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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镜狂想曲(中)BYkiller
第五章
十月八日星期五晚上,是陈少翎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夜晚。
在学校刚大闹过一场,从谎言被拆穿的危机中脱身;正打算放松心情,好好度过周末兼国庆假期的时候,却发生一连串的事故,变化之大,让他措手不及。
首先,妈妈接到电话,外婆从楼梯上摔下来跌断了腿,于是他们一家人便匆匆忙忙跳上车冲到医院急诊室。幸好外婆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小翎却在急诊室的另一张床上,看到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吕秀雄老师。
老师身上吊着点滴,脸色异常苍白,双眼半开半闭。在焦急的家人围绕中,虽于昏沉状态,却还是不时用没插针头的手紧捂腹部,显然非常痛苦。从旁边医护人员的耳语中,小翎得知他是胃溃疡引发大出血。关于病因,医生说可能是吃的食物不对,或是精神上受了巨大刺激。至于到底是什么巨大刺激?全世界只有他陈少翎知道。
对小翎而言,这件事远比藤木家族的敌视,还有「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鸡婆」更让他撑不住。顿时脑中回荡着一个声音:「是我害的,是我害的!」
是他害的,他跟千秋。为了那种无聊的赌注,他们编出瞒天大谎欺骗老师,漂亮地达到了目的,自以为聪明而洋洋得意,却严重扰乱了一个无辜者的生活,甚至危及他的生命和一个家庭的幸福。
他有什么权利做这种事?千秋又有什么权利做这种事?吕老师做了什么?他只是安分守己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啊!他们凭什么这样利用他?
为了跟蔡志恒赌一口气,搞得天翻地覆还伤害无辜,值得吗?他要的就是这个吗?
望着躺在床上痛苦挣扎的老师,他的眼泪几乎要当场迸出来。强烈的愧疚和自我厌恶重重压在心头,仿佛要将他辗成一滩血水。心中涌出一股冲动,想扑到床边向老师忏悔,道出所有真相。
然而,他连再上前一步仔细看看老师都办不到,母亲在叫他回家了。
到家之后,他再也无法克制,把满腔焦虑全发泄在千秋身上。
「这下好了,搞出这么大的差错,到底要怎么办啊!」
镜中的千秋却仍是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你想太多了吧?我们怎么会知道那老师胃不好?而且也不一定是我们造成的啊,说不定是他晚餐吃太多,或是跟他老婆吵架,干吗硬要揽在自己身上?」
「你……你一点都不会愧疚吗?」
千秋轻叹一声:「小翎啊,我实在劝你一句,良心不要太好。这年头,好心是不会有好报的。只要不杀人不放火,你就很对得起祖宗了,其他的一些小意外,就别放在心上,OK?」
小翎简直听不下去:「你是说,只要不犯法,不管做了什么缺德事,给别人添多少麻烦,都没有关系?这样跟藤木家族有什么不同?」
千秋耸肩:「本来就没什么不同呀。我可从没说过我是正义的使者,只不过我脑筋比较好,有本事把他们耍着玩罢了。没本事的人被我整,就只能怪他们自己不行,下自己注意点。」
小翎的泪水夺眶而出:「一个跟我们无冤无仇的人,现在躺在医院里受苦,这也要怪他自己不行吗?」
「白天我就说过,只要他观念正确,他就有办法应付这种事。别的不说,他只要去告诉教官他被学生骚扰,让教官来修理你不就得了?可是他没有,只会缩在办公室里发抖。一个教了快二十年书的人,被学生三言两语唬得团团转,还吓得胃出血送进急诊室,这副德性也配当老师吗?而你居然为这种事来怪我,这也太奇怪了吧?」
「你听听自己讲的话!这是人说的吗?」
千秋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好意思,我是鬼。」
「至少你以前是人吧?难道你一直都是这样,自私自利又死不认错吗?」
「我自私?」千秋十分讶异:「陈少翎同学,请问我是为了『谁』在做这些事啊?是谁只不过被同学欺负就整天哭哭啼啼啊?我这么帮你,你居然怪我?」
「这是两回事吧?」小翎努力反驳:「我是很感谢你一直帮我解围,可是这回真的太过分了!老师被你害得那么惨,你还这样损他!你要是真为我好,为什么要用我的身体去害人?你根本没想过我的立场!」
「那你又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对藤木家族,对蔡志恒都是客客气气,卑躬屈膝去求人家跟你做朋友,对我就整天大呼小叫乱发脾气,你真以为我不会生气吗?」
小翎有如被当头打了一棍,心中一紧,随即咬牙切齿:「我好端端的被鬼缠身,干吗还要对你客气?一开始就是你自己随便干涉我的生活,把我的人生弄得乱七八糟,难道我应该要高兴吗?我只是拜托你帮我跟志恒和好,你却搞得全校鸡飞狗跳,这也要怪我吗?讲了半天,你根本不是真心要帮我,只是利用我来伤害别人取乐罢了,因为你只是个没人性的恶鬼!我真是疯了才会拜托你!」
千秋冷笑:「哟,几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怎么面对泡面那帮人的时候就只会装可怜?照你这说法,你是不需要我了哦?好啊,那我就等着看你怎么自己去拿志恒亲亲的制服吧。」
「我……」小翎还没来得及反驳,手机就响了,是法师。
「喂,你还没睡吧?」他兴奋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听说志恒学长明后两天都会去学校自习哦,因为他家附近要办国庆活动很吵。所以你还是可以去拿制服,而且学校里没那么多闲人,要动手比较容易哦。」
小翎只觉耳中嗡嗡作响,脑袋几乎要裂开。「我不去。」他木然说着。
法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为什么?你再不把握机会,真的会输掉耶。」
两行眼泪无声地淌下,小翎面色如死:「赌约结束了,我不玩了。」
「你发什么神经啊?要是不赌,泡面一定会逼你退学的。」
小翎终于失控了,对着手机大喊:「退学就退学,不用他逼,我自己会走!我星期一一到学校就马上办手续,直接走人总行吧!」当场挂掉了电话。
「呵呵呵!」千秋讽刺地说:「居然变得这么有气魄,我好感动哦!怎么不让志恒亲亲见识一下?很可惜耶。」
「不必了。我宁可一辈子当个没用的活人,也不要做有气魄的恶鬼。」小翎恨恨地说:「我是说真的。到此为止了,再也不要搞什么赌约,想什么策略,也不要再跟什么藤木纠缠不清。我要离开学校,把这一切都丢掉,我、不、干、了!」
「小翎!」敲门声响起,是母亲。「你怎么了?为什么大吼大叫?快开门!」
小翎连忙擦去眼泪,开门让妈妈进来:「妈,没事啦,我只是……跟朋友吵架……」他指了指床上的手机。
「吵得这么凶?我好像还听到你在喊退学?」
「呃,只是气话。」小翎心虚地回避着她的眼睛,说着无力的谎言。「同学间出了些误会,应该过两天就没事了。」
母亲看着他满脸泪痕,眼中满是忧虑:「我可不觉得。」
「……」
妈妈拉着他在床边坐下:「小翎,你最近一直怪怪的,常常自言自语,做事也不专心,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看得出来,你从当初休学到现在,一直都不太开心,是不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
小翎的心脏差点跳出胸腔,他强笑着:「没有啊。妈,我又不是在上幼儿园,哪会有人欺负我?我只是担心功课跟不上,有点紧张而已。」
「是吗?我看不止吧?」妈妈凝视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总之是你不想说的原因?跟妈妈也不能说吗?」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母亲专注的双眼中,好似带着强烈的悲伤,小翎倒抽一口冷气,更加无法掩饰他的慌张。
「没有啦!」他真希望自己有千秋一半的口舌:「你别想太多了。」
妈妈轻叹一声:「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总之你要记住,爸爸妈妈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要是真的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不要怕丢脸,一定要说,爸妈才能帮你,知道吗?」
在心情低落到谷底的时候,骤然听到母亲这样温柔的言语,小翎差点要撑不住当场崩溃,只靠仅剩的一点意志支持住自己,猛力点头:「我知道了。」
「呵呵,这不是正好吗?」千秋对眼前的亲情伦理剧报以嘲笑声:「你既然已经决定要退学了,刚好趁这机会,第一个向妈妈报备嘛。她不是说爸妈永远站在你这边吗?那就一口气全招了吧。『爸妈,我跟你们说,那学校我念不下去了,因为我是同性恋,再待在男校会变成痴,早晚精尽人亡……』」
小翎咬牙:「闭嘴!」
「好,我闭嘴,你自己开口。刚刚不是吼法师吼得很大声吗?就把那股气势拿出来吧。」
「小翎?你怎么了?」妈妈发现他满脸通红,眼中却透出杀气,除了疑惑,更多的是担心。
「没,没事……」
他知道千秋说的是对的,既然他已经决定退学让一切风波平息,势必要向父母招认,如此一来同性恋的事情非曝光不可。只是一想到这里,胃里就仿佛塞满了石块。
犹疑地开口:「妈,我……」
「怎么了?」
看着母亲写满关切的脸,他却发现舌头仿佛麻痹一样,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妈,你儿子是个违背自然定理,异于常人的人。永远不能像一般人一样恋爱、结婚、生子,无论走到哪里都注定被人厌恶唾弃。这样的我,你还会爱我吗?
这句话他藏在心里很久很久了,就是问不出口。光是想像母亲听到这话会露出多么震惊失望的表情,他就觉得胸口绞紧,心脏几乎要停住。至于父亲会如何地大发雷霆,他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小翎,你要说什么?」
千秋不耐烦了:「你到底要不要讲啊?不讲我替你讲好了。」
小翎用尽全力才没当场大吼:「我求求你,不管是要升天还是滚去附别人的身都行,总之别再管我的闲事了!」
千秋嘿嘿冷笑两声,再也没了动静。
挥开耳边烦人的声音,小翎呆呆凝视着妈妈清澈温柔的眼,看着她因操劳家务生出的眼角细纹和鬓边白发,声音怎么也发不出来。挣扎许久,无意识地挤出一句话:「爸爸会……生气……」声音沙哑,仿佛被紧紧掐住脖子。
妈妈听了这话,先是一怔,随即叹了口气:「我懂了。小翎,你爸爸管你是严了点,但他也是在关心你啊。从你休学以后,他每天都在担心你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以后课业跟不上怎么办,这一年来他常常失眠,怕你出社会以后吃苦,你知道吗?」
小翎吃了一惊,平常霸道不讲理的爸爸,居然为他如此劳心伤神?此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死有余辜的大罪人。
然而妈妈接下来说的话,却带给他更强的震撼,有如几千磅的黄色炸药。
「不过你也不要压力太大。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真的喜欢的话,试着去跟人家交个朋友,没有关系的,只要不乱来就好。妈妈不希望你以后回想起这段日子,只有天天被逼着读书的回忆。况且男女间的相也是需要学习的,你总要开始练习了解女孩子,将来交女朋友跟结婚才会比较顺利。一个男人要是家庭不幸福,就算工作再有成就也没有意义。我也很期待有一天你能带一个真正适合你的好女孩回来,跟我说『妈,我现在很幸福』……」
如此温柔,如此情的话语,却全部化成铁锤一句句敲在他脑门上,敲得他眼冒金星。真的很佩服自己,居然没有当场倒下去。
混乱的脑中,只有一句话最清楚:藤木家族是对的,同性恋者是违背天理,根本不该存在的生物。他们一生注定要到伤害别人,伤害至亲至爱的父母,伤害不幸爱上他们的异性,伤害倒霉被他们爱上的同性,还伤害无辜的路人。这种东西就算被人欺负到死,也是活该的。
到底为什么要有「同性恋」这种东西存在?他为什么就不能当一个正常人?
「其实你爸爸就是这样,高中时都没接触过女生,上了大学以后一看到女生就脸红,闹了好多笑话。他跟我交往的时候也是,搞得天翻地覆。」妈妈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和宛如少女般的微笑,显然是忆起了当年甜蜜的青春恋情。「我改天再说给你听。」
「好。」小翎的眼光定定地落在妈妈脸上,表情平稳,没有人知道,事实上他的眼睛几乎没办法聚焦。
妈妈轻轻地伸手想抚摸他的头发,然而此刻的小翎认定自己是全世界最肮脏的生物,加倍不愿人家碰他,直觉地往旁避开。一瞬间,妈妈的手停在半中,随即缩了回去。
「不好意思,我忘记你已经是大人了,还老把你当小孩。」笑容很温柔,眼中却透出了受伤的光芒。小翎心中一痛,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该睡了,晚安。」
房门关上后,小翎将脸埋在枕头中,口中喃喃念着三个字。
「对不起。」
这三个字是对父母,对师长,对朋友,对所有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对全世界说的。因为他只剩这句话可说了。
对不起。
第二天一早,法师和巴西人就冲来他家硬把他拖了出去。他们坐在麦当劳里,两个人轮流对他道德劝说,苦口婆心软硬兼施,却一个字也进不了小翎耳中。
「你好端端地干吗要退学?」
「发生什么事了?」
「之前把话说得那么满,现在怎么可以半途而废?」
「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有困难你讲嘛,我们可以帮你想想办法。虽然我们是组头,必须保持中立,私底下还是可以出出主意的。」
「退学耶,你想清楚吧。」
「你不要只顾喝饮料,说话啊。你不说话,我们怎么知道出了什么事?」
面对他们的催促,小翎仍是一言不发。不自觉地往门外望去,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人影,视线一相交,那人马上缩了回去。但小翎已经认出他是藤木二号。
他们在跟踪他。
说的也是,他们已经吃了两闷亏了,这回当然得加倍提高警觉。小翎并不在乎,只是漠然地想着:考试快到了耶,他们也太闲了吧?而且跟踪技术还这么差。
太多的自责和苦恼已经塞满了他的脑袋,加上一夜噩梦,他现在只觉眼冒金星,耳中嗡嗡直响,恨不得把头劈成两半求个爽快。由于昨夜的冲突,今天自然是没有带镜子出门,本以为少了在耳边冷嘲热讽的杂音总该清静些,没想到事实正好相反,他时常无端心悸,掌心全是汗,背后也湿了一大片。
到底在怕什么?直到一整包薯条吃完他才想通,自从那日上七星山以来,这是他第一独自出门,独自面对朋友。要是平日还好,偏偏是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落单,只会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
八月底到十月初,被附身也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却已经让陈少翎成了学步的婴儿,连独立生存的方法都忘了。
他揉着疼痛的额角,一面回想着,他昨晚跟千秋说了什么话来着?「你根本不是真心要帮我」、「我疯了才会拜托你」、「你只会利用我的身体做坏事」、「你只是个没人性的恶鬼」,句句都是禁句,这种话一出口,再怎么割头换颈的麻吉都会翻脸的,更何况是他跟千秋这样诡异的关系?这下只怕鬼魂跟宿主要正式分道扬镳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千秋会不会卯起来占据他的身体彻底大闹,把场面弄到不可收拾?不知是否担心过头产生麻痹现象,小翎发现自己内心居然有个声音在呵呵笑:「好啊,那我们就来看看糟到不能再糟的状况是什么样子吧。」
不对,千秋说过,事情永远还会更糟糕。
为什么要把气出在千秋身上?就像他说的,他怎么会知道吕老师胃不好?要不是千秋,他早就被阿Q和藤木一号拖到吕老师面前分尸了,如果只是因为一时失算,就把吕老师生病的账全算在千秋身上,未免对他太不公平。
小翎心里很明白,他受不了的是千秋的态度,那种肆无忌惮我行我素的态度。在为千秋的机智叹服的同时,他也在害怕他。从千秋使用他的身体发表那篇惊人的自我介绍时开始,他就一直怕到现在。那样灵活的头脑,犀利的目光,他却偏要用在邪门歪道上。一而再的特立独行,制造大问题来弥补小问题,一旦真发生了不良后果,却转过头去视而不见。这算什么?除了麻烦制造者以外,根本什么也不是啊!
他曾经觉得千秋的行事很刺激有趣,现在他一点也不觉得有趣了。骑在脱缰的野马背上迎风驰骋的确很爽,但是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摔下悬崖粉身碎骨?
我不玩了。小翎一又一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不玩了。现在赶快悬崖勒马让一切归于平静,也许还来得及。他不用背上全校罪人的恶名,志恒也能得到安宁。
但是,这紧紧缠绕胸口的寒冷,却总是挥之不去。
「陈少翎,你是在装哑巴啊?讲话呀。」
小翎摇头:「我身体不舒服。」这不全是借口,他头痛得要命。
「你就撑一下会怎样,事情很严重。」巴西人说:「那么多人把钱押在你身上,你不能说走就走。」
小翎快疯了:「是你们带头签赌的啊!」
「现在没时间说这个了,你看看这个。」法师把一个便当袋放在桌上,这便当袋沉甸甸地,不知塞了什么东西。
小翎心中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再看巴西人脸色大变,伸手要过来抢,他立刻劈手夺过便当袋打开一看,果然预感成真:「喂,你们居然收了这么多钱!那里面少说有五万块。」
巴西人连忙喝止:「你小声点行不行?」回头骂法师:「你干吗把钱带在身上啊?还拿给他看!」
「我怕放家里危险啊。」
「你拿出来不是更危险?」
小翎觉得自己心脏快停掉:「你们……怎么会收到这么多钱?就算全校的人都下注也不会这么多啊!」
巴西人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你知道五班的三振王吧?他是班联会会计,他把班联会的会费也拿来赌了。」
「什么?」小翎差点当场倒地:「班联会会费……这是挪用公款啊!你们居然让他做这种事?」
法师说:「没那么严重啦,他也没恶意。是说今年学校很小气,给的补助款很少,又不准涨会费,所以三振王才想说要开源节流。而且我们也希望今年的纪念书包做好看一点,所以才举手之劳帮他忙嘛。」
巴西人频频附和:「对呀,去年的书包丑得要死,根本就背不出去,我们也想为学校略尽绵薄之力呀。」
「你们……到底晓不晓得什么叫适可而止啊!」小翎真的很想放声狂叫。
这时耳边听到一声尖叫,一个女孩端着餐盘经过他们身边时,一时手滑把整杯可乐全倒到了法师身上。顿时天下大乱,有人忙着道歉,有人忙着递面纸,有人忙着擦头发,在兵荒马乱之中,小翎无意间注意到一件很严重的事。
「喂,法师,装钱的便当袋呢?你收起来了?」
「没有啊,刚刚不是你在看吗?」
「我还你了啊!」
「妈的,被偷了!」
小翎一抬头,只见门边有一个少年正鬼鬼祟祟朝他们这边张望,一跟他四目相对,马上推门冲了出去,手中紧抓的正是内藏巨款的便当袋。门外的藤木二号站得稍远了些,竟然没拦住他。
小翎大叫:「小偷!就是他!快追!」
三人飞身而起冲了出去,卯出全身力气狂追那小偷。小翎知道这要是钱追不回来,绝对会让他自己还有一堆人粉身碎骨,甚至连志恒可能也会遭殃,因此更是完全不顾性命,不顾马路上来势汹汹的车流,发了疯似的追赶。
沿着公园路一路追进了二二八公园里,小偷飞快地冲向衡阳路侧门,临时回头看小翎三人的距离,一个没留意,迎面跟一个人撞个正着,便当袋掉在地上,铜版纸钞洒了一地。小偷飞快地爬起来,来不及捡钱就想逃,但那个跟他相撞的人硬是拦着他不让他跑,很快地小翎他们赶上来了。
「王八蛋!敢偷我们的钱!」法师顾不得全身糖水乱滴,一把扭住那小偷破口大骂。
「喂,小翎,快点帮忙捡钱啊!」
巴西人忙着捡拾地上的钱,那个帮忙抓贼的人则抓住两张飞走的百元钞交给小翎,小翎仔细一看他的脸,大吃一惊:「学长?」
这人正是他的直属学长安修平。
「哦,你是小翎的学长啊?」巴西人一面手忙脚乱地将钞票塞回袋中,一面向安修平颔首:「学长好,谢谢你帮我们抓小偷。」
安修平仍是一张扑克脸,轻轻一点头就走开了。
「小翎,你快点帮我抓着他,我们一起拖他去警察局。」法师快要制不住那个不住挣扎的小偷了。
小翎觉得全身无力,好像绷紧的弓弦断了线一样,显然是刚才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现在虚脱了。之前没发完的火气,现在一股脑儿涌上来,他冷冷地瞪着两个同学。
「你们自己去,我要回家了。还有,给你们两天的时间把钱全部退回去,否则我就直接去向蔡志恒认输,让班联会输到破产!」
「小翎,不要这样啦,给点面子嘛。」
「给什么面子?你们根本不是担心我,只是担心你们的赌局和钱!到底是谁不够意思?」大吼一阵后,他回头大步走向来不及闪躲的藤木二号。
「还有你!跟踪技术那么差就算了,连顺便抓个小偷都不会!简直一点屁用都没有!想当卫道人士,回家多练个几年再来吧!」
巴西人和法师这时才发现跟踪者的存在。「喂,你居然还偷窥我们!」
「太卑鄙了!」
「我我我……」倒霉的藤木二号也只能语无伦地辩解着。
「小翎,你说要怎么修理他?」
巴西人气势汹汹地问着,一回头却发现小翎已经走远了。
二人相视吐舌:他、真的、生气了!
小翎走到公园门口的捷运站,只见有个人站在电扶梯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学长……你还没走?」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嘛。」安修平的表情活像在谈天气。
「呃……没什么。」小翎实在不明白,这个几乎等于陌生人的学长为什么会忽然关心起他的心情。
「有没有空?没事的话陪我坐坐吧。」安修平说着,也不等小翎回答就一把将他拉出了公园。
刚吃完麦当劳,马上又被拉进摩斯,小翎一闻到炸薯条的味道就头昏眼。
「学长,你今天补习班不用上课吗?」
安修平淡淡地瞄了他一眼:「怎么?不屑跟重考生说话?怕沾了霉气?」
小翎真想吐血:「不是啊,我是怕占用你的时间。」
安修平搅动着饮料杯里的冰块,气定神闲地说:「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上补习班。正想找个人聊天,你又好像认识我的样子,就顺手拉你来了。」
「我是你直属学弟!」小翎快疯了。
「咦,是吗?那还真巧咧。那你更应该陪我了。」
「对不起,我想赶快回家念书了,下礼拜期中考。」谁有时间陪这家伙厮混啊?
「要考试还有时间赌钱?」
「……」小翎这才知道自己在公园里嚷得有多大声,顿时面红耳赤。
「你们在赌什么?连班联会都撩下去了?好像很热闹,我可不可以插一脚?」
小翎真想举双手投降:「学长,拜托不要再给我出难题,我受不了了。」
「干吗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在校生是最幸福的,不要人在福中不知福啊。」
小翎真想仰天狂笑:「在校生……最幸福?」
「可不是吗?只要顾成绩就好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天塌下来都有人顶着。要是没事穿着学校制服在街上逛两圈,就一定会有人在旁边夸你:『哎呀,念这么好的学校啊?加油哦!』都快被捧上天了。像我们这种什么都不是的重考生跟你们一比,简直就是垃圾哩。」
这些话听在小翎耳里,实在是莫大的讽刺,再看安修平那副稀松平常的表情,更是刺眼。
「对不起,学长,我从来不觉得我有被捧上天过。」
「那就是你太逊。我告诉你,在我们学校做人太老实是没办法混下去的。像你这样,一点小事就像火烧屁股一样在公园里大吼大叫,当然就只有吃鳖的份。赌了就赌了,还在那里哭哭啼啼吵着要收手,我看你真的是不用混了。」
小翎这回可真的受不了了。眼前这家伙到底了解他多少?他甚至不认得他!凭什么一脸很懂的样子来对他品头论足?
「学长,这些话你早在我高一开学那天就该告诉我了吧?」怒气一旦出口,就很难收回了,小翎所有的情绪在瞬间全部溃堤:「我当了你一年学弟,你来看过我几?一,就那么一!现在还来讲什么?谢谢你的好意,我这个人就是没有用,没出息,无药可救,罪无可赦,因为我是个恶心的同性恋!你总该听过吧?一一二陈少翎是同性恋,在学校待不下去所以逃回家窝了一年,我就是这种人,不劳你费心!反正有我这种学弟你一定也很没面子吧?你不理我也无所谓,至少拜托你不要吃饱饭闲着,来跟我讲这些五四三!」
安修平细长的双眼瞅着他,那眼睛有如两潭死水,静静地映照着他的身影。小翎不禁心中一紧,转头不敢再直视他眼睛,满腹的怒气也不知跑去哪里了。
「原来我一年没照顾你,给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啊?」仍是凉凉的口吻,仿佛小翎怒声指责的不是他,而是毫不相关的人。
「我不是这意思……」小翎觉得话真是难说,一个不小心就扯到天差地远的地方去了。
安修平耸肩:「你说的没错,我是个很无情的学长。不但不理学弟,连学长都被我气得不甩我了。我想想看我都干吗去了,嗯,你高一的时候我高二,那时候好像是我妈进精神病院的样子?其实我觉得应该是我爸进去啦,不过他装得好,别人看不出他已经疯了。还有什么?哦,那年年底,我老弟跷家三星期,最后在警察局里找到他,问他为什么要吸毒,他说因为哥哥太优秀给他很大压力,总之全是我的错。还有我们班遇到个变态导师,专门在班上搞分化制造对立,我的左右邻座彼此不讲话,前座又动不动莫名其妙找我麻烦。我知道这点小事对你不算什么,不过很抱歉,我实在没那个闲功夫去管你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还是外星恋!失陪了。」
听了他一番话,小翎已经惭愧到恨不得躲到桌下,再看他起身要走,忍不住伸手拉住他:「学长,等一下!我……对……」剩下的「不起」两个字还没出口,眼泪已经夺眶而出,积压了两天的心酸再也收不住,一发不可收拾。
安修平一言不发地任他拉着,过了几分钟才说:「学弟,你这种哭法会让人家以为我始乱终弃耶。我没有经济基础,没办法对你负责,你再哭也没用。」
小翎这才注意到店内其他人的视线,慌忙放手,拿面纸擦眼泪,心想自己再也不敢踏入这家摩斯了。
安修平轻叹一声,坐了下来:「好了,废话不多说,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
吕秀雄老师躺在病床上,昏昏沉沉地假寐着。胃痛虽然暂时止住,由于用药的关系,脑袋重得要命。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他也搞不太清楚,只记得太太好像说要先回家休息。他现在完全没有办法思考,只要稍微想到「学校」两字就觉得头痛欲裂,恨不得直接睡死了干净。
本来以为不会有人来探病,却隐约听到床边传来走动声,勉强睁开双眼一看,只见是两个少年。较高的一个很面熟,吕老师仔细地端详了一会,才记起他是自己教过的学生,以前在班上担任化学小老师的安修平。这孩子虽然沉默寡言,对师长的配合度却相当高,成绩又好,老师都对他相当有好感。
吕老师笑了笑,正要打招呼,看到他身旁那个捧着束的小个子,当场倒抽一口冷气,惊得差点翻下床。因为这小子正是害他住院的罪魁祸首。只是他低垂着头一脸愧疚,没有半点昨天在学校里的嚣张。
安修平稳定地开口:「老师,您身体还好吗?」
吕老师脸色苍白,一面点头:「还好,还好。」一面仍惊疑不定地瞥向小翎,急着想坐起来。
安修平连忙伸手扶他:「老师,您别动,躺着就好。」一只手搭着小翎的肩头,轻声说:「老师您不要紧张,这是我学弟陈少翎,他有话想跟您说。」
「你学弟?」
小翎嗫嚅地开口:「老师,对不起,我昨天吓到您了,对不起……」
吕老师见他姿态降低,微微松了口气,仍是十分疑惑:「这不是吓不吓到的问题,你到底是……」
「让我来说吧。」安修平流畅地接口:「我学弟昨天跟班上同学打赌,要让三一九提早下课,小翎因为想不到别的办法,所以才去跟老师胡说八道,让老师早点放人。可是没想到玩笑开太大,害得老师发病,他已经愧疚一整天了。」
吕老师瞪着两个孩子,简直不敢相信,让他烦恼担心了两天,甚至急到胃溃疡发作的大麻烦,真相居然是这样?
「开玩笑?为了提早下课?你是说,全部都是假的?」他哑着声音追问:「三一九那个叫张什么新的没有在暗恋我?」
小翎怯怯地摇头。
「你也没有跟他交往?」
「没有。」
「你根本不是同性恋?」
小翎还来不及回答,安修平已经抢着开口:「不是。」
吕老师干笑两声:「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住院?」
「对不起……」小翎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吕老师忽然真的很希望他是小学老师,可以一发火就拿起棍子把学生打一顿屁股。
「你念到高中,就只学到这些事情吗?胡乱恶作剧,什么离谱的谎都说得出来,你就是靠这些招数考上高中的吗?我们学校居然会有你这种学生?」
「对不起……」小翎的眼泪几乎要迸出眼眶,但他还是努力忍着。因为安修平对他说:「道歉也许于事无补,但总比不道歉好。」
安修平轻咳一声:「老师,是我们不好,我们班本来就玩得很疯,还把一堆有的没的教给学弟,把他们都带坏了。」
「胡说,我记得你们班是最认真读书的。」
安修平摇头:「那只是表面,我们私底下闹得可凶了,不过都是针对导师,所以科任老师都不太清楚我们的真面目。」
吕老师扶着额头惨笑:「你们一定觉得很好玩吧?我一个教书快二十年的老师,居然被学生的小把戏吓到住院,是不是很得意?」
「没有,我……」小翎眼泪掉了下来,但是看在受了一个晚上的苦的老师眼里,却是加倍讽刺。
「你哭什么?我都没哭了,你还好意思装可怜?敢做就不要在这里哭!」
小翎脸色一白,更是说不出话来。安修平拍拍他肩膀,轻声说:「不要紧,好好把话讲清楚。」
小翎鼓起勇气,大声说:「我根本没想这么多,我只是怕赌输被同学笑而已,从来就没想过要害老师!」
「可是你事实上就是害到我了。」
「我知道。」小翎咬着下唇:「现在我也只能说我很抱歉。如果可以的话,至少请让我付医药费。」
吕老师冷冷地说:「你付得起吗?」
小翎吸一口气,把他跟安修平之前讨论过的结论背出来:「我可以去打工,还可以把PS2跟GAME卖掉,补习班也可以退掉,把补习费拿来付。」
「算了吧,补习班退掉,到时你要是考不上大学,你的爸妈跟老师还不是来找我算账?」
小翎低声说:「没关系,我已经准备要退学了。」
「什么?」连安修平都大吃一惊,吕老师追问:「你是为了我要退学?」
「不是。因为……有很多很多事情,我觉得我不太适合待在学校里。」
吕老师冷笑一声:「说的也是,等我向教官报告你做的好事以后,你在学校八成也混不下去了。」
小翎低头不语,安修平也没出声,一阵静默中,吕老师的气也随着昨日的震惊慢慢消了。
「你刚说你叫什么名字?」
「陈少翎。」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休学一年,回来变成捣蛋鬼的那个是不是?」吕老师真是痛心疾首:「我要是早想起你的名宇,就不会给你唬得团团转了!」
「对不起。」还是只有这句话可说。
「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事?真那么爱出风头?是不是休学的时候遇到坏朋友?还是为了追女朋友?」
「都不是,只是……」只是遇到个疯疯癫癫的鬼。
安修平说:「应该是说,在学校遇到坏朋友所以休学,复学以后坏朋友又围上来,为了脱身只好拼命耍宝。」
吕老师缓缓摇头:「我也念过高中,但是我实在搞不懂你们现在的小孩。」
「老实说,我自己也搞不懂。」安修平语重心长。
吕老师闭上眼睛,自昨天被千秋恐吓以来,第一真正放松了。
「我不要你付医药费,老师拿学生的钱成何体统,我也不会去向教官告状,这事传出去我自己也没面子;要不要退学是你的事,你自己决定。不过我认为,与其夹着尾巴逃走,还是去跟那些欺负你的人好好谈谈,不过是小孩子吵架,何苦闹到要退学?以后安分一点专心读书,不要再捣蛋了。否则的话,要是你高三化学给我教到,你就等着瞧吧。」
「可是我……」小翎实在很想辩解,他受到的待遇绝对不只是「小孩子吵架」,但安修平拦住了他。
「好了,我要睡了,你们走吧。」吕老师发现自己真的很需要好好睡一觉。
安修平拖着小翎走出病房,小翎胸口的积郁总算是消了一半,却还是杂着淡淡的失落。
「我说吧,这不就解决了?何必还闹到退学呢?」两人来到园,安修平点了一根烟。
「谢谢学长。」
「你怎么还是一脸郁卒?」
「因为我还是说了谎,我说我不是同性恋,老师才原谅我的。」
安修平纠正他:「学弟,是『我』说了谎,那句话是我回答的,你没有骗任何人。重点是,你是专程来道歉的吧?你的性取向,跟你的诚意一点关系也没有,没关系的事又何必告诉他?」
「……」话是没错,只是这就证明了,同性恋毕竟还是见不得光吧?
「话又说回来了,原来你是『捣蛋鬼』啊?除了吃醋风波以外还做了什么好事?说来给我听听吧。」
虽然小翎实在没心情聊天,毕竟安修平刚帮他解决了一件事,不好意思扫他的兴,就把千秋从开学以来的丰功伟绩大略叙述了一遍。当他看到不苟言笑的安修平居然听到数度大笑的时候,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骄傲的感觉:千秋果然不是普通厉害,连学长都可以逗笑耶!
在与有荣焉的同时,歉疚又慢慢地上升。为什么自己要那样对待千秋?老是对他大吼大叫,拿他出气,一有不顺就全怪到他头上,这还算人吗?
「靠,真亏你想得出来!」安修平笑到被烟呛到,连咳了几声:「那下一步呢?要怎么拿制服?」
小翎的心情马上又沉了下来:「我说过了,没有下一步。我不做了。」
安修平恢复了原来的扑克脸,静静地看着他。小翎这才注意到,那看似呆滞的双眼中,隐约有一抹微光在闪动。也许那是安修平内心最后,也是最不易熄灭的火焰,平日都好好地藏着,这回又被撩拨起来了。
「你真的要退学?」
「嗯。」小翎发现自己答得很心虚。之前虽然嚷得很大声,一想到要付诸行动,还是忍不住脚软。
「为什么?老师不是已经原谅你了?」
「这不是重点。」小翎一激动就开始结巴:「重点是,要是下再发生这种事,可能就没这么好运了。而且,我犯了好多错,惹了好多麻烦,只要待在学校里,这些事一定还会继续发生,根本就没办法避免,因为……因为……」
安修平淡淡地下了结语:「因为你是同性恋,你根本不该出生,所以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错的。」
小翎默然不语。
安修平静静地吐着烟圈:「在我看来,这世上的确有很多事是黑白分明,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完全没得商量的。但是,有更多情况是于灰色地带,可大可小,完全看你怎么理。所以,最好不要只因为一时的失误,就把全盘都否定掉。」
「……」
「我们来心平气和分析一下,你到底做了什么坏事。让三一九少上十五分钟的课?他们感谢你都还来不及;扰乱蔡志恒跟张贵新的生活?那他们又是怎么对待你的?影响高三的读书情绪?念到高三的人,自己就得要静下心念书,怪别人是没用的。至于签赌事件,这也不是你造成的,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可是……」
安修平打断他:「老师住院的确是你的错,但这就表示你是个死有余辜的罪人吗?表示你不该待在学校吗?我看不见得吧。你想想,如果你昨天下午脱身之后,就马上追到老师家向他道歉,解释事情的真相,老师是不是就不会生病了?」
小翎一时哑口。老实说,他连想都没想到。
「所以说,你的错误就是设想不够周到,后续没有理好,但这并不表示你做的事是错的,也不表示你本身有什么不好,跟你的性向更没有关系。事实上我认为你表现得非常好,有创意又能够随机应变,没有理由因为一小小的失败就放弃。要有自信。」
小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连在父母面前都不能理直气壮地说实话,要从哪里生自信啊?」
安修平脸上拉出一道冷笑:「父母是吧?你以为父母就不会伤害子女吗?」
「……」小翎这才想到,「父母」两字对眼前的人是超级大地雷。
「说真的,可能的话我还蛮想变成同性恋哩。」
「为什么?」
「这样就可以让我老爸气到吐血身亡了。」
小翎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千秋一定会喜欢这家伙……
「学长,我不是你,我对我爸妈没有不满,所以我真的很愧疚。想到父母的期望我就……」
「你有作奸犯科,搞出什么有辱门风的大差错吗?」
「没有,可是……」
「如果你要为这种不可抗力的事愧疚一辈子,我看你干脆钻回你妈肚里不要出来算了。」
「……」虽然没办法就此释怀,听到他的话,还是感到一阵轻松。
有的时候,一句话真的可以拯救一个人。
「学长的意思是,我这样大闹,真的没关系吗?」虽然心中已经有所领悟,他还是需要别人更明确的允许,才能认可自己的作为。
「你休学以后,你们班的人卯起来说你的闲话,连我们班都有人在讨论『一一二人妖』。我那时候就想,等你回来以后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是被逼到自杀,第二条就是跟他们卯起来对干,没别的可能性。你只不过是选择了第二条路而已,有什么不可以?难不成真的要自杀吗?」
「可是,再这样闹下去,我怕事情会扩大到不可收拾。」
「不可收拾就算了,大不了去考转学考。」
小翎十分无力:「学长……」你不要跟某个鬼讲一样的话好不好?
「既然现在状况这么混乱,我建议你静下心想想,你最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想得到什么结果,这样才不会昏了头走错方向,搞到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在干吗。」
「真正的目的?」小翎实在很想哭:他早就偏离真正的目的一大截了!本来只是想跟志恒恢复友谊,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状况?都是千秋害的!那个不体谅少女(?)心的恶鬼!
然而,望着安修平的眼睛,思绪逐渐沉淀,听到内心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并不是这样。
友谊的第一要件,就是互相尊重。然而志恒是用何等轻蔑的眼光在看他?他甚至连看他都不屑。若不想办法赢得他的尊重,要怎么跟他做朋友?
现在的场面虽然很尴尬,至少志恒已不能再移开眼睛,必须正眼看待他陈少翎了。即便嘴上不承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少翎是蔡志恒的第一号对手。就算再怎么气愤,志恒想必也不敢忽视他的存在吧?
没错,他最想要的就是让志恒注意他,而他也得到了。
千秋真的是太了解他了。
想到这里,小翎心口顿时大大抽痛起来:为什么要对千秋那么坏?为什么?
安修平竟好似读出他心思似的,接下去说:「还有一点,就是要珍惜真正对你好的人。」
看到小翎诧异的眼神,他理所当然地说:「怎么?你可不要告诉我,你身边没人在罩你哦?以你的个性,独自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做这么多事的。背后一定有个军师在给你出主意吧?」
不只出主意还亲自上阵哩。小翎心想。
安修平当他默认:「真的是很难得的朋友,你可不要辜负人家。我常看到很多人,自己成功了以后,就忘了原先支持他的那些人,实在是很要不得。人绝对不可以背叛朋友,否则就只是个俗辣而已。」
小翎想到自己对千秋的恶劣态度,再度地忏悔。
「还有,我也有支持你,千万别忘了。」
小翎自今天起床以来第一笑:「我当然不会忘了学长你啊。」抬头看到太阳已偏西,感到一阵愧疚:「对不起,又浪费学长用功的时间……」
安修平的脸顿时阴了下来:「用功用功,你以为重考生除了读书,什么事都不用管了吗?是我自己跷补习班的,你道什么歉?难得一天想忘了考试,就不能不要提醒我吗?」
小翎没想到他翻脸比翻书还快,惊骇之余只能连声道歉。
安修平脸色稍和,一摆手:「算了,没必要跟你计较这些。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
「啊?」
「学校里老师天天耳提面命逼你读书,回到家爸妈也是劈头问你课业,可是为什么就没一个人告诉我们,读书是为什么而读?」
小翎一头雾水:「当然是为了考大学啊。」
「考上大学又怎么样?就算考上第一志愿,就能保证你一辈子平步青云,事事顺心吗?难道一张成绩单,就可以代表你这个人吗?」
「当然不能,可是要是考不上就更糟糕了。」
安修平摇头:「世界上很多成功的人,连小学都没毕业哩。读书应该是为了自己吧?可是为什么老要读一些没用的东西?你说说看,你今天读进去的东西,十年后还记得多少?能派上多少用场?」
小翎小声地说:「我只要下礼拜考试的时候记得就好了。」他觉得学长真是成熟,会去思考这么多事情,不像他满脑子都是男人,想想不禁惭愧起来。
安修平苦笑:「很实际的答案。其实人本来就是这样,先专心解决眼前的问题,一关过了再过下一关。只是,当你抬头看前方,常常会发现根本看不到未来,这时候如果别人还要在旁边叨念,真的会很想杀人。」
小翎觉得有些为难,向来都是别人开导他,他始终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立场去开导别人,但是看到学长消沉的样子又不能不说话,只得笨拙地挤出几句最老掉牙的台词。
「学长,你压力不要太大啦,以你的实力,明年一定没问题的,今年应该只是运气不好失常。」
「失常?」安修平露出酸涩的笑容:「很抱歉,我安某人从来不失常,失常的是我老头。」
「咦?」
「你见过有哪个父亲,听到儿子考上台大机械,居然把录取通知扔到儿子脸上说『考这什么成绩?重考!』的吗?」
小翎惊问:「为什么?」要是他考上台大机械,差不多可以大宴宾客了。
「因为机械是逐渐没落的产业,系所排名也在下降,要考上电机或信息方面才会有前途。」安修平冷冷一笑:「我本来的目标是电机没错,但是为什么只不过差个几分,我就得受这种羞辱?我到底是为了谁在考试?」
看到小翎噤若寒蝉的模样,他苦笑了一声:「算了,跟你诉苦也没什么意思,我走了,你自己照顾自己吧。」一扬手,头也不回地走进暮色中。
小翎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说走就走,愣了几秒,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走远了。
他的影子在秋日的斜阳下拖得长长地,稍长的头发和衣角在渐强的东北风中飘扬,给人一种随时会凭空消失的错觉,小翎忍不住心头泛起淡淡的酸楚。
这位学长对别人的事看得很透彻,自己的事却是一团糟呢!
「千秋!千秋。」
在昏暗的房间里,用颤抖的手打开方镜,连着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小翎不得不认为千秋真的一气之下弃他了。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旁边的视线,只见千秋正浮在计算机屏幕上,冷冷地斜睨着他。
「干吗?」
虽然他脸色不善,小翎还是高兴地恨不得扑上去大大亲他一下。
「你……你还在呀?」
千秋眉头一挑:「怎么?很失望?」
小翎发现自己措辞不当,连忙改正:「不,不是,我是说……」虽说他今天已经学到,有愧于人的时候,无论如何必须先道歉再说,然而真正面对千秋时,「对不起」三字却有如千斤重,卡在他舌尖吐不出来。因为心里的感觉太复杂,反而没办法明明白白地传达。
「我告诉你,不是我爱缠你,这面镜子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如果你真想摆脱我,就自己勤劳点动手把镜子丢掉。只要镜子还在你手上,我就非得留在你家不可。我也是有尊严的,可不能主人都开口赶人了还赖着不走。所以我就拜托你,高抬贵手把镜子给扔了吧。」
「我……」小翎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应。呆了许久终于挤出一句:「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
「拿制服的办法。」小翎咽了口水,努力地说:「明天志恒会去学校自习。我只要找几个人帮忙,一定可以把制服拿到手。」
「咦?你不是要放弃了吗?昨天还豪气干云地喊着要退学,怎么今天又打退堂鼓了?」千秋邪笑着:「讲了半天,你终究还是没胆向你爸妈出柜对吧?当然还是缩回学校里苟且偷生比较轻松嘛。」
小翎冲口而出:「才不是苟且偷生!我早晚会告诉他们的,等到……」
「等到什么时候?」
「……」挣扎了半晌,小翎终于找到答案:「等到我成为了不起的同性恋者以后。」
千秋十分疑惑:「什么叫『了不起的同性恋者』?」
「呃……总之我觉得可以的时候就是了。」
千秋嗤之以鼻:「总之你就是现在不敢,想拖时间就是了!」
小翎咬牙:「你等着瞧,我会做给你看的。」
千秋呵呵两声:「很抱歉,我对你的事已经没兴趣了,根本不想看。事实上我现在只想赶快摆脱你。」
小翎被这句无情的话堵得血色全无,呆了几分钟后,一个念头忽然浮上脑海。他吸一口气,保持声音平静:「说真的,我不相信。」
「什么?」
「你离开我以后要做什么?回去七星山喂蚊子?就算改附别人的身,你能保证下个宿主会比我好吗?你留在人间的原因不就是为了玩个够吗?一般人碰到鬼,不是吓到发疯,就是请道士驱邪,那又有什么意思?有几个人能像我一样,全天候提供你这么多娱乐,老师同学全部让你玩?」鼓起全身勇气说了一连串的话,他最后又加了一句:「而且,这个游戏是你起头的,我不信你会舍得没看到结尾就离开。」
千秋一言不发地打量他,他单手支额,露出颈部优美的弧线,微乱的前发下,犀利的双眼微眯着,闪着不可测的光芒。虽然气氛有些凝重,小翎仍不得不为他的潇洒神情感到呼吸困难。这家伙果真是帅得不像话。
正在骂自己痴的时候,千秋轻笑一声,那带着调笑却又秀美无比的笑容再度让小翎胸口一滞。
「真感人,才一天不见,你就脱胎换骨了耶。好吧,我就期待你明天的表现了。」
说到找人帮忙,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景美的裘莉。
他约裘莉出去吃饭,邀她合作。藤木家族由于早上不幸失风,没再跟踪他。
景美的期中考比他们晚一个礼拜,所以裘莉还算空闲。听到小翎打算大闹一场庆祝国庆,她的确颇有兴趣,但酬劳是不可少的。
「要我帮忙可以,但是你要帮我烧全套的海贼王动画。」」
「这……这样算盗版耶。」
裘莉非常爽快地说:「那你买原版的给我好了,我不介意。」
「呃……」刹那间,小翎仿佛看到他的钱包失血倒地身亡的画面。「电影版可不可以?」
裘莉考虑了一下:「好吧。每集都要哦。」
小翎开始觉得自己真是谈判高手。
听了小翎的计划,裘莉说:「你的计划是很有意思,但是我有一点疑问:你们那个蔡志恒吃了你那么多亏,他还肯让人碰他的制服吗?」
小翎有些心虚:「他对女生应该比较没戒心吧?」
「难讲哦。不要想得太容易了。」
伤脑筋许久,仍是想不到好办法。裘莉叹了口气:「唉,除非有办法让他亲手把制服交出来。不过这是废话就是了。」
然而这话却让小翎脑中灵光一闪:「就这么办!」
「啥?」裘莉十分吃惊,但是看到小翎眼中的光芒,她也感染到了那股兴奋。
正在两人忙着筹备明天的作战同时,在西门闹区的某家快餐店里,有一个形容憔悴的少年,正魂不守舍地啃着汉堡。
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但两眼无神,毫无半分青春朝气。他的衣着十分邋遢,皱成一团,连扣子都扣错洞,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他穿的全是名牌服装。
长久以来,他一直困在噩梦中。不能告诉别人,也没有人能帮助他逃脱的噩梦……
在少年旁边的桌位,一个高中男生正口沫横飞地对他的女伴叙述他们班一个古怪同学的事迹。
「他就这样撑着一只大雨伞,从二楼跳下来耶!我差点以为他摔死了说。」
「哇!还真敢哩。」女孩兴致勃勃地问:「结果他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啊?」
「我看是八九不离十啦。他开学自我介绍的时候就当着全班的面说『我就是同性恋,你们千万不要爱上我,我不想伤害你们。』真是有够不要脸!」
旁边那独坐的少年听到这话,全身大震。他猛地跳了起来,跑到这桌一把拉住那说话的男生。
「是谁?这话是谁说的?」
「你干吗呀?」被抓住的男生一头雾水,以为自己遇上了神经病。
少年年纪比他抓住的人还小,但他激动得满脸通红,眼神疯狂,反而让后者直打寒战。「那句『我是同性恋,你们千万不要爱上我』,是谁说的?」
「我班上的人啊!」
「他叫什么名字?」
「陈少翎。」
「陈少翎……」少年低声重复着,松开了手。
年长的男孩重获自由,松一口气之余,八卦细胞又燃烧了起来。「喂,同学,你是不是认识陈少翎啊?你跟他有什么恩怨吗?要不要说来听听?」
少年的脸再度变为苍白,他木然地摇头:「不认识。不过我认识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谁呀?」
少年没回答,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但是,他的嘴里却喃喃念着一个名字。
「叶千秋……」
第六章
星期天,普天同庆的国庆日,对高三学生只是另一个读书日而已。唯一的不同就是读累的时候,可以有多一点时间打球调剂。
「喂,老蔡,你非得把制服绑在腰上打球吗?很土。」
在篮球场上,一个高三同学对着蔡志恒呛声。
志恒手腕一抖,进了个漂亮的空心球。「没办法,说什么我也要把制服顾好,死也不会离身的!」
连着两的失败,把他的危机意识提升到了最高点。
「可是我听说陈少翎要放弃了。」另一个人说:「他们班有人在传,说他明天就要办退学,连那两个组头都开始在退赌金了。」
志恒不为所动:「那就等他明天办完手续再说,现在一切都还没有确定。」
这时,球场边他的手机响了。
「喂,大门吗?有什么动静?是不是敌方出现了?」
他安排在校门边看守的学弟回答:「不是,只是忽然进来一群女生,还提着油漆又扛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点奇怪。」
「的确很奇怪,我会注意的。你们继续守备,有什么异状再通知我。辛苦了!」
「不客气,学长!」
藤木家族和马胜英先是苦劝他假日不要来学校,发现劝不动之后,又自告奋勇担任他的护卫。但他实在受不了这群人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而且也没什么用,所以严厉警告他们不得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改派自己学弟上场,只为了跟小翎一决胜负。
旁边的同学们听着这段对话,心中咋舌:这家伙是真的卯上了!
这时,一个女孩悄悄地躲在球场旁的树丛后,对着手机轻声说话。
「总部吗?我是裘莉。」
耳机里传来小翎的声音:「这里是总部,请说。」
「我们已经进来了,你猜得没错,校门口有两个男生坐在那里聊天,眼睛却一直瞄我们,我们一走过去他们马上把手机掏出来,一看就知道是在监视。」
小翎苦笑:「他吃了那么多亏,当然会加强警戒了。你看到他没有?」
「有,就像你说的,他在打篮球。」
这是志恒的习惯,念书两个钟头后一定要打个球放松精神。两年了,这习惯还是没改。小翎想到当年自己可是他在球场上的最佳拍档,不禁心中黯然。
裘莉的下一句话才真的让他坐立难安:「原来他长得这么帅耶,你都没跟我说过。」
小翎强忍心中不悦:「好了,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裘莉还有下文:「喂,他有没有女朋友?」
「……有。」他真希望这话题快点结束。
裘莉十分遗憾:「这样啊?那他女朋友漂不漂亮?」
小翎实在讲不下去了:「好了,你那边赶快开始进行,我要叫男生过去了。」说着就挂了电话。
他们两人各找了几个闲得发慌的学弟学妹,一起订下制服争夺计划,作战总部就在学校附近的公园里。对学弟妹而言,一方面找刺激,另一方面又成了变相联谊,大家都相当地踊跃。
但是小翎忘了一件事。志恒自从脸上的痘改善后,外型就相当受女孩青睐,这回居然连裘莉也被吸引了,今天的作战只怕会发生变量。
说来讽刺,提供他那个神奇的抗痘秘方的人,正是陈少翎本人。本来只想让他开心,却给自己招来一堆对手。
越想越觉得心情苦闷。就算志恒的脸永远像风干福橘皮一样凹凸不平,自己还是会一直爱他;然而他却偏要选择那些只会看外表的女生。真是太不公平了!
千秋凉凉地说:「喂,我今天可不是专程出来听你发牢骚的。快点进行好不好?」
小翎这才清醒,安排众男生上场。
此时在学校的篮球场上,志恒发现有个女孩一直躲在树丛边看他。虽然那女孩长得很可爱,但警觉心满点的蔡志恒,只觉得她必然是某种阴谋的一部分。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故意失手误投,让球飞向她的方向。
「同学,小心!」
裘莉连忙闪开,志恒追上去捡球,回来时经过她身边。
「你没事吧?」
「没事。」裘莉慌张地笑着。
志恒看到她可疑的表情,更加觉得有鬼。「你好像在这里站很久了,是来找人吗?」
裘莉红着脸摇头:「不是,我只是看你们打球……」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话要跟我说?」志恒笑容满面:「大概是我想太多吧,对不起哦。」
裘莉咬着下唇,低声说:「你是蔡志恒吧?」
「对。你怎么知道?」
「你现在很有名,我们学校的人都在赌你的制服会不会被抢走。」
「你们学校……在赌?」志恒心中叫苦:天哪,恶事传千里啊!
「那么,你也有赌吗?」
裘莉摇头:「我觉得这样不太好。但是,我知道有人设计了陷阱要让你输。」
「谁?陈少翎吗?」
「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你今天要小心加菲猫。」说着就转身跑走了。
志恒一头雾水:「加菲猫?喂,等一下……」这时手机又响了,学弟传来最新讯息。
「学长,现在有四五个我们学校的人走进来,好像是高一的,其中有两个人脸上戴着加菲猫的面具,门口警卫叫他们拿下来,都不是陈少翎。」
志恒心中一紧:加菲猫?戴面具正是陈少翎的拿手绝活,他会不会趁这机会混进来?可是假日学校就只有大门可以出入,他一早就叫学弟在门口站岗,到现在还没见小翎进来,难不成他打算爬墙吗?
打完球,一群人走回教室,只见操场上果然聚集着五个男生,人人脸戴加菲猫面具,正配合着手提音响的音乐练舞,可能是社团表演之类的。志恒蹙眉看着他们,心中的紧张逐渐扩大。
三二一的高卫洋走到志恒身边。他是学校仪队的旗手,也是志恒相识五年的朋友。
「你想陈少翎会不会混在里面?」
志恒摇头:「按照身材来看,应该是没有。」
「可是,你要防的不止是他哦。」
志恒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高卫洋微微一笑:「你想,现在你们的赌注闹得这么大,陈少翎一定是不择手段要抢到制服,你也是不择手段要保住制服,要是被第三个人拿到了这东西,他不就可以对你们两个狮子大开口了吗?」
志恒心中一震,随即摇头:「这招不管用,陈少翎必须亲手来拿,要是被别人拿去,赌约就作废了。」
「没错,问题是怎么证明?」见到志恒目瞪口呆的表情,高卫洋仔细地说明:「今天要是陈少翎拿着你的制服在全校面前耀武扬威,就你一个人大声嚷嚷说不是他自己拿的,有人会信吗?这种漏洞百出的规则,没人会遵守的。」
志恒想了一下:「陈少翎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才对。」
他一度拿到制服,却又亲手送了回来。虽然不愿承认,但在那一刻,志恒心中的确涌起一股敬佩。
高卫洋耸肩:「既然你这么相信他,那我就不多说了。」
听到这话又让志恒浑身起鸡皮疙瘩:谁相信那家伙了!
回到教室,听着操场上传来的音乐声,志恒觉得自己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这样怎么念书啊?还不如回家睡觉!
可是他租的套房附近在办国庆园游会,扩音器的声音震耳欲聋,还常常放一堆没品的音乐,更让人抓狂。
他试着集中精神读书,不知何故,总觉得今天经过他们教室门口的人特别多,还不时有人偷瞄他。
是他多心了?还是……
这时手机响了,居然是那个冤家。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我要退出赌局了。很抱歉这阵子给你添这么多麻烦。」仍是往常那温和羞怯的声音,背景还有树枝摇动的沙沙声。
志恒冷冷地说:「你以为我会相信吗?谁晓得你这通电话有什么居心?」
小翎轻叹一声:「我只是想让你第一个知道而已而且这样你也会比较轻松不是吗?」志恒听到小翎旁边有几个人在吃吃窃笑,小翎还对着他们「嘘」了一声。
听到这声音,志恒更加怀疑:「真是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在你离开学校之前,我还是会看好我的制服,相信你不反对吧?」
这时只听到小翎「啊」了一声,手机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志恒学长,你要是真这么担心,今天就一整天待在教室里不要出去不就得了?」
「你是谁啊?」
「还我啦!」小翎抢回手机:「对不起志恒,学弟在旁边起哄,你别介意……」
「要是你每搞鬼,我都放在心上的话,我早就没气了。」志恒没好气地说完,当场挂了电话。
越想越觉得不舒服,他打这通电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真的只是向他道歉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当着一群学弟的面打?那群人还在旁边偷笑,摆明了是在看好戏。
还有,他之前明明有两几近成功的纪录,可说是后势看涨,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退出?
再仔细回想手机里听到的声音,好像是树很多的地方。他到底在哪里跟学弟聊天?公园?还是……校园……
手机响了:「学长学长,陈少翎刚刚进来了!」
志恒跳了起来:「真的?他身边有没有带人?」
「他是自己来的。要我们把他赶出去吗?」
「他是这里的学生,你们拿哪一条法律赶他?跟着他,看他去哪里。」
过了不到五分钟,手机又响了,传来学弟慌张的声音。
「学长对不起,我们正要去跟踪他,忽然一群女生靠过来,一直缠着我们问附近哪里有咖啡店,等她们走掉,陈少翎已经不晓得去哪里了!」
志恒长叹一声,陈少翎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啊。
学弟诚惶诚恐地建议:「我们去搜校园,把他找出来吧?」
「不用了,你们去忙自己的吧,辛苦了。明天中饭我请。」
一听到小翎进了学校,志恒的心中就有如吊了十七八个水桶,没一刻能平静。
他知道在这种局势混沌的时候,最好是以不变应万变,但这真的太困难了。满脑子担心对手会出什么招,从什么地方攻过来,实在让人坐立难安。
此外,明明都已经听说小翎要退出了,他还这么大手笔,紧张兮兮地把两个学弟放在校门口把风,还得随时回报,连打球都全副武装,万一到头来什么事都没发生,岂不是真的显示他怕小翎怕到神经过敏的地步吗?
最重要的是,要是陈少翎跟他身边那群人明天给他在学校里到宣传「蔡志恒被陈少翎吓得整天躲在教室里不敢出来」,那还得了?
说来矛盾,他反而希望小翎赶快出招了。
往外一望,正好看到那群加菲猫的其中之一从窗口经过。志恒心中疑云大起,不是在练跳舞吗?没事跑到三楼的高三教室来干什么?为什么还要戴面具?而且那人的身材越看越眼熟,好像……
志恒跳了起来:该不会是那小子假扮的吧?
合上书本站起来。他决定豁出去了,今天一定要正面逮住陈少翎,彻底打倒他的锐气。否则就算小翎真的退学,之前两的吃瘪也足以让他变成学校里的笑柄!
走出教室,却发现短短几秒之内,加菲猫已经不见人影。追到走廊尽头,却还是看不到人影,八成是下楼梯了。
志恒站在楼梯口张望,正在考虑下一步时,一回头却发现一张加菲猫的脸凑在眼前。
「啊!」志恒失声大叫,差点摔下楼梯。
「对不起,学长。」加菲猫伸手扶住他:「你没事吧?」
志恒惊魂甫定,再听他的声音不是小翎,微微松了口气。「没事。」
正想问他跑到三楼教室来干吗,加菲猫的电话却响了。
「不好意思。」加菲猫道了声歉就走到旁边去听电话,志恒假装走上楼梯,其实是躲在楼梯转角观察他的动静。
加菲描压低了声音,对着话机说:「他真的跟上来了耶。」
「很好。照计划进行,你的PARTNER在等你。你们已经想好该怎么讲了吧?」
「简单简单,反正卯起来鬼扯就是了。」
加菲猫讲完电话就快步下楼,后面的志恒连忙跟上。
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穿过几道走廊,来到前任校长铜像旁的坛,在隐秘的树丛旁,有一个女孩在等他。
志恒躲在柱子旁,看见女孩将一个包得密密实实的包裹交给加菲猫。
「都在这里了,某人说这东西就拜托你了。」
「帮我跟某人说叫他放心。」
女孩不以为然地说:「我说你们也太小题大做了吧?这种事有这么严重吗?」
「这你就不懂了,是面子问题。男人的面子是很重要的。」
「好吧,随你了。不过你要小心,某人今天也在学校,不是吗?」
加菲猫很疑惑:「哪个某人?」
「就是你要应付的某人啊。」
「他啊,对呀。今天要是被他活逮就很难看了。」
「那你们干吗要挑今天?」
「你又不是不知道,某人明天就要走了,再不拿就来不及……」
这回换女孩疑惑了:「哪个某人?」
「就是叫你拿东西给我的某人啊!」
「哦,反正东西交给你了,ENJOYIT。」
「谢谢,一定很精彩。」
志恒听着这段没头没脑的对话,包含了许多似曾相识的关键词,再看这二人鬼鬼祟祟的行止,还有那可疑的包裹,里面搞不好就装着陈少翎准备用来整他的道具,更别提那张诡异的面具,让他心中警钟大响,再看到男孩转身要离开,不及细想,立刻冲出去抢那包裹。
加菲猫大吃一惊,本能地一扯,在女孩的惊叫声中,包装纸被扯破,几本书掉了满地,居然是某本少女漫画「X影天使」。
志恒愕然:「这是什么?」
加菲猫大叫:「我还要问你咧!学长,你这什么意思?」
此时志恒再度体验到小时候裤子破洞被同学发现的感觉。
强忍心中尴尬,他努力辩解着:「谁叫你们鬼鬼祟祟地,一下说要应付谁、一下又不能被活逮的,别人当然会觉得很可疑了。」
加菲猫差点大叫出来:「因为我们团长只要看到男生在看少女漫画,就会笑得很夸张,所以我不想给他看到啊!」
「是吗?那个某人是谁?」
「哪个某人?」二人异口同声。
「就是明天要离开的某人啊!难道不是陈少翎吗?」
女孩尖声说:「谁是陈少翎啊?那是我室友,他明天要回南部去了,要我把不要的漫画送给这只加菲猫!」说完又瞟了加菲猫一眼:「你们学校的人真没礼貌!」
「这样啊?不好意思。」志恒实在是丢人丢到美国去,连忙帮着把书捡起还他。就在这时候,他灵机一动,又想到一招。
「老实说,学弟,我跟踪你是有原因的。」
女孩问:「你爱上他了吗?」
这话引来两位男士齐声反驳:「少恶了!」
志恒压下全身的鸡皮疙瘩,继续说:「我们班几个人最近在补习班被其他学校的人呛声说要给我们好看,所以我们神经比较紧张一点。今天学校人少,要是对方混进来作怪就糟了。可是你们这样戴着面具到跑,这样我们根本分不清你们到底是不是那些人。」
加菲猫喊冤:「因为我们要戴面具上台,所以才要先习惯啊!又不是为了搞怪才戴的。」
「我知道,至少为了安全,你们先把面具拿下来行不行?」
「哪有这种事?你们自己跟人家吵架,干吗牵拖我们?」
那女孩反而帮志恒说话:「哎哟,帮个忙是会怎样?你们这样遮头遮尾,到时候被当成贼围殴,可别怪人家没告诉你。」
「……好吧。」
他们找练舞团的团长沟通,终于让每只加菲猫都回复了本来面目,陈少翎当然是不在其中。
脱了面具他这才发现,那只少女漫画加菲猫居然是陈少翎的学弟,好像叫邱什么的,前几天就是他送那台录音机到他们教室来,害他差点败给陈少翎。也就是说他是陈少翎的同伙,可见志恒之前的怀疑并不是全没道理。
一之三邱益生看到志恒恶狠狠地看着他,没有半点不自在的反应,泰然自若地问:「学长,你好像压力很大哦?」
志恒心里暗骂:「还不都是你们害的!」
不过,至少他不用担心小翎假扮加菲猫搞鬼了。
心满意足地往教室前进,却有一股刺鼻的油漆味扑面而来。只见在一楼的走廊上,四个女生跟两个男生正在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呃……请问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男生回答:「哦,我们跟景美慈幼社想合办义卖,所以我们想把一些旧家具重新漆一下,再拿出去卖。」
志恒看着他们那些宝贝:两个破旧的组合书架、三张矮脚圆板凳、一张摇摇欲坠的小茶几,还有两个奇形怪状的书挡;实在很想告诉他们,这些东西不管再怎么漆都卖不出去的,更何况这些慈善人士对配色似乎都没什么品味。
这时他注意到,那个一面回避他的目光,一面把组合书架漆成刺眼的粉红色的女生,正是早上警告他小心加菲猫的女孩。
「嗨,同学,又见面了。」
裘莉看到他靠过来,脸上一红:「你好。」
「可以私下说句话吗?」
「呃……不方便。」
看到她游移不定的眼神,志恒更确定她知道一些内幕。
「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陈少翎到底在哪里?」
裘莉张大了天真无邪的眼睛:「为什么要问我呢?」
「你应该知道一些事情,不然早上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奇怪的话?」
「我说的事情跟陈少翎没关系啊。」
志恒蹙起眉头:「你是在耍我吗?」
「我才没耍你呢,真是好心没好……啊!」她一个转身,手上沾满粉红油漆的刷子不偏不倚地在志恒胸口留了道粉红印子。志恒脸上立刻出现七八条黑线。
「糟糕糟糕,怎么办?」裘莉的声音快跟火车汽笛一样响了。
旁边一个女生递来一个瓶子:「没关系,这里有松节油,赶快拿去洗一洗。」
「快点,你把制服脱下来,我帮你洗。」
他们来到最近的洗手台,裘莉正要动手洗那件衬衫,志恒却伸手过来拦住:「谢谢,不用了,我自己来。」
他早就发下毒誓,无论如何绝对不让闲杂人等碰他的制服。
裘莉苦笑一声:「说的也是,你现在是非常时期说。那我在旁边陪你可以吗?」
「请便。」他不想对女生太冷淡,尤其是个可爱的女生。
于是裘莉站在他旁边,跟他一起忍受呛鼻的松节油气味。
「啊,你脸上好像也有沾到耶。」裘莉凑近他仔细观看:「在这里。」
「谢谢。」志恒在脸上一抹,又继续洗衣服。
看着他奋力搓洗衬衫,裘莉怯生生地说:「你好像压力很大?」
「高三总是比较累。」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指制服的事。」
志恒微微苦笑:「你说呢?一堆人等着看你的好戏,换了你有什么感觉?不过是我自己要接受挑战,也不能全怪别人就是了。你说你们学校也有人在赌?」
裘莉点头。
「那大家都看好谁?」
裘莉考虑半晌,才很怕伤害他似的说:「陈少翎。」
志恒哼了一声:「算了。我也没办法叫她们不要赌。」
「好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志恒抬头犀利地盯着她:「麻烦是还好,你只要不要帮着陈少翎来设计我,我就谢天谢地了。我只有两件衬衫,一件沾了油洗不干净,现在还三不五时有人想把这件弄脏好逼我脱掉,实在是很累人。」
裘莉露出受伤的眼神:「你以为我也在故意设计你?」
「哦,你是吗?」
这话把裘莉唬得不知如何回答,她怔怔地看着他清俊的侧面,他的眉头紧紧蹙着,眼下带着浓浓的黑眼圈,宽广的双肩非常僵硬,显得压力极大。这情形地唤醒了她的母性,几乎想帮他揉揉肩膀,哄他放松下来。
这时志恒的手机响了。他把湿淋淋的手在裤子上揩了揩,正要拿出电话时,裘莉却伸手阻止他。
「怎么了?」看到她的表情,志恒不禁愕然。
裘莉显然下了极大的决心,四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偷听,才小声地开口:「不管他跟你说什么,都不要相信。」
「什么意思?」志恒一头雾水,等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他立刻明白了一半。那个号码早上也打来过一,是小翎。
「喂,陈大神偷,你躲在哪里啊?」
小翎无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一直在教室里读书呀,假日来学校不就是来用功的吗?」
「我听你乱盖!」
「真的啊,马胜英也有来,不然你问他。」
「不用了……」志恒脸上再度出现三条黑线。他了那么大力气,只为揪出这小子,没想到元凶居然大大方方地坐在自己教室里!
「你不是要退学吗?还用功什么?」
「我总要考转学考吧?」
志恒真是气到没力:「那你继续用功啊,找我做什么?」
「我只是想劝你,不能心哦。否则给你女朋友逮住就糟糕了。」
「你在说什么?」
「据我所知,有不少人私底下很仰慕你那个长得像奥菜惠的女朋友,要是那些人撞见你跟外校的女生边洗衣服边眉目传情,还把脸贴得那么近,你可能会有麻烦哦。」
志恒脸色大变:「你在哪里?不是说在教室吗?为什么看得到我?」
「我刚刚是在读书,现在出来休息一下,没想到马上就撞见暧昧的画面。」
「滚出来!」志恒原本边讲电话,眼睛仍不忘随时瞄一眼水槽里的衣服和旁边的裘莉,听了这话,他下意识地开始东张西望,想找出小翎在哪里。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也不要那么生气嘛。脑细胞会受伤的。」说着就挂了电话。
志恒气得七窍生烟,原来小翎一直躲在附近偷窥,刚刚裘莉靠近他的那幕要是被他拍下来拿去到造谣,只怕他会吃不了兜着走。
真是太过分了。她靠近的时候,他的确是心动了一下,但那根本没有什么啊!
此时保护制服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把陈少翎痛扁一顿。
激动之余,全副怒气都对着裘莉发作:「你果然是他的同伙!你们串通好了来陷害我,对不对?」
裘莉一点也不害怕,只是无奈地摇头:「我说了,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他看得到我们!」
「错,他根本不在这里。那通手机只是要转移你的注意力而已。」
「干吗转移我的注意?」这时他忽然醒悟:「制服……」
水槽里仍然躺着一件湿淋淋的制服,上面也绣着蔡志恒的姓名学号,但是他总觉得怪怪的,颜色不太对,大小也不是平常习惯的尺寸。
裘莉从洗手口下取出一个塑料袋,从里面倒出另一件湿衣,那才是真正的制服。志恒目瞪口呆。
「你懂了吧?他先打电话让你分心,然后我再趁机把制服调包。接下来你一定会拖着我去找他算账,他本人却可以趁这机会,大大方方来这里把制服拿走,完全没有人会怀疑。等你发现,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志恒惊出一身冷汗:这陈少翎真不是普通的沉啊!
「他真的没拍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没有。」
志恒微微松了口气:「那么,你为什么要帮我?」
裘莉露出抱歉的苦笑:「老实说,我收了他不少贿赂,又觉得很好玩,才跟他合作。可是这样把别人当傻瓜耍实在太缺德了,我做不下去。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志恒真想跪下来叩谢天恩:总算给他碰到一个有良心的人啊!
「这么说来,陈少翎待会会过来拿衬衫喽?」
「对。」
志恒邪邪一笑:「很好,那我们就准备一个惊喜给他吧!」
十分钟后,小翎来到空无一人的洗手台旁,弯下腰去准备拿他的战利品。但洗手台下却空无一物。
「丢了东西吗,陈同学?」
伴随着冷冷的声音,志恒从旁边的楼梯间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人,全是他从三二一叫来看热闹的观众;还有裘莉,怯生生地躲在人群后面。小翎顿时脸色大变。
「裘莉,你……」
裘莉别开眼睛,不跟他相对。
小翎苦笑一声:「原来这就是帅哥对女孩的影响力啊!」
志恒此刻终于充分享受到了志得意满的滋味,端正的嘴唇几乎合不拢。
「唉,不要这种表情嘛。就是因为你自己做人失败才会被同伴扯后腿啊。现在知道了吧?光会耍卑鄙手段是没用的,你自己好好反省吧!」
小翎苍白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多谢指教,我记住了。」
转身正要离开,志恒喊:「等一下!」
「怎么?想为这几天的事海扁我一顿吗?好吧,我认栽了,动手吧。」
「别把人当成野蛮人。」志恒冷冷地说:「你忘了你的东西!」说着,扬手把一个湿淋淋的红色塑料袋扔了出去,差点正中小翎面门。
「难为你还特地钱做假制服,当然要带回去做个纪念了。」
小翎望着手上的塑料袋,再望了缩在角落里的裘莉,轻轻摇头,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走开了。
「老蔡,恭喜你了!」
「终于大获全胜啊!」
「老实说,我还以为你输定了说。」
在众人的恭贺声中,志恒看见裘莉低着头缓缓走开。他连忙张口:「裘莉!」
裘莉紧张地站住,志恒走到她身边:「这谢谢你。」
「哪里,应该的。」
「不好意思,害你跟陈少翎翻脸。」
「没关系,」裘莉摇头:「其实我跟他也没什么交情,只是补习班坐一起而已。而且,我看他这回八成铁定退学,大概补习班也不会再见面了。」
志恒脸色一僵,想了几秒才说:「呃,还有三天,到时再说吧。」
裘莉微微一笑,走开了。
旁边的同学开始起哄:「老蔡,这女生不错耶。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而且你那个北一女奥菜惠不是很逊吗?干脆来个汰旧换新吧。」
「汰你个头啦!我女朋友哪里不好了?」
「不是吗?上你带她来我们聚会,她从头到尾都板着脸不理人。」
「那叫害羞内向啦!我要赶快去晾制服,免得太阳下山了。」
当他把制服挂在衣架上的瞬间,脑中立刻浮现不祥的预感。
不知何故,这件衬衫颜色好像变淡了点,尺寸小了点,袖口的缝线还脱落,连扣子都少了一颗。
志恒顿时全身发冷,回想起一个景象:当他们一群人埋伏在楼梯间等小翎的时候,裘莉递给他一红一白两个塑料袋,对他说:「拿去,红的是假的,白的是真的,别搞错了。」
手上的白色塑料袋正随着他的手掌颤抖,有如风中落叶。他明白了一件事:到头来,他还是被「景美安洁莉娜裘莉」给耍了。
这时在公园里,一群青少年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裘莉万岁!」
「耶!」
小翎高举着胜利的制服,享受众人的喝彩。让他最高兴的是,体内的千秋对他说:「做得不错!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虽然是有节制的赞美,却让小翎开心要飞上天去。
老实说,一开始他自己完全没想到会成功。做梦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办法整合这许多原本素不相识的人,完成这么复杂的计划。裘莉帮了很大的忙,一来女生全是她找来的,二来许多道具和人力的调度都要靠她。所以当他怀疑裘莉可能会为「男色」倒戈的时候,心中真是捏了把大大的冷汗。
现在才知道,有时候帅哥对女孩子的影响力,还是不如海贼王。
他笑着对裘莉说:「你不是认为他很帅吗?怎么忍心欺骗他?」
裘莉耸肩:「我这人有个坏习惯,一看到帅哥就想欺负他。」
旁边立刻有人起哄:「那你怎么没来欺负我?」
「你付钱给我我也不要!」裘莉当面泼了那家伙一盆冷水,回头对小翎说:「不过,洗手台那幕你演得还真像,真的好像被人背叛一样。」
小翎苦笑:这种事他可是经验丰富呢!
邱益生插嘴:「少女漫画那段我们也演得很像啊!」
「我们干脆来组个剧团好了。」
「这年头演戏会饿死啦!」
早上还彼此不认识的一群人,此时却融洽地说笑,嘻嘻哈哈地走出公园。小翎心中的幸福感升到了最高点。
志恒此时一定是暴跳如雷吧?他轻叹一声,这虽不是他的本意,但是他已经明白,决定好的事就必须贯彻到底,至于志恒的心情,就留到明天再烦恼吧。
「小翎学长请客!」
「小意思!」他下定了决心,就算今晚要光他从小到大的积蓄也在所不惜。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窥视他,四张望了一阵,终于发现在围墙的转角之后,躲着一个细瘦的身影。他的脸在昏暗的暮色中看不清楚,看得出来相当年轻。
小翎记忆中并没见过这个身影,但是在看到那人的同时,他感觉到心脏剧烈地跳了一下,然后是种种强烈的情绪:震惊、恐惧、憎恨,还有……怀念……
千秋在他脑里喃喃地说:「佳沅……」
小翎一头雾水:「谁是佳沅?」
正想再看清楚一点,那少年已经不见了。
邱益生推推他:「学长,你怎么了?」
小翎还没开口,只听得背后传来隆隆的机车引擎声。马路上有机车行驶是天经地义的事,但这声音却充满了攻击性,好像是直冲着他而来。
小翎想回头看个仔细,那台机车已经飞快从他身旁驶过,「啪」的一声,将他手上那装着宝贵制服的塑料袋抢走了。
「啊!」女孩子们大声尖叫着,众人正要追上去,那台车早已飙得无影无踪。
小翎怔怔地望着天边火红的夕阳,终于明白,原来在他心积虑朝志恒下手的同时,自己也成了别人的猎物。
第七章
晚上八点零五分,小翎冲进房间打开计算器,登入MSN,输入一个账号:YUYU@HOTMAILCOM,出现了一个对话框。
浦饭幽助:你迟到了。
少秋:我刚回到家,收到你的简讯的时候我在跟朋友吃饭。
浦饭幽助:制服被抢走,你还有心情吃饭?
少秋:果然是你抢走的!
好不容易骗到手的制服,居然在众目暌睽之下被夺走,在场众人都大受打击,小翎更是像掉了魂似的呆立原地。还好千秋实时接手稳定军心,照旧请大伙吃饭给彼此打气,顺便讨论敌人的真面目。
大家正在痛骂那个机车骑士时,小翎的手机收到一封不明简讯:「晚上八点整,YUYUHOTMAILCOM」。直觉告诉他,这简讯正是抢走制服的人发的,当时已过了七点半,他立刻动身冲回家。
浦饭幽助:你这人脑袋不坏。可惜误入歧途,没事跑去当GAY,不然一定很有出息。
少秋:废话少说,你到底是谁?泡面那一伙的吗?还是阿Q的朋友?
浦饭幽助:都不是,我不是谁那一伙的,你们的赌约跟我也没有关系。
少秋:那你为什么要来抢?
浦饭幽助:先等一下,等另一个人来了再说。
少秋:谁啊?
这时,画面上出现「此恨绵绵无绝期加入谈话」。小翎一头雾水:这谁啊?
此恨绵绵无绝期:陈少翎!制服你都已经拿走了,到底还想怎么样?
小翎吃了一惊:「是志恒?」
千秋点头:「嗯,这个昵称非常适合他现在的心境。」
少秋:又不是我叫你来的。
浦饭幽助:对啊,是我叫你们来的。
此恨绵绵无绝期:你是谁?
少秋:制服被他抢去了。
此恨绵绵无绝期:啥?
此恨绵绵无绝期:你又在搞什么鬼?
少秋:我本来已经赢了,干吗还要搞鬼?我看他是你那边的人吧。
浦饭幽助:好了,不要吵架。制服是在我手上,我也不是你们任何一边的。
此恨绵绵无绝期:那你想干吗?要钱是不是?
浦饭幽助:你要出多少?
沉默了一阵,屏幕上才出现志恒的回答。
此恨绵绵无绝期:一千五。
「好了,开始喊价!」千秋显然把这场面当成苏富比拍卖会场,精神亢奋了起来。
少秋:二千五。
此恨绵绵无绝期:三千。
少秋:四千。
总之,志恒每喊一个价,千秋就亳不犹豫给他加一千上去。当价钱到了五千五时,小翎的心脏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千秋,不行啦!」
「你想退学吗?非拿到不可。」
「可是……」小翎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放心吧,不会让你破产的。」千秋照例信心满满。
奇怪的是,当志恒出到八千时,千秋居然写下:「好了,让给你吧!」
小翎大惊失色:「开玩笑!怎么可以让给他?」
「你不是说太贵吗?」
「可是这样我会退学啊!」
「你等着瞧吧。」
浦饭幽助:蔡同学,你的制服值八千啊?真是高贵。
不知何故,小翎似乎看到计算器的另一端,志恒脸色发青的模样。
此恨绵绵无绝期:陈少翎,你根本就是在乱喊价坑我,对不对?
此恨绵绵无绝期:你们两个联手来骗我的钱!
少秋:干吗那么激动,你去向小马哥跟泡面他们要钱就好了嘛,他们一定很乐意出的。
此恨绵绵无绝期:我干吗要出钱?又不是我在跟你赌。
少秋:现在才想起来啊?我还一直疑惑你干吗要喊价哩。
浦饭幽助:大概是做了亲手把制服丢给敌人的蠢事,丢脸丢到神智不清了。
千秋放声大笑:「这家伙够牛∥蚁不叮 
小翎则注意到一件事:「他从头到尾都看到了!」
「没错,而且他的跟踪技术比藤木家族好。」
这时,屏幕上出现了志恒充满恨意的字句。
此恨绵绵无绝期:反正我就是不出钱,看你要怎么办好了!
此恨绵绵无绝期:我又没有输给你。
少秋:对啊,只是输给女色而已。
浦饭幽助:蔡同学,丢了这么大的脸,你真的不想雪耻吗?
此恨绵绵无绝期:我为什么要让你敲诈?
浦饭幽助:我又没说要钱,是你自己要出价的。
千秋拍手:「我就说吧!除非是缺钱缺到疯,谁会为钱这么大功夫啊?」
小翎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要钱?」
「真要钱的话,他大可直接狮子大开口呀。就算给你出个两万块,你敢不买吗?」
「说的也是。」
少秋:那你想怎样?
浦饭幽助:我只是觉得都只有你们两个自己玩得那么高兴,太不够意思了。
浦饭幽助:应该让大家一起玩才对。
此恨绵绵无绝期:谁在玩啊?
浦饭幽助:听好,我把制服藏在学校的某个地方,你们要在星期三下午六点前找出来。
浦饭幽助:谁先找出来谁就赢。输的人看你们是要退学还是上吊都随便了。
浦饭幽助:要是你们都找不到,就是我赢。
少秋:你总要给点提示吧。学校那么大。
浦饭幽助:有五个提示。我只给第一个,你解开谜题就可以找到下一个,五个找齐就可以拿到制服了。
浦饭幽助:很简单吧?
此恨绵绵无绝期:头啦!
浦饭幽助:好了,给你们第一个提示。
千秋按下了「接收档案」,对方传来一个叫「游戏1」的图档。
打开一看,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浦饭幽助刻意把照片的焦距弄得模糊不清,画面上只看到一片银白,上面还有一些奇怪的阴影。图片上注明着一行字:「看似静止,其实片刻不停。你每天拼命追赶,以为已逝去,回头才发现仍在你掌中。」
此恨绵绵无绝期:这什么意思?
浦饭幽助:自己去想。还有,
浦饭幽助:刚刚说过,要大家一起玩才好玩。
浦饭幽助:所以我做了一些安排。
千秋心知不妙,打下:「什么安排?」
浦饭幽助:去看班联会的版。86。
然后他居然就这么干脆地下线了,在线只剩千秋和志恒大眼瞪小眼。
少秋:先走了。爱你哦。啾。
不等他回答,千秋飞快地下了线,连上了班联会的版。一看之下,小翎当场休克,连千秋都叫了声:「夭寿哦!」
在版面上,原先篮球队和乐仪队笔战的讨论串已经没落了,取而代之的是「请注意:寻宝游戏开始了!」
内容如下:「各位同学,看到蔡志恒跟陈少翎间的寻宝争夺战,是否让你心痒难熬呢?幽助在这里很荣幸地告诉大家,游戏规则已经改变了。从现在起,本校每个学生都有权利参加这场年度盛会。只要在星期三下午六点,行政大楼钟声响起之前,解开下面图档中的谜题,找齐五个线索,你就有机会找出蔡志恒同学遗失的制服,成为本校的机智王,请大家踊跃参加!」
接下来自然是众说纷纭。
有人非常疑问:「真的假的啊?」
「陈少翎不是要退出吗?」
「可是我听说他今天已经拿到了。」
当然也有人不以为然:「要考试了,谁有那闲功夫做这种事?」
还有人提出最务实的质疑:「我干吗没事时间去找一件臭制服?又没钱拿。」
于是最激励人心的留言出现了:「二之三的人不是在签赌吗?叫他们把赌金拿出来当赢家的奖金就好了嘛。」
这一下自然是众人叫好。
「对呀对呀,反正赌局取消了。」
「这样才有干劲嘛。」
「就这么办吧。」
「可是我听说组头已经在退钱了。」
「谁理他们啊!」
正当屏幕前的小翎陷入呆滞状态时,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喂了半天。耳机才传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
「陈少翎?」
「学长?有什么事吗?」安修平这时候打电话给他做什么?他知道他欠学长个大人情,但是此时他实在没心情跟安修平哈啦。
「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安修平那一贯了无生趣的语调,现在又多了些迟疑,听在小翎耳中真有说不出的怪异,千秋也十分疑惑。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先回答我。」
小翎忍着满心的苦恼回答:「我好不容易拿到的制服被人抢走了。」
「果然。」冒出这句话后,他的语气显得更犹豫:「你知道是谁抢走的吗?」
小翎冲口而出:「我怎么会知道!」呼吸几口,压下火气:「对不起学长,我真的很急,如果没别的事的话……」
然而安修平下一句话才真让一人一鬼吓到中风:「如果我猜得没错,是我拿的。」
小翎一时说不出话来,千秋则小声地说:「喂,你学长是不是秀逗啦?」
「不要问我。」
「你跟他问清楚啊!」
「好啦,催什么催?」小翎努力保持冷静:「学长,我现在很急,请不要开我玩笑好吗?」
「我没有开玩笑。」
「那么真的是你拿的?」
「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是』?」小翎大叫:「到底是不是?」
「我不确定,只是有一点印象,好像我骑在摩托车上从你手上抢走一包东西。」
小翎和千秋都是心中一震:莫非真的是他?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
「学长!」小翎差点当场跳起脚来。「你不要闹好不好?」
安修平的声音显得无比地疲惫:「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小翎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千秋火速接手:「等一下,那你就是浦饭幽助?」
「……我比较想当米老鼠。」
「喂!」
「浦饭幽助不是漫画人物吗?」
「你……」千秋气得差点咬到舌头:「那刚刚上MSN跟我讲条件的人不是你?」
「我计算机被我爸砸了,怎么上MSN?」
即便是千秋,也不禁被一连串的谜团搞得有些毛。「好好,先不管这个。那你先把制服还我吧。」
「不在我这里。」
「什么?」小翎大叫,千秋则又补了一句:「你耍我?」
「我好像交给了某个人,可是我记不得他是谁了。」
千秋高声说:「你怎么可能不记得?」
「好像是……队上的人。我明明叫他拿来还你啊……」
「什么队上的人?」千秋一头雾水。
电话另一端沉寂了半晌,最后安修平说:「对不起,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掰。」
「喂喂喂,还没讲完!」千秋对着话筒大吼,但对方已经收线了。
千秋吸一口气:「看来那个想不起来的神秘人就是浦饭幽助了。」
小翎脑袋乱成一团:「可是,学长怎么讲话颠三倒四啊?我根本听不懂!说好像是他拿的,又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给谁,这种话怎么相信!」
千秋沉思了一会,说了一句更夸张的话:「我相信他。」
「什么?为什么?」
「人难免都会做出一些连自己都搞不懂的事嘛,这也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啊!」小翎的眼泪差点飙出来:连千秋也疯了吗?
千秋忽然又回复一派轻松愉快:「你学长不是压力很大吗?说不定这只是他减压的方法嘛。也有可能因为他对你期待很高,所以潜意识想要给你一个考验啊。」
「对不起,这不叫潜意识,这叫发疯!」这时他忽然想到,安修平说过他母亲进了精神病院,莫非安修平也有精神病的遗传吗?
这下可好,他不但要解谜,还得研究精神病医学?
「紧张什么?」千秋不当一回事地说:「反正制服在那个什么『浦饭幽助』手上,跟你们家小安安没关系啦。」
「问题是我们就是不知道浦饭幽助是谁啊!」
「用脑袋,脑袋,好吗?」千秋说:「第一,浦饭幽助一定是学校里的人,不然他在学校里兴风作浪就没有意义。第二,他是安修平认识的人。学校里有没有什么人跟安修平比较熟的?」
「我哪知道啊!而且他们那一届早就毕业了。」
「好吧,他有没有参加什么社团?他不是说什么『队上的人』吗?」
「嗯,听说他好像有参加某个校队……」
「校队很多个耶,讲了还不是等于没讲!」
「我一年只跟他说过一句话,哪会知道他参加什么队?」
千秋干笑两声:「说的也对哦。我看我们还是回去解那五个线索吧。」
说得倒简单!正当小翎的脑袋快炸开时,又有电话进来了,是法师。
「小翎,你看到班联会的版没有?怎么搞的,为什么弄成这样?」法师气急败坏地吼着:「我昨天通知退钱的时候已经被骂一了,刚刚又一堆人打来骂我骗人,我根本不晓得怎么回事啊!」
小翎呆板地问:「结果你钱退完了没?」
「哪那么快啊!只退了不到一半,现在一定退不回去了!」
小翎干笑几声:「这下可好了,事情闹这么大,一定会传到教官耳朵里,然后我们几个就会因为带头赌博被人退学……」
千秋冷冷地说:「你现在该担心的不是这种事吧?」
听了这话,小翎心中一震,脑中再度浮现安修平的声音:「当状况混乱的时候,你就静下心来想想,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
虽说他现在对安修平的精神状况非常存疑,这句话本身还是很有道理的。也许,学长真的在考验他也不一定。
事已至此,只能卯起来解谜了。
法师还在耳边哀嚎:「喂,你说话啊!到底怎么办啊?」
吸几口气,小翎开口了:「你自己决定。」
「什么?」
「你是组头吧?赌金的事当然要由你负责。从头到尾我的任务就只有一个:拿到制服。其它的通通不关我事。」
「你太狠了吧!」
「反正只要我拿到制服,奖金就全归我,到时再把钱还回去不就好了。」
「说得简单!你拿得到吗?那个图我根本看不懂!还有旁边那个谜题,到底在讲什么?」
小翎颤抖的手快要拿不住电话了,他只能简短地说:「我尽力就是。掰。」飞快地收了线。
他手撑在桌上,努力呼吸,千秋在镜子里大力拍手:「不错不错,有气魄!」
「气魄个头,」小翎哑着声音说:「那个图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总之是个白色的东西。」
「学校里白色的东西一堆啊!」
「先别鬼叫,再仔细把图看一遍。」
小翎强忍着不安,瞪着照片看了两分钟。「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你是根本没用心看吧。」千秋没好气地说:「听好!这东西是银白色又会反光,八成是金属;反光集中成一条线,可见它不是平面的,是圆弧状。所以你要在学校里找到圆弧状的白色金属物体。这样范围总该缩小了吧?」
小翎咕哝着:「讲了跟没讲一样!」这时他忽然想到:「他说这东西会跑,会不会是轮子之类的东西?」
「我说,你看过银白色的金属轮子这种东西吗?」
「这样我还是想不出来啊。」小翎哀嚎着。
「好了好了,冷静点。」千秋安慰他:「现在你还有一件事可以做:先找到一个懂日文的朋友。」
「懂日文要干吗?」
「写信去日本给青山刚昌,要是他把这谜题用在柯南里,你就可以赚一笔了。」
「够了!」
小翎郑重决定,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问题,再也不在千秋面前靠夭。
「咦?你迟到了,怎么没被纠察抓?」
星期一,小翎怕被同学围剿,故意延后半个小时才上学。踏进校门时,门口榕树下的时钟已经无情地指着七点三十五分,但纠察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让他过了。
小翎指指手表:「没迟到,现在才三十分。这树钟故意调快五分钟,用来提醒大家注意时间。」
千秋很不屑:「无聊的手段!」
来到教室,不出所料,马上被七嘴八舌的同学包围。有人认定「浦饭幽助」就是他的化身,因为他把赌金吞了,所以要转移大家注意力;还有人逼问他不是说要退出,为什么出尔反尔,总之是吵得屋顶差点翻过来。最可怕的是那些完全不开口,只是留在座位上冷冷地盯着他瞧的人,根本猜不透他们心里是把他想成多龌龊的人。
对这种千夫所指的惨状,小翎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习惯了。他只是随口敷衍着,一面回到座位上。等同学稍微散开回去扫地后,忧心忡忡的法师和巴西人靠了过来。
「你解出谜题了吗?」
小翎摇头:「没有。」他实在不想再讨论这个令他头痛的话题:「那你们呢?赌金怎么理?」
巴西人叹了口气:「我昨晚去找三振王,说好说歹硬是把班联会会费还给他。但是他有个条件:组头换班联会来当,赌金放他们办公室的保管箱里,我们之前收的手续费要让他们抽五成……」说到这里,他声音沙哑,显然是痛心疾首。
「什么?」小翎差点昏倒。真的越来越离谱了!「那总会有人要求退钱吧?」
「有是有,可是也有人加码,而且他们班联会干部还用个人名义下注,现在总金额已经快到六万了。」
小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不过他已经下定决心,绝不为拿制服以外的事烦恼半分钟。
这时,升旗的钟声响起,三人只好心事重重中断了交谈。
接下来几节课仍是热闹滚滚。那些出钱参加游戏的人个个摩拳擦掌,一下课就聚在一起讨论谜题的解答。不少人跟小翎一样,认定「跑得飞快」是指会动的东西,而最符合条件的自然是车子轮子之类的物品;所以校内四可见一大群人东张西望找寻轮子,先是两批人马为了争夺肥料车,在储藏室门口对骂;还有人把篮球架推来推去,只为了察看滚轮下有没有东西。
最猛的是隔壁班二之四的人,跑到停车场去一个个检查汽车的轮子,结果触动警报器,各式穿脑魔音此起彼落,吵得活像空袭警报。
至于身风暴中心的小翎,总是一下课就躲得不见人影,只盼得个清静,麻烦事不要再上身。
可惜的是,天意总是不从人愿。
第四节上课,当他回到二之三教室,非常惊讶地看到一名泪水涟涟的中年妇女,在杨教官的陪伴下站在门口等待着。那名妇人衣着整洁高雅,显然家世良好,但她的仪态却全不是这回事,只要有学生经过她身边,她就会激动得伸手抓住那人:「同学,你是陈少翎吗?你是不是陈少翎?」
杨教官在旁边拼命劝她:「叶太太,叶太太,您别这样,他还没回来……」
小翎倒抽一口冷气,又怎么了?
女人凄厉呼叫:「陈少翎到底在哪里?」
小翎听到这声音,心脏猛地一跳,几乎冲出胸口。头上仿佛被人打了一棒,眼前金星直冒。但是他根本不认识那女人,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总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陈少翎!」可惜时不我予,快发疯的杨教官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他:「你来一下,有人找你。」
小翎这才真正看到那名女子,心脏跳得更急了。这女人的脸型跟眼角,好像某个人……
「妈……」千秋沙哑的声音传到他脑里,小翎大吃一惊:这女人是千秋的妈妈?
「叶太太,这位就是陈少翎,」杨教官介绍着:「陈少翎,这位叶太太有事想问你。呃,我们到教官室去说吧。」
叶太太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大步向前一把抓住惊愕的小翎,满脸急切地问:「你是陈少翎?」
「呃……是。」小翎被一连串的变化弄得晕头转向。
谁知叶太太竟然在众目睽睽中跪了下来,抱住他的腿号啕大哭:「谢谢你!谢谢你找到我儿子!谢谢……」
原本已经够混乱的场面,顿时又乱了三倍,杨教官苦劝着:「叶太太,您别这样,孩子担当不起的,先起来说话吧!」
叶太太仍是哭个不停:「谢谢,谢谢……」
千秋在小翎脑中冷笑着:「呵呵,一年不见,还是这么会演戏啊!我老妈宝刀未老哩!」
仍是一贯的嘲讽口气,但小翎听出他语气中强烈的怨愤。他心中一凛:对了,千秋一直痛恨着自己家人,万一他这时做出什么激烈的行为,那还得了?
「千秋,你妈要找的人是我,拜托你安静点,让我来理,好不好?」
「叫她滚!我不要看到她!」
「那你就不要看,先回镜子里休息吧。」
「去你的!」
眼前有歇斯底里的女人在痛哭,脑里有抓狂的鬼在咆哮,小翎觉得自己脑袋快裂开了。
「那,叶太太,我们到天桥讲,别打扰学生上课,好不好?」杨教官好不容易将叶太太扶起:「陈少翎你跟我来,其他人回去教室。」
「呜!」小翎忽然低喘一声,抱住头蹲了下来,脸孔涨得通红,五官扭曲,显然极为痛苦。
「陈少翎?你怎么了?」
小翎咬紧牙关,念着没人听得懂的话:「千……不行……」
「陈少翎!」
一分钟后,小翎终于站了起来:「教官,我没事,我们走吧。」
教官扶着哭泣的叶太太走向天桥,小翎则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他的脸色很差,在炎热的天气里,额上却全是冷汗。他双拳紧握,全身紧绷得像木板。因为千秋仍在他体内躁动着,狂吼着要占用他的身体。
「小翎,不要拦我,我要给她好看!虚伪做作、势利无情的女人!去死好了!」
然而小翎毫不让步,使出全身力气跟千秋对抗。他只知道,他绝不能让千秋使用他的身体去伤害自己伤心欲绝的母亲,绝对不能!
没想到他的努力居然生效了,成功地在脑中筑出一道屏障,将千秋隔绝在屏障之后。只是虽然抵挡了千秋的入侵,却没办法阻止他在自己脑中鬼吼鬼叫。
来到连接二栋教室间的天桥上,叶太太立刻一把抓住小翎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啜泣着:「真是谢谢你,千秋离家一年多都没消息,总算你让他回家来了。」
千秋冷笑:「再装啊!是你赶我出门的!」
「他常常托梦给我,跟我说他好冷,好想回家,我就知道他已经死了,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装肖伟!谁有那闲功夫托梦给你?」
天气很热,但是由于千秋的狂怒:小翎全身上下冷得直抖,了很大的力气才有办法开口:「伯母您别客气,我只是帮个小忙而已。您也不要太伤心了,不然千……令郎会难过的。」
「你别跟着她耍肉麻行不行?」
叶太太的手又抓紧了一些:「陈同学!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千秋他……是不是在你那里?」
「什么?」小翎大惊失色:她怎么知道……?
杨教官听不下去了:「叶太太!你在说什么啊?令郎不是过世了吗?还是遗物少了什么?」
「不是遗物。我们前阵子给千秋招魂一直招不回来,道士说他可能是被发现他的人带走了。」
小翎倒抽一口冷气:这道士也料得太准了吧?
「拜托你,他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你叫他回家,好不好?」
千秋冷笑:「想得美!」
「叶太太!跟学生讲这种事不好吧?」杨教官快疯了。
小翎定了定神,强笑着说:「对不起伯母,我不信这种东西的。人死了当然就上天堂了,不会留在世上的。如果……千秋真的还在的话,他一定是在家里守护自己的亲人才对。」
「陈少翎!我要告你毁谤!」某法律系高材生大吼着。
小翎的这番话并不能说动叶太太,她仍是节节进逼:「可是,我真的觉得千秋现在就在我们身边,在你身上,我感觉得到……」
千秋长叹:「没办法,我身上就是带着跟你一样的臭味,我自己也不愿意啊!」
杨教官再也受不了了:「叶太太!我们是因为你的情况特殊,才破例答应你跟陈同学见面,你要是再骚扰我们的学生,我就要请你出去了!」
「没关系的,教官,」小翎实在不忍拒人于千里之外,轻声问着:「伯母,我想请问一下,令郎在过世前,是不是跟家里有什么纠纷?你要不要说出来,或许心情会好一点。」
千秋大为不满:「干吗?想探人隐私啊?」
小翎心想:「我的隐私被你看光光,我为什么不能探你的隐私?」
叶太太非常激动:「你怎么知道?是千秋告诉你的,对不对?千秋在你那里,对不对?」
「不是啦,因为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条件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这样躺在山上,看起来好像是自杀……」
「不是自杀啦,猪头!」千秋愤愤地骂着。
教官不同意他的做法:「陈少翎,这是人家的家务事。」
叶太太一面拿手帕抹泪,说:「没关系,这孩子跟我们家有缘,跟他讲讲也好。那天千秋的确跟他爸和我吵了一架,我们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
千秋冷笑着:「不中听的话?『真不知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个怪物』,这叫『不中听的话』?」
「然后他就在台风夜里跑出去,从此再也没回来了……」
「伯母,能不能请问,为什么吵得这么凶呢?」
叶太太只顾着抹泪,一时没有回答。
千秋不屑地说:「她讲不出口啦,那三个字会侮辱她高贵的嘴巴!」
然而他母亲还是说了:「我跟他爸爸,一直求他改掉同性恋的毛病,他就是不肯。」
小翎大吃一惊:「千秋……是同性恋?」总算他反应快,看到教官在旁边,硬把「也是」的「也」字吞了下去。
「伯母,您确定他真的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千秋对他的私事这么有兴趣,搞了半天原来千秋跟他是同类!
叶太太话匣一开,就再也关不住了,抽抽噎噎地说:「我也不愿意相信啊。可是,他的家教学生来跟我告状,说千秋对他毛手毛脚……」
千秋怒喝:「我才没有!谁叫你听那王八蛋乱讲?」
「我们回家逼问他,他居然说他爱那个孩子!我真是不晓得,我们对他的教养到底出了什么错,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他向来是我们全家的骄傲啊!」
「是啊,骄傲,反正我表现好是你教养有功,只要稍有不合意就是我自甘堕落,死不足惜!」
小翎强忍着心中刺痛,小心地说:「伯母,这种事应该跟教养没什么关系!您别想太多。」
「这个傻孩子,这种毛病要是不改过来,以后的日子会多坎坷啊?我们都是为他好,为什么他就听不下去呢?」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才会坎坷啦!只要你免开金口,我就幸福得不得了了!」千秋暴跳如雷。
「我跟他爸爸费尽心思想要把他导回正轨,可是他就是听不进去。我们当然心急啊,所以讲话就重了些,谁知他就冲出去寻了短见。他为什么这么傻啊?」
千秋冷笑:「装什么死?当初说宁可我去死也不要我变成同性恋的人可是你自己。」
「养了他二十几年,结果只剩一具枯骨回来。你说叫我们两个老的怎么活啊?」
「怎么活?有种就一起死啊!你跟老头子根本就巴不得我早早消失,免得丢你们的脸,少在这假惺惺了!」千秋咬牙切齿地说:「每天在那里当义工,装一副慈眉善目的嘴脸自以为是菩萨,骂起自己儿子一点情面都不留!要我变得像你一样虚伪,我还不如早早死了算了!」
小翎感到强烈的迷惘。母亲的悲伤和儿子的愤怒同时传到他心里,他一时真不知该向着哪边多一些才好。又想到万一自己母亲发现他的性向,一定也会同样震惊悲伤,更觉心烦意乱。
千秋仍在怒骂不休:「我告诉你吧,反正父母这种东西,只要一听到『同性恋』三个字,就像核子反应炉爆炸一样,满肚的放射性毒素全喷出来,关不住的啦。不管你平日再怎么事亲至孝兄友弟恭三从四德,只要你是同性恋,所有的表现通通一笔勾销!反正你就是该死!他们也不想想,同性恋者是从异性恋者的肚子里生出来的耶!如果同性恋该死,那制造同性恋的人干吗不去切腹?」
这话骂得确实痛快,听得小翎频频点头。但是,有哪个当子女的人能够对自己父母说出这种话呢?如果自己家人非得弄到这样收场,他宁可一辈子活在谎言里。
很神奇地,他发现自己在这种混乱的状况下居然还能思考,吸了几口气,想到一个问题。
「伯母,很冒昧地请教一下:您后悔生下千秋吗?」
「什么?」叶太太有些错愕。
「我是说,您会不会觉得,当初要是没生他就好了?」
叶太太一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怔怔地回答:「这……那孩子那么聪明,那么优秀,要是他不是……」
小翎打断她:「那就是不后悔?」
「……对。」
「既然这样,」小翎尽可能挤出自信:「虽然我不认识千秋,但是我相信,他心里一定也是很感谢您跟伯父的,感谢你们生了他。」
千秋大叫:「你少恶了!」
小翎不理他的抗议,只是定定地凝视着叶太太,她布满红丝的双眼迷惑地看着他,也许是被他硬装出来的气势唬住,也许是她隐约感觉到他身上带着她儿子的气息,也许只是小翎一厢情愿的错觉,总之她好像有点动容了。
「我不太了解招魂这种东西,但是那毕竟只是个仪式。」小翎说:「最重要的是,你们只要一直记着千秋的好,一直告诉他,你们很爱他;我相信不管千秋在哪里,他的灵魂一定会回到你们身边的。」
千秋目瞪口呆:「陈少翎同学,你讲这种话不嫌肉麻吗?」
叶太太直直地盯着他,忽然间苦笑了一声:「现在的小孩真不得了,还会教训大人哩。」
小翎顿时面红耳赤:「呃,真的很肉麻哦?」
叶太太拭着眼泪,不过擦了也是白擦:「你是说,因为我们不够爱千秋,所以他变成同性恋,因为我们不够爱他,所以他的魂就是死了也不肯回家吗?」
「不是啦!」小翎慌了手脚:「你们当然很爱他,可是,也许他不知道啊。」
「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为他了多少心血,要什么有什么,这样他还不知道?」
「不是,我是说……」
「反正你们这些小孩都是这样,永远都认为是父母的错!我们整颗心都掏给你们了,你们还是认为我们有错!我到底该怎么办啊?」叶太太又开始狂哭起来,杨教官实在看不下去了。
「对不起叶太太,我真的得请你回去了。陈少翎,你回教室上课吧。」他一把抓住叶太太,硬是将她拖下楼梯。
小翎目光呆滞地望着他们离去,觉得自己好像刚被垃圾车辗过。
千秋不屑地说:「我就叫你不要跟她白费口舌吧?那种人整天就只会沉溺在自己的被害妄想里,一心认定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别人都对不起她,根本听不进人家说的话。」
小翎冷冷地说:「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喂!」向来被他念到臭头的小翎居然会反过来呛他,千秋还蛮不习惯地。
「还有,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也是同性恋?」
「你又没问。」千秋没好气地回答。
「那你跟你家教学生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回事啊,只是一件蠢事。」
「你真的对人家动手动脚?家教学生应该还未成年吧?」
千秋不耐地说:「只是在他睡着时摸摸他的头发,这也叫动手动脚吗?」
「只有头发?」小翎怀疑地问。
「呃,有时候他的脸颊跟嘴唇看起来很好摸的样子……」
「这样当然会被骂啦!」小翎气往上冲:「你还好意思整天骂我自作多情?你自己做的事更过分!」
他的心里非常不平衡。长久以来千秋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先知架势,用那毒言毒语把他训得狗血淋头,自信心碎满地;谁知道千秋自己根本就做过同样的傻事,半点也没比他聪明!那他有什么资格教训他?
「就是因为我是过来人,才要阻止你跟我犯一样的错咩。不然你想跟我一样变成鬼吗?」
「强词夺理!」
「好吧,就算我是个跟你一样,跟藤木纠缠不清的没脑袋白痴好了,那又怎么样?就因为是同类,我才会这么挺你啊。」
「那可难说了。」
「哦,你是说有人比我更挺你是吧?行,我现在就闪。」
小翎连忙更正:「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就算是同类,也不见得就挺我啊。你干吗这样就生气?小心眼!」
千秋哼了一声,没再回话。
「还有一件事,你那家教学生是不是叫佳沅?」小翎严肃地说:「他就是昨天在学校旁边偷看我的人,是不是?」
「……」
「千秋!」
某鬼这才无奈地开口:「天色太暗看不清楚,只是有点像,不见得是他。」
「我看绝对就是。」小翎急着说:「他一定是知道你在我这里,所以跑来跟踪我!」
「怎么可能啊?」千秋非常不屑。
小翎反驳:「怎么不可能?你妈不就找上门了吗?你说现在怎么办?他会不会做出什么事?」
「你白痴啦。那小子躲我就跟志恒亲亲躲你一样,怎么可能会来找我?想太多了。」
「谁晓得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小翎理直气壮地说:「你跟我讲清楚,你们到底有什么恩怨?」
「你很无聊G!自己麻烦一大堆,还有心情管我的闲事?」
「是你害我的吧?我现在时间这么紧迫,只差没在头上绑个时钟,你妈偏又跑来闹,万一那个佳沅也搞出什么乱子……」
千秋忽然大叫了一声:「时钟!」
小翎被吓得跳起来:「你干吗没事大叫啊?」
「对了!就是时钟!」
「什么?」
「第一道提示啊。『看似静止,其实片刻不停』,那不就是时钟吗?时钟本身固定不动,但它的指针却一直转,从来不停的。而且它说『你每天拼命追赶』,人每天都会拼命追赶什么?时间啊。怕迟到,只好拼命冲了。」
「可是下一句『以为已逝去,回头才发现仍在掌中』该怎么解释?时间可不会回头。」
「时间不会回头,但是你可能会冲太快。尤其是时钟不准的时候。」
小翎心中一震:「校门的树钟……」
「没错,它快了五分钟,不知道的人以为迟到了,冲得飞快,进了校门才发现还有时间。而且时钟是金属做的,又是圆形。」
「可是它是金色的,不是银白。」
「那只是正面,它的侧面跟背面都没上漆,应该是银白色。尤其是它背面向着榕树干,根本没人会去注意。」
小翎兴奋不已:「没错!就是它了!」
趁着还没下课,他飞快冲下楼,来到大榕树前,伸手到时钟和树干中的缝隙中摸索,果然发现在时钟的背面贴着某种塑料制的东西。用力将它拉出来,只见是一个小小的防水袋;里面不是照片,而是一张小小的海报纸,上面画着一个长方形,里面布满弯弯曲曲的黑白交错纹,旁边还有一行字:「伟大的背后,是不见天日的阴暗」。
千秋嗯了一声:「好有哲理的谜题啊。」
「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意思?」
「哎哟,慢慢想嘛,你再怎么猴急答案也不会自己出来啊。」千秋嬉皮笑脸地说,「至少我们解开第一个谜题了嘛。来,你看看,」他指向行政大楼上挂的,庆祝十月节日的红布条:「普天同庆,这不就是在说我们吗?」
「你神经啊!」嘴里虽然抱怨着,小翎心中对千秋的感谢早已升到了最高点。然而此时他又想到另一件事。
「千秋,你说过你从山上摔下来是意外,那是骗我的对不对?你根本就是自杀的。」
「才不是咧!我说过了,意外就是意外。」
「我才不信。如果不是要自杀,谁会在台风天里跑去七星山?」
千秋没好气地回答:「我心情不好发神经不行吗?你还不是大热天跑去爬山?」
「是吗?既然你心情那么差,又怎么会无聊到跑去捡地上的镜子?」
「你干吗记那么清楚啊?」
「是你自己讲的啊。你根本就是自己跳下去的对不对?」
「不是啦!」千秋气鼓鼓地说:「我只是在考虑要不要跳,谁晓得一阵强风吹过来,那面该死的镜子飞起来打到我的头,我一个不小心就下去了。」
沉默了约两分钟,小翎才勉强开口:「老实说,这实在是……白痴得让人说不出话的死法……」
「所以我才不想说啊!」
小翎决定以后有些问题还是不要问的好。
回到教室,还是有一堆人缠着他不放,耳根没片刻清静。除了谜题,还有人追问他在七星山上发现尸体的光荣事迹,他也只好瞎掰一通。原本藤木四号五号也挤在人群中,兴致勃勃地听着,听到一半就被藤木一号拉走了。
不过这些琐事对小翎而言早已不重要了。虽然第二道谜题还是没解开,他也觉得不甚要紧。
今天可说是他生命中超级重要的一天。他居然有办法阻止千秋支配他的身体,这可真是空前的创举。在这之前,他的身体向来是任千秋随意来去,毫不设防的。光凭这点,就足以让他佩服自己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长久以来,始终是千秋单方面读他的思绪,介入他的生活,他对千秋却一无所知;今天跟叶太太见面,虽然不甚愉快,却让他对千秋又多了解了一些,这点让他非常开心。
短短的十分钟内,千秋的愤怒和悲伤,毫无保留地传入他心中,变成了他自己的愤怒悲伤。在那一刻,千秋不再是个侵占他身体、骚扰他安宁的鬼魂,而是他的一部分。两人仿佛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连心脏都是一起跳动着。即便千秋根本没有心脏。
小翎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感受,只觉得无比奇妙,无法言喻。
这就是所谓的「心灵相通」吗?
本来还怕千秋会嘲笑他的胡思乱想,幸好千秋由于见到母亲太激动,整个下午躲在镜子里生闷气,根本没心情理他。
放学后,平常过了四点就没什么人的学校,今天却到了将近六点还有一堆人留下来到找轮子,还有人冒着被教官追杀的危险跑去拆大礼堂的抽风机;看着这些同学注定失败的努力,小翎再度感觉到人世的艰辛。
他躲在厕所里,把第二道提示反复看了好几遍,仍是摸不着头绪,正在烦恼时,不经意往窗外望了一眼,只见一群人陆陆续续跑向升旗台,好像有大事即将发生。他一时好奇,便跟着过去。
一看之下非同小可,站在旗杆下,正摩拳擦掌准备往上爬的,不正是蔡志恒大帅哥吗?
旁边的阿Q显得十分怀疑:「喂,老蔡,你确定是在旗杆顶吗?」
志恒的军师,三二一的王正国信心满满地说:「一定是啦。外表不动,却又片刻不停的东西,当然就是旗杆顶的滑轮嘛。它是固定的,又转得很快;而且我们不是每天早上都要赶升旗吗?」
「那什么叫做『以为已逝去,回头才发现还在掌中』?」
「升旗的绳子,不是从头到尾都握在升旗手的手掌中吗?」
「可是滑轮只有升旗的时候才会转,不是片刻不停啊。」
这下王正国可难以回答了,思索几秒后才说:「那应该只是一种夸张用语吧?而且礼堂的抽风机也会停啊。」
千秋呵呵两声:「这家伙脑筋动得比别人快两倍,结论却比别人白痴两百倍。」
小翎挤出人群,大叫:「喂!你不是真的要爬吧?」
志恒原本还有些犹豫,一看到他来了,当下铁了心要爬。
「怎么?我先解开谜题,你担心了是吧?」
「不是啊,爬旗杆太危险了。而且要是教官发现怎么办?」
「这点高度算什么?我以前还攀过比这更高的岩。是你自己没解开谜题,怨不得人。反正以你的胆量,就算解开了你也不敢爬的啦。总之你给我闭上嘴在下面乖乖看着,让我在教官来以前把事情办完,可以吧?」说完居然真的双手攀上旗杆往上爬。
小翎又急又气,大叫:「你爬上去也没用的,第二个线索在我这里!」
「什么?」志恒滑了下来,眼睛瞪得老大:「真的假的?」
小翎从裤袋掏出那张快被折烂的纸片递给他:「是在校门口的树钟里找到的,才不是什么滑轮咧。」
志恒接过纸片,仍是一脸怀疑:「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为什么要给我?」
「我已经记熟了。反正解不出来,留着也没用。」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故意设计来骗我的?」
小翎真是给他气到没力:「好,要是有人能证明这张提示是假的,我就当着全校的面爬升旗台!这样可以了吧?」
旁边的高卫洋很好心地说:「老蔡,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你信他一也没关系嘛。」
阿Q指着小翎:「好!你自己说的,在场每个人都听到了,到时可不要给我耍赖哦。」
小翎不理他,转身走开。背后众人围拢在志恒身边,急着研究他手上的纸片。
「伟大的背后是阴暗?又是这种无聊的谜语。」
「这块是什么?好像在哪里看过。」
「啊,是福利社卖的大理石蛋糕嘛。」
「那下一个地点就是福利社喽?」
「嘘!」阿Q指指小翎的背影:「小声点啊!」
但志恒不愿欠小翎人情,反而扯开喉咙大声喊:「喂,陈少翎!有人说这东西可能是福利社的大理石蛋糕!你自己看着办吧!」
小翎点了点头,径自走开了。他始终背对着他们,所以没有人看到他脸上感动的表情。
「千秋,那我们明天要怎么混进福利社呢?」
千秋啧啧数声:「你还真以为是福利社啊?太好骗了吧?」
「可是,福利社里刚好挂了一张国父遗像,它说『伟大的背后是阴暗』,说不定谜底就在遗像的背面。」
「问题是,根据是什么?就因为某个家伙顺口说了『大理石蛋糕』,你不觉得很不可靠吗?与其说大理石蛋糕,直接说大理石不是更好吗?」
「说的也是。」小翎沉思着:「可是学校哪里有大理石呢?」
「总之,一定是跟大人物有关的地方。学生的地方才不会给你用大理石呢。」
小翎点头:「没错,而且是跟伟人有关。」
他回教室收拾了书包,走出了学校,边走边思考着大理石的问题。
「教官室里应该是没有,我们导师办公室好像也没有。」
千秋提议:「会不会是校长室?」
「不知道,我没进去过。」小翎忽然想到:「对了,我们校刊里都会贴校长的办公照片,回去翻翻看,至少可以看看校长桌上的陈设。」
「光看桌上有什么用,搞不好是大理石地板,大理石沙发,要是你们校长自恋一点,搞不好还会自己订作大理石雕像咧。」说到这里,两人同时惊觉:「雕像!」
行政大楼二楼的中庭走廊,放着一尊创校校长的半身铜雕像,而雕像的基座正是整块的大理石。
「我们回去!」
公车来了,小翎却转身冲回学校,跑上行政大楼二楼。
二楼的人几乎走光了,空荡荡的走廊配上阴暗的光线,让已故校长原本微笑的脸孔显得有些阴险狡诈。
小翎紧贴在大理石基座上的「流芳百世」铭刻上,伸长了手臂在基座的背后摸索着,总算在一片灰尘中,抓出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上面别着一张纸条。就着昏暗的灯光,只看到纸条上写着:「干得好,继续努力,光荣与你同在。」
「YES!就是它了!」千秋高声欢呼,小翎更是高兴得恨不得跳上天去。
「千秋!你是天才!」
千秋满足地同意:「没错,我是天才。」
这番骚动引来远某位教官的斥骂声:「谁在那里鬼叫?」
小翎连忙将战利品塞进书包,一溜烟跑了。
在公车上,他仍然陶醉在强大的成就感中,但千秋反而安静了下来,只是仔细端详着他的双手。
小翎的手跟秀气的外表不配,手指又粗又短,指甲也长得歪歪扭扭,但是他并不在意。本身已经被评为「很娘」了,要是再长一双修长玉手,不被嘲笑到死才怪。
然而对这样一双平平无奇,上面还沾满灰尘的手,千秋却是充满爱慕地,出了神地凝视着,只差没数清有几个毛孔,好像他这辈子没看过人手一样。然后他还仔细地抚摸冰冷的公车扶手和微温的椅背,完全不在乎手上又多沾了几亿个细菌。
小翎觉得有点奇怪:「千秋,你在干什么?」
千秋抬起头来,一脸发现新大陆的表情,冒出一句答非所问的话:「喂,小翎,我已经死了耶。」
小翎差点吐血:「真是大新闻啊!谢谢你告诉我哦!」
千秋呵呵一笑,没再开口。
直到当天晚上,小翎在浴室里,从镜子里凝视着自己湿淋淋的身体时,他才终于明白了千秋那句话的意思。
千秋已经死了。他不属于这世界。
也许是因为母亲的出现,让千秋终于真正体认到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他从此再也不会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喜怒哀乐;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没了。
当他看着小翎的双手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他一定很想用自己的双手来触碰这个世界吧?
但是,已经不行了……
小翎不禁在镜前哽咽起来。前所未有的痛苦袭击了他,就连被志恒拒绝时,都没有这么难受。
「死者已矣」,这是世界上最残酷却又最真实的一句话。人一旦死去,他就只能成为回忆,之前的一切都不算数了,任你再怎么哭喊挽留,他就是会随风而去,一点痕迹都不剩。
千秋是死者,他不可能永远留在世上,总有一天他会离开。一人一鬼的同居生活,迟早会结束。
可是,没有千秋的日子,是什么样子?
没有人在他耳边胡说八道,没有人给他出主意,没有人用最刻薄的风凉话鼓励他,没有人在镜子上对他痞笑,只剩他自己面对无边的寂静。
只剩……一片空白……
小翎在浴室里待了很久,直到眼睛的红肿略消才走出来。回到房间,只见计算器屏幕上,有只鬼正热力四射地跳着蔡依林的「看我七十二变」;那近乎白痴的陶醉表情让他真恨不得一巴掌呼下去。
吸一口气,小翎下定了决心:「喂,千秋。」
「干吗?」千秋跳到「鼻子再高一点,空气才新鲜」,头也不回。
「我看你干脆就不要升天,一直待在我这里好了。」
千秋停下了动作,睁大眼睛看他:「你是说真的还假的?」
「当然真的,这种话怎么可以乱讲?」小翎斩钉截铁地说:「反正你升天顶多只是再投胎,没什么好玩;我自己一个人也觉得挺无聊的,有人聊天也不错。我们还可以排班轮流用身体,这样你没事可以出去玩玩,就不会闷坏了。」
「喂喂喂,」千秋目瞪口呆:「那是你的身体,居然自愿跟别人轮流共享?到底有没有长神经啊?」
小翎耸肩:「人总是会觉得累啊,换手一下也好。」
「你就不怕我用你的身体去抢银行搞援交,还到骗婚生出一堆小孩?」
小翎对他的胡说八道早就习惯了,嘿嘿两声:「你要是敢乱来,我就把镜子送给你老妈,让你回家去天天听她鬼哭神嚎。」
「你!」千秋非常的震惊:这小子居然要挟他!真是越来越嚣张了!
「怎么样?这条件还可以吧?」
「且慢,」千秋摇手:「你总要交男朋友吧?到时我岂不是成了大电灯泡?」
这个小翎倒是没想到,考虑了一下才回答:「反正必要的时候再请你回避就好了。」
「要回避啊?那多无聊,干脆来个三人行,我可以给你技术指导啊。」
「正经点啦!」小翎打断他:「你到底决定怎样?」
千秋一挑眉:「有人自愿献身……不是,借身体给我,那当然好啊。那么,为了避免你反悔,我们来歃血为盟吧。」
「歃你个头啦!你哪来的血?」
「那击掌为盟好了。」
两人隔着屏幕拍了一下手掌,约定成立。
千秋忽然想到:「等一下!你这不等于是求婚吗?好歹应该带个戒指来嘛,真没诚意……」
「叶千秋!」
千秋露齿一笑,清俊的笑容又让小翎呼吸停止了五秒。
「开玩笑的啦。以后就多多指教了,同居人。」
这句话,在他刚开始附身的时候也说过。当时小翎紧张得失眠了好几晚,但是这一,他睡得非常、非常香甜。
第八章
浦饭幽助的第三道谜题出奇的简单,却也困难无比。
照片里是一张白板行事历的一角,在三十一日的字段写着「拆除国庆标帜」,由这两点就可以断定,地点是总务办公室。要摸进办公室里搜查,这任务可不是普通的危险。
小翎望着紧闭的办公室大门,正在苦思混进去的借口,却见千秋从口袋中掏出零钱包,毅然决然地推门走进去。
「对不起老师,我在办公室门口捡到这个零钱包,不晓得是不是哪位老师掉的?」
被他询问的女老师正忙得不可开交,随便瞥了他一眼:「不是我的,你去问问其他老师吧。」
千秋正中下怀,慢吞吞地一个个询问办公室里的人,一面四下打量办公室的情形。他看到了白板行事历,跟照片中一模一样,问题是它就挂在总务主任座位后的墙上。总务的人再忙,也不可能忙到坐视他去翻那面白板,更别提主任本人此刻正安坐在位子上讲电话。
「拜托你们快点来修好不好?我们三楼走廊窗户已经快两个礼拜不能关了!」
这状况半点也难不倒千秋,他故作轻松地绕过主任桌旁,一个拐子「不小心」碰到了桌上将近半公尺高的文件堆,只听得「哗啦」一声,文件散落满地。
「你在搞什么!」主任按住话筒,对他破口大骂。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捡。」千秋诚惶诚恐地连声道歉,弯下腰去捡拾地上的活页夹,又不小心将一支笔踢到了墙角,也就是白板的下方。他走过去捡,起身的时候又「叩」的一声,脑勺亲吻白板,又惹来一堆白眼。
千秋又是连声道歉,假意伸手扶正白板,趁这机会将它掀开,飞快地瞄了一下白板后方,什么都没有。
小翎心中一震:「难道我们解读错误了吗?」
「别紧张。」千秋继续收拾东西,心中盘算着:「提示还有一句:『光荣与你同在』,这屋子里有什么东西是跟光荣有关的?」
「光荣!就是荣誉,应该是指比赛得名吧?可是总务跟比赛有什么关系……」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在窗边的矮铁柜上,放着一尊奖杯。
千秋走过去细看,原来那是去年校际乐仪队比赛冠军的奖杯,一边的把手断掉了。他轻轻将奖杯抬起去摸它的底座,东西没找到,倒引起了坐得最近的老师注意。
「喂,你又在干什么了?」
「老师,我想把钱包放在这里,让丢东西的老师来这边找,所以要写个失物招领的纸条,用这个压着。」
「别乱碰,弄坏了你赔不起!」那老师回头向另一个人询问:「乐仪队这个奖杯到底什么时候要拿去修?放在这里很碍事,他们那个赖世宇又常常没事跑来看,烦死人了。」
「今天下午会送去吧。」
「听到没?你别再乱碰了!」
「是。」千秋吐吐舌头,转头假意写纸条,一面偷偷打量旁边的奖杯。这时他发现,底座上好像有奇怪的痕迹,凑过去仔细端详,看见一行模糊的铅笔字。
「勿忘千禧年,遗憾的一杯自己品尝。」
「千禧年发生了什么事?」
「我怎么会知道,那时我还没入学哩。」小翎说。
这时旁边的老师又讲话了:「喂,不是上课了吗?你还在这里混什么?东西放着,快回去!」
「是!」来不及心疼零钱包,千秋一溜烟出了办公室。
趁着午休,他们跑到图书馆去翻校史,想找出公元二千年时发生的憾事。
「没有啊,都是在歌功颂德,哪有什么遗憾?」小翎泄气地说:「你看,全国高中篮球赛冠军、诗歌朗诵冠军、乐仪队比赛亚军、数理奥林匹克冠军,都是这些东西。」
千秋沉吟着:「如果有人自杀、坐牢或是学校失火,校史应该会写出来的。也就是说,所谓的『遗憾的一杯』应该只是个人的遗憾,跟学校没什么关系。」
「那怎么找?二千年的学生现在早就毕业了呀。」小翎有些着急。
「别紧张,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学长传学弟,一届一届传下来。」千秋说:「八成是社团。」
「没错。不过会是哪个社那么想不开,从千禧年气到现在?」
千秋盯着桌上的书:「校史里面,跟乐仪队有关的是哪些?」
「迎接外宾代表、国庆晚会表演、高中乐仪队比赛亚军、赴姐妹校密西根高中友谊表演,总共四个。可是也没什么遗憾啊,都在出风头。你认为是乐仪队?」
「字是写在他们奖杯上的。」千秋说:「对了,乐仪队最近好像在跟篮球队吵架?」
「对啊,蛮无聊的。」小翎说:「先是乐仪队有人在班联会的板上写说,乐仪队跟篮球队一样,每年都为学校争取许多光荣,但是同学对乐仪队的支持远远不及篮球队,他觉得很不平。本来还没什么,偏偏就有人回了一句说,只有女校才会为乐仪队比赛这种无聊事叽叽歪歪,然后战争就爆发了,大家吵成一团。」
「还真不是普通无聊。」千秋十分佩服。
「没错,所以我就没再看下去了。还有人更夸张,说什么篮球队十年来年年拿冠军,乐仪队还曾经输给建中,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鬼叫,真是有够离谱的。」
「这就叫『呷饱太闲』……等一下!」千秋忽然一震:「乐仪队曾经输给建中?什么时候?」
小翎顿时领悟,精神大振:「对了,应该就是两千年。至少从我入学以来每都是冠军。」
千秋拍手;「就是这个!每年都拿冠军的队,偏偏那年只有亚军,还是输给死对头,当然会非常遗憾了。而且你看,」他指着书页:「那年学校其它对外比赛都是冠军,只有乐仪队亚军,可真是丢人丢大了!」
「『遗憾的一杯自己品尝』,那第五个提示就是在千禧年的奖杯上了?」
「没错。不过这下麻烦更大了。」千秋苦笑:「乐仪队的奖杯通通放在教官室里。」
不知是幸或不幸,他并不需要找借口混进教官室,下午第一节下课,那熟悉的广播声再度响起。
「二之三陈少翎同学,二之三陈少翎同学,立刻到教官室报到。」
一进教官室,主任教官的责骂立刻像山洪暴发一样,石破天惊而来。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考试快到了,居然还在玩什么寻宝游戏,还带头签赌!年纪轻轻就在赌博,你简直是不知羞耻!告诉你,你们那些个BBS版,教官室都有在看,不要以为利用网络就可以乱搞了!」
「哇,教官,你也有上BBS啊?那你要不要把ID给我,这样我下就可以丢水球给你了。」
「认真点!」山洪暴发逐渐变成海啸:「赌博是要退学的,你知不知道?」
千秋一脸无辜地说:「可是教官,赌博的不是我啊。我既没有下注也没有收赌金,我连讨论串都没回,为什么要找我呢?」
「你要问为什么是吧?因为有人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你在暗中主导,而且讨论串里一直提到你的名字,重要的是,搞不好那个浦饭幽助就是你!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千秋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第一,麻烦教官请那位报告的同学来跟我对质,告诉我他凭哪一点认定是我主导,第二,我到底是不是浦饭幽助,这点查IP就知道,不需要白费唇舌,第三,就算讨论串里提到我,也不能证明签赌的人就是我,而且讨论串里也有提到班联会在收赌金,您为什么不去搜班联会办公室呢?」
由教官们的表情,他明白了:他们确实搜了班联会办公室,当然是什么都没找到。前几届的班联会总是对师长唯唯诺诺,这一任却是招百出,也难怪教官这么头疼。
「好吧,就算你没签赌好了,那寻宝游戏呢?你敢说你没跟蔡志恒打赌抢他的制服?」
千秋长叹一声:「教官,蔡志恒的制服又没贴金箔,我干吗跟他抢?那只是同学们在搞KUSO啦。考试快到了,大家压力大,玩玩而已嘛。」
主任拍桌:「你还敢说?那为什么昨天会有人跑去拆大礼堂的抽风机,今天又一群人对着福利社老板娘唱歌,然后趁老板娘不注意,把福利社翻得一塌糊涂?」
旁边一个年轻教官好奇地问:「他们唱什么歌?」
另一个人回答:「『你是我最爱的女人』。」
千秋和小翎心中同时浮现一个念头:整间学校都疯了。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又不是他们肚里的蛔虫。」千秋楚楚可怜地说:「教官,明明是别人做的事,为什么要怪到我头上?」
「因为每件怪事都跟你有关啊!」主任的脑血管快爆了:「反正你就是要赖到底就是了?这间学校的名誉跟秩序,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了?」
「教官我不懂耶,为什么本校的名誉跟秩序,会毁在我根本没有犯的错上呢?我这么红,难免是非会比较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才有句话叫『天妒英才』……」
主任被他气到没力:「好,好,你就不要给我找到证据,到时你就马上退学!」
「教官啊,要是我走了,你一定会很想我的。」
「够了!」
他们班杨教官连忙闪出来打圆场:「好了,陈少翎,这事我们会再查清楚,你先回教室吧。」
「对不起,教官,我正好有事想跟您谈谈。」千秋瞄了旁边的人群一眼:「私下谈。」
杨教官带着他来到角落的一套沙发椅上坐下:「什么事?」
千秋犹豫了一下:「是关于昨天那位叶伯母的事。」
教官脸上浮现尴尬的神情:「那个啊?我们之前就已经拜托过警方跟媒体,对你的姓名跟学校绝对要保密,不晓得是哪个没信用的人泄露出去,害你被家属骚扰,这事是教官对不起你。」
千秋摇头:「不是的。昨天叶伯母一直说她儿子的灵魂在我身上,老实说,我觉得好像真的是这样。」
「你在说什么啊?那只是家属的心理作用,别跟着发疯。」教官不以为然。
「可是,我最近一直觉得,身体里好像还有另一个人在,而且常常会做出很多不像我自己的事。像刚刚那件事……」他害怕地偷瞄主任教官一眼:「我在主任面前虽然嘴硬,其实心里很害怕,总觉得好像真的是我做的,有点恐怖……」说到最后,语音减弱,眼神闪烁不定,显得极为不安。小翎真是彻底佩服他的演技。
教官正色说:「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不是你做的就不是,没有什么好像不好像。你老实说,到底是不是你?」
千秋低下头,望着双手:「我不知道。我有时会看到很多奇怪的东西,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我看,你八成是压力太大,想太多了……」这时教官忽然脸色一变,露出嘲讽似的笑容:「等一下。这该不会是世代传承吧?」
「什么?」这回千秋的讶异可不是装的。
教官重重呼了口气:「陈少翎,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做错事就要承认,不要学你学长那副德性,一闯祸就装神弄鬼来掩饰,存心把教官当傻瓜,这样是很失礼的。」
小翎吃了一惊,他口中的学长是指安修平吗?但是小翎怎么也不觉得安某人是个装神弄鬼的人,疯疯癫癫倒是真的。
千秋苦笑:「教官,被当成傻瓜的人是我吧?我两年来跟我学长讲不到两句话,你却这样看我?算了,我回去了。」
「等一下,陈少翎。」
千秋起身:「每都说『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教官商量』,原来是这样商量的?我今天终于了解了。」
「喂,有话好说……」
这时千秋忽然蹲下去,双手抱胸,全身缩成一团,症状跟昨天初见叶太太时一模一样。
「陈少翎,怎么了?」教官蹙了蹙眉。这个家伙,每叫他来问话,他就一定会诉诸悲情讲得满腹委屈,然后就身体不适,天晓得是不是装的。可是如果指责他装病,哪天他真的给他倒下去怎么办?这年头小孩可是娇贵得很哩。
千秋轻轻摇手:「没事,我只是在装神弄鬼,不用理我。」
「说什么傻话,身体不舒服就去保健室啊。」
「不用了,老毛病,一下就好了。可不可以开一下窗户让我吸口气?一条缝就好。」
教官帮他开了窗,千秋全身无力地靠在窗边呼吸新鲜空气。而立在窗户旁边的,正是奖杯柜。千秋装作不经意地浏览柜里的奖杯,一九九七年全国高中乐仪队比赛冠军、一九九八年冠军、一九九九年冠军、二OO一年冠军……没有二千年的奖杯。
小翎真想撞墙。
教官帮他倒了杯水:「还好吧?」
「谢谢。」千秋一面慢慢喝着,眼睛仍然空洞地打量着柜里的东西。「我以前也想参加乐仪队,但是身高不够。要是当时参加了,我现在大概就不会变成这么古怪吧?」
「话不是这样说,乐仪队是很光荣没错,但也有自己的烦恼。」
「教官,我们两千年没参加比赛吗?为什么没有那一年的奖杯?」
「不是,那年只得了亚军,输给建中。其实我们的动作比较整齐又漂亮,只是有人太紧张掉了枪,被扣了很多分数,大家都很不甘心。当年的总队长就要求把亚军的奖杯单独放在乐仪队休息室里,让以后的学弟记取教训。」
原来这就是「遗憾的一杯自己品尝」,千秋心想。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总队长也太装腔作势了吧?而且据他所知,现在的乐仪队还是这副德性,怪不得人缘特差。
他瞄到旁边一张照片,是今年乐仪队的照片。千秋看到那站在正中央的总队长,小小地吃了一惊。他不久之前才见过那张脸。
教官没注意到他的分心,继续说:「至于你的情况,我想可能是压力太大造成的。我会请辅导室帮你安排检查,看看需不需要进一步治疗,你不要想太多。」顺便可以看看他到底是不是装病。
千秋可怜兮兮地说:「可以先帮我向我妈保密吗?我妈最近压力很大,我不希望她担心。」
「好吧。还有,以后安分点,别再搞鬼了。」教官下了最后通牒,这才放他回去。
千秋一得空就冲去三二一教室,找上回帮他一把的值日生B,也正是乐仪队总队长赖世宇。
这家伙完全符合乐仪队总队长的条件:又高又帅的资优生,长着一张正经八百的脸,眼睛长在头顶上。一听到他要借休息室钥匙,马上就开始打官腔。
「乐仪队休息室禁止外人进入。」
「我保证五分钟就出来。你要是不信,可以在旁边监视我。」
「我保证你要找的制服不在里面,不用去了。」
「我不是去找制服,是找线索。要是找不到我就得退学,到时你赔得起吗?」
赖世宇冷笑:「上我都出马帮你了,你还不是照样失败?就算让你进去,我看你也是找不到的。」
「如果我找得到你要怎么办?」
赖世宇冷冷地打量他一阵,然后丢出一句话:「今天不行。明天早上七点到司令台下等,我叫学弟给你开门。」说着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小翎有点担心:「千秋,他为什么要叫我们等明天?是不是打算趁今天去休息室把第五个提示拿走?」
现在已经变成全校寻宝,他可不敢指望赖世宇会像上一样帮他。
「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你要睡在休息室门口整晚监视他?」
「当然不行啦。」
千秋轻叹一声:「算了啦,如果他要整我们,我们是绝对斗不过他的。除非现在就学会开锁杀进休息室,不然还是相信他吧。」
小翎有些疑惑:「为什么我们绝对斗不过他?」
千秋翻了个白眼:「陈少翎,你还是太钝了。」
「到底什么意思?」
「自己想。」
两人一边扯淡着回到教室,发现桌上放了一封信,没有署明寄件人,没人知道是谁拿来的。
「哟,该不会是情书吧?」千秋打趣着。
「少胡扯。」小翎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他果然料中了。自从开学以来,他已经不止一收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书信,有些是鼓励支持,有些是污言秽语,还有些头上长光环的爱心小天使,送给他一堆心理治疗跟团契治疗的资料,然而却没有一像这封让他这么难受。
这封信完全没有问候语和开场白,劈头就是:「也许你只是天生爱耍宝喜欢出风头,结果却让大家对同性恋者更加敏感,我们班那些人骂起同性恋来更加恶毒,让我们这些圈内的同学非常难受。我们一直小心翼翼地过日子,只求平安毕业,为什么要被你连累?如果你不是圈内人,请你不要再利用同性恋话题哗众取宠,因为你根本不了解我们的辛苦。如果你是圈内人,请你有点良心,不要再踩着同类的血迹前进了!」署名是「不满」。
小翎把信放在桌上,一言不发。
「怎么?你该不会真的信了这些鬼话吧?」
小翎苦笑:「我只是在想,每看到那些同志嗑药性交易还有杀人的新闻,我都会很生气,觉得那些人真是害群之马,连累了所有同志的名声,没想到今天轮到我变成害群之马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做的事跟嗑药性交易杀人同等级?那我们的悬赏金额应该早就超过草帽鲁夫了哦?好,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海贼王!蔡老大的制服就是ONE
PIECE!」
「千秋,不要闹了。」小翎只能干笑。
「你倒说说,当你被人排挤走投无路的时候,这位欲求不满兄人在哪里?他有帮你出过一丝半点力吗?现在你只是在努力寻找自己的生存之道,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数落你的不是?」
「可是我的确给别人添了麻烦呀。难道要寻找生存之道,就非得踩在别人头上不可吗?」
「这比方不对。正确的说法是,当路上很挤的时候,难免会踩到别人的脚,这也是设办法的事。」千秋说:「或是我们换个方向想,如果这所学校里从头到尾就没你陈少翎这号人物,这人就会一生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吗?他们班的人就会变成平权运动的支持者吗?」
小翎低声说:「不会。」
「这不就得了咩,你不用为别人,尤其是不认识的人的人生负责,了解了吧?况且,要是你明天不幸落败,这位兄台就失去发泄不满的对象了,那不是更悲惨吗?你一定要为了他继续努力啊。」
「我干吗为个不认识的人努力?当然是为我自己努力!」
「知道就好。」
就这样,怀抱着些许的不安和矛盾,还有奋斗到底的决心,小翎迎接了决战之日的来临。
正如赖世宇所说,早上七点整,司令台边有个跟他一样面无表情的高二小队长在等着小翎。问题是,为什么蔡志恒也在这里呢?
「哟,赖总队长还真有同学爱,专程提醒你过来啊?」他们毕竟是同班,也不能怪赖世宇偏心。
然而志恒的回答却让他大吃一惊:「讲什么屁话,是浦饭幽助叫我来的。」
「这样啊?」千秋暗自诅咒这该死的浦饭幽助,脸上仍是水波不兴:「不过呢,既然是你自己认定大理石是福利社的,所以我应该不用爬旗杆吧?」
「你爱爬就爬,关我屁事?」
小队长一打开休息室的门锁,千秋立刻笔直走向放在衣柜旁的奖杯,在里面找到一张纸条。
「打开门迎向前方,向正确的人问正确的问题,答案就会出现。」
「烦死了,干吗老是这种乱七八糟的谜语啊?」志恒快起肖了。
千秋走到休息室门口,盯着正对面房间紧闭的门。「那间是干吗用的?」
「总务的储藏室。没事了吧?快出来。」队长把两人赶出休息室,锁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千秋试着推储藏室的门,没上锁。志恒立刻冲进储藏室,在满坑满谷的节庆标帜、看板、红布,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里拼命翻找。
小翎感觉到千秋很高兴,但他完全没表现出来,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志恒叫住他:「喂,你干吗不找?都到这里了才要放弃?」
「大哥,东西根本不在这里,找什么?纸条不是说了吗,要向正确的人询问才能得到答案。」
「谁是正确的人?」
「浦饭幽助啊。」千秋说得理所当然。
「废话!」
千秋耸肩,朝他俏地一鞠躬,走出了活动中心。
他向班上的乐仪队同学借了乐仪队通讯簿,找到他要的号码,拿出手机拨号。
「喂?」对方接了电话。
「嗨学长,我是二之三陈少翎。想请教一下:你妈妈是不是叫你代替月亮惩罚我咧?不然你为什么搞这么多样整我?」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千秋嘿嘿一笑:「怎么会不懂?你不是最爱猜谜吗?还不懂?那我就直接宣布谜底了。『代替月亮惩罚你』,是美少女战士的台词,美少女战士的作者是武内直子,武内直子嫁给富坚义博,富坚义博画了幽游白书,所以他是你爸爸,武内直子就是你妈妈,因为你就是浦饭幽助,总队长大人。」
沉默了几秒,赖世宇才开口:「你凭什么认定是我?」
「谁能进入上锁的休息室,把纸条放进奖杯?乐仪队。至于去年的奖杯,本来一直锁在教官室,因为坏掉送修放在总务,要在上面写字就只能趁这时候。而乐仪队里有哪个人,曾经在这段时间接近奖杯?你。是谁有可能知道我今早要进休息室,跑去向蔡志恒通风报信?你。所以,浦饭幽助就是您老人家了。」
赖世宇微微一笑:「错,是我们全体队员。大家忙国庆活动太累,总是需要一点消遣。」
千秋吃了一惊,随即明白了:「哦,你们最近受了篮球队的气,所以想大闹一场来消气是不是?那你们干吗不冲着篮球队就好?我又没惹你们!」
「我说过,就你们两个玩得那么高兴,实在太没意思,当然要大家一起玩了。我本来还想你好歹脑筋比老蔡好一点,才把钱押在你身上,没想到原来你也这么逊!既然如此我干脆自己来算了。」他冷笑一声:「偏偏你做人又太失败,连直属学长都要坑你,刚好帮了我大忙。总之这就是你的命啊。」
「安修平应该是叫你拿来还我吧?」
「他叫我还我就还?笑话!」
千秋真是气到没力:「好了,我五道提示都解开了,你可以告诉我制服在哪里了吧?」
「抱歉,不行。」赖世宇说:「你要是真的把五道谜都解开,应该早就知道地点了,根本不用我告诉你。」
小翎大怒:这家伙实在太过分了!
「怪不得你姓赖,原来专门耍赖啊。」千秋冷冷地说。
赖世宇冷笑:「你不是很行吗?这种小事当然难不倒你了,加油吧。不过先跟你说一声,要是蔡志恒或其他人来问我,我会直接告诉他答案。」
「为什么?」
赖世宇冷冷地说:「我讨厌蔡志恒,但是,我、更、讨、厌、同、性、恋!」
小翎只觉自己的心脏结冻了,千秋却放声大笑。
「帅!就凭你这句话,我知道答案了!」
「你知道?」
「老实说,本来还不太确定,听你这一讲,在下茅塞顿开。感谢兄台指点!」
「好啊,那你说,制服在哪里?」
「抱歉,不能说。」千秋冷冷地说:「因为,我、讨、厌、变、态!」
赖世宇哼了一声:「不愧是怪人安的学弟,果然也是怪人。」
「哟,原来安修平以前叫怪人安啊?对哦,他也参加过乐仪队嘛。」千秋大胆推测。
「他本来是小队长,我高一的时候还给他带。本来好好的,不到一学期忽然变得疯疯癫癫,整天嚷着说见了鬼,队上给他搞得乌烟瘴气。后来就退队了,一退队马上恢复正常,摆明就是故意装疯好离开乐仪队,可恶透顶。结果现在果然遭报应得病了,真是活该。」
「他得病?有吗?」
「装什么蒜?你不是还陪他去医院?」
「哟,原来你这么爱慕我啊,居然还跟踪我去医院?」千秋恍然大悟。
「去你的!我爸是那里的医生啦!我去找我爸不行哦?」赖世宇气呼呼地说:「我好声好气跟怪人安打招呼,他居然还假装不认得我,简直欺人太甚!」
千秋吹了声口哨:「我说,你搞这么多飞机,该不会就是因为气安修平不认得你,只记得可爱的直属学弟我吧?」
赖世宇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放屁!我看你脑袋八成也秀逗了。你是不是也常见鬼啊?」
「错,」千秋嫣然一笑:「我就是鬼,请多多指教。」
「神经病!」骂完就挂了电话。
千秋叹了口气:「为什么诚实的孩子总是没人相信呢?」
「别再扯了,你真的知道地点?」
「他说得没错,五道提示全解开,自然就知道地点。只有脑部机能不足的笨蛋才需要问答案,我们可不能跟他们一样。」
「那到底是藏在哪里?」
「那五条线索并不是要引我们一路走过去找制服,而是要把它们综合起来找出其中的关联性。你从最后面倒回去想,第一个关键词是乐仪队,乐仪队休息室的对面是总务储藏室,储藏室里有什么?」
「杂物啊。广告牌,还有旗帜,有的没的。」
千秋补充:「别忘了贴标语的红布条。」
「然后呢?」
「第四条提示写在奖杯上,奖杯在哪里?又是总务。现在第二个关键词出来了:总务。我们再想想,第三条提示是总务白板的照片,白板上写什么?
『三十一日拆除国庆标志』。国庆标志是哪些东西?广告牌,标语,红布条,正是储藏室里那些东西。」
「第三个关键词。」小翎喃喃地说。
「现在问题来了,到都是广告牌标语,要找哪一个?第二个提示是雕像的背后。背后指的不只是雕像本身的背面,还有它后面的东西。雕像靠着墙,而墙外是什么?」
「你是说……」小翎兴奋地说不出话来。
「我们解开第一道谜题的时候,站在树钟前面,越过树顶看到什么?普天同庆的红布条,就挂在行政大楼二楼外面,跟雕像只隔一道墙,这就是谜底!赖世宇把制服黏在红布条背面!」
「居然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小翎哑然。
「是啊,每个人都看得到,却不可能想到。」千秋苦笑:「也难怪姓赖的要做这种无聊事,有那么好的脑袋,不拿出来用一下太对不起自己了。」
「那么,现在只剩一个问题。」小翎诚惶诚恐地问:「我们要怎么把制服拿下来?」
「哦呵呵呵呵……」
这是小翎听过最无力的笑声。
既然上课时间不可能行动,小翎便静下心来专心上课,等放学后再说。奇怪的是其他同学也全都安静了下来,学校又恢复了往常的样貌,仿佛前两天的骚动全都在转眼间烟消云散。
小翎很疑惑:「怎么都没人在找线索,也没人讨论?」
「讨论什么?现在再讨论也没用了啊。」
「咦?难道大家都放弃了吗?」
「放弃个头。」千秋说:「他们是在等啦,等你跟蔡志恒任何一个拿到制服,再动手抢过来不就得了?」
「什么啊!」小翎差点大叫出声,明明是斗智游戏,现在却成了肉搏战?
「总之,今天下午四点到六点之间,本校将会降下腥风血雨。不过大概只有你会流血吧。」
经过了千秋如此不吉的预言,小翎发现眼前的平和气氛下,确实藏着说不出的诡谲。
下午,风声传来,蔡志恒好像已经知道确实地点了。小翎并不惊讶,以他的个性,的确会干脆卯起来抓着乐仪队队员逼问,而旗手高卫洋恰好又是他的麻吉。
这样也好,又变成他跟志恒的决战了。只不过观众多了点。
放学的钟声响起,不出所料,真正背书包踏出校门的人还不到十分之一。
和平的外衣逐渐破裂,紧张气氛越来越浓。
小翎每走到一个地方,都会感觉到背后有几百只眼睛虎视眈眈,想必志恒也是如此。
最奇怪的是今天留校的老师好像也特别多,尤其是教官室,七名教官全部留校,一个个到晃来晃去,只要看到有学生形迹可疑,一定上前盘查把他们赶回教室,甚至直接轰回家。想必他们得到什么风声,下定决心要阻止校园大混战的发生。
只是,现在的学生真的会服他们吗?小翎觉得教官们真是天真无邪又可爱。
不过他毕竟还是太小看教官了,五分钟后广播响起,要他跟志恒去教官室报到。
两人一踏进教官室,主任教官立刻迎面丢给他们一人一迭跟山一样高的文件,指着教官室角落的两台计算机说:「你们两个来帮忙,把这些数据输入计算机存盘,我们好把文件销毁。」
「教官,我还要晚自习耶,而且我又不是打字小姐。」志恒抗议。
「帮个忙是会怎样?而且你晚自习也不见得真的有在读书。」
「怎么这样讲啊!」
小翎一言不发,径自走到座位上坐下,打开计算机开始敲键盘。
「你看,人家陈少翎多听话,你可是学长,惭不惭愧?」
「我跟他同届!」志恒气冲冲地走到小翎身边,咬牙低声说:「你就不会抗议啊?马屁精!」
千秋看也不看他一眼:「抗议做什么?你看看这个状况,他们不可能在六点之前放我们出去的。」
教官室里只剩主任和另一名教官,主任不是坐在自己座位上,而是搬把椅子坐在门边看报,活像个守门的狱卒。显然他是下定决心,把两个罪魁祸首困在教官室里关到六点,以杜绝一切纷争。
「厚!」志恒烦躁地翻着文件:「这么无聊的东西,干吗还要打字啊?」
「那你就上成人网站好了,他们不会介意的。」
志恒逼视着他:「你还这么轻松?我输了不要紧,你可是会退学的!」
「放心,我们出不去,外面的人自然会杀进来。」
「干吗杀进来?」
「来救公主啊。一定会有人舍不得我这么可爱的小孩离开学校的。」
「去!我看是舍不得赌金吧。」
「随便,反正结果一样。」
两人正抬杠着,忽然「咻」的一声,电灯全熄,冷气声音也停了,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剩傍晚阴暗的天光渗进屋里,计算机当然也收工了。
主任教官站了起来:「停电吗?」看到窗外警卫室却还亮着灯,「还是跳电?」
另一个教官凉凉地说:「搞不好是有人把行政大楼的总开关切掉了。」
主任气炸:「这年头的学生真是越来越过分!你去看看总开关。」
现在办公室里只剩一个大人了,主任教官已经进入全面警戒状态,只差没配枪。志恒和小翎互望一眼,心知好戏即将上场。
忽然,一个玻璃瓶砸破窗户飞了进来,摔碎在地上。屋内三人立刻闻到一股呛鼻的氨水味道,熏得他们头昏眼。
教官跳脚不已:「这群人造反了?快开窗!」
「教官,不好吧……」千秋的话还没说完,志恒已开了窗,就在这瞬间又有两瓶氨水飞进来,教官室顿时成了化粪池。
千秋掩鼻叫好:「谁啊?这位同学真是高手!本校果然是卧虎藏龙!」
「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咳咳……」志恒快要吐了。
教官再也受不了了,一把拉开大门:「快出去!」
两人立刻夺门而出,趁着教官弯下腰来咳嗽,拔腿分头逃亡。
「喂,等一下!」然而两人又怎么会理他?
小翎跑过高三教室,忽然听到远有人大吼:「蔡志恒!给我回来!」一转头,只见志恒向他狂奔而来,后面还有两个教官在追他。
小翎吓得大叫:「别往这边来啊!」
「我管你去死!」
两人沿着操场逃命,而从旁边的教室又冲出四五个教官跟老师,小翎以前就认为自己早晚会惨遭众人追杀,今天果然实现了。
「走这边?」
穿过教室和实验大楼的小径,小翎领着志恒来到网球场旁,再过去就是围墙。
「白痴!这里是死巷!」
「爬墙出去就不是死巷了!」
志恒恍然大悟,轻轻松松攀上了围墙。小翎手脚没他长,爬起墙来当然没他利落,眼看师长们已经冲了过来,志恒长手一捞将他拖上去,两人跳出墙外。
「短腿虾还敢带头爬墙!」当然少不了酸他两句。
当教官翻过围墙时,两人早已不见人影。
十分钟后,两道人影再度翻墙进入校内,这回他们翻入游泳池的围篱。游泳池早已关闭,他们躲在更衣室和旁边围墙构成的死角里。
位置有些窄,志恒不禁有些不自在,但是看到小翎小心地保持着距离不与他接触,小小地心安了一下。
「现在怎么办?」
小翎耸肩:「在这里躲到快六点再出去啊。」
志恒微蹙着刚毅的双眉:「你真的解开了谜底?」
「你说呢?」
志恒沉默不语。
「喂,小翎,难得单独相,你就自己上阵吧,先闪了。」千秋退场了。
小翎紧张得全身冒汗,又不想让千秋看轻,咬紧牙关开口:「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说啊。」
「刚才爬墙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帮我?」
志恒微震了一下:是啊,刚才要是不管他,或是干脆推他下去,他现在就少一个对手了。只是,再怎么说也是一起被追的受害者,弃他不顾好像太狠了些。
而且,小翎是凭实力解谜,他却是误打误撞问出答案,实在问心有愧。这也是他不愿意在外面待久一点再回来的原因。高卫洋可以泄露答案给他,当然也可以泄露给别人,他可不想等回到学校才发现早就GAME
OVER了。
「我不喜欢乘人之危,不行吗?」
小翎笑了笑:「我想也是。」
这时围篱外忽然传来人声:「游泳池子嘛那么早关闭啊?天气还这么热!」
声音只在几步外,只要一探头就可以透过铁丝围篱看见他们。两人倒抽一口冷气,不约而同地往阴影里缩了一步,也顾不得肌肤相触了。
另一个人说:「对咩,本来就读书读得心浮气躁,现在又闹得鸡飞狗跳,火气更大了。这里到底是学校还是马戏团啊?」
小翎认得这两个声音,两个都是当年一一二的同学,现在跟志恒同班。正是高卫洋和王正国。
高卫洋说:「没错,那群人自己不想读书就算了,干吗还来吵吵闹闹影响别人?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小翎和志恒不约而同在心中大骂:「还不都是你们乐仪队搞的鬼?装什么可怜!」
王正国说:「不过赖世宇也真是,干吗搞这种飞机?」
「我有什么办法?他不晓得哪根筋不对,本来还把钱押在陈少翎身上,熊熊又心血来潮想要自己玩,大概是见不得别人比他红吧。他还警告我不准把答案主动告诉老蔡,我只好乖乖等老蔡来问我,真是闷死了。」推了王正国一把:「还有你啦?出什么馊主意叫老蔡去爬旗杆,害我紧张死。要是摔下来怎么办?」
「我这么热心帮忙还要被骂?要骂也该骂陈少翎啊。讲来讲去都是他不好,只因为欲求不满就搞这么多招出来。这种痴干脆赶快退学算了,少在学校里碍眼。」
高卫洋苦笑:「搞不好他退学以后招反而更多咧。说真的,老蔡虽然很可怜,有一半也是自找的,谁叫他当初要自己去招惹陈少翎?活该嘛!我看我们干脆去跟他打个商量,叫他为大众牺牲一下,等陈少翎满足了,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志恒脸色大变,差点破口大骂出来,小翎连忙拉住他袖子阻止。
「装肖伟,老蔡怎么可能会答应!」
「唉,我们几个人凑一凑,付钱给他嘛。有钱赚又不会少块肉,老蔡没理由不答应吧?」
「干吗付钱给他?我们把他打昏了卖给陈少翎,搞不好还有钱拿哩!」
「对哦!」高卫洋大声叫好:「我都没想到说。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陈少翎到底是看上老蔡哪一点啊?又不是多帅,也没什么钱,犯得着整整纠缠三年吗?」
「我看八成是老蔡那边特大……」
「哈哈哈!」
随着两人的谈笑声逐渐远去,小翎的怒火也越烧越炽。他们批评他无所谓,但是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讲志恒?
高卫洋在高一的时候,有一回去基隆玩掉了钱包身无分文,他一通电话,志恒马上放下打工搭火车去救他;王正国也曾不止一接受志恒的帮助,现在他们居然在背后嘲笑志恒?
就着阴暗的天色,他看到志恒气得全身发抖,只得压下火气柔声劝他:「他们只是开开玩笑,讲着玩的。」
「我知道。」这三个字实在不适合咬牙切齿地说,「他们不是也骂你痴?你为什么不生气?」
小翎耸肩:「我习惯了呀。而且人在别人背后本来就是没什么好话的。」
志恒想到自己也曾用过更难听的话骂他,不禁有些愧疚。他急着改变话题,想到一件事;「对了,听说你在七星山上看到死人?」
「嗯。」
「是不是很恐怖?」
「还好啦,」小翎尴尬一笑,生怕讲错话惹千秋不快:「反正只是一具骨头,每个人身上都有,没什么好怕的。」
「真敢说哩!」体内的千秋嗤之以鼻:「是谁连滚带爬,跑得跟用飞的一样?」
小翎噗地笑了出来,志恒不解:「你是在笑什么啊?」
「没事,没事。」小翎止住了笑,抬头看他。
路灯亮了,柔和的灯光照在小翎脸上,志恒不由得心中一紧:他原本认识的陈少翎又回来了。此时他脸上看不到那带着嘲讽的讨厌笑容,而是像以前一样,清澈明亮的双眼专注地看着他,眼中是全心的温柔和信赖。仿佛时间倒转,他们仍是最要好的朋友,仿佛这两年多来的猜忌憎怨全都不存在。
他忍不住开口:「为什么你有时好像会变成另一个人?」
小翎微怔了一下,顿时压不住心中的冲动,说:「老实说,我被鬼附身了,就是七星山上那个。」
志恒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答案,蹙着眉头盯着他看了好久,这才哼了一声:「少来,我还双重人格哩?我看你是被死人吓成精神分裂了!」
小翎轻叹一声,这种事毕竟是没人会信的吧?明知如此,方才一瞬间他竟生出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也许他可以跟志恒和好,然后志恒跟千秋也成为朋友,他们三个「人」可以永远快快乐乐地在一起……
千秋咳了一声:「我什么话都没说。」这话自然是「我懒得骂你」的意思。
志恒看了一下表:「还有二十分钟,该走了。」
两人翻出围墙,无言对望。两人都知道,同心协力的时间已经结束,正式交锋的时刻来临了。
「那么,祝你好运了。」志恒的话还没说完,两人立刻拔腿同时朝行政大楼狂奔而去。他们的目的地是相同的:行政大楼右侧楼梯间。
在此要先解释一下行政大楼的构造,它是古老的日据时代三层红砖建筑,有许多美丽的拱门和雕刻精致的屋檐。跟同期的建筑一样,它的左右被中庭分成完全对称的两半,两端是楼梯间,各有前后两道拱门通往产外。右端的拱门外侧有一道小小的安全梯,供工人修屋顶用。至于制服所在地点,也就是那块写着「欢度双十普天同庆」的红色尼龙布,一头就用尼龙绳系在屋顶正中央的飞檐上,宽一公尺长约八公尺,从屋顶一路垂到玄关顶。
若要碰到红布,势必得爬上玄关顶,因此就迫切需要放在右侧楼梯下的铝梯了。
小翎腿没有志恒长,体力更是不及,不到两分钟已落后将近十公尺,情况大大不妙。
看到志恒已跑到高三教室前,千秋灵机一动,扯开喉咙放声大喊:「喂,老蔡拿到制服了!大家来看哦!」
志恒大吃一惊:「你在扯什么啊!」
他的声音不仅传进教室里,方圆百尺之内的人全都听到了。顿时大批人马从四面八方涌出,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扑志恒。
志恒吓得大叫:「没有啦!你们别听他乱讲!」
千秋趁这机会,飞快隐入教室后方的圃,卯足全力往行政大楼冲去。然而不幸再度降临在他身上。
「喂,小胜!陈少翎在那里!」这声音很耳熟,正是马胜英的死党罗久扬。
千秋一回头,只见身后一群人影逼近,藤木家族全体动员,外加小马小罗两位顾问,果真是好大阵仗。这些人不在乎制服,不稀罕奖金,生平唯一志向就是让陈少翎死无全尸。要是被他们堵到,搞不好明天报纸头条就是「名校学生遭毒打曝尸荒野」了,这可不是玩的。此刻的千秋自然是肾上腺素全开,只恨不能再长两只脚出来。
总算行政大楼出现在眼前,千秋冲入右侧楼梯间,从楼梯下拖出铝梯。问题是,拖着近十公斤重的铝梯,光走路就很吃力了,哪有可能摆脱追兵?
眼看马胜英等人就要踏入楼梯间,圃方向也传来嘈杂人声,显然是志恒和其他人过来了。千秋把心一横,用力将铝梯摔在地上,再顺手将楼梯下的杂物全拉下来,转身从朝向校门的出口逃了出去。
马胜英等人的去路被铝梯和杂物挡住,立刻转身从进来的门出去,等绕到建筑物正面时,发现小翎竟然在爬安全梯。
「他在干吗?制服在屋顶吗?」
藤木一号已经快要失去理智:「管他去死,我们也上去!」
「你们在干什么?全给我下来!」是主任教官的怒吼声,把正要爬上安全梯的藤木二号吓得停住动作。
「搞什么,梯子怎么倒成这样?」是志恒的抱怨声。
这时小翎已经爬上了三楼屋顶,无视教官怒吼跟楼下人群的议论纷纷,快步往中央走去。
「陈少翎下来!其他人谁也不准给我上去!」主任快要中风时,却又发现另一组人马形迹可疑:「蔡志恒!你们在干吗?」
志恒在两个学弟帮助卞,扛起铝梯跑向玄关。「对不起,教官,事关我的终身幸福和后代子孙的尊严,请你成全!」
「什么?」
屋顶上的小翎已跑到中央的飞檐,动手将布条一寸一寸往上拉。这可不是简单的工作,布条本身就不轻,下端还绑了石头增重,加上强劲的风势把布条吹得乱飞,更增加了难度。
才拉上来不到一公尺,忽然就拉不动了。小翎脸红脖子粗地探出头去一看,只见志恒已经爬上了玄关顶,用力抓住布条另一端往下拉,两人就这样隔着两层楼拔起河来。
旁边众人的情绪沸腾到了最高点,用最大音量分别帮两人加油,完全忘记他们自己也参加了寻宝,现场的噪音简直可以把屋瓦掀掉。
风势越来越大,红布兜满了风,涨得像面大帆。志恒已经有点拉不住了,千秋这边则是本来就有尼龙绳绑在飞檐上,情势大大有利。不料就在这种时候,两根尼龙绳居然好死不死断掉了,千秋一个没留意,红布滑出了掌中,志恒又同时放了手,巨大的红布立刻带着那宝贝制服一起被刮到了半空中。
千秋拔腿追了上去,左手撑在屋檐上,大半个身体探出屋檐,伸长右手奋力一抓,抓住了红布一角,却成了倒栽葱,幸好他使劲撑住才没摔个脑门着地,看得楼下众人惊呼连连,志恒更是目瞪口呆。
千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红布拉了上来;拉到三分之一的地方,看到蔡老大的制服用两枚安全别针别着。他没时间一个个拆,一把就将制服扯了下来,原本已又臭又脏的制服顿时又多了两个破洞。
终于到手了,但是他们没时间庆祝,有人已经开始爬安全梯上来抢了。
千秋飞快将制服系在腰间,把红布的尼龙绳再度牢牢绑在屋檐上,缒着红布,从屋顶爬了下来。
志恒大叫:「喂!你以为你是布鲁斯威利啊?」
千秋爬到三楼走廊外,那面关不上的窗户就在离他一公尺。千秋站在二楼和三楼间小小的凸檐上,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过去,终于顺利地翻进了三楼走廊。
「他在三楼!我们上去!」
「还剩五分钟!大家加油!」
千秋拔腿飞奔,一路冲到人群较少的左侧楼梯间跑下楼,才刚踏出门外,后面马上又一堆追兵逼过来。千秋脚下不停,笔直冲向旁边的苗圃。
一个不小心,腰上的制服被旁边的矮枝勾了一下,害他差点绊倒,千秋飞快地脱离树枝的纠缠继续逃命,跑了几步却觉得少了什么东西。一回头只见志恒的制服早在一团混乱间掉在小径上了。
千秋咒了一声,快步折回去捡,然而这回他却不够快,马胜英一个箭步上前,将制服夺了过去。千秋毫不认输,扑上去跟他拉扯。马胜英奋力空出一只手,将制服往后丢向藤木一号,冷不防旁边一只长手伸出,在藤木帅哥面前接杀,是志恒。
藤木一号低头看表,高声欢呼:「六点了!我们赢了!」
人群中爆出如雷的掌声和欢呼声,但是抱怨也不少。
千秋虽然素来冷静豁达,这回也铁青了脸,咬牙暗恨:可恶!这下小翎真的被他害惨了!
然而理当最失望的小翎却十分平静:「算了,千秋,我们已经尽力了。谢谢你这么帮我。」
志恒开口:「喂,陈少翎!」
众人静了下来,想听他对手下败将发表胜利宣言。
「我记得规则是说时间到行政大楼钟响为止对不对?现在钟还没响。」
「学长,管这么多干什么?我们赢了!」
「还没哩。」话一说完,志恒做了一件让在场包括活人与死人都摔碎眼镜的事:一抬手,将制服不偏不倚扔给小翎。
就在这时,钟响了。在悠扬的钟声中,大家呆若木鸡地望着志恒。
「游戏结束,你赢了。记得要赔我一件制服。」钟声停止后,志恒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激动的藤木一号追在他身后追问原因,他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人群散去,小翎抓着那件破制服,独自站在苗圃中。他不知道志恒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知道自己将要为这场闹剧付出什么代价。他只知道,当志恒把制服丢给他的时候,自己的整颗心都交给他了。
第九章
月考过后,主任教官开始算总账,决心彻底理清到底是谁带头搞鬼。本以为会一大堆时间,不料竟是出乎意料的简单。因为最后胜利者陈少翎同学,非常慷慨激昂地招认了。从打赌抢制服,到带头签赌,他一人全包。至于是谁把志恒的制服钉在红布上,他说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这可不是千秋的主意,事实上他搅尽了脑汁,想出十几种脱身办法,却没一个可行。正在抓耳挠腮的时候,沉浸在爱情中的小翎却跳出来一口气全认了。
虽然被千秋骂到臭头,小翎并不后悔。整整一个礼拜,他一直沉醉在志恒让步的幸福感中,总觉得无论是退学还是被父母痛骂,他都可以应付。千秋忍不住怀疑,在这种状况下,就算别人说他是三一九枪击案的凶手,他也会欣然承认。
在被教官约谈四之后,爱情力量的时效总算届满,小翎开始慌张了。正当他认真考虑要绕教官室三跪九叩赎罪的时候,法师、巴西人、志恒和班联会几个比较有良心的干部挺身而出,自愿跟他分担一部分责任,顺便把乐仪队招了出来。
教官一听到自己的手下爱将也有份,着实颜面无光;二来看这几个人都颇有悔意;三来被他们的友谊感动;四来其中有一个是市议员的儿子……总之因为种种原因,全部的人都被罚劳动服务了事。只是小翎被严厉警告:再惹一麻烦就请家长来。
不过事情并没有完全结束。校内寻宝游戏开始大为盛行,常常看到一堆人到东挖西找,搞得圃里全是洞。推理研究社人数破百,其他社团都大失血。
还有越来越多人戴面具在校园里乱跑,把教官气得七窍生烟。
小翎把赌金全还了回去;至于马胜英跟藤木一号二人,虽然满肚子不甘愿,还是含泪改了班版的进版画面,并掏腰包请全班吃了HAGEN
DAZS,虽说大家都吃得很爽,只是藤木家族跟小翎间的梁子,是再也不可能解开了。
安修平在赌约结束的第二天打了电话来,告诉小翎他应该是把制服交给了以前乐仪队的学弟,小翎也只是苦笑,叫他别放在心上。
事实上,要不是安修平忽然把制服抢走,他铁定会赢得漂亮,却从此跟志恒不共戴天。所以安修平脱序的行为虽然让他多吃了不少苦头,也给了他跟志恒和解的契机,为此他不能不感谢学长,也暗自担心他的精神状况到底是不是出了问题。
志恒跟小翎终于恢复了邦交,虽说不可能再像当年一样亲密,至少见了面总是会哈啦两句,让小翎幸福得晕头转向。
只是有一点让他不太舒服,每交谈,志恒总是会有意无意对他提起女友,好像是在提醒他:虽然已经和好了,但他不要妄想越过朋友的界线。
有必要这样防着他吗?简直像防贼一样!
某日志恒随口问小翎有没有第一代的「恶灵古堡」光盘,小翎当然是生也要生出来借他。
第二天,他兴冲冲地拿着游戏光盘到三二一来交给志恒,志恒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尴尬。
「真不好意思,我已经借到了说。」
「哦……」小翎只得干笑。说的也是,区区一张游戏光盘,要借还不容易?
「这样好了,我女朋友也很想玩玩看。借她玩几天,没关系吧?」
小翎心里一凉,勉强把心中失望压下:「当然可以啊。」
「谢谢你哦。等她破关再跟你讲心得。」
小翎勉强一笑,双腿无力地走开。
可怜,他又当了一回傻瓜。
虽说他已经告诉自己不下数百,必须接受志恒已经心有所属的事实,但是每当听到这几个字从志恒嘴里理所当然地漏出来,心脏总是一阵抽痛。
「嗨,小翎,好久不见了!」高卫洋走上来,亲热地搭着他肩膀:「你上的表现真的很帅耶,我都看得呆掉了。」
「谢谢。」小翎实在很希望他放开,这家伙跟马胜英一个德性,表面上和和气气,骨子里根本没安好心眼。
「我们也好久没聚聚了,改天一起聊个天吧?」
「好。」只要他能快点闪,什么都好。
终于摆脱高卫洋,但是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他用清晰的「耳语」对另一个人说:「哎呀,给他占了便宜了,回去要赶快吃猪脚面线避邪。」
小翎心头一紧:是谁占谁的便宜啊?
照理这种无聊招数他应该差不多习惯了,但此时心情特差,被高卫洋一搞更是火冒三丈。
千秋说:「我来修理他吧?」
「算了,不用了。」小翎忍着气:「我要是再惹麻烦,教官真的会让我好看。」
回到教室,由于下一堂是作文课,所有的人都在忙着磨墨。
法师向来最讨厌磨墨:「喂,小翎,墨汁借一下吧?」
小翎木然应了一声,将墨汁倒进他的砚台。忽然间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拿着墨汁大步走出教室。
「喂,陈少翎,你去哪里?」
来到三年级教室,小翎面无表情地走入三二一教室,志恒正在和阿Q讲话,看到他进来,吃了一惊:「小翎,有什么事吗?」
小翎没回答他,笔直走到惊讶的高卫洋面前:「嗨,高同学。」
「干吗?」
「我读了一篇医学报告,说一般人要是动手摸到同性恋者,手臂会烂掉。看在同学一场分上,来帮你消个毒。」说着,眼睛也没眨,就把手上的墨汁整瓶从高卫洋头顶倒了下去。
「你干吗啦!」高卫洋全身黑水乱滴,跳起来朝小翎扑去,志恒连忙冲过来拦住他,而小翎也被跟来的法师和巴西人按住。但是他丝毫没有收手的打算,朝高卫洋放声大吼。
「什么叫做『给我占了便宜』?我占了你什么便宜?你说啊!你当你那条手臂是黄金打的吗?我的肩膀才不屑让你搭哩!」
「小翎,小翎,你冷静一点,要是再闹事,教官一定会修理你的!」巴西人和法师苦劝着。
高卫洋气极:「陈少翎,你不要太嚣张了!」
志恒忙着打圆场:「哟干吗这样,只是件小事嘛。不要伤了和气。」
小翎怒极:「本来就没有和气了!你要是看不起我就直讲啊,干吗跟我装熟?」
高卫洋吼回去:「对啦,我看不起你怎样?恶心叭啦的娘娘腔,看到你就想吐!」
「爱吐就去吐啊,又不是没厕所!总之学校不是你盖的,你不爽就离我远一点!」小翎挣脱巴西人的束缚,朝四周大吼:「你们也一样!没人稀罕你们喜欢我,更不要以为我会爱上你们,我眼光没那么差!谁敢来惹我,谁就试试看!听到没有?谁敢惹我,后果就自负!」
一转头走了出去,远远地听到志恒向高卫洋抱怨着:「你干吗没事去闹他啦!太闲了哦?」
「喂,小翎。」巴西人和法师追了上来:「这种事又不是没遇过,干吗这么生气?」
小翎的气稍微消了些,心中难免有些后悔。
「就是遇到太多才会忍不住咩。」
「我就直说了,」巴西人的表情有些为难:「说真的,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恋?」
「对啊,」法师接腔:「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
小翎叹了口气,他本来以为朋友间混熟之后,久而久之自然心照不宣,更何况又经过这么多事情,早就不需要问了。看来他还是想得太美了。
「我不是斩过鸡头了吗?」
「才怪,鸡头又没斩下来,鸡还在豪哥家哩。」法师反驳。
巴西人说:「没错,而且你发誓的时候说的是『我绝对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你可没说『我不是同性恋』。」
记那么清楚干什么?小翎和千秋都在暗骂。
「怎样啦,到底是不是?」
看着好友急切的表情,小翎觉得自己的胃肠好像都消失了,但是他不想逃避。应该说是,已经没力气逃避了。
「是。」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足以决定他的命运。
两人都没出声。该如何形容他们两个的表情?失望?还是早有预感?
小翎的表情十分平静:「现在是怎样?你们要跟我绝交吗?我没意见。朋友本来就是不能勉强的,缘分断了就是断了,我无话可说。」
又沉默了几秒,巴西人说:「你为什么不先问完这问题再回答?」
「因为我以前没有骗你们,以后也不想骗。好了,你们的答案呢?」
两人互望了一眼,法师抓抓头发:「我本来一直希望你不是的。」
「那真是不好意思。」
巴西人严肃地说:「我想,你会不会是因为太害羞,不敢接近女孩子,所以觉得自己是同性恋?说不定等你交了女朋友就变正常了呀。」
又是这一套!小翎实在是烦透了,强忍着心中不耐,反问他:「那你也没跟男生交往过,怎么知道你不是同性恋?」
「不是这样讲吧?想要跟异性交配是生物的本能,我当然不会想跟男生交往。」
「很抱歉,我就是没有这种本能。就算女生脱光光在我面前跑,我也不会流口水。」
「也许你是有某些心理障碍……不是,」他觉得「障碍」两字太刺耳,换了种说法:「也许因为某种原因,你的本能觉醒得比较慢。我觉得你至少应该去试试,我们可以出去找女校联谊,还是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西门町?那边有很多正妹,也许你会碰到不错的女生,然后就恢复正常了呀。」
小翎叹了口气:「陪你去玩是可以,但是我不可能对女生有兴趣的。」
「不要一口就否定好不好?我在帮你想办法,你连试一下都不肯?」
没人叫你想办法啊!小翎心中口喊着,实在是头痛万分。这时他看到在巴西人背后,教室的玻璃窗上,映出了千秋的脸。他把俊挺的五官全部错位,摆了个耸搁有力的鬼脸。小翎噗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啊?」巴西人瞪他。
小翎摇头:「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对话很好笑。你这么聪明的人,居然会想不通?我认识的马子搞不好还比你多哩,你上联谊认识的正妹还是我介绍的,你忘了吗?」
「吴毅华,你以为这些事我没想过吗?我想过几千几百遍了。结论就是我喜欢的不是女生,这样你懂了吗?」
「你应该更努力试试!」巴西人不服气地反驳。
「要多努力才够?努力多久才够?十年?二十年?将来要是我结婚了,却得让我老婆守活寡,难道你要负责吗?不会吧?」
小翎抬手阻止他说下去:「我只拜托你们两个一件事:如果你们不想跟同性恋做兄弟,现在就直说,不要担心得罪我,不要怕伤和气,以后我们就是普通同学,我不会有任何怨言。最重要的是不要跟高卫洋一样,表面上跟我称兄道弟,一转头就开始捅我。这样真的很没意思,你们懂吗?」
法师和巴西人又互望一眼,沉默了几秒,法师终于开口:「我是觉得学校有你在比较好玩,是不是同性恋是其。你也不要开口闭口绝交绝交好不好?我们又不是那么无情的人。既然是兄弟,当然会挺你到底啊。」
巴西人耸肩:「对啊,反正我们也习惯跟你混在一起了。要是时机到了,你早晚还是会变的。」
小翎苦笑了一声。无论如何,这种结果还是值得欣慰的。
「你们两个真够意思,我一定会上帅哥版推荐你们的。」他做了个痛哭流涕的表情。
「好了啦!上课铃都响了!」
三人飞快冲向教室,赶在老师进门之前就座。
法师低声问小翎:「喂,那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志恒学长?」
「这个……还是不要问吧……」小翎的头又痛了起来。
「我看你最好赶快讲清楚,志恒学长很烦恼哩。」巴西人说。
「烦恼?」
「对啊。因为上寻宝游戏他让你,所以又有一些无聊的人觉得他跟你有什么暧昧,他每天都在拼命澄清说你们只是朋友;我看他快要一个头三个大了。」
小翎不太清楚,志恒的烦恼,跟他努力撇清的态度,到底哪一个让他更不舒服。
一个念头浮上脑海,他开口了:「这样吧,你们下听到蔡志恒又在拼命解释的时候,就这样跟他说……」
几天后的某个下午,志恒照旧跟几个同学一起打篮球。另外一队高二学弟向他们挑战,其中两个正是法师和巴西人。
在休息时间,又有好事的人用暧昧的语气说:「嗳,老蔡,你最近跟二之三那个陈少翎得越来越融洽了哦?小心女朋友吃醋哦。」
志恒翻了个白眼:「你们很无聊哦!我跟陈少翎再怎么说也是高一同班一年,总不能见面假装不认识吧?你们既然知道我有女朋友,就该知道我不会跟他怎么样啊。」
法师开口了:「对啊,大家不用乱想,学长不是小翎的喜欢那一型。」
「哦,陈少翎还有跟你们讲过他喜欢哪一型啊?」
巴西人一脸不屑:「干吗要讲?一看就知道啊,小翎根本不可能喜欢志恒学长。」
照理志恒听了这话,应该松一口气才对,但是巴西人的某些用语微微刺中了他的神经。
「什么意思?」
「这不是很明显吗?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会喜欢那种比较成熟,又有魅力的人。」
志恒冷冷地说:「你是说我没有魅力?」
「不是啦,学长。怎么说呢,我们都是普通男生嘛。像小翎那种满脑子怪点子的人,一定不会看上普通男生的。」
法师在旁边帮腔:「不然我们哪敢跟他在一起啊?」
旁边有人开始议论:「说的也是哦。那种骚包的人,他的喜好应该会蛮夸张的。」
志恒说:「学校里哪个人不是普通男生?不然难道他会爱上外星人吗?」
「不一定哦。像他就说过你们班那个乐仪队赖什么的,有一种神秘感,又很抢眼,大老远就能认出他来。」
志恒提高了声音:「赖世宇把他害得那么惨,他居然还喜欢他?」
「没有啦,我只是举例而已。小翎只说过赖世宇脑筋很好,他很欣赏啊。」
志恒心想,也就是说,要是世界上只剩他跟赖世宇两个男人,陈少翎会选赖世宇那个装模作样的自大狂?
虽然他没有理由让小翎挑选,这个念头仍然让他很不悦。
最可恶的是,这小子言下之意好像是说,他蔡志恒太笨太平庸,配不上陈少翎?
其他人还跟着起哄:「哦,原来陈少翎喜欢赖世宇啊?」
「恭喜啊,老蔡,你安全了。」
「我看是被抛弃了吧?」
志恒挤出一个笑:「随便啦。你们到底要不要打球?」
第二天,法师和巴西人把状况转述给小翎听。「他那时候的表情还真的蛮僵地哩。」
「不过至少他以后不用再到解释了。」
「可是你真的喜欢赖世宇吗?」
小翎微微一笑:「秘、密。」
上课时间到了,只有千秋能跟他交谈。
「我能不能请教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小翎轻松地回答:「我只是想让志恒安心啊。既然是朋友,总不能让他整天被人误会吧?」
「既然要让他安心,为什么还要讲话刺激他?」
小翎理直气壮:「他这样动不动跟我撇清关系,就不怕刺激我?」
「这样讲也对。」千秋说:「只是以后你大概又要被人传跟赖世宇的绯闻了。」
「无所谓,我已经被传得很习惯了。况且,」小翎奸笑一声:「我也该送赖学长一点回礼,你说是不是?」
千秋呵呵两声:「陈少翎,你越来越精了哦。」
「哪里,是有高人指点啊。」
「高『鬼』吧?」
「一样啦。」
「不过呢,」千秋说:「现在你已经如愿以偿跟志恒亲亲和好,里子面子都找回来了,你应该可以遵守我们的约定,对他死心重新开始了吧?」
小翎一怔,竟答不出话来。
「喂,小翎?」
「我会努力的,不过要一段时间。」
「没关系,慢慢来。重要的是,你可别忘了你自己的决心。」
小翎吸一口气,让思绪沉淀下来,生怕心里真正的想法会露口。
以前他总是满心惶恐,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永远搞不清楚别人在想什么。现在他发现,只要保持冷静,用正确的方式思考,他不但可以揣测别人的想法,甚至可以操控他们。
拿志恒为例,他向来好强,又讨厌乐仪队,所以只要稍稍暗示他不如赖世宇,又配不上自己,一定可以激起他某种程度的竞争情绪。也许只有一点点,但至少是个开始。
此外他也知道,只要他拼死拼活地澄清「他只是有点欣赏赖世宇」,很快的,「陈少翎的新对象是赖世宇」的传言就会传得比病毒还快。
既然这样,他也许可以达到比预期更多的效果,也许他可以创造奇迹,也许……
傍晚,小翎跟补习街众多学生一样,一脸倦容地排队买晚餐,想赶在补习班上课前填饱肚子。
忽然在震天价响的音乐声中,他听见一个女生拉开嗓门:「喂,赵佳沅,你在这里干吗?」
瞬间,小翎感到脑后发冷,这正是千秋心情激动的征候。正想问他怎么回事,他忽然想到,他好像听过「佳沅」这个名字?
一回头,只见一个瘦长的身影飞也似的逃走,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女生,显然就是那个嗓门特大的多嘴婆。看到那背影,小翎脑后的寒意更甚,胃里也一片寒冷。他被跟踪了。
「喂,千秋,就是他吧?」小翎开口兴师问罪。
「谁啊?」
还装傻!「那个什么赵佳沅啊,是不是你以前的家教学生?」
「不是啦,应该是同名吧。」千秋还想耍赖。
「才怪咧!这已经是他第二跟踪我了,他一定是来找你的!」
「不可能,你想太多了。佳沅又不认识你,怎么可能跟踪你?」说是这么说,他的语调却没什么说服力。
「好,没关系,我去找那个女生要赵佳沅的电话,直接找上门去问清楚!」
「喂,不要啦……」
千秋试着阻止他,但小翎毅然决然地脱队朝那女生走去。现在他已经抓到窍门掌控自己的身体,没有他的允许,千秋再也不能任意接手,只能干着急。
「同学,我想请问一下,你刚刚喊的赵佳沅是谁?」
女孩的绿豆小眼从涂满眼影的眼睑下盯着他:「你问这个干吗?」
「哦,因为我有个失散很久的邻居也叫这名字,想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样啊?他是我同班同学,家里蛮有钱,可是常常逃学,不晓得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你那朋友长什么样子?」
「呃……」小翎还没开口,不远的人群却骚动起来。一大群女生四散走避,却也有些无聊男子围成一道人墙,好像在观看什么有趣的事物。有种奇怪的声音从人墙中传出来,像是垂死病患的呻吟,又好像是野兽的嚎叫。
小翎心想八成是游民在发酒疯,没什么好看。但那被他搭讪的女生可不是这么想。
「那是什么?我要去看!」说着就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小翎啧了一声,也只得跟上。
千秋发出警告:「我觉得你不要过去比较好。」
小翎没空理他,跟着女孩挤出人墙,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一个年轻的男子躺在地上,双手撕扯着头发,全身抽搐,嘴里不住哭号着。乍看之下,的确像是游民发酒疯,问题是那男子衣着整齐,四周全是书本文具,显然是学生;憔悴的五官虽然扭曲,仍看得出相当英俊。他是安修平。
「学长!」小翎倒抽一口冷气,冲出去扶他。但是安修平挣扎得太厉害,小翎差点被他摔开。
「闭嘴,闭嘴!不要笑了,不要笑了!」安修平脸红得像中风一样,用跟他原本充满磁性的声音完全不同的粗哑嗓音狂叫着,跟上小翎看到的那位沉着冷静的学长判若两人。
「学长,你冷静一点,没有人在笑啊。」小翎一面使出全力跟他搏斗,一面抬头对围观的人大叫:「麻烦哪位叫个救护车好不好?拜托拜托!」
听了这话,四周来自不同学校的众人立刻展现了绝佳的默契:一瞬间闪得没半个人影。小翎真想撞墙。
然而安修平完全无视他的苦恼,竟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学长,学长,拜托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有话好说嘛。」
这话收到了反效果,安修平开始双手用力捶地,哭得更大声了,四周人群的眼神也更刺人。
小翎没了主意:「千秋,怎么办?」
「干脆你陪他一起哭吧?」千秋提议。
小翎翻了个白眼,只得动手收拾安修平的讲义,使尽全身力气拉住他。
「学长别这样,手会受伤的。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安修平终于冷静下来,任由小翎拖着他走出南阳街,只是一路上不断发出低泣声。
小翎扶着他,来到公园内找了张长椅坐下。安修平仍是瘫着,两眼无神,像个失了魂的人偶。上制服事件就让小翎怀疑安修平的精神状况不佳,万万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从上见面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他却活像变了个人似的。
「学长,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你爸爸又给你太大压力?干脆给自己放个假,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安修平没有回答,连动也没动,小翎甚至不晓得他到底听到了没有。
「学长……」
千秋嗤之以鼻:「你少在那里给人家乱出馊主意了。既然帮不上忙就离他远一点吧。」
「他再怎么说也帮过我一,我怎么可能放着他不管?你当我是谁?」
义正词严地训斥了千秋之后,他伸手轻拍着安修平:「学长,听到了吗?」
许久,安修平才木然转头,凝视他半晌后终于开口:「请问你是哪位?」
小翎差点咬到舌头:「我是你学弟啊!」
「哦。」听他的口气,显然这答案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在昏暗的灯光下,小翎看到他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就好像戴了张灰泥面具。
「学长,你还好吧?」
安修平凝视着黑暗的公园,五分钟后才郑重其事地宣布:「该上课了。」
「上课时间早就过了,而且你这样子怎么上课啊?」
「没关系。」安修平从小翎手中接过他的书袋,站了起来,直挺挺地走出公园,那模样活像脖子跟脊椎被水泥固定了一样。
小翎跟在他身边苦劝:「学长,你这样身体受得了吗?我看你已经压力太大了,休息一应该还好吧?」
「不会。」他只是简短地吐出两个字,让小翎根本搞不清楚到底是压力不会太大,还是不能休息一。
他们来到路口等红绿灯,小翎实在压不下心中的担忧,鼓起勇气说:「学长,你还是去看一下医生吧?这样下去不行啊。」
安修平淡淡地说:「我不用看医生。」他抬手指向对面马路的一台机车:「那个人才需要看医生。十秒以后你就知道了。」
「啥……」
这时灯号转绿,那台机车立刻加足马力往前冲,谁知居然在马路中间无缘无故滑倒,机车骑士整个人滚到一旁,正好被另一辆机车撞飞了至少五公尺。
小翎看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安修平仍是一脸平静:「现在知道了吧?」
等那名骑士被救护车载走,小翎才鼓起勇气发问。
「学长,请问一下,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会受伤?」
安修平漠然看着他,然后忽然笑了起来。天色已全黑,他的笑容在灯光下看来加倍阴森。
「因为我知道,他肩膀上的鬼存心要害他。」
「什么?」小翎为这答案大为震动,这才想起之前听到的传言:安修平高二的时候,常常疯疯癫癫嚷着说见鬼。难道那是真的?但是,他不是退出乐仪队以后就恢复正常了吗?难道是因为重考的压力,让他的特殊能力又恢复了?所以他才会做出一堆怪异的举动,例如抢走他千辛万苦拿到的制服?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真的能见鬼,不就看得到千秋吗?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安修平却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开,小翎连忙追上去。
「呃,学长……」
「再见。」
听到这两个冷冷的字,再看看他的表情,小翎知道今晚最好不要再问问题。
剩下的一堂化学课,他根本有听没有到,最后带着满腹疑虑回家。
「喂,千秋,你说学长是不是真的有阴阳眼?」
「我怎么知道?他的眼睛又没长在我身上。」
「可是,要是他看得到你……」
「那又怎么样?」千秋蛮不在乎地说:「就算他告诉别人,也没人会信的。」
小翎忽然觉得心里一酸,是啊,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学长。教官不信,乐仪队的人不信,他那个爱面子的老爸更不会信。这种状况比身为同性恋者更悲惨。再怎么说,学长上帮了他大忙,他总该略尽绵薄之力。
但是,他能做的实在不多。顶多是陪学长出去散心,陪他聊个天之类的。
这时他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眼睛发光,双颊微红,脚步也轻快了起来。拿起手机,拨了一组让他倒背如流的号码。
「喂?」志恒略带不耐的声音从耳机中传了出来。
小翎非常谦逊地开口:「我是陈少翎,你现在方便讲话吗?」
「……说吧。」
「是这样啦,有亲戚给我两张华纳威秀的兑换券,我想找人一起去,想跟你问一下……」
志恒斩钉截铁地回答:「谢谢,不过我没空看电影,你找别人吧。」
「呃……」小翎非常愧疚地说:「不好意思你误会了。我是想找我学长一起去,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看『苏洛』跟『军火之王』哪一片比较好看。」
他可以想象志恒在电话另一头的表情。
「我都没看过,两片应该都还好吧。」志恒的声音冷冷的。
「这样啊?我是想说你比较会挑片,问你比较准。因为学长生日快到了,我想给他个惊喜。本来还想去看『恐怖夜车』,可是他最近整天在活见鬼,再看鬼片恐怕会更糟糕。你说对不对?」小翎诚恳地问。
志恒有点不太懂他的用语:「什么活见鬼?」
「我老实跟你说,」小翎显得有些尴尬:「我学长可能是压力太大,常常莫名其妙就开始胡言乱语,还一直大哭大叫,我都快给他吓死了。」
「真的假的?」志恒本想早早挂电话,但这个话题真正引起了他的兴趣。
「这种事怎么可以乱讲?我今天才看到他躺在大马路上发疯哩。」小翎压下心中小小的愧疚:「他好像高二的时候就有症状,高三的时候是还好,现在运气不好要重考,又发作了。真可惜,长得那么帅又聪明,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废掉。」
「他病得这么严重,你还要找他出去?要是在电影院里发疯怎么办?」
「不能这样讲,如果因为他生病就放弃他,他不是会病得更重吗?而且他对我很好,我不能不理他。」
「等一下等一下,你学长是不是叫安什么的?他不是都不甩你吗?」
「他叫安修平。他以前是不太理我,我们前阵子恢复来往,他帮了我很多忙,也常常鼓励我。我真的很感谢他。」小翎真心诚意地说着。
「这样哦?那要是他真的有阴阳眼怎么办?」
「我也不晓得。总之能帮就尽量帮吧,至少要让他知道我很关心他。」说着又连忙解释:「喂,你可别想歪哦。」
「我是那种人吗?而且你不是喜欢赖世宇?」
小翎高声说:「你是听谁乱讲啊?我只是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对手,有点欣赏他而已。」
这话听在志恒耳里又是另一番滋味:他不是小翎跟赖世宇的对手。
他们又聊了一些灵异现象的传闻,还有考生的辛酸,最后终于收线。
小翎心满意足地放下电话,回头看见千秋在镜子里冷冷地望着他。
「你在干吗?」
小翎脸色一僵:「聊天啊。」
「聊天犯得着说谎吗?你哪来的电影票?安修平生日你真的知道吗?你还泄漏人家的隐私来引起蔡志恒注意,你这样对吗?」
「……学长不会介意的。」
「你还向他暗示你可能喜欢安某人,到底是想怎样?你以为老蔡会嫉妒吗?」
小翎高声反驳:「我才没这样想!只是想跟他强调我对他没兴趣,让他安心而已。」
「你已经让他安心过一了,没必要这么勤奋吧?你根本就是想找借口跟他说话!」
小翎忍不住了:「对,那又怎么样?你知道我有多久没跟他聊得这么开心了吗?」
千秋强硬地说:「你说过要对他死心的。到底有没有诚意啊?」
小翎双唇紧抿,挣扎了半天才说:「我反悔了。」
他怎么也忘不了,志恒把辛辛苦苦抢到的制服丢给他的那一刻。那时他觉得自己飞上了空中,心口涨得满满的,四周好似有五彩缤纷的瓣在飞舞,台北市充满烟尘的空气顿时变得清新无比,世上一切烦扰瞬间消失不见,只觉得死也不枉。
这样的神奇体验本是人生少有,只要尝过一就是莫大的幸福。问题是他迷恋上了这滋味,非但无法知足,反而更加狂热地渴望着,想要更多,更多……
他没办法满足于普通朋友的关系,他想要进入志恒的生命中,他想要跟他建立更紧密的联结,成为志恒最重要的人,就像志恒对他一样地重要。
「陈少翎!要我跟你说几遍,不要把时间精神浪费在异男身上!你在蔡某人那边吃的亏还不够多吗?」千秋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再死一:被气死。
小翎极力辩解着:「那是因为我以前不懂得隐藏,表现得太明显给他压迫感,他才会躲开的。现在我学会了,我会很自然地接近他,一点一点慢慢渗透到他心里,让他越来越不能没有我。真正的爱就是这样,像空气一样,感觉不到却又不可或缺……」
千秋冷冷地说:「这又是从哪本少女漫画偷来的台词啊?」
「你不懂!那个人向来最好强,跟人比赛就一定要赢,但是上他居然肯让我,这就表示我在他心里还是有地位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屁啦,他让你是因为他前阵子在你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来,所以故意放水给你,好让你感谢他!」
「才不是这样咧!」小翎不理他,继续画着大饼:「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性别跟传宗接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世界上最爱他,最了解他的人,到时他就会接受我了。他一定会明白的!」
「同学,你该去念念生物。异男这种东西他的最大特征就是,只要一个前凸后翘腿长的女人从他眼前晃过,不管你有再多的爱跟了解,马上就会变成屁!别的不说,与其跟着你搅和,他直接去找跟你一样爱他了解他的女人不是更方便?」
小翎高声说:「他不可能找到的!」
「只活了十七年的人,讲什么不可能啊?」
「那你也不能断定我不可能改变他吧?我读过一个学说,其实每个人都同时具有同性恋和异性恋的潜在特质,只是有时会偏向其中一方,把另一种特质压抑下来,只要有适当的环境和足够的诱因,另一种特质也是可以被引发出来的。也许志恒只是还没有发现他潜在的同性恋倾向,只要我有耐心,就可以帮助他觉醒发现真正的自己。」
前面那段学说千秋全没听见,只对最后一句话有意见:「哎哟,这话好耳熟哩,好像在哪听过?哦,前几天巴西人才跟你说过嘛,他为了感化你不是还约你一起去钓马子吗?那么想要人家觉醒,干吗不自己先去觉醒一下?」
「你为什么一直泼我冷水?」
「我只是觉得你从寻宝游戏结束后,就变得有点得意忘形了,而且心机越来越!」
小翎冷冷地说:「我以前也认为你心机很,但我现在认为那应该叫做『足智多谋』,而且我一直在向你看齐。」
「厚厚,又是我的错了?」
「不是吗?你想想你从头到尾说过多少谎?为什么我只是找个借口打电话给志恒,就要被你骂?」
「我只是没想到,之前看到老师胃溃疡就自责半天的人,现在明知道安修平很痛苦,居然还面不改色利用他!下你是不是要带老蔡去参观他抓狂的盛况啊?」
这话正戳中小翎的痛,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强辩着:「谁会做这种事?而且我本来就打算周末邀学长去看个电影,这样根本不算说谎。」
「喂,你学长帮过你大忙,你一场电影就想打发?一点道义都没有!」
小翎心情激动,跳了起来:「我也很想回报他啊,可是我能为他做什么?帮他考大学?还是把他的阴阳眼盖住?还有,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每我碰到学长,你都叫我离他远一点,今天还叫我不要管他!你凭什么批我没道义?」
千秋气呼呼地说:「我叫你离他远一点,是因为他身上脏东西太多,我怕会伤到你!」
「什么脏东西?」
「像我一样的脏东西!」千秋大吼。
小翎一怔:「你是说,学长身上也附着鬼?」
「而且还不止一个!有些根本不是鬼,只是土地里的秽气,全黏在他身上。他头顶罩着一大片乌漆嘛黑的东西,你知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小翎此时愧疚得无以复加,学长之所以会莫名其妙抢他的制服,还在街上忽然失控,想必也是他身上那堆东西造成的。他想起学长说的话,一直听到有人在笑……顿时感到强烈的心酸,他光应付千秋一个就够头痛了,何况学长身上那么一大群?每天照镜子看到自己头顶上罩着一层黑气,那是什么心情?
为什么在他亲眼目睹学长的惨状后,还要把它当成八卦跟志恒讲呢?真的是鬼迷心窍了吗?不对,连鬼都不屑他。
他嗫嚅地说:「为什么……学长身上会附着那么多鬼呢?」
千秋没好气地回答:「精神衰弱的人最容易引鬼上身,你不晓得啊?安修平一来家庭失和,二来重考心情本来就不好,三来你不是说他家里有人进精神病院吗?搞不好是遗传。其实那些鬼也不全是要害他,他现在等于是个大黑洞,什么都吸,有些鬼想离开他还走不了哩!第一遇到的时候,连我都差点给他吸走。」
「他看到一堆鬼跟着他,压力一定更大,压力越大,鬼就越容易上身……」
「恶性循环。」千秋简短地说:「所以麻烦你行行好,别再给他添是非了。」
小翎无言以对,只得默默忏悔。虽说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心底的一个念头,压倒了其他杂念。
他绝对不会放弃志恒。
在没别的事可做的时候,人总是特别容易胡思乱想,就像现在的蔡志恒。正如很多人问过他的,他也在问自己为什么要把制服让给陈少翎?那时候,他连做梦都梦到自己抢到制服,站在司令台上接受众人欢呼:只要一听到「陈少翎」三字就会血压直飙,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我绝对要赢给你看!」
在他心中,那早就不是制服的问题了,校规、考试和教官的责罚也全被他置诸脑后。事关他的尊严,他的名誉,甚至他的生命。他甚至幻想着,万一被陈少翎得手,他可能会当场吐血身亡。但是当制服真正到手的那一刻,他却毫不犹豫地把它拱手让人。
该怎么说呢?总之就是一种胜之不武的感觉吧。
是他自己被美色所迷,一时糊涂把制服丢给死对头;他从头到尾没解出任何一道谜题,甚至「浦饭幽助」赖世宇都放水了,他还是一筹莫展。最后居然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硬抓着高卫洋问出来的。
看到小翎为了抓住红布,差点从三楼掉下来,看到全校像疯子一样追着他不放,志恒忽然有一种非常荒谬的感觉。
他们这群全台北市名列前茅的高中生,这样横冲直撞团团转,甚至冒生命危险,要找的是什么宝物?只是件又臭又脏的制服!
在一瞬间他发现,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一切。一件制服不值得他这么多心血,也不值得让一个人因此退学。
当他把制服丢出去那一刻,看到全校同学震惊的表情,还有陈少翎脸上的感动,顿时觉得自己真是天字第一号英雄人物。不过第二天他就后悔了,因为从此别人更加以为他跟陈少翎关系不寻常。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自寻死路」吧?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误会很快就解开了。搞了半天,陈少翎根本对他没意思。
仔细想想,小翎真的从来没对他表示过什么。只是他那种充满情意的眼神,常让志恒浑身不自在。当他是同性恋的流言传出后,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志恒就是第一号受害者,对他万分同情,他自己也牢骚满腹。
然而当陈少翎回学校后,完全变了个人,又痞又口,看着他的眼神总是调笑中带着三分轻蔑,一举一动都把他蔡志恒当成傻瓜耍,让他下不了台。现在又传出,陈少翎喜欢的是「有神秘感又有魅力的帅哥」,也许是赖世宇,也许是他那个优秀的学长,总之就是跟他蔡志恒完全没关系。
幸运的是他从此不用再为陈少翎对他的单恋烦恼;不幸的是,开始有人认为他二年多来都是在自作多情。最该死的是,很多人都认同这一点:他蔡志恒根本配不上陈少翎!
志恒破口大骂:「我哪里配不上陈少翎?」
这时他才发现一件更加不幸的事:此时他正站在公交车上,四周穿着同样制服众人视线全集中在他身上。
很好,上是教室,这是公交车,连「陈少翎」三个字都讲出来了。他蔡某人的面子不只是扫地,还给冲进下水道,一路流到海里去了。
到站了,他闷闷不乐地下车,走没两步就给人一拍:「喂,老蔡!」是他们班长。
「早。」
「你下礼拜六是决定怎么样?能不能去?」志恒的生日快到了,难得大家刚考完试,班长的父母又出国,打算邀一群同学去家里狂欢放纵一下,顺便帮志恒庆祝生日。
「我是想去,可是那天跟我女朋友有约了。改天再去你家玩吧?」
「不能改天啦,我爸妈马上就回来了,大家又只有那天有空。你干脆把你女朋友带去好了。」
「我女朋友跟大家又不熟。」
「所以才要熟悉一下咩,不然以后我们怎么认得谁是大嫂?」
「……」志恒有点烦恼。事实上,女友李诗云跟他几个朋友始终得不太好,诗云常常抱怨他为朋友忽略她,班上同学提到诗云时脸色也不太好看,上还有人当面批评诗云太口,气得他差点当场翻脸,把女友带去生日会似乎不是好主意。但是话又说回来,这恰好是个机会,让女友跟死党们联络一下感情,否则他耳朵早晚长茧。
「好吧,我跟她讲。」这时他又想到另一件事:「那个,可以多邀一个人吗?」
当小翎看到志恒破天荒地单独走到他们教室来找他时,心脏差点蹦出胸口,但他还是从容不迫地走出去迎接他。
「有什么事吗?」
志恒努力想装出很平常的神情,只可惜努力地有点过头:「那个……想问你这礼拜有没有空?我们班长请了几个同学去家里玩,看你要不要去。」
小翎又惊又喜,仍不忘提醒自己不要兴奋过头:「可以吗?我不是你们班的耶,而且我也不认识你们班长。」
「没关系啦,那天去的人你大部分都认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要帮我过生日。」
「啊,我忘了哦!你生日快到了说。」其实他怎么可能忘?去年他还曾经独自为志恒庆祝生日呢。
「没关系,其实大家也只是想找机会疯一下,闷太久了。我们班长家新装了投影机,拿来看片子打GAME都很爽。对哦,你是不是跟你学长出去?」
小翎摇头:「没有,我们不是约那天。礼拜六应该是可以。」
「那好。如果你学长精神不错的话,也可以把他带去,只要不要在人家家里发作就好了。」
小翎心中再度升起对安修平的内疚,只能苦笑。
「好了,这是地址。那我们就到时见了,我刚好介绍我女朋友给你认识。」
说完就转身离去,只留下头上被炸出一个大洞的小翎。
小翎全身僵硬地回到座位上,咬牙切齿地警告千秋:「什么话都不准讲。」
千秋报以如雷的打呼声。
小翎一面呼吸,一面提醒自己:不要紧的,没事的,没什么好在意的。志恒有女友,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既然是志恒的生日会,那女生哪有不到的道理?这种事他早就该料想到了,又何必为此大受打击?
上课了,他仍在胡思乱想。
志恒高一生日那天,小翎拿了爸爸的优待券找他去吃BUFFET。两人比赛吃龙虾,吃完还比赛谁的肚子比较圆。那是小翎一生难忘的快乐回忆,即便到后来才发现他对龙虾过敏,他也毫不在乎。至于去年……
去年的生日,志恒应该是跟那女孩一起度过吧?小翎永远记得,那天晚上他拿着一根蜡烛,独自走上大厦的顶楼,在寒风中点燃了蜡烛,坐在旁边看着烛光在风中摇晃,看着它慢慢烧尽,嘴里喃喃地念着:「志恒,生日快乐。」然后任由眼泪跟烛泪一样滴个不停。
他忍不住幻想,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看到这点烛光,是否会被他感动,对他伸出援手?他微弱的声音,有没有可能传进志恒耳中?如果他听到了,是不是会记起,在这个城市里的某个角落里,有个男孩地爱着他?他是否偶尔也会有点感动?
他沉醉在往事中,不觉热泪盈眶。忽然听到一个闷闷的声音,好像有人咬着拳头在咳嗽,仔细一听,原来是某只鬼正在努力憋笑。
「你到底想怎样?」他火冒三丈。
「是你……叫我……不要讲……话……」千秋的声音抖得一塌糊涂。原来没了身体,憋笑竟变得如此困难。
「到底有什么好笑?」小翎气得满脸通红。
「没什么,只是……少女情怀总是诗啊!」说的这里,他再也忍不住放声狂笑起来。
小翎正想大骂,听到台上传来老师的声音:「陈少翎,现在在讲哪里?」
「呃……」小翎面红耳赤。在尴尬的沉默中,他下定了决心:他要去参加生日会,要把志恒的女朋友从头到脚看个仔细。
他要知道她到底配不配得上志恒。
星期六下午,小翎踩着坚定的脚步下了公车,往三二一班长家走去。他本来不想让千秋去,又不好意思把他丢在家里,就跟他约法三章,要他绝对不可以搞鬼。
途中经过一家日常用品店,骑楼上正摆着打折出售的穿衣镜。小翎想顺便整肃一下仪容,便借着镜子整理头发和衣服,顺便看看自己的表情够不够开朗。
千秋不耐烦地说:「好了,不要照了,很美了……」说着忽然抽了一口冷气。小翎正想问他怎么了,随即自己也发现了原因。
从镜子里可以看见,在他身后约十公尺,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躲在柱子后偷窥他。
「别回头!」虽然千秋这样警告他,小翎还是克制不住,转头朝那跟踪者冲去。那人看到形迹败露,拔腿就跑。小翎只瞥到一眼,却看得出来他很年轻,八成还比他小。
然而年纪虽小,腿倒是很长,没一会儿就把小翎远远地丢在后头。
小翎情急之下张口大喊:「赵佳沅!」
少年脚步一顿,回头满脸惊惶地望了他一眼,随即拔腿以更快的速度逃离现场。
小翎眼巴巴地看着他逃走,一肚子气全发在千秋身上。「你怎么解释?」
「……我要解释什么?」
「到现在你还要嘴硬?你敢发誓说他不是你家教学生吗?」
「你这就不对了,叫鬼发誓有什么用呢?我要发什么誓?『如果我说谎,就让我不得好死,附在一个笨瓜身上』?这早就实现了……」
「不要转移话题!」
「我没看清楚啦。」
「骗谁啊?」
千秋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在这里跟我吵上一辈子也是可以,只是你期待了一个礼拜的生日会可就泡汤了哦。」
小翎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差点梗死。但是再怎么说,志恒的生日会当然比个怪里怪气的小鬼来得重要,他只好憋着一肚子火继续上路。
三二一班长的家是两栋公寓打通的,在台北可算是相当宽敞。小翎到的时候,客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唯独志恒还没有来。现场大概有将近二十个人,不知是否刻意安排,高卫洋跟王正国都没出席,跟志恒向来不对盘的赖世宇更不可能到场。
说到赖世宇,最近到有人在传他跟小翎在斗智中惺惺相惜,进而产生奸情,气得他天天摆臭脸不理人。
主人相当客气地欢迎小翎,在场很多人都是他的高一同班同学,不需要介绍。阿Q自然连甩都不甩他,其他人有些表情相当尴尬,但也有人跑来跟他装熟。
小翎想到当年这些人多半都曾参与排挤他,不禁一股怨气冲上心头。但转念一想,时过境迁,也该学着一笑泯恩仇了。他跟其他人保持着短短的距离,不刻意参与他们,但也没有半分不自在的神情。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人对他有什么想法,只盼着快点见到思念的人。
总算电铃响起,志恒终于来了。他换下了平日死板土气的制服,穿着运动衫和牛仔裤,光是这样就显得十分出色。而他身旁的女孩,就是上在捷运站看到的马尾女孩,今天也扎着马尾。白天的她更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确实跟奥莱惠一样甜美可爱。只是不知何故,她娇嫩的红唇紧紧抿着,好像被缝住一样,秀丽的眉头也微微打了个结。
志恒向大家介绍:「这是我女朋友李诗云,北一女高二。」
满屋臭男生七嘴八舌向她招呼:「大嫂好!」
「真是郎才女貌啊!」
奇怪的是,即使被人这样热情欢迎,李诗云的嘴唇仍是黏得死紧,只是微微向两旁拉了一下,迅速地向众人点了个头,比蜻蜓点水还轻巧。众人顿时还以为是谁跑去开了冷气。
千秋啧啧两声:「乖乖,就算是北一女『笑话』,也不用拽成这样啊!」
志恒脸色微微一沉,随即又恢复了笑脸:「哇,豪宅豪宅,我要参观!」
「你是说『豪宅』还是『好窄』啊?」
被班长一打趣,现场马上又笑成一团。
刚开始这还是个很规矩的生日会,一切照惯例,唱歌吹蜡烛切蛋糕。只是有点小麻烦,吹蜡烛的时候,有人起哄要李诗云献吻,她却不动如山,板着脸死瞪着吹熄的蜡烛,对众人的催促听而不闻。
阿Q眼看气氛又冷下来,志恒的火气也在上升,连忙打圆场:「好了啦,赶快切蛋糕,我饿死了。」
一群高中生,加上家里没大人,当然不可能规矩太久。拆完礼物,场面就失控了。一群男生开始比赛喝啤酒,再把啤酒空瓶排起来打保龄球,摔破一堆空瓶,总之大家卯起来疯。等到每个人都有点晕头转向以后,主人开始放电影。小翎必须承认,用一百寸的屏幕看「魔鬼终结者Ⅱ」实在是件很爽的事。寿星志恒也忘了原先的不愉快,看得非常快乐。
然而本该是最佳女主角的李诗云,却完全没感染到他的好心情。献吻风波后,她就坐在一旁不吭声,就算有人向她招呼,她也只是冷冷地应一两句。众人看她这种态度,自然也不再去理她。
片子演完,众人开始边吃火锅边拼酒,李诗云始终坐在志恒身后等他夹菜给她,自己却从来不动筷子。小翎相信,在座一定有很多人跟他有一样的疑问:「要她自己夹菜很痛苦吗?」
吃完火锅,班长问:「接下来想做什么?还是要再来看片子?」
有人呵呵一笑:「有没有『好看的』啊?」
马上有人跟着起哄:「小泽圆!我要看小泽圆!」顿时叫好声不绝。
小翎轻咳两声打断他们:「呃……不好吧?」
众人这才大梦初醒,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一脸铁青的李诗云。他们真有些醉了,完全忘记现场有女生。
志恒连忙打圆场:「哎,开玩笑,开玩笑啦。我们来打电动吧。有没有三国无双?」
「有!」
班长装好机器,把遥控器交给志恒:「好了,寿星第一个上场!」他拿起第二支遥控器:「大嫂,你来跟老蔡一起打吧。」
李诗云仍是冷冷地:「不用了,谢谢。」
志恒好声好气地央求着:「不要这样嘛,来陪我打一局,一局就好了,好不好?」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志恒再也压不住火气了:「你今天到底是怎样啊?吃错药是不是?」
「你不要管我啦!」说着就霍地站起,推开落地门走出阳台。
「随你便!」志恒气呼呼地开始选角色,大杀起来。
此时气氛可说是僵到最高点,旁边有人小心地问:「喂,老蔡,你不去劝劝她?」
志恒只顾血战着,头也不抬地回答:「她自己叫我不要管她的。」
众人同时心想:「她说的是气话,你还当真啊?」
和事佬转头对小翎说:「呃,陈少翎,你有要玩吗?没有的话,麻烦出去劝劝她吧。」
「我?」小翎真想叫他去照脑波检查一下,他跟那女人不共戴天,这家伙居然叫他去安慰她?
千秋苦笑:「你真是呆耶。他不叫你去要叫谁?」
小翎转念一想,没错,满屋子男生除了他这同性恋,还有谁可以大大方方地接近「兄弟的女人」?
看到众人充满期许的眼神,小翎轻叹一声,硬着头皮走出去。
那女人原本靠在栏杆上,望着外面的夜色生闷气,听到小翎推门,以为是志恒出来求和,一回头却大大失望。她认出小翎是阻止众人看AV的人,对他点了一下头。
小翎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再怎么说也是今天才认识的女生,要跟她说什么?
「呃……你不冷吗?要不要进去?」
李诗云愤愤地瞄了屋内一眼,里面的人又全部投入到电玩里,正在大声喝彩着。
「不用了,谢谢,屋里空气不好。」
「对哦,有人抽烟。」小翎只能呆呆地回答。
接下来两个人就呆站在阳台上看风景,没人开口。在一片沉默中,小翎听到自己不断问自己:「她到底有什么好?她到底有什么好?只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千秋哼哼两声:「没错,只不过是个女人,问题是人家『就是』要女人啊。你连这点最基本的要求都达不到,还想怎么样?」
闭嘴啦!小翎愤愤地想,他就不信他哪里输给这个拽兮兮的大小姐!
「唉唉,负犬远吠啊。」千秋凉凉地说。
这时李诗云打破了沉默:「对不起,刚才有介绍过,可是我忘了你名字。」
「我是陈少翎。」
「啊?那片恶灵古堡就是你借我的?谢谢你。」
千秋咦了一声:「蛮有礼貌的嘛,没有我想像的拽。」
「哦,不客气。」小翎虚伪地说:「好玩吗?」
李诗云勉强一笑:「老实说,我只玩了一下午就不行了。我不太喜欢打打杀杀的游戏。」
「那你为什么要借?」
「我只是想知道男生为什么那么爱玩游戏,不过还是搞不懂就是了。」
这时屋内又传出凄惨的哀号声,显然是有人失手被KO了。李诗云的眉头越蹙越紧,几乎要粘在一起。
「说到这个,就麻烦你告诉我游戏到底有什么好玩?男生为什么一玩就不肯放手?」
「呃……疏解压力啊。」
「为了疏解压力,就可以把女朋友丢在一边吗?」她提高了声音,显然是要讲给屋里的人听,只可惜里面电玩音效开太大声,根本没人听到。
小翎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他没有把你丢一边吧?刚才不是还一直邀你陪他玩吗?」
「他明知道我不爱玩这种游戏,干吗还邀我?」
小翎心想:「你就不能偶尔试一吗?」
李诗云一开了话匣就停不下来,也顾不得眼前的是个刚认识的人。
「一个月前我就开始计划今天要陪他过生日,我全都安排好了,先去看电影,然后去淡水看夕阳逛街,再去猫空夜游。结果他前两天忽然冒出一句:今天要来同学家玩,计划全部取消,到底有没有想过我的感觉?」
小翎苦笑一声:「我知道你很失望,主要是因为难得今天房子空出来,大部分的人又没有补习,所以才想热闹一下。而且,你们以后还可以再约时间去淡水玩啊。」
李诗云微撅着嘴:「是我先跟他约好的,为什么我要改期?」
为什么你这么不知变通?小翎心想,这可是志恒的生日,你让他一会怎么样?
像是在回答他心中的质疑似的,李诗云又开口了:「如果只有这就算了,问题是这已经不晓得是第几了。明明说好要帮我买计算机硬盘,临时听到朋友计算机坏了,居然把买到的硬盘先给他;逛街逛到一半遇到一大群同学,他马上跟他们聊开,把我晾在一边。更可恶的是,七夕的时候本来说好要陪我一整天的,一通手机打来说打球缺人,就立刻把我拖到球场边陪他们吃风沙。到底是朋友重要还是我重要?」
她说得委屈万分,小翎却只觉得火气上升。她到底晓不晓得知足?就因为有「女朋友」这个头衔,她可以跟志恒手牵手逛街,可以要求志恒做这做那;她还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球场边为志恒加油,在他射中三分球的时候为他欢呼,这是多大的幸福,而她却弃若敝屣?
一年前,只要他陈少翎一出现在篮球场边,志恒马上脸色一沉,下场走人。她知道那是什么心情吗?
「你可以试着打入他的朋友圈,陪他们聊天啊。」
李诗云差点叫出来:「拜托,他们都故意聊一堆我听不懂的事,我根本连话都插不上!而且有时还讲一些不堪入耳的话,都是在嘲笑女生。我每都会跟他们吵起来,然后志恒就骂我不尊重他的朋友。真奇怪,为什么他的朋友就可以不尊重我?」
小翎觉得很尴尬:「他们没有恶意啦,男生凑在一起就会这样。」
「问题是,为什么他有秘密都只告诉朋友,却不告诉我?照理说女朋友才是最亲近的人吧?前阵子他不晓得为什么心情特别差,连着好几天打电话都是讲一两句就挂掉,只说什么在跟人打赌,不管我怎么问,他就是不告诉我详细情况,谁晓得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小翎暗自切齿。原来志恒拼了老命隐瞒女友关于他的事,总之他是死也不愿让女朋友知道有个同性恋在跟他纠缠不清就是了。他陈少翎,终究还是被人当成生命中的污点。
心好痛……
李诗云还在滔滔不绝:「还有,我生日的时候,他只送我一个便宜的塑料八音盒,我想他是外地生手头紧,也不能嫌他什么;没想到过两天他一个国中同学跟他借钱,他居然一掏就是两千快!」她看小翎的表情,立刻解释:「我不是怪他没送我高级的礼物,我是不懂,他明明缺钱为什么还要对朋友这么大方?就不怕断粮吗?」
骗谁啊?明明就只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
李诗云怕他不信,更加用力辩解着:「真的,我绝对不是要他的钱。建中足球社有人追,比志恒有钱多了,我还不是选志恒?我只是……只是希望他多注意我一点……」
小翎实在很想问她:「为什么要注意你?因为你是女人吗?因为你的A罩杯吗?」
「噗哈!」千秋大笑出声:「没那么惨啦,我看她至少在B到C之间。」
小翎吸一口气,决定让她知道她是多么的肤浅。
「我觉得你误会志恒了。我每跟他聊天,他总是三句不离『我女朋友』;有些人很无聊,说要介绍比你更漂亮的女生给他认识,他一口就拒绝,还说『感情比长相更重要』。可见他真的很重视你,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我希望你不要太逼他。」
「哎哟,讲得真是好啊,我感动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会讲这种话的人当然是千秋。
「我逼他?我……」李诗云红着眼,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只是焦急地看了一下手表:「不晓得他们要玩到几点。我爸爸规定我十一点以前一定要到家,我本来骗他说今天要住学姐家,现在不能外宿了,得赶快回去。」
小翎一咬牙,心中浮现了一个不可遏止的念头。他得立刻把思绪清空,免得被千秋读去。
「你等一下。」推门走进屋里,从玩得正疯的志恒手中,一把抢过遥控器,把游戏按停了。
志恒哀叫着:「你干吗啦!」
小翎板着脸:「不要再玩了,赶快送你女朋友回家。都快十点了!」
李诗云听到这话,对小翎露出感激的眼神。
志恒望向屋外的女友,她立刻背过身去。志恒气愤地瞪着那不友善的背影,伸手抢他的遥控器:「我再玩一局就好,快要升级了耶!」
「你先把她送回去,待会再回来玩不就好了?反正我们今天一定会很晚的。你把女生带出来,又这样丢在一边,太不负责任了吧?」
志恒火大了:「我哪有把她丢在一边?」
「这个先不要讨论,快送她回去,人家有门禁。要是被她爸抓包,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了。你要是急着回来玩游戏就坐出租车好了,我出钱。」
「谁要你出钱了?」志恒气呼呼地站起来,一把抓起李诗云的包包和外套,走出阳台塞给她:「走了!」
十一点半,小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连衣服也没换就瘫坐在书桌前。
「你今天表现得很好,成熟稳重又有风度,越来越上道了。」千秋很难得地称赞他。
小翎无力地一笑,平常被千秋夸奖是件很开心的事,但要是千秋知道他此刻在期待什么事,大战就会爆发了。
期待果然成真:手机响了。
「她跟你说了什么?」是志恒。
「啥?」
「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志恒声音带着浓浓的怒火,小翎的听觉神经虽然不太舒服,心中却在窃喜,他就是在等这一刻。
「你干吗这么激动?她又没说你坏话,只是有点委屈而已。」
「委屈?」志恒的声音差点震破小翎耳膜:「她在委屈什么?」
「就是一般的委屈啊。她觉得你不够注意她,而且好像不是很想跟她在一起。」
「什么话啊?我都跟她交往了,怎么可能不想跟她在一起?我都有尽量排出时间陪她,有时要打球也会找她来看,朋友聚会也约她一起去,怎么可以说我不注意她?」
「你不是还常常逛街逛一半放她鸽子?」
「哪有啊!我哪不是辛辛苦苦陪她?你不晓得陪女生逛街多累,她每都看化妆品看半天,都已经满满一抽屉的化妆品,光口红就有五六支,她还要买!到底有几张嘴啊?爱买就算了,还要问我:大地色系跟粉彩色系哪个好看?这我哪知道?跟她说都可以,她就要生气说我不认真。简直是莫名其妙!」
小翎心中对他感到的同情,嘴上仍是一本正经:「女为悦己者容,有没有听过?她也是为了让你高兴啊。」
「让我高兴是用骂的啊?再说又不是我叫她化装的。」
「唉,女孩子嘛,你就让她一下是会怎样?」
志恒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很礼让她了,但是我根本搞不懂,她到底想要我怎样?」
小翎叹了口气:「据我所知,女孩子想要的,就是要你百分之百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最好是早上起床第一个念头就想到她,脑子里无时无刻不是浮现她的影像,下了课就迫不及待打电话给她,眼里除了她谁都看不到,这样她才会觉得你很爱她。」
根据他的认知,男生听到这句话很少不抓狂的。
他果然猜对了:「哪有可能啊?我又不是神仙,除了谈恋爱什么都不用做!」
「可是你在朋友身上的时间比陪她的时间多,这样就不对了啊。」
志恒的声量越来越高:「要不然咧?交了女朋友就不能跟朋友混哦?哪有这种事?」
「你很奇怪耶,谈恋爱的人哪个不希望天天腻在一起?」
「没错,可是也不能就把朋友丢掉啊。」
「不要铁齿了,男人嘛,都是交不到女朋友才会成群混在一起,见了面还不都是在聊女生?你把到那么漂亮的妹,别人羡慕你都来不及,你怎么还人在福中不知福啊?不要怕人家嫌你见色忘友,没有会怪你的。」
正如他所料,志恒高声说:「我才不是那种人!」
「好啦好啦,不要生气嘛。你要是不能常陪她,就要重质不重量,逢年过节还有生日,总要浪漫一下。说到这个:呃……听说她生日的时候,你只买地摊的八音盒送她?」
「什么……」可以想象志恒的脸一定是涨得通红:「才不是地摊货哩!她跟你这样说?」
「我忘记她怎么说了,只记得是很寒酸的东西。」
「我那时候很穷啊!而且送她的时候,她明明说很喜欢啊!」
「就是因为知道你穷,所以她不好意思讲吧。可是你也不能因为人家跟你客气,就吃定她啊。」
「我哪有吃定她?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干吗一直帮着她骂我?」
小翎平静地说:「你不要这么激动好不好?我是在为你着想。因为女孩子比较愿意跟我讲一些真心话,我才要赶快提醒你注意,不然哪天女朋友被人追走都不知道。」
志恒警戒地问:「什么意思?」
「不是有个建中的在追她?人家不是还蛮有钱的?要是那个人排场大一点两边比较起来就很难看了。」
「有人在追她?」志恒的声音又高了八度。
他果然不知道。小翎心中暗喜,仍是用吃惊的语调说:「不会吧?你不知道?我想说诗云那么爱你,一定会告诉你的说。」
听着耳机另一端的沉默,他知道志恒已经气到了最高点。
「这种事她居然瞒我!」
「我想她大概是怕你生气吧。你也知道,女孩子要是到炫耀有多少人追,可能会被人当成痴,所以她就干脆不讲了。」
「再怎么样也不该瞒我啊!」
小翎很紧张:「喂,你可别去找人家吵架啊!我相信她不是那种水性杨的女孩子,你应该是最了解她的不是吗?最重要的一点,你可千万别牵拖我哦。」
「我是那种人吗?」
挂断电话,小翎觉得全身虚脱,几乎站不住,全身上下好像刚被大洪水冲洗过一样。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如此紧张,如此害怕,却又如此……兴奋。耳中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什么也听不见。
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镜中传出,把他惊醒了:「要是我还活着,现在我的眼珠一定会烂掉。我居然夸奖一个挑拨离间的卑鄙小人成熟稳重有风度!」
小翎早知他会不爽,心口仍是纠紧了一下。
「我哪有挑拨离间?我只是把那女人的心声转达给志恒而已。」
「你这叫转达?把人家讲的话重新排列组合过,再放大十倍让老蔡更生气?」
小翎冷冷地说:「至少我没有说谎。」
「哦?什么『女孩子想要的,就是要你百分之百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这不是你编的吗?」
小翎理直气壮地说:「据我所知,每个女孩子都是这样,我又没讲错。」
「那也轮不到你来讲吧?你这样根本不是在劝架,是火上加油!」
「那可不一定。要是他们感情够坚定,志恒就会开始检讨他自己的态度,他们自然会和好;要是因此生出什么裂痕,就表示他们信赖基础不够,不能通过考验。」
千秋冷笑:「哦,那改天我捅你一刀,要是你身体底子够好,你自然可以活命;要是你死了,就表示你没锻炼好身体,死了活该,是不是?」
「我只是爱志恒而已,这样有错吗?人在恋爱的时候,什么傻事都做得出来的。」
「那好啊,你就傻得彻底一点,用药把他迷昏,先强奸一百然后点火殉情,这样不就好了?」
「够了!」小翎实在是受不了他的冷嘲热讽:「你知道我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参加这生日会的吗?我就是专门去看那个女人的!我要知道她够不够好,能不能让志恒幸福。如果他们很快乐的话,我就会心甘情愿退出,可是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志恒跟她在一起一点也不开心,这样我怎么可能放心呢?」
「不开心也是他自找的,要你多事?」
小翎扯开喉咙:「我就是担心,不行吗?难道我连担心的权利都没有?」
千秋用更高的声量说:「就是没有!你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而已!」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母亲半睡半醒的声音:「小翎啊,这么晚了,你在跟谁讲话这么大声?」
「没有啦!」小翎慌忙解释:「我在看影片。」
「小声点!」
等母亲的脚步声走远,小翎才松了口气,与镜子里的千秋恨恨地对望。
「你以前不是还说要帮我害死那女人,干吗今天一直替她抱不平?」
「现在也可以啊。」千秋冷冷地说:「你把镜子放进她书包里,保证三天内我就让她消失!只是拜托你,不要再摆出一副大好人的嘴脸,专门在背后捅人了。这样简直是恶心到不行!」
「……」小翎全身颤抖,双唇几乎闭不上。
跟他共享身体,一路同甘共苦走过来,理应比谁都支持他的千秋,现在居然说他……恶心?
「我告诉你,那女人也许很任性很拽,至少她很诚实,比你这种虚伪小人好太多了!」
小翎咬牙切齿:「那你又好到哪里去了?赵佳沅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你干吗转移话题啊?」
「我说错了吗?他已经跟踪我三了,不对,搞不好更多,只是我没发现。而且你到现在一直都没给我个交代,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自己的事都理不好,有什么权利管我?」
沉默了半晌,千秋吸一口气,说:「说得没错。要是你真能让蔡志恒转性,那可是全世界同性恋者的骄傲,我又何必泼你冷水?只是拜托你一件事:不要让我后悔认识你!」
小翎红了眼眶,一言不发。
在一片死寂中,充满不祥气息的铃声响了起来。
小翎以为又是志恒,打开手机问:「喂,怎么了?」
没有声音。
「喂?喂?哪位?是志恒吗?」小翎感到一阵不安:「还是法师?不要开玩笑,快讲话啦。」
仍是一阵静默,小翎正打算挂断,忽然耳机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又幽长荒凉,仿佛来自地狱的呼唤:
「叶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