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茶铺结缘
山夕照秋雨,路上一派清秋景色,惹人愁绪。
时逢乱世,晚鸦萧疏。
徐州地长江流域,其地民风劲悍,兵强财富居天下之半,素为东晋重镇,为历来兵家必争之地。东晋在江南立国,以建康为京都,以荆、扬为根本,徐、兖二州为羽翼,形成拱卫之势,与北方遥相对立。
高平城南。
刘家集的茶水铺摊上。
一个高高瘦瘦的书生喝了口茶,对着旁边的同伴咧咧嘴,眉飞色舞说道:
“郗大人一向康泰,让我替他多谢大家关心,还托我带了些物事送给大哥。”
那同伴甚是不安:“多谢郗大人一向记挂我,听说郗夫人有孕了,不知现在如何?”
“上个月初二晚上,刺史府上,没一个人睡的着,夫人怀胎十月,偏偏难产,大夫都没有办法……”
他卖关子似的停下不说,惹得同伴急了,才接口道:“后来大人从妙音观请了故交无上真人,在天井里摆下水陆道场,祈求上天垂怜。偏又巧了,过了一时,一个行游僧人也到了,被老太太请进屋。那和尚念了一篇经,刚刚念完,那夫人就产下了孩子。还是一个男孩子呢!老太太乐个不停,请真人和和尚给孩子起个名字。”
“起了啥名字啊?告诉我,回头也好让浑家早晚一炷香,祈祷小公子平平安安。”
“名字起的倒也稀奇,听我说下去。那无上真人起了“超”字,和尚取了“朝”字。郗大人自然希望孩子超群拔卓,选了超字,起名为郗超。老太太却是另一番心思,觉得名字不在乎贵气,选了那和尚的,表字惜朝。”书生边说边笑,想起当时府里为了孩子起名的事,着实闹腾了好几天,最后尘埃落定,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继续寒暄,没有注意到茶水铺的另外一角,两个旅客也正巧路过,在铺子里补充干粮,歇息片刻。这两人一个是中年人,宽袍大袖,仙风道骨;另一个是小男孩,圆圆的脸,两个酒窝甚是可爱,正津津有味的听隔壁讲给孩子起名字的事情。
“惜朝,真是好名字。”小男孩边听边点头。
“你倒是说说是哪里好啊?”中年人好笑的问他。
“说不出来,反正好听。”小男孩偏了头,挠挠脑袋。
他不知道,这是他第一听到这个名字,但绝不是最后一听到。以后的很长时间,他会时时刻刻的想起这个名字,心里忽而酸愁,忽而欣喜。
第一章 醉掩青衣
月初悬,几冷落,几清愁,二十年辗转。
城郊。
酒肆。
小二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看着前台最后剩下的几个客人,巴不得早点打发了他们,好早早的睡上个好觉。
黄昏盏前,两个客人在有一句每一句的讲着话。一个看着可亲,老是和气地笑着,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好像这酒是水一样;另一个汉子约莫三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瘦,衣衫残破,估计是榨不出几两银子的主。
精瘦汉子朝年轻人拱了拱拳,语重心长地说了什么。
年轻人神色一凝,转眼又哈哈一笑,露出两个的酒窝,说道:“请您放心,必不相负。”两人又喝了一杯,精瘦汉子随即告辞,走出酒肆,迈出的脚步满是轻松,月光将影子拉得更加瘦长。
小二心中一乐,料想剩下的年轻人约莫也该结帐走人了,便上前招呼,收了银子,又按照年轻人的吩咐准备好了十袋酒,放在了他的背囊里。店前的小猫伸了个懒腰,张圆了眼睛,一个纵身跃入黑暗,只剩几声猫叫传来。传说猫眼及其明亮,能辨妖邪,而这更半夜,最是鬼怪易出之时,小二想到这里,不禁背上一寒,眼睛不自觉地向店门口看去。
下一刻,小二差点惊呼出声。
只见一个身影慢慢走来,走得那样轻盈,仿佛足不点地,随风而行,这不是鬼怪又是什么,想到这里,小二不自觉地缩在了年轻人的身后,也正是这样,那个年轻人才第一眼就看到了门口走进来的人。
一身白衣,不染尘埃,人淡淡,水蒙蒙,松门凉月牵衣,如秋水芙蓉,似玉树临风。这怎能是鬼怪,分明是天上的仙人下凡。只是这“仙人”似乎满是烦愁,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应该是一时失神之下,信步至此,见到有灯光就不自觉的走了进来。(不要问为什么是白衣,想知道小顾以后为什么穿青衣,就期待以后解释吧)
年轻人站起身来,冲着白衣人一笑:“这位书生真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
白衣人慢慢缓过神来,抬眼四顾,终于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酒肆,眼前正有人冲自己搭讪。聚起神来的眼眸中似乎满是疑惑,“这是自己应该来的地方吗,如果被他们知道了……”,一转眼,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眉中隐约有不平之气,“为什么不能来这种地方,他们不想要什么,我却偏偏要做什么。”
“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啊!”白衣人听见自己说出这话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嘴巴,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转个身,窘的不行,急步离了酒肆。
“等等!”回头一看,是刚才酒肆里向自己搭话的年轻人朝自己追来,不禁慢了脚步,只觉得这个人可亲,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看你的样子,不是很快活,”年轻人问道。
白衣人不言,只静静的看着来人。
“我教你一个快活的法子,接着……”说着年轻人从肩头的包袱里拿出一袋刚才买的酒,塞在白衣人手里,自己也拿出一袋,拔起塞子,一口灌下。
白衣人微一迟疑,也拔开塞子,大口喝酒,刚喝下一口,胸口一热,如焰似火,灼人喉咙,勉强咽下。
“在下戚少商,敢问阁下?”年轻人问道。
“在下郗……不,惜朝,顾惜朝。(不要问我小顾为什么姓顾,原因见后文)”白衣人顿了一顿。
这大概是顾惜朝在清醒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一来是他没有心绪去讲,另一个原因是他根本无需去讲,戚少商除了喝酒,口下没有停过,讲着盛乐、并州风情,与江南迥异,从巴东诸郡讲到南渡情景,一片豪情激昂,直欲鏖战沙场。
戚少商见顾惜朝毫无反应,回头细看,原来他早已靠在残柳之上,朦胧睡去,睡颜可爱,纤手握着酒袋,袋口倾斜,剩余的大半袋酒水沿着袋口流出,浇湿了半身白衣。
晚来风寒,顾惜朝本来就穿得单薄,如今蜷缩在一起,秀眉微蹙。戚少商微一犹豫(注意哦,包子犹豫了,因为……以后再说),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一件青袍,细心地替他披上,顾惜朝顺势靠在他的身上,似乎感觉到了温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戚少商心中没来由地一动,待要扶起他在客栈将就一晚,怀里的人感到身边的人一动,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紧紧地抓住戚少商的衣袖。
“好,不动,不动,我守着你。”戚少商也靠了柳树,静静地坐了下来,抱着怀里的人,好似坐拥整个天地,胸臆间舒服异常。
我在哪里,娘亲,是你吗?
这种暖暖的感觉,已经久违了。
好想要永远留住这种感觉。
孩儿好想娘亲,
娘亲,您是否还记得孩儿?
长漂泊,长漂泊,因何福薄。
顾氏早在惜朝四岁左右,便因产后体弱而溘然长逝了。
父亲郗忠簧笃信天师道,郗超出世的时候,有和尚上门,郗大人心中不悦,认为如无上真人所言,郗超非祥人,初得子嗣的欢欣早就被冲淡了,一直不待见顾氏母子,顾氏心中郁郁,时时抚着孩子的头,暗自哀愁。直至顾氏终于熬受不住,撒手西去,郗指是不喜欢这个孩子。
清明时节,凄清的坟冢边,一个孩子孤零零地跪着。
“娘亲,今年爹爹不会来了,府里好热闹,新来的崔姨给家里添了新丁,是个男孩子,”孩子喉中呜咽,“他笑得好开心……好开心……当年我出生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曾经高兴过呢?”
孩子哭着哭着,哭得累了,靠在墓碑上睡了,醒了之后觉得饿了,便吃几块墓前的冷点心,如此两日,府中竟然没有发现孩子走失,直至第三日上,全家停歇下来吃饭时,才发现小少爷不见了,好不容易寻见了,惜朝早已迷迷糊糊,神智不明,高烧不退,再迟上一刻,恐怕有性命之忧,刺史大人怒起,大骂惜朝不肖,平白生出这些事故。
从此,父子陌路,既然郗中欧钐焓Φ溃惜朝就偏偏要侍佛,只是与他人不同,惜朝把习佛当个幌子,用来与父亲赌气。他自己何尝不想一走了之,漂泊天涯,但是母亲临终之时,再三交代,一定要遵从父亲的话,否则,顾氏魂魄纠缠地狱渊,永不得脱。
晚晴,晚晴,你在哪里?
这个世上,只有你懂得我。
郗超的祖父是东晋名臣郗鉴,父郗钟质钦乒艹廷三分之一兵马的刺史,可谓出自名门豪族,惜朝自己卓荦不羁,有旷世之度,交游士林,每存胜拔,善谈论,义理精微,言辞犀利,常得到名门淑媛的垂青,是氏族中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而这也正是他的可悲之,正因为如此,他不可能娶到自己最心爱的女子。
第二章
颓然柳畔,更教长笛奏伊凉。
古来真遁何曾遁,欲躲难躲,风轻自落。
戚少商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一袭青衣婆娑,轻睫半剪,隐约秋波,偏偏又人事不省,手轻拂过青衣,惹起一段褶痕,似浅还清。
“你穿青衣真的很好看。”一番风致,难描难画,这个世上只怕除了她之外,再无人可匹,一别五年,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呢。戚少商原本心胸豪放,从不将些许儿女私情放在心上,只是今日似乎被怀中的人感染了,心尘变得敏锐起来。看到顾惜朝紧皱的眉眼,略显痛苦的神色,戚少商暗自猜想,是什么使得一个似谪仙般的人沾愁惹恨。
一夜无眠。
直至晨露初降,朝日隐隐天边。
一睁开眼,怀中人早已不见。空气中似乎可以辨认出缕缕幽香,是书香,是墨香?
一夜如梦,催心。
新奉街角,郗宅。
顾惜朝匆匆地走进大门,注意到门旁管家勾青枫的眼神,下意识地看看身上的衣服,才发现一袭青衣裹身,不是自己的物事,却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超少爷好。”听到勾青枫的称呼,顾惜朝明白自己已经回复到了郗家大少爷的身份,府里有府里的生活法则。“顾”这个姓是不会帮自己走下去的,但是昨晚向戚少商报出自己的名字是“顾惜朝”,而不是“郗超”之后,突然有了一种被认可的感觉,心中一暖。
他急急地跃至后书房,在房门后的玉兰树后隐着,静静地听房内的谈话。
后书房在北侧偏厅的外口,平日里除了父亲和幕客,无人往来。连日来,府里出入的幕客似乎多了,但偏偏少了父亲平日里最信任的简平。有一个人来得勤快了,那就是镇军使大人。
郗纸茶杯放在一侧,身地看着手里的文书。镇军使有些沉不住气了,站起身来:“这么说,就是这几日了?”
“是,最迟不过月底。”郗痔玖丝谄。
“压得下来吗?”刚问完,镇军使自己也知道答案。
“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一个声音在顾惜朝耳边想起。
顾惜朝心中一惊,急回头去看,原来是略商,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一脸不解的看着屋内,转过头,笑得灿烂。
(那个宝宝的可爱样子,请参考魔金的头像)
略商当然不会懂了,现在朝廷主战的势力连连施压,战和之争愈演愈烈。辅政的会稽王司马昱依仗扬州刺史殷浩参综朝政,与桓温一派时有冲突。顾惜朝心里却知道:其实所谓战和,不过是两派用来巩固势力的手段,只要有机会,主张战和的两派随时会颠倒过来。
就在四年之前,殷浩奉朝廷之命自寿春率晋军北伐。殷浩为人宽厚大度,可惜为人太过古板、凡事讲求仁义,于带兵打仗一事并不精通。永和九年(353年),殷浩率军7万再北进,进据洛阳,修复晋廷园陵。但前锋羌人将领姚襄于中途倒戈,进击殷浩。殷浩军大败,将士损失万余人,殷浩尽弃辎重狼狈逃回,北伐再失败。如今朝廷损失惨重,会稽王司马昱的势力暂时受到打压。
前几日,顾惜朝偷阅过父亲案上的文书,知道中书监王易又上了一道请求北伐的文书,试探朝廷的意图。熟悉宫中派系的人都知道,王易是桓温一派的,这就意味着桓温又有北伐之意。这个桓温乃是一代豪雄,这恐怕天下又有一番风云了。
顾惜朝缓过一口气来,一个毛栗子敲在略商头上,以示惩罚。略商被敲之下,不禁痛呼出声。
“什么人在外面?”郗值慕挪皆嚼丛浇,就要来开窗。
略商看了看手里的大酒壶,这可绝不能让父亲看见,轻呼一声:“惜朝哥哥,先走一步。”一转眼,人便没了影子,他“追命”的外号应该改成“逃命”才对。所以当郗挚窗之后,只看见了站在玉兰树旁的惜朝。
“你在这里做什么?”眼看郗志鸵发怒,身旁的镇军使拦住了他,颇感兴趣地仔细打量顾惜朝,心下有了算计。
顾惜朝一点都不喜欢被人这么看,碍在有父亲在场,不愿当场发作,极不情愿地施了个礼。郗只踊邮郑骸澳阃讼掳桑以后不要随便到这里来,知道了吗?”顾惜朝点头称是,回到自己的房里,心下一阵不快,临走时镇军使的一笑,似乎别有意味。褪下青衣,顾惜朝并没有把衣服扔了,将它放在了衣柜之中,随手拿了件衣衫换了,不提。
庭院的寂静一角,夜无声。
一个黑影来到窗前,顾惜朝打开窗,一只雄鹰跳了进来。顾惜朝将早已准备好的纸卷系在鹰腿上,将鹰送走,一切寂静无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信上的最后一句是:“好好照顾晚晴,不许伤她。”
第二天,早膳过后,崔姨示意顾惜朝留下,追命好奇地也留了下来。崔姨虽然年近四十,但是性情像个孩子一样,时时露出天真的表情,对每个人都极宽厚,追命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母亲,所以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崔姨眨眨眼睛,神秘兮兮的笑了:“惜朝,你是郗家的长子,今年正是双十,是时候该结门亲事了。”
顾惜朝总算明白她刚才的笑是什么意思了,背上一寒,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不知道会来的这么快,同年的士族公子大都已经婚配,近两年来郗府提亲的人也越来越多,可顾惜朝早已钟情傅晚晴。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傅家薄有财产,郗氏家族是当朝名门,别说郗家不会同意这件婚事,朝廷也不会同意。
崔姨并没有察觉惜朝神情的异样:“对方可是镇军使家的千金,南国第一美人。你准备准备,明日中午参加镇军使府的家宴,这是你父亲的意思。”
追命高兴地跳了起来,环住惜朝的胳膊:“好啊,我要有大嫂了,不知道她烧的菜好不好吃……”
惜朝不得不佩服他从大嫂直接联系到美食的思维,实在很难想象将来有哪个女子会和追命在一起生活。
雨急江清风卷,顾惜朝撑了纸伞慢慢地踱到了镇军使府,被仆人引到吞泽亭静候。他轻轻地掸了掸青衣上的雨珠,之所以选这件青衣,是因为它针脚粗厚,并不精致,暗地里希望穿得越不引人注意,越普通越好,这样这家小姐就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了。
远来了两个身影,一男一女,男的是都护府的公子郝连春水。那女子走在雨中,如轻烟笼浅黛,韵致无双,正是镇军使府千金息红泪。
顾惜朝正要行礼问好,息红泪早已早一步抢到他面前,怔怔地看着顾惜朝出神,脸色苍白地问:“你身上的衣服哪里来的,快说!”
第三章
吞泽亭中,顾惜朝正要行礼问好,息红泪早已早一步抢到他面前,怔怔地看着顾惜朝出神,脸色苍白地问:“你身上的衣服哪里来的,快说!”
低头看看身上的青衣,顾惜朝不禁苦笑,本来想打扮得不惹眼的,谁知道这位镇军使小姐有这么大的反应,实在是不知为何。一旁的郝连春水看哑谜似的看着这两个人,也闹不清楚红泪今天怎么这么反常:“红泪,怎么了?这不就是件普通的青衣吗,针脚粗疏,平平无奇,你要是喜欢,我去找十件八件来。”
看到息家大小姐这么反常,顾惜朝觉得聪明人应该说真话:“这是在下一位朋友所赠,不知有何奇异之,令息小姐如此神色?”
“朋友?朋友?你们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息红泪步步逼人。
“只有一面之缘。”
息红泪闻言一惊,退后一步,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人。浅黛双弯,青袖凝寒薄,萧瑟兰成,冷清清一片气派逼人。
郝连清咳一声。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息红泪回过神来,低眉行礼毕,轻言道:“请恕红泪失礼,只因这件衣服是红泪亲手所缝。”
话音刚落,郝连已是一头汗水,后悔刚才居然说什么“针脚粗疏,平平无奇”,实在是太唐突佳人了,不知道红泪生不生气,要怎么样才能补偿自己刚才的蠢话;一转念,又觉不对,凭什么这个郗公子可以穿红泪亲手缝制的衣服,自己与红泪相甚久,从来不见红泪舞针弄线,妒意陡生,自然没给顾惜朝好眼色。
不一时,小婢奉上香茶,三人一时无语,各有各的心思。外面有有滴滴雨声,扰人心绪。后来,顾惜朝寻了个借口,早早回府。
漫步雨中,顾惜朝好奇地打量着身上的衣衫,不知道这个大小姐与酒肆里那个圆圆脸蛋、大大酒窝的人有什么关系。唯一有收获的是,看得出来,息红泪和郝连春水、戚少商关系密切,和自己的见面应该是拿来搪塞父母的,本人并没有成亲的意思,心中松了口气。想起那个戚少商,自己心中竟然没来由地泛起一丝暖意。
岂不知,他前脚刚走,戚少商就走进了息府。
眼见顾惜朝就要踏进郗府,一个黑色身影拦在他身前,冷冷地吐出了几个顾惜朝不想听到的字:“主公要见你。”
假山石巨,名曰:重泉。
山洞之中,桌椅俱备。顾惜朝走进之时,案台上香茶早奉,一个人早已等候在那里,目有精光,笑含黠意,气魄非凡,正是当今权倾朝野的桓温:“听说你今天去见了息家大小姐。”
顾惜朝也不行礼,施施然走到那人身旁坐下,喝了一口茶:“反正我的行踪你都知道,不要拐弯抹角了,有话直说。”
“娶她。”那人说得斩钉截铁。
几乎无法抑制心中的怒气,顾惜朝拍案而起:“不行,我不要。”顾惜朝心思转地何其快,所以他没有问为什么。晋习魏旧制,丞相以下,有所谓八公,八公以下有“位从公”, 凡是开府仪同三司,都是位从公。开府仪同三司有骠骑、车骑、卫将军、伏波、抚军、都护、镇军、中军、四征、四镇、龙骧、典军、上军、辅国等大将军。
息家和郝连家,分别是镇君府、都护府,军中早有威信,根基不易动摇。看今日的情形,明眼人都知道郝连春水喜欢息红泪,如果两家结亲,如虎添翼,而这两家都是靠近殷浩一派的人。惜朝的父亲郗衷虿蝗唬既不是殷浩、摄政王一派,也不是桓温一派。对于桓温而言,顾惜朝和息红泪结亲,自然比郝连与息红泪连成一气来得有利。
“你以为你还有退后的余地吗,从你着手帮我对付殷浩开始,你就已经回不了头了。”桓温冷冷的说,戏谑地看着顾惜朝怒得发抖的身影,很喜欢把他激怒的感觉。
“杀那些人,我不后悔,更不在乎,”顾惜朝何时将他人的命放在自己心上了,“只是,只是,我不能让晚晴知道我要成亲。她会难过的。”
“让她难过,总比让她死强。你好好想想吧。”桓温走了。
绕出假石山,顾惜朝远远地看见对面湖边,一个美丽的女子正冒着雨摆弄着那些倾斜欲倒的株,正是晚晴。
一湖之隔,魂悠梦杳。
“要过去吗?”黑衣剑客问。
“不用了。”顾惜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了郗府,也没听清楚父亲询问去息府的情况,唯唯作答,不知心在何。
“息府已经答应你们的亲事了,你也该收收心神了。”父亲的话,打破了顾惜朝最后的希望,原指望息红泪反对这门婚事的,看来这场婚事势在必行。
这一夜,顾惜朝好不容易躲过崔姨和追命的好奇问询,轻轻地靠在窗口,心比秋莲愁。
瘦断玉腰沾粉叶,人生那不相思绝。
轻抚晚晴绣的荷包,一夜无眠。
这一夜,无眠的不止他一人。
第四章
小院内,画阁上。
一夜琴声。
乌丝曲倩,曲罢髻鬟微偏。
无端鼻酸。
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息红泪半晌不语。小阁的窗虽然紧闭了一个晚上,但是她感觉地到,有个人一直守在外墙,时不时抬头看着这里的窗口,希望能够见自己一面。
痴情天下能几人,得一,何其幸之。
只可惜,这个人不是她要等的,也不是她心里想的。
墙下,街道边。
路人对一个手持银枪的年轻男子指指点点。
他似乎已经在这里一个晚上了,身上湿透,斜斜地倚着墙头,眼睛盯着墙内的一小楼,不知疲倦,好像已经痴了。
郗府,并没有什么热闹的气氛。照说,镇军使家千金与郗氏长子、当朝少杰的婚事应该闹得街知巷闻,人所共知,可两家并没有张扬。
在郗掷此担虽然郗治人正直、对朝廷忠心耿耿,但是生性嗜钱如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吝啬。另外,镇军使家与殷浩牵连甚密,如果大肆操办婚事,恐怕惹来桓温的注意和猜忌。
从镇军使息康来说,本来一向与郝连都护家亲厚,早已有意将女儿嫁给郝连春水,但是这个女儿始终不同意,一拖,就拖了五年。郝连老将军与自己是世交,绝不会因为儿女亲事不谐而与自己翻脸,郗氏是南朝大族,拉拢郗氏,又并不妨碍息家和郝连家的联盟,相反只会让自己在朝中的势力更添庇翼,何乐而不为呢。不想大操大办,其实也考虑到不想让郝连家难堪,不想让郝连春水触景伤情。
在顾惜朝来说,他不想更多的风声传扬出去,希望晚晴越晚知道越好。
心事悠悠,顾惜朝偏偏撞在了追命母子的枪口上。这一个月来,崔姨时不时派人送来一些小物事,芙蓉翎露、细脚菱妆台镜、软红帐纱、雕丝胭脂盒……又忙着招呼城里出名的师傅,给他定做婚礼的喜服。追命就老缠着他询问未来嫂子的情况,想象婚宴当天的酒菜,口水都快留下来了。顾惜朝有种想把他打晕的冲动。
入夜,好不容易摆脱了礼官在耳边喋喋不休,反复交待成亲当日的礼法,顾惜朝从后墙翻出,穿街越巷,行了大约半个时辰,来到一座破宅前头。
手里紧紧攥着的,是前夜桓温派人送来的密信,上面写道:“杀殷浩。”
桓温手下多的是刺客、高手,可他却偏偏选了他。
顾惜朝心头一寒,想不到,当日假山一会,尽管自己已经及时地闭上双眼,克制住手的抖动,但狡诈如桓温还是发觉了自己心有反意,只为了将自己拖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再无反抗之意。
好狠的人,好狠的心。
殷府残破,他的主人早已不复当年的气魄和威势。
殷浩在北伐军败之后,被废为庶人,口无怨言,惟终日书空作"咄咄怪事"四字。时人都认为他已经疯了。可是殷浩一党盘踞在朝廷中的势力仍在,盘根错节,再加上殷浩为人宽厚,人脉颇广,所以桓温一时也不敢有所举动,相反,他表面上已经向殷浩示好,让外界以为他怜惜殷浩才华,希望竭力拉拢。
然而,前日,桓温下命他任尚书令后,接到殷浩的感谢函,打开一看,信封里居然空空无物。桓温当时大怒,大骂殷浩是一块顽石、不识时务。
既然怀柔、强硬都不能使他屈服,那么等待殷浩的,只有一条不归路。
想玩装疯,他找错了对象。
蒙上面巾,顾惜朝一个轻纵,跃入后院。
按桓温身边黑衣剑客的情报,顾惜朝伏在墙上,从窗口的灯光、身影仔细地辨认殷浩的所在。
殷浩坐在书房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蒙面少年,如果不是因为感到惊恐,他实在觉得这个杀手很有意思,居然大模大样的走进书房,是太狂傲,还是太有把握了?
“你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顾惜朝默不作答。
手一抬,神哭小斧在握,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弧线,打灭烛火,直切颈后重穴。
眼看就要得手,破窗之声响起,一个身影跃入室内,几步逼退顾惜朝,但终究晚了一步。顾惜朝重新握住小斧,斧上沾血,已然得手。暗室之中,两人缠斗在一起。
顾惜朝将全副心神放在杀殷浩上,小斧不适于在狭小的室内发挥威力,再加上对手高强,兵器是吹毛断发的利剑,自己身后已是一凉,一痛。
他的心思转的极快,假装身后重伤,诱使对方剑招跟进,一脚踩在对方利剑之上,借力腾跃,纵出殷府。这实在是极险的策略,如果脚步踏错,对方利剑立刻能够砍断双腿,性命立刻会落在对方手中,也只有他才敢这么做。
戚少商心中也不禁佩服这人胆色。
赶了半里路,后方无人追来,但顾惜朝还是绕了大半个城,以防对方跟踪,才回到郗府,溜回房里,自行疗伤。
再说殷浩府中,来人正是戚少商。
他得知殷浩被封为尚书令的事,已经感觉不妙,将身边事情料理妥当,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一步。
点亮烛火,他重新检查室内,对方精细,削下的衣料是很普通的,不禁失望。
突然,他的眼前一亮。
翌日,烟白酒旗轻,戚少商独自坐在西园里。
西园的酒是出了名的老、沉、醇、香。
下到喉咙里,很是舒服,但心里略有所失,总觉得这酒没有那夜喝得畅快。
想起那个瘦弱的身影,心中一阵怜惜。
不一时,一个中年男子落座,恰坐在戚少商对面,正是西园的老板马掌柜。
“东西查的怎么样了?”戚少商急问。
“我已经把衣服仔细验看了,对方自以为是穿了一件普通的衣服。这布料的确普通,可这针线活的确上乘,做工精细,不是普通人会穿得上的。”马掌柜不慌不忙地说。
“还有呢?”
“还有这上面一道细小划痕,如果不注意看,根本不会发现,是裁缝量衣用的特制饼笔所留下的,我细查过粉末来源,确认是天香坊的师傅所做的,那位师傅久不出山,近来只为一位公子量体裁衣。”
“是谁?”答案近在眼前,戚少商急不可待。
“郗家长子,郗超。”
戚少商霍然站起,急要前往郗府。
一个人影拦在眼前,一杆银枪正对戚少商喉咙。
来人正是郝连春水。
“你哪儿也不能去?你必须得去见红泪一面。”郝连春水的声音里充满了怒意,戚少商察觉到了。
“郝连,听我说,我要去办正事,待会儿再说。”
“红泪要成亲了,你也不去吗?你真是铁石心肠,没心没肺。”郝连的话如惊雷,击在戚少商身上。他整个人懵了。
郝连也不管戚少商,口下不停,发泄着对戚少商的怨恨:“你那天到底跟红泪说了什么,她居然会生气到要立刻出嫁。而且嫁的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她根本不爱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天,那天。
他走进息府,绕到吞泽亭,正好看见郝连离开,脸上似乎带了不快,红泪正坐在亭中,神色茫然。五年不见,佳人容颜未改,阑风伏雨间,云鬓香鬟,罗衫飘飘,宛似水中仙。
看息红泪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来了,戚少商轻咳一声。
息红泪回过神来:“你来啦,请坐。”语气礼貌而又冷落。
亭中两人无语,局面一时僵住。
“还记不记得五年前,你说会回来娶我,我们最后一见面的情形?”
“当然记得。”
“那个时候我给了你一样东西,是什么?”戚少商没料到息红泪五年不见,一开口竟然是这句话。
“是你亲手为我缝制的一件青袍,针针线线,织布裘丝,缝扣系带,全是出自你手。这份情谊,戚少商永铭心中。”
“我那时说了一句什么话?你还记得吗?”息红泪不依不饶地问。
“你说,着青衣,思情谊,永记永记。”
“好,那件青衣现在在哪里?你说。”一听这话,戚少商大喊不妙,那件衣服他早就给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顾惜朝穿上了,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是不想那个人着凉受寒,全没有考虑到其他。
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戚少商默然不语。
息红泪心中一凉:“我再问你一句,你要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还要不要娶我?我要你看着我说。”
声声催忆,戚少商不是不想娶她,只是五年一别,自己身上的担子不轻,反而越来越重,容不得他儿女情长。可是一个女子又有多少个五年去等待,他对息红泪又恋,又怜,但是却将她的信物青衣一回头就转送给了旁人。自己怎么佩得上眼前这个女子,只有郝连陪了她整整五年。
郝连,对,郝连,看他们刚才的情景,郝连对红泪的情义从来没有变过。
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让他们这么不快。
是不是如果自己五年前就拒绝红泪,那么他们两个早已成为一对令人羡慕的如美眷。
如果今天再给红泪一个希望,他们是不是会有另外一个五年。
戚少商不语。
他不知道怎么去回答,又或是话语万千,不知该先说哪一句。
息红泪的心彻底凉了。
两人再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息红泪转身离开,转过九曲桥的时候,一滴清泪滑下,和雨水混在了一起,分辨不清。
想不到,红泪要嫁了,嫁的既不是自己,也不是郝连。
而是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
是我害了红泪。
“她要嫁给谁?”愣了半晌,戚少商方想起问息红泪究竟嫁给谁。
“郗超。”郝连恨恨地说。
“什么?你说是谁?”
“郗家长子,郗超。”
看来,他不得不去会一会这个郗家公子了
第五章
连绵雨未休,蜜意难期。
戚少商急步跨出西园,直向城南的郗府而去。一路之上,戚少商仔细思量外界所传的、还有自己辗转得到的消息,想着郗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物。
郗家属于世家大族,而大族之间往往牵涉甚广,派系纷。众人皆知,郗超的祖父郗鉴,忠于皇室,可谓之元老大臣,慧眼识人,在王家众多子嗣之中,独独挑中了王羲之,将自己的爱女下嫁,撮合成一对美好姻缘。
王羲之自郗鉴去世之后,极少与郗家往来,唯独与郗家长公子――郗超交往甚密,结为忘年之交。王徽之、王献之等兄弟也爱与郗超交谈,珍爱郗超的才学和品格。能够与王家为友的,必是世间才俊,加上郗超少有才名,江南尽知。
然而,令戚少商想不通的是,如果郗超真的是刺杀殷浩的人,那么他的理由是什么呢。说到底,王羲之和殷浩私交甚密,当年殷浩曾经以王羲之为护军将军一职。王羲之以为内外和睦,然后国家可安,因此在朝中不断调停双方矛盾,劝解殷浩不宜与桓温构隙,甚至曾经书劝殷浩放弃北伐之念。
郗家自来中立,并不偏向于任何势力,既不与桓温有何交往,也未刻意结交会稽王昱。郗超此举,究竟有何目的。
外斜阳下,恰分冷暖。
人缱绻。
郗家厨房。顾惜朝找到了蜷缩在灶台旁边的追命,轻轻地推了推他,追命半梦半醉,眨眨眼睛,见到眼前的是顾惜朝,轻舒一口气:“哥,你差点……吓死我了……好喝……你的喜酒真好喝……喝……”话未说完,又睡了过去。
顾惜朝注意到追命手里的大碗,里面还有几滴白色的甜米酒,再一看酒缸,早已空了。
这些甜米酒是郗家酿来,招呼镇军使家的客人,以备纳采问名之礼的,然后要由这位使者占龟卜,以测婚礼吉凶的。
追命自幼好酒,常常向崔氏、太奶奶、顾惜朝讨酒喝,大家宠着他,初时不给,等他求了几句,心下不忍,也就给了。这几日,看着家里酿酒招呼未来亲家的使者,自然是忍不住了。
轻轻擦去追命嘴角的酒液,顾惜朝露出了宠溺的笑容,一面把身后藏着的小瓶甜米酒塞到追命怀里,慢慢扶他起身,一面吩咐厨房再准备一些甜米酒交差,免得被总管事责骂。
天色已暗,湘竹无声,影寂寂。
小厮说今夜郗执笕怂拊诖薹蛉四抢铮顾惜朝便吩咐小厮告诉崔夫人,今夜追命宿在他那里,免得被父亲见到他一身酒气,平白惹来一顿教训。
喝醉的追命并不安生,拿了放在书桌上崔姨送过来的雕丝胭脂盒。胭脂盒做工精细,打开盒子,里面做成小瓶状,追命以为那是一个小酒瓶,拔了塞子,就要往口里倒,幸亏顾惜朝眼疾手快,连忙去抢,几番争夺之下,总算抢下了瓶子,可惜糟蹋了上好的胭脂,大半洒在顾惜朝身上。
知道犯错的追命乖乖地任顾惜朝将他放到榻上,盖上薄被,放下纱帐,吹灭房中的蜡烛。顾惜朝没好气的吩咐下人准备好热水洗浴,放在隔壁房间,免得有声音会吵醒了追命,转身到厨房准备点心,谁让追命每醒了都吵着要小食吃呢。
刚转出房间,门口有一个黑影静静地站在夜色之中。
背后的剑发出微光,和黑衣剑手一起,散发出一阵寒意。
“是你!”
“主公有事让我告诉你。”黑衣剑手冷冷地说,他说话、做事,自有一股冷意,果然如他的名字――冷血。
顾惜朝好看的眉皱了起来,急忙关上房门,将黑衣剑手带到隔壁。
“你在这里等我,我吩咐过下人,说我在这里洗浴,没人会来这里,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刚要踏出门口,顾惜朝想起隔壁喝醉的追命,回头补上一句:“不管隔壁有什么声音,你别过来。”
冷血应了一声,等顾惜朝出门,想起刚才那个白衣红裳的身影,那喝醉的样子的确有趣,嘴角浮上一丝笑意。
突然,一阵冷风掠过,隔壁窗格微响,随即便没了声音。冷血本要到隔壁去看看情况,想起顾惜朝的吩咐,停了脚步。
顾惜朝端了点心,欲待回房,想起房中的冷血,不知道桓温这又给自己出了什么难题,心下不快,放慢了脚步,真不希望这条路这么快就走完。
刚打开房门,突然感觉有异,房中有人。他想要惊呼出声,但对方似乎早有准备,关上房门,一手点上顾惜朝身上的酸麻穴,一手捂住了他的嘴。
暗恨自己大意,方才一直在想桓温的事,竟然疏忽到没有发觉有人闯了进来,顾惜朝突然想到要将手里的点心盘子打翻,可以吸引旁人注意,对方似乎料到这点,一手将盘子小心接住,放在案上,放在顾惜朝嘴上的手仍是未松开。
直觉告诉顾惜朝,这个人不简单,胆量奇大,夜创郗府,居然能够避开所有的守卫,对付自己的几下身手,可以看出他的心思缜密,料敌机先。他的目的是什么。
只听对方说道:“姑娘,抱歉,在下冒昧,只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家公子郗超在哪里?如果你保证不喊出声的话,就点点头,我把手松开。”
姑娘?这个人怎么叫自己姑娘?突然想起追命倒在自己身上的胭脂,细细一闻,满是清香,再加上房内没有烛光照映,难怪对方误会。顾惜朝的心思转得极快,知道自己如果一出声,必然会让这个人知道自己并非女儿身;而如果这个人以为自己是女子的话,那么自己可以让他放松警惕,趁机制服他。
可是,为什么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呢。
正踌躇间,有人敲门。
那人附在顾惜朝耳边,轻轻道:“这里有什么地方可供躲藏?”当时屋内全黑,那人不熟悉房中摆设,所以有此一问。
顾惜朝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脸上一红,伸手一指塌侧的衣柜。那人反应奇快,抓过顾惜朝,两人一起躲进衣柜之中,他的一只手仍紧紧捂着顾惜朝的口,柜中空间狭小,两人几乎贴上。
来人正是郗超的小厮霍乱步,他向崔夫人禀报过今夜追命宿在郗超房里的事之后,崔夫人给了他一块醒酒石,说是给追命含在嘴里,另外还给了一壶浓茶,可以解酒霍乱步敲了敲门,不见有人应门,开门进来,点上蜡烛,看见追命卧在榻上,便将追命扶起,靠在扶手上。
那人在柜子中仔细摸索,检查是否有衣物夹在柜门上,一面听着外面两人对话,手却突然停住了。顾惜朝感觉那人身子一震,似乎极为吃惊。
那人正是戚少商。
他翻墙进来,躲过守卫,闪进这间房间,恰好顾惜朝开门进来,当下点穴、封口,触手之,滑嫩娇柔,再加上身上占有胭脂香气,心中以为是一个丫鬟之类的人物,等到躲入衣柜,他的手突然摸到一件衣衫。虽然是在黑暗之中,但绝对不会弄错,这件衣服是息红泪亲手所缝制的,自己转而送给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顾惜朝的。平日,他不知抚摩过多少,这针脚,这质地,绝对不会有错。
追命被吵醒了,见着灯光,微觉头晕,感觉霍乱步要给自己喝什么,顿时嚷嚷起来:“是什么?我不要喝茶,我只喝酒,我要喝酒!”
霍乱步慌了手脚:“少爷,少爷,您醒醒,府里要有喜事,您喝醉了不好。”
追命蒙着被子喊道:“成亲真麻烦,酒也不能喝吗?这是什么规矩!要是成亲不能喝酒的话,我才不要成亲呢,新娘子有什么好,哪里比得上一壶好酒。”
他喝的米酒虽然香甜,但后劲甚大,此时发作,胡言乱语起来:“娘子,只能有一个,天天对着,不腻的吗?酒多好啊,有好多种呢,梨酒、松子酒、米酒、鹿儿酒……呵呵呵呵”
霍乱步也算聪明,不喝喝醉的人较劲,趁追命开口大笑的时候,把浓茶灌在他口中。任务完成,霍乱步扶追命躺下,擦去他洒在身上的茶水。
听到这里,戚少商突然想到,榻上酒醉之人,被下人叫做“少爷”的,难道就是郗超,附在那个“丫鬟”耳边:“说,外面那个人,是不是郗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