,用腿骨做一个琵琶,一面弹一面唱:“佳人难再得。”出葬时,高洋跟随在后面,蓬头垢面,大声哭号……

据说其乃不忠不孝不义之人。曾把他母亲娄太后坐的胡床推翻,使老人跌伤。又曾他大发脾气,宣称要把母亲嫁给鲜卑家奴。高洋到岳母家,一箭射中岳母的面颊,再把已满脸流血的岳母打一百鞭……高洋把平日经常规劝他的两个弟弟高浚和高涣,囚到地窖铁笼之中,命卫士们群矛齐下。二弟很快就被刺成一团肉酱。而高洋再命人将铁笼烧掉……

……

据说在齐国,只要说出高洋的名字,连小孩也不敢嚎哭。十三怎会对这样的疯子情有独钟?

正疑惑间,却见十三跳到我身上坐牢,我吓一跳,忙不迭的推她,“喂,你的旧情人来了,好歹留点形象嘛。”

十三似笑非笑的睨着我,“想起他的传闻了,是不是?怕了?”

“废话!混世魔王高洋的名字拿来吓小孩,小孩夜里也不敢再哭闹。十三,真不知道你怎么会爱上这种残暴嗜血的人。”

十三满不在乎的笑,“你的陈茜也差不到哪里去啊。就那么干脆的把陈昌除掉,还有脸抚棺痛哭,而后又明目张胆的升侯安都的官。真是集阴险毒辣之大成于一身的男人啊!”

“喂,人家好歹没有像高洋那样凶暴吧。”突然想到我二人不该这么讨论下去,又推她,“起来。”

十三一眼看穿我的企图,笑咪咪说道,“不用怕他。他的功夫远不及你。你轻易就可以把他制住。”

“真的假的?”我仍是怀疑,高洋善战之名天下皆知,这样的人会打不过我??怀疑!

见我仍是一脸不甘,十三只好再给我保证,“绝对是真话。他打你不过的。”

闻言,我顿时放下心来,搂紧十三,笑道,“好吧,且让为夫陪你做足一场戏吧。”

“好你个韩子高,”十三瞪我,“这就是当初声言要为我挡风遮雨的男人?”

“嘿嘿嘿。”我傻笑,不敢开腔作答。

正说话间,却听到一声暴吼,“你们在做什么?”然后一股大力将十三自我身上扯下来,一灰衣人立于我面前。

这人身形魁梧,只是却异常苍白。苍白的脸,苍白的手,苍白的肤色,但却不给人丝毫病态的感觉。他的五官轮廓分明,极为英俊,一身灰衣并不掩其通身霸气。此人现在面带煞气,看他神情,是恨不得能立刻杀了我。也是,天下间任何一个男人见到自己的女人正坐在别的男人怀中亲亲热热会不动怒?更不用说是像高洋这种人。

果然,下一瞬间,掌风即向我袭来,狂暴又霸道。

虽只一掌,我却已看出高洋功力确不如我,也就开开心心的逗着高洋玩。打斗时间不久,高洋已败了下风,却仍不放弃,尽了全力与我拼斗。

十三在一旁说道,“都别打了。高洋,你不是他的对手。”

十三话一出,我当然只有乖乖收手,站于一旁(不要骂我阿蛮胆小,当你碰上辛十三这种女人后再来给我说~~)。谁知道这女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我还是静观其变,待到适当时机再出场好了~~

我已收手,没有对手,高洋自无法打下去,收住手,转过头,恨恨问十三,“辛十三,你什么意思?”

十三却没答他,反而问他,“你今天来做什么?”

是啊,他来做什么?十三的生辰是月底,还早着呢。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要永远离开我,怕你有什么万一,就赶了过来--谁知,你……”

“你做的梦可真准。”十三笑得异常温柔,“不错,我就是要离开你。”拉过我的手,十三对高洋说道,“高洋,他是我的夫君,我和他成亲足有一个月。如今,我已有了他的骨肉。”

高洋面不改色,径自上前牵住十三的手,“十三,我知道,我不在你身边,你会寂寞,所以,你找些男女来打发时间,我向来都不介意。”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我后,高洋又说,“这个男人长得是不错,你若不要了,就给我好了。”

这、这、这对男女平时在一起到底是怎么相的啊?听高洋这语气,似乎是平时他和辛十三都是各自寻乐,还不拘男女。作为辛十三的男人,他居然受得了他的爱人跟其它人乱七八糟?真是奇人奇事!

“高洋,不要当你刚才没听到,”十三淡淡说道,“我和他已经成亲一个月,如今,我已有了他的孩子。”

高洋抿紧了唇,不悦道,“十三,不要跟我开玩笑。”

十三静静说道,“我有没有开玩笑,你自己应该最清楚。”

高洋一字一字问道,“为、什、么?”

“高洋,我倦了。我不想再一直等下去了。”

“十三!”

“高洋,你我相识,已有十六年。我今年三十二,半生光阴,只耗在与你纠缠上。在这里,我已守了五年。”十三苦笑,“五年啊。高洋,女人有几个五年?”

“十三!”一把守住女人的手,高洋急急说道,“跟我回去!跟我回去!”

抽出手,十三冷冷道,“不了!当日我早发过誓,此生誓不入有你高洋在的齐国一步。”

高洋一把抱住十三,神情已近疯狂,“辛十三,想我放手?不可能!绝对不放你!”

看着高洋,十三的眼睛很冷,却又似有火烧在其中,“在你迎妃纳嫔的那时起,你就已经放开了我。”

高洋慌忙解释,“十三,你该知道,我跟她们,只是贪图美色,完全没有真情。”

听了这话,我不由笑了,我问高洋,“高洋,你爱十三不假,但是你也伤害她太过刻。你说只是玩玩而已,非关情爱?难道你就不知道在情爱中有忠贞这一说法?”突然间觉得自己还真有些幸运,遇上陈茜,陈茜虽也爱美色,但在我的要求下,再没碰过他人。而这高洋,只把这一切视为理所应当,却叫身边爱着他的人,情何以堪?

“你!”高洋怒视十三,眼中寒光乍现,“你居然把我们间的一切告诉了这小子!!”

十三笑得温婉,“他是我夫君,我当然得把前尘旧事一并向他交待清楚。”

高洋暴怒,“前尘旧事?你就这样看我们的感情?你就真的要离开,就真的只把一切只当作前尘旧事?”

十三淡然笑道,“我意已决,高洋,你不必再多言。”

“不!我才不放开你!”高洋将她搂得紧紧的,“十三,我知道你只是寂寞了想找个玩具,我不是不要你啊!跟我回去吧。”

十三突然动怒了,制住高洋的穴位就把他丢开,对着无法动弹的高洋,恨声道,“你总是这样,永远不肯只要我一个!永远只认为天下美人应尽归你所有!对不起,对这样的一个你,我无法忍受。”

高洋闻然更怒,大吼问道,“十三,那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你自己说,你有过多少男女?”

十三并不与他争辩,只是冷淡问他,“那是在我到周国以前?还是以后?”

高洋无言。

神色凄楚的看着十三,高洋低问出声,“十三,十三,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怔怔的,他落下泪来。

他居然落泪了!我震惊的看着他,他这样的男人,也会落泪?!

十三走过去,温柔拭去他脸上泪痕,“不要哭。你这样的男人,应该是站在人前,接受万众瞩目,天下仰视的。你,不该哭。”

抬起泪流满面的脸,高洋望定十三,“不要我哭,就留下来啊!继续留在我身边啊!”他的眼中情流转,神情是焦灼哀痛的,任谁见了这般模样的他,都会为之心软吧?只可惜,他遇上的女人,是辛十三。

十三怜悯的看着他,“高洋,我已经为人妻了,现在,还有了孩子,我怎会留下来继续等你?我倦了。--我们,也该结束了。--从此以后,辛十三跟你高洋只是陌路人。辛十三的一切,只有夫婿,还有孩子。”

拍拍手,十三唤宇进来,淡淡说道,“把他送走。”

“……小姐,你制住了高爷的穴位,他这样……会有危险。”

十三有些疲倦的一挥手,“他身边总有人的。把他交给他们。我再也不要见到他。”

“可是……”

十三很温和的问,“宇,你有什么不满?”语气温柔,但是我却知道,若宇再罗嗦一句,下场一定会很惨。

想来宇跟随十三多年,也是明白这女人的性子,低了头,轻轻回道,“……奴婢……不敢……”

宇把高洋扶了起来,往外走去。

临出门前,高洋开了口,“十三,对你,我是不会放手。绝不。”他的声音虽低沉,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偎在我身上,手圈在我颈上,十三只是淡淡笑,“高洋,你该明白,我的能力。”

“十三!”高洋的眼睛盯在十三的手上,再转过来看我,全身迸出强烈杀意。

十三仍是笑,“高洋,刚才交手,你该知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十三笑得讽嘲,话也说得尖刻,“你完全没想到无所不能的混世魔王高洋,也会有败于他人的一天吧?--高洋,看清楚些,就是这个比你强的男人把我赢走了。如今,我已是他的妻,有了他的孩子。”

闻言,高洋的脸上,是恨意森森。

出了门后,高洋那悲愤痛楚的声音仍在屋中飘荡:

“辛十三,我不会放了你,绝对不会!”

十三有些失神,恍恍惚惚说道,“高洋,如果你真要我,丢了你的权势,丢了你的江山,丢了你的美人,再来找我吧。”

高洋没有听见这句话。在十三身旁的我却听得到分明。

我不由叹息:十三,你哪里放他得下?临到最后,仍在想着让他丢开一切,只和你在一起。十三,陷情已的你,哪里能真的离开高洋?即使身和我一起走了,心呢?你的心,仍留在高洋身上,挂着他、念着他、想着他……

十三,只要你仍爱他,你的心,就仍然无法自由。就像我一样,遥遥离开陈茜,但那颗心,却仍是没收回来,仍在尝着那相思的铭心痛楚……

痛楚?

十三,现在的你,伤害了高洋,又何尝不是痛楚的?

抚着十三一头秀发,我低声问身旁的伤楚女子,“何苦呢?伤了他,你自己也不好受。”

“我就是要狠狠伤害他啊。”十三幽幽一叹,荡气回肠,“子高,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对他百般好时,不一定会珍惜,也不一定会记得。但当你狠狠伤害他时,反而会将你牢牢记住--我啊,就是要在他心上狠狠划下一刀,让他一生一世也忘我不得。”

“只是,你又在盼着:他能丢开一切,只与你在一起。十三,明明爱着,何苦如此折磨彼此?”

十三反问我,“陈茜可爱你?”

“爱。”

“你爱他,他也爱你,明明相爱,又为什么不愿留在他身边?你离开他,还不是在让彼此不好过。”

虽知我的一切也瞒十三不过,却仍强辩道,“我哪里有什么不好过了?”

“不要瞒我了,子高,”十三柔柔说道,“常常失神的是谁?常常叹息的是谁?谁在气候变化时遥望远方一脸纠心?又是谁在夜里睡不着,跑到外面去舞剑以发泄?”

十三说的都是我。是啊,常常想着想着就又想到那人身上,怕他不知爱惜身子,怕他被敌人伤害,怕他……

这世间,情若是毒的话,我早已饮毒太,无法自拔,只能任毒浸骨,任毒焚心……

只是,却已无法回头。

既已离开,愿另觅新生,那就再不回头!

--十三与我,皆是如此。

望着远方,十三笑了,“我也知道,要他丢开他的江山、他的美人,根本就是不可能。只是仍在奢望。”

十三对高洋仍有梦想,而我对陈茜,却已不敢再动这念头。

十三仍有梦呢。

我笑了,“好,十三,我答应你:只要他真能丢开一切,只身来找你,只愿与你从此双宿双飞,韩子高定然成全你。”

“子高,这话多不现实。他怎会为了我,而放开一切?”十三轻轻说道,“正因为太清楚他,所以最后我才会离开。--我要离开,却又怕他把我忘了,所以,我只有狠狠伤害他,让他牢记我一生。”

所以,这女人才会在高洋临去前再强调,已另嫁他人,且身已有孕。

不知怎么的,突然间我觉得高洋怪可怜的,不由说道,“十三,我同情爱上你的人。”

没有答我这句话,收回望着远方的眼,十三说道,“子高,目的已经达到,我们回山阴吧。”

日,我和十三还有她的贴身侍女宇踏上了回山阴的归途。

快进山阴城时,十三问我,“喂,你不怕陈茜派人在山阴守着,待你一踏入山阴,就捉你回朝?或是绑了你家人以要胁你?”

我安慰她道,“不用怕。他会派人守着,却绝不敢要胁我--正如我太过了解他一样,他也太清楚我,他知道,逼急了,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鱼死网破也再所不惜。”

“鱼死网破?”十三奇道,“不会吧,这么激烈。子高,你身上牵绊这么多,放得下?”

我老实说道,“逼急了,也许我会杀了他再自杀!我做得出来的!那时候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

“你真下得了手?”十三表示怀疑,“这么爱他,连他受点伤害都舍不得,还杀他?”

“狗急了尚且会跳墙,何况是人?”真的,陈茜,你不要把我逼急了。逼急了,我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呀,杀了陈茜,然后自杀,似乎也不错啊……

“子高,你在想什么?”脸上的剧痛让我回过神来,映入眼的,是十三不安的神情,“你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怪吓人的。”

“没想什么。”我淡淡道。把十三狠捏我颊的手搬开,我求饶道,“十三姑娘,不要这样子对我,你老人家的手真的非常狠啊!”

收回手,十三继续问我,“如果他真来了,你是不是真会做出什么?”

我笑,“十三,他是九五之尊,一颗心里满是天下,怎可能为了区区一个我而愿身遭不测?”就这样说了,算是回答她的话。

十三立即领悟,“你的意思就是,他可能会出现,却不敢怎么用强?”

“唔。”

十三叹息,“是爱得不够吧?他最爱的,也许只是他自己吧。若真的爱你,哪里舍得与那些身外物厮混?”

是啊,也许是真的爱得不够吧。他的心中装着天下,装着江山,哪里会为了一个阿蛮而放下?他最爱的,也许真的只是他自己。

“子高,我们两个,何其相似?爱上的都是不安生的男人。他们心里都有江山、都有权势,不会只甘愿与情人终老。”

“他们最爱的,不过只是自己而已。”

第三十四章

终于回到山阴。

山阴城与我上回来时相比并没多大变化,仍是宁静却不失热闹。

突然忆起,那一年,我与陈茜愉悦返乡,信着我二人情比金坚,誓要一生一世厮守不离不弃……而今日,我携妻归来……

--物、是、人、非。

收敛了伤怀,我将十三与宇带回了家。

知道十三是我妻子、收下十三赠送的厚礼后,老父与小弟的脸色依旧难看。

待我安排十三休息后,老父把我唤到他房中,小弟也同去,看样子,是要我来说个青红皂白了。

果然,老父直接就问我,“子高,你真娶妻了?”自那年陈茜发话后,老父与小弟再没叫过我蛮子,总是唤我“子高”。让他们再称我蛮子,总是不肯。想到反正名字只是个代号,我也就没有坚持,由他们喜欢怎么叫好了。

“嗯,”我点头,“十三已是我妻了。爹,十三已有我的骨肉,韩家就快有下一代,你也将作爷爷了。”十三月事早停,从长安回到山阴这一路上,更已确定,如今,十三已有身孕近四月。

老父和小弟被这消息惊呆了。

很久过后,老父先回过神来,抓住我急急问道,“那皇上那边你怎么交待?”

见老父一脸的惶恐与不安,我叹口气,是我不好,与陈茜的关系是天下皆知,而如今陈茜为帝,可以以一国之势来对付我的家人……是我不好,让家人为我担心了!

我向老父解释道,“爹,我早已辞官,跟皇上,早就断得一干二净。”我索性一并招供,“我早就离开建康。十三是我在长安时遇到。因情投意合,所以就结为了夫妻。”

“你还到了长安!”爹显得是吃惊异常,“你真不跟皇上在一起了?”

“不了,我和他,早就分开了。”

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以陈茜的性格,哪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摆了手,甚至连我家人也没来找过,我怀疑的问道,“爹,你跟皇上,有联系过吗?”

“没有,绝对没有!”老父连连摆头,以示清白。

“真的没有?”

老父和小弟齐声道,“没有,绝对没有!”

我正色说道,“爹,不要骗我。你该知道,我生平最恨的就是人家骗我。如果你跟陈茜联系过,现在告诉我,我可以不计较。”

“没有!真的没有!”小弟也来证明,“哥,我和爹都是才知道你离开京城,辞官不做了,哪会去跟皇上联系?而且,皇上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这些无官无职的小民,哪里就可以轻易见得到?”

想想也是,爹与小弟,皆无官无职,想见陈茜也难。只是陈茜当真就没派人到过山阴?我再确认,“爹,你们真的没和陈茜联系过?”

老父一下子掩住了我的嘴,责骂道,“没大没小!你怎敢直呼圣上之名?!这可是会惹来杀身大祸的!”

“爹,我早已离开朝廷,今后不会再做官了。我们说陈茜的名字,不过是自己在家里私下说说而已,他哪里会知道?”

“你这孩子!”老父气道,“还敢说!别说了!--现在不要给我说这个,我们先前是在说这辛十三!”老父追问,“这辛十三到底是何方人士?家中又都有些什么人?”

按照早和十三所商量的,我告诉家人,“十三是长安的富家小姐,爹娘早逝,”见老父面露不屑,想起家人现实势利的本质,只好又说,“她爹当年是魏国高官,后来辞官不做,就在长安做着些生意。现在十三爹娘虽已逝去,却留下万贯家财给她。她倒也不是什么孤女。”风姿楼、风之枭这些就权充是万贯家财吧!我这也不叫说谎,呵呵~

闻言,老父脸色稍霁,我又说道,“十三家并未败落,仍有无数生意要做。这回她和我同归山阴小住,过一段时间后,我和她就会离开,她的万贯家产将统统交给我打点。”这也不是假话,以十三的打算,是回山阴后再离开,然后要我和她一起管理风之枭。

见老父仍有不快,只好再说,“爹,你看看这回见面时十三送你和小弟的礼物,你就该知道,十三她多有钱。而且她生性豪爽,最是尊敬长辈爱护家人,逢年过节,必然是少不了有厚礼给你们的。”十三在见面时,各送老父和小弟一箱黄金,问她为什么不送别的,十三直接说道,“对付你的家人,真金白银为最佳利器。”气得我!

老父的脸色已变得和蔼,沉吟片刻后,老父说道,“既是好人家的姑娘嫁到咱们家来,当然不能让人家姑娘受了委屈。子高,当日你二人成亲,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没有。爹,十三父母早逝,哪能来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她既情投意合,她就直接允婚了。”

“那怎么成?”小弟嚷道,“这不是委屈了嫂子吗?!哥,你得大摆酒席,广告左邻右舍,重娶嫂子。”

“没那个必要。”我和十三都是随性之人,并不在意这些世俗礼仪,反正只要我们自己认定已经成亲就好,何必再摆什么酒席以娱乐旁人?

“不行!”老父也不依,“不在家里重新成亲,如何能让邻居们相信你确已成亲娶妻?人家姑娘嫁到咱们家来,可不能让她笑咱们寒碜。”

“爹,”我无奈的说道,“十三不会计较这些。”

“那不行!必须得重新成亲!”老父断然说道,“一定要!”

“爹,你看,十三的肚子那么明显,成亲时人家看到了,会怎么想?”

却被老父一句话堵得死死的,“现在不办,要待到什么时候?待孩子生下来后?--你放心,我会告诉乡亲们,你们已在长安成亲,这回回来只是请大家喝喝喜酒,人家不会去计较十三的肚子!”

我只好打消念头,由得老父和小弟了。

当夜告诉十三这个消息,十三听罢,说道,“子高,我不相信你的家人会这么轻易就接受了我。以你家人的性子,怎会如此容易就承认了你我的亲事,还要为我大肆操办亲事?”

自允婚后,十三就开始收集老父和小弟的资料,自然,不大喜欢他们。依他们性子,不同意这门亲事,只在十三意料之中。而他们这回允了婚,十三会怀疑也是很正常的。不愿告诉十三我是如何让父弟答应的,我只说,“他们毕竟是我家人,只愿我能幸福。”

“只是子高,你与陈茜的事,你家人尽已知晓。现在陈茜又做了皇帝,而我,在你家人眼中,只是一名寻常富家女子,哪里比得上陈茜?--子高,你家人当真会为了你舍陈茜而取我?”

我不悦道,“他们贪财好势固然是真的,但毕竟是爱着我的家人,只要我幸福,他们当然会尊重我的选择。”是,我承认老父与小弟皆是势利之人,但他们仍是我的家人啊,怎会不支持我的选择?而且,我也反复问过他们,是与否与陈茜接触过,他们都否认了。想来,知我性子的他,不会骗我。

十三却是语重心长,“这根本不是他们一贯性子。子高,反常即为妖啊!”

我越听越火大,不错,老父和小弟是爱财了些,但他们是我爱着也爱着我的家人,怎会对我不利?

不想再与十三分辩下去,我只说道,“十三,咱们开始筹备成亲吧。好不好?”

“……好……”

然后,就开始风风火火的准备成亲事宜了。家里重新装修,采买各种物品……倒也热热闹闹。各项琐事,自不必一一细述。

然后,我和十三真的成亲了。

红烛高烧,司仪在一旁拖长了声调道,“一拜天地。”

我和十三遵仪照做。

“二拜高堂。”

我和十三向老父齐齐拜下。

“夫妻对拜。”

我们又相互一拜。

司仪高声宣告,“礼成--送入洞房!”

牵起十三的手,就要往洞房走去,却听到有人高声喊道,“慢!”

达达的马蹄声自远传来,一匹马奔入了院子,勒马,然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自马上利索跳下,走了进来。

他终于还是来了。果然是派了人在山阴守着……

他还来做什么?

我都已经成亲了,还来做什么?

看着他,我心里又喜又悲,又怒又恨……各种感情交迭在一起,真不知到底是什么滋味。

看着我,那人淡淡说道,“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细细审视着他,他瘦了,明显的憔悴好多。眼眶下有着明显的青黑之色,看来他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睡好。茜,你,过得可好?

压住心中翻滚的情绪,我平静问他,“别来无恙?”

那人没有答我的话,利眸扫过十三明显隆起的小腹,冷笑,“好你个韩阿蛮,不仅有了妻子,连孩子也有了。真好啊!”

我索性拉起十三的手,大大方方的介绍,“这是内人辛十三。十三,见过皇上。”心想把他身份一亮出来,周围人还不赶快跪下参见,为免在臣民们面前丢脸,这人自然不敢太过乱来。

十三福了一福身,“辛十三见过皇上。”

“皇上?”那人冷笑,“现在我变成皇上了?”

我跪下迎驾,“草民韩子高恭迎圣驾。”心中却觉奇怪,周围人为什么都没有动静?

那人笑得狰狞,“看到周围人都没有接驾,你觉得奇怪是不是?阿蛮,我告诉你,除了你和这辛十三,在场所有人,都是我的人!--我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十三一把扯下罩着头的喜帕,挽起我,问陈茜,“你想怎么样?”

陈茜刁声笑道,“我只想你们成不了亲!我只想带他回去!”

“回去?回哪里?”我摇头,“你我早是路人,再无关系。”

“你敢撇这么清?”陈茜动了怒,一把将我的手臂捉住,就往自己怀里带,我反手就是一掌,想将他迫开,不料,我竟发现一身功力尽无!!

“你发现了功力尽失,是不是?”陈茜眼中闪动着残酷的光芒,“阿蛮,这回我看你再怎么逃!”收臂将我锁入怀中,也不管周围有无数双眼睛,攫住我的唇,那人就吻了下来,粗暴、毫不留情的吸吮。见我挣扎,那人停下动作,放开我的唇,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回去再跟你算帐!”

我望向十三,想寻求援助,却发现十三面上一片惊骇之色。

我二人四目交接,十三沉沉说道,“子高,我也功力尽失。”

怎么可能?

昨日孩子胎动,十三腹痛,我还运功为她安胎,而今天就双双功力尽失!?

我问陈茜,“你给我和十三下了什么药?”

陈茜笑了,“为什么说是我?”

“除了你,我再也想不到会有谁。”要让十三与我双双皆毫无知觉的失去功力,那种药何等难找?!十三精于医药,要想有能瞒过她的药,寻常人很难找到,只除了陈茜。--一国之君,还怕找不到异药?

“聪明!”陈茜坦认,“你武功高强,我怕来时,你抓了我后迫我将你放开,而你这一走,我也许就再也找你不到。所以,只有对你用一点药了,让你功力尽失,好任我摆布。”

我咬牙问道,“到底是什么药?”

没等陈茜回答,十三苦笑,说道,“子高,看来我们是都中了‘不知散’。”

“不知散?”

十三给我解释道,“不知散是林卓非当年配制的。能在不知不觉间让人功力尽失。若没有解药,一生一世也只能是个平常人。”她的笑容转为阴沉,“我一直提防着你家人,没敢吃他们送来的任何东西,没想到,千防万防,防不到自己身边人。”

现在十三的身边人,除了我,就只有一个宇了。难道会是宇?

“不错,”迎上我探索的眼,一直静立于十三一旁的宇开了口,缓缓说道,“小姐,你的不知散,的确是我所下。”

“为、什、么?”十三问得平静,眼中却已有风暴,“宇,我自忖向来待你不薄,为什么要背叛我?”

宇的眼中尽是怨恨,“谁叫你要背弃高爷?高爷待你一片真心,你却视若败屐,不管高爷,要跟他人成亲!”宇恶毒的笑着,“所以,我就对你下了不知散,让你功力失尽,再将你交给天嘉皇帝,由天嘉皇帝来对付抢了他人的女人!”此时的宇,就像是那自十八层地狱偷逃回阳世以报复世人的厉鬼,凄厉绝望带着满身的仇恨与怨毒。

十三了然点头,“原来,你竟对高洋动念生情了。宇,看走了眼,是我自己活该。”

“高爷心里只有你,我从来没有动过要得到他的念头。”一提到高洋,宇的目光转得柔和,幽幽悠悠的说道,“我只要能不时见到他,知道他的消息,就已心满意足了。可是,”脸色一变,她面罩寒霜,“你竟去跟其它男人生子、成亲,一点也不顾念高爷的感受!--辛十三,我、不、饶、你!!所以,今天我让你喝下那碗加了不知散的红枣生桂圆莲子汤,让天下无敌的辛十三变成一个平凡人!”

红枣生桂圆莲子汤?

从早晨到现在,我水米未进,只除了一个半时辰前小弟送来的那碗红枣生桂圆莲子汤……

不敢相信,竟是我的亲人出卖了我!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我问小弟,“小弟,你知不知道那汤中是被下了药的?那碗汤是不是宇端来给你的?”

“……哥……”小弟支吾其词,“我……”

我怒道,“小弟,回答我!”

“……”

陈茜看着他,笑得极为温和,“怎么,有胆子做,却不敢承认了?”

见陈茜发话,小弟干脆认道,“哥,那药,是小宇姐和我一起下的。”

我怒视小弟,“为什么?”

开了口后,小弟突然间全不怕了,“哥,皇上早就跟我和爹说好了,只要圣上能把你带回去,爹就可以做官。”直视着我,小弟眼中全无惧色,更无,一丝一毫悔意,尽是得意之色!

不想再看小弟一眼,转过头,我问陈茜,“你什么时候和他们联系上的?”

没有明说他们是谁,但陈茜自然知道,他微笑,“四个半月前。”

“你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好?”

“我许诺事成后,让你爹做给事中、山阴令。”

果然!

果然如此!

陈茜恶意一笑,“当年我就说过,他们一定会为了自身利益将你卖了。当日你还不许我说,现在你自己看看。”

我恍然大悟:难怪那日我将十三带回来后,他们并没有怎么反对!难怪他们坚持要大办亲事!DD趁着筹备亲事,老父他们只怕就将消息送与这人知道,再与这人商定了一切……

--四个半月前!

四个半月前,他们就已将买卖做定!!

而我问他们时,他们仍能坚称绝对没跟陈茜联系过!!

恨恨看着爹和小弟,--这就是我的家人!

这就是我一直爱着、保护着的家人!

家人,不是应该互相爱护,互相支持的吗?家人,不是应该尊重对方的选择,以对方的幸福为已任的吗?

爹,当年在乱军中我不惜用这身子来换你活命,接受了一个又一个如狼似虎的男人!平日里,我呵护你们,我爱惜你们,我照顾你们,我站在你们身前,为你们挡去所有风雨……

而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

心碎成一片片,面上,仍能平静似古井无波,“爹,就为了区区一个给事中、山阴令,你就卖了我?”

“谁、谁叫你不许我们做官、不许我们发财?别的人受皇上宠爱,谁不是大力提携家人,就只有你自命清高!不但不准我们住在建康,还要皇上也不给我们官做!为了能做官,能光大我们韩家,我们当然只有把你交给皇上了!”开始时,老父似还有些心虚,但说到后来,却是越说越流利,“皇上既肯许我做官,对你的宠爱又不减,我当然只有把你交给皇上了,反正你早是皇上的人了……”

他还在叨叨说着,我却没了兴趣再听下去。

爹,原来,在你心中,我这个一直爱着你护着你的儿子,还及不上小小一个给事中、山阴令。

“陈茜,”有些伤心的看着眼前志得意满的男人,我问他,“为什么要把当年我们说过不让他们做官的事告诉他们?”绝不让老父和小弟做官一事,只有我和陈茜知道,而如今,老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除了陈茜告诉他,别无他人!

陈茜平静的告诉我,“阿蛮,你该知道,我是个只管结果,不过手段如何的人。告诉了他们,能让他们更死心踏地为我做事,何乐而不为?就算知道你会怪我,我仍然要做。”

怪你?

我怎会怪你?

要怪,只怪自已家人太过贪权好势。如果他们真心只为我好,岂会为了一官半职就将我卖了?如果他们真把我放在了首位,又怎会被利诱?

当年不愿你谈,就因为太过了解他们的性子。天真的以为他们爱我就如我爱他们一般的坚定,没想到……

老父还在叨念着,辩白着自己是如何无辜,如何的逼不得已,而我,又是如何的自私自利不顾及家人……

看着那开开合合的嘴唇,我心寒不已--这就是我全力保护的亲人!?这就是我信不疑的亲情?!

我韩阿蛮为他们所做的一切,在他们眼中,却是不顾及家人?!

呵,如此家人,不如不要!

别过脸,不想再看到他们。我问十三,“不知散可有解药?”

“有是有,不过这上下肯定已被那贱人尽数给偷走了。”

我再问陈茜,“你有没有解药?”

“没有。”

“真的没有?”

许是他看我表情不对,只好认了,“有。”

“给我。”

“不给。”

我嫣然一笑,问他,“陈茜,你想要活的阿蛮?还是死的阿蛮?”

痴迷的看着我的笑,他微微失神,随即领会了我的语意,搂紧我,他惊恐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要、解、药。”

“不给!”将我搂得更紧,要溶入骨血似的,“给了你,你就又要跑了。你和你家人已经闹翻,是定不会再到他们了。那时候我又能到哪里去找你?不给!绝对不给!”

我耐心的再说道,“只要你把解药给我,我发誓此生绝不离开你一步。”

“我不相信你!”他答得又急又快,“以前你也答应过我绝不离开,却仍是跑了!再给你解药,不知你又会跑到哪里!--不给你,绝不给你!我要你只当一个平常人,一生一世也只能呆在我身边!”

我笑着叹息,“看来,你,是真的想要一个死的韩阿蛮了。”

他怒道,“我不准你死!我把你看得牢牢的!我就不信失了一身功力的你,还能逃脱?!”

敛起笑,我面无表情,“陈茜,你绑我在身边,你以为我就死不了?若我执意求死,防得了一,你防得了第二?防得了第二,那第三呢?还有更多在后面,你防得了?--若我绝食,你又能奈我如何?”

他怒极,“你!”

我伸出手,“解药。”

他冷静下来,看看周围,一拍手,唤道,“李凤真,制住辛十三的穴位,你再带十二个绝顶好手守在她身旁,不准任何人靠近她。只要有人敢接近他,不管那人是谁,你只管给朕伤害辛十三!绝不要留情!还有,走了辛十三,朕要你好看!”

眼见一小群人将十三团团围住后,他稍觉安心,对我说道,“解药我可以给你,只是,你必须得答应我,一生一世绝不再离开。你若敢走,我让人将辛十三先奸后杀,你的孩子,也绝不会放过!”

接过解药,我服下。随后就感觉到沉睡的功力正在慢慢苏醒中。一边静待功力恢复,一边问陈茜,“你是怎么和宇联系上的?”

“是她自己找上的我。我的人与你爹接触时被她发现,她就自己找了上来。”

十三颔首道,“难怪我派宇打听你爹有无什么异样时,总是一切正常。原来如此,宇啊,你真的把我骗得很好。”

宇冷冷道,“谁叫你要背弃高爷?辛十三,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功力尽复!

我问十三,“对于背叛之人,十三会如何置?”

十三与我对望一眼,心意相通,悠然答道,“叛主之奴,但凭夫君置。”

拔出陈茜身上佩剑,我舞个剑。

剑长三尺,出鞘时龙吟之声缕缕不绝。

陈茜大惊失色,飞扑上来,紧紧抱住我腰身,“阿蛮!你别做傻事!”

挥开陈茜,看也不看他,舞起手中宝剑,我直取宇。

宇的功力与我只在伯仲间,一时之间,斗得难分高下。所幸我有十三在一旁指点。很快的,我制住了宇。

我再问十三,“十三,真由得我置?”

十三含笑点头,“夫君只管放手而为。”

剑光寒……

宇被我一剑切成两段,鲜血喷洒一地。

提起她的头颅,我对十三微笑,“十三,我已替你收拾了她。”

堂上之人,全被这血腥的一幕震住,只十三笑得开心,“好子高,不亏是我夫君。”

提起剑,弹弹剑身,我笑问十三,“如今我功力尽复,十三,我这就来救你,将他们统统杀净,可好?”

“好啊,”十三面上一派悠然之色,自如回答,“我就等着夫君为我大开杀戒。”

“你又骗我!”陈茜怒吼出声,仿若一只受伤的兽。

我冷冷笑道,“皇上,托您洪福,我连亲情也已被您斩断!这世上再无牵挂!区区一个承诺,又怎会放在眼里、记在心上?”

“你!”陈茜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好啊,你就去救你娘子,杀净所有人啊!只是,你确信你杀得净这堂上所有高手?”

我扫视一眼周围所有人,除了老父、小弟、陈茜,其它的,皆是特级好手。看来陈茜这回真是有备而来。

如果十三功力未失,我二人联手,倒也能杀得出去。但如今……

我问十三,“如今只我一人,也许不但救你不得,我二人还会丧命于此,十三可甘愿?”

十三笑意盈盈,“反正你我皆无牵挂,就这么血战至死,也不错。”

我长啸出声,“好十三,不亏是我韩子高的妻!”

舞动手中长剑,我就要上前。

陈茜一把抱住我,“我不准!”

看也不看他,我冷冷道,“放开。”

陈茜笑一下,“你不是要杀光这堂上所有人吗?来呀,先杀了我再去杀他们!”

我怒气上涌,恨声道,“你!”却也只说得出这一个字,看到他那双哀凄欲绝的眼,便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他的笑容越发的温和,目光却越发的冷,全身上下似有火焰围绕,熊熊燃烧,“来杀我呀!先杀了我再杀别人,一个一个统统杀掉!绝不放过!”

我怒极反笑,“陈茜,你是在赌我下不了手?”

他冷笑连连,“你会下不了手?来,只管来杀了我啊!”

怒火焚烧!“你以为我真下不了手?”

我的剑逼上了陈茜的颈。

陈茜根本不怕,索性闭上了眼,看也不看我。

拔刀声响起。

利刃皆出鞘。四周兵士皆虎视眈眈望住我,十三颈旁架着二柄剑。

陈茜双眼仍是紧闭。只是,他的眼角,有一滴泪。

泪!

明知道他可能只是在做戏,明知道他是以泪要胁、以情逼迫,但,心软了:

我以为,你的一颗心里全装着天下,绝对不会为了我而身陷不测。没想到,你还是来了,还是把命赌了……

陈茜陈茜,你我二人,之间有这么多伤害,到底是你负了我?还是我伤了你?到底是你让我痛,还是我让你苦?

那滴泪,滴在了我的心上,熄了那滔天怒火……

罢罢罢!!!

无奈的展臂,将他拥进怀里,在他耳畔,我低声叹息,“你又赢了。”

霍地睁开眼,他欣喜无比,“你愿跟我回去了?!”

“嗯。”

“绝不再离开?”

还能离得到哪里去?分开这些日子来,哪里又真正放开他了?既然离不开,又不愿下手,那,只有依然留下。

低喟一声,对那双期盼的眸子,我许下一生承诺,“我答应你,阿蛮再不离开。此生此世,除了死亡,没有任何事物能让我再离开。”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一把抱紧了我,“你说了!这可是说定了!再不离开了!”说到最后,已是隐有哽咽之声。

我低低应道,“再不离开了。”

他痴痴看牢我,“再不离开了。你终于肯答应了。”

我看着他,心中是无奈痛楚又伤怀:走啊走,走到了天涯,走到了海角,心里仍是装着你,仍是放你不下。心都还在你身上,还能走到哪里去?

世界,陷落在我们的对视中……

突然间,静静的屋中响起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我就知道,哥除了回到圣上身边,还能跑到哪里去?”

是小弟!

放开陈茜,我冷冷看着小弟,小弟不敢再说话。

小弟啊,你永远是如此的不合时宜,没有一双慧眼。多年相,你和爹还不明白我的性子?却仍是为了眼前利而将我出卖……

当你们失掉我后,仍能如此安稳的生活着吗……

我问陈茜,“陈茜,你记不记得那年你和我回山阴时,问过我的话?”

陈茜不敢看我,低低道,“记得。”

“很好,你仍是记得。当日我说过,若是平常人出卖、欺骗、背叛我,我定会亲手杀掉他。若是爹和小弟出卖、欺骗、背叛我,我定会割袍断义,再不往来。--如今,我已手刃宇,再来,就是他们了。”

“子高!”老父叫道,“你怎忍心?”

直视着他们,我冷冷说道,“当你们卖了我那一刻起,你们就已忍心将我舍弃。韩子高,就已不为你们所需要!”

一把扯开发髻,握起手中的发,毫不迟疑的挥下手中长剑……

发飘散……

我朗声说道,“古有哪咤剔骨还父,今日韩子高割发断义,从此以后,我与你韩家人再没有关系!”

带着十三,我和陈茜踏上了回建康的归途……

第三十五章

依陈茜的意思,是由我和他骑快马赶至建康,而十三则慢慢乘马车由人护送到建康。我拒绝了他的安排--怕他在路上派人对十三下毒手,以十三以前的功力,自是不在话下,但如今,十三只是一寻常女子,且身怀六甲,随便一个人就可以把她杀掉。太了解陈茜心狠手辣、赶尽杀绝的性子,我哪里放得下心?

陈茜恼了,“你是不是怕我对你的辛十三下手?”

见他说破,我也直接承认,“是啊。”

他咬牙切齿,“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的确是,”我点头说道,“十三如今比不得平常,有了身孕的人,又失了一身功力,随便一个人就可以轻易要她性命,我哪里敢放她一个人?”

他勃然变色,“你就这么护着她?”

我平静的看着他,温和说道,“她已是我妻,如今更有了我的骨肉,她的安危我当然得负责。”

“那当真是你的孩子?”

“是啊。”

闻言,他的脸上满是妒恨,“你居然跟她有了孩子!你居然敢!”一拂袖,那人转身就走。

没有追上去,我牵起十三,就往停放马车走去。

十三窃笑不已,“子高,你好厉害!陈茜居然被你吃得死死的,我原以为你们两人相,定然你是被欺负的那个。没想到居然是你把他吃得死死的。佩服佩服!”

“你也不差啊,”我睨她一眼,想说她也是把高洋玩弄于股掌之上,但随即想到此时他们现在的情况,哪里还敢说出来惹她伤心?也就把话吞了,用“传音入密”改口问她道,“现在少说闲话,十三,你到底制不制得出不知散的解药?”陈茜不肯给十三解药,想以十三来牵制我,而我又不会配制。十三功力若不恢复,在今后的日子中绝对会危险重重。

十三轻轻颔首,示意我放心。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就说嘛,这女人应该是比较能干什么都会的那种。

十三放软了身子,往我身上偎来,“夫君,人家腰酸背痛腿还有些抽筋呢。”

据说怀上孩子的女人都很辛苦,而且稍不注意小孩就会保不住,十三会不会也是这样?我紧张的说道,“那我们快去找大夫来看看。”

“不要。”十三娇声道,“才不要呢。天下有几个大夫能比得上我?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夫君,你抱我!”

我这才明白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而是这女人发懒,不想走路。

唉,谁叫我是人家夫君?谁叫她是我孩子的娘?谁叫她失去功力有一部分原因是在我?

一把将十三抱起,认命的说道,“是,为夫抱你走。”

“这才是我的好夫婿嘛。”摸摸我的头,十三在我脸上亲了亲,“夫君真是好。夫君真疼我。”

“你啊……”这女人到底有几张脸??时而是雄霸风云的豪杰,时而又是一只偎在人怀里撒娇讨怜的小猫,时而可以冷酷残忍,时而又让人恨不得能把她暴打一顿,这女人啊……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声暴吼传来,下一刻,我的手臂被那人死命打着。怕一松手会让十三坠地,我不敢动。那人见打我根本不起作用,脸色一变,就直取十三,招招狠辣。

明知道十三是要做娘的人了,他还这样?

微微有些恼他,我于是施展轻功,抱起十三,就直往前奔。

他慌了,“你要到哪里去?”一边喊一边追。

我抱着十三疾奔,将他远远抛在身后。见看不到他,方停下来,将十三放下,问她,“十三当真愿意跟我到建康?”看这个样子,只怕将来这二人相会势成水火啊。还是再确定一的好。

十三正色问我,“子高此时功力尽复,何不带了我远走,此生此世绝不再见陈茜。然后我们就如那日所商定的一般,一起经营风之枭。如何?”

和十三远走高飞,此生再不见陈茜?

那日我跃下汉水时,不就是要跟他再也不见?!

可是,一想到再也无法看到那人,再也无法抱着他,再也无法亲吻他,再也不能感受他的温柔他的任性他的蛮横……心就开始痛。

没见着他时,还可以强忍相思之苦,但一见了他,哪里还能忍受不看他、不抱他、不亲吻他?--怎么放得下他?怎么离得开他??

摇摇头,我最终还是拒绝,“不。我以后就守在他身边,至死方休。”

“真的再不离开他?”

“离开?”我苦笑起来,还能离得他到哪里去?不管走到哪里,仍是惦着他,仍是放不下也舍不得,既然如此,不如就一直在他身边守着,直到最后……

“即使今后他的心中仍是以江山和权势为第一,你仍会守在他身边?”

“是啊,即使今后他的心中仍是以江山和权势为第一,仍然不离开。”我轻叹出声,“我认了。”

垂下眼,十三问我,“子高,情如镜水月,尽皆虚空,何苦沉迷?”

我不由失笑,“十三要跟我论佛说禅?”

十三轻声说道,“佛说原来妒是亲。--一切苦恼的根源,只为有情。子高,不如断情绝爱,再不受那情爱焚心之苦,岂不快活?”

断情绝爱,再不受情爱焚心之苦?

我能吗?

如果可以,我何尝不想放下?

如果可以,我何尝不想让一切真的成为前尘旧事、过眼云烟?

如果可以,我何尝不想挥慧剑斩情丝,跳脱情字束缚,笑看人间情爱?

如果可以……

可是没有如果。

那些过往,那些跟他一起走过的过往,早已烙在心上,成为永不褪色的痕迹。

佛说:汝爱我心,我怜汝色,是以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佛说:汝负我命,我还汝债,是以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佛说:一切众生,皆以色欲而正其性命。

佛说:……

--不管佛怎么说,神怎么看,爱就爱了,再也收不回了。

“子高……”

我朗声答十三,“可是爱就爱了,谁顾得了那么多?纵然知道一切皆是幻相,仍是无法舍弃。”

十三终于叹息,“那,我就跟你到建康,又如何?”

“阿蛮!阿蛮!”声声呼唤传来,是陈茜追了上来。

他红着眼睛,看上去是狼狈不堪的。平时最是重视修饰的一个人,如今见他这副模样,心不由有些酸……

紧抱着我,他一迭声说道,“别走!我绝不会对辛十三怎么样!我保证!”

“不走,我哪里都不走。”一手挽住他,一手挽住十三,“走吧,我们到建康去吧。”

看我挽住十三,他张口欲言,嘴唇掀了掀,话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随后,我们三人同乘一辆马车。

一路上,十三似不把陈茜气死不摆休似的,对我打情骂俏,好不“恩爱”。那甜蜜虽让我全身汗毛竖起,但在十三那警告的眼神下,只好硬着头皮,由得她为所欲为。而陈茜,在确信我份属无奈的情况上,脸色虽仍不好看,却比一开始好上太多。

十三一会儿要我给她捶肩,一会儿又要我给她导引……

当十三要我喂她吃西瓜时,陈茜终于忍无可忍,拽住我的手,质问十三,“你这女人烦不烦啊?”

十三根本不拿正眼看他,在我身上磨蹭着,撒娇道,“夫君,有人欺负你娘子我哦。你可得为我作主啊。我现在可是身怀六甲,功力尽失,只有子高你,才是我依靠的天啊。”

揉揉她的发,我无奈道,“十三,你不去惹人家就已经是天幸了,谁还敢来欺负你?”

扑到我胸前,这死女人放声大哭,“宝宝啊宝宝,你爹又跟他旧情人勾搭上了~~他不要咱娘俩了!宝宝,你真是命苦啊!~~”

陈茜瞪着她,自牙缝中迸出话来,“辛十三,你到底想怎样?”

十三无辜的回答,“我只是在寻求良人对我的呵护啊~~我是他的妻,你只是他的情人。情人,哼,名不正,言不顺,你凭什么来管我们夫妻间的私事?!”

陈茜脸都绿了,见他就要发作,我忙挽住他,看我恳求的目光,他只好将那口气再咽下。

十三对他扮一个鬼脸,洋洋得意。

“十三,”我头大不已,“别闹了?”

“你就只知道心疼他!”十三嗔道,“我欺负一下他,你也舍不得。夫君,你偏心。”

“十三,求求你莫闹了。”

“好吧,看你面上,就算了吧,”十三自我身上离开,“那我们就来讨论一下正事吧。”

“什么正事?”

“就是到建康后我们大家的住宿问题啊。--天嘉皇帝,你是怎么安排的?”

想来也完全没必要瞒十三,我老实说道,“十三,以前不是我夜宿皇宫,就是他到我的将军府。”

“那现在呢?”

“现在还是和从前一样!”陈茜抢着回答,“你别想碰他一根手指!”

“我怎会碰他一根手指?”十三呵呵笑道,笑得像一只刚偷了腥的小猫,可爱之至,只是她说出来的话几乎让人想一把捏死她,“夫君的全身上下我早碰完啦~~,哪里还会在意这一根手指?”见陈茜脸色一变,十三再火上浇油,“你不要天真愚蠢到以为我和子高间什么都没发生吧?他若是没碰过我,我腹中骨肉是从何而来?”

陈茜脸上的肌肉抽动几下,口气中带了极大的威压,问道,“你这女人怎么就完全没有廉耻啊?!”

十三纯洁可爱的回答,“夫妻敦伦之事,乃周公古礼。你这行必遵古礼的皇帝,不会不知道吧?~~”

唉,我就说,跟辛十三这死女人斗嘴,有几个能讨得了好?看着陈茜吃鳖的样子,我聪明的选择了明哲保身。

陈茜却不再跟她争辩下去,起了身,坐到我和十三中间,闭目,再不开口说话。

……

就这么一路闹着,终于到达建康。

一到建康,陈茜执意要我夜宿台城,我本不欲前往,但在看到那人又气又恼又怒的神情时,不知怎的,就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原以为十三会不答应,没想到十三却并没有为难,反而对我说道,“你去吧。放心,我会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瞄一眼不远的陈茜,十三笑,“这人对你确是真心。你和他回去好了。这一路上他受我捉弄不少,一会儿少不得会对你大发脾气,你真得好好安抚一番。”

我还有些踌躇,“你如今功力尽失,我怎放得下心?”

十三笑得自信,“我辛十三是何等人物?陈茜就算是派人来对付我,也根本讨不了好。”

“十三,你不要这么自信好不好?你如今只是一个寻常人。”

“我更是风之枭的首领。风之枭中,高手如云,我自有法子叫他们过来守护。”见我仍是忧心重重,十三自然知道我在担心些什么,安抚的拍拍我,十三劝道,“如今在陈茜眼中,我可是最后一张能控制你的筹码了。他哪敢对我不利?照他想来,我稍有什么差池,你绝对又会跑了,他哪里敢动我?现在他只会对我加强看护,你放心好了!”

想想也是,放开十三,我和陈茜离开,路上,仍对陈茜交待道,“十三若有了什么万一,我饶不了你。”

他的眼中闪过受伤,“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我点头称是。

他的表情变冷,“放心!如今我对她再三照顾都还来不及了,哪敢伤她?”

“绝不伤她、害她?”

“绝、不。”

“我再相信你一。陈茜,你,别又骗我。”

他眸光一黯,“不会了,再不会了。阿蛮,再信我一。”神色是伤楚又带了些落寞。

看他神情,不知怎的,我的心中竟有了愧疚,握住他的手,我低声说道,“走吧。”

回到宫中。

灯下,看着彼此,很熟悉又很陌生似的,一时之间,竟都找不到话说。

沉默半晌,还是他先开了口,“阿蛮,对不起。”

知道他说的是哪桩事,叹息一声,我问他,“把我追回来做什么?你一门心思想要舍弃我、除掉我,我自己走了,不正遂你意?”

“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啊。”他似有些释然,吐出一口气,他说道,“我就知道,无论我想什么,都瞒你不过。”抱着我,他靠在我肩上,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中满是伤心与痛苦,“曾经很想杀了你,但终是放不下。当你离开了,开始时,我居然有着愉悦。我想,那个能乱我理智、改变我意志的人终于离开了,从此以后,我就能只专注于我的霸业、我的江山上。可是,心变空了,空荡荡的,再也找不着归宿。然后,吃不下也睡不好,完全活得像行尸走肉……”抬起头来看着我,他的眼中尽是无奈、情,“你离开后,我才知道,经年相,你早溶入我生命中,成为我的一部分。--失去你的我,再不复完整!--阿蛮!阿蛮!再不要离开了!我再不要失去你了!”

搂住他的肩,我低声说道,“再不离开了。阿蛮以后就只在你身边,从此再不离开了。”

“阿蛮,”低低唤我一声,他把我压倒,撕裂我的衣衫,在我身上烙下一又一印记。

闭上眼,我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气息……

剧痛传来,我才发现右边锁骨已然见血。

舔去血,那人面上尽是嫉恨,“你不乖!居然去跟女人有了孩子!你居然去碰其它人!--说,这些日子里,你碰过多少人?”

见我不答,那人又咬上左胸,又一齿印留下后,那人再度逼问,“回答我!”

“……两个……”

他阴沉的盯着我,“除了辛十三,还有谁?”

“青楼女子。”

埋首在我身上做着印记,每吻一,那人就问道,“她们吻过你这里没有?”他又吻又咬,很快的,我全身上下到都是青青紫紫……

他一举贯穿了我,久违的痛楚让我不适的痛呼出声,他根本没停下动作,吻住我,让我跟他共陷情天欲海中……

在经历激烈有如暴风雨的欢爱后,我疲倦得只想快快睡去,那人将我抱起,知道他是要给我清洗,我闭上眼,由他所为。

当我惊觉不对时,已被他猛地扔进浴池里。

连吃好几口水后,我浮出水面,甩去水,睁开眼,我恼怒的瞪他,“你在做什么?”

那人说,“我在做什么?你马上就可以知道了!”纵身跳下池子,拖了我就往外游,一直游到水浅,那人才放开我,抓起手上白巾,那人居然开始给我拭身,动作极其粗暴,像不把我身上的皮搓下似不罢休。

我推他,动作却因水的浮力而减小的强度。那人又游过来,缠住我的腰身就又吻。

很快发现他的企图,我不可置信的嚷道,“你禽兽啊?”才做了那么多,居然就又想要了!

那人冷笑一声,“我是禽兽又如何?我这只禽兽总比你好!这些天来,我没碰过任何人。而有人却抱了两个女人!”恨恨瞪着我,那人指责道,“--你禽兽不如!”猛地压了上来,那人又进入了我。

我忍住那折磨人的痛苦与快乐,扶住他的腰,不让他动。那人不耐的拂开我的手,急切的戳剌起来。

“……停……”喘息着,我无力的道,“我……有话问你……”

“你说。”他歇下动作,让我得以喘一口气,问他,“你没碰过任何人,怎么可能?”以这人好色贪欢的性子,在确知我已经离开后,怎么可能不去碰那些千娇百媚?

那人的脸上染了一抹不自然的潮红,恨恨问我,“你真不知道?”

“什么?”

“因为……我答应过某人,只要一天我心中有他、一天我仍爱他,就再不碰他人。”

“……”无言的看着他,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守着那承诺,而我却在外面风流快活……

见我表情,那人满意一笑,问我,“自己说,该不该把这近半年来欠我的份补回来?”

“……”

那人又激烈动作着,再问,“该不该?”

见我仍是不答,那人恼了,猛的一顶我体内敏感,“说话!”

“……该……”

……

一夜需索无度的后果是:晨那人身体虽疲累却仍能神清气爽兴高采烈的去上朝,留下全身酸痛的我在榻上补眠……

空气中的波动立即让我惊醒,却看到房门立着两个笑得不怀好意的女人:辛十三,沈妙容。

只见十三得意的对妙容说道,“我就说,只要我们一踏入房内,他绝对会醒。”

妙容一脸的佩服,“不亏是子高的妻!还是你了解他啊!”

“子高,看来昨天你一定很惨。”扫视着我,十三笑得贼忒兮兮,“看你们两人的相模式,我还以为陈茜是被抱的那方,以你今天的状况看来……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啊!”摇摇着,十三啧啧出声,“啊啊,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

我头痛不已的看着这两个女人,“你们到底来干什么?”

妙容说,“我们多日未见,你回来了,我当然得来看看你啊。”她话说得正经,一双眼却是好奇的将我扫了又扫。

我没好气的吩咐道,“出去!先让我着装。”

妙容脸一红,转身欲走,却被十三逮住,“子高,我们早是夫妻,你身上是什么样子,我再清楚不过,如今再来撇清,早来不及啦!~”

看着这该死的辛十三,恨不得能立刻将她吊起来毒打一顿,但此时,我身上寸缕未着,只好忍住那想打人的欲望,吼道,“出去!”

“哟,要发火啦!~~”十三见势不妙,忙笑嘻嘻的拉着妙容出去。

好不容易把这两尊门神弄到门外,我自床上跃起,腰部传来的痛楚提醒我昨夜的放纵,暗骂陈茜和自己一声,忍住痛,我以最快的速度清洗、着装。

一柱香后,我一走出来就看到那两个女人面带淫笑,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我咳嗽一声,两人不再交头接耳,齐齐向我看来,那目光竟让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为岔开那两个女人的不洁想法,我问十三,“你怎么和妙容联系上的?”

“昨天你走了后,我怪无趣的。想到妙容已经做了皇后,就在建康,所以就叫人给我把她找来了。”

叫人把妙容给找了出来?皇宫又不是什么好进出的地方,而十三居然就跟妙容联系上了?我再对十三的能力叹为观止。

“你回来就好,妙容叹道,“你不在的日子,皇上不好过啊。”

我不经心的问,“他怎么了?”

“这段时间,宫里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只因为皇上脾气不好得紧。平时后宫那些女人们,谁不是在争先恐后的博取皇上恩宠,这段时间里,却都是躲得远远的,生怕惹祸上身。哦,对了,那御园中的莲,不知惹到皇上什么了,被皇上命人捣毁又种上,种上又捣毁,反反复复……”

池子中的莲,被他捣毁又种上,种上又捣毁?

我想我明白是为什么了:昔日他说过我似莲,如此反复无常的待莲,许是见到莲就想到了我,然后迁怒于莲……

这人啊……

心中似被什么虫子给咬了一口,痛痛的,麻麻的,胀胀的,又酸酸的……

“子高,”被十三叫住,拉回我的思绪,十三有些奇怪的问我,“他为什么叫你阿蛮?”

“我们在一起时,他只叫我阿蛮?”

十三饶有趣味的问我,“那你又怎么叫他啊?皇上?圣上?子华?还是什么?”

“我只叫他茜。”

“哦。”十三了然的笑了,又问,“除了他,还有谁叫过你阿蛮?”

“没有人。”

十三叹道,“子高,对所有人,都让他们称你‘子高’,却只让他唤你阿蛮,你心里,难道不是特意为他留了一块地方?”

是啊,也许我心里真的只为他留了一块地方,那地方,只容许他进入,只允许他碰触。我韩阿蛮的面具不少,见到不同的人就带上不同的面具,只除了他。在他面前,绝无伪装,全无虚假,只是最真实的那个阿蛮。我笑别人并不了解我,原因会不会也有部分在我身上?只因我从不给人这个机会?十三能看穿我,只为我们本质的雷同,而别的人,并不能如十三一般和我心意相通啊--说到底,我其实是个自闭的人,并不愿别人了解我太过入。

“子高,”妙容打断了我的思绪,她问道,“听十三说,你和你家人断绝了关系?”

“嗯。”

妙容说,“其实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我也知道,老父和小弟给我带来的只有无穷的麻烦与莫大的累赘,但,真要放下,还是困难。这些日子来,我曾反思过,那日我会不会做得太过了?也想过,要不要与家人重修于好?--仍在犹豫中……

妙容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心寒不已。

“子高,那年皇上欲立你为后,后来你将后位让给了我,你知道你家人为何会不反对,反而劝解你?”

的确,初闻我将为后,老父和小弟全是喜洋洋的,还在想着成为皇亲国戚后的无上威势。而在取消我为后后,他们并没多说,反而开导我,解劝我--是有些不符合他们一贯的性子。妙容此时说起这事,难道……

我望住妙容,警觉的问,“难道与你有关?”

“不错。我送了厚礼给他们。”妙容不敢看我,低下头,“那时我与你并不熟悉,不知道你到底会不会答应我,经过调查,我了解到你的家人对你的重要性,所以,我送了厚礼给他们,要求他们劝说你不要为后……”

挥手止住了妙容往下说,我颓然坐下。

做不做皇后是一回事,能不能做皇后是另一回事--陈茜欲立我为后,是他情意的表现。我不愿为后,是我自己的事。

和这个道理一样的,是家人的支持与否。--那是他们对我的态度问题。他们支持我的任何决定,是他们爱我的表现。而仅仅只为了那些金银财宝,我的家人就把我卖了……--谈什么对我的爱啊?!

家人!

这就是我的家人!?

为了少少的眼前利,就这样一又一的把我卖了!

心灰意冷--至此,对他们,我是彻底的死了心。

十三她们走了后,我站在窗前发呆,突然间被人自身后抱住,熟悉的气息让我明白是谁来了,放松了身,将重量全交给那人,由得他将我圈住,头靠在我肩窝里,不语不言。

“怎么了?”

他闷闷说道,“我不喜欢辛十三。我讨厌你跟她见面。”

转过身,与他面对面,我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跟她见了面?”

不高不兴的答,“我过来时,侍女告诉我的。不想见到她,怕见到她后不知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来,所以就没进来。在外面守着,直到她们走了,才进来。”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讨厌做你妻子的女人!讨厌!!”

他的神情像极了在闹别扭的孩子,心变得柔软起来,握住他的手,我柔声说道,“茜,对她好一些。我还有你,而十三,如今除了我,就什么也没有了。”我还有陈茜,而十三,在情上,是什么也没有了。

世间有三种重要的情,亲情、友情、爱情。爱情,现在的十三还谈什么爱情?友情,我不认为十三这样的女人会有朋友,不,也许我说错了,我和妙容算是她朋友之一,只是我不以为十三这样的冷血女人会为了我和妙容这些朋友做出什么。那么就只剩下亲情了。十三父母早逝,孑然一身,谈什么亲情?我只但望未出世的孩子能真正引起她的关注,能真正勾动她的情怀……

他问我,“蛮,你和辛十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会和妙容认识?”

“十三是见琛的师姐,可能妙容是当年和她认识的吧。”

“陈见琛,又是陈见琛!”那人愤恨不已的念着见琛的名字,“怎么你老是记得陈见琛?”

“茜,”拥他入怀,我说道,“我爱你,我只爱你。”是陈述事实也是在向他保证。见琛对我的情意,我才发现不久,而他,这个一直在我身边的人,也许早就发现了,当年他会说我是笨孩子,也许就是缘于此吧?--他也许早就发现见琛对我的情意了。--即使现在知道见琛爱我,也并不能改变什么。我是个心很小的人,只容得下一个人,这人哪,早就在我心中盘根,除了他,我心里还容得下谁?

清亮的黑眸变得更明亮了,“真的只爱我一个?”

“真的只爱你一人啊。”

“这还差不多。”他心满意足的笑了,又问我,“那你和辛十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看你们相,似乎不像是为爱。你们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成亲?”

想到以后大家都是要一起相的人,早些知道清楚对大家都好。于是我把十三的事情告诉了他。只是,却隐去了高洋的名,高洋毕竟为一国之君,而陈茜目前于与他敌对的位置,谁知道他在明白高洋与十三的事情后,会利用这些关系,做出些什么来?--十三如今是我妻,我自有责任保护她。

他听后,舒出长长一口气,“真好,你和她无关情爱。那今后,我会尽量对她好一些。”见我欲责他,他不满道,“你都没肯做我的皇后,却让那个女人做了你的妻,让她能名正言顺的拥有你,我当然不高兴了。--蛮,我发现,名分这东西真的很要紧,你看,就因为你我不是夫妻,所以那女人那天敢吼我,说我只是你的情人,名不正、言不顺,凭什么管你们夫妻间的私事--你那时要是真能成为我的皇后就好了。”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人啊,还在记恨!握住他的手,我笑道,“什么名正言顺,谁管它?嗯,我现在就给你大权,让你能光明正大对我做一切,好不好?”

那人眼睛霍地一亮,“就像是夫与妻?”

“对,就像是夫与妻。”突然发现错误,“不,我们两人都是男人,哪来什么夫与妻?”

“不管!”那人腻在我身上,不依不饶的说道,“反正就是夫与妻!夫妻夫妻,不只是爱人,还是家人。”他说道,“想要厮守一生,仅有爱情是不够的,爱中,必须还要掺杂友情、亲情,才能长久。--阿蛮,我不仅要是你的情人,你的爱人,我还要成为你的友人,你的亲人,--这样,我才能真正成为你永远也无法割舍的存在。”他的神情突然变得黯淡,低着头,闷闷说道,“阿蛮,对不起,是我把你和你家人的关系斩断的……对不起……”

是啊,我和老父还有小弟的联系,是因他而被切断。虽然他只是一个引子,但,确是因他而起。我一直了解老父和小弟利欲熏心的本质,却一直认为,他们是我家人,可以包容,可以无视。只是没想到,到最后,我的付出对他们而言,并不算什么。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块能够飞黄腾达的踏脚石……

“蛮,”见我久久不语,他慌了,“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你若真在意他们,我们去见他们好了。他们一定不敢计较什么的。”

“不了。”思索良久,我终于决定,与他们,就如此了。

爱,应该是双方对等的付出,没有单方面的一昧付出。而在与他们的关系中,长久来,一直是我在独自付出……

我的心已经被他们伤透了,不愿再回头。

“蛮,真的不要紧吗?”他小声的问道,“毕竟,一直以来,你都那么的重视他们。”

“不了,就如此吧。”

“你无法原谅他们?”

“嗯。”

“……那,要不要我不给你爹我曾许诺过的官职,再派人……”

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我摇头,“不,你曾答应过他们什么,你只管做好了。他们,再不是我的家人,他们,只是你的臣属而已,跟我,再无关系。”不回头了,当他们把我出卖那一刻,就已经舍弃了我,就已经为了他们所重视的东西而舍弃了我--韩阿蛮,与他们,再无关系。

抱紧了我,他不再开口。

我也没再说话,只与他依偎着,静静聆听着彼此的心跳……

第三十六章

写在前面的闲聊:

北齐天保帝高洋,于公元559年(即陈茜为帝的当年)冬十月甲午,暴崩于晋阳宫德阳堂,时年三十一。其后,由其子15岁的高殷继位。一年后高殷被其叔高演废掉,高演于公元56年称帝。

而本文中,是把高洋的死延后了一年,把本该559年死的人,写为了56年死~

所以,如果各位看官看到了此与史实不符,请勿见怪,见谅啊见谅^-^

附注:

北齐文宣帝高洋(529-559),55年称帝,在位1年。其父高欢,为北魏的渤海王,(53年北魏分为东西魏,) 55年,高洋废东魏皇帝自立,改国号“齐”,史称“北齐”,在对突厥,契丹的战争中,高洋屡获胜。但他晚年荒淫无度,死于559年,时年3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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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日子,依然和从前一般,上朝,理公务,过得忙忙碌碌。

因为无关男女之情,我和十三各有各的一片天,互不干涉,同时又互相关心,倒是真正做到相敬如宾。十三自功力恢复后,因身孕的原故,也没到乱跑,安分的呆在将军府,不过也时常会和妙容一起外出。我回来得晚时,有时也见她不到。所幸这女人还有天良,知道出去前给我留函,免我担心。而我若是夜宿皇宫,也会告知她一声,省她牵挂。

日子就这么平稳的过着……

八月,周人派司马贺若敦率军万人进攻武陵。安西将军吴明彻见我军寡不敌众,便率军返巴陵,并于双林破周军。

捷报传回,满朝皆贺。同时,身潜齐国的探子回报:同月,齐国易主,高洋之弟高演废高洋之子高殷自立为帝,帝号皇建。

此时,我才知道,天保帝高洋已于五月驾崩,他薨后即由其子高殷继位。

高洋在五月就死了?怎么可能?五月里,他不是才到了周国,见了我和十三?怎么说死就死了?他还那么年轻!他是死于内部的权力斗争?还是因为其它?高洋死了,十三又会怎么样?是大哭、是崩溃、还是……

下了朝,我心如乱麻,急步奔回将军府,不知该如何对十三开口:是该直接告诉她?还是婉转的说?她现在可是有了身子的人,听到噩耗后,会不会……

回到府中,问了侍卫,皆说,夫人今天并未外出。小心翼翼的敲敲十三的房门,无人应答。我心中疑惑,十三现在有了身孕,外出必备轿,从未施展轻功自行跑出去。她既没外出,就该是在府中,怎的没人应答?会不会是风之枭中有人向她报告了此事,她一时之间想不开……

我急了,边使劲敲门边大声问,“十三,你在不在?”心中下了决定,若是仍无人回答,我就撞了门进去。

好一会儿,才传来十三的声音,“子高,有事?”迥异于平时的清朗,沙哑中带了些慵懒。

“十三,我有重要的事给你说。”

“……进来吧……”

推开门,我就被房中情景惊呆了:那个明明已经死去的高洋,上身赤裸的显在锦被外,一双手仍紧紧拥住十三,而十三云鬓披散,双颊潮红……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刚才这里正在进行着什么事。

十三毫不害羞的对我一笑,“他来了。”

看着房中的二个人,我根本说不出话来,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还在措着词,想着该如何给十三说高洋的死讯,而那个明明已经死掉了的高洋却赫然出现在我的将军府中……

十三的问话打断我的凌乱的思绪,“子高,什么事?”

“我来是来告诉你高洋的死讯……”我喃喃道,“现在看来,完全不用了……”

高洋面色不善的瞪着我,“出去!”

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开始有了兴趣观察这对男女,那天是十三来笑我的惨相,今天却能看回来,这个世上果然是有天理、有报应轮回啊~~~~~~~~

一边故意将这对情欲中的男女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一边闲闲说道,“这是我的家,我干嘛要出去?”

十三柔声说,“子高,这是我的房间呢。”

“哼哼,你是我的妻,妻的房间还是在我将军府中,我为什么要出去?”

高洋拿起床上的枕头就向我扔来,我轻巧闪开,还取笑他,“高洋,你武功不如我,不要来献丑~~”

十三嫣然一笑,“子高,到外面等着,我们着好装便出来。听话哦。”

看懂那女人温柔微笑下隐瞒的警告,想想这女人的性子,摸摸鼻子,我只好无奈的出去等着。

退出房,我在外面候着,心里还是有些乱:高洋是诈死以骗天下?还是真的放弃江山帝位,只求能与情人相守……

片刻后,十三和高洋一起出来了。

高洋的手牢牢圈住十三的腰,并不放松,一双眼仍是警惕的瞪着我(嗯,看来我这十三的夫君身份,让他很是不快啊~~),而十三脸上,皆是盈盈笑意。我从来没看见十三笑如此甜蜜,如此情意款款。看来,高洋不远千里追来,真的让她那颗如铁石般的心感动了啊。

突然间我有了答案:高洋,是为她而来!诈死,也是为她!

果然,侍女奉上荼后,十三就告诉了我,“子高一定奇怪,为何会在此见到高洋。不瞒子高,他已经不再是皇帝,只是一个寻常人。”十三笑得一脸满足,“那日他自随心所欲居中回去后,想了想,就真的丢掉一切,只为我而来了。所以,天保皇帝就暴毙而亡了。”

十三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已被震撼:真的丢掉国家社稷、江山权势,只为了一个女人?!

“十三是何时知道天保皇帝身亡的消息?”

“五天以前。”

“可是,天保皇帝是在咱们离开长安不久后就死了,十三难道一直不知?”有些汗颜,这五天来,我忙着军务,回来后,见十三已睡下,就没叫醒她,由她继续睡。却不知,这五天中,十三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渡过……

十三没有注意到我的愧疚,继续说道,“确实不知,从长安到山阴的路上,正是我害喜初期,每天都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所以我把一切事情都交给了宇在理。宇把一切消息全瞒了下来。宇死后,组织中的人跟我直接联系上后,我方知道一切。”

原来是被宇将消息瞒下。也许后来宇之所以会出卖十三,是悲愤于高洋的死吧?那个女子,一直在暗暗爱恋着高洋,在得知高洋自长安回去后即身死的消息后,认定一切皆是因十三的离开而引起,所以,她才会与陈茜联手,对十三下药,并想将十三交到陈茜手中,由陈茜来置……--这个女子,为了情,将自己化身为修罗。即使死在我的剑下,想来,她仍是无悔!也许,高洋死后,她就已有了想追随其于地下之念……

不再想宇那份无望的爱,我问十三,“十三今后作何打算?”

十三脸上不无遗憾,“本来我还想和你一起经营风之枭,但,”轻轻瞥了一眼身边男人,十三说,“现在看来,我的后半生,注定只能跟他继续纠缠下去了。”言若有憾焉,而那双笑意流转的眼眸,却说明了她心中的喜悦。

我笑了,是如此啊。十三的生命中,除了他,还能有谁呢?只是没想到,十三真能得到与爱人退隐的结局。--十三,该走了。

“十三什么时候走?”

听到我的问话,十三极为不满,“怎么,他来了,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赶我走?在你这将军府中一直住着又如何呢?”

我诚恳说道,“十三,你们走得越快越好。不然,我怕会节外生枝。”陈茜也经常出入这将军府,十三他们若仍住下,难保陈茜不会看到高洋。若他知道了高洋的身份,到时候不知又会闹出些什么事来?陈茜一门心思要将版图扩张,见了诈死的齐国天保帝高洋,难保他不会大作文章,真到了那时,十三与高洋会遭遇些什么,我想都不敢想。只有在陈茜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们离开,才是最为安全的--我要成全十三,怎也要成全十三。

稍一思索,十三便明白了我的意思,微一沉吟,随即说道,“好,我和他这就离开,以免夜长梦多。只是子高,你如何向陈茜解释我的失踪?”

如何向陈茜解释十三的离去?当然是有法子的。那人惟恐有人来和他争我,少了一个身为我妻的十三,高兴还来不及,哪会想到其它。只是,以他的精明,我仍是怕他会看出破绽。自然,我得编好一套说辞。为免十三担心,我笑道,“我自有法子,你就别管这么多。十三,收拾一下,我立刻送你们走。”

高洋有些不可置信,“你真要放十三离开?”

我笑道,“没法子啊,谁叫十三根本就不爱我,一颗心仍在某个叫高洋的人身上,所以,我只好成全。”

“你真的舍得?”高洋仍是不敢相信似的,继续追问,“你舍得让她离开?”

我不答反问,“高洋,那是一个国家,你又为什么就这样舍得放弃?”

“只因我不能没有她。”情的看着十三,高洋说道,“我不能失去辛十三。”

“你不能失去十三?”我奇道,“当年,你为了美人们而选择放弃她,为什么如今却又甘愿放弃帝位,与她归去?”这话说得是有些太过直接,但,真的疑惑,当年他既能选择江山美人,又为何如今会回头找十三?

高洋沉沉说道,“只为那个时候,我知道,除了等着我,她不可能会跑到任何地方去。--她爱我。根本放不开我。而世间美色又那么多,我想,只要心仍是在她身上,在外面逢场作戏又怎么样?反正无伤大雅。所以,由得她身周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着我。却没想到,她也会有不愿等的那一天,也有会决定真正舍弃我的那一天。当那日知道她的决定后,我惊恐的发现:不能!我不能失去她!--所以,丢掉一切,来了。”没有任何虚饰,高洋把一切都说了出来。既是告诉十三,也是以一个男人的立场,平等的与我对着话。

“高洋,那可是一个国家。就这么说丢就丢了?”我问他,“你置家国社稷于何?你难道不怕在你走后,齐国会遭灭国之灾?”

高洋傲然答道,“齐国既是为我所建,那由我所毁又如何?”

就这么说丢就丢了,何等洒脱,何等快意!对他的臣民来说,也许他不是个负责的好皇帝,但对于爱人来说,他是个至性的情人。

突然之间,我有些羡慕十三,她的爱人爱她更甚于一切,为了她,甘愿放弃王图霸业,从此以后只跟她厮守一生,真好呢……

“喂,韩子高,你真愿意让十三跟我一起离开?”

我微笑,“是啊,我一定要让你和十三能够离开。”

当日我曾说过:只要高洋真能丢开一切,只身来找十三,只愿与她从此双宿双飞,韩子高定然会成全。

是的,我定要成全十三--我不能与心爱的人归隐田园,怎也要成全十三,让十三与高洋能得偿所愿。一个皇帝,为了他的爱情,放弃了一切,还不足以让我成全吗?如此情意重只求与爱人厮守一生,我怎能不成全?!而且,高洋走了,对陈茜只有好。天保帝高洋战功赫赫,其铁骑横扫天下,他走后,以齐人如今忙于内斗的情况看来,对我陈国只有好,绝无益,所以,就算是从国事上来说,我仍是得让他们离开。

所以,就算是会欺骗陈茜,我仍是坚持要让他们走。

转头吩咐十三,“十三,你快去收拾一下,我要送你们走。”

高洋发出疑问,“你送我们走?这里监视如此严密,你怎么送我们走?”的确,这里监视极为严密。那人在这里布下层层看护,美其名曰是保护,其实仍是怕我会逃跑,留下来监视。

稍一沉吟,我问道,“高洋,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是怎么进来的?是由门人通报后进来?还是自己偷偷进入?”

“三天前我到了建康,找到了你这将军府,却因为看守太紧,一直不得其门而入。直到昨天你未回来,府中监视并没那么严时,我越墙进来。”

我难得的老脸一红,昨天我并没有回府,跟那人回了皇宫,在皇宫中过了一夜。我身皇宫,自然这里的人监视会不那么严格……

高洋像没注意到我脸红的样子,直接问我,“你到底怎么把我们弄出去?这里监视太过严密,你把我们带出去,说不定身后就会有无数人跟着。我们能走到哪里去?”

我一笑,“正因为监视严密,才更要光明正大的送你们走。”越是明目张胆,越不会有人起疑。正如你要藏一样东西,将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反不会有人注意到是一样。我越是冠冕堂皇的将十三送走,跟着来的人越不会以为会有什么奇怪。若我偷偷摸摸的送走十三,只怕还没走出几步,就会有人来阻止。

十三也想通这个道理,点头说道,“好。”

我将他们一直送入风姿楼。我本想将他们送出城,但十三觉得直接出城太过打眼,只要我将他们送入风姿楼中。十三说:只要一到风姿楼中,他们自有脱身之道。想想十三的能力,我也就应了,只将他们送到了风姿楼。

临别时分,十三对我说道,“子高,孩子一生下来,我会让你知道。”

“嗯。”

送走了十三,我漫步在建康街头。

十三跟她的情人一起走了。她的情人真的为她放弃了江山权势、醇酒美人,追随她而来。而我的情人呢?我的情人,仍守着他的江山霸业,不肯放手……

什么时候,我也能如十三一般,与心爱的人携手笑游江湖……

呀,我这是在想些什么?我问自己,当日既肯留下,对他以江山权势为第一,不是早有准备了?不是早已认命了?还在这里计较什么?

不用再去羡慕十三了,--各有前因莫羡人!

甩甩头,我大步走向皇宫……

当夜,我告诉陈茜:十三的师父玄天真人算出十三会有一劫,为了能替她脱劫,玄天真人派她师兄日月居士将她带走。十三今后只会在山中修行,再不复返。

陈茜虽似有疑惑,但我的说辞天衣无缝,加上他向来也知道玄天真人的本事,也就不再追问。

抱着我,他心满意足的说道,“真好,再不会有人来我和争你,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了。”

是啊,斩断了亲情,十三也离开,我的世界里,真的只有他了……

躺在那人怀里,我的神思却在飘游:茜啊,我们俩,到最后,会是如何呢?是阿蛮为你战死沙场?还是你终于选择割舍阿蛮,将你唯一的弱点除掉?--我知道,你虽爱我,仍是怕我,怕我影响你的意志,改变你的决定。如今一颗心中满是天下的你,真的能让阿蛮与你之间的恋情继续下去吗?我们俩,走到最后时,又会是如何呢?什么时候,会是我们的落幕?我们俩,到底,会如何……

不愿也不敢再想下去,推倒那人,急切的需索着他。看他在我身下激狂,我才相信:他是我的!他还是我的!

理着我们交缠的长发,他笑了,“蛮,你看,我们的头发缠在一起,这叫不叫结发?”

结发呢。

人说,结发即为夫妻。我们结发呢。

抚过我们的发,他笑了,“我要和你结发千年。”他的脸上情意流泄,“一生一世我要不够,我要生生世世能与你结发。若真有所谓来生,那,不管你我化作了什么,我仍是要找你,仍要与你结发。”

喉头有些酸,我强笑道,“一生一世还看不烦?还要奢求生生世世?”

“不够!”他斩钉截铁的说道,“一生一世哪里够了?我爱你,我要跟你生生世世相遇、相爱、相守。好不好?”

他要跟我生生世世相遇、相爱、相守呢。

“好,”突然间我有些想哭,“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靠在他胸前,聆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我不再说话。

茜,你说,你要我们生生世世能相遇、相爱、相守。

好的。阿蛮答应你,若真有来世,不管我化作了什么,阿蛮仍来找你,与你相遇、相爱、相守。就算结局是生离死别,仍是无悔。

茜,就算今生你最终选择杀掉阿蛮,死在你手里,阿蛮,――不悔!

第三十七章

天嘉元年,九月,癸丑日。

那天夜里,在理完琐的公务后,他想看菊,于是陪着他到御园赏菊。

毕竟是秋天了,一入夜,就觉得冷。看我手脚冰凉,他搓着我的一双手,见仍未变暖,索性将我的手揣到他身子上取暖。

我坏心的抚过他身上肌肤,将头埋在他的颈上,细细啃咬。

“别闹了,”那人不是很真心的挣扎一下,“我们是来看的。”

不理他,继续吻他,扒开他的上衫,我咬上了他线条优美的锁骨。

“……蛮,别闹了……

用吻封住他仍想叨念的嘴,手继续抚弄着他。他的低低呻吟、粗重喘息,真的让我又怜又爱,恨不得能就这么把他吞下肚。

他突然面露惊恐,“你看!”

扭头一看,我看到了此生此世我绝对无法忘记的一幕影像:

蓝色的天幕上星闪烁,北斗七星勺把出现了一样发光事物,那物体身后拖着一条明亮的尾巴,再往后发亮弯成月牙状,光如波浪一样涌动。一波一波,非常好看……

随后,那事物亮度变强,接着,光亮逐渐消失,空中,只剩一团云雾……

--是彗星!

没了兴趣做任何事,我二人匆匆赶回宫内,传召司天监。

司天监也看到了彗星现,司天监言:天现异像,主有战事。

二天后,乙卯日。

周人派将军独孤盛率领水军直以巴陵、湘州,独孤盛与贺若敦互相配合,水陆俱进,本朝太尉侯(音“慎”)在寻阳抵御。

辛酉日,天嘉帝又遣徐度领兵于巴丘与侯会合。

冬,十月,癸巳日,侯袭破独孤盛于杨叶洲,独孤盛收兵登岸,筑城自保。

胜仗后,侯自上奏折弹劾自己太过谨慎,以致错失灭敌良机,此时,我们方知,初交战时,正值秋水泛溢,独孤盛、贺若敦粮草被我军封锁,军中粮草快要断绝,于是周人分军抄掠,以供资费。贺若敦惟恐被侯知道其粮少,于是在营内将土层层聚积,再在上面撒上米,随后周人召来邻村人,每有来索粮之百姓,周人无不慷慨赠粮。那时侯听说后,被假象蒙蔽,信以为真,并不敢真正发大军前往征讨。

同时贺若敦又增修营垒,广造庐舍,表现出一副要长留之地,与我军对峙之态。而侯不发兵也不退兵,仍与之僵持。

我军粮草渐少,于是当地百姓乘着轻船,载米粟鸡鸭以饷侯军。贺若敦听说后,就假装为土人装船,其实埋伏兵士于船中。船快接近我军时,侯军中众人望见,以为饷船到了,赶忙前来迎接,周之兵士涌出,尽擒我军前往迎接粮草者。

又有好几,周人诈降,混入我军后尽情厮杀。

从此以后,但凡有馈饷及投降者,侯犹谓之有诈,拒击之。

直到后来,侯放手一搏,方获胜。

得知这一切后,天嘉帝并没责怪侯,反而温言慰问前方诸将。见帝如此情义重,侯老泪纵横,誓言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今侯已败独孤盛,我们该全力对付贺若敦了。”

书房中,凝望着墙上的地图,他皱眉思索着,“独孤盛已败,剩下陆上的贺若敦……贺若敦……该派谁去与侯联手?”

贺若敦乃周之名将,侯一人去,是怕会力有不及。我沉吟道,“不如……派侯安都,可好?”侯安都骁勇善谋,天下皆知,派他去,胜算应该很大。

“侯安都……”他在屋内缓缓踱步走动着,认真思考我的提议,“侯安都……他太危险,我不放心啊。”

他会不放心侯安都,也是意料中事。侯安都知道他太多秘密,若兵败被擒,不能排除他会不会做出叛主之事?何况,那年重云殿失火,侯安都的一切都太过可疑。若他身领重兵,与人勾结,发动兵变……--哪里放得下心来?

只是,朝中与侯安都同级别的各将领,不是已经身死,就是仍在前线,无法脱身归来--只有侯安都了。

他仍在室内缓缓走动着,步伐沉重,突然霍地停住脚,转过头来,眼中闪动着明亮的光芒,他缓慢而又清晰的对我说道,“蛮,你去!你与侯安都同去!”他邃的眸子中闪动着阴郁的光,“你和他同去,他为主将,你为副手,合侯之力共抗周人。”

“好,我去。”

他的表情有些阴狠,“你记着,侯安都若有异动,就杀了他!然后由你接管三军。”

“好。”

丁酉,天嘉帝下诏令司空侯安都、右军将军韩子高帅众会侯南讨。

随后,我即刻与侯安都踏上南去的征途……

再度与侯安都共事,安都笑我,“子高这回不会再先行离开了吧?”

我淡淡答道,“韩子高此定与侯郎一起还朝。”

安都大笑,“有子高如此保证,安都放心啦。”

和侯安都的合作非常愉快,双方都是聪明敏锐之人,说到很多问题,意见常常不谋而合,既然领将间意见一致,且提出的解决办法总是有效,自然我军势如破竹,横扫周军。

十二月,已亥日。

周巴陵城主尉迟投降。帝遣巴州刺史侯安鼎守之。

十二月,庚子日。

独孤盛将馀众自杨叶洲潜遁。

尉迟降了,独孤盛跑了,贺若敦败了,这场仗,我们赢了。该班师回朝了……

大军返回建康,天嘉帝闻战功而大悦,犒劳三军自是不在话下。

庆功宴的当夜,天嘉帝亲自为侯安都满上一杯酒,再亲手赐于侯安都,笑说道,“侯卿真乃我朝镇国之将,国之栋梁。国不可缺卿啊。”

寻常人遇此殊荣,还不早跪下去三叩九拜,谢主隆恩,但侯安都却不,只拜了一拜,便自行起身,接过酒杯便饮。

天嘉帝眼中不易为人知的波光一闪,随即又为侯安都满上一杯酒,这一,侯安都连叩拜也省下,直接便饮下酒。

天嘉帝微笑着再为侯安都满上一杯酒,侯安都不叩不拜再度饮下。

我在心中叹息:蠢材!天子跟前,失礼至此,安都命不长矣!

天嘉帝给自己倒上一杯酒,目光温存的看着在座诸将领,说道,“此平周人,诸卿功不可没,来,朕敬诸卿一杯。”

诸将领莫不离席跪下,齐齐举酒道,“谢主隆恩。”

天嘉帝只略举杯呷了一口,含笑道,“朕素不善饮,诸卿请随意。”

但天子跟前,谁敢放肆饮酒任意调笑?众将皆是拿了一万个小心的在用餐,怎敢随意?

见席上只闻及咀嚼声,天嘉帝不由莞尔,“怎么,还真如圣人们所言食不语吗?诸卿皆是征战沙场的热血男儿,怎的如此拘紧?嗯?”

有将领大着胆子说道,“臣等对阵杀敌自是奋勇拼搏,只是今日,觐朝龙颜,天子跟前,焉敢失仪?”

天嘉帝自失的一笑,“是朕疏忽了。有朕在此,诸卿只怕是不能自在吧。庆功宴,本就是为让大家高兴放松的,如今反而让大家不自在了。既如此,朕先回宫好了,诸卿慢用,尽兴方归。”

然后,在众将满口帝德君恩下,天嘉帝翩然离席归宫。

如释重负的诸将像开了锁的猴儿般放肆起来,划拳斗酒,高声说笑,好不快活。

一直闹到酉时,方尽兴散席。

宴罢,我慢慢走着,准备回将军府,远远的,就看见他的贴身侍卫罗起。罗起恭敬的给我行了礼,然后说道,“韩大人,皇上请您速返将军府。”

速返将军府?

他在将军府中等着我呢。

掩不住心中喜悦,我一路狂奔回府。

屋内,烛下,那人正微笑着望住我。

我吹呼一声,便冲了过去,紧紧抱住他,不停的亲吻他。

“我以为你已经回宫了,没想到你会过来。”

那人笑了,柔情脉脉,“当然要过来了。这么多天没见着你,蛮,我想你。”

“我也想你。”坐在他身上,将全身重量压在他身上,手抚上他的脸,发现他瘦了。我大为心疼,不由呵责他道,“这段时间里,你都在做些什么?这么瘦!”

“我想你嘛。”他的神情楚楚可怜,“你不在身边,我吃不好,睡不香,当然会变瘦……”

我又是怜惜又是好气,捏着他的双颊,逼问,“谁派我去前线的?是谁?”

他却答得理直气壮,“除了你,我还能对谁放得下心来?”

除了我,你还能对谁放得下心来?

茜,对我,你就真的放下心来了?

我似笑非笑的看牢他,“派我去,你又当真就对我放下了心?”这要我到战场,监视侯安都固然是原因,他试探我又何尝不是原因:--他仍是怕我会跑掉,所以干脆把我弄到战场上,跟他离得天远地远,看我会怎么样。

他装傻,一脸的天真无邪,“我怎会对你不放心?让你去,是因我信任你……”

心不在焉的听着他狡辩,闲不住的手抽掉他的玉簪,拆散他的发髻,灯下,他的长发反射出光泽,就似一匹上好的缎子,让人忍不住想去抚摸。把玩着他的发丝,理也不理他的辩白,--太过清楚他了,所以他的心思我绝对是猜到八九不离十。

可能是看到我对他的说辞完全无动于衷,那人气馁了,停下来,不再说话。我的头靠在他肩上,身依在他怀中,手中绕着他的发丝,懒得开口,只静静听着彼此的心跳。这时的氛围是和谐又静谧的。--只是,这样的日子,我们还能共渡多少?这一回我能战胜回朝,那下一呢?就算我能在沙场上连连获胜,若你一杯毒酒递过来……--你啊,还在想着要除掉我呢。

“……蛮……”

“嗯?”

“你说对了,其实这回要你到侯安都军中,确实是因为我不放心你。”我没有看他,只听得到他声音中的沉郁,“我怕你还是会走掉,如今辛十三走了,除了我,你的世界里是什么也没有了--除了我们之间的情,我再也找不到其它任何可以拴住你的东西。以前还可以用你老父、小弟、辛十三……等人、事、物来绊住你,而如今,没有了。他们与你的关系,皆已被斩断。”

“我开始害怕,怕你会离开,怕你离开后再不复返。”

低低叹息一声,我没有说话。他的担心我又怎会不知?以前夜里,他总是在我身旁沉沉安眠,而如今,即使是在熟睡中,他仍是紧紧抱着我毫不放松,我只要翻一翻身,稍微动一动,他总会立即惊醒,确定我仍在身旁不会离开后,方能再睡下……

他幽幽说道,“所以,我索性让你上了战场,离我离得远远的,看你会怎么样。”

我轻轻问他,“如果……我真的又跑了,你,会如何?”

他沉默,很久很久以后,传来了他叹息一般的低语,“……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茜,你真不知道?!

我太了解你了!你的心里怕是早已拿好了主意:若我真又跑了,你,只会让人把我抓回来,然后,亲手杀了我。

你知道,以我的功力,要自你身边逃开,是轻而易举的一回事,要将心不甘情不愿的我留在你身旁,除非是废了我的武功。而我若功力尽失,以我的性子,是定会想着不如死了好--与其让我自寻短见,不如你亲手杀掉!亲手杀掉能影响你、改变你的人!--我的安全归来,你心里只怕又是喜悦又是遗憾吧?!喜悦的是,我终于彻底属于你,除了你,我再也没有再也不要其它;遗憾的是,那个能影响你、改变你的弱点仍然存在--你还在想着要除掉我呢。这回派我跟侯安都同上前线,除了要我监视侯安都、试探我以外,你还想着要除掉我。你心里,其实是在期盼着我能战死沙场以成全你。

--我知道,你爱我的情,很真。只是,对我的态度,你一向矛盾,一直都在挣扎。

这一回,上天让我活着凯旋归来,还有我自己的不愿离开,替你做好了选择,那下一回呢?下一回上战场,我仍能活着归来?--对于我自己回来,你会重新相信我不愿离开,会从此不再试探我,只是,以后,你是定会一又一遣我上战场,让我去浴血,让我,去死……

--也许,阿蛮终会为你战死沙场吧。这样的结局,也许是早就注定。

战死沙场又如何呢?

为你,阿蛮,不悔。

唇轻轻的印上他的额,无限温存。吻过他的额头,鼻梁,脸颊,吻过他有型的下巴,来到颈上,轻吻着,啃咬着。满意于他急促的呼吸。扒开他的衣衫,在他小麦色的肌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吻痕……

他睡了,没有睡意的我看着他沉静睡脸,心上是酸楚又甜蜜的。

茜,我也不知道,还能这样守着你多久,但,能多拥有一刻,便是一刻。

爱你。

阿蛮爱你。

纵身死,仍不悔!

第三十八章

天嘉二年,正月。

天嘉帝下诏,追赠侯安都之父侯之捍为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拜侯安都之母为清远国太夫人,要迎她回建康。侯母坚决要求留在乡里,天嘉帝下诏,改桂阳郡的汝城县为卢阳郡,分出衡州的始兴、安远二郡,以此三郡为东衡州,以侯之族弟侯晓为剌史,此时侯安都之第三子侯秘年方九岁,天嘉帝任其为始兴内史,让侯晓与侯秘在家乡供奉侯母。同时,天嘉帝提升右军将军韩子高为员外散骑常侍、壮武将军、成州剌史。并特诏韩子高不必到成州赴任,身为散骑常侍,自当在帝驾前时时侍奉,故不必赴任。

众人还来不及惊叹,正月,辛未日,周湘州城主殷亮降,湘州平。

同月,齐主任王琳为骠骑大将军、以镇寿阳,开府仪同三司。

侯与贺若敦仍在相持,侯不能制贺若敦,乃借船送敦等渡江。贺若敦恐其有诈,不肯,侯写信告诉贺若敦道,“湘州乃我大陈之地,为尔侵逼;今湘州必须归还我朝,贺大人可去离我军百里之外。”侯然后留船在江岸上,贺若敦考虑再三后,引兵而去。

贺若敦乃渐向北归。

二月,庚寅日。

天嘉帝大赦湘州诸郡。

湘州百姓万人联名上书颂帝之恩,并派出诸郡中的头面人物赴京叩谢。

三月,乙卯日。

太尉侯卒。

六月,已亥日。

齐人遣使至陈,声言与陈交好。

周人见陈齐二国交好,遂于七月丙午日,命贺若敦归国。因贺若敦所带之兵死伤有十之五六,周之晋公护以敦失地无功,除名为民。陈之武陵、天门、南平、义阳、河东、宜都诸郡皆平。

九月,甲寅日。

天嘉帝令侯、周文育、杜僧明、胡颖等人配食武帝庙庭。

十月,癸丑日。

霍州西山诸部落皆向天嘉帝称臣。

十月,乙卯日。

高丽国遣使朝贺。

至此,陈之江山初定。

同月,东阳太守留异反。

当年,陈霸先曾封陈茜的长女陈安乐为丰安公主,将丰安公主嫁给了留异之子留贞臣为妻,并封留异为南徐州刺史,但在其子娶了丰安公主后,留异仍迁延不就,不做那南徐州剌史。

陈茜即位后,又加封留异为缙州刺史,领东海太守。留异屡遣其长史王澌入朝以探朝廷虚实。王澌每回回去,总说朝廷虚弱,皇帝无能,只知宠信奸臣(这当然是指我)。留异信不疑,于是,虽仍对天嘉帝称臣,但实际上早怀二心,欲取陈茜而代之。所以,留异与齐之骠骑大将军王琳私下联络,互派使者联系往来。

当日王琳被逐至齐国时,天嘉帝命左卫将军沈恪取代留异之职。留异军据守下淮抵抗,交战后,沈恪败,遂退守钱塘。战后,留异并不趁势追击,反而上书向天嘉帝陪罪。当时我军主力集中在湘、郢战场,无力他顾,故天嘉帝受降留异,并对其加以抚慰,赏赐不断,意在暂且牵制笼络留异,待日后再将其清除。

只是就如今的情况看来,那留异也非是无脑之傻瓜,对于朝廷政令,阳奉阴违,仍与北人有勾结。

那一日,在宫中,陈茜扔了手上奏折,暴怒道,“你看看这个留异!朝廷对他恩宠还不够吗?居然敢这样!”

我拾起奏折一看,原来,密折上书,降后的留异防备朝廷会派兵征讨自己,于是派兵士遍布下淮及建德,控制了长江通路。

仍是个有野心的人物啊!

仍是会反的!只在于时间的早迟罢了。

而陈茜……

我知道,陈茜是定会对留异斩尽杀绝,绝不会因女儿的关系而手软--看来,我再度披甲上阵的日子,不远了。

十一月,周人遣使杜杲来聘,并言:欲许安成王陈顼归陈。

天嘉帝大悦,赂以周人黔中及鲁山郡。

陈顼要回来了?!安成王陈顼,陈茜的亲弟弟陈顼,就要返还建康了!

当年在长安,我与陈顼相识后常在一起玩乐,原以为大家不过是萍水相逢,逢场作戏,互相消磨时光而已,却不料,陈顼竟会对我动心生情,并当面对我一诉衷情。而我,却将他直接拒绝,毫不留余地。如今这人就要自周归来,那今后,大家见了面岂不尴尬?

我曾与陈顼相识,应不应该告诉那人……

那人在宫中设宴大酬杜杲,下朝后我自行回了将军府。

如今的将军府,守备并不如当年十三在时般的森严。那人知道我再不会离开的坚定后,便不再怀疑我,也就撤了监视的人,只是因怕有人会来行刺,所以仍派了不少人来守护。我虽自恃艺高人胆大,但想到那人时常夜宿于此,怕真有人前来对他不利时,我双拳难敌众手,打来人不过,致使他身遭不测,所以也就由得他安排守护的人了。

刚走到将军府门口,府中总管莫时就一脸焦急的迎上来,“好我的爷,您总算是回来啦!”

莫时向来冷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为何今日如此焦躁,居然连礼也顾不上行?不由好奇的问他,“出什么事了?连你都变成这样子。怎么,天塌下来了不成?”

“爷!”莫时跺脚嗔道,“您还取笑我!爷,夫人回来了!还带了个孩子,说是咱们的小少爷!”

夫人回来了?

夫人?

呀,是十三来了!

心里一喜,急步迈进府里,院子里,苍树下,那身子半躺在软椅中,手抱稚儿,含笑逗弄的青衫女子,可不就是十三?

“子高,你回来啦。”见到我,十三逗着怀中孩子,“宝宝,叫爹。宝宝,这可是你亲生爹爹哟。来,宝宝,叫爹。”

十三怀中的孩子并没有叫出声“爹”来,只是咿咿呀呀的咯咯叫着,睁着一双无邪的大眼好奇的打量着我。

“十三……”仔细审量着孩子,我向前跨了一步,问得嗫怯,“……这……就是我的孩子……”

“什么你的孩子?”十三白我一眼,“没有我,这孩子能生出来吗?--这是我们的儿子!”

我有孩子了!

心里一下子激越起来,我的孩子呢!

一把自十三怀中夺过孩子,盯着他,真是越看越爱。

我的孩子呢!

他身上流着我的血,今后我的血脉将继承我的一切在这世界上奔走!

一边爱不释手的捏着孩子粉嫩的面颊,一边问十三,“给孩子取了名没有?”

“取了一个,我想,这孩子咱们俩一人一半,跟着你时有一个姓韩的名字,跟我时又有一个名字姓辛……”

“什么叫跟着你时……”我打断十三的话,急不可耐的问道,“什么意思?”

十三笑嘻嘻的看着我,说道,“我想,为了公平起见,除非是有什么特殊的事,否则,孩子咱们就一人带半年,让他跟他亲生爹娘陪养感情嘛。半年中,孩子或跟你,或跟我,半年后再轮转。如何?”

“什么话?孩子当然只该跟我!”我冷哼一声,大为不满,“你跟高洋再生就好,凭你天纵英才、全能神通的辛十三,孩子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而我,一生一世说不定也就只有这个孩子了,用得着跟我争吗?”

“我这一生一世也就只有这一个孩子了。”十三淡淡一笑,说道,“生宝宝时,遇上了些麻烦,从此后我就不能再生养,若任意妄为,只是自寻短见罢了。所以,我也就宝宝一个孩子了。”

我诧异的看着十三,十三徐徐说道,“我生宝宝时遇上了难产……嗯,这些女科上的东西,告诉你你也不懂,就不说下去了,总之,就是生宝宝时出了些意外,以后我若是想要小命,就再不能生养小孩。当然,我就只有宝宝这一个孩子了。”她突然顽皮的一笑,“--所以,宝宝咱们一人玩半年。”

什么话?宝宝咱们一人玩半年?这像是个当娘的人说的话吗?真是令人发指啊!

抱紧了孩子,我一个劲的摇头,“十三,你太可怕了。我怕宝宝被你玩死。宝宝?嗯,小名就叫宝宝也挺不错的。对了,十三,宝宝跟你姓时,叫什么名字?取了没?”

“辛大宝。”

“啥?”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再度要求十三道,“再说一。”

“不要怀疑,”十三面无表情的说道,“就是你听到的那个名字,辛、大、宝。”

辛大宝!

居然起名叫辛大宝!

我狂笑出声,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我一边拭泪一边喘息着问十三,“是哪个天才给他取的这么个名字?”

“高洋。”

笑得太过了,我居然被口水呛到了,一边咳嗽一边问,“为、为什么?”

十三笑了,无限甜蜜,“高洋说,孩子是我和他心中的一个大大的宝贝,所以,就给孩子取名叫做大宝。”

“高洋会把这孩子当作宝?”我奇道,“我以为他会恨不得把这孩子弄走,丢给我,绝不许你母子见面呢。”说着说着,突然记起一事,“十三,高洋呢?他舍得放你过来跟我单独见面?”

十三笑答,“他不想见你,恨你恨得要死呢。他说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居然不是跟他生的,还是跟你生的,实在让他呕了很久的气。他怕见了你会打你,偏偏又打不过你,所以索性不见你,就在风姿楼等着我,勒令我三个时辰内必须回去。”

“真是的,”我喃喃自语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刚能让十三听到,“如今偏房倒成了正室。姘头居然敢限制人家夫妻见面。真是该打!既不喜欢我,干嘛恶心兮兮的给我的孩子取名叫大宝?嗯,有阴谋。”

“笨!他不喜欢你,很正常嘛。”十三这死女人不改一惯恶习,又是狠击我头一拳,笑咪咪的说道,“谁叫你碰过他的女人,还让他的女人有了你的骨肉?至于孩子,我此生此世就这么一个孩子,他不把他当作宝还能如何?”

灵光一闪,突然间,我知道了十三为什么不会有第二个孩子了。指着十三,我大叫道,“十三,莫非不能再生育是你自己骗高洋的?为的就是让他能把宝宝视若已出?”就说嘛,以十三这种妖怪女人,怎可能真的会让自己在生产过程中出现意外?

十三含笑不语,默认了。

“喂,女人,”拍着十三的肩头,我佩服无比的看着她,“此生此世,看来高洋是注定要栽在你手上,无法超生了。”遇上辛十三,高洋真的是无计可施。嗯,我同情他~~

十三笑笑,不答,问我,“你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取什么名字?”真是为难我啊,取什么名字好呢?看着孩子那双有如黑玉般的美丽眼睛,一个女人的影像突然在我脑海中出现――他的眼睛真像她。吸一口气,我慢慢说道,“叫琛儿,念琛,韩念琛。”

“念琛?”十三玩味着这个名字,“念琛是么?好,就叫念琛吧。”十三笑了,“子高,你跟陈家兄妹,好象真的是注定纠缠不清呢。”

“哦?”抱着念琛,我和十三在落了叶的垂柳间慢慢走动,闲聊着。

十三随手折了一根柳条,在手中把玩着,漫不经心的问我,“陈顼要归陈了,这个男人曾对你一诉衷情,子高,你没忘记吧?”

“又如何?”

停下脚步,看着我,十三正色说道,“若陈顼对你收了绮念,那他归陈后对你们大家都好。怕就怕他仍对你有情,子高,那时,你会不好啊。”

“他纵对我仍有情,又能如何呢?”我哑然失笑,“我心里只有陈茜一个人。其它的,上不了我心。”

“你心里只有陈茜一个人,我当然知道,”十三道,“怕的是今后陈顼会以侯王之势对你……”

十三没再说下去,但我却明白她话中未竟之意,她是在担心归朝后的陈顼仍想要我,会对我做出些什么来。我想陈顼应该不至于如此,再怎么说,韩子高是他兄长、天嘉皇帝的禁脔,他敢如何?

沉吟片刻后,十三缓慢的说道,“让我为子高除掉陈顼吧。”轻轻折断了手中柳枝,十三的脸色平静得就像个刚睡醒的孩子,“我杀他,就像折断这柳枝一般,容易之至。就让十三为子高除去这个隐患吧。”

除掉陈顼?以十三的能力,是定能让他消失在这世上。只是杀了他,那人会怎么办?他就这么一个亲弟弟,流着与他完全相同的血。--以如今的情势看来,我迟早都会先他一步身死。我死了,他身边再没有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人。

帝王之路,由来艰险,荆棘遍布,天步维艰。他身边若连一个真正值得信任的人也没有,岂不让他真的成为所谓孤家寡人?--高高在上,无比荣耀,无比寂寞,同时,也无比警惕,无比戒备?!--那样子的帝君太辛苦,太劳累,我不要他成为这个样子。他曾说过陈族中他只信任陈顼,那么,陈顼就不能死,陈顼就必须活着为他所用。虽然他也曾做过视亲弟如死弟的无情之举,但他既然说过陈族中他只信任陈顼,陈顼的能力又够强,那么,我就必须让陈顼能活着归陈。至于陈顼回来后是生是死,是荣是贱,由他自己决定好了。

“子高,”十三软软唤我,“你意下如何?”

“不,”我摇摇头,望定十三,“十三不但不能杀陈顼,相反,我还想请十三派人暗中保护陈顼,让他能顺利返陈。”

“子高!”十三震惊的看着我,仿佛我不认识我这个人似的,“你该知道,对你来说最妥当的法子就是让陈顼死掉,一了百了。只有这样,你才能安稳。何必对他如此仁慈?你该知道,当断不断,妇人之仁只会害惨了自己。”

“他是茜的弟弟,亲弟弟,只凭这一条,他就得活下来,为茜的江山出力,”我认真说道,“所以,他不能死。”

十三冷笑道,“当年天嘉帝命自己的儿子继承了始兴一脉,早就视亲弟如死弟,你还替他着想什么?”

“就算归陈后陈顼仍是被陈茜赐死,那也该归来后由陈茜决定,而不是由你我说定。--我不想他将来后悔。”

十三有些失神,“仍是为了他啊。”

“嗯。”

看着我,十三心疼无比,“子高,不要为别人想得太多、做得太多。付出一切为别人也许只会换来让自己心痛神伤的下场。”

我低低叹息,“爱就爱了,哪里顾得了其它?”

十三不语,很久过后,十三怔怔的望着远方,又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对爱情,向来有个限度。当我的付出到了一定程度时,我会观望后再作打算。而子高,竟情至此。”摇摇头,十三既似在笑,又似在叹,“罢罢罢,你意既决,我也不再多言。”

转过头来,十三笑了,“子高,我该回去了。”

不舍的亲亲念琛的小脸,我将娇儿递给了她,“十三,把宝宝带走吧。”

“为什么?”十三不解的问道,“你难道并不想有孩子跟你作伴?”

“十三,如今这情势,不久后我定会再上战场,征讨留异。孩子留在我身边,我照顾不上他。”如今天下既已初平,陈茜是无论如何也会拔掉留异这心腹之患。我,肯定会再被派上前线。那时我走了,谁来照顾娇儿?

“子高,不可以不去吗?以你和陈茜的关系,你若不去,难道就不成吗?”

我苦笑,“正因为我和他的关系,所以我才会上战场。”

“你想以军功证明自己并不是依附于他?”十三恍然大悟,“你想让世人知道,韩子高并不是因其为天嘉帝宠爱才得以委任高官,韩子高是因自己的实力而获得一切殊荣?”

我笑,并不回答。十三没有看出真相,就让她如此认为好了,误会,总是美丽的。

十三释然的一笑,“好,既如此,我带宝宝走了,明年六月,我再把他给你送来。”

“嗯,”细细叮嘱她道,“十三,要过得幸福开心哦。”与爱人长相厮守,我是无望得到了,希望十三能把我过不上的生活过得好好的--真的能与爱人执手至老。

“子高,以后也就不大能常来看你了,你知道该怎么找我?”

“嗯。”

十三对我一笑,沉沉说道,“那,你我,就此别过。”

十三离开后,我一个人回了房。吃饭,沐浴,然后睡下。

那人直到近子时才来。他没喝多少酒,他一向认为酒后会让人放松警惕,所以向来不轻易多饮。这回当然也不例外。

搂着我,那人说,“他们说,今日辛十三来过,还带了个小孩来。”

“嗯,是我的孩子。”

“那现在呢?他们还说,孩子和辛十三好象一起离开了。”

“嗯。看过宝宝后,就让十三把他带走了。是个男孩呢。”

那人疑惑的问我,“为什么不留下那个孩子?你向来最是重视家人,如今你又有了至亲骨肉,怎不留他下来?”

没有把早料到自己会再上战场的事情说出来,说出来,又能如何呢?只能让你我二人更加伤感,更加猜忌,只能让你我连多聚一刻、多享受一丝甜蜜的时光也要减少。

我只淡淡说道,“十三今后再无法生养,一生一世也就只有这一个孩子了,所以我把宝宝留给了她,让她明年再带来。宝宝还小,才半岁多一点,还是跟着他娘比较好,我一个大男人,哪里能把他照顾好?”

挠挠我的乱发,那人戒备的盯着我,“喂,先说好,你不要哪天又跑去跟某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去生些孩子出来啊。”

我宠溺的看着他,“不会。绝不会。”我哪里还能有什么孩子?征讨留异我能否活着归来还是个无解的问题呢,我哪里敢再无端的让一条生命到这污浊世间?

“真不会?”那人仍在怀疑中,“我告诉你啊,你若再敢跟别的人乱来,我非阉了你不可。”

敲他的头一记,我没好气的说道,“你就算是阉了我,我想跟人乱来就不行了啊?我找男人行不行?”

“你敢!”那人恼了,骑在我身上,“除了我,谁也不能再碰你!--你不乖,还想着去跟别人乱七八糟!--我要惩罚你!”

吻,重重的落在我身上,那人毫不留情的啃咬我,然后一举贯穿了我,看我在他身下又是痛苦又是愉悦,那人逼问,“说,还敢不敢想要去跟别人乱来?”

我不答他。

狠狠的在我体内中冲刺着,不放过我身上任意一敏感点,看我喘息加重,那人再问,“敢不敢?说!”

“……不……敢……”

那人低吼一声,“说清楚些,是不?还是敢?说!”

“……不敢……不敢了……”

一夜缠绵后,那人非常愉快的睡下了。

虽然疲累,虽然也很想睡,但我仍是舍不得闭上眼。

茜,你我如此共枕,还能有多少时间呢?

没时间了,就快没时间了。

阿蛮就要再上战场了。

这一回,我的对手势必会是以凶残机诈而闻名于世的留异,到那时,对上他,我能否生还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

但阿蛮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你除掉留异,让你的江山更为安稳。

你爱江山,就继续爱它吧。

阿蛮若去了,只望你能在忙完政务之余,将他想上一想,别的,阿蛮已不敢奢求。

吻上他薄薄的唇,心中的苦涩的:茜啊,我还能这样拥着你多久?我还能这样吻着你多久?

神啊,请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能再跟他多聚一些时日,让我能再多拥有他一些时日,让我能再多爱他一些时日……

怔怔的,我的泪掉了下来:

――茜,为你,阿蛮纵身死,仍不悔!

第三十九章

天嘉二年,十二月,御史中丞孔奂等人以国用不足,奏立煮海盐赋及酒。

盐、酒,向来是属于利润较高、流通量较大的东西,所以盐业曾在战国秦汉时造就了一批“富埒王侯”的超级富豪,使之与中央对峙,完全不惧中央天子。秦始皇礼尊巴寡妇,还不是因为巴寡妇控制了财政。所以,在国家立榷后,就可以严密的控制盐、酒的生产和流通过程,将之纳入国家的财政体系,私人经商的活动空间大大缩小,自不会再出现那种能与中央对峙的富豪。

但是,若长期立榷,只怕会是引起民愤。史上因立榷以致祸的,也有不少。比如汉武帝,他修盐铁、榷酤等举措,抢夺百姓的利源财物,致使民不堪命,几至大乱。

只是,如今因经年兴兵讨战,国用不足。强化禁榷制度,通过榷盐、榷酒,可扩大中央收入,使国库收入中来自禁榷专卖的比重变大,让国家收入能持续增加……

--必须得解眼前这燃眉之急啊!

所以,天嘉帝在经反复思索后,许之,榷盐与酒。只是,为恐致祸,并不把立榷作为国入主要来源。

同月,丙午日,天嘉帝遣壮武将军韩子高会同司空侯安都共讨留异。

虽是意料中事,但当真的发生时,仍是觉得不舍。

那一夜,当他告诉我,如今天下初定,所以不用再对留异隐忍不发,他定要剿灭留异时,我笑问,“这一回,是派谁去?”

完全没有任何考虑,他立刻说道,“你,侯安都。”

果然如此啊。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我早知道你不会留下留异的,也早知道你心中最佳人选是我和侯安都――安都英勇多谋,我机变善战,我二人同去,破留异确是有十分把握的。只是我仍是装着不懂,问他,“为什么?”

他认真说道,“侯身死,其它与侯安都同级数的将领们仍有他职,身负重任,不敢随意调动,所以,只好是侯安都。而只派他去,我不放心,所以,仍得让你与他同去啊。你们二人,一善战一善谋,配合起来,破敌正好。”

是啊,我和侯安都配合起来,确是破敌之良将。天嘉皇帝,您,考虑得真周到。又派阿蛮上战场,固然是因阿蛮善谋英武,更重要的,是您仍想除掉那个弱点吧?!

只是您这弱点,还不愿意离开您啊!您的弱点,爱着你,仍是不愿不舍离开您的身边啊!

陈茜,你,就这般迫不及待想让我死?

我笑了,看着身旁的他,我的皇上,我的万岁,我的茜啊,阿蛮不会如你所愿身死沙场,阿蛮还要活着回来见你,活着回来继续与你在一起!

又要踏上征途了,这一回,面对的是以凶残机诈闻名于世的东阳太守留异,自当分外小心谨慎。

和侯安都商议妥当后,我们派出一小部分兵士前往钱塘江,造成我大军欲从钱塘江溯江而上的假象。留异果然上当,将大军纠集在水上,全力以待。在留异全神贯注于水上时,我们的军队早由陆路经诸暨,从永康而出,打了留异一个措手不及。留异兵败,率部将们逃奔桃枝岭。--当初留异为防兵败,早在桃枝岭上修栅筑城,组织防御。

我们一路追至桃枝岭。

桃枝岭是一片小山岭的总称,其主峰也叫做桃枝岭,较周围群岭为高,其地势本就易守不易攻,加上留异又修有坚城防备,一时之间,我们也奈何他不得,于是两军僵持。

我们屡屡组织发动攻击,但因桃枝岭的特殊地势,居高临下的留军利用箭雨,总把我们挡了下来。

我和侯安都在再三反复商量后,决定在此长驻。

然后我军一边筑城一边继续与留军交战,一个多月来,是不分胜负,各有输赢。

一日,留军仍在半山上向山下的我们辱骂叫阵,见我军不为所动,片刻后,城门开,留异亲自领着一队人马冲了出来。

留异大声叫道,“韩子高小儿,难道不敢出来与本座应战么??你就只能凭着你的小屁股得来功名吗?侯安都啊侯安都,你什么时候也成了缩头乌龟,不敢出来了??是不是跟陈茜的小男宠久了,你也变成那种只会卖弄风情的娈童了?哈哈哈,陈军不过如此!!劝尔等早早降于本座,本座或可用尔等!!”

见敌人如此辱及主帅,三军皆怒!纷纷请战。

安都允之!

我恐有诈,劝安都三思。安都怒道,“如此辱及我等,子高真能忍下这口气??!!”

留异骂得很毒,但观其意,不过是为让我军出战。连月来双方交战是各有胜负,且留军很少如此主动挑战,常是我军前去骂阵,诱其出来,而今天,留异却是如此积极……

势必有诈啊!

我劝安都,“他骂他的,我们只当作没听到。待他军退下后再趁其撤退时追赶,岂不更好?”

安都大怒,“这口气我可不能忍!子高明明也被留异激怒,何苦隐忍不发?来来来,我们前去与留异大战三百回合,看孰胜孰败!!”

扔出令箭,安都大吼道,“传令下去,我军回攻!”

拗不过安都,且因侯安都身为主帅,主帅令一下,再劝阻,就是违抗军令了,身为副帅的我,焉敢不从?

于是三军领命,精神抖擞的前往迎敌。

我和安都作为我军首领,自当身先士卒,一马当先。

见我与侯安都并驾齐驱,驰于众兵士之前,留异反而停于原地不动,任其兵马往前与我军厮杀。我军锐不可挡,不多时,留军已尽被诛杀。

不对!

我突然惊觉:不是我军锐不可挡,而是留异尽派了些老弱病残来与我军交战,然后在不知不觉中,将我军诱至桃枝岭下--有诈!

--一到桃枝岭下,留军就可用火攻,只要他射些火箭下来,我军就惨……

平时交战,我军总是将战斗范围维持在离桃枝岭下较远的地方,不给留军能施以火攻的机会,而这一,我们太近了……

心感不妙,我连呼安都,“安都安都!!该往后退些!”

安都在我身后与人交战,正厮杀得起劲,一边砍敌,一边应我,“好,我们这就退后些。”

正在这时,骤变突起。

下一刻,山腰上传来轰轰战鼓声,有如春雷乍响,声势骇人。

我军战马陡闻如此巨大的战鼓声,竟都有些惊乱。

弩箭如雨,自山腰射下。

随后,我看到不少战马跪倒在地,身旁更有不少将士们惨叫着坠马……

--我军真中了人家的埋伏!

此时我只庆幸因桃枝岭附近缺少大石,不至让留异能得以巨石自山腰中向下击来。若有无数巨石自山上击来,我军只怕真会全军覆灭,就算能得以脱身,也势必会伤亡惨重。--幸好这里没有巨石!!

在箭雨中,我军伤亡不少,却仍是斗志高昂。

剧变中,侯安都醒悟过来,遂高声呼道,“撤!”

眼看安都仍在我身后,我喊道,“安都在前主持撤退,我来断后!”

“好,就由子高断后!”安都朗声应道,随即勒马往前奔去。

在那密集的箭雨中,连安都也不可避免的受了伤,只见他血流至踝,却仍镇定自若,冷静的指挥着我军按部撤退。

箭雨停!

桃枝岭上冲下一队人马又往我军厮杀过来。

我明白,他们是想趁我军撤退时扰乱阵形,阵形一乱,他们自然有机可趁,疲累且惊慌之军对上以逸待劳者,我军只有死伤无数。--怎能让他们得逞?!

我朗声对麾下诸将士说道,“弟兄们,侯司空正带着我军主力撤退,咱们怎也要让司空他们能顺利返营,是不是?”

“是!”诸将士齐声回答,“我等纵粉身碎骨,也定要保住我军主力!”

是的,身为军人,定要顾全大局!纵使我等真的粉身碎骨,只要主力在,我军就仍在,我们身死的仇,今后定有主军为我们报!

我再问道,“就由咱们来拦住这队人马,给司空他们时间以脱身,好不好?”

众将士答得铿锵有力,“好!”

敌人逐渐逼近,我最后向弟兄们说道,“兄弟们,咱们拼了。只要能保住我军主力,仇,以后会有弟兄为咱们报的!--兄弟们,杀呀!”

将士们齐呼一声,“领令!” 

我豪情大发,长啸一声以抒发心中激越,然后一勒“竞阳”,率先往前驰去……

战意激昂,杀机奔腾!

兵刃交击声,刀剑砍入肉里骨上的声音,惨呼声,痛嚎声……

鲜血、死尸、伤者……

放眼望去,我军将士个个混身浴血却仍在英勇杀敌。

在激烈的搏杀中,我的头盔早不知在什么时候掉了,身上鲜血淋淋,也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盔甲也破了好几。我却没功夫顾及这些,一抖手中长剑,继续与人搏杀!

不知道又厮杀了多久,也不知道我又杀了多少敌人,我只看到手中的剑,刃已卷起。扔掉手中剑,我双手抓住对手正向我剌来的长枪,用力一拽,将那长枪夺了过来,随即反手就是一枪,结果了对手。

一勒胯下“竞阳”,我冲到了我们的最前面,一抖手中枪,迎了上去……

我们所有负责断后的将士,早打定了同归于尽的主意,交起手来,自是完全不留余地,只盼能多拉一个敌人陪着自己死。留军被我们这种完全不要命的打法吓住了,我们所到之,留军纷纷向后退去。

放眼望去,我军主力已去得差不多了,我精神一振,以此情况看来,我们说不定也可以退返大本营!

突然,箭雨又至!--岭上居然又开始放起箭来--好毒的留异,他为了将我们杀掉,不惜用他自己麾下将士殉葬!如今,我们只有尽快结束厮杀,退守大本营了……

痛!!!

然后我听到身旁司马校尉撕心裂肺的喊声,“韩-将-军--”

颈好痛!!完全不能活动!

用眼睛的余光,我瞥到一支利箭斜斜插在我的左边颈上。

然后视线被挡住,被自己的头发挡住。

发丝散落……

很痛,但是神智仍很清楚,知道自己头上还中了一箭。应该是敌人见我身为断后主将,想着只要把我除去,我军群龙无首,他们即可收利,自然他们会冲着丢失了头盔的我放箭,只可惜射得有些偏,射在了发髻上,让发髻散落了……

真笨!

唇角勾起淡淡嘲讽,连头也没射中。留军应该再加强一下射箭的练习。

头上这一箭应该不要紧,只是……

我苦笑起来,颈上那一箭,应该会要我的命吧?!

留军的箭还是很准啊,还是达到了要取我小命的目的啊!!!

好重!

身上的铠甲好重!

记得有人说过,当一个士兵开始觉得他的铠甲沉重时,那么他就要死了。

从不觉得重的铠甲竟让我觉得沉重,--我,真的要死了。

--茜,阿蛮真的注定为你战死沙场。

--茜,阿蛮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

身子软软的,我无力的自马上倾倒,闭上眼睛那一刻,我笑了:陈茜,这回,你再不用担心你有弱点了,你再不用担心我会影响你、改变你了。阿蛮,如你所愿,终于战死!

……神啊,请让我能够回去,再见他,最后一眼吧……

……神啊,请你成全……

第四十章

恍恍惚惚中,似乎有人一直在跟我说话,那人的声音低沉、有力,很是动听,很是熟悉,熟悉得似我有生以来就听着一般。只是偏偏记不起,那是谁的声音?

贪恋着这个动听的声音絮絮与我说着话,于是不想醒来,不想动,只想静静听着这声音继续睡下去……

那个声音每天都在对我倾诉,说他的悲,说他的伤,说他的恨,说他的怒,说他的痛……

那个声音,真的很熟悉……

是谁?

是谁?

到底是谁?!

那个声音,时而喜悦,时而痛苦,但更多的,却是伤楚,是无奈,是情。

他在哀哀恳求,“……蛮,醒来,醒来。醒来看看我啊!我就在你旁边,你睁开眼来看看我啊……”

我是阿蛮,我是韩阿蛮,他,是在叫我吗?DD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

他似乎在哭,在哭喊着,“……我想你,非常非常非常想你!阿蛮,你醒来!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啊!--蛮,醒过来,陪在我身边啊!--醒来醒来!!”

阿蛮?他叫我阿蛮?!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如此叫我,只、有、一、个、人--陈茜!

是他吗?

是他在叫我吗?

嗯,是茜!是茜!!

真的是茜!

那是他的声音。--我怎么会记不起他的声音了?我怎么会记不起自己最爱的人的声音了?我怎么会把他忘了?--不不不,不是我忘了他,不是我记不起他的声音,而是我从未在他的声音中听到过如此重的痛苦,如此浓厚的伤悲,如此让人心酸的无奈……

茜从来都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我的茜,总是自信满满,总是意气风发,而如今……

心里不由慌乱起来,茜茜茜,你怎么了,为什么,你会那么伤心?你会那么无奈?你会那么无助……

抱着我,他又在说话了,“你不在这个世界上,我竟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了。蛮,你醒来啊……”

他说什么?我不在这个世界上,他竟会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

不会吧!?

江山社稷把他的心占据得满满的,哪里会有小小的空间来容纳韩阿蛮?

是的,江山把他的心占据得满满的,他完全没有时间没有功夫想到小小的阿蛮。

那日在战场上,我中了箭,知道自己快死了,只是濒死前,仍然放不下那个人,怕他寂寞了,怕他孤单了,怕我不在他身边,他会不习惯,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我许下心愿,求无所不能的命运之神能让我回去再见他一面……

神许了,让我魂魄得以归去他身边。

看着那人,我问他,想不想我?

他说:不想不想完全不想。--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犹豫。

听到他的话,我伤了情,失了望,也,安了心。--是啊,他不想我。他完全不想我。他的心里,永远装着江山,装着权势。--茜,你不想我,你并不需要我,少了一个阿蛮,对你来说并不算是什么。DD你只要君临天下,你只愿一统神州,你渴望留名青史,做一代圣君……

站在天下最高的人,叫做孤家,叫做寡人,你宁可去做那全无情爱的帝皇,也不要有我在身旁陪伴……

--是的,他不想我在他身边,他一直在想要我死。--他认为,爱上了我的自己,是个有弱点的君王--他,一直在想要除掉我这个弱点呢!一又一的安排布置,不就是为了除掉阿蛮吗?阿蛮一又一上战场,为你杀敌斩将,为你置身险境,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茜,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死吗?

如今的阿蛮已经跟死差不多了,不正遂你心、如你意?--你,又为什么悲伤?

阿蛮已经成全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你还在想什么?又为什么要叫阿蛮他醒来?还说什么阿蛮不在世上,你竟觉得什么也没有意义……

茜,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你要阿蛮醒来,你要阿蛮仍然在你身边……不要在阿蛮醒来后,我们的一切,又回归原点……

……其实,让阿蛮就这么一直沉睡直至死亡,也不错啊--这样,你就再不用担心自己会有弱点,再不用担心有人会影响你、改变你--这是你一心渴求的,不是吗?如今你已得到了这个结局,命运之神已经替你的两难抉择作出裁判,成全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你,又为什么还要与阿蛮继续纠缠……

茜啊……

他捧着我的脸,与我额抵着额,脸颊与我磨擦着,无限温存,无限缠绵。

耳鬓厮磨指的就是现在吧?

……心,不由暖起来……

温温热热的水滴落在我的脸上,这是什么?--是他的泪吗?

他,也会为我流泪吗?

印像中,他只为我流过两泪。一是那年重云殿失火,一是那年在山阴要我重回他身边……--他自己也说过,算是个薄情少爱的人,至于流泪,更是不易,而如今,他又为我流了泪……

好痛!

谁在咬我?

毫不留情的咬着我的下颔,像要吃人似的,是谁???

然后那人嚎哭起来……

他的泪,仍然滴落在我的脸上,只是,却让我觉得冰冰凉凉……

--他在伤心,他非常伤心……

茜,你在哭……

为什么,要哭呢?

……不要哭……

茜,你不要哭。

你不是个该流泪的男人呢……

……你的泪,滴落在我心口……

……看你流泪,看你伤心,我会痛的……

……所以,请你,不要哭……

困难的伸出手,想为他拭去泪痕,可是,没有力气……

接着,那人疯了一般的摇晃着我,“蛮,你是不是醒了??你是不是醒了??”

好痛!

要死!真是的,我受这么重的伤,居然还敢对我这般粗暴?!

想开口骂他,可是话却说不清楚,模模糊糊的,真是讨厌。

百般艰难的睁开眼,然后,我看到了那个自己以为已经隔了千生万世的人--陈茜!

……

顾不上和我说一句话,那人手足无措慌慌忙忙却又兴高采烈的唤来了御医。

御医确认我已经没事,不会再度昏迷。在御医对他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他欣喜若狂的告诉御医,回京后即刻封他为医圣,总领天下众医……

微微笑着,我任那人为我进进出出忙里忙外。贪婪的看着他,要把这些没见着他的日子中的相思补回来。他瘦了,眼睛红红的,是因为没有休息好?还是因为他常常哭泣?他的胡子好长,平时这人最是重视修饰,怎会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他,好憔悴……

他端着药进来,先呷了一小口,然后走至榻前,将我扶起来,一手环着我,一手持药,那人说,“药不烫,来,喝了它。”

其实我完全可以把药接过来自己端着喝,却依恋着那种被他呵护、由他服侍的感觉,所以就靠在他怀里,由他把药喂我服下。

喝完药,那人小心的给我拭去唇角残存的药汁,此时才发现,他的一双手黑墨墨,不由笑他,“你的手好脏。”

那人有些狼狈,“可能是刚才我煎好药后忘了洗手……”

他为我煎药?!

有些震动,他居然为我煎药?!

“……这种事,交给他们做不就好了,干嘛亲力而为?”

“……”看着我,他沉沉说道,“我想为你做些什么,所以,就……”

“……”说不出心上是什么感觉,压住喉头那酸酸的感觉,我问他,“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你来做什么?身为帝君,怎可如此不顾自身安危,身涉险境?” 身为皇帝,怎能如此不顾安危孤身跑到前线?虽说我已经看到伍成罗起他们,明白他身边有侍卫守护着,但,他身为帝君,就不该如此!

他轻轻说道,“从我一知道你受了重伤后,就跑到这里来了。”看我欲开口,他的手掩在我唇上,不让我说话,他继续说道,“不要怪我不该来这里。就算我现在身在京城又如何?一颗心仍在挂着你,担心着你的伤势,完全没有心思去做其它事,完全没有余力去想其它!”他哽咽道,“知道你伤重命危时,我只觉得天崩地裂,什么也没法子想,什么也没法子做!--心里就只有你!--与其在京城里心神不定,不如到这里来!”

茜啊,你……

他落下泪来,“不要再离开我了!我再不要经历这种生离死别的可怕感觉了!--蛮,不要再离开我!”

“……嗯,阿蛮再不离开……”

紧紧抱着我,他没再开口说话。睡意袭来,我迷迷糊糊的告诉他,“茜,早点休息吧……我好想睡……”

他轻躺在我身旁,放松了手,温柔的抱着我,像是怕一用力就会碰碎了我似的轻柔,亲了亲我的颊,笑了,柔柔对我说道,“睡吧,好好的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守着……”

“……嗯……”心安下来,疲倦又逐渐袭来,在他怀中,我沉沉睡去……

夜里口渴,想起身喝水,才睁开眼,就看到他支颐卧在我身旁,眼睛正眨也不眨的望住我。

“怎么了?”他急急问我,“有什么不舒服?”

“我想喝水。”

他忙忙起身,自去给我倒水,服侍我喝下。

“你又怎么了?”喝完水,我问他,“还没睡。”

他傻傻回答,“睡不着,怕一闭上眼,你就又不在了。怕一睁开眼,就发现你醒来只是个梦。所以,我就一直看着你,不睡,不闭眼。”

……

茜,你啊,为什么总是如此让我又怜又爱又心疼……

握着他的手,我告诉他,“阿蛮真的醒了,不是做梦,是真的醒了。御医不是说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吗?所以,放心吧。”

伏在我胸前,他沉沉的吐出一口气,“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不是梦,你是真的醒了!”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得到他声音中的哭腔。

“傻子。”抚着他的颈,我叹息了,“不用再担心了,阿蛮真的醒了。所以,快些回京吧,不要再呆在这里了--这里,太过危险!”虽然有人保护着他,但身前线,刀剑无眼,万一他被伤着了……所以,还是早些回京吧。

“不走!我绝不走!”

我轻轻责备他,“你,皇帝呢!九五之尊,怎可如此不顾已身安危,身涉险境?”

“不!我不要再做什么皇帝了!”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目光灼灼,“你不是一直想着要归隐吗?我们现在就去归隐。真的就丢开江山社稷权势。”

怔怔的看着他,我傻了,“你,舍得?”

他的眼中,尽是真诚与渴望。我知道,这一回,不再是欺骗,而是真心实意……

“我终于明白,什么都比不过一个阿蛮啊!”

你终于明白,什么都比不过一个阿蛮?!!

茜,得你如此一句话,阿蛮纵身死又如何呢?!

“蛮,”情的看着我,他认真恳求,“我们走吧!再不顾其它了,我们走吧!就我们俩!从此以后自由自在,再不管世事!--蛮,我们走吧!”

你愿意跟阿蛮一起退隐呢!你愿意为了阿蛮不顾其它呢!你愿意只跟阿蛮在一起呢!

茜,我是多么希望我们能不问世事,不管国家,天地间,只余一个阿蛮一个陈茜,相对到老。可是,你不是我一个人的陈茜,你还是皇帝,大陈的天嘉皇帝呢!天嘉皇帝的身上,系着的是江山安稳,国泰民安!

--我们不能只自私的顾着自己,而不管百姓!

所以,茜,我们,不能走!

对着那双因期盼而变得紧张的眸子,缓缓的,我说出了拒绝,“不,我们不走。”

“阿蛮!”

“茜,世上什么药都有卖,唯独只缺了一种人们最渴望得到的药--后悔药!茜,我们得对自己所作的每一个决定,负、责。--当初,你既选择了为帝,那,这一条帝王之路,你,就必须一直走下去……”

“我不要做皇帝了!”那人大声叫着,“你不是想归隐吗?我们就扔了帝位,去归隐好了!!”

“茜……”

看着我为难的样子,那人低低说道,“身为皇帝,总是有很多不由自主。坐在帝位上,一切,我就必须得从大局出发,考虑全局。然后,为了江山,就必须有牺牲--以前,我的牺牲是你,我最心爱的人……蛮,坐上了这个位子,很多事情就已经不是我自己能够控制的了……”

“我是皇帝,你是将军……将军……将军就得为皇帝的江山、皇帝的天下南征北讨,转战天下……”抱紧了我,他有些哽咽,“我不要你再离开我身边,我不要你再为了江山而身遭不测……”

“所以,我们不要当什么皇帝、做什么将军了……我们归隐吧!”

“就只有你我,就只有一个陈茜,一个阿蛮!好不好?”

是啊,作为皇帝,有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至少说,站在皇帝的立场上,再爱一个人也不能比爱江山更重!

只是,就这么扔了社稷,扔了万民,那这么一个皇帝,是不是太不负责了?

一个对待国家不负责任的皇帝,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茜,你不是高洋,高洋太过随性,而你,从来就不是那么一个随心所欲的人啊!

高洋敢说,国家既为我所建,那因我而毁也不算什么。

而你,敢吗?

你不敢!你也不会!

因为你,放、不、下!

而高洋却能放下。是的,齐既为他所建,如今也可以说是会因他而毁了。就这么率性的扔下一切跑了,如今齐国忙于内斗,他的臣民们因内斗而亡的人不算少了……

天下是皇帝的,但,皇帝也是天下的。为了天下,皇帝就该要牺牲,就该要放弃。我从没看到古往今来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皇帝有什么好结果。你看看周幽王,为了宠爱褒姒,不但遭亡身之命,还被后世万人唾骂。

茜,你要退隐,我何尝不想?我是多么想你我能携手闯荡,看遍世间风景。只是,如今内外仍未算稳定,太子年幼无知,你我若就这么一走了之,谁来帮你的儿子辅助国家、安内攘外?

茜,阿蛮想通了,你是皇帝,胸怀天下,没有错,--作为皇帝的人,他的心中第一位就应该是国家,而非是儿女情长。身为皇帝,就应该把天下看得比任何人事物都重。再爱一个人,也不能为了他,不顾天下!

高洋弃位,只求与十三厮守到老,何等洒脱,何等快意,又何等的不负责任。他们快活了,只是齐国境内的百姓却在吃苦受难--上层争权夺势,苦的自然只是小老百姓们,然后,危及国之安危……

高洋对十三来说,是个好情人、好爱人,但对于他的国家来说呢?对于他的国家、他的臣民们而言,这么个皇帝真的可算是罪该万死。一个皇帝对他的帝国如此不负责任,是完全不该被原谅的。DD他把天下,把信仰崇敬他的百姓放在了什么位置??他这么一走了之,他让他的百姓置于水火热之中,让他的臣民陷身于不尽的内乱斗争中……

我们归隐,我们走得愉快,但你的臣民们呢?我们走后,也许大陈会上演在如今的齐国所出现的一切:权臣内斗,显贵倾轧,--你的百姓们,不是也要如齐人般置身于战祸中?

轻轻抚过他的发,我残忍的告诉他,“茜,我们不走!”

“阿蛮!”抓过我的手,他急急问道,“是不是以前我骗了你,所以,你不再相信我,不愿与我一起归隐了?”

“不,”我摇头,“我知道这一,你是真心希望我们能走。可是,现在的我们,还不能走。”

“为什么?”

“茜,留异未平,诸郡野心勃勃,国外一直在观望……而我们的太子还只是一个无知稚儿--我们走得轻巧,谁来管理国家?”

“茜,这个国家可以说是由你胼手胝足的打下来,你就舍得完全丢弃它,不管它?”

“不顾了不顾了!”他叫起来,“我舍得舍得完全舍得!我不管他们了!”

“茜!”我有些恼他了,他要与我归隐,我何尝不愿,只是,身外牵绊太多,我们哪里能说扔就扔了?

“阿蛮,”他哀哀说道,“不要管那么多了,我们走吧。江山社稷,与我再无任何关系,DD我们走吧!”

“不!”我摇头,缓慢却坚决的告诉他,“我不要我的情人为了我,如此不负责任。我不要我的爱人,背负万世骂名--所以,我们不走,我们不能走。”盯着他,我说得直接,“茜,你说,走了后,你就能完全的放下心来?如果大陈仍然安稳,你当然可以放下心来,但若不呢?你就真的可以不管它不为它担心不为它焦虑?”如果大陈国政安稳如磐石,他当然可以一心一意只与我厮守,但若是像如今的齐国一般,他,能吗?--不不不,他不能!我太了解他!他哪里会放得下危乱中的国家?他不是高洋那种真正随心所欲的人,他放不下他的江山他的社稷他的臣民。真到了那时,他心系天下,却已不能重返朝中主持大局,那时的他,还会只想着与阿蛮厮守?不会的。那时的他,怨恨阿蛮还来不及了,哪里还会有情有爱?那时的阿蛮,只会让你越看越恨,越来越怨--我不要我们的爱情,走到那一步!

--所以,就算不是为了别人,就算不是为了天下,只为了我们的爱情,我们仍然是不能走!

“阿蛮,这个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只有你!”他的眼中,尽是伤痛,“你知道我还放不下如今的大陈,所以,你不走!宁愿我怨你,仍然不走!”

他的眼角含泪,“……阿蛮……是我负你。”

我笑了,“陈茜没有负阿蛮。是阿蛮自己不愿走,不是陈茜。”

“……蛮……”

“我们仍然相守,你哪里叫做负了阿蛮?所以,陈茜没有负过阿蛮。”

“……”

“陈茜既然可以不负阿蛮,那,陈茜就更不能负了天下。”我们的相爱,我们的幸福,我们的相守,难道比天下人的生死、比千千万万的人的幸福,还要重要吗??

“阿蛮……结果,又是你在为我牺牲……”

茜啊,想要作个好的皇帝,就是需要有牺牲的啊。为你,阿蛮愿做那个被牺牲的……

泪,自他眼中滑落……

轻轻轻轻的,我为他拭去了泪,“茜,在你身上,不只是我们的将来而已,在你身上,系着的是天下人的未来……我们,不能自私的只为自己着想--你,天嘉皇帝,你得把社稷放在私情前面,以天下为重,为大局作出牺牲,安抚天下,以免战乱再度发生……”

他怜惜的看着我,“阿蛮,为什么,你这么懂事?懂事的人,总是比较吃亏的。阿蛮,你,应该更任性一些。”

我不在乎的一笑,“你知道我懂事,你知道我在吃亏,那,我就不叫做吃亏了,是不是?”

“……你啊……真的让人又爱又怜……”

依在他身上,我笑咪咪,“那就更疼我一些好了。”

“……这么懂事的傻瓜,我若不把他看得更牢一些,说不定真有哪一天会为了我,而跑得远远的。我当然要更疼我的傻瓜情人,让他永远也离不开、舍不得我。”

傻傻笑着,我没有说话。

端起我的脸,那人看定我,认真说道,“我们现在不走。但是,等到有人有能力来管理国家时,我们就走。好不好?”

我重重一点头,“……嗯……”心上是无限甜蜜的,茜,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他睡了。在我身旁,他沉沉睡去。

军账的门没有关上,淡淡的月光透过门洒了进来,让帐内的一切都染上了月色。没有风,也听不到虫鸣鸟啼,一切是那么的清幽静谧。他躺在我身旁。--他就在我身边!

沉醉的看着身旁男人,他睡得很沉,很。想来也是,自一得到我重伤命危的消息后就赶了过来,在这里一呆就是那么多天。这些日子里,他不但要照顾我,还得空出时间来理由京城传过来的政务,哪里有什么休息时间?

茜,好好的睡一觉吧。阿蛮既已醒来,你就不用再在这里了,还是快些回京城吧。

晨起来,找过御医后,那人喜滋滋的向我说道,“蛮,御医说,你的伤势已经稳定了,经得起舟车劳顿。嗯,再过二天,我们就回京吧。”

“回京?”我奇道,“我回京干嘛?我是副帅,自然得在前线。”

“你当然得回京!”那人理直气壮,“你身受重伤,自然得回京细细调养,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是皇帝,自然得回去理各项政务。”

我一口否决,“我不回去!你先走!”

那人气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我头痛的看着一脸坚决的人,无奈的说道,“你是皇帝!”

“你是皇帝最爱的人,自然得跟着皇帝走。”

抚过颈上的伤痕,我恨恨说道,“不平留异,我绝不返京。”

“跟我回京!”

“你回去就好。”抱着他,我柔声哄道,“茜,你是皇帝,要理的事情很多。哪里有功夫老呆在前线。而且,前线也不安全,你早些回去,理政务。”

那人闷闷的说,“在这里我还是在理政务啊!你不走,我也不走。我就在这里!”

“茜。”我柔柔唤他,趁他不解的抬起头之际,一把抱住他,狠狠吻下去,。

放开他,心满意足的看他迷醉无比,趁他还沉迷于这一吻中,我给他大灌迷汤,“你虽然在这里也在办理政务,但,折子还要由京里转至这里,哪里方便了?而且被转过来的,总是比较急的,还有很多压在京里呢。你早些回京,把那些积压的政务都理好了,就等着我平留异回来。那个时候,没有急于理的政务,我们不是可以好好的玩一玩?”

看他有些意动,我的势态放得更低,“你在这里,我每天都只会想到你,哪里有闲功夫想其它?于是和留异继续僵持,白白浪费我们相的时间。所以,会影响我的人还是早些回京,我就在这里给你平留异。灭了留异后,我就返京,那时你又把该理的政务都忙完了,我们自然可以好好的玩了。”

“……好吧……”那人终于应允了,却又要求,“你得给我注意身体。别再那么不要命了!”

我头点得似小鸡啄米,“是是是。”

那人不放心,仍然叮嘱,“要记住啊!”

“一定一定!”

……

在我的劝哄下,下午,那人就急急归京……

送走了那人,侯安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些天来,怕出意外,侯安都并未对军中宣告皇帝的到来,只是加派人手大力保护他的安全,但,皇帝就在军中,怎可能不担心圣上的安危?如今他走了,总算是放下那颗一直提到胸口的心了。

那人走了,却把御医留下,要御医仔细照料我的身体,并对侯安都声言,我的一切行动,皆要御医允许后方可进行。

所幸御医认为,如今只要不上战场厮杀,其它的一切都可以做。所以,我就又出现在军中议事帐中,与将领们商讨军务。

……

在又一进攻不成后,我走出营外,仔细观察着这附近的地形。

桃枝岭附近皆是小丘陵,与周围相比,桃枝岭高出一截,所以留异可以在岭上坚守阵地,不为我军所动,并能时时自岭上往岭下我军营中射出火箭,虽说只有小部分箭射入我军营中,并不能造成什么大的影响,但受制于人,居于下风的感觉总是让全军上下感憋气。

踱步在桃枝岭下,远远的,看到留异军所修筑的城堡,盘踞于山腰,夜色中,就似一只欲嗜人的秃鹰。

他们居于高,我们不能用火攻,用火攻,只会反害了自己,那,用,什么法子好?

断其粮草?此法虽可行,但见效太慢。留异早就修好城池以待,兵败后他即刻逃往这无路可退,只能死守的桃枝岭来,那自是因其早就做好一切准备的缘故了。

不如,派人潜入城里烧掉留军的粮草好了?

我随即摇头,自己否决了这个办法。我日夜观察留异军,只见他们戒备森严,守护将士皆是谨慎小心。只观其麾下将士,便可知这留异节军有度,确为一方之霸。想要潜入桃枝岭上,何等困难!

我军既不能潜入城中,自然无法烧其粮草了。

那,就只能长驻在此,静待其弹尽粮绝,山穷水尽后,再去收拾他们?!

不行!

我再否定这个办法。若在此死守,那时间会拖得太久,时间一久,不会天下又会生出什么变故来?见陈军连一留异也无法收拾,那交好的诸国会不会立即反面无情?而且陈茜说,周迪见我军久未平留异,也在开始蠢蠢欲动……若连周迪也扯起反旗,那时会……

--在这乱世中,有利可图,即为朋友,大家就可结为盟友;而一旦无利可获,你又远弱于对方,那你自是敌人,且是落水狗,遭万众追打。眼下齐周及外藩虽与我国交好,但若征留军不平,那局势会……

而且,在这里拖得太久,将士们戒备自会松懈,久疲之师对上那时因饥饿因困境而豁出去背水一战的留异军……胜负,已经很明显……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我不由有些心浮气躁,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轰!”

是波浪的声音。

我眼睛一亮,对了,桃枝岭下有桃枝河,桃枝河虽名为河流,实为小江,因其外接钱塘江,故而水势湍急,奔流不息。

水火,水火!

不能火攻,那还可以借用水势啊!

灵光一闪,我知道解决的办法了!!

我飞奔回营,急往安都帐中赶去。

安都的帐内与我一样,当空高高悬挂着一副满绘桃枝岭山川地形图,正中摆着一张硕大的卷案,案上放着文房四宝、笔架镇纸。

安都还没睡下,仍对着地图苦思破敌之法,见到我,他有些诧异,“子高,你伤势仍未愈,应该早些睡下才好,怎么还没休息?”

我掩不住心中激动,狂喜道,“安都快来,我想到破故之策了!”

侯安都一下子振奋起来,身子猛地向前一倾,急切的看着我,喑哑的说道,“子高快说!”

抓起他桌上的笔,我在纸上细细向他勾勒出一副图,然后给聚精会神看着的他详细解释,“看,这是桃枝岭,岭上半山腰住着留异他们。这里是我们,散布在桃枝岭下。双方互峙。你再看,我军营中有一桃枝河。桃枝河水势湍急,我们若依着这山势修一大堰,那上游水位势必会提高,水位提高后,桃枝岭必会被淹,虽淹不完桃枝岭,但若水势够大,我们定能淹没半山,至不济,也会淹在山腰下,DD那时,就能扳平留异在上我们居下的劣势!当我们跟留异所筑之城在一个水位上时,我们就可以用楼船拍舰,发拍击毁留异的城池,--我军获胜,那是只日可待,--安都意下如何??”

安都听后,凝神思索着,背着手在帐内默默踱着步,步子越来越快,他突的停下脚,转过身来,猛地一击掌,喜出望外,“妙!此计甚妙!依得子高!依得子高!”

连夜召来兵士,命他们筑修大堰。

自此后,留异军每来挑衅,我军只隐忍不发。

很快进入春三月。

三月天,雨绵绵。

一进入三月后,雨就没停过,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我军的士气就随着堰内那日夜渐涨的水而高涨!

雨水涨满堰坝!

三月,庚寅日。

我军大舰入堰,以楼船(注1)拍舰(注2),发拍击留异军上楼垛。

自上回中伏兵后,眼见主帅受伤、副帅命危、兵士死伤,我军人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誓要将当日所受之耻一一讨将回来,今日一战,个个英勇如猛虎出岭,一时之间,只见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我军势同破竹,留军溃不成军。

我军大获全胜,只可惜走了留异父子,所幸我们俘虏了留异的妻妾们,尽收其入马甲仗中,凯旋而归。

归京后,按规矩,我没有回府,先在驿站中停了一日后,再于日上朝叙职。

朝堂上,我看到了陈顼。那个在周国时认识的人。

和我的眼光相接触,陈顼漠然的移开眼,就似完全不认识我一样。

我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一切就该如此。你我皆不相识,对大家都好。

归来后,侯安都因功加侍中,征北大将军,增邑至五千户。韩子高迁贞毅将军,东阳太守,接管东阳。因韩子高身为散骑常侍,应时时常伴帝侧,故不用至东阳。

夜里,我嗔着那人,怪他太过胆大妄为,明明已命韩子高接管东阳,却偏偏又说韩子高身为散骑常侍,不应到东阳。

那人笑,“就让我妄为一吧。已经决定了做皇帝,为大陈牺牲至死,若连你又要离我远远的,让我摸不到也碰不到,那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味道?所以,不准再说什么了,韩子高,韩阿蛮,统统都得在天嘉皇帝陈茜身边守着!!”

就这么霸道的一锤定音,再不许我有任何异议。

是啊,已经死去归隐之心,决定为他的大陈一直付出到死--那,就让我们任性一,就让我们为自己的厮守任性一吧。

管他天下怎么看我,管他后世怎么写我,说韩子高狐媚惑主也罢,道韩子高乃佞幸之最也罢,反正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现在的自己能够守在他身边!我只在乎现在的我们能够恩爱厮守!

让他们都去说吧。

陈茜,只要你仍在我身边,吾愿已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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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楼船,是一种战船,在西汉时就已经出现,并有过高达十层的构造。这种战船很大,能容纳两千多人,是一种大型的综合战船。船上有城墙城楼,人站在上面,可以四面嘹望。所以称作楼船。

注2:拍舰,是战船上装置的具有与抛石机相似功能的大型砸击武器。拍竿由立柱、横竿、重物、绞盘 部分组成。其中立柱竖张于船体之中,其高度因战船的大小而异。横竿装在立柱的顶端,能转动调整方向。石头,石弹,装放在横竿的前端。绞盘绞索与横竿尾端相连。使用拍竿时,利用绞盘压下横竿的尾端,装有巨石的横竿前端遂上升悬空提起,对准敌船之后,猛然松动绞盘,石弹迅速下坠击碎敌船。

第四十一章

有道是“春日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嘿嘿,此时正是初夏四月天,自是最适宜睡觉~~ 所以,理完军务及诸般公务后,我在竹凉椅上半躺着,享受着柔和的阳光,鸟语香中,我歪身睡去。

“……爹……爹……”

一个稚嫩的童音在耳畔响起,猛地睁开眼来,却看到十三正抱着一个孩子,笑吟吟的看着我。那孩子粉雕玉琢,漂亮之至。

十三指着我对孩子说道,“宝宝,那就是你亲爹哟。”

孩子点点头,又唤我,“爹……”

我忙自椅上跳起来,接过孩子,爱不释手的看着他,这是我的骨肉,我的孩子,我的念琛呢。这个孩子,身上流着我的血,他是我的!

念琛笑得甜甜的,一点也不怕我。

说来惭愧,我虽名为念琛的爹,但和这孩子真正接触的时间实在是太少,说起来,我这当爹的,对他而言,根本就算是个陌生人。原担心念琛会不适应,没想到念琛倒是不怕生,一双嫩藕似的小小手臂缠上我的颈,小脸凑上来,将我亲了又亲。真是可爱~~~呵呵,含饴弄子指的怕就是这种情况吧?!

享受着小念琛的亲热,我心里真是美滋滋的。

只可惜天伦之乐没享多久,十三已经把念琛一把拎起,数落道,“小色鬼,不要这样子,看到美人就乱来!这样子很丢你娘亲我的脸啊!”

念琛在她怀中挣扎着,不理她,非要往我怀里冲来。

我心上涌起喜悦,念琛知道我是他父亲,要跟我亲近呢。不由将手伸去,自十三怀里抢过念琛,手指点着小念琛的唇,笑呵呵的跟他说道,“嗯,宝宝真乖,知道我是你爹,所以跟我亲近呢……”

“白痴,”十三骂我,“你以为这小鬼是因为你是他爹,所以,才跟你亲近?”

“难道不是?”我奇怪的问她,“一看见我,他就这么喜欢我,怎会是不喜欢我,不喜欢他爹?”我满足的一笑,“嗯,父子天性果然是隔断不了的啊。”真不愧是我的亲生骨肉~

十三干咳一声,神色有些尴尬,“虽然真的很不想揭辛大宝的老底,虽然真的很不想打破你天真甜蜜可爱的幻想,但是,我还是要鼓起勇气告诉你事实的真相:真的真的不是啊!”

“……”

十三看也不看我,自顾自说道,“用高洋的话来说,这小鬼是继承了你我共同的性子。”

“继承了你我共同的性子,什么意思?”难不成宝宝是继承了我的美丽与智慧,加上十三的能力?

可惜美好的想法却在下一瞬间却十三毫不留情的打破――“就是,DD死孩子继承了你的爱钱,我的好色。”

“啊?”

“这小鬼爱极了美人!只要是长得美的,小鬼统统喜欢亲人家。”

啊啊?不是因为我是他爹的原故吗?我万分怀疑的看牢十三,“真的是只爱美人?”这女人不会是为了打击我这做爹的自尊,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家里的侍女侍儿们只要是长得美的,统统遭了辛大宝的狼吻,至于你,绝世大美人韩子高,小色鬼哪里可能会放过?哦,对了,这死小孩根本就不要丑人接近他,长相稍微平凡一点,小鬼就不会理人家,丑一点的,小鬼绝对会跑,跑不了就会大哭,拒绝接近!”

“……”沉默片刻后,我问,“爱钱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直认为,小鬼既然是你和我所生的,那小鬼就只能叫你为爹,其它的人,根本就不能成为他的爹。高洋一直不满,说我和他就只有这一个宝宝,当然他也得当小鬼的爹。本来小鬼在我英明的教导下,一直不肯叫高洋为爹的,但在高洋的利诱下,现在他除了你这亲爹,还多了一个洋爹爹……虽然不是叫高洋为爹,但是,还是叫他洋爹爹……”

我再陷入沉默中……

隔了好一会儿,我聪明的把先前听的当做没听到,一边逗着念琛,一边问十三,“是送过来让宝宝和我相吗?”

“嗯。”十三点头,“宝宝都已经一岁多了,当然该跟你相一阵了。”

我讶异的看着十三,“不会吧,宝宝已经一岁多了?这么快?”

“不然你以为他有多大了?”十三白我一眼,“孩子他爹,容为妻的提醒你,你我相识于天嘉元年四月,天嘉二年二月,宝宝出生。如今已是大陈天嘉三年四月,宝宝早满一岁啦。”

“宝宝有一岁了?!”我急急问道,“那,给他抓过周没?”

抓周,传说中是可以决定人一生命运的活动,不知宝宝抓过周没?如果没有,我倒可以来给他安排,亲眼看看宝宝他会抓些什么~

可惜美梦在下一刻破灭,“抓周?”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十三的脸居然变得有些狰狞,“当然有!”

唉,早该想到,以十三爱玩的性子,怎可能会不凑这个热闹?有些垂头丧气的问,“那宝宝都抓了什么?”呜,我不能看着自己孩子那么关键的时刻,我这做父亲的,真是有些不称职啊~~

“抓了什么?”十三冷哼一声,“这死孩子抓的东西可真不少。”

“什么意思?”抓周不过就是抓一样两样东西吗?宝宝手再大,顶翻天也就抓三四样东西吧?

十三说,“那天我们在十张八仙桌上摆了形形色色的东西,我敢说天下间的什么东西都有。我把死辛大宝放在桌上,看他能抓出些什么来。”

“慢!”我止住有着滔滔不绝欲往下说趋势的十三,问道,“抓周不是该令孩子端坐,不做任何诱导,任其自行挑选吗?”古来抓周,从来都是将各项事物摆放妥当后,由大人将小孩抱来,令其端坐,不予任何诱导,任其挑选。再看孩子会先抓到什么,后抓到什么,以此来测卜其将来一生志趣、前途及将来要从事的职业。

十三瞪我,“老娘愿意,你有什么不满?”

“不敢不敢,我哪里敢说什么了?”我陪着笑,“十三老大要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没什么不该做的。”心里再悲啸,我老妻怎会是这般人物?唉,算了,不去想了,反正遇也遇上了,孩子也和她一起生了……

我有些紧张的追问,“那宝宝到底抓了些什么?”

“很多。”十三面无表情的说道,“他一路摇摇晃晃的走着,边走边踢东西,将很多东西都踢下桌,最后这死小孩再用脚将桌上剩下的东西全踢成一堆,在抓起两样东西后,他一屁股就坐在那些剩下的东西上,全部霸占。任我们使尽百般计策来诱惑他,他就是不起身,不让,不放开那些东西!”

我着急的问,“那他到底弄了些什么?”

“一手拿了算盘,一手拿了瓶毒药。身下坐着的,是剑、匕首、美人图、钱、美酒,对了,这小子早在包里装了一颗价值连城的海明珠。”

宝宝弄了这么多东西?

呵呵,不亏是阿蛮我的亲骨肉,知道管值钱的东西拣,嗯,真是厉害啊!--有前途!!~~~~

这么多的东西被宝宝弄到手,那,宝宝可能会有个什么样的将来?

无限神往的问十三,“你说,我们的宝宝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将来?”

十三的表情居然有些扭曲,“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

“十三,我有个不好的预感,DD只怕宝宝以后会给人间带来灾难啊!”宝宝好象真的把我贪财、十三好色的烂性子全继承了……嗯,酒、色、财,宝宝占全了,再加上常年受辛十三这可怕女人的熏陶,今后宝宝想不成为一代大魔头都难啊!~~~~~~~~

十三乐呵呵的笑了,无限期待,无比渴望,“宝宝啊,今后为害人间扰乱江湖的重责就交给你啦。你娘我不能做个祸害,你一定得成为啊!”

十三还不是祸害????

开口欲争辩,但在十三那警告的眼神下,我识趣的闭上尊嘴,不敢发言。我头皮一阵发麻,果然,辛十三真的是个可怕女人DD高洋居然愿意为了她而弃位,放弃一切,只求与她厮守一生……嗯,我同情高洋。不过好象也用不着我来同情他,他知足满意得不得了,哪里用得着我等闲人多事的来同情了?而且,高洋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有高洋在身旁,辛十三的恶行应该不会有以前那么猖狂!高洋高洋,你真是为了天下苍生牺牲了小我啊!佩服佩服!~~

……

拉拉杂杂的闲聊好久后,十三说道,“子高听着,现在教你该如何注意养育辛大宝。”

“是是是,大人尽管吩咐,小的仔细听着。”

“太多了,你记不完的。本来我想给你写本育宝手册,但最近太忙,只好作罢,你去拿只笔来,一一记下。”

听话的找来笔,我仔细听着十三说着育儿经:

“……宝宝已经断了奶,所以,以后可以常给他喝些牛乳、羊乳,吃些米羹之类的,米羹类的东西,可以用牛乳、细碎的玉米等熬成,熬的时候要注意……”

“……嗯,对了,给你一份食谱做参考吧:早上,可以给宝宝吃些菜粥、牛乳或者豆浆可以,其中要加些鸡蛋;中午,给他吃煮得烂烂的饭、肉末、新鲜的菜、猪肝;下午吃些点心:比如菜肉包子、豆浆什么的;晚上时,给他吃加了菜的饭、肉丸或者是鱼丸、青菜汤……”

“平时,要记得给他多多的晒晒太阳……”

“……宝宝如果高热,不但要记得看大夫,还要记得给多给他喝水,屋内还要保持空气流通……”

“……要记得多和他聊聊天,说说话,跟他交流沟通,不要以为他还小什么也不懂,小孩子其实是最最敏感的东西,所以语气要和蔼可亲一点,――对了,少跟陈茜在宝宝面前亲热,以免做些不良示范……”

“……至于睡觉,只要你不让他饿着肚子睡,被子也不要盖得太多,尿布别给他扎得太紧,而且,不要在他睡前让他做剧烈活动,更不要在睡前逗他玩,一般说来,应该是不会发生半夜他嚎着醒来扰人清梦的人间惨案……哦,对了,白天也别让他睡得太多,免得夜里他太过有精神,要你陪他一起玩……”

“还有,睡觉的地方,应该是安静、舒适的。室内既不要太冷,也不要太热,室内要有窗子打开,被褥的厚薄要合适……他睡的时候,可以远远的给他留一盏灯,光线可以暗些……”

“……睡觉的时候,最好是让他侧着睡,尤其是在吃了东西以后,更应该让他向着右侧睡,这样子,可以避免因为趴着睡而压住嘴和鼻、还有仰着睡时因为吃的东西过多而引起呛咳……”

“……平时宝宝不听话,要好好的给他说,不许吵他,要跟他讲道理……”

……

这么多东西要注意?!小孩真是不好养!!天下父母真是难为啊!

我一边咋舌,一边认真记下十三吩咐提醒的各项事宜。

在交待完育儿的各项注意事项后,看看天色,十三笑,“子高,我该走啦。”

“明年这个时候,我来接宝宝。”

十三走后,我把宝宝抱在膝头,逗弄着他,看宝宝笑得一脸阳光明媚,我也笑了,宝宝,爹会好好疼你……

十三走后不久,那人来了。看看我怀中的念琛,那人奇道,“这是哪来的小孩?不会就是你和辛十三那女人生的吧?”

我点头称是,“嗯。就是啊。刚才十三把他送过来,让我们父子相一年。”得意的举起念琛来献宝,“看,长得很可爱吧?~~”

那人走过来,蹲下身,认真的审视着念琛,半晌后,说道,“嗯,是个美人胚子呢!长大后一定跟你一样,倾国倾城,颠倒众生。”他伸出手,捏捏念琛的小脸,正色说道,“本来我决定只要是你和别人生的小孩我一概不喜欢,但看他长得这么像你的份上,我喜欢他!”

他屈起手指,温柔的刮着念琛的面颊,念琛咯咯笑着,任他轻抚。宝宝不拒绝茜呢。今后他们应该会相得比较好吧?--嘿嘿,看来,在宝宝心目中,茜也算是美人一只了……

小心的捏着念琛的小耳朵,茜问我,“他会说话了吗?”

“会说一些简单的。”

那人自桌上的果盘中取了一颗蜜枣,掰下半颗来喂宝宝吃。我阻止他,“别。他还不会吃这些东西呢。”

“不会。”那人不以为然,“这东西入口即化,一定吃得了。DD喂,你看,他真的吃了。呀,他还已经长了几颗牙了!天,算来才不过是一岁多一点的孩子,怎么就长了牙?DD蛮,你确定这真是你的孩子?”

死男人!敢这样置疑我家宝宝!宝宝他当然是我的,他的长相,就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看就可以知道是我的孩子!

将他的毛手拎起扔开,搂紧了念琛,我没好气的说道,“不可以长牙啊?我家宝宝天赋异禀好不好?好象十三说过,他是该长牙了……咦,你怎么知道宝宝已经一岁多一点了?”

“哼,你的事情,我怎会不记着?去年年底,你就说有了孩子,算算时间,今年他应该已经是一岁多一点了。”拿着剩下那半颗蜜枣继续逗着念琛,“来,叫我爹,我就给你。”

我不满的宣告,“喂,他的爹是我!只有我!”

“还有我!”

“你什么时候成了他的爹?”我奇道,“你什么时候生下了他?”

那人咧嘴一笑,大言不惭,“我们两位一体,实为夫妻。他既是你的孩子,当然也是我的。既然叫你为爹,当然也得叫我为爹。”

无语!

照他这么说,那我家念琛不就是有三个爹了DD我,陈茜,高洋?啊!十三说过,在高洋的利诱下,念琛已经很没节操的叫高洋为洋爹爹了……眼前这人贵为一国之君,可以用来诱惑宝宝的东西难道还会少吗?……照宝宝的性子看来……极有可能,他又会多一个茜爹爹了……

不要啊!

我不要!!

宝宝只能叫我爹!!!

“不!”我坚定拒绝,“他是我一个人的宝宝!”死高洋居然敢当我家念琛的爹,下遇上你,一定要趁着十三不备时,好生修理你一番!看眼前这人柔情万千的抚着念琛,火大的将他的狼手丢开,气呼呼的说道,“哼,他又不是你生的,你有什么资格让他叫你为爹?”

那人大是不满,嘀咕道,“哼,你若是女人,不知已经给我生了多少个小孩了,”见我笑咪咪且不怀好意的盯住他,只好又不甘不愿的补了一句,“……呃,当然,如果我是女人,我们早有了自己的孩子了DD我不管,我要他叫我爹!”那人耍起赖来,“反正他得叫我为爹!”

“你已经有了十几个孩子了,少来跟我抢!”

“我又不喜欢他们!”

“你是人家的爹!”

那人居然敢理直气壮的答我,“纳那些妻妾,是在遇见你以前的事。小孩一个个出生,我却忙着转战天下,征讨四方,完全没时间跟他们相,哪来什么感情可言?后来又爱上了你,时间精力全被你霸得满满的,完全没有余地去想其它。我虽有十几个孩子,可有印像的,也没几个。至于说真正有些感情的,也就只有妙容生的伯宗、伯茂而已。”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就忍不住要发脾气,“哼!”我冷笑一声,“沈皇后为你生了太子、始兴王,严淑媛生了晋安王、鄱阳王,还有什么潘容华、刘昭华、王充华、张修容、韩修容、江贵妃、孔贵妃……都为皇上您生过皇子啊。我的皇上,您的儿子,可真是不少啊。”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有气,这人后宫居然有了那么多的女人、那么多的孩子,而我只有一个念琛,就是这唯一一个孩子,死十三还要跟我争,更何况老妻还跟野汉子一起抛夫弃家远走高飞……DD我真可怜!我是最最可怜的!!

那人低头哈腰陪笑道,“蛮,你该知道,自从当年我允诺后,除了你,我再没抱过别的人。”

“可是后宫还有那么多人!”我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既然后宫还有如此多的美人,那,人家那里,是不是也得时不时的去应酬一下?”

那人连呼冤枉,“我夜夜睡在你的身边,白天又忙着国事,哪来什么闲功夫应酬她们?”

是啊,只要我在京,他绝对是睡在我身旁,但我不在京时呢?狐疑的看着他,要从他脸上发现蛛丝马迹,“真的除了我,就再没过别人了?”

“真的没有!”他索性坐在地上,抱牢了我的双腿,将大头放在我膝上,靠在念琛身旁,“你不在我都很乖,没有乱来,绝对没有!后宫嫔妃,只是虚设而已。她们都是在当年就已经成为我妻妾并已为我生儿育女过的……我从当年允诺不抱他人以后,就真的再没碰过其它人了……”

其实自己也知道,他的后宫根本就是虚设。这男人好色又贪欢,为了我,没再碰过这些千娇百媚们,也真是难为他了……只是,更难为的,却是他后宫里的嫔妃们。除了心有他属的妙容,其它诸妃诸嫔,谁愿意过这种守活寡的日子?

心情突然有些低落,抚着他的头,我叹息道,“茜,有时想想,我真的很自私。蛮横的霸着你,不许不愿也不给任何人有机会接触你,更不准你去碰其它任何人……你宫里那些女人,我对不起她们……她们是你的妃嫔,理应有你遍布雨露,而如今,却因为我……”

那人的手将我的膝搂得更紧,仰起头来,冲我笑道,“管她们呢。她们既然愿意图那荣华富贵的虚名,那如今空耗年华也是应该的。DD当年我为帝后,曾问过她们愿否离开?若愿意,我就放她们离开,绝不亏待她们。若留了下来,自然会封妃立嫔,光耀显赫,只是,却再不会有云雨之事……她们统统不愿意离开,DD既然自己选了留下,那如今寂寞一生也是情理中事DD更何况当年为后之人,本该是你。身为皇后,你自然可以独霸天子。”

话是这样没错,但,那些女子,只为虚名,就在后宫中虚度年华,耗尽青春……真的有些残忍……

“你不要想东想西的!”他淡然笑道,“跟你无关,那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就像你曾说过的一样:世上什么药都有卖,唯独只缺了一种人们最渴望得到的药--后悔药!我们得对自己所作的每一个决定,负责。DD她们既选择了为妃,那如今的一切后果,自当自行承受。”

“……”

“不说这个了!”不愿再和我在这个问题上说下去,那人岔开话题,问我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取了名没有?”

“念琛,韩念琛。”

“什么?”那人吃惊的看着我,“你再说一!”

“念琛,韩念琛。”

那人自地上跃起,“你再说一!”

“……念琛,韩……”在他怒火中烧的眸子的盯视下,不知怎的,我居然有些心虚,还有种好象做错了什么事的不好感觉,不由自动止住了话,不再说下去。

“韩念琛!!”那人恨恨说道,“你居然还想着陈见琛那女人!居然给你唯一的孩子取名叫做念琛!DD你就这般想念她?!”

他怎么这么聪明,一听念琛的名字,就知道其中的意思?呃,好象也不是他太聪明,而是这个名字,真的太容易让知情人想到其中含义……

“改名!”那人居高临下的瞪着我,命令道,“你必须得给他改名!改成韩爱茜!”

韩爱茜?!

这种名字,亏他想得出来?!

“我干嘛要为宝宝改名?”本是高声抗议的,但在恶势力之下,只好小声问道,“韩爱茜?为什么得叫这么个名字?”

“你既然敢给他取名叫做韩念琛--韩阿蛮想念陈见琛,那改作韩爱茜有什么不好?DD韩阿蛮爱着陈茜,爱着陈茜!这样子,大家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你爱我,多么好!”刚开始说时,这人还有几分怒意,但说到后来,居然是兴高采烈、陶醉不已……

韩爱茜?

再想了想,我还是觉得念琛好听!DD爱茜?太太太难听!太太太恶俗!!DD我才不要!

“你改不改?”

“不改!就叫念琛!”

瞪了我半晌,那人妥协了,“好吧,只要不叫念琛,其它叫什么都由得你。”

“嘿!”我奇道,“真是奇哉怪也!我自己的孩子我爱叫他什么就叫他什么,干嘛得听你的给他改名?DD就叫他韩念琛,绝对绝对不会更改!”

“你改不改?”他的声音平静,语调舒缓,表情冷静。但知他性子的我却知道,这人在生气,非常非常生气。虽然明白,却仍然坚持,“不改!”

他问得柔和,“真的不改?”

“绝对不改!”

“好!”那人气得眼都红了,“你抱着你的陈见琛、韩念琛过一辈子吧!”说完,转身就走!他奔得极快,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唉,这人的反应怎的就这般大?我早就只是他一个人的,还来跟我呕这些气,这人啊……

他被我气走了,本该立即就追出去,不然以这人的性子,又会跟我闹别扭,好些天不理我。只是念琛才到我这里,一切都还不熟悉,什么也没给他安排,我哪里敢就这么扔下念琛,不顾一切的追出去?!

唤来莫时,照着十三的要求,令他给念琛布置出一间特别的睡房,看念琛睡下后,我方悄悄离开。

到宫里后,我轻推房门,房门却从里被锁上了,DD那人不让我进去呢。

我柔声说道,“茜,你开门好不好?”

“开什么门?你回去!回去抱着你的陈见琛、韩念琛啊!不要来找我!”

他的声音很大,外面守着的侍卫们全听得到……

看着周围人想笑却又强忍着的表情,我也不觉得狼狈,反正我和陈茜的事情谁不知道?更何况这里守着的,统统是贴身心腹侍卫,比如伍成罗起他们。这几人见我们闹脾气还见少了?

敲着门,厚脸皮的我继续唤他,“茜,你开门……”

任我在外面说尽好话,那人就是不开门。于是我只好立在门外,傻傻的呆着。

站了好久,脚都站得酸了,我索性坐在地上等着。听到里面那人也没睡下,在房里不停的走动着,脚步很重,还不时的跺几下脚,大概是把那可怜的地面当作是可恶的我了吧。唉,发这么大的火为什么?

又等了很久,终于,我忍不住说道,“喂,再不开门,我就走了!”念琛才到他爹家里来,谁知道他适不适应这里的一切?万一念琛此刻正屋子里一个人哭着……他再不开门,我真的就要回去看看念琛了。

那人没有答话。

他既没有开口反对,那就是默认了。于是告诉他,“茜,我怕念琛着凉,我回去了。”也没管他答不答话,反正我知道他一定听得见,所以说完话,我转身就走。

刚走了两步,“吱”的一声,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我没有回头,继续走,却听他一声低喝:“给我站住!”

停下身,还是没有回头,我笑道,“念琛还在家里等着,我得回去照顾他。”

脚步声传来,知道定是那人追上来了,我回头一笑,“早些睡下吧。”

那人愤怒的吼道,“韩阿蛮,你给我回来!”

见我没有动静,那人冷冷说道,“给我过来!你今天不过来,一个……不,一周……不不不!!”自知失言,那人跺着脚,恼羞成怒的吼我,“你过不过来??”

他都已经这样子让步了,我再走的话,这人真会被气得半死,所以……

转过身,我往回走。还没走近,那人已经一个箭步蹿上来,将我拽住,拉进了房内。

那人扯着我,将我推倒在床上,却没有下一步动作,瞪着我,那人脸上阴晴不定,又似乎像在极力压抑着怒意。

“茜,”我小心的陪着笑,“不要生气啦,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就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啦……”

他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我在生气?”

“嘿嘿。”坐起身来,讨好的搂着他,我涎着脸说道,“我英明伟大神武的万岁,心怀着天下,当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跟小的一般计较的,是不是?”

那人抬起脸,从鼻子中哼出话来,“既然知道我生气,当然就要让我不生气了,是不是?”

“是是是。”我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那就给我改名!”

“……”

见我久不答话,那人又恼了,“怎么,不愿意?”

“茜……”宝宝的眼睛,真的很像见琛,我欠见琛,实在太多,给宝宝取名念琛,是真的想纪念那个在我生命中占有重要位置的女子……

那人恼上来,一把推开我,“为什么不改名?”

“茜,我是真的想纪念见琛。我欠见琛,实在太多……”

那人大怒,“到现在你还在想着她!她不就是喜欢你而已,你居然就觉得亏欠她!那是不是只要是爱上你的人,你都会觉得有所亏欠,然后会想着去弥补?!”

“茜……”

那人一把拉起我,急步走到门前,猛地拉开门,指着门外,冷冷说道,“回去!回去陪你的念琛好了!”

他真的被气慌了!看着他,我犹作最后挣扎,“茜,不要这样,好不好?”

“不要这样?!”那人笑得灿烂,“可以啊,只要你改了名就好。”

“……”

没再说什么,低了头,我默默走了出去……

--改名一事上,我绝不妥协。

“嘭”的一声巨响由屋内传来,接着是瓷器破裂的声音……

我苦笑,那人又在生气了……

那人大概是在拍桌子甩东西以示抗议吧。

这人啊,怎么有的时候就像个别扭的小孩在闹脾气?!

小孩?

念琛还一个人在家里呢!

还是回去看看念琛吧。我今天忘了告诉莫时一声,让他找几个心细的女子在夜里照顾他,十三说念琛睡相不好,爱踢被子,这夏天因盖不好被子的缘故,反而是极易着凉。念琛千万别着了凉才是……

想到这里,不由担心焦虑起来,还是赶快回去吧。

顾不上其它,我飞奔而去,皇宫渐渐消失在身后……

我回到将军府中,看看天色,以那人气得那么凶的状况看来,今天夜里定是不会来了,想到守护的侍卫们因皇帝夜宿于此的缘故,总是高度紧张,异常辛苦,那人既然不在,何必还要劳烦侍卫们?于是很干脆的撤了守护的侍卫,让他们回去自行休息。

念琛果然踢了被子,却没如我想的那般:一个人在夜里哭泣,仍是睡得死死的,还面露微笑。小孩真好,只要吃饱,玩足,就可以安心睡下,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烦。还是做小孩子好啊。

给念琛盖好被子,在他身旁睡下。明明很想睡,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一来,是因为怕自己睡着后不经意间压着了念琛;二来,是怕因为自己向来不惯与人同眠,在夜里无心中将念琛踢下床或者是伤了他;第三,也是最真实的原因,则是因为想到了那人,心烦意乱……

那人现在在做什么?是像我一般因思念而夜不成眠?还是已经鼾然入梦?或者,还在怨着我?今天挂着念琛,也没顾得上跟他好好谈谈,他也知道见琛爱着我,如今我又给宝宝取了“念琛”的名……

唉……

屋子里,少了那人,真的太过冷清。看念琛睡得香甜,我索性起身走到园子里在竹席上睡着。

想着那人,迷迷糊糊的,我渐入梦乡……

习武者的感觉向来比常人灵敏数倍,被人盯视的异样感觉,让我立即惊醒。

一睁开眼,我看到了陈顼,那个我以为大家已经过了交叉点,各自归回原位的人。

逆着月光,看不清陈顼的表情,只听得到他话语中的嘲弄,“韩子高有妻有子,只愿与妻儿终老,实不愿再惹世间情丝。DD子高,这就是你的孩子?你的妻呢?你的妻不会就是天嘉皇帝陈茜吧?DD韩子高已不想再沾惹人间情爱,只愿与妻儿终老一世。”重复着当日我所说过的话,陈顼低沉的问我,“子高,这就是你现在所过的生活?!”

我面无表情的问道,“臣不知王爷夜到访,有何见解?”

“你当真不知道?”

“臣不知!”

“臣!”陈顼冷笑起来,“你居然跟我称起臣来!子高,当日你一直是直呼我名。”

我淡淡说道,“那是对王页,而非是王爷。”

陈顼恼怒的说道,“在你面前,我只是一个人,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追求你爱慕你的男人,不是什么王爷!”

看着他,我心里恻然。痴儿,没想到,你仍是看不开。摇了摇头,我说道,“不,对我来说,你只是王爷,安成王爷陈顼,我认识的王页,当日在长安,已经跟他别过。”

陈顼站在我面前,因为逆着光,看不到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能听到他低沉浊重的声音,“归陈后,我听说了壮武将军韩子高的种种传闻:当年皇上是如何坚持立他为后,又如何因为宠爱他而不顾常理大加提拔……京里谁都知道只要韩子高在京,一定是身伴帝侧,绝不离开。”

“京里人都知道,天嘉帝的皇后虽明为沈妙容,实际上却是这位未曾立后身为男儿身的韩子高。”

“人们都在说,韩子高是如何的掌握了朝政:韩子高要升谁的官、要罢谁的官,天嘉帝无一不从。触犯圣怒被贬黜死者,只要韩子高开了口,定是回天有力……”

确实,这些年来,我向天嘉皇帝提出要升谁、要降谁,皇帝皆从之。这倒并不是因为私情,当我身为韩子高时,并非是陈茜的爱人阿蛮,而是大陈的将军韩子高,韩子高所提的每一个建议、所做的每一件事,皆是从大局出发,皆是为了大陈的利益。那人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对韩子高的每一个建议,皆从之!

陈顼沉沉说道,“对于那得圣宠名满天下的韩子高,我并不在意,以为跟你只是同名同姓罢了。完全没想到,这壮武将军就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韩子高。”

“直到那日在朝堂上,见到和侯安都一起平乱归来的壮武将军韩子高,我才知道,我所认识的韩子高与我的皇兄、天嘉皇帝所宠幸的韩子高,根本就是同一个人!”陈顼苦笑,“……韩子高……韩子高……是啊,天下有几个长得如此倾国倾城的绝色儿?--是我太傻,早该想到的……”

叹息一声,陈顼接着说道,“而后一直留意着你的将军府,自你归来后,冷清的将军府在夜里总是变得守护森严,不用多问,一定是因为皇上夜宿于此的缘故。”

的确,因我怕麻烦,府里人手其实并不多,除了那人来这里时,其它时候,我根本就不设什么人来守护。没人守着时,不是我出征在外,即是我夜宿台城,今天这种情况,倒还真是第一。

“每天夜里,一想到你,我就睡不着,”他幽幽说道,“常常会半夜里跑到你府外,有人守着时我就远远的看一看,没有人守着时,我就偷偷进来,在你住的地方,呆上一会儿。--聊解相思。”

“今天夜里,我看着无人,就进来了,没想到,却看到了你。”

“先是看到你这里多了一个孩子,然后,静静的,我看到你一个人从外面回来,来给那孩子盖被子……--子高,那就是你的孩子?”

“不错。”我颔首答道,“那就是我的孩子。”我暗责自己,以为回到自己的地盘上,根本就不小心警惕,连陈顼都可以潜进来,刺客若要混进来,岂非轻而易举?以后府里还是得加强人手,森严戒备。以免有人来伤了那人和宝宝……

陈顼问我,“这些天来,我根本就没见到过孩子的娘亲,为什么?”

心里有些不悦,这是我自己的私事,完全用不着跟人报备吧?

放缓了声音,陈顼轻轻道,“子高,告诉我,好吗?”

本不想说的,但在听到陈顼那苦闷伤痛的声音后,突然有些不忍,这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完全不会有回应的人,遇上了一份完全没有希望的爱情。--其实一直以来,隐隐约约中,我对见琛有着情,只是在我心中,见琛还是比不上茜,所以,硬着心肠,我埋没了那份情,贪心的享受着见琛的温柔,却从不正视她殷殷期盼回应的眼眸……而陈顼,我从没动过心,哪里会有什么柔情以对?

……陈顼爱上了我,他本身,并没有错。相反,他真的有些可怜……

自竹榻上起了身,面对着他,我无奈的说道,“王兄……”

他坚持道,“叫我陈顼!”

我缓缓说道,“陈顼,当日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世间有种感情,叫做‘求、不、得’。DD我、不、爱、你!所以,不要再强求一份不属于你的情爱。强求,只会让你自己更加不好过。”

他痛彻心扉的看牢我,“子高,我爱你啊!”

虽然残忍,我却仍然一字一字告诉他,“我不爱你。从没爱上过你。”

他苍白的脸上尽是讽刺的冷笑,“那你是不是爱上了天嘉皇帝?”

“是的,我爱他。”我坦认,“很爱很爱他。”

陈顼吃惊不已的看着我,“你真爱他?不为权势富贵?”

“是的,我爱他。”一想起那人,心口不由甜蜜起来,“很爱很爱他。陈顼,在长安时,记不记得我曾说过,我爱上了一个人,却因为某些事情,离开了他。DD那个我爱上又离开的人,就是他。”

陈顼不可置信的望着我,“你真爱他?”

“是,我真的爱他。”一想到他,就令我冷硬的心变得柔软,“非常非常爱他。不为他是皇帝,不为他的权势,只为他是我爱的人。”在陈顼面前,我无须隐瞒。当年,就是这人无心的一句话,让我开始学会坦率,让我从此以后凡事不再对自己在意的人隐瞒。

陈顼悲鸣一声,“子高!”那声音中饱含无数痛楚,无限情。

我长叹息, “何须如此?你就当是韩子高在长安时就已死了,不好吗?”

“骊山初遇,我即被你绝代风华所震撼,随后,长安相,在那些凄风苦雨的日子中,你,韩子高,在寂寥困苦中给了我无数安慰。其实后来自己也知道,对你而言,一切不过只是无心之举而已,但我自己,却因你而消去多少烦恼……”

“你要我当韩子高在长安时就已死了?DD呵呵!”他英俊的面容变得铁青,黑眸之中尽是悲不可抑,他嘶声大笑道,“长安一别,我早就当你已经死了DD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面前?”他垂下头,双手猛地掩住脸,发出一阵似受了伤的野兽般的嚎叫,“我已经忘了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出现???”

痴儿啊,难道你不明白,痴心薄幸本就只是一场空啊。我真心劝解,“陈顼,你有妻有子,如今既已归陈,又官拜中书监、中卫将军,前途远大,世间美人层出不穷,你,又何苦执着于区区一个韩子高?”

猛地抬起头,月下,陈顼的脸苍白到令人不敢直视,“如果可以,我何尝不想真的忘了你?如果可以,我何尝不想能够对你漠然置之?DD可是不行!完全不行!”

“无论我怎样想忘记,依然记得你的一切!就算在白天里不想着你,每天夜里,你总是会出现在我梦里!白天里,我拼命用一切来麻木自己,长安一别后,我以为我真的已经忘了你了,但是,你仍然常常出现在梦里啊!到了京城,在看到你后,我更是日夜都在思念你!”凝视着我,他痛彻心扉的喊道,“子高,我爱你啊!”

这个男人的眸中,是刻的痛苦,DD他,可能是真的爱上了我,爱上了那个他所见到的韩子高。

“可是,我不爱你。”

“你不爱我,那你又爱着谁?”陈顼闻言冷笑出声,愤愤道,“难道还真是天嘉皇帝不成?!”

“是的,我爱他。”一想到那个人,心口又泛起甜蜜,“很爱很爱他。”

“你爱他?难道你真的不是因为权势富贵才和他在一起?”

“不,不为权势,不为富贵,不为他是皇帝。”我很平和的告诉他,“我只爱他这个人。我只是爱上陈茜而已。无关权势名利。真为他这个人。”

“你真爱他?”

“是的,我爱他。”我坦认,“非常非常爱他。”没有对陈顼有任何隐瞒,我很直接的承认了我的爱情。

“为什么不要我?”一股热血涌上来,他苍白的面孔变得通红。

“只因为,我不爱你。”轻轻的,我告诉了他那个残忍的答案。

“子高,”他眼中涌满了泪水,沉默了很久以后,他轻轻说道,“我愿意在他不在的时候,陪你,行吗?我要的不多,不要求你如同对他一般的对我,我只要你在闲暇时能够想一想我,陪一陪我。仅此,而已。”

“不。”温柔的,我仍是拒绝,“我做不到。”

陈顼仰天大笑,尖刻问道,“只因为他是万岁,而你是皇帝的人?”

面对他的节节逼问,我一笑置之,从容不迫的告诉他,“不,只为我爱他,除了他,我不要其它任何人。”见琛也好,陈顼也罢,都不是我所要的。我要的,只有一个陈茜而已。

开始,他的脸上仍有着讽刺的冷笑,却渐渐沉下来,变得越来越苍白,凄然长叹一声,他不再开口。

很久很久以后,陈顼沉沉问道,“我真的完全没有机会,完全没有可能?”

“对不起。”

“子高,我爱你。”看着天空,他的声音显得清晰却又遥远,“我是真的爱上了你。生平第一爱上一个人。” 他顿了一下,怅然一笑,若有所失,“而那人,却完全不把我放在心上……”

凝视着我,陈顼轻轻说道,“子高,我恨你。”

那是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只是,却让我战粟。看着那双认真、情的伤痛眸子,我知道,他是恨我恨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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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注:

婴儿周岁,俗称“度”,是自婴儿出生后最为隆重的一个喜庆日子。是日要敬神祀祖,设筵请客,主人还要特别印制以糯米或面粉为原料的“四脚龟”馈送亲友,祈望婴儿能像善爬的龟那样,较快地开步走路,又像龟那样健康长寿。外婆家于外孙周岁时要送礼品,如衣帽鞋袜、披风、童被、布料,及八卦项链、长命锁链、手镯脚环等金银饰品。

孩子周岁之日,民间常有“抓周”仪俗,又称“抓龟”。 抓周的习俗早在南北朝就已经流行民间。父母为周岁的婴孩沐浴后,给穿上外婆家送来的新衣服鞋袜,即可抱到厅堂八仙桌上去“抓周”。这时,八仙桌上早已摆满了书、笔、算盘、秤、尺、剪刀、玩具等,令婴孩双脚踏在“度龟”上,任其自由抓取桌上的东西,以他所抓着的东西,来预测他未来的一生和前途。

嗯,既然说到抓周,某欢也想到做生日的事情。前面见琛做过生日。有朋友也许会疑惑,古时候的人们会如现代人般做生日吗?

某欢答:古时候人们原不做生日,到魏晋南北朝时,江南地区才开始出现了做生日的风俗,但只限于双亲健在时才可以做,是出于孝亲观念,后来,即使双亲亡故,做生日的习俗依然如故。到了唐代,更把生日庆贺与祝寿古礼结合起来,并为后世所传承。当成年仪礼逐渐淡化后,寿庆仪礼就日益为人们所重视,并以5岁为分界,5岁前称贺生,过生日;5岁后为做寿,俗称“做大生日”,逢十举行

第四十二章

带着一抹很淡定的微笑,陈顼离开了,看他身影消失在月色中,我微微有些怔忡:今后,陈顼若不得势还好,一旦他大权在手,那我……

没来及思,已听到阴森森的问话自我身后传来,“韩阿蛮,你和陈顼是怎么一回事?”

转过头去,意外的,我竟看到了那人!

那人全身上下燃烧着怒焰,盯着我,他从牙缝中迸出问话,“你和他又是怎么一回事?”

低叹一声,该来的,还是躲不过--原以为,陈顼真的可以把我视作陌路人,过了长安那个交叉点后,大家各回各路,没想到,他仍痴缠,仍是让这人知道了……

迎了上去,我笑问,“来了多久?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很久。久到我把你和陈顼的对话统统听完,久到我把你和陈顼的见面从头到尾看完--韩阿蛮,你和陈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轻轻的,我告诉了他,我和陈顼在长安相遇的一切事情……

听后,他不语,什么也没说,搂着我就往屋内走去。

进屋坐好,我像要被审判的罪犯一样,可怜的看着他,等待茜老爷最后的裁判。

那人仍是不说话。

心里不由有些发毛,这人又在想些什么?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挪、挪、挪,我直着身子挪到那人身边端端正正坐着,一双手却不安分的缠上他腰,那人仍是不说话。

呜,他为什么这么喜怒不形于色?!害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头磨蹭着他的肩,我低声下气的道,“你在想什么?不要生气啊,我跟陈顼真的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真的吗?如果什么也没有,他会对你如此痴缠?”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我嚷道,“我怎么会知道原因?!”

陈茜冷哼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若不是对人家有了什么诱导,他会如此痴情?”

我欲哭无泪,极力辩解道,“真的真的真的什么也没有啊!!!”

斜眼睨着我,那人仍是不信,“真的吗?”

“绝对是真的!”听他语气有些松动,我狂点头,“我把跟陈顼的一切都向你坦白了,绝对绝对没有任何隐瞒!”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我怕你难做嘛。”我给他细细解释,“本来,从长安离开后,我以为我和陈顼间就是有如陌路人,各不相识了。而且,那个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为跟你都再不会有交集了,哪里还会记得遇到过一个陈顼?却没想到,在我和十三成亲时,你仍是来了,而自己,仍是跟你走了,回到京城……”

“哼,”那人又是一声冷哼,“那年周人派杜杲来说,要将顼送回的时候,你怎么还是不告诉我你们认识?”

“那个时候我说了,会有用吗?”我低叹一声,柔柔的又带着些无奈,“那个时候,朝局初定,我知道,你是定要除掉留异的,而同时,那个时候,你还在想着要除掉我,那时我就明白:平留异,你是一定会派我上战场。我的对手是以凶残机智着称的留异,DD我根本没有活着归来的打算。那时自顾不暇的我哪里还会想到陈顼?那时的我一心只想把你铭刻在心,哪里有余力去想着其它?”说这番话,既是实情,也是要引起他的愧疚。我就不信听到这些后他还会再来跟我计较!

“……”他沉默,片刻后,他问,“那个时候,你就已经知道我会派你上战场?”

“茜,”抚着他的脸,我轻轻说道,“就像你最知道我一样,我也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那个时候,你一天到晚都在害怕我会影响你、改变你,又怎会不想着要除掉我?”

“阿蛮,”他低叹出声,“你啊……就是太过聪明。”

“是啊,我就是太过聪明,看东西,总是看得太清太透。”我苦笑,“我也知道这样子不好,可是,偏偏一切总是能让我看清看透。我有什么办法?”

“……”

“你真可恶!”片刻后,那人低吼一声,搂紧我,不满的嚷道,“明知道我对以前想要杀了你心怀愧疚……都已经不跟我计较了,却能在此时毫不犹豫的说出来……你真的很坏!”

果然啊!我轻笑起来,正如我最了解他一样,他也最清楚我,我在想什么,也瞒他不过。轻而易举的,他就看清了这一我提这些,还包含了要让他内疚的意思……

我笑吟吟的问他,“那,你意下如何呢?”

“我还能怎么样?”那人赌气道,“你都已经把杀手镧祭了出来,我还能怎么样?还不是只有认了!”

“茜,你最好啦,”蹭到他身上,我直撒娇,“你该知道,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其它的,统统上不了心。”

“是吗?”斜眼看向我,他仍在表示怀疑。

我幽幽说道,“你最明白的,不是吗?”是真的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其它的,统统上不了我心。见琛也好,陈顼也罢,对我再好,爱我再,仍是无法改变。现在的我,斩断了一切牵绊,我的世界里,只有一个陈茜……

双手抚上我的脸,那人叹息,“是啊,我最明白。其实,我是最自私的那一个,推动着你斩掉一切牵绊,让你,只有我……阿蛮……”很突然的,他说道,“你那个孩子,要叫什么由得你吧。你想叫他念琛就叫他念琛好了,我不会再跟你计较。只是,我绝不会叫他念琛,他是我的宝宝,我只唤他为宝宝!”

啊啊?怎么突然的,就说到了宝宝的名字上?今天不久前才跟我发那么大的火,生那么大的气,怎么一下子就非常好商量了?

我小心翼翼的望着他,“真的不跟我生气了?”

“不啦不啦!”那人嚷,“你是他爹,你想给他取什么就取什么好了!”

我松了一口气,太太太太太好了!真是谢主隆恩啊!对于宝宝的名字叫做念琛,本来我已经做好跟他冷战很久的打算,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他就答应了。

“为什么会突然答应我?”

“让你纪念陈见琛不好吗?”那人闷声闷气的说道,“我知道,陈见琛在你心里的地位跟别人不大一样,就让你纪念她好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我就不跟她计较了。DD反正,你现在只有我,也只爱我一个人!”他突然轻笑出声,“以前的,都过去了,现在,只有我们俩相依为命哟。”半带玩笑的,他说出了他的心愿与我们现在的实情。

……唉,他又知道了,在我心里,见琛的地位跟别人不一样……

是啊,见琛在我心里,一直重要。DD我喜欢见琛,非常非常喜欢,甚至爱她。只是对她的爱,连自己也不知道。我爱着陈茜,陈茜在我心中,是谁也比不上。可是,却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见琛。DD我最爱的人不是见琛,却仍然忍不住爱上她,虽然不不浓,只是淡淡、浅浅的,却真的存在。

DD只是当时,只是当时,并不知道并不了解,或者说,是在知道了解后,自己仍然狠心的选择了埋葬。只为我清楚:再爱见琛,也永远及不上爱陈茜那么,永远也无法如爱陈茜般爱见琛……更何况,我要求着陈茜的专一,若连我自己都无法做到从身体到心灵上的专一,我又拿什么去要求陈茜?所以,硬着心,我埋葬了一切可能。直到在长安遇到十三,我才真正明白自己、明白见琛、明白一切……

“……你又在想陈见琛了,是不是?”

“是啊,想起了见琛,”我惘然的说道,“我对不起她,真的欠她太多,而她,一直包容着我……说到底,我是个最最自私的人……”因为爱着陈茜,因为要求着陈茜的专一,所以,狠心的伤害了见琛。见琛爱我,我又当真不知?不不不,哪里是不知道不明白,只是总在自己骗自己说:那不过是朋友间的长情而已。可是,若真当她只是朋友,又哪里会常常去陪着她,只为听她说说话,只为看她轻颦浅笑?若真当她只是个朋友,又哪里会在分别后一至京城就雀跃着想见她?若真当她只是个朋友,在听闻她死期将至时,又怎会为她落泪?又怎会愿意不惜劳苦为她寻觅良医?又怎会愿意陪她直至命终?虽然最终没有为她寻医、没有陪她至死,但却真正的起了那个愿,愿不顾一切留住她……

DD怎会不是爱?!怎会不是爱?!

偏偏韩阿蛮是天底下最最自私无情之人,只为有更爱的人,所以装着看不到她眼中的情意,装着大家只是好朋友,贪恋着她的温柔她的情意,却吝于付出……

一个声音问我,“那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欠着陈顼?”

“我为什么会欠陈顼?”我失笑,“根本从没上过心,根本从没在意过,哪里会有亏欠?他要爱我,是他自家的事,与我何关?”对于陈顼,我从未觉得有过亏欠,更没有过内疚。他要爱上我,是他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爱他,我又不在意他,他死他活他贵他贱与我何干?会对见琛有亏欠,那是因为我爱她,她上了我心。而陈顼,一个被我视为打发空闲的乐子,从未认真以对过,又哪里会来亏欠?

那声音继续问我,“所以,不会有孩子叫思顼?想顼?”

咦,心中的声音怎会隐含怒气?不过没多想,依旧回答自己,“这么恶俗的名字,怎么可能叫出来?”我不满的说道,“太难听了,真是没有水平DD啊!”此时方后知后觉的发现,并非是我自己在心里与自己对答,而是某个面色铁青的人正在审问我……

那人双手捏住我的颊,非常用劲,几乎让我的脸都变形了,那人狠狠的看着我,“一天到晚只知道给我惹些麻烦出来!先是陈见琛,然后是辛十三,接着又来了个陈顼!你还真是命犯桃啊!!”

不妙!不妙!大大的不妙!那人恶狠狠的瞪着我,像不把我大卸八块,他就不满意一样……

我委屈的说道,“人长得美,太过有魅力,又不是我的错。谁叫我要如此优秀出众,人见人爱?”话一出口,我就暗叫不好:天啊,跟辛十三这死女人混久了,连我也要变成她那种自大狂了!这人听了这些话,不火冒三丈才怪!

没想到,还真的出了怪事。那人笑了,放开我的颊,揉揉我的脸,那人说,“是是是,我知道你优秀出众,人见人爱。所以大家一见到你就会喜欢上你。DD的确,不是你的错。”

因为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所以我只是陪着笑脸,并不敢开腔。

亲亲我被他捏痛捏红的地方后,那人仍是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你魅力远大,谁也逃不过,所以,不跟你计较了。从今以后,我就把你守得牢牢的,不给任何人以可趁之机!”

这回这么容易就放过了我?就不吃醋了?

我怀疑的看着他,“你不生气?”

“不生气了。”

“允许宝宝叫念琛?”

“是啊,你爱给他取什么名就取什么名好了。反正,我只叫他做宝宝。”

“真的真的不跟我计较了?”我偷偷审视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小声的问他,“完全不生气了?”

“傻子啊,”抱着我,那人笑叹,“如果不是我一直听着你和陈顼的交谈,我当然会生气,但是,我既然一直看着,那里还会有什么不安?也知道你对陈见琛的心情……所以,这一,就放过你。”

一直听着我跟陈顼的交谈?

我大惊失色的问他,“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那人淡淡答道,“你走后没多久,我就追了出来。看你去带那……宝宝……嗯,以后,你爱叫他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吧,反正我不会叫他的,我只会唤他宝宝,唉,至少你没叫他做思顼什么的……”

打断他的叨念,我疑惑的问道,“你进来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要知道,他的功夫远远逊于我,我在江湖上应该算是绝顶好手了,能逃过我耳目的,真的很少,而今天,先是陈顼,后是陈茜,我居然一个也没发觉……难道是我功力下降而我不自知?还是他们的功夫都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疯狂上涨?

捏捏我的鼻子,那人没好气的说道,“你担心着宝宝,一回府后就奔到宝宝房里,哪里顾得上其它DD阿蛮,关心则乱,自然,你注意不到其它。”

“陈顼不是早来了,他是不是也看到了你?”突然想到陈顼说过,他早进了屋,看着我做一切,那,陈顼岂不是在茜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他了?

“他当然已经看到了我。”他有些气恼,“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一来就问你,‘你的妻不会就是天嘉皇帝陈茜吧’。DD我一进来,他就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他。我当时没有发作,是想看看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DD你也真够笨的,以为回到自己府中就完全不用警惕,完全不用戒备!连我和陈顼都可以轻易进来,若遇到了其它高手,你还有命没有?!”顿一顿,那人的语气转得强硬,“DD从今天起,府里一直给我安排着严密的警备,全天让人轮流巡逻,不得有丝毫的放松!”

“嗯。”我点头,“明天一早,我就开始着手安排。”的确,连陈茜陈顼都可以进来,那若是有心人派来刺客……我现在不但得保护陈茜,还得关心宝宝,当然不可以有丝毫放松,给敌人任何缝隙可钻。

得我应允,那人方满意的放开捏我的手,继续说道,“陈顼也看见了我,想来,后来在你拒绝他后,他仍再三追问你对我,是否是因荣华富贵、是否是因权势名利。DD那,是问给我听的吧。”那人看着我,轻轻问,“是为爱我,才跟我在一起,不为荣华富贵,不为权势名利,是不是?”

“是啊,”满心甜蜜的告诉他,“不为那些身外物,只为我爱你,只为我爱陈茜,很爱很爱陈茜。”

“……”那人没有说话。

我也没再开口,依在他身上,闭上眼,静静听着他的心跳……

很久以后,才听到那人的声音,“蛮啊,你的情债,可真是惹了不少啊。”搂着我,他无奈的叹道,“非得把你看得牢牢的才行!你一不在我视线中,就不知又会遇到什么人,惹下什么情债!”

温暖的手解开我的衣衫,依在他怀里,我不想动,由得他轻抚我身上累累伤痕。

抚过我的右肩,他轻叹,“这道伤,是那年重云殿失火,为了保护我而中的箭。”

抚过我腰背,他低喟出声,“这些伤,既有当年乱军中你为了保护我而受的,也有在征留异时受的伤。”

“而这一道伤,”柔软的唇贴上了我的颈,吻着我左项上的伤痕,温热的气息笼罩着我,那人颤抖着说,“这一道伤,差点自我身边夺走了你!”

用力一带,他将我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倾身吻上,猛烈粗鲁急切的肆虐我的唇,我一楞,瞬间又放松下来,由得他为所欲为……

贪婪的向对方索着吻,直到彼此都喘不过气来,才放开唇舌纠缠,然后,他手上的力道加重,用力分开我的腿,猛然闯入,横冲直撞,急切冲动得就似初识情潮的鲁莽少年……

……

激情过后,他将我抱起至家中的浴池。自从我不愿为皇后以后加上我们多宿于此鲜少夜宿台城,他就在将军府中我们的房间里引温泉建了浴池,方便我们净身。

我舒适的闭上眼,由得他为我清洗。

“蛮,你好美……”温柔的抚过我身子,他轻轻叹道,“长发就这么飘散在水中,闭上眼睛,你就跟一只小猫没什么两样。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那里是战场上那英勇健儿?”收紧了手,他命令道,“睁开眼,看着我!”

不解的睁开眼,看着他。

吻,轻轻的落在我的眼上,那人轻轻说,“你的眼中,只能容得下我一个人,你的眼,永远只能看着我!”

亲爱的,我的眼中,根本就只看得见你一个人;我的心上,完全只住着你啊!

凝视着我,他说,“你只可以爱我一个人,”想了想,再补充道,“你也可以爱宝宝,但永远也不可以像爱我这般爱他。--我是第一位,他只能放在我后面,好不好?”

“嗯。”这人虽不再缠着我要给宝宝改名,也承认了宝宝就叫做韩念琛,但他仍坚决抵制这样唤宝宝,只坚定的称琛儿为宝宝……

听着他孩子气的话……这人呀,真是让人又怜又爱。

他凶霸霸的说道,“至于宝宝的娘,你可以关心,但却绝不能爱!”

“好好好。”

“还有,不管陈顼怎么喜欢你,你也不准对他有所回应!”

“是是是。”手指缠上他的发,把玩着,我问得无奈,“我的皇上,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别的吩咐没有?”

他居然还真的给我认真想了想,方说道,“暂时没了。”

“那,我们可不可以回房睡下了?”

那人笑了,好看的黑眸中闪动着令我迷醉的柔情,“蛮,我爱你。”

“我知道。”拥紧了他,我微笑回他,“我也爱你。”

……

月光静静洒在他的脸上,宠溺的看着身旁沉沉睡去的男人,唇际不由浮起笑意。眷恋的轻抚过他的脸,沉睡中的他面色柔和,少了朝堂上的霸气,此刻的他竟显得有些稚气。

稚气?

不由失笑,这男人会有稚气的一面,说出来,绝对没有人会相信。只是我却知道,在我面前,这男人有时候就像个在讨糖吃的孩子,跟这个争宠,跟那个吃醋……

我喜欢那个会吃醋会闹脾气一颗心里只有阿蛮的茜。

他的呼吸很平稳,静静悄悄的,我凝视着他的睡颜:他的睫毛很长,好看的凤眼在看着我时,总是情款款。

轻轻吻上他紧闭的双眸,最喜欢他的眼睛了,最喜欢看在他这双眼睛中映出我来,那般专注,那般情,仿佛我就是他的全世界,我就是他的唯一……

他的唇很薄,他在思索问题时总爱抿着,抿成一条线似。跟我发脾气时,那唇更是抿得紧……

再吻上他的唇,轻轻的,不带任何情欲,只是很珍惜很宠怜的吻着他。

那人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睁开眼来,静静看着我,“你在偷亲我。”

他的眸子又黑又亮,此刻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让我迷醉不已。--他在看我!

茜,叫我怎能不爱你?叫我如何不爱你?

见琛也好,陈顼也罢,韩阿蛮只有亏欠你们,此生此世,韩阿蛮的心早已给了陈茜,一颗心被他霸得满满的,再也无法容下其它任何人。

他仍在看着我,……

心中一下子激越起来,似野火在燎原!

俯身封住他的唇,勾缠住他的舌,将那铺天的火,渡给他!

急急的占有着他,看他在我身下既欢愉又带了些痛楚的呻吟着,那火不由越燃越炽……

你我发丝相绕,你我颈项缠绵……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多么亲热,多么接近……

……我们的身体纠缠,我们的灵魂相通……

……你爱着我,我牢牢恋着你……

亲爱的,亲爱的,你只有我,我只有你!

就让我们,一生相伴,一生相守!

就让我们的世界里,只有一个陈茜,只有一个阿蛮,相爱相依,永不分离!

……

第四十三章

蔚蓝的天空很澄澈,没有一朵浮云。理完各项公务,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我卧于竹榻上,呆在园中捧卷而览。

宝宝趴在我身上,和我一起悠闲的晒着太阳。暖烘烘的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我虽无意溺于梦乡,但周公却频频向我招手啊(所以,非关我事,此乃周公之错~~~)……

韩念琛大概是睡得太足,且好不容易在白天的时候有他爹来陪他玩,根本就舍不得睡,一双小手不停的动作,一会儿摸摸我的脸,一会儿又捶捶我的胸,不一会儿又拍拍我的肩……玩得是不亦乐乎。

左右是看不进书了,放下书卷,我索性跟宝宝玩闹,只是,上下眼皮却在不停的亲密接触着……

正在痛苦挣扎之间,却听见宝宝一声欢呼,“茜爹爹!”

一抬头,就看见那人气咻咻的走过来。今天出奇的没有理他素来疼爱的韩家宝宝,那人在我对面一坐,咬牙切齿,“侯安都越来越不像话!不过就是平了一个留异,居然就开始居功自傲起来,成何体统?”

身旁的宝宝扭动着小身子,伸长了手臂,执意要那人抱。唉,说来惭愧,在那人常常的利诱后,不待陈茜自己开口,死孩子就自动自觉的唤陈茜为“爹”,虽只是叫他为“茜爹爹”,但,还是叫了他为“爹”……

唉,韩念琛这死孩子,真不亏是我阿蛮的直系血亲,身上还真流着阿蛮我爱钱的血啊。

我躺在竹榻上,也没起来,听了他这话,不由一笑,揶揄道,“哪里是只平了一个留异?且不说他在先帝时期的赫赫战功,就算在本朝,他功劳可也不小啊。和某人联手,诛永定帝,灭衡阳王,退周人,平留异……功劳,真的挺大的,你说,是不是?”

那人老脸一红,飞身便扑过来,双掌气势汹汹的向我招呼过来。我一只手轻巧擒住他,看他在我怀里动弹不得,又气又恼的瞪着我,不由哈哈大笑,“你都敢做了,还不许我说?”

那人被我这话一堵,什么也说不出来。很快的,他眼珠一转,便可怜兮兮的说道,“你在跟我算老帐DD你还在恼着我?”

给了他一记爆粟,看他吃痛出声,我没好气的说道,“谁跟你计较那些了?”

“你分明就是在帮侯安都说话嘛。”

“谁说的?”

“分明就是!”

“停停停!”我头大的叫道,“说吧说吧,他到底做了些什么,让我英明伟大的皇上如此气恼?”

那人自袖中抽出几份奏折,甩给我,“你自己看!”随后脱去外袍,大剌剌的躺在竹榻上,自顾抱着宝宝就开始逗着玩。

我懒洋洋的拿起折子。

折子有好几份,有密折,也有奏折。

几份密折都是在奏称侯安都的种种不法之事。这些人哪,有妒忌侯安都的,也有上折子来探天嘉帝口风的,跳梁小丑而已,没什么好细思的。我微微一晒,放下密折,拿起了奏折。

那份奏折,却是御史李明秀所上。

开始,我还只是卧在榻上漫不经心的看着,越看越觉触目惊心,不由坐直了身子,认真阅览。

李明秀奏道:臣李明秀劾侯安都植党营私骄傲跋扈僭越犯上之诸事。折子中写道:侯安都不知约束部下,反而纵容其为非作歹,不守法纪。侯安都徇私枉法,他部下将帅,大都不遵守法令制度,有关部门要审问拘捕,那些违法之人就逃到侯安都家中躲避。官兵们根本不敢进去逮捕……

李明秀为人,最是正直不阿。当年在举朝皆道韩子高可为后时,只有李明秀敢公然持反对意见。在朝野皆努力巴结新贵韩子高时,独李明秀敢指着韩子高的鼻子给其一顿臭骂。

这样的人会弹劾侯安都,自然不会是因想着侯安都功高震主,料着天嘉帝必会有鸟尽弓藏之事,故而先行弹劾,为自己预留一步退路。

阅览完所有的折子,沉吟片刻,我问他,“侯安都一事,你怎么看?”

“他居然敢干涉朝廷法令,”心不在焉的抚着宝宝,陈茜阴郁的说道,“他帮过我是他的功劳,我也给了他相应的赏赐,对于他骄横跋扈的种种事迹,我也忍了……而如今,他竟敢干涉政令,蔑视王法……我,容他不得!”

的确,陈茜是容忍了侯安都不少。还记得去年上已日(注1)侯安都陪侍陈茜宴饮,酒酣耳热之际,于众目睽睽之下,他伸开两脚,一会儿两手握膝而坐,一会儿又身体倾侧,靠着东西--异常不敬!而且,身为臣子的侯安都还敢对天嘉帝说,“现在和你当年作临川王时相比,怎么样?”当时天嘉帝默然不作答。侯安都一再追问,天嘉帝方说道,“我能登上帝位,虽是接受天命,也是仰仗明公的作用啊。”

在宴饮结束后,侯安都又奏请天嘉帝,因其生日,他想顺便借用一下供设帷帐茶水饰物,要用车将妻妾们拉到御堂来进行宴乐。天嘉帝也答应了他。日,那厮居然敢坐在皇帝的位置上,让众宾客坐于群臣的座位,举酒杯为他祝寿……

确实,自平王琳后,侯安都的功劳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骄横不羁。由多的密折上,我知道:侯安都府上动辄上千人,他屡召集文武之士,或骑马驾车驰骋,或让他们吟诗作赋,然后品评等级高低,给予其不同的赏赐。文士如马枢、阴铿、张正见、徐伯阳,武士如萧摩诃、裴之烈等,都成为其座上宾。我也听说过,他麾下将士恃安都之势不守法纪之人大有人在,有关部门每每要审问拘捕,他们就逃到安都府中躲避……

陈茜生性严格明察,怎会对此不怀恨?!

若无人上折撩动天嘉帝那一肚子火还好,如今不但有小人们上折凑兴,更有直臣李明秀公然弹劾……安都险矣!

看着身旁那人阴冷的表情,我明白,陈茜已经对安都起了杀机。

我和安都相识一场,共事数,大家合作无间,我对他倒是真正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情。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得帮他一帮。

叹口气,我说道,“我去劝劝他,看能不能让他悔改。如何?”

“……”想了想,陈茜说道,“也好,就由你去说说,能不杀他,我也不太想杀他。”

“能不杀安都,你也不太想杀他?”我失笑,“茜,这是你的真心话?”

“怎会不是?”那人奇怪的看着我,“难道我说的不是真的吗?”

“你呀,”我摇了摇头,“又在开始说谎了。”扯着他的脸皮,我笑咪咪的问他,“又想骗我了吗?”

“呃……”他的脸被我用力的扯着,他吃痛出声,那一身肃杀之气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看眼前这张被我扯得变了形的脸,谁会想到这是朝堂上那个精明强干的枭雄?

我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茜,你想瞒过我,真的很困难。建议你还是说真话吧。”

瞪了我半晌,见我仍没有放过他的趋势,那人方无奈的妥协,“好好好,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刚才说的,是假的啦。真的原因,是我还没有做好杀他的准备。所以……当然要放一放……”

这才是真话啊!安都于你,早就如骨鲠在喉,你哪里会放过他?你生性阴狠毒辣,哪里会念什么旧情?只要是会妨碍到你统治的,你就绝不会容他!而安都,犯忌太多,哪里活得长了?

松了手,揉着他被我扯红的地方,我温声说道,“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碍,我只会帮着你。不过,对于侯安都,我想,还是先留一留吧。”

他不满的盯着我,埋怨道,“你就知道帮着他说话。”

没有理他的牢骚,我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这回周迪谋反,吴明彻一直未见功效,说不得你还是要靠着他侯安都上战场。而且,周迪未平,陈宝应心怀异志,此时你若不顾朝局悍然死曾立下无数大功的侯安都,朝工们看到君臣相疑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那就可能会引起朝臣们人人自危、朝局不稳甚至是天下大乱。这种局面,你愿意?”

天嘉帝当初为拢络陈宝应,将其父封为光禄大夫,其子女亦皆受封爵。而陈宝应却以留异之女为妻,在暗中与留异相交。如今周迪既反,陈宝应又怎肯继续做着朝廷的顺民?!若陈宝应也反,那时诛杀侯安都后,兔死狐悲,群臣谁敢再为天嘉皇帝卖命?!

“所以,还是再留一留吧。在我劝说他后,如果他真的仍不知天高地厚……那时你要怎么对付他,我绝对不会再有异议!”

“你啊,真是聪明!”那人点点头,赞赏不已,“正因为想到这一点,我才没急着下手。”大手缠上我的腰,那人傻傻的看着我,问,“蛮,为什么在你面前,我总是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为什么你总是能把我看得太清楚太明白。”

“你又何尝不是把我了解得太过刻。”我笑,“知道我会为侯安都说话,所以,先不把话说明,由得我去。”

望住我,那人问,“蛮,为什么你总是为别人考虑得太多?”

“茜,”抱住他,我回答道,“于私,我与侯安都相识一场,真有着数分情分;于公,他乃朝中栋梁,DD所以,我自要保他一保。”

“于公于私你都想尽了,”那人斜着眼睛睥着我,“那,你又为陈茜想过没有?”

我含笑答他,“为了陈茜,我可以不管公器,不顾私情,不念是非,不问曲直……只要是陈茜想做的,韩阿蛮一定为他做到!”是在劝慰他也是在向他表白。

那人满意了,璨然一笑,“就这么不管是非曲直,完全盲从?”

抚着那人的脸,我笑了,“管那么多干嘛?”亲亲他的脸,我告诉他,“还有,我相信我的陈茜最清楚:什么是有所为?什么是有所不为?”

那人咋舌,“一顶大帽子给我戴上后,我什么也不敢妄为了。好好好,侯安都一事上,就由得你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他仍不知悔改,我是定要除掉他的。”

“嗯,真到了那时,也就由得万岁了。”

怕引人注目,没带任何随从,我自去了侯安都的司空府。

安都的司空府巍峨壮观,京城里少有人能及。此时朱红大门紧闭着,门前钉子似的站着数排护卫,而仪门前几个侍儿端正垂手侍立。

我暗自摇摇头,安都,你这护府的架势,只怕连天嘉帝的亲皇弟、安成王陈顼也不敢不愿摆出来,你却做了DD你,叫陈茜如何能不猜忌?如何对你放得下心来?

到了门房,报上姓名,片刻后,便见安都亲自出来迎接,身后却是有一大群人簇拥着。一见这阵势,我就知道他府上一定又在举行着什么盛事。

随着安都一路走,一进去,果然发现府中热闹非凡。虽然早听说过安都房舍中动辄聚集上千人,可听说归听说,真正身临其境时,感受当然又是不同。

待客的大厅十分宽敞明亮,摆设着上百张几案仍不显拥挤,几案上文房四宝皆备,每张案上均有或字或画一副,有写诗词于其上的、有画牡丹的,有绘春兰的、有描龙凤的……却都是墨迹淋漓,显然是才作成不久。

我奇道,“这是在做什么?”

安都大笑道,“我让他们写字作画后,由我来品评等级高低,然后再给予其奖励。”

这人还在举办着这种活动!

没有注意到我对此事的不置可否,安都兴致勃勃的跟我说道,“子高,这可是你我相识数年来,你第一到访啊!今日非得不醉不归!”

我摇摇头,拒绝了他邀酒的盛情,只说道,“安都,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日来,是为有事找你。”

“哦?”安都有些惊讶,“子高会有事找我?”

“正是。”

于是在交待文士们继续评比后,安都自与我入了内室。

在侍女奉上荼后,端着荼杯,想了想,我决定先不要说得太明,还是采用旁敲侧击的法子比较好,于是问安都,“安都何以在府中聚集这么多人?”是在问他也是在婉转的提醒他某些事。

呷一口荼,安都笑意吟吟,“眼下四方渐平,左右闲着无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干脆召集众人一起来吟诗作对论书画,岂不快哉?”

我继续问,“安都就不怕有人会借此生事?”从而也就委婉的提醒他,可能会遇到麻烦。

“谁会来乱言?”安都果然聪颖过人,由这一句话中,即刻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不过他却是不以为然,“皇上又不是什么昏君,哪里会听人乱嚼舌头了。”

唉,正因为今上非昏君,所以才更加危险。安都,你聪明一世,怎的此时就这般愚笨?罢罢罢!既来了,当然得把话说透。清清嗓,我开口说道,“安都,且听我一言。”

侯安都正容道,子高请讲。”

“安都不如早日归返南徐州,让天下放心,让圣上安心。”

“什么意思?”侯安都的手一颤,杯中的荼溢了一些出来,“子高说得明白些!”

我冷冷说道,“安都危矣!”

他大吃一惊,“子高再说清楚些!”

敛了笑意,看着侯安都,我认真说道,“皇上疑心你呢。安都,你,好自为之。”

侯安都全身一颤,仿佛不认识我似的,狠狠盯着我,“我与皇上乃生死君臣,我立下大功无数,对圣上对社稷皆是一片忠心,皇上有什么好怀疑我的?”他的声音很低,很沉,但,却带了种不自知的惧意。

我长叹一声,苦笑道,“安都,你我相识经年,共事多,你文武全材,智计百出,韩子高很是欣赏你。今日有句话,以韩子高的身份说出来,我或会人头落地,但你我相识一场,韩子高不讲不快。”

没理震惊中的侯安都,我自顾说道,“安都,天家父子兄弟间尚且无骨肉亲情可言,何况你一个外人?明人面前我也不说暗话,今上耳聪目明,实乃一代枭雄之主,你屡犯他意,他焉能容你?”

沉吟半晌后,侯安都开了口,“我不信!”他断然说道,“皇上曾对我说过,绝不做鸟尽弓藏之事!”

“安都,”我语重心长的告诉他,“聪明如你,应该知道:与寻常人相交,共享乐易,共患难难;与天子相交,共患难易,共享乐难。DD安都,天威难测啊!”你看那越王勾贱,一旦大功告成,即刻诛杀文种,范蠡若非已身远见,退隐江湖,后世又焉有一陶朱公?再看那汉帝刘邦,身危难中,可对臣下推衣解食,而汉家江山一开创,随即就诛杀韩信等一干功臣……古来帝君皆如此,哪里会有什么例外?

“胡说!这征留异归来,皇上才擢升你我二人,哪来什么共患难易,共享乐难?!若真如子高所言,你我皆参与那么多机密之事,在功成之时,子高岂不应该早归东阳,或者是辞官归故里,而非仍留在京里,常伴帝侧。”

我淡然一笑,“安都,你也知道,我与皇上的关系,与你不同。我除了是大陈的将军、天嘉帝的臣子外,还是他唯一的枕边人。而安都,你跟皇上,只是君臣上下主从关系。”这种话说出来,颇有几分恃宠生骄、目空一切之意,但却真是实情。如果我不是陈茜的爱人,在参与理这么多机密要事后,我哪里还敢久留于朝?当然是会学着张良萧何,再不问世事,保全已身。

闻言,安都语塞。

我再问他,“安都自问有无韩信之功?韩信的下场又是什么?他若学张良萧何又何至于此?”

侯安都的的眉毛迅速的抽动几下,“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他的目中,尽是惊疑不定。

垂下眼,我安祥的说道,“安都,今日前来,韩子高是以你朋友身份拜访交谈,没有任何人指使,你莫要怀疑些有的没的。”

“……”

“安都,你该知道,今上面热心冷,言必行,行必果,最是恩怨分明的一个人。当年你做的事,已然得了赏。如今自不会因你以前的功勋而讨得了什么情面。”

“而且,你本就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当日今上为帝后,即刻擢升你,你的身价立时暴涨,成了拥戴新皇登基的两朝元老、辅国重臣。如今你已官至司空,赏无可赏。如此高位,你不知保全已身,反而纵容包庇犯罪属下,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今上怎会不疑你会结党弄权、操纵朝政DD别说是今上,这些事随便放在哪个朝代,帝皇又会不忌讳?DD安都危矣!”

侯安都没有说话,看他神色,痴痴茫茫的如在梦中。

“安都,皇上秉性严格明察,是个精明得不能再精明的主儿,这世上少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你想,对你收容犯罪部下,干涉司法,扰乱朝政,他会不知道?会不怀恨于心?”

侯安都强辩道,“那些不过是些小事罢了。皇上不会跟我计较。我跟皇上多年相交,他断不……”

我冷冷的打断了安都的话,“俗语云:累土成丘,滴水穿石。寻常琐事经过日积月累,焉能不生变?且安都你自恃有功于皇上,不守为人臣之本分,不知安分守己,不懂韬晦以全已身,反而大张旗鼓,大肆张扬,在府中动辄聚集上千人,你让世人怎么看?你让皇上怎么想?更敢借皇上之御宴以待宾客,自己坐了皇上的御座。你让皇上放得了心?在写给皇上的信函中,已经封好,你敢又将其拆开,添上又及某某事,如与寻常人写便信一般,毫无恭谨之意,你又让皇上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我以为,”侯安都讷讷的开口说道,“这些细琐事情,皇上不会跟我生什么气。我跟皇上交情在那里摆着,他不会……”

“安都,你早就如临渊,如覆薄冰,还不知收敛养晦,不日之中,恐有大祸至啊!”

粗重的喘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侯安都说道,“不,我不相信!我助皇上立下那么多大功,皇上断不会因为这些事,就置了我!”

“安都,你犯了圣忌,不速归则大祸顷刻即到啊!”我苦口婆心的劝说,“安都,你已危在旦夕,藏弓烹狗之危迫在眉睫,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皱着眉头,侯安都没有说话。我无奈的说道,“言尽于此,若安都仍不醒悟,兄弟也爱莫能助。他日皇上若要兄弟出手,韩子高绝不会再念旧情。”若侯安都仍不知收敛,陈茜是定会除掉他的,那时,我绝不会心慈手软而下不了手。

DD能力之内,我会保安都,但若陈茜定要除掉他,我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侯安都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半晌,略带艰难的起了身,他在屋内缓慢的走着,走到窗户前,怔怔的望着窗外,很久以后,才开口说道,“子高的好意,愚兄明白了。”

在我的劝说下,三日后,侯安都自行上表请求返回南徐州。天嘉帝许之。

安都归南徐州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安都,暂时而言,你没性命之忧了,但若你仍不知检点,我,也保你不下了……

原以为回到南徐州后侯安都会安分守纪一些,没想到二个月后,其辖境内的百姓居然联名上表请求天嘉帝允许他们为侯安都立功德碑以颂其功德。

看到那份折子,那人勃然变色,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几案,在“哗啦啦”一阵乱响后,满案的文书、笔墨、纸砚、荼杯,全都打翻在地,在场侍立的诸宫监,一见龙颜震怒,全吓得跪倒在地,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没让任何人来收拾整理,斥退了宫人,铁青着脸,那人说道,“我身为大陈之主,尚无百姓要为我立碑颂德,而他一小小武人,就当得起这功德碑?!DD战事顺利,四方平定,诸国交好,那是天嘉我陈茜,他侯安都何功何德可颂?!”

天嘉我陈茜?!

我不由失笑,“天嘉我陈茜?亏你说得出来!这上下不是天嘉我大陈了?”

那人面不红心不跳的说道,“天嘉我大陈,那是说给天下人听的,天嘉我陈茜才是真!DD喂,侯安都敢如此惺惺作态,你还保他不保?”

我知道,这回陈茜的愤怒半真半假,一半确是真的,一半却是做给我看的,他要让我明白,侯安都僭越至此,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留他DD他要我不再保他!

心里叹息一声:我早将话说得那般透彻直接,安都你却是仍不知收敛,如今我也救你不得了……DD朋友之义已尽,作为陈茜的爱人,自然会为他除去任何可能会威胁到他的江山、他的统治、他的安危的障碍!

执起那人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我含笑道,“皇上若要除掉骄横犯上的侯安都,臣愿一效犬马之劳!”

“绝不犹豫,绝不心软?”

“绝不犹豫,绝不心软。”

得我这句话后,那人方满意一笑,“这还差不多。”

日,朝堂上,天嘉帝允了南徐州百姓为侯安都立功德碑之议。

九月,丁亥日。

周迪请降。

今年在征讨留异时,见久攻未克,周迪反心起,遂发兵应留异。

周迪曾于天嘉元年三月,平南中,斩贼帅熊昙朗,为我大陈立下功勋。

只是当初天嘉帝曾派江州刺史周迪出镇湓城,并召其子入朝。其实彼此皆心知肚明,召周迪之子入朝,明为一睹将门虎子之英姿,实际是以周迪之子为人质。故周迪再三推脱,并不应召。眼见周迪并不领天嘉帝之令,于是其它南江酋帅,也多不受天嘉帝之诏。当时因顾着讨留异,朝廷没有功夫收拾他们。在众皆不应诏之时,独豫章太守周敷入朝,于是朝廷将其进号为安西将军,赐其鼓吹一部,又赏以女妓、金帛,再令其还归豫章。周迪自觉周敷不如已,却如此蒙帝恩,故心中怀恨。于是暗中更与留异大力勾结,并派遣其弟周方兴领兵偷袭周敷;又遣其兄之子伏甲船中,扮作商人,欲袭湓城。所幸寻阳太守华皎得察后遣兵反击周迪。

在眼见我军征留异久攻未克后,周迪遂于天嘉三年二月举兵应留异,当时,天嘉帝派吴明彻征讨之。自吴明彻征周迪后,因明彻性格太过刚烈,致使我军内部人心不和。九月,吴明彻至临川攻周迪,未能获取胜利。天嘉帝于是改派安成王陈顼代替吴明彻,令吴回朝。回朝后,天嘉帝并未责怪吴明彻,二日后,反授其为镇前将军。明彻涕泪交错,誓言此身必不负帝之恩,定为圣上鞠躬尽瘁,此生定永战沙场,得马革裹尸那一日。

天嘉三年,十月,戊戌日。

天嘉帝下诏言:因连年征战,百姓空虚,故凡供乘舆饮食衣服及宫中调度,悉从减削;至于百司,宜亦思省约。

众皆言:帝圣明。皆颂道:帝经历磨难,知民之疾苦,有此帝君,实乃大陈之福!

举国皆庆帝之隆恩!

然后,一天夜里,陈茜认真对我说道,“我该收拾侯安都了。”

是啊,也到了他对付侯安都的时候了。此时周迪已降,留异已败,陈与齐、周二国交好,且天嘉帝封百济王为抚东大将军,高丽王为宁东将军--此时还不拔掉侯安都这颗眼中钉,更待何时?

侯安都居功自傲,助天嘉帝除掉永定帝,诛杀陈昌,在群臣犹豫之际敢仗剑对皇后作不平之鸣,其拥立之功,朝中除了我以外,谁也比不上。更何况,他与陈茜联手,当初陈茜为帝前那一重重同室操戈的黑幕,一层层丝萝藤缠错综复杂的关系,他甚至知道得比我更多,更。--一个人知道的秘密越多,通常意味着他遭人灭口的可能就越大。在立下这么多功劳,知道这么多内幕后,侯安都不但不知道收敛韬晦,反而居功自傲,且指使百姓上表为其立功德碑……不但不知道逊功于主,反而常常干涉政务……

再加上那年重云殿失火的种种可疑之、以及征周人回来后的诸般骄横之态……

让陈茜想留他,也困难啊!

陈茜叹息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既不安于臣位,我又怎敢身居君位而不加以警惕?!”

“无论是谁,阻了我的路,我就不能容他!”他的目光变得狠辣,闪着凶狠的光,“我已经决定,要除了侯安都!”

“杀侯安都,你是早有打算、早做好安排了吧?”

“不错,”他坦认,“那年我们重云殿遇剌,他早不到迟不到,偏偏在我们要脱险时到,那不是来得太巧了?焉知他是不是一直在一旁观望,见我仍死不了,方出手相助?而且,他将云朗他们尽数剿灭,不留一个活口给我们审讯,谁知他们是不是早有勾结,他临时反悔,怕我再追究,所以杀了南康王以灭口?--当年我既能收买他,别人自然也可以收买他,许下高官厚爵,他又怎会不从?甚至在陈云朗杀了我们后他再杀了陈云朗,那时朝中无人,他要夺权篡朝也不是没有可能。”

思索了很久以后,我皱眉问他,“侯安都的确是已不能留,但他战功显赫,封爵进位,其家人也极得圣眷,骤然降罪诛杀,不但他本人不服,而且极易为百官所猜忌,导致朝局被扰乱……不如缓迟数年,将他明升暗降,剥掉兵权,然后再行置,一步一步来,更为稳当些。DD茜,君臣相疑,则国家动矣。君臣上下相安,则有心人士无隙可趁啊!”

陈茜冷冷一笑,“侯安都骄傲跋扈,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其势力之盛,朝中谁人不让他五分?逃犯一至他家中,官兵就不敢捉拿。他更敢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大宴宾客……照他这个样子发展下去,再过几年,是不是就真要坐上龙椅得踞大宝?趁着现在才打了胜仗,我、要、杀、了、他!”

“你,打算怎么做?”

他面无表情的说道,“上征周迪我派了吴明彻,那时侯安都正在讨留异,人人皆以为是因前线战事吃紧,他脱不了身去征讨周迪,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异样的想法。但当留异已败,而我军仍未平周迪,下头人皆认为该由侯安都领兵出征时,我却依然没派他上战场,仍由吴明彻对敌,更在其后改派了陈顼出战……所以,下头人们应该已经开始在领会圣意。如今,我再安排些人手弹劾他,并频派遣台省中人考问侯安都的部下,稽察叛逃的士卒。人们更会明白侯安都岌岌可危……墙倒众人推,自然,就不致有什么‘变起仓猝’的事,人心当然安稳,朝局也仍是稳如磐石。”

我的万岁,你真的是算无遗策……

遇上这样一个精明主子、不世枭雄,安都,你,命不久矣!

天嘉四年,正月,甲申日,周迪众溃,脱身逾岭,奔晋安,依陈宝应。我军克临川,获周迪之妻子儿女。陈宝应以兵资助周迪,留异又遣其子忠臣随之。

壬辰日,天嘉帝以高州刺史黄法为南徐州刺史、临川太守周敷为南豫州刺?

庚戌日,天嘉帝以司空、南徐州刺史侯安都为江州刺史。

京官是最会望风观色的,眼见圣心似乎在暗恼侯安都,于是弹劾侯安都的折子也就日渐增多……

因局势越来越不利于已身,侯安都于是派其手下周弘实依附于于舍人蔡景历,并向蔡景历打探台省中各事务。

偏那蔡景历又是一趋炎附势之徒,揣度着圣意,他断定天嘉帝是定会除去侯安都,于是上折子,向天嘉帝一一述说侯安都之惶惶之意,不法之迹,断然宣称侯安都必会谋反。

那人笑着拿来蔡景历的折子给我看,只见那蔡景历写道:“臣蔡景历弹劾侯安都僭越犯上骄横跋扈之八大事”。

折子中细细写了侯安都的八大罪:

一、天嘉帝称帝才一个多月,重云殿失火,侯安都竟敢率领带甲之士入殿救火。

二、庆功宴上,帝君赐酒,侯安都敢不叩拜,直接接过酒就饮。

三、侯安都常在府内大会僚友,赋诗比武,动至千人。

四、侯安都部下将帅常不遵法度,一旦受到捉拿,就跑入安都府中,致使巡检官员无法搜查。

五、侯安都每有表启上奏,封好后,想起还有事情,就开封又写上几个字,道:“又启××事”,象写家信似的,毫无恭谨语气。

六、侯安都陪天嘉帝在乐游苑禊饮,竟亲狎地与帝王逗乐,问:“与作临川王时相比,味道一样不?” 圣上不答,侯安都还再三追问。宴后,又向皇上借用供帐水饰,称要领妻妾们也来此欢会一下。

七、日,身为人臣的侯安都敢踞于万岁的御座上,由宾客坐在群臣的位子上,举杯给自己上寿。

八、天嘉三年,安都所镇守的南徐州百姓上表,要求为安都立碑,歌颂安都功绩。帝君尚未敢立碑以颂德,而侯安都以一武人之身竟享此殊荣,此举更为大僭越!

看着折子,陈茜冷冰冰的笑了,“有这折子,给天下人看时,足够了。”

五月,天嘉帝召侯安都还京述职。安都自京口返还建康,他属下军队进入石头城。

六月,天嘉帝于嘉德殿赐宴侯安都,又召集侯安都部下军队在尚书朝堂赐宴。

嘉德殿中摆着五张几案,天嘉帝的座下依坐了侯安都和侯安都的几位心腹将领。

天嘉帝笑容可掬,举杯与众同饮。

丝竹齐鸣觥筹交错,天嘉帝手一拍,数行歌姬翩然出现,嘉德殿中,风情万种的歌姬们迎着丝竹管乐盈盈起舞。醇酒美人,一时之间,侯安都与其部下都有些眩惑……

那眩惑倒并不一定是为着丽人美酒,只因在设筵前,怕侯安都不接受制裁,那酒中早下好了迷药……

正值君臣共饮,其乐融融之际,突然,“砰”的一声响,天嘉帝摔碎了手中玉杯,我领着早准备好的伏兵们冲了出来……

没费什么力气,我们很轻易就拿下了侯安都,将他囚禁于嘉德西省。随后,领着众军士,我们来到尚书朝堂,拘捕了侯安都的众部下,全部夺取其马匹武器,方才一一释放。

日,天嘉帝向天下公布蔡景历之上表。

蔡景历的奏折上详细列举了侯安都的八大罪,强烈要求天嘉帝能诛奸斩逆。怕帝因念旧情而不能痛下决心,那折子中赫然写道:“自古奸雄之臣,哪个不曾先立过功?吕不韦若不迎秦异人归秦,焉能成为后之‘仲父’?曹操若不平定张角之乱,横扫诸候,岂能做上汉相?……”折子在最后总结道:“大奸若忠大诈似直,望万岁能拔云雾以见苍穹,斩侯安都于辇下,则万民幸矣,社稷幸矣!”一篇文章就至此慷慨结煞。

看到这篇明发的折子后,天下人皆已彻底领悟圣意,于是京师内外举朝上下尽是一片讨侯之声。DD天下皆言:侯安都当诛!

呵,这就是世相冷暖了。想当年,侯安都威势赫赫之时,谁没巴结过他?而如今……

世人啊,多的是倒戈相向落井下石者,哪来什么雪中送炭?

在群臣的建言要求下,天嘉帝最终定了杀侯安都之心!只是,因念着侯安都过去的功劳,故赐其自尽。

怕侯安都仍不肯伏诛,那人原想派壮士将其诛杀,我劝下了他,愿意亲自前往以送侯安都归阴。那人同意了……

那人笑,“本来我就想让你去杀了他,但想到你一贯长情,原以为你是定不愿去下手的,如今,你既肯了,那是再好不过。试问天下有几人能在你手下讨得了活路?”

“我怎会不愿出手了?”看着那人,我笑了,“我说过,只要是你的敌人,我都会为你除掉,忘了?”

搂着我,那人撒娇,“我怕你念旧情嘛。”

“不会。朋友之义已尽,如今的一切,是他自己找出来。阿蛮绝不会手软!更何况,”我微微一笑,“韩阿蛮跟侯安都并无任何亲情可言。”我的身上,住着两个人,一个叫做韩子高,一个叫做韩阿蛮。身为韩子高时,我会从大局出发,做尽一个朝臣应为之责。而韩阿蛮,却不会问那么多的是非曲直,更不会管那么多所谓形势政局,韩阿蛮,只会为他的爱人做一切。即使在别人眼中,所为皆是错误,但阿蛮,绝不理会!

当我来到嘉德西省时,屋门洞开着,远远的,我就看到安都正持着笔在写字。

安都长于隶书,涉猎书传,五言诗写得很好,他通音律,长于骑射。堪称是文武全材。在这种情况下,他仍能静心书写,实不亏为一代豪杰。

我轻轻叹息一声,“安都,我来了。”

侯安都转过了身,淡淡问我,“子高是来送我上路的吗?”

我点头。

安都轻蔑的笑了,“不知皇上是显戮还是赐侯某毒酒一杯?”

“安都该知道,皇上要你自尽。”

“自尽啊。”抚了抚身上佩剑,安都怅然说道,“看来我这把剑,最终要饮的,是我侯安都自己的血啊。”

我无言的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安都却极为平静,“侯安都纵横一世,杀敌斩将,这一生,也算是尽兴了。就算是死,又有何不可?只是,临终前,尚有一个心愿。但望子高能成全。”

我忙说,“安都请讲。你我之间,不必客气,能力之内,韩子高定然做到!”怕侯安都提出什么太过份的要求,不敢把话说得满了,我只应承:能力之内,定然办到。

听到我那句“能力之内”,安都不由一笑,说道,“绝对是子高能力之内。”

我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是厚着脸皮问他,“不知到底是何事?”

安都轻叹道,“此时,我只放不下家人。我身死后,但望子高能保住我侯家人,让他们不被牵累、不受屈辱。”

闻言,我松了一口气,笑了,“安都放心,皇上说过,绝不株连你家人。”

“皇上说过?”侯安都冷笑一声,“皇上当年还曾对我说过,绝不做那鸟尽弓藏之事来,如今他有什么做不出的?DD我不相信皇上!”侯安都死死的盯着我,像要把我钉在这里一样,“我要的是子高你的承诺。”

我庄容承诺,“韩子高定会保护安都的家眷,绝不让其受连累。”侯安都被诛杀后,他的家人自不该被连累。若真置了侯安都的家人,叫百官万民如何不战战兢兢?如何对天嘉帝信服忠诚?所以,无论如何,我是定会保下侯安都的家人!

“这样,”安都长叹一声,“我也放心了。”

我和侯安都随意的坐着,漫无边际的闲谈着。说的,是我们曾联手做过的一切事迹。

安都说,“其实在战周人以前,我都不大看得起子高。以为子高不过是凭着美色以获取荣华富贵。在那回对付陈昌时,我方发现子高心狠手辣,身上隐有枭雄本色。到战周人时,才知道子高原来有勇有谋,智勇双全。那时候,我才服了。”

我苦笑,“你以为,我们的皇上,是那种轻易会被枕边人迷惑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笨蛋?皇上精着呢。如果我只有美色,那一生一世也就只能是个小宠爱,不会被他一又一的委以重任。”陈茜的性格,再现实不过,如果不是韩阿蛮真的过人出众,文武皆备,他又怎可能会再三对我委以重任?DD如果,我不是一个强者,如果,我不能跟上他的脚步,这上下,早不知被他遗忘在哪个角落,遥不可及的被他丢在身后……

听了我这话后,安都仔细想了想,方叹道,“确实如此啊。皇上,的确不是那种昏溃之君。如果子高真的只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美人,确实不会得到今天的高位。DD子高,反正我也快死了,你老实答我一件事,你为了什么会跟皇上在一起?你也知道,你如今虽身高位,但在大多数人眼中,不过是一代佞幸之最,狐媚惑主。身为男人,背负着这样的名声,你又甘愿?”

“当你爱了,哪里会顾着其它这么多。”我微笑问安都,“安都这一生,应该是没有真正爱过吧?若爱了,就会懂了。”

“……爱……”安都有些怅然,“……是啊,我没有真正爱过。”他淡淡笑了,“这一生中,忙着征战沙场,忙着勾心斗角,哪里顾得上情情爱爱?”

“在这样的乱世中,谁不是在想着活下去且活得好了,哪里会去谈情说爱?而你,却为情为爱……”安都有些疑惑的问我,“在这样的乱世中,在你和皇上之间,居然会有着爱情……真的有些奇怪。”

是啊,在这样的乱世,在我和陈茜这样的人身上,居然会真的存在着爱情,真的是件奇怪的事情。我生性贪财重权,冷静理智,心狠手辣。而陈茜,当之无愧为一代枭雄,他狠毒且心机沉。我们俩这一路走下来,满是成河的鲜血和如山的白骨。在这样的时代、在我们这样的两个人之间,居然会有着怒放的爱情……我们的相遇相恋,到底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命运的戏弄?

呵,不管了,管他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命运的戏弄,反正爱就爱了,哪里还顾得上那凭多?

抚过手中金樽,我轻轻笑了,“管他那么多做什么?别人觉得奇怪也好,肮脏也罢,我是不会理他的。浮生如梦,为欢几何?良辰美景还是莫要错过的好。只要我现在是快活的、是开心的,就够了,其它的,我不理会。”

看着我,安都问,“只要当下是快活的,你就什么也不顾了,后世骂名、史书痛责,统统不管了?”

“谁管他?”我满不在乎的一笑,“那些,都是死后的事了。死都已经死了,他们骂骂,无关痛痒。”

“子高真是率性而为!”安都抚掌赞道,“我就不能如此了。总是会想到,后世会怎么看,史书会怎么写,所以……”

安都的语调转沉,他说,“我得今天的下场,其实是皇上诛权臣以自固。说穿了,其实就是兔死狗应烹。”

我正色说道,“安都不可出此言。”

“哦?”安都斜眼睥我,不以为然。

“安都,你助皇上,皇上也赏你,你位极人臣,受殊爵之荣,威拟王候,皇上也算是对得起你了。”我索性把一切说白了,“但你挟威以胁主,完全不懂韬略,不但不知道逊功让主,反而居功自傲洋洋自得,皇上赐酒,你不但不拜谢,反而理所应当的随手接过就饮,又唆使百姓上表为你立功德碑……”

“皇上整顿吏治,你却插手,大掣其肘。”

“再加上当年重云殿失火……安都,皇上怎会不清除你?”

安都一惊,“子高还记得当年重云殿失火?”

话既说到这份上,我很干脆的问他,“当年重云殿失火,你为何不下手?那时你明明就有机会得手。DD安都,不要说什么你跟陈云朗完全没有勾结,若真是清白的,你也不会对南康王痛下杀手,将他们一个不留的统统杀净!”

安都沉默。很久很久过后,他笑了,“果然还是瞒不过明眼人啊。不错,”他点头承认,“我的确跟南康王有过协议。”

我追问,“那当时又为何不肯下手?”

安都沉沉说道,“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一样:我顾忌到后世会怎么看我?史书会如何写我。所以,临时反悔了……子高可记得韩信?--我啊,就跟韩信一样,明明有机会自立,却仍不忍也不愿下手。”

“其实我也知道,那时若下手,凭当时你们二人的状况,绝对只有死路一条,但那一刻里,突然我竟想到了忠君事主--所以,我临时反悔,灭了南康王。”

“长年所受的儒家教育,让忠君事主四个字驻根于我的脑海中。那日若就这么杀了皇上,根本就同反叛没有什么两样。更何况那日若就这么跟南康王联手,将当年我在朝堂上大力拥护的天嘉帝杀掉,那是公然作逆,天下人皆会视我侯安都为乱臣贼子……长年来所受的教育,让我下不了手!”

安都沧然一笑,“我就像是韩信一样,念旧情,瞻前顾后,故而引祸上身。”

安都安都你何其天真,天家父子兄弟之间尚无骨肉亲情,何况是你一区区臣子?你看陈茜,弑霸先,屠陈昌,视亲弟如死人,有何亲情可言?他对亲人尚且如此,就不要说一区区臣子,区区工具了。所有的人,在生性凉薄的陈茜眼中,只是一个工具。臣子,是他夺天下的工具;妻子,是他传宗接代的工具……若非对我动了真情,我韩阿蛮说到底,仍是他陈茜的工具!

对工具,他哪会来什么顾念怜惜之情?安都若在桃岭大捷后晦光养晦,或许不会有今天之劫。但也说不一定,他干涉政务,聚集众人于其府,陈茜哪里肯容忍了?

叹息一声,我说道,“其它什么事都好包容,也都能包容,但你心怀叵测,暗算圣躬,怎么宽待?”再宽宏大量的君主,遇上这种要谋逆夺宫之事,焉会置之不理?!

“是啊,”安都怅然说道,“犯了这一条,任你有万般功劳在前,仍是保不住。”

一口饮尽杯中酒,安都自失的一笑,“我少年从军,数十年宦海生涯一直青云直上,如今却一下子从顶端跌落下来……DD我真的就是韩信啊,当断不断,妇人之仁,结果徒害已身而已。”

扔掉酒杯,安都站起身来,“时候差不多到了,子高,你我就此别过。”

看着屋外黝黑一片,侯安都木然吟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外面劲风袭入屋内,听着侯安都那略带悲愤的凄楚声音,我心里不由一紧,苦笑回道,“不生不灭,轮回自有理。”顿一顿,语气一转,我说道,“安都,请上路。”

安都拔出佩剑,即往颈中刎去……

怕侯安都会弄什么手脚,伸出手来,我在他百会、命门、膻中三要穴中各拍了一掌……

血喷洒一地……

我在一旁一直守着,直到血凝、身冷。

然后,我双手合十,低低念诵着《往生咒》:

“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南无阿弥哆婆夜,哆他伽哆夜……”

……

天嘉四年,六月,司空侯安都卒。时年四十四岁。不久,天嘉帝以士礼安葬侯安都,丧事所需费用,由朝廷资助供给,宽待其家属,并未株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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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上已日,是三月三日。从战国开始,历代帝王都要在上已日举行祭天仪式,是一个很严肃的节日。

第四十四章

天嘉四年,九月,周迪越东兴岭,复兵临川。

周迪,乃临川南城人,发迹于侯景之乱。梁元帝封他为通直散骑常侍、壮武将军、高州剌史、临汝县侯,邑五百户。绍泰三年,迁临川内史。因助周文育讨萧勃有功,又迁为江州剌史。永定三年,周迪助朝廷战王琳有功,以功加平南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增邑一千五百户,并赐鼓吹一部。天嘉帝嗣位后,给周迪进号为安南将军。当年熊昙朗谋反时,周迪与周敷、黄法\等率兵大败熊氏,为朝廷立下不小功劳。

只是,此子反心渐现,因见我军久攻留异未克,遂全然不顾多年来朝廷对其提拨栽培之恩,于天嘉三年二月举兵应留异。

那一年,由江州剌史吴明彻都督众军,与高州剌史黄法\、豫章太守周敷讨周迪。明彻到临川,令众军作连城攻周迪,相拒不能克。天嘉帝乃遣安成王陈顼总督众军以讨周逆。我军大破周军,尽擒迪之妻子儿女,只走了周迪,投奔闽州剌史陈宝应。当时陈宝应以兵资迪,留异又派其子留忠臣随之。

天嘉四年秋,周迪卷土重来。东兴、南城、永成县民,皆周迪之故众,故皆响应周迪。

天嘉四年,九月,辛亥日。

天嘉帝令护军将军章昭达讨周迪。

早在周迪第一请降时,料着此人的狼子野心,天嘉帝就下了密旨,在暗地里调拨军队、粮饷,布置防务。所以这周迪作乱,我军是早有准备。

我朝的一番苦心果然没有白费,十一月,章昭达大破周迪,尽擒其党羽,只是周迪又再度逃脱,隐匿于山林之间,我军遍寻不得。

当年侯景之乱时,因流离失所,东兴百姓大多弃家而不顾,群聚为盗。当地官吏莫不围剿之。唯独周迪的置与众不同:对于这些为盗的百姓,他并不侵扰,反而分给田地,让百姓能耕作生活。东兴百姓对其感激不尽。加上周迪性质朴,不事威仪,其衣着就跟寻常百姓一般,而百姓有了什么困难,周迪必轻财好施,所以即使周迪讷于言语,却仍广受临川百姓推崇。

百姓因当年受周迪之恩,加上恼章昭达杀人如麻,故竞相帮助周迪藏匿。即使章昭达严加拷问甚至诛戳了不少人,却仍无一人肯告之周迪下落。

昭达无奈,上折自劾办事不利,不能尽擒匪首。

陈茜接到折子后,大发脾气,既恨临川百姓不识大体,又恼章昭达事无能。

那人目光冷冽,声音森冷,“连周迪也抓不到,我又怎么能寄望他去平陈宝应?要知道陈宝应比周迪更难对付!”他一把将手中折子扔到地上,起身绕着屋内急步走着,越走越快,显得心烦意乱之至。

也莫怪他要发怒,陈宝应收留了作乱的留异、周迪,这不异于是公然扯了反旗。既已显露反心,朝廷就定要派兵征讨。只是陈宝应素以反复机诈着称,而朝中能独挡一面统率众军的大将中,侯、侯安都都已身死,吴明彻不善协调军中上下关系,章昭达太过嗜杀,易激起当地民众义愤……

我沉吟良久,终于缓缓开口,“我去。”

那人猛地止住脚步,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说道,“你说什么?”

迎视着他好看的眼睛,我平静说道,“我说,我要去讨伐陈宝应。”

无视那人的震惊,按着自己的思路,我接着说下去,“周迪已是丧家之犬,我们大可暂且将其闲置一旁,不必理会,由得他继续躲藏好了。眼下的重点是东南边的陈宝应。此人一日不除,朝廷就一日不宁。怎也要把他给杀了。”

那人牢牢盯着我,那神情让我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否则干嘛要这样看着我?就在我准备开口询问自己是哪里推测错误时,那人说话了,“我知道定是要对陈宝应用兵的,只是,你去做什么?”

“我去杀敌斩将,为你平定天下啊。”

“不行!”那人断然拒绝,“刀剑无眼,奔波万里,你要是再有了什么损伤那可怎么办?DD你不能去!”

我傲然笑道,“经年征战,我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过?区区一个陈宝应,能奈我何?DD我要去!我定要去!”

“我不要你去!”那人急步奔过来,一把将我带入怀中,狠狠搂住,然后说道,“我不要你去!绝不要你去!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若再像上那样受了伤,你叫我,如何是好?”那人将我搂得更紧,似要溶入骨血中一般,在我耳际喃喃低语着,“不让你去!再也不要你上战场了。”

温热的唇吻住我左边的颈,舔吻着那旧时伤痕,那人已是语带哽咽,“那一看着你气若游丝,我也像是死了一样……生离别……那种感觉太过可怕,我再也不要经历……”

这人哪……

端起他的脸,不意外的看到他红红的双眼已然湿润,又怜又疼的斥责他道,“真是,你几时变得这般婆妈了?有什么舍不得的?”

那人闷声闷气的回答,“反正我就是不要你再上战场。”

有意逗他展颜,我故意皱着眉道,“那可不成。我一直呆在你身边无所事事,像极了你养的小白脸,叫人家怎么看?人家会说,我的一切都是天嘉皇帝给的,韩子高什么也不会……”

剩下的话在看到那人瞬间变得有些铁青的脸色后,自动吞了下去。那人恼怒的瞪着我,大声质问道,“陪在我身边就让你这么为难?”

好好的,怎么忽然的生起气来?我有些头痛的说道,“茜,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啊!”他蛮横的说道,“既然你都说了,那,从今以后,你就什么事也别做,就守在我身边,陪着我就好!”

“你不要不讲理好不好?”我耐着性子给他分析,“现在侯、侯安都都已经死了,剩下的大将中,吴明彻不会理协调内部关系,再派他去与陈宝应对决,势必会无功而返。陈顼对敌缺乏经验,他勇猛不假,但他还没有统筹全局掌管一切的魄力。而章昭达头脑太死,勇大于谋,他往往只会以暴力镇压、一昧猛攻,而绝不会想到用谋略。你只看看他这回讨周迪所遇到的窘况就会明白我所言非虚。”

顿了顿,见他凝神思索我的话,我满意的笑了,继续说道,“而我长于谋略。若由我和章昭达联手,以我的机谋善断,加上他的勇猛擅战,何愁陈宝应不手到擒来?”

那人脸上阴晴不定,显然是在认真权衡利弊得失,渐渐的,他的脸色舒缓下来,微笑着,那人告诉我,“我承认你分析得都很对,但,我就是不要你去。”

“你!”我为之气结。

握住我的手,与我十指交缠,那人笑得皮皮的,“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不让你再上战场涉险。”

我愤怒的甩开他的手,无奈那人把我握得太牢了,根本挣不开。见挣扎无效,也只得由他去了。

“不要跟我生气,好吗?”长叹一声,那人抚着我的颈,轻轻说道,“不用你多说,我也知道,作为一个皇帝,我应该派你上战场,可是,舍不得啊!阿蛮,我舍不得你去啊。”

“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怕你,再有什么意外啊……”

“人说马革裹尸,是军人无上荣耀。但如果当那马革裹回来的,是你时,你叫我情何以堪?如何是好?”

“我虽是帝皇,但我也只是凡人而已,生离死别,我哪里经受得住?”

心软了,心痛了:茜,是我不好,让你为我担心了。我从来没有面对过他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苦痛,自然从来没有感受过那种像是把心生生剔掉的痛楚。而他,却经历过……

叫曾差点失去我的他,要承受可能会再一出现的那种可怕状态,的确为难他了……

“……可是……”我犹豫了,“茜,你我皆知,单派章昭达,我军胜算并不大……”

“……是啊,单派章昭达去,胜算的确不大……”放开我的手,他起身,在室内缓缓走动着,眉头紧皱着,显然是在认真思考解决之道。

过了很久很久过后,他停下了脚步,定定看着我,他的神态是不忍却坚定的,然后,他开口了,“蛮,且让我们再看看。如果战事需要,你,就直奔前线,与章照达共同对敌。”

是,此时的我们,只能再观察一下战局了。如果章昭达能取胜,那自是一切安好。若不能,不管陈茜再怎么不舍再怎么伤心,但作为一个皇帝,他就必须派我前去――这已经是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我点头,沉沉应道,“好。”

天嘉四年十二月,丙申日。

天嘉帝大赦天下,诏章昭达进军度岭,取建安,以讨陈宝应。并诏益州剌史余孝顷督会稽、临海、永嘉诸军自东道会之。

趁章昭达屯于建安讨陈宝应之机,周迪复出东兴,镇军东兴的宣城太守钱肃因惧周迪往日威势,故向贼人投降。吴州剌史陈详出兵取周迪,详兵大败,陈留太守张遂等人战死。迪众复振,声势一如从前。

南豫州剌史周敷兵至定川,与迪对垒。周敷周迪昔年曾联手大破王琳、熊昙朗,交情素来不浅。后因政见不合而疏远。此周敷讨周迪,周迪写信告诉周敷,“吾昔与弟戮力同心,岂规相害?今愿伏罪还朝,同弟披露心腑。先乞挺身共盟。”

周敷念着旧情,遂许之。却在登坛结盟时,为周迪所害。

于是周迪军声势更盛。

天嘉帝遂传令程灵洗讨周迪。

陈宝应则据建安、晋安二郡,以水陆二路为栅,力拒章昭达。我军与陈宝应军屡交战,屡失败。

消息传至京城时,我和他对望一眼,彼此都明白,到我上战场的时候了。

定了出征日程,很快的,我即将踏上征途。

夜里,他躺在我的膝上,由得我把玩他一头青丝,神态慵懒得就似一只猫般。

“蛮。”

“嗯?”

“再过几天,你就要出征了。”

“嗯。”

“这一回,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嗯。”

“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我轻晒,“茜,上战场后,是很难让人不受伤的。”见他张口欲言,我忙补上一句话,“我答应你,我不会让自己再让重伤!一定会好好回来见你!”心里偷偷道:我只承诺了保证不受重伤而已,受些小伤,那可就不能怪我啦。毕竟一上战场,哪里可能真正做到毫发无伤?

“说定了?”

“嗯,说定了。”

“……真的很不想让你再上战场……你上战场,我哪里放得下心来?虽然,我也知道你的能力,可是,却仍忍不住为你担心啊,阿蛮……”

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我低低说道,“茜,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生擒陈宝应,送到建康来。”

他点头,“我相信你。”

都没有再说话,静静的,我们享受着临别前这温馨时光。

过了很久,他开口唤我,“……蛮……”

“嗯?”

“明天,我们放一天假,暂且不理国事,咱们到外面走走。”

“为什么?”

抬起头来,他笑了,“我们到庙子里去。”

“啊?”

“我们到栖霞寺去吧。那里据说是有求必验。我要去为你祈福,让你毫发无伤。”

“呵,”我笑了,“茜,我从来不信这世间有所谓神灵,更不信有会保护世人的神灵,我才不要去DD我命由我不由天!”

“不!你要去!”他看着我,眼中带着恳求,那神情是极为渴盼的,“你会去的,是不是?”好看的凤目中尽是祈求,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更透露出他的不安。

我心里一痛,茜,让你,为我担心了!

看着他,那个“不”字哪里还说得出来?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上他的眼睛,我柔声说道,“好,我们明天就去。”

日一早,换了便装,只带着伍成、罗起两个心腹侍卫,我们便往目的地出发。

栖霞寺离京城约十里,位于群山环抱之中。

我们就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往上行去。

打量着沿途风景,我才发现,这栖霞寺附近的景色相当不错,层峦迭嶂,林莽苍郁。那沿着林间淙淙而下的清泉,欢快奔腾得就像现在我快活的心情。

嘿嘿,在风景这么优美的地方吃吃斋菜,也不错,权当是和他一起外出游山玩水嘛。反正我们还没怎么一起出来玩过。于是就这样一边走着,一边愉快的听他告诉我建康掌故。

依陈茜的意思,是要广为布施后令寺里众僧为我大作法事祈福,不欲这般麻烦费事,我坚定的拒绝了。那人拗不过我,只得无奈依从。

用过斋饭,我们开始参拜了。

那人拜在释尊脚下,口唇微启,似在喃喃念着什么,神情是虔诚到了十二万分。

这人哪……

除了拜祭天地,这人几曾下过跪?而如今,却为了我,在神前拜倒祈求……

陈茜,你啊……

说不出翻腾在心中的到底是什么感受,我只能看着那人为了我,在一个又一个神灵脚下跪下、参拜……

拜完寺中所有神佛后,我们往回路走去。

下山的时候,我们与一欲下山的游方僧结伴同行。

那僧人名唤明空,面目俊美,气质高雅,令人见而忘俗。

一路走一路闲谈,说到我们为何上山时,陈茜说,“他要上战场了,我怕他会有什么意外,所以特地到这栖霞灵寺来为他祈福,望他能安稳无伤。”在这陌生人面前,他毫不掩饰的表现了对我的担忧。我二人都是不畏世言的人,对我们之间的爱情,向来不会刻意隐瞒。更何况与明空同行的这一路上,我们那亲呢默契的神态举止,早已经说明我们的关系,自然,更用不着遮掩什么。

明空僧微笑,“韩施主为大福之人,自有天人保护,实在不需再另行祈福。”

“真的假的?”那人来了兴趣,“真有什么天人神人保护他?”

明空僧说,“韩施主自幼即屡犯险,却总能全身而退,”看定了我,他问,“可是?”

我点点头。

陈茜好奇的问道,“大师如何得知?”

明空僧低首道,“自韩施主的面相、形于外的气,即可得知。”

那人嘿笑道,“那大师不如也给我看看相,如何?”

明空僧笑了,“您是贵人。命数为九五,可是?”

从古至今,命数为九五之人,只会是天下至尊皇帝。陈茜身居禁宫之,寻常人难得一见,他是如何得知?DD今日,这和尚出现得未免也太巧了些!而且,寻常人见了皇帝,谁不是三叩九拜,哪里有人会如明空僧这样随口说出,漫不经心?DD这明空……

我心中杀机陡现,却见明空泰然自若,安详的看了我一眼,平和的说道,“君王命系于天,天子之气云蒸霞蔚,贫僧又怎会不识?韩施主莫要疑些有的没的。”

我冷笑一声,并不答话。神鬼天命一说,虚幻飘缈,我是向来不信。若世间真有所谓神灵,那苍茫众生为何仍在吃苦?若世间真有所谓神灵,那这纷乱人世为何从不见有过天下大同那一日?

那人却好兴致,一迳追问着明空,“大师既能观相,那就请你给我们推推命,如何?”

明空摇头,“您是命系于天的,生死寿数原已天定。但您既遇上韩施主,与韩施主二位一体,命数已然有如丝萝藤缠,再也分不开。所以,您的寿数,贫僧看不出来。”

“哦?”陈茜奇道,“难道他的寿数大师看不出来?”

“请恕贫僧直言,”明空双手合什,宣一声佛号后,方道,“女子生得貌美,多难逃红颜薄命。若男子生得有如韩施主般倾国倾城,要想颐养天年,长寿而终DD难!更何况韩施主不仅绝美脱俗,骨格非凡,偏又生性偏激,机心重,兼且造下的杀孽太重,按说,韩施主必然活不过三十一岁……只是……”细细审视着我,明空发出疑惑之问,“韩施主福缘厚,身受天人庇护……以贫僧之力,无法看出韩施主的寿数啊……”

我自己也知道,以我所造下的杀孽,想得善终,的确很难,只是,长得貌美之人,居然就难得善终?DD荒谬!这样说来,岂非只有长相丑陋,不问是非的行善,随波逐流,由得命运拨弄的人,方能安享天年?

DD我,不相信命运!

DD我只信命运尽在我手!

DD我命由我不由天!!

DD我命由我不由人!!

“韩施主,”明空的一声轻唤,唤回了我游离的神思,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明空语重心长的说道,“但望你能好自为之,莫再妄造杀孽。”

“贫僧就此别过。”

原来一路说话间,不知不觉中,我们已到了山门前,低宣一声佛号后,明空飘然而去……

我二人慢慢往回路上走着,似在思索着明空的话,他一直不语。

走了很久后,他问我,“蛮,你说,我们的命,真的就像明空所说的那样,已经缠在了一起吗?”他的目光幽莫测,似在酝酿着什么。

“怎么?你不希望?”

他低喟一声,“我,是多么的希望能与你同生共死啊。生,我要你陪在我身边,死,我也要你仍在我身边!--绝不离开。”

“茜,如果你死了,阿蛮绝不独活。”平平淡淡一句话,我就将命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的眼睛霍然一亮,璨然笑道,“阿蛮,这可是你应承了我的,可不许反悔!”

他眼波流转,光华四溢,便纵是天上星,又哪里及得上他双眸的明亮?!他那一笑,有如百在风中齐齐绽放,只是百纵美,在我眼里,又哪里及得上一个陈茜?!

那一笑间的风情,只让我神魂迷醉,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点点头,由衷应道,“嗯!”

心情大好的他牵起我的手,开始和我说起话来。

“上战场后,要记得每天想我。”

“知道了。”

“要记得定时写信回来。”

“知道了。”

“要记得爱护身体。”

“知道了知道了!”我无奈的说道,“你都说过好多了!相信我,我会注意保护自己的。好不好?”

“一定要注意!”

“是是是!”

他又问,“此再上战场,可有必胜把握?”

我微笑,“一切交给我好了,茜,我不会让你失望。”

“嗯,我相信你。”随手折了路边垂柳的一条枝在手上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那人说,“这回跟陈宝应交战,我调了那么多人前去,可说是倾半朝之力。章昭达却仍是束手无策!”冷哼一声,那人道,“你去了后,只要你看着可行的,就自己拿主意好了,不必顾虑章昭达太多。”

“那可不行。章昭达虽说欠谋虑了些,但他却是此出征你指定的统率诸军的总帅,我若自行拿主意,那必会造成政令不合,属下们不知该执行谁的命令好的混乱局面,久了,定会导致军心不稳、人心不合,所以,无论做什么,怎也要和章昭达好好协商一番才下决定。”

“的确,”他颔首道,“若是上面的人政令不合,确会导致军心不稳、人心不合……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到了那边,你自己好生拿捏吧――但如果他真不堪担此大任,就直接把他杀了,由你作主――到那时,应如何安抚人心,自是用不着我再赘言吧?”

“嗯。”他所说的倒的确是我所想。如果我和章昭达一直一致,那自是皆大欢喜,但若他的想法他的谋略会误了大军战事,到那时,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妨碍到我。

“不会下不了手?”

“不会。”我坦然答道,“我与他交情不浅不假,但沙场之争,我身上系着的是无数人的身家性命,我又岂会顾念私情?须知当断不断,只会受损更重。――所以,如果他的存在会不利于我军获胜,我定不饶他。”――真到了那时,即使我心里不愿,但仍是得下手。

“嗯……我知道,你会自己好生判断,再作决定的。”

“不过,”我却笑了,“我会尽力不走到那一步的。”

“是,我知道。”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凝视着我,微微有些无奈的说道,“你啊,总是在维护他。”

“啊?”我不解,“我什么时候维护过他了?”

那人冷哼一声,“那年奉上沈利嘉,就不知,是不是其实是章昭达自己执意妄为。在沈氏自毁、惹下大祸后,怕我责怪,某人就替他全揽了下来?!”

呃,这个……

我摸摸鼻子,不敢再发言。

幽黑的眸子闪了闪,他问,“蛮,那一年,你为什么要用沈利嘉来试我?”沉吟片刻,他又问,“你难道不知道,考验和比较,都是最伤人心的吗?DD世人,有几个能经得起考验?”

我叹道,“那时节,我哪里顾得了这凭多?那时只想知道自己在你心里是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不顾一切的,就做了。”至今想起,有时仍会后怕:怕他万一经不起考验,怕他万一真收了沈利嘉……

邃的眼中似闪过一丝情绪,是什么?只是太快了,快得让我来不及思索它的含义。温润的唇不带一丝情欲的吻过我的面颊,然后,叹息一声,他没再说话……

夜里,那人熟睡了,我轻轻挪开他缠在我腰际的手,下床起身走至桌前。桌上铺着此征讨陈、周二人的战事图。自我军与之开战来,我就一直在研究着双方的优劣。那人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由得我去了。

站在沙盘前,我细细审视着敌我双方的位置:陈宝应占据着建安、晋安,其主力就在建安湖畔,章昭达则驻军在他对岸与他僵持……东兴郡,至今仍是周迪囊中物……

程灵洗征讨周迪,周迪大势早去,只是仍负隅顽抗……

嗯,周迪……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暂时,可以不必理会。眼下的关键,是陈宝应。

……陈宝应啊……

他的主力及他本人就在建安湖畔,利用着晋安、建安二郡的地理优势,直接以水陆二路为屏障抗拒我军,而且,他更在建安湖畔修筑栅栏。章昭达每有所行动时,总会因地理之势而输给陈宝应……

……陈宝应水陆二路皆备,进可攻退可守,是大大的占了地理优势啊……

如果,我能让他尽失其优势的话……

啊,有了!!

一双温暖的手扣住我的腰际,那人轻轻一用力,将我带入怀中,头搁在我肩窝,那人轻轻责道,“这么夜了,不好生休息,还在想着战事。天冷,你又是怕冷的人,还在下面干什么?快去睡了。”

“茜!”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自身后扯了出来,指着沙盘,我兴奋的说道,“我想到破陈宝应的法子了!”

“哦?”那人眼睛一亮,忘了斥责,急急追问,“快说!”

指着战事图,我兴奋的给他讲解着,“你看,这里是陈宝应,这里是章昭达,这里是余孝顷他们。这些日子来,陈宝应在建安湖畔修栅栏以抗我军,他进可攻退可守,章昭达自然焦头烂额,无计可施。DD咱们,就叫余孝顷他们不要过来了,让他们由陆路直取晋安。而章昭达则从水路上攻向建安。同时,令其它将士一律在晋安、建安二郡附近纠集待命,DD时机一到,我军就四面合围,来个关门打狗DD看他陈宝应还怎么嚣张?”

那人沉思片刻,双手击掌赞叹道,“好一个关门打狗!”一把将我抱起,胡乱亲着我的脸,那人大笑道,“你啊!总是有想不完的法子!”

日,天嘉帝下诏:

令明威将军程之季、成州剌史甘他、云旗将军谭、宣猛将军陈思定、前军将军徐皆远等诸将,由信威将军、益州剌史余孝顷总督,直取晋安。

令广州剌史欧阳纥等,率衡、广之师,会我六军。

令新州剌史区白兽、明州剌史戴晃、壮武将军修行师等,由护军将军章昭达总督,仍顿军建安。

再令临川太守骆牙、寻阳太守莫景隆等人,随机镇遏,络驿在路。

二日后。

站在阅兵台上,看着肃静的校场,我朗声说道,“如今我大陈兵精粮足,上天定会保佑我军凯旋而归,弟兄们,大丈夫立身于世,建功立业就在此时,愿与诸君共勉。”

三军将士领命。

然后,领着各路兵马,我往建安出发了。

对于我的到来,章昭达是大喜过望,握住我的手无限欣喜的说道,“子高,你我二人联手,何愁陈宝应不平?”

我捶他一拳,笑道,“章兄又在取笑我了,小弟那些小聪明,哪里及得上章兄……”

话还没说完,已被章昭达打断,他一脸的受不了,拱拳告饶道,“子高,求求你莫要再捧我了!你我二人再这样互相吹捧下去,几时才停得下来?得了得了!你我二人皆是俊杰之士,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你说是吧?”昭达为人爽朗热情,早年征战中,我和他并肩作战,惺惺相惜,情分颇为厚,他和我说起话来,自然是百无禁忌。

我微笑应道,“那是自然。不过,小弟比起章兄来,还是自愧不如啊。”

昭达颇是有些无奈的说道,“子高,你啊……唉,反正我总是说不过你,嘿,不和你说这个了,咱们现在时间紧,就直奔主题吧:走,到书房中去,咱们得好好商议一下!”

我摇头,佯作生气,“章兄真是小气,连饭也不给兄弟吃一口,就要奴役小的了,大将军好没道理。”

“嘿,我总是说不过你!”一把拉住我的手,章昭达是一脸的恶笑,“韩大人,走吧,想不出法子,你就别想有饭吃!”

大笑声中,昭达挽着我走到书房中,指着那悬挂在空中的地图对我说道,“来,一起想破敌方法吧!”

坐在椅中,接过昭达递过来的香茗喝了一口润润嗓后,按着来路上就已想好的思路,我开口说道,“章兄,我以为,现在我军最好是拨营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DD子高何出此言?”章昭达面色一凛,庄容道,“在这里与陈宝应对峙有何不好?这里是最接近逆贼的地方,他们稍有异动,我军即刻便可知道,DD这里,应该就是最有利的位置了!”

“章兄,再在这里跟陈宝应僵持下去,我们讨不了任何便宜的。”我正色说道,“他得地利,我们无论如何也奈他不得。就算我们在水师上略胜他一筹,他却可以直接从晋安那边以陆路逃遁。那时,就算是打了胜仗,但了朝廷这么多银子,却仍逃脱了首恶,我们如何向皇上交待?如何向天下交待?DD所以,兄弟认为:我们只能以退为进,另行布置。”

“只是子高,如今圣意是要我等关门打狗,我们若是一迁移,那合围之势岂不成了泡影?以愚兄看来,皇上这个法子是再正确不过,”章昭达一边摸着下巴,一边咀嚼着我的话,“子高,我们只有长扎此地,整个合围之势方能成阵……”

我打断他的话,指着地图详细给他分析,“章兄你看,陈宝应既敢以水路为屏障,咱们就让他吃吃水的亏!在建安湖畔与他对峙,咱们讨不了便宜,那就上迁,迁到建安湖上游。”顿一顿,看到章昭达听到我的分析后缓缓点着头,就又继续说下去,“你看,陈宝应就在建安湖畔修栅栏以抗我军,而这建安湖的水统统来自建安江(注1),所以,咱们就到建安江上游等着。待湖水上涨之际,咱们就趁水势放重物随波而下。重物顺急流而下,遇阻碍时对阻碍物的破坏力当然会更大。DD自然,陈宝应他们那牢固的防守可被击毁。”

章昭达仔细看着地图,双眉紧锁,口中喃喃出声,显然是在凝神思索。良久后,蓦地,他击掌赞道,“好计!好计!就依子高!就依子高!” 想了想,又补充道,“那重物,不如就定为木筏吧,这地方到都是参天树木,木筏容易制造,而且木制品本身又极重,顺水而下其冲击力是绝不可小觑……”

“嗯……对啊!”我兴奋的说道,“就把那重物定为木筏!DD章兄,如果,咱们在木筏上再加上拍舰,在放木筏后……不,我们可以把木筏分二来放。开始时,就只放空木筏于水中去冲撞陈逆他们的栅栏,随后,咱们可以在木筏上加上拍舰,由士兵来操纵着木筏与拍舰,投出巨木、巨石这些东西来毁了他们的栅栏!”

我的话音刚落,昭达就流利的接着说道,“同时咱们令四方联军合攻DD嘿,如此这般,我就不信还能走了这个陈宝应!”

日,我军即刻拨营转据建安江上游。在那里,我军挖沟筑高垒,任他陈宝应军万般辱骂挑衅,我军只是气定神闲按兵不动。同时,主帅章昭达令众兵士大量伐木。我军在砍下树木后,并不去其枝叶,反而用粗绳将这些带有枝叶的树木捆成结实的大木筏,再在木筏上置好拍舰。

数月间,我军做了无数大木筏,将它们依放在河两岸,静待时机。

考虑到久驻于此人心易动,怕将士们寂寞思乡以致士气低沉给敌人以可乘之机,我和章昭达招来军中幕僚,编写了不少俚曲让各军传唱,以鼓舞士气,免去将士们闲时思乡之苦。

朝廷所编写的军歌多是曲风古朴,词意难懂。而军中大部分将士都是不识字的,那些军歌,他们听都听不懂,更别提有什么唱的兴趣了,就算唱,也不过就是应个命走走过场罢了。

异于朝廷所颁之军歌,这些用乡间俚语粗话编成的小曲通俗易懂,调子简单,既有号召将士们诛杀豺狼虎豹保家卫国的,也有鼓励将士们建功立业,铲奸除恶后抱得心上人归的。因为这些歌曲谁都听得懂,加上唱的又都是大家心里最想的事情,所以就在军中流行起来,人人皆是唱得朗朗上口。

八月十五中秋节,我们特地设下军宴,召来军中歌伎(注2)以歌舞助兴,与众兵士同乐。为防备陈宝应偷袭,我特地将所有军士分为三拨人,轮流娱乐、休息、巡逻。

……

如此这般苦心安排后,将士们因久困于此而产生的负面情绪,统统被引到正途上发泄出来,自然,我军军容肃穆,军心稳定。

喜得章昭达直拍着我的肩夸奖道,“子高,有你的!既懂军事,又知人心,真真难得!”

自进入十月,天助我军,开始下起了连续不断的豪雨。

江水大涨!

DD时机已至!

“呜……”

号角声响彻四方,三军将士佩刀带剑结队向校场聚齐,一个个皆是装束整齐衣甲鲜亮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偌大的校场一片肃静,迈着沉稳的步伐,我与章昭达登上了将台,一左一右站在将台上。

看着严肃的军容,感受着那高昂的士气,我不禁豪情满胸。

只见主帅章昭达举起手,向三军致意后,大手一挥,道,“宣军令!”

我朗声道,“临阵畏敌者,斩!”

“贻误军机者,斩!”

“不遵号令者,斩!”

……

宣完军令后,章昭达朗声说道,“将士们!陈宝应狼子野心,在归顺我大陈后却长年与北人暗中勾结,并收容谋反作乱的周迪、留异,扰我百姓生计,坏我华夏一统。将士们,这样的逆贼,怎能纵容?!DD不灭此贼,我等誓不还朝!”

三军将士齐声应道,“不灭此贼,誓不还朝!”

“有进无退!”

从将士齐声回道,“有进无退!”

昭达大喝一声,“三军出发!”

于是战旗飘荡,鼓乐高奏,我与章昭达下了将台,按预定计划发动了攻击……

我军将早已准备好的木筏推入江中,潮水澎湃,奔腾呼啸着,木筏顺流而下。

我们首先放出的是空木筏,空木筏直接朝陈宝应营中护营的栅栏冲撞而去。就只凭这些空木筏,那坚固的栅栏就已被毁去不少。接着安置了拍舰的木筏,由士兵们操纵着也出发了。不断的有石块击向陈宝应军营中……

猛烈的浪潮再加上木筏自身的重量及拍舰上发出来的巨石,很快的,陈宝应那些号称“铜墙铁壁”的栅栏大部分都被我军击破了。

我军的战舰,尾随在木筏队之后。

见栅栏已破,陈宝应的战舰也只得迎了上来……

战斗空前惨烈,双方皆施了火箭,不少战船中了火,在水面上熊熊燃烧着,起火的船只挤在一起,你冲我撞,不断有船只沉没……

鲜血,染红了江面……

见双方的水军都有些疲累了,照着先前的布置,我领着步军出场了。

挥动着手中令旗,我喊道,“弟兄们,建功立业,就在此时!DD冲啊!”

我所在座舰上的将士们迅速下了舰,由陆路攻入,我们见人就砍,此帐就烧。

我军的弓箭手连连放箭为我们掩护,那边陈宝应也急急组织人力反扑。

霎那间,江面陆地,皆是战鼓冲天,浓烟滚滚,血肉横飞。呐喊助威声,刀剑碰击声……织成一幕异常惨烈的盛况。

又一声号角响起,我抬头一看,DD啊!是余孝顷的人自海道上赶到了!他们到的可真是及时,想来,是在数日前一接到章昭达的号令后即刻动身的吧。

见联军已至,我军士气更是高涨,三军上下,人人皆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杀敌斩将!

……

这一役,足足苦战了五天,我军方获胜。陈宝应大败,率残众逃逸。我率了一队人马,奉章昭达之令追擒。

十一月,乙丑日。我捉到了陈宝应、留异等人DD晋安、建安二郡,平!

我与昭达解押着留、陈二党人犯返往建康,行前,三军摆酒宴大庆。昭达设女伎杂乐,备羌胡之声,以令上下同乐。

宴罢,我送酒醉的昭达归帐,拍着我的肩膀,他大着舌头说道,“妙啊,子高,妙啊!DD文能治国安邦,武能统兵杀敌,你真是文韬武略兼备,莫怪子高获皇上的宠信和器重……兄弟我,是彻底服了你啦!……”

将昭达安置好后,我出了他的军帐,冷风吹来,将我身上那三分酒意彻底散去,慢慢的,我踱步回自己帐中,一路上,不意外的感受到众将士的欣喜……

“留异和陈宝应都被抓住了,终于不用打仗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啊,终于可以回家了……”

“……嘿嘿,我们胜了,我们胜了……”

四皆有喜极而泣的声音。

是啊,我们胜了!留陈二人皆被擒获,那周迪更是势如西山夕阳,命不久矣。梁末以来闽渐赣地区的割据局面,终于可以结束了。

茜,南方就要平定了。

刹那之间,我的心中涌起骄傲与满足:

茜,你的江山,由我给你打下!他日后世论史,势必少不了会议山阴韩子高DD无论是谁,也抹煞不了韩子高为大陈天下天嘉皇帝所立下的汗马功劳DD无论是谁,只要提及大陈天下就会想到山阴韩子高DD陈茜,你的江山里,有着我的血汗DD千秋万世中,我都伴在了你的身旁!

陈茜,我既不是你的皇后,今生今世,自然无法与你生同寝、死同陵DD所以,我要你、要后世,都记得曾有一个姓韩的男人,为他的君王、他的情人,所付出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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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史书上只提了陈宝应驻军建安湖畔,而后章昭达他们迁军上游,其实并没有提及过建安江。这个河流(或是江河)的具体名字、地理环境并未提及。建安江,乃某欢自编的^^表见怪哦^^

注2:古时出征,随军多配有军妓。

第四十五章

我和章昭达率众师凯旋归朝,天嘉帝为我们设下庆功宴。

鼓乐齐鸣觥筹交错间,天嘉帝含笑道,“如今留异、陈宝应皆已平定,我大陈能够彻底收复闽州地区,这全赖在座诸君尽心为国,在前线一刀一枪拼杀出来DD诸君皆是功在社稷啊。”顿一顿,天嘉帝徐徐吩咐中书舍人道,“着章昭达为镇前将军,韩子高升通直散骑常侍,进爵为伯,增邑两百户,其余如故……本征讨陈宝应有功者各加一级……”

天嘉帝温和的声音在殿内回旋着,不动声色的,天嘉帝已抚慰了在场所有将士因长年征战而略起不满的心。

仰望着首座上尊贵从容,气度雍容的天嘉帝,众皆离座俯身行礼齐呼万岁……

天嘉帝唇角含笑,态度和蔼可亲之至,但我却知道,此时的他,是极为享受他的臣子们对他的景仰爱戴。DD坐拥江山,图的,就是这一刻吧?

我的皇上,内乱已平,什么时候,野心勃勃的你又会把眼光放在与北人争雄上?

庆功宴罢,昭达原说和我一起返军中,但看到昭达已有六分醉意,我只得令人将他护送回府,然后自行返回军中,和户部官员一起计算劳军的银子。

当我把一切理妥当后,已是亥正时分。依往常的经验,那人是定会在将军府中等我,几乎没有什么犹豫的,我就直奔家中。

让人沮丧的是,今日那人却偏偏不在,失望涌上心头,怎么了,难道他一点也不想见到我?DD那,要进宫吗?随即打消念头,这时节,宫中早下了锁,就不去了,这几个月来实在太累,今天就在家中好生歇一歇吧,明日再去见他吧。

打定主意后,我利索的沐浴、更衣、上床休息,连日疲累,很快的,我就遁入梦乡中……

蝴蝶轻轻掠过我的唇,真讨厌,连睡梦中也得不到安生,伸出手去赶那顽皮的蝶,却抚到一只手。

手!

能无声无息出现在我身边,令我全无戒备且又不被惊醒的,天下间,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茜!”握住那只手,无限欣喜的睁开眼,“你来了!”

那人坐在床边看着我,目光幽,一动不动。

脸磨蹭着那只手,我笑了,“我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仍是来了。”没有起身,就那么仰望着他DD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眼睑下有着淡淡的黑影……

“这些日子你在做些什么?”没有责备,只是问他,“这么瘦。”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

“怎么了?”一跃起身,将他揽在怀中,一入怀即知,真的瘦了。

他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推开我,控诉的眼光瞪着我,他恨恨说道,“不要碰我!”

“茜,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不由开始觉得头痛,人说小别胜新婚,按理说这么几个月没有见到我,他应该是情热如火才对,怎么却是如此阴阳怪气?

他一字一字说道,“我、在、生、气!”

“你生什么气?生谁的气啊?”

“我在生你的气。”他的声音平静,语调温和,只是眼中已隐现怒意。

“嘿。”我奇怪的问道,“我什么时候惹你生气了?才给你打了个胜仗回来,你有什么不满的?”

那人冷冷道,“你自己心里有数。”

如果你和我一样,数月来不但要为战事运筹帷幄,出谋划策,为求军中上下同心,还得殚精竭虑想方设法鼓舞士气,上战场时更得一马当先斩将杀敌,战事毕后又得为收服人心安抚百姓慰劳三军思前想后……DD在好不容易把一切都理妥当后,终于可以回家睡个好觉时,情人却来无事生非无理取闹,你,会怎么做?

嘿,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子,何况是人?我不悦的说道,“陈茜,半夜三更的你发什么疯?”向来很少连名带姓的喊他,不是真的生气,我不会如此不客气的和他说话。

他咆哮,“你!”

拍拍床,我不客气的说道,“要么睡下来,要么就自己另找地方睡觉。”没理会一脸愤怒的他,我倒下身,卷起被子准备继续睡觉,冬天呢,好冷的,只有被窝是全天下最舒服的地方。

“韩阿蛮!”伴着一声狮子吼的,是我的被子被那人毫不留情的掀开,丢弃到一旁,那人蛮横的将我拉起,冰冷的眼紧瞪着我,脸上是一派阴晴不定。

我刚要开口,他却突然出手,一掌击在我胸际。那攻势极为凌厉,我只觉得胸口一片火辣辣DD他竟然毫不留情!

怒!

嘿,老虎不发威,还真当我是病猫啊?!

挥臂对准他的脸,狠狠的给了他一拳,那疯子痛得直裂嘴,手上却毫不放松,仍紧紧的纠住我不放,拳头有如暴雨一般落在我身上,又重又狠,他脸上的表情狂暴又阴狠。

于是第二拳就对准他的手砸去。

那人痛呼一声,不但不松手,反而将我狠狠抱住,一把压倒在床,狠狠咬住我的左肩。

好痛!

绝对已经出血了!

死陈茜,发什么疯?

左手就势纠住他的发,想将他拖离,无奈那人下了死心,就是不松口,因为贴得太近,除了他的脸,我哪里都不好打,我只好用右手狠狠揍他的脸。

一拳二拳三拳!

那人却仍不松口。

痛啊!

我那块肉就快被他生生咬下来了!

想起这人一贯的性子,于是我放开他,双手朝他身上敏感呵去……

他耐不住痒,终于松口,抬起脸来居高临下的瞪着我,眼带煞气,目光狠辣,只可惜青紫的眼眶、红肿的面颊、破裂的嘴角、凌乱的衣物都破坏了整体感觉。

看到从来都是最注意形象的人的这副狼狈样,忘了生气,我忍不住笑起来,越看他这副样子越觉得好玩,我笑得连眼泪也流出来了。他瞪着我,怒焰灼人,我却再没了心思生气,只是狂笑,他终于也笑了。

拍拍他的腰,我吩咐道,“起来,咱们都得去整理一下。”

这回他倒是听话的起了身。我自去打来清水,找来伤药,伸出手,拭着他唇际不知是我还是是他的血,骂道,“真是不可爱,这么久没见到我,也不知道一诉相思之情,反而跑来跟我打架。笨蛋,你打得赢我吗?”

他不服气的回道,“你还不是让我给咬出血来了?”

“是哦,咬出血来了。”我没好气的说道,“用咬的!”白痴,也不想想,以你那点功力,我不让着你,你近得了我身?真是的!

洗完他的脸后,又给他上药。

“痛!你给我轻点!”

不知好歹的疯子,我连自己的伤都没顾得上理就先弄他的,他还敢这么嚣张?真是的,我哪里惹着他了,居然连觉也睡不好生!

闷头给他理完伤口,不再理会他,我脱下衣服,检察自己肩上伤口,伴着那仍在淌血的伤口的,是一圈的齿印,啧,这厮真是毫不留情!

右手将丝巾沾湿,刚准备清理,那人一把夺去丝巾,黑着一张脸给我清理。他既愿意代劳,我也就乐得顺水推舟。

理完毕伤口后,我松了一口气,“我要睡了,你少再发疯!真是的,半夜里巴巴跑出宫来就为了和我打架,你……”

半夜里巴巴跑出宫就为了和我打架?

灵光一闪,我蓦地住了口,对今晚发生的一切,有些了解了……

看着他,我小心翼翼的求证,“你,该不会是因为我今天晚上没有进宫,在生气吧?”

“你才明白啊?”那人狂躁的吼道,一把将我抱起,笔直走向内,把我扔到床上,随后自己也蛮横的压了上来。

“你这个笨蛋!我在宫里烦躁不安的等着你,你却跑回这里独自好眠!你说我生不生气?”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那人俯身吻上我。

炙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湿热的唇更带着莫大的需索,他那熟悉的体温让我无法抗拒,我全身开始热起来,压抑已久的激情与渴望就像是山洪爆发,抬起手,抱住他,主动迎合着,心甘情愿任他拨弄……

有力的手握住我的腰,使劲的、发狠的指似要陷入我的肉里……

“蛮……你是我的……你是我一个人的!”咬着我,他切切低述着,“你得想着我,时时刻刻都想着我……”低沉的声音中,有命令,有痛苦,更有一种让我销魂蚀骨的魔力,而他那热烈的眼神更让我恍惚。

……饥渴的索求,恣意的攻掠,贪婪的抚触……

着迷的凝望着他好看的凤眼,被他眸中的迷恋、激狂所吸引。抬起身,迎合着他,我让他进入到自己体内更。脸与他的脸磨蹭着,我告诉他,“阿蛮是你的,阿蛮只是你的……”

欢爱过后,虽然都很疲倦,却仍相拥着絮絮叨叨:

……

“……真是的,三十好几的人了,居然还像个无赖顽童一样。有什么事直接说出来不好,偏偏要我来猜。我哪里猜得出来?还咬我!茜,你啊,真是越活越小了……”

他打断我的叨念,闷声问,“今天你为什么不进宫来?庆功宴结束得那么早。”

“我和户部官员去计算劳军的银子了。明天得发放呢。在营中理完一切后,已经是亥正时分了,宫里早就下了锁,想到你可能早就睡下了,实在不愿来扰你好梦……啊!你干嘛又咬我?”

那人恨恨说道,“你明明知道,没有你在身边,我哪一天睡得好过了?你出征也就罢了,但你明明回来了却不到我身边DD哼,还敢这么说,该打!”

我笑嘻嘻的回道,“是讨咬才对吧。茜啊,不过才几个月没见面,你什么时候养成了咬人的性子?啧啧啧,三十多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DD幼稚!DD啊,你又咬我!痛啊!”

“什么叫做才几个月没见面?”圈在我腰间的手蓦然收紧,那人咬牙切齿的说道,“是九个月又十八天没见到了!近一年的时间啊!”

有这么久吗?我还以为不过才几个月呢。呵,原来不知不觉间,我们竟有一年不见了。

那人将我抱得更紧,低低说道,“以后再不要你上战场了。这些日子来,虽然你有按时写信回来诉说近况,但你离我离得那么远,我哪里放得下心来?总在怕着你又像上那样受了伤,怕你……”说着说着,他的身躯竟微微的颤抖起来。

轻轻吻着他,我向他保证道,“茜,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好好照顾自己?沙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我总是提心吊胆,怕你出了什么意外,而自己却完全不知道DD以后,再不准你离开我了!”

“我总是提心吊胆,怕你出了什么意外……”由那微咽的声音中透露出的,是浓浓的担心,那微红的凤眼中更是遍布不安。看着他这个样子,一时之间,我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蛮,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在意你比你在意我更一些?出征在外,你可以过得很好,你可以很多日不通音讯仍怡然自若,而我,却在后方一直为你牵肠挂肚,担惊受怕……”

这就是这些日子来,他消瘦的原因吧。

这个傻瓜。

又怜又疼的亲吻着他,我应承他道,“嗯,再也不离开了。”眼下陈宝应已平,周迪落网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齐周等国皆与我国交好,三五年内,我国是不会大型用兵了。只要不打仗,我是绝不会离开他的身边的。

“答应了?”

“嗯,答应了。”

“还有……蛮,没有你在身边,我会冷。”

没有我在他身边,他会冷呢。

强压住心上因他这句话所涌起的感动与翻滚,我故意淫淫笑道,“嘿嘿嘿,就让我来温暖温暖你吧。”大力的抱住他,手抚过他清瘦的身体,不由不满的说道,“这么瘦!我要把你养得胖胖……”

他没好气的白我一眼,“你当在养猪,养得胖胖的好宰杀啊?”

伏在他胸前,啃咬着他下颔,我嘻嘻笑道,“就是要把你养得胖胖的,抱起来才舒服。现在这个样子我像是在抱砧板DD啊,你又咬我!!”

……

睁开眼时,已是近五更时分。

身旁传来那人均匀的呼吸声,微微回眸,我看到了他那毫不防备的睡脸,随后发现他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意识到他连睡梦中都不肯将我放开这一事实,我心中充满了被他需要为他爱恋的幸福感。视线再也无法移开,就这么傻傻看着他,直到天明。

推推身边那人,唤他起身,那人将被子卷得更紧,就是不肯动。

呵着他的痒,一昧闹着他,执意要他起来,那人倒是如我所愿,霍地坐起身来,却是指着自己的脸问我,“这样子能去上朝吗?”

他的眼眶青紫,嘴角破裂,面颊上遍布浅不一,红红紫紫的痕迹……

以这情况看来,至少都要好几日方能消退。

呃……

于是,天嘉帝因感风寒,罢朝数日……

他在将军府里酣然大睡,而苦命的我却得一早就到营中,跟章昭达一起,会同安成王陈顼及户部官员劳军。此战毕,不仅每位将士及其家属皆有赏赐,连各地督责粮饷的府道、运送粮草的民工一一皆有赏。若有战死者则每户另有赏赐。

这笔劳军的费用并非小数目,所幸这些年来,我军虽是长年征战,但因休养得当,且国君农商并重,故国库充盈,拨得出这笔银子。

忙完一切后,已近天黑,急急归家,在离家门口很远的地方,我看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不停的走动着,显得极为焦急不安。女子的年龄看上去约在二十岁左右,衣饰华贵,美丽娇艳之极。因为对方是美人,我难免多看了她几眼,却发现那女子眉带凄楚,眼含哀伤,面上更有着掩不住的焦虑。

大脑立即飞速运转起来:二十来岁的华服美人,一身哀凄,又出现在建康城中我的将军府外……

我想,我大概明白她是谁,来意为何了。

到家门口,我刚翻身下马,那女子已急急追了过来,毫不犹豫的在我面前跪下,一边不住的给我磕头,一边悲怆的哭道,“韩大人,求您救救我夫君啊!”

救救她夫君?

果然是她!DD丰安公主陈安乐!

丰安公主陈安乐乃陈茜长女,为妾室所出,比嫡子伯宗要大上三四岁左右。当年大陈初立,霸先为笼络东阳留异,将她指婚配给留异的第三子留贞臣。婚后,留贞臣一直留在建康,名为驸马,实同人质。

顾不上将马交给身边的侍从,我忙扶起她,“丰安公主折煞小人了,快请起快请起!”

听到我叫出她的名,女子一时间也忘了磕头,抬起涕泪交错的脸,疑惑的问道,“……韩大人……您……认识我……”

我点头,趁势将她扶起,“公主何必如此?有什么事请到舍下一诉。”

我话音刚落,她的眼泪又走珠一般的落下,“韩大人,皇上……”她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一咬牙,却终是说了,“皇上……把我从府上逐了出来!”

一听此话,我顿时了然,一定是因陈茜今日并未回宫上朝,丰安公主为救她夫君,就找到我这将军府中,许是言语上有了冲突,因而被陈茜赶了出来。

丰安公主是为求我救留贞臣而来!

救留贞臣啊……

这并不仅仅是家事,更是国事,我该插这个手吗?那人都已经明确拒绝了,我何必再去干涉?

打定主意后,看着丰安公主,我淡淡说道,“公主的来意,在下已经明白了。公主,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她失声惊呼,“韩大人!”

“公主,留贞臣乃留异之子,留异身受先皇及今上之大恩,并迎娶公主成为皇室姻亲,却仍怀着狼子野心,聚众作乱DD这样子的一家人,如何保得下来?”

丰安公主慌乱的说道,“贞臣自从与我成亲后,就一直留在建康,并没有跟留异他们勾结作乱DD韩大人,贞臣跟留家,早就断了关系了!”

“庙堂上的事,远非公主所能干涉,请恕在下无能为力。DD公主,请回吧。”我向她揖了一揖,转身即往家中走去。嘿,我与这位丰安公主素不相识,没有丝毫交情可言,我干嘛要去趟这浑水?

“韩大人!”她一把拉住我的衣衫,再度给我跪下,嘶声哭喊道,“求您成全!”

我撕下那块衫子,抬脚便走,心中想道,我都做得这么绝了,身为公主的她自是不敢再厚着脸皮哀求了。哪知我还真是小觑了她,这丰安公主也真做得出来,她爬跪着追了过来,一路连连磕头,“求求您!求求您!”她磕得非常用力,额上已有鲜血淌出。

身为金枝玉叶,为救夫君,如此纡尊降贵,全然不顾四周人惊吓的眼光……

……她,一定很爱她的夫君……

看着眼前仍在不住磕头的女子,忽然之间,我被她感动了,难得天家有如此真情真性的女子……我低喟一声,“公主请起,请到舍下一叙。”心上,已是有五分甘愿了。

丰安公主抬起脸来,有些为难的说道,“……只是皇上……”

我将她扶起,微笑道,“这里是将军府,并非大内,邀请谁进来,是我这户主的事。非是公主要进来,而是在下有事要请教公主,DD公主,请进。”

挥退了所有侍儿,我直接问道,“公主为何要替留贞臣求情?”

“他是我夫君。”

我含笑说道,“公主身为今上长女,乃金枝玉叶,说得不客气了点,驸马?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何苦执着于区区一留贞臣?”

“一日夫妻百日恩,安乐自然要救夫君了。”

“如此说来,只为恩情?”

疑惑的眼盯牢我,陈安乐并没有说话,只是仔细的审视着我,似在思考我如此追问理由的原因。此时我才发现,这般美丽的女子,眼睛竟是出乎意料的锐利。有这么一双眼睛的女子,绝非寻常人物。

在很短暂的功夫后,陈安乐开口了,她一字一字说道,“我爱贞臣,所以我要救他。”

“哦,”我淡淡应道,“原来如此。”空气中的波动让我明白是谁来了。那人就在里屋,隔着珠帘,正关注着我和陈安乐。

那人既然到了,陈安乐,让我和他都看看,你救留贞臣的决心!

我故意问道,“公主之前是如何向皇上祈求的?“

沉吟片刻后,她说道,“皇上今天并不在宫中,既不在大内,那自然是在韩大人府上了。于是我来到贵府,请求晋见皇上。皇上龙体欠安,并没有直接见我。隔着帘子,皇上问我来意。我请皇上宽恕贞臣。皇上却说‘国家大事,非你女流所能干涉’,我再度恳求皇上……只因事关贞臣,我理智全无……跟皇上说了一些大不敬的话,所以……”

剩下的话,她不说,我也猜得到:定是她语言中冲撞了那人,那人一怒之下就令人将她逐出将军府。

说实话,我真的有些佩服这位丰安公主陈安乐了。当世之中,敢直接顶撞天嘉皇帝陈茜的,除了御史李明秀,就只有一个她了。世人见了皇帝,无论是谁,皆是卑躬屈膝,大气也不敢出,难得她身为女子却有如此风骨DD此时,我已有七分愿意成全她了。只是,单凭这些,还是不够DD陈安乐,让我和那人都看看,为了你的爱情,你,愿意做到什么程度?!

于是我闲闲说道,“我愿意帮公主这个忙,只是公主,天下间并没有白做的事DD您,愿意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丰安公主断然说道,“妾身愿倾已身所有,只求韩大人成全。”

“哦?”

“妾身家中私财逾万,愿全给了韩大人。”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陈安乐,缓缓问道,“如果,我说只有这些并不够呢?”

“请韩大人说个数目,安乐定会筹足。”

呵呵,为了留贞臣,她竟愿意舍弃家中一切财产,好女子!心中不由又给她添上一分,只是,这还是不够,让我再试一试,为了爱情,陈安乐,你,到底可以付出些什么?!

离座起身,我踱步到她跟前,用手抬起她的下颔,轻佻的笑道,“我不但要你的钱,还要你的人DD把你的身子给我,如何?”

那一瞬间,女子的眼中分明闪过不屑、厌恶,却很快压抑住,略显苍白的唇轻轻勾起,她甜甜一笑,曼声应道,“有何不可?”抬手便解去衣衫,一边解着衣上的扣,女子一边说道,“韩大人,如果要了安乐的身子后,您不肯守诺,那,我们也只有鱼死网破了。”她的声音很轻很好听,她的语调很淡,却掩饰不了她那坚定的决心。我知道,若我真要了她后反悔,这女子,是什么也可能做得出来的。

又一件衣衫缓缓褪下,已然可见她那欺霜胜雪的肌肤了。果然是尤物啊~~~

……嗯,不对哦,帘后那人今天居然能耐着性子不发一言……

没意思,真没意思= =

不动声色的退后二步,我笑容可掬的问仍在宽衣的女子,“公主把清白交到我手中,就不怕日后留贞臣责你怪你?”

“……我不会让他知道这一切。”

“公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微微一笑,“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藏得住的秘密。”

清冷的眸子盯着我,她淡漠的说道,“他会理解,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我摇头道,“公主此言差矣。男人的理解是一回事,但能否谅解、接受,却是另外一回事了。虽然自晋以来,民风开放,不是很计较所谓操守贞洁,但有的男人,是绝对不会接受自己的女子和别的男人睡过这回事。不管那理由是什么。”

陈安乐秀眉微皱,有些恼怒的说道,“韩大人,你要安乐就请尽快,还说这些做什么?”

我淡淡说道,“我只是想请公主考虑清楚,莫要日后后悔。”很多事情,人们往往只在一念间就做出来了。若让他想想,也许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所以,我要陈安乐再想想,留贞臣是否值得她如此做DD陈安乐,让我看看,你是否真的坚定一如初衷,绝无改变绝不后悔!

陈安乐神色复杂的看了我半晌,方苦笑道,“真到了那时,再说吧。我只要他能活下来就好。”

我追问道,“即使日后他可能会因此而遗弃你?”

“是,”陈安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坚定得可怕的神色,“即使日后他会因此而遗弃我。”

好一个陈安乐!

我赞赏的看着她,心里再为她加上一分。

我最后问她道,“如果,是以你的命来换取留贞臣的不死,你,可愿意?”

“我、愿、意!”

“为什么?”即使答案是在我预料之内,却仍忍不住想问她为什么。

她牢牢的看着我,轻轻回答道,“就算我死了,我仍要他好好活着。”她的眼中闪烁着万千柔情,和纵使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的不悔。

好一个痴情坚定的陈安乐!为了所爱,甘愿舍弃已身所有!如此女子,我怎能不成全?!

拾起她的衣衫给她披上,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失声道,“韩大人?”

我微笑道,“公主如此性情中人,姓韩的又怎会趁人之危?公主,天冷,小心着凉了。”

她愣了一愣,而后含泪道,“安乐家中财产,愿全献给韩大人。”

我摇头,“姓韩的并不贪公主的钱财,之前的一切,只为韩某想试一试,留贞臣一事上到底值不值得姓韩的出力。公主为了所爱,不惜付出一切,如此情意,让人不得不佩服啊。DD公主,请回府上等我的消息吧。”顿一顿,我补充道,“只是,要先跟公主说明:留异一族作孽太,我也没有把握一定能保下留贞臣。DD韩子高尽力而为。若真办不到,但望公主见谅。”

陈安乐点点头,“韩大人肯出手帮忙,安乐已是感激不尽了。若真办不到,那是命尔。安乐又怎会迁责大人?”仰起脸,她悠悠说道,“DD若真到了那时,安乐与夫君一同赴死,也是我夫妻的命。”

我由衷说道,“公主,在下必尽自己最大努力。”

她突然笑了,虽只是一丝淡笑,却是灿若朝霞,艳光照人。她躬身向我一揖,“多谢韩大人DD安乐,告辞。”

捞起珠帘,踏入内室,里面居然连一支烛也没点上,所幸经年习武让我的眼力比常人好上数倍,轻易将他找着,他就在窗前坐着,似在思索着什么。

揽他入怀,亲了他额头一记,笑问,“在想什么?”

“想你啊。”他仰起头来,也笑了,“在想你刚才做的那些事。”

“喂喂,”心中警钟大作,我忙忙分辩,“你不要误会!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试一下陈安乐而已。我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碰她的。”

“真的?”他睥着我,似笑非笑。

“当然是真的。”我举起手来,状似指天发誓,“上天可以证明!”

“呵。”

“……呃……你一进屋,我就知道,哪里还敢……”

话还没说完,那人已伸出手来纠住我的衣领,会意的点点头,和蔼可亲的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呜~~~~~~~~~~

“茜,不要误会啊。”索性坐在他身上,双手缠住他的腰,头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你明知道在当年我们订了誓约后,我就乖得很,除了你,是再没有碰过其他任何人的。”

“是吗?”那人笑得煞是可恶,“那,宝宝是怎么生出来的?”

“呃……”嘿,这人的记性怎么就该死的这么好,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狼狈的笑道,“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已经不会再在一起了嘛。DD咳咳,”干咳几声,忙忙转开话题,“现在不是算这笔糊涂帐的时候吧?”

“哦?”好看的凤眼斜斜望着我,那人拖长了声调问,“那,又该做些什么?”

“嘿嘿……你明知道,我是来为留贞臣讨活命的。”

“不行!”想也不想的,他立马回答,“我不答应!”

以他一贯性子,要他就这么放过留贞臣,的确是不可能,我低声解释道,“茜,这些年来留贞臣一直住在建康,安分守纪,居简出,不要说跟留家人有来往了,就连朝中大臣他也不大应酬。这样子单纯的一个人,留他一命,有何不可?”如果不是确知留贞臣向来淡泊名利远离权势,毫无野心,如果不是确定留贞臣定不会对陈茜构成什么威胁,我是绝对不会开口为陈安乐求情的DD无论什么事,我是以陈茜的安危喜怒为第一在意DD如果他们对陈茜构成了威胁,再为她所感动,我也不会出手干涉留贞臣的生死。

那人点点头,微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DD但,他是留异的儿子,身上流着留家的血。”

“杀了留异一族后,他一个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那人却毫不放松,“他总是留家人DD斩草定要除根,难不成还得把他这隐患留着,待到春风吹又生?!DD焉知这个向来温和的人会不会在他的家人尽数被我杀了之后产生怨恨?DD我,绝不能留有任何可能危及社稷的东西。”

“茜,成全人家一对有情人嘛。”

他漫不经心的应道,“连安乐我也要杀,又怎会容许留家逆贼活着?”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问道,“你要杀了陈安乐,为什么?”

“只为她对王朝的敌人动了真情,”他淡淡说道,温和的微笑着,“这就是又一个隐患。我不能放任一颗毒瘤生根、发芽、结果,最终危及到社稷。DD当然得杀了她。只是,她终是皇室中人,不能显戳,过些日子,暗鸩就好。”

“你!”

看着我,他平静的说道,“我既为陈主,所思所想,当然只能以王朝为中心进行DD但凡会危及王朝统治的,统统得除掉。”

“陈安乐是你女儿,亲生女儿!你下得了手?”

他微微一笑,目中尽是冰冷漠然,“天家无亲情。我有什么下不了手的?DD要怪,就怪她错生在皇家!”

“好一个天家无亲情。”我冷笑道,“您是不是还要告诉我,天子无私爱?”他若真敢承认,那我在他心中,到底算是什么?虽然也知道这样子是有些不讲理,但此时哪里管得了这凭多?

“蛮!”拖长了语调,他软软唤我,“这是别人的事,我们犯得着为了这个争吵?”

“不,臣不敢。”松开手,自他身上跳下来,我退后一步,淡淡说道,“臣怎敢和万岁争执?”

“你生气了?”

我呵呵笑道,“臣不敢。”

“你已经在生气了。”起身走近我,伸出手拢住我,他的双臂就像是网,将我牢牢密密的锁入怀中,亲吻着我的鬓角,他低声说道,“不要和我生气,好不好?你该知道,作为一个国君而言,我并没有做错。”

是啊,作为一个国君而言,他并没有做错。他做得正确极了。身为王者,他就该有死障碍者的坚定,身为帝君,他必须冷酷残忍,他必须能够罔顾生者的哀泣与死者的惨状,他必须能踏着鲜血染就尸骨堆积的道路奔驰前进。而对于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不管那是什么,他必须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干净利索将它除掉……

“……的确……”我怅然说道,“是我不好,太过强求。”那安乐爱人既死,心中对朝廷的恨意就已种下,若她再有了留家的骨肉,以这等烈性,只怕会教育出反陈的逆贼来。DD心怀仇恨的人最为可惧。要他就这么放过他们,的确是难为他了。

我没有说话,他也沉默了。过了很久以后,他轻轻问我,“为什么执意要帮安乐?”

“为什么呢?”我自失的一笑,“我只是,被她感动了。为了她的爱情,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交换。无论我提出什么条件来刁难她,为了她的爱情,她一概接受,甚至是只要对方能活着,自己死了也无所谓DD这种用全副身心来爱一个人的心情,我也有啊!为了你,我也愿意我也能够如同陈安乐一般的不顾一切DD感同身受,我怎会不帮她?”

他不语。

不想他因为拒绝我而心怀愧疚,我笑道,“不说这些了。”理了理他鬓旁乱发,我问他,“吃了晚饭没有?”

“没,一直在等你。”

我挽起他,“我们吃饭去。”

吃饭间,我没再提及留贞臣一事,只是和他天南海北的任意聊着,他突然放下筷子,问我道,“为什么不再说及留贞臣了?”

“我想通了。”

“哦?”

我平静说道,“留贞臣若死,陈安乐必不会独活DD能与爱侣同死,也是一种福分。换作你是留贞臣,救你无望时,与你同死,是我心愿。”

“……哦……”

而后,他发着呆,根本就没再吃什么东西,我只好放下碗,端起他的碗,他一愣,突然醒悟似的问道,“做什么?”

“喂你吃饭DD来,张嘴,啊~~~~~”

他一把夺去碗筷,“我自己来。”只是吃了几口后,又开始发起呆来。

看不下去的我狠敲他头一记,他痛呼出声,瞪着我道,“干什么?”

“我才要问你做什么呢?吃饭皇帝大,什么事也不准在神圣的吃饭时刻想,DD给我吃!”

“哦。”他点头,乖乖的扒着饭……

而后的一整晚,他都有些心不在焉,一直若有所思似的。我也没甚注意,连日疲累,饭后看了一会儿书后,我就去沐浴更衣,准备休息了。

当我沐浴出来时,才发现他已经蜷在软榻上睡着了。好看的眉头微皱着,淡淡的烛光洒在他披散的长发上,愈发映得他的发触目惊心的黑。也许是烛光太过柔和,今夜的他,竟显得有些莫名的无助。

弯腰将他抱上床,已经把动作放得很轻了,没想到,却仍是惊醒了他。睁开眼,有些睡意惺忪的问我,“要睡了?”

“嗯。”

将他放上床后,自己也上去躺在他身边。那人自然的圈住我冰冷的身,将自身的热量传给我。倚在他胸前,舒适的享受着他的温柔。室内的空气是暖洋洋的,不一会儿,我就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他却开口了,他问我道,“蛮,你真的不再管留贞臣的事了?”

“嗯。”闭着眼,我点了下头。

“为什么?”他显然不解,“你先前才为了这事和我吵架,怎么突然间就不管了?”

“各有前因莫羡人。”睁开眼,我淡淡说道,“我已经努力过了,已经为他们尽力了,仍然保不住他,那,就是他们的命该如此,DD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其实……”他欲言又止,却还是说了,“要我答应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要他答应也不是不可以?嘿!太了解他了,听到这话,我只有无奈的叹息,“说出你的条件吧。”

他似一愣,随即低笑出声,“你知道我会开条件?”

“那是一定的。说吧。”

“我要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让你伤心、让你愤怒的事,你得原谅我。”

根本不用考虑什么,我立刻出声拒绝,“不行!这条件我不答应!绝不!!!”睡意全消,我睁大眼,戒备的瞪着他DD他在算计着什么?

“为什么?”

“以你的聪明才智、老奸巨滑,若真做出了会让我伤心、愤怒的事,那多半是有计划逐步进行的预谋,而那事情一定是会让我死得很惨的那种。嘿,怎么想都是我大亏本的买卖,这种稳赔的生意,我才不做。”警觉的盯着他,我逼问,“你又准备做什么坏事了?说!!”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他连连摆手否认。

“是吗?”我非常怀疑,一定又有阴谋。“哼,一定有鬼,DD陈茜,说,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经年相,我是太明白他了。他的冷酷无情阴狠残忍狡诈机心全包裹在那温和无害的面具下,别人或许不了解,但我却太清楚,在他那温和的笑容下,藏着多少阴谋诡计机心算计。

他无辜的一摊手,“真的没有嘛。”

“哦,没有你会特地将之作为交换条件?”我仍是不信,警戒的盯着他,试图从他无辜的眼中找出蛛丝马迹。嘿,如果不是他又在策划着什么,他是绝对不会就如此轻易放过留贞臣!

他似不以为然,“有备无患嘛。”

我嘿笑出声,“我以为我们现在是开诚布公,坦诚相见,再无秘密可言了。”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在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要他好自为之的警告。

幽黑的眼眸看着我,他低低说道,“蛮,我身为帝君,很多事情势必会纵观全局以大局为重,在那之间,我怕自己会在无意间让你伤心惹你生气,所以,我要一道免死金牌,使得日后就算我做了会让你伤心愤怒的事,你也可以原谅我DD蛮,你该知道,以我性情,本是绝对不会放过留贞臣跟安乐,但,为了得到这免死符,我愿意放过他们DD蛮,这条件如何?”

是这样吗?

是他怕日后做了会让我伤心愤怒的事因而预先做好防范措施?身为帝君,的确有很多事情不能随心所欲,但他该知道,我是完全的以他的喜乐为已任,所以帝位与我之间应该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冲突啊……好像,有些不对劲……

仔细想了想,确信他应该没有什么瞒着我进行的坏事,心上虽仍觉得似乎有些欠妥,却点头道,“好,成交。”

他低笑出声,“真没想到,一向自私自利的你居然会为了安乐答应我。”收臂将我拥紧,轻吻着我的唇,他低低笑道,“蛮,这就是你答应了的,不得反悔。”

我没好气的说道,“是是是,小的绝不反悔。”

“反正你答应了?”

“是啊,我答应了!”翻个身,将背贴着他的胸,在他温暖的怀中,睡意不觉又涌上,手握住他的手,我咕哝道,“该睡了吧?”有一点冰凉的背,紧贴着他温暖、结实的胸,我惬意的舒出一口气:好温暖。夜很冷,可是他的身体却很暖。

他说过,没有我的夜里,他会冷。其实,应该是没有他的夜里,我会冷。我的体温总是较常人低上很多,而他的体温则比常人高上数分。寒冷的日子里,总是我依在他身上取暖。

他的手紧环住我,在熟悉的体温与味道中,我安心的闭上眼……

天嘉五年十一月,丙午日。

陈宝应、留异二族无分老弱妇孺皆伏诛,唯留异之第三子留贞臣以尚主获免。

十二月,甲子日。

天嘉帝赦免晋安、建安二郡,并诏告天下:讨陈宝应而阵亡的将士,赐棺椁,皆送返其本乡,还其家。但凡因战而伤之军士,皆由朝廷赐医赏药。

世人皆颂帝之恩。

第四十六章

天嘉六年,正月,甲午日。

太极前殿上,正为皇太子陈伯宗举行元服仪式。

当天嘉帝将那象征着成人的冠为太子加上后,群臣立即伏身齐贺(注1)。

此时,即表示皇太子正式成年了。

早在天嘉三年七月,伯宗已纳太子妃王氏。

他和王妃成亲已有二年多,一直无子。陈茜、妙容并不催着他,毕竟陈茜是在二十好几时才有了嫡子伯宗,十来岁的伯宗自然来日方长。

在皇太子元服的当日,天嘉帝诏告天下:王公以下各官员皆有赏赐,寻常百姓但凡为父者皆赐爵一级,鳏寡孤独不能自存者每人赐谷五斛。

问那人是否有必要如此大肆铺张?

那人笑答,“元服即表示伯宗已经成年,自然,我可以渐渐把政事交托到他手上,如今赏赐天下不过是为了让世人明白皇太子成年并将开始掌权。DD换言之,我不过是在为伯宗树立威信罢了。”抱着我,那人悠悠说道,“以后等伯宗再大些,我让位于他,然后扔下政事,我们就逍遥于江湖之中。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抚着我的发,那人又说道,“这回平陈宝应,你可是立了大功,我啊,要借这回你立功给你升官DD让你名正言顺长驻京城!”

我有些不解,“为什么?”一直以来,除了征战,我总是呆在建康,何必再给我升什么官让我长驻京城,分明是多此一举。

低头在我肩上亲了一下,那人笑意吟吟,“就让你任右卫将军,出镇领军府。就在京城里,我们天天见面。再不要你离我太远。”

心里突然变得很柔软,仰头看着他,我佯嗔道,“一直在京城呆着有什么意思?以后日子还长着,天天见面,怕你把我看腻了,还是不要的好。”

“好胆,敢拒绝!”那人裂嘴,故意笑得狰狞,嘴唇狠狠落在我的颈上,用力啮咬只是慢慢的却越咬越轻,又咬又吻,带了种说不出的情Se味道。

“别闹了。”伸手环住他的颈,我问道,“真的决定以后要让位于伯宗,然后我们再不问世事?”

“嗯,”,他点点头,含笑说道,“等伯宗再大些,我们就不理政事,纵情于山水间。可好?”

原来真的可以有这么一天呢。

一想到那梦想中的未来,我忍不住傻笑出声:携手相伴,纵横四海,悠游天下,世间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吗?

倚在他胸前,我含笑入睡……

天嘉六年,正月,庚戌日。

天嘉帝命领军将军杜棱为翊左将军、丹阳尹,原丹阳尹袁枢为吏部尚书,卫尉卿沈钦为中领军,升贞毅将军韩子高为右卫将军,镇领军府。

当夜,拥着我,那人大笑着说,“以往你在京城,总是因为顶着散骑常侍的职位,被我强留于京。如今你战功显赫,出任这个右卫将军是名正言顺,从此以后你长驻京城,看谁还敢来乱嚼舌根?”

我只是一笑,由他吧,身为散骑常侍也好,右卫将军也罢,反正不管我官衔是什么,除非征战上沙场,否则我是绝不会离开他身边的。世人要说什么,任他们说好了,只要能与心爱的人长相厮守,余愿已足。

天嘉六年,三月,乙未日。

天嘉帝下诏:自侯景之乱以来因战乱而离开建安、晋安、义安三郡者,但凡返其乡者,官府一概还其土地。若因战乱而卖身为奴者,皆释为良民。

天下皆言:帝圣明,抚恤下情。

四月,甲寅日。

天嘉帝封侍中、中书监、中卫将军、骠骑将军、扬州剌史安成王陈顼为司空。

七月,丙戌日。

临川太守骆牙斩周迪,传其首级于京师。

原来,周迪被程灵洗打败后,即率领心腹将士十余人流蹿于山中。随着流亡时间的推延,追随者们渐起异心。一日周迪派人到临川郡买鱼,那人不慎,被邑长捕获,临川太守骆牙得知后,即刻派人质问那人。那人耐不住刑讼,终于吐露了周迪的落脚,并向大陈投降,愿擒拿周迪已示其诚意。骆牙派心腹将士随那名兵士进入山,埋伏于道路旁,待周迪出猎时将周迪及其残部一并擒下后斩首,将其首级用快马传递至京。

天嘉帝大喜,将周迪的首级于朱雀航枭首示众三日。

至此,大陈内乱完全平定。

自东晋以来,各地豪杰都拥有大量私兵,尤其是在侯景之乱萧梁瓦解之际,各地以讨侯景之名形成割据局面,如豫章熊昙朗,东阳留异,晋安陈宝应,临川周迪等地方豪强都有着较强的军事实力。对于这些野心勃勃雄据一方者,陈茜为帝后,先是加以笼拢,随后第诛灭。而一些兵力较弱的地方豪强,如新安程灵洗,新袭鲁悉达,始兴侯安都等,陈茜则将其任命为各地剌史,藉他们的力量以稳定五岭以北。

如今内乱既除,加上天嘉帝一贯重视奖励流民垦荒,注意减轻百姓租役负担,发展农业生产,所以南方受到战乱破坏的经济开始得到恢复和发展。

此时,百废俱兴,百姓乐业,举目一片生机勃勃。

而后的日子平淡又甜蜜,白天里我和那人各自理份内事务,夜里总在一起。像世间一切平凡夫妻一般,我们有时也争吵,但却不会太久,总是一会儿功夫就过去了。

对于这样的平淡日子,我很满足。多年征战,喋血沙场,而今终于可以不再离开那人身边,虽有政事烦人,但比起离别之苦来,这些自然都是微不足道。

一日那人留宿将军府中,晨起来梳洗妥当后,我和他自小径返回皇宫。

刚入台城,远远的,传来马蹄声,随后一个男人竟策马而入。那男人无礼胆大之至,台城内,他居然呼喝勒马,呼啸而行。那马奔得极快,就在我们眼前飞驰而过。

在台城内策马狂奔?!

我心里一惊:什么人竟如此大胆?

那人并不说什么,和我一道静静观察那骑士的举动。此时宫监上前对那骑士屈膝行礼,随后牵着马匹恭敬退下。即使距离很远,仍可看到宫监一脸谄媚奉迎之色。

下马后,那骑士并不除下身上佩剑,直接就往大内走去,沿途遇见的官员侍卫莫不纷纷向他请安问好,没有一人指责其僭越,那骑士就这么剑覆入内,旁若无人。

DD那骑士赫然竟是身任侍中、中书临、骠骑将军、扬州剌史等数职的安成王陈顼。

我心下暗惊,早就听说安成王陈顼以帝弟之重,势倾朝野,百官皆畏其盛势,只是若非亲眼看到,确实难以相信其势焰竟如此熏灼。

陈顼如此僭越,犯了君王的大忌,即使是亲兄弟,只怕也难逃责罚。转头看向那人,那人的神色平静得像是什么也不知道,没等我说什么,那人已挽起我若无其事的向前走去。

经年相,我还不明白这人的性子?此时他越是平静,发作起来就越是可怕。摇摇头,为陈顼的不知收敛而惋惜DD看来陈顼很快就要倒霉了DD世上有哪个皇帝能容忍属下跋扈至此?即便是亲兄弟,但若威胁到皇权,一样会被毫不犹豫的铲除!

十日后。

理完军中杂,我回到家中。那人焚了一炉香,正斜倚在软榻上看书。欢呼一声,我就奔了上去,抱住他,毫不客气的将一双冰冷的手伸入他怀中。我的体温向来比常人低上数分,夏日里还好,一入秋,手足总是冷冰冰的,由室外进入室内,常常需要很久的时间才能转暖。而陈茜的体温就很高,寒冷的日子里,我总是将手足放在他身上取暖,把那人当暖炉。

那人放下手中书卷,回抱住我,头搁在我肩上,不是很真心的埋怨着,“真是,穿再多的衣服也不见你的手暖和过。”

我嘿笑辩道,“我才从外面回来嘛。”

“还武艺高强呢。武林高手不该都有着冬暖夏凉的特异功能吗?谁像你,天一冷了就赖在我身上来取暖?”虽是在叨念,语气,却是一贯的纵容与宠溺。

我理直气壮的回答,“嘿,喜欢你才在你身上来取暖!别人求还求不到!”我索性趴在他肩上,双手紧紧勾住他的颈,非常愉快的把全身重量压在他身上。

“你呀,”那人摇摇头,无奈的笑叹,“脸皮真是一天更比一天厚。”

在他脸上偷亲一记,我笑道,“好说,好说。”随后转头搜索平时他身边寸步不离的两个小跟班,却没看到,不禁奇道,“宝宝他们呢?”

那人酸溜溜的回道,“他现在眼里只有宇文墨星那死小孩,哪里还记得他有个茜爹?”

我呵呵笑道,“你在吃醋。”

“是啊。”他很干脆的承认,“我的掌上明珠居然跟宇文家那死小孩玩得这么开心,都不大理我,我怎么可能不生气?”

我安慰他道,“是宝宝在欺负人家星星,哪里是玩得开心了?”

“不管!宝宝这来了后,注意力全在那死小孩身上,都不大理我,我讨厌那只死小孩!”

“今天又发生了什么?”

那人不满道,“死小孩又在生宝宝的气了,关在房里不出来,宝宝又去哄他了……”那声音那语调那神情,就像是星星做得天怒人怨人神共愤似的。

看他这模样,我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还开始觉得头痛,这人多大年纪了,还跟一个孩子争风吃醋,唉……

这十三送宝宝来时,还带来了一个叫做宇文墨星的孩子。十三说:墨星是她师兄日月居士林卓非的弟子,林卓非此东渡扶桑,无暇照顾弟子,就把他丢给自己。因为星星一直和宝宝在一起,宝宝这被送到我身边,星星自然也跟着来了。

这两只小鬼每天又吵又闹又打,没得一刻安生。虽然每交锋总是韩宝宝大获全胜,但只要星星一不理他,死孩子就会卑躬屈膝的哄他极尽低下之能事。偏偏星星性子又别扭之极,总是要宝宝说尽好话施尽百般法宝才会展颜一笑。唉,笨蛋宝宝,每都是把人欺负了之后再去服软,那不如一开始就让着人家小星星啊,真是不长脑的东西!

“我讨厌宇文家那只小鬼!真是的,”那人嘀咕道,“今天我高高兴兴的回来,不但你不在,连宝宝也不理我,弄得我的好心情全不翼而飞……”

“你今天心情很好?”

“那当然。”

“哦?”我随口问道,“有什么喜事?”

“嘿嘿,今天我和中书省诸官员正在理政事时,徐陵身穿朝服,庄严肃穆的从南台进来。他摆出这种阵势,我当然也得敛容端坐了。然后,徐陵就弹劾顼弟,当着他的面历数他种种不守法纪的事。呵呵,”那人笑得开心之极,“你不知道,顼弟当时汗流浃背,惊慌失色,真的是狼狈到了极点。”顿了顿,他笑得更为愉快,“嘿,这徐陵胆子也真大,当时就以御史中丞的身份差遣殿中下级御史引陈顼下殿。”

我颇有趣味的问道,“后来你是如何置的?”

“后来啊?”他笑得就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顼弟既然认错伏罪,即使他身为帝弟,我仍得责罚他,绝不徇私枉法。DD他是天子之弟,且认错的态度又好,我也就不难为他,只免去了他侍中、中书监二职而已。”

我心下明白,这不过是这人玩弄的权谋而已。了然的说道,“又是你安排的。”根本就无须置疑,完全是陈述事实。

他无辜的睁着眼,非常惊奇的看着我,“安排什么?”

伏在他身上,使劲捏着他的脸,看他吃痛出声,方松了手,用手抚着他被我捏红了的脸,我呵呵笑道,“少装了!”

那人一笑,问我,“何以见得?”间接的,已是承认了我的判断。

我懒洋洋的答道,“百官皆惧安成王之威势。连李明秀也只敢上密折弹劾陈顼。DD积威之下,这徐陵一时半刻的又哪来天大的胆子敢直劾安成王?DD除非他身后有更大的势力在撑腰。至于那势力是什么?嘿,你我心知肚明。”

“嘿嘿,”那人干笑两声,“就知道瞒不过你。”那人点头承认道,“是啊,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平静的,那人给我解释着一切,“他敢在台城内骑马,剑履朝圣。门下官员更是仗势为恶。简直就要追上当年侯安都……不,”那人挥挥手,纠正自己道,“在某些方面,他虽不及侯安都僭越,但有些地方,他比侯安都更为可惧。当年侯安都跋扈,至少有人敢公然指责。而陈顼,朝中百官无一人敢直言。DD就连李明秀这样的人,也只敢上密折暗地里弹劾!DD简直就是比侯安都更为可惧!”停下来,那人淡淡笑道,“若非那日你我无意间撞见,只怕他会一直如此无法无天下。”

那人仍然笑得温和,只是目光却已转冷,“天下大权只能握于人主之手,岂能分丝毫于他人?DD自然,得整治料理一下他了”

我不解的问道,“就这样放过他?”我还以为在见过那样一幕后,这人会杀了他。就算不杀,至少也会将陈顼削爵罚俸,没想到,只是这样就放过了他。

那人微笑道,“他身为天子之弟,若只因此就诛杀了他,只怕会百官不服。毕竟,除了台城内骑马、剑覆朝圣,他本人并没有如同侯安都一般骄横跋扈。而他门下不遵法纪,一方面倒是仗了他的势,另一方面,却是下面那些该死的自畏安成王之盛势,不敢上前逮捕,将之绳之以法DD这些,倒不是他的错。DD更何况,”他的语声转低,“当年他为周人所困时,我令伯茂继承始兴一脉,做出了视亲弟如死弟的事来……”说到这里,他就没有再说下去,若有所思似的看着远方,很久之后,他叹息道,“他毕竟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毕竟欠了他……所以,只能这样了……”顿一顿,他又笑了,“事不过三。如果有过三如此之事,再来细细料理他,也不迟嘛。”

我佩服不已的看着他:对陈顼的如此做法,既警告了陈顼,又告诫了百官“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令百官再不敢因畏高官势盛因不敢秉公执法,同时又顾虑到亲情……这人真是把什么都考虑周到了。

而陈顼若真的再屡犯忌……

我清楚,这人绝不会为私情所惑。若陈顼屡犯忌,DD即使身为兄弟,他也绝不会留他。

我由衷说道,“你啊,天生就该是做皇帝的人DD站在万人之上,心怀天下,冷静理智的治理国家,不为私情所惑,不为情感所乱,DD你,真的适合做皇帝。”

“我,会为一人所惑,为一人所乱。”邃的凤眼凝望着我,好看的薄唇倾吐着醉人的情话,“我爱权势,我爱江山,但为了那个人,可以什么都不要DD我只要他!”

紧紧拥住那人,与他额抵着额,脸贴着脸,我轻轻说道,“那个人为了你,也是可以一切都不要。那个人很坏,很自私,很冷血,而你,总可以激起那个人心中最真切的感情,最灼热的爱恋,让他,一颗心里只有你,一心一意只为你着想。”

轻轻舔着我的唇,那人一字一字说道,“蛮,我爱你。真的,非常非常爱你。无论我做过什么,对你的情,却是真的。”

他爱我,我知道。因为真爱着我,当年才会心积虑的想要除掉我,也因为爱着我,才会想要与我白头到老。

轻轻吻着我的唇,他漂亮的眼睛中是一片迷蒙,他喃喃低语道,“为什么我会如此爱着你?蛮,你一定对我下过什么咒语,不然我为什么会爱你爱到如此不可自拨?”

“我才想问你对我落过什么蛊?从来不相信有什么永远,而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要与你生生世世永不分开。”

这时的气氛很宁静,很平和,我贪恋着这样的温柔,只愿生生世世,就与他这么痴缠下去。

他柔情万分的捧着我的脸,轻怜蜜意的吻如雨点般落下,我闭上眼,承受着他的拥吻。彼此都惭觉情热,正要有更进一步的举动时,却听到惊天动地的声音,“阿爹!阿爹!”与之相伴的,是巨大的奔跑声。

我们分开胶合的唇,相视一笑,转过脸看向门边,下一刻,宝宝已拉着墨星的手奔了进来,冲到我们跟前。

小手使劲的将我自陈茜身边拉离,韩宝宝不满的说道,“阿爹又在跟茜爹玩亲亲!坏茜爹,每天都霸占着阿爹!”怒视着陈茜,韩家小祖宗宣告着所有权,“阿爹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去去去!”陈茜挥手嘘道,“是我的才对!”将我抱得更紧,得意的说道,“死小孩去跟宇文小鬼玩!不要来跟我抢阿蛮!”

“哼!”宝宝的头在我腰际蹭来蹭去,软声央求道,“阿爹,不要茜爹啦!快抱我快抱我快抱我啦!!”

一把将宝宝抱起,先在他粉嫩的小脸上亲上一口,才开始装可怜,“阿爹以为宝宝不要我啦!你只知道跟星星玩,都不理阿爹,呜,爹的心好痛!”

搂住我的颈,宝宝大力亲上我的脸,一边响亮的亲着,一边大声说道,“宝宝最爱阿爹了!阿爹,如果以后我找不到像你这么漂亮的娘子,我就娶你啦!”他说得极为认真,神情坚定得让我想吐血!

“什么?找不到美人才娶我?”我开始假哭,“呜呜呜,好难过,宝宝不要我了!!”

“敢要我家阿蛮做老婆?!死小孩你活得不耐烦了?”陈茜一把拎起宝宝的衣领,轻轻松松的将他自我怀中拎走,把他收入自己怀中后,一拳捶在宝宝头上,陈茜板起了脸,“韩宝宝,阿蛮是我一个人的!他只是你阿爹!不要做其他任何非分之想!”

宝宝将头使劲向陈茜的头撞去,“哼,阿爹是我的!”

陈茜张牙舞爪,恐吓宝宝道,“死小孩,不想活了?”

“臭茜爹,你休想独占阿爹!”宝宝根本就不鸟他,不屑的哼道,“再隔几年,等我长大些,阿爹就是我的了……”

……

由得这爷俩“交流感情”,我自陈茜身上跳下,笑对墨星,“星星,咱们去吃饭,别理他们。”

迥异于韩宝宝的张扬跳脱,星星这孩子总是安静得让人几乎忘了他的存在(除了跟宝宝吵架的时候)。

注意到先前我抱着宝宝时,墨星凝视着我的手,眼中闪动着渴慕,我弯腰一把将他抱起,果然,这孩子笑了,搂住我的颈,很羞涩的问我,“韩叔叔,我可以亲亲你吗?”

我笑了,摸着他柔软的发,柔声说道,“可以呀。”

粉嫩嫩的小嘴吻上我的面颊,这孩子的脸都红了,“韩叔叔好美哦……我……好喜欢韩叔叔……”

我逗着他,“那,长大后,是不是也要娶我为妻啊?”

“……”墨星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真可爱真可爱),最终从鼻子中哼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话来,“……嗯……”

真是容易害羞的孩子啊。我家那只小鬼脸皮从来都比城墙还厚,哪里有星星可爱了?这样的孩子逗起来才有成就感。我笑咪咪的看着他,“好啊,只要星星长大后不嫌韩叔叔老,韩叔叔就……”

“就还是我的!”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一口截住,“就还是我一个人的!”

自软榻上跃起,那人迅速将星星自我怀中扯离,敲着星星的头,一本正经的告诉他,“小子,你霸占了我们家宝宝已经够让我难受了,居然还敢来跟我抢爱人?真是活得不耐烦!!”

“……”眨着眼,星星很无辜的看着那人,没有说话。

那人悻悻然放下他,数落道,“毛都还没长齐的小鬼,就妄想娶老婆!真是的!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不要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小鬼,你听好了,阿蛮,就是你韩叔叔,他是我一个人的!”

“就是,就是,”宝宝在一旁插着嘴,非常难得的跟陈茜同心,“要轮也是轮到我啦!黑心肝你没份啦!”

“咚!”又一拳砸在宝宝头上,“想都别想!”

“呜!”宝宝含恨看着他,“死茜爹,欺负我!”

那人快速的将两个小孩推在一起,拉起我的手就开始狂奔,还不忘回头对孩子们恶笑,“笨小孩,想跟我抢人,发你的春秋大梦!”

将我一直拉到外面,那人吩咐莫时准备开饭,抱着我,很严肃认真的给我说道,“我决定:以后再不吃宇文小鬼的味了!由得他占住小鬼的注意力好了DD免得他们跟我抢人!”顿一顿,又酸溜溜的说道,“你真是魅力无比,男女皆宜,大小通杀啊!DD一定得把你看得牢牢的,免得你又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给缠上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宝宝已经拖着星星追了过来,一看到陈茜,宝宝大叫一声,头就顶向他,一边撞一边叫,“星星,你也来!我们先把茜爹干掉再说其他!”

在宝宝的煽动下,星星也呵呵笑着过来了……

我笑嘻嘻的看他们一大二小闹成一团,看那人和孩子们玩得愉快,心上是宁静又满足的。

这样的日子很平凡,很快乐,我愿意就这么和他渡过余生。

第四十七章

今年从入冬开始,就一直没有下过雨,大冬天的,每天却是晴空万里。

不知是不是受天气影响,陈茜自入冬后就常常生病,御医们检查不出他到底患了什么病,只说圣上是因太过操劳国事,因而龙体欠安,只要慢慢调养,好生将息,定会痊愈。

看那人吃下一堆药,仍然不见好转,反而十日里有八九天是躺在床上,我不由心烦意乱起来。

越来越毒的骄阳似乎在预示着某种不详的味道。在广招大陈境内良医医治仍不见好转后,我想,也许需要一些其他帮助。

世人向来以为,帝皇大赦天下,可以积福消灾除戾退邪。于是在和那人商量妥当后,他于十二月癸亥,下诏曲赦京师。

只是,在曲赦京师为他纳福后,他,仍没有好转。而骄阳,依然如故。

看着那人每天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看着那人不时咳出血来,看着那人一日比一日更消瘦,而自己却完全无能为力,我心痛如绞。

那一日,陈茜又咳血了。

在御医又一让我失望后,多日来积累的不安与恐惧统统爆发了,“你们都在做些什么?拿着国家的俸禄,却什么病也治不好!滚!都给我滚!!”这些尸位素餐的混帐!!

斥退御医后,守着昏昏睡去的那人,我沮丧得想哭:茜,为什么我就这么的束手无策?任你一天比一天更虚弱,而我却什么也无法替你做!DD我痛恨自己的无能!

“阿爹,”一双小手搂住我,“不要生气哦。茜爹一定会好的。”

“嗯,”又一双小手抱住我的腿,“子高叔叔,茜叔叔会好的。”

自从茜病倒后,宝宝一直很乖,不再若往常一般顽皮胡闹,总和星星一起,陪在陈茜身边。看着极力安慰我的两个小人儿,我的眼睛不由一亮,DD辛十三!林卓非! 他们,定能救陈茜!

十八日后,十三赶到了。

从陈茜的房间中出来后,十三面色凝重的对我摇摇头,“对不起,子高,我无能为力。”

我如坠冰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问十三,“能把林卓非叫来吗?”身为当代最为有名的大夫的他,能救陈茜也说不一定。只是却也明白,当我把陈茜的病况告诉十三时,林卓非若能来,一定早就到了,而非……

果然,十三满怀歉意的告诉我,“他出海,东渡扶桑。三年内,不会回来。”

“那,十三,你师父玄天真人……”

“子高,师父于二年前已经坐化……”

绝望!

铺天盖地的绝望席卷而来!!

吸一口气,我镇定下来,力持平静的问十三,“他还有多久的日子?”

“少则二个月,多则半年。”

“我知道了。”我点头,微笑,“十三,谢谢你过来。”

“我们二人,何须客气?”十三担心的看着我,“子高,你打算怎么办?”

“陪着他,直到最后。”

知道我心力交瘁,担心着陈茜,十三就在我的将军府中住下,以便陈茜有了什么状况时能够及时抢救。而那人即使是在病中,仍坚持要理政务。于是我和他搬回台城,长驻有觉殿。十三索性也带着宝宝和星星进了宫,与妙容住在一起。

我素来不信世上有鬼神,但此时,却真心期待这世上能有无所不能的神灵,将他自病魔之手拯救出来。更开始常常出入寺庙之中,只望神灵能大发慈悲,于生死簿上划掉他的名字。

可是没有用,我所做的一切仍然是徒劳,那人仍是一天比一天更为消瘦……

那天他精神比较好,我扶着他到御园中散散心。

园子里似锦,并不因多日骄阳而变得枯萎,看着满园,那人笑叹,“天嘉我大陈果然是真的啊。你看,即使亢阳如故,鲜仍开得这么灿烂,天嘉这帝号真取对了。”

我眼睛蓦地一亮:当年他定帝号为天嘉,是盼望上天能嘉许保佑自己,而如今……

他说上天是真的嘉许保佑了他,应了帝号DD若帝号真能名符其实,那,就改一个帝号吧!也许,改一个帝号就能令他好起来!

“茜,”温柔的抚着他的发,我轻轻说道,“改元好不好?”

他不解,“为什么突然想到要改元?”

“DD我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DD我们改帝号为天康好不好?DD让上天保佑你身体安康,让天子健康,好不好?”

他默然,面色平静如常,只是,那剧烈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激昂的情绪。没有点穿,握住了他的手,我静静等待他的回答。半晌,他展颜一笑,“好,我们改元,让上天保佑我身体安康。”

天嘉七年,二月丙子日。

他下诏大赦天下,改天嘉七年为天康元年。

改元后没多久,天降甘霖,令举国齐赞帝恩,而他的身体,却更加委顿。

三月,乙卯日。

天康帝拜吴明彻为中将军,任安成王陈顼为尚书令,并令安成王入尚书省协助理政务。

看他那么憔悴,我哪里还舍得他为国事操劳?!在我执意坚持下,乙卯日那一天,他将国事政务统统交付给安成王陈顼、尚书令孔奂、仆射到仲举。非至关紧要的事,他不必理会。而我,就日日陪着他。

以往的日子里,我总是安心的一觉睡到天明,而如今,再不会了。这些日子来,常常在夜里痴痴的看着沉睡中他,不愿意,也不想睡去。

那一夜的他睡得比较安稳,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抚着他披散的长发,我心里是酸楚的,却又出奇宁静。月光自窗口渗进来,清冷如冰,让我的心也变得冷起来。轻轻吻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眷恋的,缠绵的,伤痛的。

可不可以,就这样,让我和他过完此生?

泪,自我眼角缓缓滴落DD我,看不到,明天。

那人咕哝一声,眼眸欲张,我忙忙拭去泪,换上平静的伪装。

“还没睡?”柔柔的看着我,眼眸笑成一弯新月,“又在看我。”

我哼道,“谁在看你?”

那人笑得得意,“就是你!看我看得呆呆的!”

“你美啊?谁会看你?”把眼睛转开,故意理也不理他。

“蛮,”拉拉我的手,那人软软唤,“我又有些头痛了。”

忙忙坐起身,再小心翼翼的扶起他,让他舒服的靠着我,承受着他全身的重量,我轻轻的给他推拿着头部。

“蛮。”

“嗯?”

“我……想传位于顼弟。”

传位于陈顼?我心里一惊,DD他,这是在安排身后事了!真的,要分离了吗?心里无限凄凉,却强笑道,“好好儿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按住我的手不让我再给他推拿下去,仰起头看着我,他静静说道,“蛮,我们都清楚,我来日不多了。趁着现在神智清明,我,得交待好身后事。”

茜!

想对他说些什么,以回避那个我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实,但,一向有着如簧巧舌的我,在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怔忡间,他又咳嗽了,咳得惊天动地,然后,不意外的看见白帕子又被染红了。

心痛如绞!

心痛如绞!!

心痛如绞!!!

我再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苦!--如果可以,我多想为他身受这一切啊!我想代替他感受这种痛苦啊!我多想……我多想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啊……

紧紧搂着他,头埋在他肩窝,不想让他看到此时我的表情。熟悉的气息,让我得到莫大勇气。的吸了一大口气后,我又抬起头来,笑着,继续给他推拿。

他却若无其事的将白帕子丢了,继续和我说着先前的话题,“我准备废掉伯宗,立顼为太子,我死了之后,就由顼来继承一切。”

“为什么?”

“伯宗年纪太小不说,而且生性柔弱仁慈。仁慈原是好的,但在这样的乱世中,他不够坚强到能承担一个国家。顼弟雄材大略,野心勃勃,伯宗为帝后,只要陈顼在世一日,他就绝不会安宁!DD陈顼必会取而代之!与其殊途同归,我不如大方些,做得漂漂亮亮,反而干净利索,保全了伯宗。”

我平静说道,“杀掉陈顼就好。”只要杀了他,一切麻烦都解决了。

“我做不到。”他摇头道,“当年他在周时,我已做出视亲弟为死弟的事了,现在,无法再一如此待他。”

“当年既然可以做到,如今又有何不可?DD茜,王权帝位之中,岂可有亲情?”

我还待说下去,他却笑了,柔柔说道,“这些年来,有你相伴,百炼精钢一般的一颗心,统共化作了绕指柔。哪里还能如当年一般心狠手辣、冷酷无情?DD而且,心中既已生爱,又怎会无情?”

我默然,半晌,我长叹息,“……由你吧……”

日,陈顼、孔奂他们进来请安时,他对他们说道,“朕想遵循周太伯传位于其弟之事,传位于安成王,诸卿以为如何?”

陈顼闻言身躯剧震,脸色苍白若纸,他拜伏在地上,久久未语,良久,方低哑着嗓子说道,“皇兄,臣弟不敢。”

他却不理陈顼,转过头,对孔奂说道,“如今齐、周、陈三国鼎立,身为天子,责任重大,立年长的国君在这样的乱世中比较适合。朕想效法晋成帝立胞弟为嗣的例子,远承殷代兄终弟及的方法,卿等定要遵循朕之意旨。”

孔奂立刻跪在地上,流着眼泪说道,“皇上只是膳食失调,偶尔龙体欠安而已。只要善加调养,不久即可痊愈。太子虽然年轻,但其盛德正在日益进步之中。安成王以皇上大弟之尊,效法周公助成王,足以辅太子为政。若无故废立太子,恐天下动荡啊!臣等愚昧,不敢奉诏。”

陈茜不语。过了很久,方长叹息道,“古人那种直道而行的风范,已经很久没有了。如今朕却在孔卿身上发现了这种遗风啊。DD以后,孔卿就为太子詹事,辅佐太子吧。”他挥了挥手,无限疲倦的说道,“都下去吧,以后,政事上,不用再来请示了。”

“……臣等,遵旨。”

自那以后,他再不提及帝位传承之事,也不再理政事。彼此都知道相守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格外珍惜相的每一刻。那些日子,甜蜜得凄楚。

我每天陪在他身边,片刻不离。偌大的皇宫中,一切人等均被他拒之门外,只余我二人病榻厮守。

我开始数着日子过了,每过了一天,我就会感谢上苍,让我能多陪伴他一天。而后又会祈求诸神诸佛,请再多给我们一些时间。

神啊,请多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能把他铭刻在心。

世人传说,轮回途中皆会饮下孟婆汤,尽忘前尘。如果真有那孟婆汤,我愿永远不饮下DD一生一世我要不够,生生世世我都要跟他相遇相恋相知。

第四十八章

天康元年,四月间,伯宗得了一子,取名至泽。

那一日,他强打着精神要上朝,以令普天同乐。

倚在我身上,他闭目养神,由得我为他梳理头发。乌黑的睫,发白的唇,在光线下竟显得触目惊心,然后,我在突然间发现,他竟已有白发!

蓦然间悲上心头,他才三十八岁而已,正当壮年,怎的竟会有了白发?茜,你为国为民,操了多少心?

当年陈霸先举兵后,他投到陈霸先营中,协助他作战。从担任吴兴太守开始,先后参与了广陵之战,长兴之战,平王僧辩,讨杜龛,破张彪,又镇守会稽,入卫建康,筑城南皖……经过南北征战后,他做了皇帝。即位后,他又与周人、后梁争巴湘之地,北周军退,大陈始全据江南。国用不足,他榷盐榷酒,并注意免除百姓负担。而后,他又平定留异、周迪、陈宝应等人的叛乱。在位期间,他宵旰勤劳,忙于政务DD十几年来,他竟从没有好生休息过!

强忍着辛酸,我给他打点好一切,随他一起上朝。

那一日,他诏告天下:在位文武皆赐锦帛,为父后者皆赐爵一级。

下朝后,我扶着他返回有觉殿。刚走得几步,他身子突然抽搐一下,随后狂喷出一口鲜血来,身子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我惊恐的看着他,一把抱起他就往殿内跑去,一边狂奔一边嘶吼,“快!快传御医!”

一直在旁侯命的御医们跌跌撞撞的跟了上来。

看着御医们围在榻前为他施治,我唤来伍成,要他立即去把十三叫来。

十三过来看了他之后,无奈的告诉我,“子高,大限已到……你们……告别吧……”

遣退了所有人,我守在榻边,静静的守着他。只是,他再没有真正醒来过,总是在昏迷中,他的身体再不如以前一般温暖,他的呼吸也比常人低微了很多。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我不禁悲上心头:人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茜,我们真能一同慢慢变老吗?

不敢再想下去,害怕的拢紧怀中的人,想要将他紧紧捉住,再不放他走……

癸酉日。

那一天,他清醒了。他慢慢伸出手,缓缓抚上我的脸,轻轻说道,“阿蛮,看来我的大限已到……我……真的就要去了……”伸手将这手紧紧的包住,感觉到手心中的那双手,我心里一痛,这不该是陈茜的手啊,陈茜的一双手,应该是温暖有力的,应该是可以指点江山的,而不该是这样,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一丝力度。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知道紧紧握住他的手,生怕一开口,自己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的手指与我紧紧交缠,“蛮,我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不!”我悲鸣一声,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出来,“我不许你死!”

他凄凉的一笑,“生死有命啊。”

“不!”我扑在他身上,疯了一般的喊着,“你说过一生一世都要我在一起的!一生一世啊!我们要在一起啊!”

他抚着我的背,轻声说道,“对不住啦,阿蛮,这一回,我只有失约了。”

我蓦地止住哭喊,缓缓重复着,“一生一世我们都要在一起。”然后,我笑了,“茜,不管你到哪里,阿蛮陪你。阿蛮绝不让你孤单一个人。”

他眼中波光一闪,随即又黯淡下来,神色复杂的看着我很久很久以后,他说话了,“阿蛮要陪我呢。真好,我的阿蛮要陪我……”看着我,他微微一笑,“只是,你还有个名字,叫做韩子高。韩子高有妻有子,哪里能就这么说去就去了?”

“不要了!”我狂乱的说道,“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他更重要?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让我这般爱?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让我如此心痛?DD只有他!只有他!!只有他!!!

冰凉的指抚上我的脸,他的神色是悲伤又温柔的,“不,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不敢相信这话会由他说出,DD我以为,以他一贯的性子,会要我和他在一起,DD生在一起,死,仍在一起。

“有那么奇怪吗?”他轻轻笑起来,幽笑容里有着落寞的幸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偶尔,我也会不那么自私的……我……”幽淡的声音渐渐隐没,我怀中的他似乎越来越疲惫,话还没说完,他的脸色变得煞白,手和脚都在开始抽搐。

“陈茜!陈茜!”我觉得周身开始在发冷,那种即将失去所有的寒意将我紧紧包裹住,我想,我就要失去我的世界了……

守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他,我只觉得三魂七魄已散了一半,梦游似的,我看到他突然睁开眼,极清晰的对我说道,“蛮,我要韩子高好好活着。”随后,他的头一垂……永远的……永远的睡去了……

“不!”我绝望的吼出心底最的无望。

身边那些宫人们涌上来,迷乱的挥退了所有人,紧紧抱着他,不放,不放,我不放手!

陈茜,你是我的。

不放你!不放你!绝不放手!

陈茜,你是我的!我不要你离开我!

你说过要和我过完这一辈子的啊!你说过的啊!你还说过,要将政事都丢给伯宗陈顼他们,我们就逍遥自在遨游江湖的啊!陈茜,我们说过今后要过平平常常的日子啊!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你怎么能留下我一个人?!你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

骗子!

陈茜,你是个骗子!

捧着他的脸,我失声痛哭起来:

陈茜,十六岁那年和你相遇,到如今,我们也不过就只有那匆匆十四年的相时光。再除去中间离别斗气的时间,我们真正守在一起的时间,有多少?

陈茜,如果早知道,你我相守就只有这短短十数年光阴,我还怕什么时间会磨损爱情?我还怕什么你会因大陈之衰而埋怨我?DD如果早知道你我只有这么短的时间,我宁愿你恨我怨我,也要把你锁在身边,不让国事分了你的心神,耗了你的心血!

是我错!

是我太自以为是,是我忽略了世事无常,生死有命,是我不懂得挽留住相守的不易与快乐,天真的以为我们真能相恋相守一辈子,愚蠢的相信我们真能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是我的错!!!

撕心裂肺的哭声,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是我吗?我模模糊糊的想着,我为什么会哭得这么厉害??

……我……为什么,会哭……

哭,有什么用?

脑中有一个声音冷冷说道:哭吧,哭吧,哭吧。你哭到海枯石烂你哭到沧海桑田你哭到世界到了尽头,他也不会再醒来。

……他也不会再醒来……

……不会了……再不会了……永不会了……

止住哭声,呆呆的看着怀中的他,身体已经冰凉,怔怔的凝着他清瘦的面容,我不敢相信他真的就这么走了。

失去了!

我真的失去他了!

他再也不会闹我、嗔我,对我撒娇,对我使坏了……

他真的,已经永远离开我了……

心中充斥着的想要毁天灭地的狂暴情绪激荡得让我整颗心像似要从胸膛中迸裂出来,我忍不住长啸出声,一泄满腹悲愤怨怒!接着,胸口一紧,一口血喷了出来,然后,我的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睁开眼时,耳边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你终于醒了。子高,你感觉如何?”

是十三。

我迷惘的问她,“我这是在哪里?”

“你昏迷了十天。”十三将我扶起坐好,神色复杂的看了我半晌,方说道,“子高,人死不能复生,陈茜死了,你,得好生活下去。”

是啊,陈茜死了,韩阿蛮也死了,剩下的那个韩子高,仍得生活。

我轻轻笑起来,“是啊,韩子高得好好活下去。”

陈茜,你要韩子高活下去,那,我们就让韩子高仍然活着吧……

一边喝着十三为我准备的汤药,一边听着十三絮絮说着我昏迷期间发生的一切:在天康帝驾崩的日,皇太子陈伯宗即即位于太极前殿,定帝号为光大,于明年改元,他下诏大赦天下,并诏内外文武各复其职,远方悉停奔丧……

有些恍惚的听着这些对我而言无关紧要的事,我告诉自己:那人死了,而韩子高的生活仍得继续……

于是,此后就如常的上朝下朝,如常的理军务,如常的生活着……

五月,乙卯日。

光大帝尊皇太后章氏为太皇太后,皇后沈氏为皇太后,立妃王氏为皇后,皇子至泽为太子。

五月,庚寅日。

光大帝以陈顼为骠骑大将军,进位于司徒、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迁韩子高为散骑常侍,右卫将军如故。

六月,甲子日。

群臣谥大行皇帝曰文皇帝,庙号世祖。

六月,丙寅日。

葬大行皇帝于永宁陵。

我与群臣扶椁到永宁陵。陵前有石麒麟两只,均为雄兽,守在陵前,东西相望。这一对石麒麟造型灵巧凶悍,纹饰绚丽华美。这样子的守陵兽,确实令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幕幕莫名其妙的的情景:

有人说,“你不做我的皇后,我们百年以后,也许就不能同陵。不过没关系,嘻嘻,我有替代的东西哦。你看,我准备了两只麒麟,都是雄兽呢……”

石兽雕好时,有人指着它们,笑说,“西侧那只独角的,是我。你看,它身上有茜草,那茜草,就代表了我!东侧那只双角的,就是你!”

然后又有人不解的问,“为什么我是双角兽,你是独角兽?”

那人又是笑,还带了些不好意思的扭捏,“嘿嘿,世人传说,独角的兽比较任性脾气比较怪嘛……”

“哦,你还知道你比较任性啊?”

“嘿嘿嘿~~”

……

……谈笑的二人,浓情蜜意的二人,含笑相拥的二人……

……那,是我的前生吧?是我曾经愉快欢笑过的上辈子吧?

轻轻拭去脸上的不明液体,我不解的问自己:已经是夏日了,为什么,还是,那么,冷?

第四十九章

第六十五天了。

他离开我,已经有六十五天了。

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再也无法拥有他的温暖。

什么叫做痛彻心扉,我想我是彻底明白了。

我不是一直坚信着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痕的良药吗?为什么我一天比一天更心痛?为什么我一天比一天更憔悴?为什么我一天比一天更寂寥?

陈茜,你到哪里去了?

这么多天了,你为什么从来不曾入过我的梦?那一年征讨留异,我颈中一箭,濒死时,因为放你不下,所以拼着最后一口气,回魂到你身边,只为见你最后一面,而如今你却……

骗子!陈茜,你是一个骗子!

你说过一生一世你要不够,生生世世都要跟我在一起的DD为什么,你要离我而去?

冷冷清清的月光自窗外洒进来,视线所到之,皆是他的影子:倔强的,生气的,含笑的,怨怒的……屋子里,那人曾和我嬉闹;床上,那人曾和我痴缠;园子里,那人曾和我相依相偎……

记忆清晰得一切仿佛才发生一般,历历在目……

突然间怒从心头起!

陈茜,你不要我,难道就没有别人伴我吗?!

起身,更衣,梳装。

铜镜中,映出来的人绝美脱俗DD这是天下皆知的佞幸韩子高。即使憔悴,却仍美丽。

是啊,是韩子高。

韩蛮子已经不在了,已经被我所埋葬了。如今活着的,只是“韩子高”。韩子高,他有妻有子有权有势有钱,怎会轻言生死?自然,他得好好活下去。

对着镜中的自己,我满意一笑,随后即往外走去。

DD陈茜,你不在我身边,我,会找其他人来代替你!

秦淮河畔,灯火通明,笙歌缭绕,吴侬软语随风入耳,举目所见,皆是一派纸醉金迷的靡丽风情。

召来风姿楼中最美丽的女子,我放肆的寻欢作乐……

女子因为疲倦,沉沉欲睡,虽然我也很累,却依旧睡不着,女子身上的脂粉味让我觉得剌鼻,我,已经习惯被那种淡淡的、好闻的、清爽的阳光味道所包围。

也许,我已经不习惯女人了。

于是挥退了女子,我又召来风姿楼中的娈童。

本想压倒他们的,但看着他们,突然之又没了兴趣。那就睡觉吧,让这些天来未曾好好睡上一觉的我能做个好梦吧DD我已经,有六十五天,没有好生睡过了。这些天来,夜里总是睡不着,即使入睡了,不久后又会醒来,醒来的时候,枕畔总是湿的……

(为什么,我会睡不着?)

(为什么,枕畔总是湿的?)

只是那些或美丽或雄武的男人们,依旧无法能让我入眠。

我苦涩的笑起来,依然无法入眠啊。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了将军府,莫时悄悄告诉我,“安成王又来了。”

陈顼又来了?

我不由皱眉,心上涌起一种焦躁。自从我搬回将军府后,陈顼每日必会来访,总是羁留到夜方离去。叫他不要再来了,他却总是微笑,“子高,皇兄已经死了,给我一个靠近你的机会。”

呵,陈顼,又来了啊。

我往客厅走去,他如常的端坐于此,不过今日他身旁却侍立着两个侍卫,我不由取笑他道,“怎么,王爷开始觉得京畿治安不好,外出访友也得带着侍卫了?”

他只是笑,“我现在身居尚书省,自然得小心一些。”

是啊,他现在身为司徒,录尚书,总理朝内外一切政务。陈茜,你儿子的江山,也许,迟早会是此人囊中物。

陈茜?

怎会又想起他?不是已经决定把一切过往统统埋葬了吗?如烟一场,记得又如何?痴心薄幸,仍是一切空啊。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永垂不朽永不可替代的。没了旧人,且寻新欢来填补吧。DD眼前这男人很英俊,看上去身体也挺不错,一直以来他又对我非常有兴趣……

呵呵。就是他了。

我不动声色的说道,“其实用不着每天都来舍下。虽有高人护驾,但若有什么万一,十个韩子高也保不下来啊。”

“子高,”他饱含情的看着我,轻叹出声,“为了你,什么都是值得的。”他的眼中,有渴盼,有企求,还有哀怨。垂落在他耳际的发丝,给他凭增些许落寞的味道。那一声叹息,如述如慕,让我心中不由一荡。看着眼前的他,突然之间,我竟生出了欲望。DD我想要他!我想要占有他!我想得到他的体温,得到他的身体,以安抚自己寒冷的身心!

这个男人依旧对我非常有兴趣,他说过他爱我。他也说过他恨我。而现在,他仍来向我示爱。不管他是因为所谓的爱而追逐我,还是一直求不得因而执着,反正他对我有意,这就够了。DD不够忠贞是吧?呵,我正当盛年,难道还真得抱着个死人过完余生?

拿定了主意,我直接问他,“你,想要我?”

“是。”他毫不犹豫的点头,看向我的眼中,尽是灼热的欲望。

我笑了,“既是如此,良辰美影,何必错过?”

将陈顼引到我的房间,这间屋子,那人曾和我无限缠绵过,到都记载着他的味道,他的影子。今天,我要洗净曾有的一切!

宽衣,解带,拥抱,亲吻……

陈顼喃喃说道,“你终于肯正眼看我了。”热切贪婪渴望的吻一个又一个的落下,紧紧拥住我,他痴痴笑着,“终于可以得到你了。”

压住他在我身上游移的手,我微微一笑,“我不做承受那一方。”无视他的震惊,我继续说道,“你若想要我,就接受我。”

他微愣,随即点头,“由你。”

剥掉他所有衣衫,我舔吻着他,挑逗着他,他呻吟出声,见他已情热如火,我一举贯穿了他,他痛呼出声,紧紧抱住我的身,在我背上留下道道抓痕……

没有怜惜,我毫不留情的穿剌抽插着,身下的他,痛楚得愉悦……

当一切平息下来后,陈顼侧卧着身子,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迷恋的看着我,唇角含笑。我只作没看见他痴迷的目光,口气平淡的问他,“可以起来吗?你必须清洗一下。”

他试着移动了一下身体,随即皱眉,抬起头来,很直率的告诉我,“我全身都像被砸碎后再贴在一起似的,很痛。”

以我真实的想法,我根本不想要给他清理,但造成他现在这种状况的始作甬者却是我,自然,我得负起责任来。

将他抱起来,一直走到浴室中,很轻柔放下他,给他清理着身体。他突然失笑,“子高,我从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会被人压在身下。更没想到的,居然是被自己一直想压倒的你给吃掉。”

“世事难料,是不是?”

他点头,又笑,“不过,感觉还不错。”

我微笑,“我把这句话当作赞赏。”

给他清理完毕后,我又抱着他回了房,他伏在我怀里,哈哈笑道,“真没想到,你能如此轻易把我抱起。”

如此轻易的将他抱起?

那一刻里,我有些微的失神,那人,当年也曾这么说过……

啊,我又在想他了!猛地甩甩头,强迫自己什么也不去想,泄愤似的抓起陈顼的衣衫,借着整理衣物,我让翻腾的思绪平息下来。正准备让陈顼穿上,他却说道,“我不会走。我要在这里住下来。”

我笑了,“若明日自我这里去上朝,你叫天下怎么看你?”

“谁理它?”他满不在乎的说道,“从今天起,我要一直住在这里。”见我并不回答,他有些慌了,嗫嚅道,“难道……不行吗?”

陈顼想在这里住下,想和我同枕共眠,想和我一起生活,他凭什么?他以为,和我睡过就拥有为所欲为的特权了?呵,大家都是成年了,今晚的一切,是在彼此神志清醒的情况下你情我愿的发生的,并不存在强迫威逼。那么,他凭什么来让我答应?

“子高……”见我久久不开口,他慌了,抓住我的手,他再追问,“我,可以留下来吗?”好看的薄唇间逸出的声音,是颤抖急促的。

我漠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带一丝情感的审视着他:他的长发全湿了,那是因为才刚沐浴过的原因。他的眼中尽是不确定,他的脸上,满是惊慌……

他想留下来?

呵,又有何不可?

我和女人在一起睡不着,和男人在一起仍睡不着,那,就试试和一个纯粹的男人,一个在某种程度上很像那个人的男人一起睡吧。

“……子高……”

没有回答他的话,我扔掉手中他的衣衫,起身找了块丝巾,给他拭着发。他一下子笑了,眼角眉梢都绽放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那一刻里,我突然发现,陈顼,并不是个会让人讨厌的男人。

自那夜以后,陈顼每天皆夜宿于此。他的身边总带着那两个侍卫。侍卫中的一人对我总是没有好脸色,呵,我当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佞幸韩子高在天嘉帝死后又勾搭上皇权第一人。DD他哪里会瞧得起我这区区男宠?

别人的看法又与我何干?如今这世上,我不会在意任何人了,再也不会了。

陈顼有着好闻的味道,有着温暖的身体。但得他相伴,我却仍是睡不着。

陈顼的体温很高,很温暖。只是,他暖得了我的身,却暖不了我的心。我的一颗心,仍是冷的,冷得就像是雪山上千年不化的玄冰……

真的,陈顼暖不了我那颗虚无的冰冷的心。我的心,一天比一天更荒凉,一天比一天更空,什么也填补不了……

依稀仿佛记得,我曾笑得阳光灿烂……

惆怅的想着:……是在前世的哪一生呢,我曾那么那么的爱着一个人……

陈顼常常告诉我,他很爱我。我一边回以更多的甜言蜜语,一边在心里冷笑:爱我?爱我的什么?不过是为这副皮相所惑罢了。

一切色相皆属空幻,只是世人太过沉迷。

爱?

哈哈哈哈哈!

那一夜,缠绵过后,修长的手抚过我带汗的胸膛,挑逗着方歇未艾的激情。

捉住他的手,制止他的下一步举动,我警告的看着他,“别乱来!你确定这后果你承受得起?”

手的主人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随后,手止住了探索,改为拥抱。

蜷在我身边,男人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真心诚意的说着谎话。

“那,”身边的男人满意的笑了,却又追问,“子高,你可曾爱过我皇兄?”

“你皇兄?”

“是的,我皇兄,天嘉皇帝DD告诉我真话。”

“……”已经麻木的心,居然又开始痛起来,我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子高……”轻柔的声音中,带了数分不确定。

我还是没有开口,陈顼,如果你要听真话,伤的,会是你自己……

黑眸中蹿入恐慌,他的脸上流露出些许脆弱,但尽管如此,他仍是说了出来,“……子高……请你,告诉我……”

也罢,你既要听真话,那,我就告诉你真相吧!微微笑了,轻轻的,我告诉陈顼,“‘韩子高’当然爱天嘉皇帝,就像现在爱你一样。”DD那个爱陈茜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诚实的答案显然激怒了陈顼,他霍地起身,压在我身上,捏着我的下颔,盯牢我的眼睛,很轻柔的开了口,“如果,今天我并不是皇权第一人,你,还会不会爱我?”

“谁知道呢?”我漫不经心的回答,“你已经是皇权第一人了,你的假设无法成立。”

“你!”他又惊又怒的瞪着我,蓦地翻身下床,快速着装,随即打开房门和守在屋外的两名侍卫一同离去。

我冷笑出声,陈顼,真相,总是最伤人心的。你不明白,活该你受伤。

以为陈顼会因此而绝足将军府,哪知七天后,他又来了。

抱着我,他狂乱而绝望的说道,“子高,爱我!爱我吧!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而爱我,我认了!”他的眼里,是坚定到无可奈何的沉。将我环得更紧,紧得好似要揉进他骨血中一般,头埋在我的肩上,有些颤抖的声音在低低吟念着,“……子高……子高……子高……”

疯了!疯了!这个人已经入了魔!

为什么,会对我如此执着?

看着他那憔悴的脸庞,突然间心被压得很沉重。DD这样的沉重,不是我所想要承受的。

往后的日子,陈顼对我加倍的好。

他的爱情让我觉得沉重。他的温柔让我觉得厌烦。他的一切都让我无法忍受……

我开始想着要逃离、要摆脱……

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我不解的问着自己:身边有一个如此爱我、对我如此好的人,我为什么不满足?

陈顼很英俊,很有权势,在床上和我很合得来,他对我几乎是百依百顺,从来不跟我争吵,也不会无理取闹,更不会咬我踢我骂我想要杀了我,他很温柔很体贴……面对着这样一个男人,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在我所经历过的男人女人中,陈顼是对我最好的,连陈茜也比不上他……

……陈茜……

陈茜有什么好?他会抱怨,会吃醋,会跟我吵架,会狂发脾气,不爽的时候会骂我踢我咬我,他甚至想过要杀了我,而且也曾这么做过。这样子的一个人,有什么好?

我为什么就是忘不掉他?

也许,只是因为大家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所以我才忘不了他吧。

是啊,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一起经历的事情太多了。

十六岁那年,我遇到了二十四岁的他。一见到我,好色贪欢的他就直接要我用身体换取荣华富贵,而野心勃勃不甘平庸一生的我,利索答应这桩交易,痛快的跟他一起走了。

然后,我成了他的侍卫兼暖床。用尽一切心机,让他的生活中离我不得。又经过种种试探,我明白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与众不同。

第三年,我压倒他,吃了他,让他变成我的。随后,和他一起征讨王僧辩、平杜龛。

第四年,我们大破张彪。那一年,战乱中,我第一承认自己爱他。而他,也回应了我的爱。

第五年,他被封为临川郡王。他笑言他朝若为帝,定立我为后。而我,含笑答允。

第六年,我随着他驻军南皖。那一年,他写诗告诉我,“谁愁两雄并,金貂应让侬。”

第七年,他用计,诱使我为他杀了永定帝陈霸先。那一年,他称帝后执意要立我为后。也是那一年,重云殿走水,我拼着身死救了他出来。那一夜,他第一为我落泪。

第八年,我发现他对我的欺骗、利用,在为他杀了陈昌后,我愤然离开,决定和他断得一干二净。却偏偏,又被他用情逼回建康。

第九年,我上战场为他征讨留异。

第十年,我颈中一箭,伤重濒死。在那险些阴阳两隔的时候,我们都明白了彼此的不可或缺,于是我们开诚布公,真正做到再无机心欺骗。

第十一年,为了他的江山,我杀了侯安都。

第十二年,我再披甲,为他平定陈宝应。

第十三年,他说,等伯宗再大些,就传位于他,与我归隐山林,再不过问世事。

第十四年,我失去他……

从我十六岁那年开始,我和他一起渡过十四年,半生时光,与他纠缠。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我终于无奈的发现一个长久以来我一直不愿正视的事实:DD除非魂飞魄散,除非灰飞烟灭,否则,我根本无法将那刻在我心上、溶在我血中、霸占了我全副身心的人,抹去、遗忘、放下。

陈茜,你说过要跟我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你说过生生世世都要跟我执手偕老的DD为什么,如今,你,不在我的身边?

星星太明亮了,明亮得让我眼睛发痛。对,一定是星星太剌眼了,否则,为什么我的眼睛会痛,会有水流出……

在那天夜里,我平静告诉如常到来的陈顼,要他永远也不要再来。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紧握着拳,似极力压抑着怒意,随即又松开,笑了,“子高,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玩。”

“我不是在说笑,你知道的。”

“为、什、么?”

“只为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既然用尽千方百计也依然忘不了那人,那,又何必再去苦苦寻找替代?DD忘不了,就不忘。

陈顼的胸膛快速起伏着,双手紧握,松开,又握紧,再松开,又握紧,终于,他爆发了,“韩子高,我都已经这么委曲求全了,你还要什么?”

我不语。我要的东西,说出来,会伤了你。你对我这么好,何必再让你伤得更?

“你说!你说啊!”见我仍然不开口,他捏住我的肩,对我吼道,“说!”

叹了一口气,我无限厌倦的开了口,“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最在意、最重视、最爱的,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值得我去要、去争取?

“你什么都不想要了?”他不可置信的瞪着我,“为什么?”

“我的心,已经死了。陈顼,不要再强求了。”

“子高,我爱你啊!”

“陈顼,很多年前,我曾告诉过你,世间有种感情,叫做‘求、不、得’,如今,我仍然得再对你说一,有的东西,真的是强求不得的。”

“求、不、得!”他一字一字说道,“当年你曾说求不得,后来你已经让我求得了。却在如今仍然告诉我,求、不、得!DD韩子高,当日你为何要答应我?你叫我,情、何、以、堪??”

我苦笑,把那个卑劣的自己一五一十详细清楚的告诉他,“我以为世上有些东西是可以遗忘的。我以为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取代的。在那人死了以后,我,用你来遗忘、来取代DD可是,没想到,你,始终取代不了。”

他不可置信的问我,“你就那么爱他?”

“是的,我爱他。”

陈顼怒道,“他给你的权势富贵我也可以给你啊!”

“不为权势,不为荣华富贵,我只是单纯的爱着他。”

“你撒谎!”陈顼暴怒,“你曾说过你爱天嘉皇帝,就像现在爱身为第一掌权者的我一样!”

“天嘉皇帝是天嘉皇帝,陈茜是陈茜。”

盯着我,陈顼不语,突然却又愤愤问道,“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和一个活着的、爱着你、手握重权的人,你选谁?”

“我选那个死人。”其实,并不是我乐意选那个已经死去的人,而是我不得不选他DD没有了他,一切都不对劲。只有他,能让我正常。

“子高!”陈顼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仿佛不相信我刚才说出的话。

“陈顼,回去吧,再也不要来了。”

吸一口气后,他的脸色缓和下来,看着我,他低低说道,“子高,我不会放弃。”

自那日起,我断了与陈顼的关系。也是自那日起,我居简出,除非必要,绝不出门。还是自那日起,闲暇时,我会浏览佛经。除了该理的公务,其他的事,统统不再过问,也不再挂念。――万千豪情不复,心如死灰。

我虽无心于国事,而是非却不放过我。

仆射到仲举认为安成王陈顼揽权自重,觊觎皇位,于是常常到我家中,要求我和他联手诛杀安成王。他说安成王入居尚书省后,其地位声望权势朝中无一人能及,所以曾和刘师知、王暹等人密谋假诏迁安成王出尚书省令其回到扬州。而安成王诛杀刘师知,将王暹、殷不佞交付廷尉治罪,并贬自己为金紫光禄大夫。如今国政不分大小统归安成王,帝权旁落,所以希望我能和他联手,诛杀陈顼。

不动声色的听他慷慨陈词,我心里笑得讽刺:这到仲举之所以会来找我,不过是因为京师之中,以我手下掌握的兵力最为雄厚。若欲在京城中谋事,得不到我的支持,则全无成事的可能。自然,他是要来找我的。

换在数年以前,遇到这种机会,我是定会与他联手,诛杀陈顼,甚至逼宫劝帝退位而后自立为帝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只是如今,我倦了。庙堂之争,与我何干?我,已经不再关心任何事了。何况,曾问过妙容,是否需要帮助?只要妙容一句话,我是定会为了护她而除去陈顼。

而妙容却说,伯宗年幼,她又不理朝政,所以就把政事统统托付给二郎。

连妙容都这么说了,何需旁人去多事?

所以,对到仲举所说的一切,我根本不关心。仍是读我的经,练我的字。到仲举若到了我府里,我会奉荼侍客,但多的话,则无需说了。

除了到仲举常常来游说我诛杀安成王外,陈顼也常常来这里。他若只和我闲谈,我会陪他一坐。若他一诉衷情,我立即就端荼送客。久了,陈顼也知趣的不再谈情说爱,只是与我闲聊。

那一日,到仲举刚走,陈顼又来了。他有些恼怒的问我,“你和到仲举很要好?”

我淡淡回答,“认识而已。”

他继续追问,“那他常常到你这里是做什么?”

我微微有些恼怒,“你派人监视我?”

“对!”他理直气壮的应声,还反问,“他为什么常常到你这里来?“

见他如此,我怒极反笑,“也没什么,”我淡淡说道,“以你的本事,自然该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他是不是仍不死心,仍想着要除掉我?他定是想到京城里以你所领兵马最为强盛,所以要你和他一起举事杀了我,是不是?”

“聪明。的确是这样。”

他忙忙追问,“那,你怎么说?”

我捻着手中念珠,神色如古井不波,“这些事,与我无关。”

“子高……”犹豫了半晌,他终是问出来了,“你,会选择与我对立吗?”

抬眸看着他,我直接问他,“你,真有为帝之心?”

“是,”他坦认,“伯宗那么一个小孩子,他懂什么?若我为帝,必能将大陈发扬光大,一统神州。”

我心中微微一叹:陈茜,当年你为什么就不听我的话,杀了陈顼?如今,你儿子的帝位受到威胁了。

心上叹息,面上,却仍是波澜不兴,我平静问道,“当日他要效法古人传位于你,你又为何不答应?他传位于你,你名正言顺继承大位,如今也省去了篡位的麻烦。你现在夺宫,只会徒留后世骂名。”

他却冷笑,“我怎么知道那时他是不是在试探我?如果我真答应了,以他的性子,杀我以保他儿子的江山,是绝对做得出来的事DD我怎敢冒此奇险?”

我也笑了,淡淡的,我告诉了他实情,“陈顼,当日对你起杀机的,是我。而他,是真心诚意盼你能登大位。”

“你要杀我?!”无限震惊的盯着我,他有些颤抖的问我,“为,什、么?”

“我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他。帝位之争,从来都没有亲情可言。你野心勃勃,权倾朝野,而那时他身染沉疴,我不得不防着你对他有任何不轨之心。”

“为了他,你竟可以狠下心来杀我?”他幽幽的看着我,黑眸中,是无数哀伤与痛楚。

“为了他,所有的人我都可以杀掉。DD不分贵贱,不论善恶,只要是危及到他的人,我统统会除掉。DD所以,当日我要他杀了你。他却说服了我,决定要传位于你。是你自己拒绝了他,”突然间,我了悟出声,“DD原来,最心狠的人,是你。”

无限厌烦的对他挥挥手,“你走吧,从今以后,永远不要出现在这将军府中。再让我在这里见到你,我必杀你,DD你,走吧。”

赶走陈顼后我即刻入了宫,我得再确认妙容的心意。当年见琛既把妙容托付给我,那我必会尽自己最大能力保她平安。

我问妙容如何看待陈顼。

聪慧的她立即明白了我的来意,她说,“一定是近日的朝局让你过来的吧?”

我承认。

“那,子高,以你之见,你看二郎是否真会篡朝夺位?”

“他绝对会。”我毫不犹豫的回答,并强调道,“相信我,妙容,他定会夺宫!”

对于我的说法,她并不吃惊,点点头,妙容说道,“我也知道二郎迟早是会取伯宗而代之的。”

“……那,你有何打算?”

“由他去吧,伯宗,并不适合为帝。”

我神色严肃的看着她,认真说道,“妙容,你该知道中,废立之事,只有三种法子:汤放太甲,改过自新三年复位是一种法子。尧废丹朱,给他寻个地方终老又是一种法子。而更多的,则是废掉后杀了。DD依陈顼的为人看来,他极有可能是选择第三种法子啊。”

“子高,”她唤着我,饱含感情的,握住了我的手,她的脸上绽开了一朵笑,“不必担心。子高,我自有法子保孩子们的安全。”剩下的话,她没讲,我也就没再追问。因为我看得出来,说这些话时,她是极为认真和真诚的。

话既说到这份上,余下的,已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了。只是,我仍叮嘱她一句,“妙容,你小心伯茂些,那孩子性子烈,与伯宗感情最为厚。只怕日后他会……”

“嗯,”妙容颔首,“我会好生安排。”

我松了一口气,由衷说道,“我想,以你的能力,应该是早已做好应对之策了。”

“嗯,是有法子解决。”她自失的一笑,“不过,只是些打算罢了,目前先走一步看一步。”

虽然知道妙容素来坚强,本事也不小,但仍罗嗦道,“今后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妙容尽管开口。”

“我会的。”

饮下最后一口茶时,我告诉了妙容我所做的决定:“妙容,我准备走了,我会找个离京师远远的地方终老。今后再要相见,只怕是难了。妙容,你,保重。”

妙容了然,“为避二郎?”见我默然,妙容笑叹,“子高子高,前辈子你究竟做过些什么,今生今世,你竟令陈家三兄妹为你痴狂DD子高,你保重。”

日,我上折子请求外调广州或衡州,那二离建康很远,我打算去那里以避开京师的一切麻烦。

录尚书安成王陈顼驳回了我的奏折。

我并不气馁,依旧每日上折,我连上三十七道请求外调的折子,却是道道被他驳回。

在我请求外调的消息传开后,到仲举每日跑到我家中,苦口婆心劝我以大局为重。直到安成王陈顼下令要到仲举回家思过,不得外出,并派人监视察看,到仲举才没再来烦我。

到仲举被禁足了,他儿子到郁却又常常来访。到郁娶了陈茜的妹妹信义长公主为妻,由宣城太守迁为南康内史,只因那时逢着皇帝大行,迁延至今,仍未上任。到郁和他爹一样,鼓动我发兵诛杀陈顼。这到郁也真做得出来,因怕有人监视,为避人生疑,他总在夜时分乘着车,身着女装前来。

多来几,弄得我更烦,索性关了大门,严禁家人开门,任他到郁如何敲打府门,就是不开。即使吃了多闭门羹后,到郁仍不死心,依旧去了又来,来了又去,耐心十足。

请求外调不被允许,又被到家父子如此骚扰,我真是不胜其烦,索性告了病假,在家中闭门看书。哪知陈顼却开始每日派人送信来,对我诉说绵绵情意。

再三思索后,我回他一诗:

不向情田种爱根,

不留宿孽累儿孙。

雨笠烟蓑归去也,

与人无爱亦无嗔。

在此信送去后,陈顼再没写过信来。

一个月后。

光大元年,二月,壬寅日。

尚书省下令:令文武在位者皆于日入尚书省,商议立皇太子一事。

我心下疑惑,至泽早就被立为太子,如今又来商议立什么太子?疑惑归疑惑,日,我仍依令来到尚书省。

当我接触到陈顼那若有意的目光,看到他唇际别有用心的微笑时,我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

果然,下一刻里,我被伏兵拿下。其实这些兵士本不是我的对手,若我放手一搏,绝对可以杀出一条血路。只是,有必要吗?DD生有何趣?死又何哀?

当我被五大绳缚了个结实后,中书舍人上前宣读我的罪状:DD原来,前上虞令陆P他们告我谋反。

哈哈哈。

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

谋反,乃十逆大罪。任你往昔功劳盖天,只要沾了这谋反之罪,统统难逃一死。好陈顼,果然是做大事的人。

我就被囚禁在尚书省中,屋外加了五重铁门将我重重锁,一旦有人出入为我送饭菜时,那铁门只会依开其一扇,完全恪守着一门开四门闭的铁律。只是囚禁我的房间极为典雅舒适,而那些看守我的人也对我礼敬有加。

我明白,我的时日不多了,我,就要死了。

就要死了呢。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死了后,能不能够见到那人?而他,是不是会在黄泉路上等着我?

真奇怪,我心里居然一点也不惊慌,平静之至,甚至还带着期待。

狱卒送来酒菜,说是最后一餐了。我含笑用了,等着明日问斩。

夜时分,传来了层层铁门开启的声音。当最后一扇门打开时,我看到了陈顼。看守跪地向陈顼叩首后悄然离开,只留下他那两个贴身侍卫,摒退了其他所有人后,他对我说道,“子高,我来看你。”

真是讽刺啊,当日我放话说若在家中看到他,必杀他无疑。而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

我微笑,“相见真如不见。王爷请回吧。”

“子高,我不是来取笑你的。”他急了,一个箭步按上来,抓住我的手,急急说道,“我是来向你说一些事情的。”

挣开他的手,我不动声色的说道,“卑职洗耳恭听。”

吸一口气后,陈顼缓缓说道,“我,要你!即使你想要杀了我,我仍然要你!子高,你该清楚,朝政已尽在我的掌握中。我为帝只是迟早的事情。你就从了我吧。DD我一为帝,即刻立你为我的皇后,与你共享江山DD他没有立你为后,我却可以!DD子高,答应我,好不好?”

“不,”我摇头拒绝,“我宁可死。”

“你!”他怒道,“你就不怕我在你死后杀了你全家?”

“你能杀了我全家?”我失笑,像看怪物一样打量着陈顼,“以我妻能力,你动得了她和宝宝才真成了怪事。”就凭陈顼想动十三?呵,痴人说梦。

“那……你就不怕我向你老父,小弟下手?”

我笑了,云淡风轻的回答他,“我一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如今,我连自身生死都置之度外了,还会在意多年前即已割发断义的他们?”

“子高……”他痛苦的问道,“和我在一起,当真令你如此难受?”

我默然,垂首,诚心向他道歉,“对不起。”

他苦笑,“那为什么你要说你爱我?子高,你能那么爱天嘉皇帝,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

我也苦笑起来,“身不由已啊。陈顼,我也不想这个样子的。我向来喜欢权势富贵,所以如果真能做上皇后,与你共享权势江山,我会非常高兴。只是,我抗拒不了自己的心啊DD我的心,它不愿意啊。”

“子高……”

我苍凉的笑了,“我以为我已经把韩蛮子埋葬掉了,我以为韩蛮子已经死了。没想到,他仍活着,他仍然只要那人……我真的没有办法。”

“韩蛮子,那是谁?”

“那是一个只为陈茜存在的人。那是一个应该随着陈茜一起死去的人DD不是为了天嘉皇帝,而仅是为了一个叫做陈茜的人。”

“……韩蛮子……陈茜……”陈顼喃喃念着,然后笑了,“你告诉我,韩子高是不是只是你虚构出来给世人看的幻象,只有韩蛮子,才是最真的你!DD而那个韩蛮子,只有陈茜才能见得到?”陈顼的语声很温和,表情很平静,只是,那紧握住的手却出卖了他真实的情绪。

我垂下眼帘,低声应道,“是。”

陈顼笑着落下泪来,“原来,韩子高只是一个假象,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你……一个不存在的存在……我,真是输得彻头彻尾啊……”

看着受打击的陈顼,我心下恻然:我是痴儿,陈顼又何尝不是?DD都是为了那个情字。

拭去眼泪,陈顼恢复平静,“既然我得不到你,你,死吧。DD我宁可你死,也不要看到一颗心中永远只有别人的你。”

转身自一侍卫手中接过一个锦盒,打开盒子,陈顼自其中取出了一只小瓶来。

“子高,这是天下剧毒,名曰‘轮回’。服下它,你就可以踏入轮回,再世为人了DD你,可愿服下?”他的眼眸中盛满刻的痛苦,却也隐隐有着炽热与期盼。

我没有言语,接过小瓶,拨开瓶塞,一饮而尽。

陈顼颓然,“没想到,你宁可死,也不愿选择我。”

五脏六腑开始燃烧起来,好热!

神志渐渐模糊……

“阿蛮!阿蛮!”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了陈茜的声音,我笑了:

茜,阿蛮来了。你,有没有等我……

番外之《疑!》

“驾!驾!驾!”
清脆的童音不断吆喝着,那声音中,是掩不住的高兴与得意。
听到这声音,我只能摇头,同时认命的加快脚步冲刺,以期能让小少爷满意。
嫌我速度不够快,骑在我颈上作福作威的那小子使劲捶着我的头,大吼,“给我快点!!”
居然敢这样对我??想我堂堂九五之尊,不嫌麻烦、不怕牺牲,为了他,心甘情愿作他胯下那匹载着他东奔西跑的马以供少爷开心,他居然还敢使劲捶我?!DD我从鼻子中发出哼声以示不满,那小子于是揉揉我的脸,冲我甜甜一笑,“茜爹爹,快一些嘛!”
呵,好宝宝,小小年纪已经学会鞭子加糖果的实用性了,真不亏是我一手带大的乖孩子,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我加大马力狂跑一气,一心一意遂娇儿的愿,完全不顾及什么帝君形象。
我跑得越快,宝宝越高兴,骑在我颈上手舞足蹈乐个不休。

身旁的侍儿们有些吃惊的看着我们爷俩,不用问我也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他们一定是在想:“韩大人真是得宠啊!连他的孩子,皇上也能爱屋及乌,疼爱万分!”
的确,我对宝宝真的是疼爱万分。小辈中,宝宝是我最为疼爱的人。爱屋及乌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却是宝宝和我太投缘,他太讨人喜欢,让我不由自主就想对他更好些。
说实在的,我对皇儿们的感情,根本及不上对宝宝的十分之一。
试问天下有几人能骑到皇帝头上?!而韩家小祖宗就做到了,轻而易举的,就让我大陈万岁天嘉皇帝作了他胯下那匹马,甘之如饴逆来顺受任他驱策。
平日里,我和阿蛮虽然是夜宿将军府远多于住在皇宫中,却还是有住在皇宫中的时候,但只要宝宝来到阿蛮身边,我绝对是每天夜宿将军府(因为宝宝住不惯皇宫),政务再忙,我也会挪出时间陪宝宝玩耍,心怒放绝无任何不耐之意。
而宫中的皇儿们,我向来不大召见,即便是见了面,也就淡淡那么几句话,他们不要说可以把我当马使唤了,就连能搂住我亲热撒娇也无异于痴人说梦DD跟他们比起来,宝宝反而更像是我的亲骨肉,让我捧在手掌心中悉心呵怜。

“不玩了!我累了!”宝宝大人终于玩累了,下令吩咐道,“我要下来!”
一听这话,我连忙止住脚步,蹲下身,吩咐周围侍女,“把小少爷抱下来。”
呜!他终于玩累了!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差点没被他给拆了。一听到他要下来,我兴奋得差点就吼出“谢主隆恩”的昏话。
侍女小心翼翼的将宝宝自我颈上抱下来,刚一落地,宝宝就凑近我,小手臂将我搂得紧紧的,给了我一个响亮的亲吻。
真是好孩子啊。我不由又有些晕乎乎了。
宝宝有个习惯,对喜欢的人总不吝给予亲吻(这习惯也不知宝宝打哪里学来的,真是好真是好真是好啊!)。所以说宝宝就是乖巧热情嘛,我那十几个儿子没有一个像宝宝这样可爱贴心的。儿子们一见了我,一个个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连大气也不敢出,开口闭口都是帝德君恩,伦常纲理,泾渭分明,上下有礼,进退有度,哪有宝宝这份自在随意?有时候我勃勃热情要跟儿子们玩乐,他们一个个皆是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冷水泼得多了,激情也就熄了。再加上儿子们一见了我想的只是如何加官进爵,博君王欢心,哪里像宝宝一样纯粹只把我当作是可以撒娇可以使泼可以作怪的亲人?!所以,真的不能怪我只爱宝宝。
宝宝的小脸红红的,举起袖子,我爱怜的给他拭去满脸的汗,小家伙玩得气喘吁吁,脸上的红霞映着身上的红肚兜,越发显得粉雕玉琢,眉目如画。嗯,这小子长大后绝对会跟他爹一样身上桃朵朵开,迷得人神魂颠倒失魂落魄。
宝宝笑得眼睛成了二弯月牙,“谢谢茜爹,茜爹真好!”再大大的亲了我一口。
好可爱!
猛地站起身,我一把抱起宝宝就往天上扔。寻常小孩对这种突发事件难免会被吓一跳,而我们家宝宝却是不惧也不畏,愉快的咪起眼,由得我将他反复抛起又接住。看到宝宝那近于享受的笑,我更高兴:不亏是我最为疼爱的孩子,胆子真大!
停下动作,我大笑着问他,“宝宝,怕不怕?”
下一刻,就听到宝宝那快活的声音,“不怕。”
“好不好玩?”
“真好玩!”
我兴高采烈的说,“咱们继续这样玩,好不好?”
意外的,却听到了拒绝,“不好。”
纳闷的问,“为什么?”既然喜欢,干嘛不玩了?
宝宝嘴一撇,可怜兮兮的看着我,“茜爹,我饿了嘛!”
“饿了?”我的小心肝饿了?我大是心痛,“宝宝乖,爹叫他们给你准备吃的。”
新来的小侍女听到我们的对话时,明显的抽了一口气,也莫怪她要如此吃惊了,一众皇子们只能毕恭毕敬的唤我为“父皇”甚至是“皇上”,哪个敢如宝宝般肆无忌惮的喊“茜爹”?!皇帝的名讳岂是轻易让人叫的?自我登基为帝后,名讳是一概得回避的。宝宝这么大大咧咧的叫出来,而我不但不以为轩,反而高高兴兴乐在其中DD如何叫她不惊讶?!
已有侍儿向膳房方向走去,却听到宝宝不满的声音,“我不要吃他们弄出来的东西,茜爹,我要吃你亲手做的!”
“啊?”宝宝的要求,可真是为难我啊。我从来都是君子远疱厨,衣食住行统统皆由侍儿们打理好,就连当年最落魄时也仍是由专人服侍,活了这么多年,几时我曾下过厨做过饭?纵然我一向英明神武,但此时不得不承认,“宝宝……茜爹不会做饭……”
“我不管!”一甩头,宝宝蛮横的说道,“我就要吃茜爹做的东西!”嫩藕一样的手搂紧我的颈,小身子在我怀里蹭来蹭去,“茜爹……你做给人家吃嘛……茜爹……”拖得长长的童音软软的唤着我,呜,如果是你像我这样被娇儿哀哀求着,你会怎么做?DD我,当然就是妥协了DD宝宝想尝尝我的手艺……今天,那人就要回来了……

那人要回来了呢。
突然之间,兴起了下厨的念头。真的很想让他吃到我为他做的东西……
好吧,且让我来大显身手吧。
抱着宝宝,迈着坚定的步伐,我往膳房走去……

一听说我要亲自下厨,韩府诸人不敢多说什么,在我研究好为宝宝做的菜单后,侍儿们一一为我做足准备功夫。
韩府大厨恭敬的侍立于灶台边以备不时之需,开什么玩笑,凭我的聪明才智,这个世界上有我解决不了的问题?没有!完全没有!自然,用不着他在这里来碍手碍脚!于是以人多不利于我发挥为由,我赶走了一切闲杂人等,孤身在膳房中奋战。
呃,也不算是只有我一个人啦,宝宝当然也呆在这里。移来一张软榻让他呆着,宝宝一边吃着我精心给他准备的各式小吃,一边饶有趣味的看我如何奋斗……

虽然我从没做过饭,但显然,我还是非常具有慧根的……
一个半时辰后,大功告成!
弄翻一些油,炒焦一些菜,粥焦了一点点这些,当然都算不了什么,重点是,我把饭菜全弄出来了!
望着一桌的饭菜,我心里是无限的骄傲与自豪:我居然做出了饭菜来!
不亏是英明神武万能的陈茜殿下啊!

满脸翼盼的看着宝宝,希望他吃得又快又多,哪知死孩子用余光扫了扫桌子,然后,就非常干脆的吐出三个字,“我、不、吃!”那声音铿锵有力,打碎了我所有昂扬的激情。
死孩子居然敢不吃!!
他也不想想,是谁缠着我极力迫我洗手做羹汤的!如今我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做了出来,他、他、他,他居然敢不吃!!
凭什么??
……呃……虽然,这些东西的卖相是差强人意了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但,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帝,我都肯纡尊降贵的下厨了,他还在挑什么?!
“宝宝乖,”我柔声劝哄,“来尝尝爹的手艺。”
“不要。”斩钉截铁的拒绝。
于是改用拿手的利诱,“乖哦,吃了后,爹有好东西给你。”嘿嘿,宝宝生性重利,就不信他不妥协。
“……”沉默。片刻后,依然是坚定的拒绝,“不吃!”顿一顿,补充一句,“我才不吃这种东西。茜爹真没用,做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能吃!”
“你!”恼羞成怒的瞪着眼前这敢逆批龙鳞者,真真恨不得把他一把捏死!板着脸,我再问,“吃不吃?”心中已经下了决定:死孩子若不吃,灌也要给他灌下去!
宝宝神色一变,摆出了天下最最可怜委屈的脸,“茜爹,你弄的东西看上去好可怕,闻起来也是怪怪的……”
他还敢说!按着怒气,我阴森森的盯着他,而韩宝宝实在是太会察颜观色了,眼见我的脸色已经快接近狰狞了,他的声音便渐渐低下去,“……所以……人家不想吃……”一会儿,又嘀咕一句,“人家洋爹做出来的东西就很好吃了……”
人家洋爹做出来的东西就很好吃?!
洋爹?
那又是谁?

难不成死孩子除了我和阿蛮以外还有其他的爹?!?
于是问,“你洋爹做的东西真的比我的好吃?”似非常不经意的在问。呵呵,探询法则之一,就是对对方所提之事要俨然一副十足知情样,如此,对方方能不设防。
“嗯!”那边厢是大力的点头。嘿嘿,完全中计。
十分不信,“真的?”
“真的!”笨小孩生怕我不相信,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我随口又问,“你洋爹和你娘住在一起?”以我对阿蛮的了解,他是绝不会再去乱七八糟的。连宝宝唤我为茜爹他也吃味不已,哪里会允许宝宝再多一个爹出来?自然,这个洋爹只可能会是宝宝的亲娘弄出来的。
“嗯。”
辛十三居然敢!!佯做生气,“哼,宝宝,你可真是幸福啊,有三个爹!”刻意这么说,就是要看看,除了这洋爹,死孩子到底还有几个爹?
“三个爹?”傻小子还真的掰着手指开始数,“我有爹、茜爹、洋爹……嘿嘿嘿,真的是三个爹呢!”
很自然的接着问,“那你最喜欢哪个爹?”
“……”一脸的挣扎,“都喜欢……”
“只能选一个!”
“呜……人家……人家都喜欢嘛……”
“哼!”
小身子巴过来,奉上热吻数枚,并陪上傻笑无数,死孩子企图蒙混过关。DD嘿,中计!
可有可无的问,“你洋爹叫什么名字?”
“洋爹就是洋爹嘛。”
耐心的诱导,“辛十三平时都是怎么叫他的?”
“娘好像叫过洋爹为高洋……”不太敢确定,“茜爹,人家不知道啦……”
高洋?!
“你洋爹和你爹见过面吗?”
“……应该没有啦……”
“那,宝宝,你洋爹喜欢你爹吗?”
“洋爹一提起爹,就要生气呢。”天真的笑了,“每回我要到爹身边来时,洋爹总是要生气呢。”
“为什么?”
很干脆的说道,“不知道。”
……
一边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宝宝聊着,心里却生起了疑惑:高洋?
看来宝宝的这个洋爹和他娘辛十三住在一起,高洋?应该就是辛十三的男人吧。
辛十三?

那一年辛十三和我们同回建康后,她曾和妙容同时出现在将军府中,虽说她是陈见琛的师姐,早年应该和妙容认识,但,妙容居于禁宫之中,这辛十三是如何跟妙容联系上的?
阿蛮曾提过,在辛十三年轻的时候,她曾跟她的男人一起逐鹿天下。她的男人在地盘打下来后,开始眠宿柳。辛十三受不了!无数的争吵后,她离开。只是,偏又不舍离他太远,于是在周国住下。而他,每年她生日时分,总会赶到周国,停留数日后再回去过他的荒淫生活。年复一年皆如是。后来,女人终于倦了,决定离他离得远远的,再不相见……
女人跟她的男人一起逐鹿天下?
在我大陈境内,应该没有符合这种情况的人,就算是当年梁末时,仍是未有。所以,辛十三和她的男人绝对不会是大陈境内之人。
那,就只可能是周(魏)、齐、甚至是突厥、契丹或者是柔然等地方的人了。
后来辛十三离开了阿蛮,阿蛮说是因为她的师父玄天真人算出她有一劫,为了替她脱劫,就派了她师兄日月居士将她带走。阿蛮还说辛十三以后只会在山中修行,再不复返……
只是,曾有侍女向我报告,在辛十三离开的那一天,将军府中,出现过一个陌生男人……
那个陌生男人,会是辛十三的男人、宝宝现在所说的洋爹吗?
……辛十三舍不得离她的男人太远,只好在周国住下……
……周国……
……高洋……
会是,我所想到的那个高洋吗?
如果是……
嗯,得好好查查辛十三的底细了。

“茜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宝宝托起下巴,嘟起了嘴,怏怏说道,“好想爹哟,为什么他还不回来?”
“他今天应该会回来的,”看宝宝那思父样,不由出言安慰他,“一定会。”话虽是如此在说,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底。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没回来,是不是今天不会回来了?
前段日子里,因为考虑到侯安都身死,而周迪仍未伏诛,陈宝应也渐显其狼子野心,以形势看来,我朝迟早是会再和周陈二人交战。周陈二人皆以勇悍善战著称,为了提高将士们的应战能力,一个半月前,阿蛮带着麾下将士到山中密训。
我本是极力反对由他带队出动训练,但经不住他的软硬兼施,最终还是允了。临行前我定下要求:要他务必每日一函寄回来。随后的日子,我每天都在期待中渡过DD读他的每日来函,成了我最有兴趣做的事。他也真是好耐性,不但把每天的训练悉数汇报,还会加上甜言蜜语无数,有些话肉麻到饶是皮厚如我,也要红一红脸、定一定神,方能再往下看。每当看信的时候,我总是会想:俗话说的小别胜新婚真是一点也没有错,平日里那人只会欺负我压迫我,哪里会供上如此蜜语来让我老人家龙心大悦?还是小别一些天比较好啊。看信的时候,我总是昏乎乎乐陶陶,浑然忘了白日里的形单影吊,夜里的孤枕难眠。只有到夜人静、一个人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的时候,才会开始恨恨骂那人也不知道早些回来DD他明明知道,没了他,我总是辗转反复,难有好梦。
那人离开的前十几天,我还能忍住见他的欲望,但随着离别时间的推延……我一改看霸王信的恶习,开始回信了,我写得并不多,言简意赅,直奔主题,总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或者是,“还要多久才回来?”那人却总敷衍似的答复,“快了,快了,就快了。”直到前天的信中,他才终于说到:于今日返回。
今天归来呢。
今天!
天都已经黑了,他为什么还没回来?

我和宝宝坐在桌边继续大眼瞪小眼,都是没精打采。最后还是我开了口,“宝宝乖,吃了饭后茜爹给你洗澡,然后就乖乖去睡觉。”自从一个多月前宝宝被他娘以有要事待办为由强行扔来后,宝宝的衣食住行统统是由我打点。照顾宝宝的很多事我当然不会做,但能叫专人来服侍宝宝得舒舒服服,同时,每天不管有多忙,仍会有固定的时间陪着宝宝玩耍聊天,跟宝宝交流……所以,我这个当爹的,是非常的称职!
听了我的话后,死孩子哼道,“不要!”还很有骨气的昂起头来,“我不要吃茜爹做的东西。”再对桌上的食物投以厌恶的一瞥,唾弃道,“绝对不要!DD还有,我不要睡觉,我要等爹回来!”
我柔声劝道,“宝宝,乖哦,吃了饭后就去睡觉,你一睡醒后你爹就出现啦。”
“我不要!我要爹爹!我要爹啊啊啊啊啊啊啊!”在我如此安慰下,死孩子非但没有乖乖服从安排,反而开始闹起来,他的眼圈变红,小嘴扁成鸭蛋状,DD痛嚎,“呜……呜……我要爹!我要阿爹!!呜呜!茜爹坏坏,不要我见阿爹!茜爹坏死了!!呜呜呜呜呜!!”死孩子泣不成声,几乎哭得肝肠寸断。
几乎!
那是当然的,一滴眼泪也没流下来,只会干嚎……

我警告的看着他,“宝宝……”
泫然欲泣的瞪我,怒责,“茜爹不要我见阿爹!茜爹坏坏!只想独占阿爹!!茜爹坏啊啊啊啊啊啊!”
心头火蹿起三丈高,我咬牙切齿,“韩宝宝!”
委屈的瞥了我一眼,死孩子低下了头,用力的吸着鼻子,“人家想爹!茜爹是坏人!被我说中了!阿爹是我的啊啊啊啊啊啊啊!!!”浑无悔改之意,反而继续大声嚷,“阿爹是我一个人的啊啊啊啊啊啊!!”
“你!”怒视着死孩子,我觉得积压的怒火完全可以将整座将军府点燃置于烈焰之下,吸一口气后,我不言不语的开始卷袖子。然后,笑咪咪的,我逼近了韩宝宝……
我做好一切小鬼准备逃跑时快速抓住他的应对措施,奇怪的是,向来反应敏捷的小鬼今天却木木的一动也不动。
走近了,才发现小鬼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我身上,他紧盯着我的身后DD屋门口,面上,是欣喜若狂,一声,“爹”已然狂喜出口。
啊!
阿蛮回来了!!
一时间也顾不上和小鬼算帐,忙忙扭头看向身后,门口却是空无一人,只看得到不远的侍儿们……
我这才领悟上了恶当,回过身来,准备狠狠教育一下皮痒的小鬼,小鬼却早在我转头那一刻跃下椅直奔了出去。
我紧跟在小鬼身后急急追了出去。小鬼咯咯笑着,一边在走廊上撒腿飞奔,一边不忘回头羞辱我,“哈哈,茜爹真是笨死了!笨死了!!”
他虽是一心往前奔,但我可是卯足了劲在追,而且他跑得再快,终究也还只是个小孩子罢了,就算他爹娘夸他是武学奇材,但仍是及不上长腿长脚的我。再加上他还要回身来嘲笑我……
哼,真是不知死活啊!
自然,很快的,小鬼就被我抓住了!
只是,小鬼还没来得及恐慌,而我也没来得及得意,双双皆已被狂喜淹没DD一把熟悉的清朗声音传来,“你们在闹什么?”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的手一抖,放开了对宝宝的钳制,抬起头来,只知道呆呆的贪婪的看着那人。
那人身上仍穿着盔甲,一身的风尘仆仆,此时,他正带着宠溺、纵容的微笑看着我们。

“爹!”韩宝宝大叫一声,就已经飞身扑了上去。暗恼自己反应实在太慢的我,只好眼睁睁看着那人弯腰将韩宝宝抱起。而后,更火大的瞪着韩宝宝的狼爪缠上我天嘉皇帝陈茜殿下御用独占的阿蛮之颈!!!
死孩子抱住阿蛮也就暂且算了,令人发指的是,他居然还丧尽天良的开始狂亲阿蛮!!
我都还没亲上我家阿蛮,他就先下手为强了!!!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韩宝宝你皮给我绷紧一点!”怒吼一声,我也向那人扑去,那人分出一只手,搂住我的肩,将我带入他怀中,看着我,他微笑道,“我回来了。”
双手缠上他腰身,傻傻望住他,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话,“回来就好。”
“只有这么一句话?”那人一挑眉,幽怨的叹息,“你就不能说得好听一点?比如说,‘我很想你’,‘我非常想你’,‘阿蛮,你不在我身边,我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啊’……”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小鬼已经抢着在说,“我很想爹!我非常想爹!!”一边说一边捧起他的脸大力亲吻以证明其所言非虚……
韩宝宝!!

这只死孩子!!!
我恨死他了!!!!
赶忙伸出手分开这对父子,却万般沮丧的看到他亲着小鬼的脸,含笑说道,“爹也想宝宝啊。”
……他也想宝宝?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现在并非小鬼该来这里的时候,他看到小鬼到了非但不觉得惊奇,反而似在意料中一样,为什么……
小鬼开心的问,“真的吗?”笑得合不拢嘴。那笑容真是让人讨厌……
“当然是真的。”那人的脸凑近了小鬼,用胡渣扎那死小孩,小鬼躲着,那人笑得万分邪恶,“嘿嘿,从爹知道宝宝到这里后,爹每天都在想着该如何欺负我家可爱的宝宝啊!”
从他知道宝宝到这里后?
什么意思?
宝宝向来是和他跟辛十三各半年,今年四月的时候,辛十三才来把宝宝接走,如今才八月中旬,离宝宝应该来的日子还非常早……宝宝现在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辛十三说她有要事要办,无法照顾宝宝……
我奇怪的问他,“看到宝宝你似乎并不奇怪?”
那人漫不经心的说道,“十三知会过我一声。我知道宝宝在七月初,也就是在我走后不久就来了。”
听了这话,我心上疑惑更:这回他去密训的地方,不说什么异常隐蔽,但至少寻常人是找不到那里去了,而辛十三居然会知道还在将宝宝送来后特意去通知了他一声……
那辛十三,到底什么来历?
……看来,真的有必要好好调查一下辛十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