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天下 BY 莲兮莲兮
文案
我原本是人,然而在某天突然变成了鱼。
我原本是生活在陆地上的,然而在某天突然掉进海下王朝。
我原本是地球人,然而在某天突然变成了大荒里的一只鲛人。
我原本是自由而潇洒的,然而在某天突然因为一个“海神”变得患得患失,傻头傻脑。
太过莫名的幸福,是不是在背后潜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也许真的像那个家伙说得那样,人情世事无常,相爱的人总有一天会分离,朋友间也终有曲终人散各奔东西。
但是那反正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
现在的我,只要跟着他,看着他,积累下来的幸福恐怕一辈子也用不完。
有了这些幸福和坚持,人间的琐事,就再也困不住我们。
我就可以一直与他游弋在这片无边的海洋里。
游向属于我们的鲛人天下。
让未枯的海洋 呼唤心中白浪
寻找足迹飞翔 海鸥孤影沙上
鱼儿银鳞闪亮 穿越长虹荡漾
一万年的序幕 不用低语藏
海天隐入朦胧 大地翠意情浓
一万年的序幕 爱在永恒漫舞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幻想空间 魔法时刻 穿越时空
关键字:主角:伏 其它:鲛人,人鱼
第 1 章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本书,书名叫《毕业那天我们一起失恋》?我没看过,但是我现在对这书名有感触。
看着怀里这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兄弟,我拍拍他,笑得跟圣母玛利亚一样慈祥,“三子,别哭了,女人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三子的哭声再拔高一个八度,吓得我不敢再说话。衬衫上有水渍蔓延开来,我瞧着有点儿心疼,奶奶的这丫是不是男人,哭得跟娘们儿似的。要哭,也该我哭才对。
好歹,你马子送了你最后一吻不是,而我马子……想起来就有吐血的冲动……
俩小时前,在毕业舞会的乐声中,我马子靠在凉亭的柱子上,一身黑色礼服,颈间系着领结,姿态优雅高贵得跟白马王子似的。
我马子是男的,我也是男的,但这不奇怪,你要是觉得奇怪,就不会看这篇文了。
我走过去冲着他微笑,他看看我,然后说:“毕业了。”
我说:“是呀。”
他说:“咱们分吧。”
我说:“阿?”
他说:“咱们分吧。”
我说:“你认真的?”
他说:“嗯。”
我说:“哦……”
就这样,分了。你相信么?不信?我也不信。
他冲我走过来,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挺沉,方方正正,他说,“分手礼物。”然后扬长而去。
我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还没反应过来。真的分了?真的分了?!真的分了……
他从不会用这种事开玩笑。
我俩在一起半年,秘密的,毕竟社会还没有开放到同志王道的地步。这也算是我恋爱史里较长的一。可是我没有很难过,心里空空荡荡,空到能刮出风来。
我低头看看他送给我的东西。是一本书,板儿砖那么厚,有黑黑硬硬的皮,皮上烫金,印着三个笔触飘逸而优美的大字:《大荒经》。
丫送了我一本经书?!
三子哭得累了,自个儿爬上床蒙上被子就睡了,呼吸绵远悠长。看看我一塌糊涂的衬衣,在看看三子恬静的睡颜,我就特想把他抓起来sm一番。内心交战一会儿,天使战胜了恶魔,我躺回床上捧起我的分手礼物。
他到底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送我一本经书?难道是他以为我会悲痛欲绝出家当和尚所以提前给我预备好?那他还真是体贴。
仔细看着封面,原来在“大荒经”三个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字体奇特从未见过,但是十分秀致:“鲛人卷”。
提到鲛人,我脑子里反应过来两个东西,
一个是那句上学时狂背的千古名句“沧海月明珠有泪”,另一个就是语文老师红红的嘴唇,“鲛人就是中国的美人鱼哦~~”
美人鱼给人的印象总是很美,很善良,歌唱得很好听,留下来的眼泪还能变成珍珠,只是可惜不实用,就像在网上看到的笑话所说:
两个渔夫在海上打渔,渔夫甲打到一条非常漂亮的美人鱼,他看了看,又把她放回海里。渔夫乙觉得很奇怪,就问他:“Why?”渔夫甲回答说,“How?”
我咧咧嘴,翻开封页,看到一张油画的插图。
画上是一个女人,面容有些模糊,长发盘在脑后,斜插一枝蝴蝶簪,身上淡绿的旗袍勾勒出姣好的身材,绿纱披肩迎风轻舞,身后祥云缭绕圣光普照,恍若神祗。
这女人我见过,在梦里。她总是唱着一首歌,恍惚是一首摇篮曲,“蝴蝶飞,虫儿睡,莲枯萎,星星落泪,月光浓时,孩子沉醉,留下记忆,远走高飞。”神色凄切,唇边却含笑,特幽怨特幽怨的。我小时候曾以为她是我梦中情人,直到我发现我喜欢的不是女人。
而现在我竟然在我的分手礼物上见到了她。她不是虚幻的么?怎么会出现在其它媒介上?我看着她模糊的脸孔,突然就觉得这书有点诡异。
再往后翻就是正文了。
“序章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大荒神出,混沌始开。以清为天,以浊为地,神造盘古,以化万物。
大荒神识,凝化四帝,东有伏羲,西有少昊,南有女娲,北有颛顼,天帝齐全,此乃大荒之初也。
神及四帝,撰《大荒经》,生死轮回,秩序始建。“
啥乱七八糟的,根本看不明白。
我打了个哈欠,一股睡意源源不断地冲击着眼皮,使得它渐渐支持不住,沉重下来。可是我不想睡,用力眨眨眼睛,翻了一页过去。
“鲛人卷?卷一”
头猛地一沉,我惊醒。
“北方天帝颛顼……”
“海神禺强……”
最后还是放弃抵抗趴在枕头上沉沉入梦,我以为我依旧会在大梦一场后睁眼醒来,看见寝室灰白斑驳的天板,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溜进来,在被子上拉出长长的痕迹。
却不知,这到底是入梦,还是梦醒。
浑浑噩噩,仿佛在天地的最初,我在清气与浊气间沉浮,一个声音渺渺茫茫,一会儿远在天际,一会儿紧贴耳边。
“留下记忆……远走高飞……”
第 2 章
身上不太对劲。
我微微睁开眼睛,一到水蓝色的光线流入瞳孔,轻轻刺痛角膜。
眼皮重得像闭合了几千年的石门,身上很是奇怪,却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这感觉覆盖着全身每一寸皮肤,仔细感觉时,却又消失无踪。
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来晃去,我努力撑开眼皮,想看个清楚。
然后,我就掉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
“你醒了?”琥珀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声音如山泉长流,清澈而动人。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看见你昏迷在银螺洞里,就把你救回来了,你叫什么名字?”
说话的人站得远了些,我得以看清他的全貌,他长得很漂亮,皮肤白皙,五官秀致,一头微微蜷曲的长发,柔顺非常,轻轻浮动,脸两侧本该是耳朵的地方生着两个奇怪的……东西,如轻纱般透明,若蓝若紫,迷蒙如雾,仿佛一块精心剪裁的烟罗,以几根象牙色的骨架撑起,小扇一般。手肘上,手指间,小腿脚上都有这鳍一样扇一般的东西,轻轻地抖动着。他穿一件素白的衣袍,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轻薄如蝉翼,但不会透出身体,衣袂无风自动,优柔光泽沿着衣纹滑过。
这外貌这打扮,让我想起漫画里的水妖,怎么看,都不象人!
我惊恐地看着他,半晌哆哆嗦嗦说出来一句,“妖……妖怪!”
那妖怪一惊,“妖怪?哪有妖怪?”随即又恍然大悟,“你说我是妖怪?!”他音调突然一高,吓的我全身具颤,这妖怪怎么会出现在……
此时我发觉,我已经不在宿舍了。这是一个石洞一样的屋子,墙壁不知以什么材料砌成,有凹有凸,却不象是人为造成的,鲜红与纯白相融,光色温润圆滑,靠左边的墙上嵌着一面镜子,镜边镶着珍珠拼成的百合。穹顶上开着圆窗,窗外是一片浩渺的蓝,那样的蓝我从未见过,比天空沉,干净到会呼吸一样。一些影子从窗前飞快掠过,即使速度很快,我仍看得清,那是一群小丑鱼……
什么时候鱼都会飞了?世界末日到了么?
那妖怪一下凑过来,我只觉眼前一晃,一张眉清目秀的大脸瞬间糊到视野里。我的小心肝怦怦地尖叫着,全身每一根毛发都竖了起来,“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不能怪我孬种,你被抓到妖怪的老巢你也这样。
妖怪瞪着我,像要把我吃了一样……“你干吗骂我?”
“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你骂我妖怪!”
“你不是?”
原来脸真的可以向红绿灯一样变色。那妖怪的脸由白变绿,然后又由绿转红了。
我看着他气愤非常的样子,只道小命不保。为什么我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生这么离奇的事儿?这人生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妖怪吸气,缓缓呼气,“我不是妖怪……你为什么说我是妖怪?”
我说:“你不是妖怪,那你是啥?”
“你是傻子么!!!我是鲛人!!!!!”
鲛人?
我猛然想起睡前在看的书,好像就和鲛人有点关系。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不成,我现在是在做梦?
“你是鲛人?”
“废话!你真傻假傻啊?怎么救了个傻子回来……”
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梦里一切就都能解释了……
不过,鲛人的下半身不是应该是鱼尾巴么?难道传言有误,还是我太有想象力了梦到的鲛人都跟一般人想象得不一样?
妖怪愤然转身,飘然而去,长发在身后婉转漂摇,仿佛浸在水中一般。
浸在水中?
我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鲛人的栖息环境好像应该在海里……
再联系上刚才那一群“飞鱼”……
难道这里是海底么?!
听人说,当全身长时间浸泡在水中,就感觉不到水的存在了。我会不会就是这种状况?可如果这儿是海底的话,我是怎么呼吸的?
思及此,我终于发现一直缠绕周身的怪异感从何而来,我一直没有用鼻子呼吸……可是不用鼻子呼吸,我的胸腔怎么会一起一伏?我是用哪呼吸的?我手忙脚乱在脸上摸来摸去,终于在把手伸到脖子左边的时候摸到一个半圆形的,柔软非常的,正缓缓开合吐纳的东西。
这种东西,我在鱼身上好像看到过,大家都叫它,鳃……
我长出了鳃……我梦到自己变成鲛人了么……低头看时,却见手上生着根“妖怪”类似的那种鳍一样的东西,只不过颜色洁白而透明。
我赶紧掀开薄被想去照一下镜子,然而在掀开被子之后,却发现自个儿已经站不起来了,腰部以下一片白的,闪闪发亮,再往前看,越来越细,看到尽头,是一个银白的,半透明的,闪动着珍珠色泽的,形状优美的,鱼尾巴?!
佛祖,上帝,安拉……
我伸出手,摸向那银色的鳞片,很凉,很滑,很真实,一小片一小片,每一片都精巧非常,整整齐齐排列在一起,一层一层没有分毫错乱……
我的左腿呢?我的右腿呢?最重要的是,我的小弟弟呢?!!!
作者有话要说:to糖果:谢谢亲的支持~
toaukd22:谢谢大人加分~
to祭静羽:呵呵,亲猜对了一半~
第 3 章
听见我的尖叫,“妖怪”喊着“怎么了怎么了”跑进来,我指着那条鱼尾,声音颤抖,“这这这这是什么?”
妖怪伸着脖子认真地左瞧右瞧,然后说:“你的尾巴呀?”
“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那是什么样?”
“应该是两条啊!”
“阿?你有两条尾巴?!”
“不是尾巴!是腿!”
“噢~~”妖怪又一作恍然大明白状,然后以一种十分轻松以至于让我想打人的声调说,“你变回去不就得了。”
“这玩意儿是说变就变的吗?!”
“那还不说变就变啊?你不会真是傻子吧?”妖怪看鬼一样看着我,轻轻掀开衣摆,露出光洁修长的双腿。
这丫虽然不是人,语气也很凶,可长得真没得说。
他将两腿紧紧并在一起,笔直得不留一丝缝隙,淡淡蓝辉缠绕上他的身体,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的双腿渐渐融合在一起,淡蓝如冰晶般的鳞片一点一点从皮肤中析出,瞬间遍布整个下身,一条修长而优雅的鱼尾轻轻摇摆,摇出一圈圈的暗流。
原来,真的是说变就变啊…………
妖怪告诉我,这鱼尾是天帝瑞顼的恩赐,尾中含有神赐的力量,有了鱼尾,鲛人可以游得飞快而灵活,可以利用神力抗击海中的猛兽。但平时大多鲛人还是喜欢用双腿行走,因为总用尾的话会浪费不少神力,而且干一些事比如上厕所什么的也会不方便。
在镜子里看见自个儿的时候,我差点就要认不出来,脸虽然还是我的脸,只是眼睛发蓝,流光照到眼底的时候会泛着淡淡的银灰,头发很长,白芒潋潋,仿若水银泻地。耳朵跟妖怪形状差不多,只颜色不同,似以素纱裁出。
这是我?整个儿一白毛女。
“你真的很奇怪,说你是傻子,看着又不像……”
我说,“我本来就不是傻子!”
妖怪瞪我一眼,“不是傻子你怎么跟没见过镜子似的?都快钻进去了!”
我赶忙站直身体,后退两步,“这个……”
“你是不是失忆了?”妖怪突然一拍桌子。
“哈?”
“嗯……我看到你时你正在昏迷中,没准儿就是因为头部受到了撞击,现在醒过来就一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肯定是失忆了!”他越说声音越洪亮,底气越来越足,最后俩手一拍,就这么给我定案了。
我眨眨眼睛,心想失忆就失忆吧,总不能告诉他“你们都在我的梦中,你们都是我的思想”吧,这也太扯了,要是三子哪天这么跟我说话,我肯定将他打包送去安定医院。(注:安定医院乃一所知名精神病医院)
“看你现在连自个儿是鲛人的事儿都不记得了,估计你也不知道自个儿叫什么,那我就不能把你送走了,那你岂不是要一直在我这儿住着?!”妖怪说得十分之痛心疾首,满脸的悔恨,“喂,你不会真的一直住在我这儿吧?”
我说,“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说到名字。”妖怪凑过来,琥珀眸子十分严肃的盯着我看,“记住了,你大恩人我叫灵枢,以后别忘了报恩!”
我双手抱拳,“久仰久仰,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以后?怎么你不打算走啦?”
我幽怨地拉住他的袖口,真诚地凝视他的双眼,“大哥,小弟我初来乍到,身上没有一分钱,又失忆了,一个人孤苦伶仃,大哥你好人做到底,收留我吧~~”
他使劲抖着手想摆脱我的纠缠,叫着,“我自个儿还吃不饱哪里有钱养你啊!”
我说,“没关系我好养给什么吃什么。”
“我不喜欢跟别人住在一起。”
“我会很安静绝对不会让你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当初为什么要救你回来啊……”
“对啊我也很遗憾反正你都救我了你忍心看我流浪街头饥寒交迫吗?”
…………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
这灵枢既然会“救”我,就说明心肠不错,所以最后他仍是收留了我,虽然脸色并不好看。
第一踏出门望见互人城全貌时,我就发现不管再怎么想象,也想象不出这座鲛人之城的恢宏壮丽。整座城市架在一棵巨硕无比的红宝石色珊瑚树上,枝丫交错间,嵌着无数民房,与树身巧妙融为一体。房屋多呈中式,檐牙高翘,高低错落,屋顶以各色彩贝铺就,门窗上镶着琥珀珍珠熠熠生辉。数条宽阔大道蜿蜒而下,翩然而稳固,似玉带轻舞,将所有的房屋相互勾连,路两旁立着灯柱,柱顶上水晶球大小的夜明珠把珊瑚树映照得通体透明一般,衬着沉静的海蓝,妖艳而灼目。无数鲛人摇晃着长尾穿梭在枝丫间,灵动而优雅,热闹而安然,各色鳞片反射出彩虹的光芒。时常有鱼群飞掠而过,如雀鸟翔空。
我一直奇怪,这里明明是海底,应该是黑漆漆的才对,可是阳光却仿佛能穿透几千丈的海水,照亮整个海下王国。
灵枢说,很久以前海底的确是漆黑一片,直到海神禺强把阳光引了下来,鲛人才得以逃出无尽的黑暗。
阳光还能被引下来,这个海神真是够强的。我要是个学物理的,估计能给气死。
两天下来,我已经能够熟练地掌握运用鱼尾的方法,原来只要在心中默念四句祷文就可以。现下我就买力地摆着银白的大尾巴,跟在灵枢屁股后面。
灵枢要带我去“面试”。
“我一个人在外头忙死忙活赚生计你倒挺开心的还有心情出去游山玩水了?”这是他的原话。其实我不过就是在城里转了转一不小心转到妓院去了最后麻烦他交了点钱把我领走。我又不知道鲛人也有妓院这一说的,而且我又不喜欢女人我根本就什么都没做嘛。
但是吃人嘴短,他让我去工作我也不能不去。反正就是干活,只要不让我背单词,粗活重活我都能干。
灵枢这人虽然牙尖嘴利,可干的活儿特娘们儿。他一雄性动物,居然是个织工。
所谓织工,就是成天坐在织布机前“咔嚓咔嚓”的那种人,不过他织出来的不是布,而是鲛绡。鲛绡这种东西薄而不透,清而不飘,色泽可华艳,可素雅,沾水不湿,为人间罕见极品,可是在鲛人的世界里却似乎很平常。
我拿这事儿嘲笑他,他却一点儿不脸红,“谁说只有女的能织鲛绡的?”仿佛一切十分自然而然。
在鱼的世界,果然不能用人的价值观来判断问题……
然而我是万万不可能随他去当织工的,就算有那心也没那力。这等细致的手艺活我哪里干得来。
灵枢只好托关系,在一个叫唱月苑的地方找到一个藏书楼仆役的活计,说是看管看管书籍,打扫打扫卫生就可以了。
作者有话要说:to番茄:谢谢打分^^~
to轩轩和576866:呵呵~太好了~有人喜欢就好~
第 章
唱月苑其实是一个寄宿学校,里面住的是北王朝所有的未成年,据说北王朝法典规定,所有未成年的鲛人都必须住在唱月苑里,每周可回家两天,绝对的义务教育加全方位保护。我问灵枢,北王朝那么多孩子,这唱月苑得多大个儿啊。灵枢说鲛人生育率低,所以孩子的数量并不多,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这些好不容易平平安安出了娘胎的宝贝儿们,同时也可以防止他们过多接触外世的污秽。
我们顺着长街缓缓向城外游去。街道两侧尽是酒肆食肆以及各式各样的店面,招牌上不同颜色的宝石组合出无尽的光怪陆离,路旁栽种整齐的水草轻摇浅晃,嫩黄的海葵接连绽放。
我说:“互人城真是漂亮!”
灵枢说,“真是没见过世面。回头神祭的时候带你去北冥城见识见识,你就知道什么叫漂亮了。”
“北冥城?”
“是最神圣的城市,大荒神庙,海神殿,海王宫都在那儿。”
听着貌似是个很了不得的地方,海底了不得的地方可真多。
互人城的四面都是海藻林,修长茂的藻叶随着暗潮柔柔摇曳。我们从林子上方掠过,惊“飞”无数游鱼。
我说,“灵枢你今年多大了?”
“六十岁。”
“阿?”
“六十岁啊,我刚刚成年不久。”
六十岁……成年……
我盯着灵枢看了半天,没见他有一点开玩笑的神情。
“你们……六十岁才成年?”
一个白眼飞过来,“什么你们我们的,难道你不是?”
六十岁成年……这是什么概念?我望着前面游得潇洒非常的灵枢,又联想了一下我那六十多岁的爷爷。
早知道鱼能活这么长,就该让我爷爷多吃点鱼……
“对了。”灵枢突然转头看我,“你成年了吧?你要是没成年被查出来是要挨罚的。”
我赶紧说,“我当然成年了。”
要是告诉他我的岁数也就达到“标准”的三分之一,他肯定把我扔去当学生。我可不要再学一遍微积分什么的。
在学校学整整六十年,当鲛人真是不容易啊……
过了海藻林,氤氲的海蓝中显出一个模糊的建筑物的影子,厚重而沉。灵枢轻笑,“终于到了。”
快到了?那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就是唱月苑么?
越游越近,唱月苑渐渐褪去朦胧,显出外貌。入目的是一座巍峨的城墙,高得像要压下来一样,墙体晶莹洁白,如玉似璧,左右延展开来,仿佛连接着大海的劲头。城门紧闭,门上饰着数枚银钉两个银色饕餮衔着两个门环对着我们张牙舞爪。
这是学校么?这是长安城吧?
“来者何人?”城墙上一个鲛人探出头来。
灵枢从怀里掏出一个朱红色的牌子高高扬着,朗声道,“是视水大人让我们来的。”
城上的鲛人扔下来一个小篮子,篮柄上系着一根长绳,另一头在城上。灵枢把牌子放到篮子里,望着它升了上去。不多时,城门缓缓打开。
我们落到地面上,收起鱼尾,步行进了城门。门内竟是一座小型的城市,珊瑚礁铸成的七彩楼阁林林憧憧,飞檐华壁,气派非凡。脚下一条平整大道笔直向前,地面上水纹粼粼如梦如幻。路两侧奇异的紫色朵开开合合,像植物又像动物,一些兰色小鱼在瓣间穿梭游弋。
此时这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灵枢对这儿熟得很,向前走了几十步便向左一拐,拐上一条小路,路边生着一丛丛的小型珊瑚树,雪白的珊瑚虫懒洋洋地晃着脑袋。
“灵枢,那个视水是什么人啊?”
“视水大人是藏书楼的总主管,以前在这儿当学生时他很照顾我。”
我睁大眼睛,“你也在这儿上过学?”
灵枢鄙视我一眼,“废话,只要是北王朝的鲛人都在这上过学!”
对哦……他也是鲛人,鲛人都要接受义务教育的。
可是义务教育六十年出来的鲛人 都跟灵枢一个素质么? 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喂,小傻子。”
他对我的称呼就没一句正常的。
“这唱月苑集合了北王朝所有的孩子,有贵有贱,等级分得厉害,你可要小心别得罪了人。”
我嗤笑,“一帮小屁孩儿,怕什么。”
灵枢一巴掌下来,直击我天灵盖,“你懂什么,你在这儿就是个下人,万一得罪了哪个将来的王公贵族,你就等死吧!”
我揉着脑袋连连点头,他再来一巴掌,我就真成傻子了。
灵枢拉着我继续往前走,“这学苑里有一个人,你一定要万分尊敬,见到一定要鞠躬行礼。”
“谁呀?这么大面子?”
说道此,灵枢的表情越发梦幻起来,“他是世界上最尊贵最完美的人,海神禺强。”
海神?
“你是说,那个你们成天歌颂的海神是个未成年?”
灵枢似乎很不满我嚣张的语气:“海神本有不死之身,但他为了保护鲛人,就驻在了鲛人的躯体里,寿命一到,就会转世重生,这已经是五十转世了。”
五十转世,那岂不是上了五十学,每六十年……思及此,忍不住要为这位海神兄弟掬一把辛酸泪……
我问,“那他干吗要在唱月苑呆着?”这不是给自个儿找罪受么?
灵枢说:“海神现在还没有前世的记忆,得等到他满六十岁的时候,在唱月会上,接受觉醒仪式,才能真正成为海神。在这之前只好让他住在唱月苑中保护起来,这回的海神是海王的儿子,所以就更尊贵了。”
“你说的那什么唱月会是什么东西?”
灵枢大叫起来,“你怎么这么傻啊你上没上过学来没来过唱月苑阿?!!!!”
说对了,我就是没来过。我耸耸肩膀,十分遗憾地望着他,“我这不是失忆了么。”
灵枢呼吸,脖子上的小鳃大大张开,又慢慢闭上。他瞪着我,“在唱月苑的学生每年七月初七那天子夜时分都要浮到海面上,参加唱月会。到时候所有满六十岁的学生将参加唱月仪式,之后他们就可以正式离开唱月苑,不必再回去了。”
说到底,不就是毕业典礼么。
灵枢戳戳我,说,“以后我不能老跟着你,自个儿在藏书楼多看看书,不然被卖了都不知道。”
我颇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跟我奶奶似的。”
他看了我半晌,无奈一笑。
“算了,不跟你这种只有半拉脑子的人计较。”
…………
作者有话要说:汗……今天才发现可以直接回复留言……
第 5 章
藏书楼是个又高又大的四层古代建筑,其宏伟程度可媲美西单图书大厦。墙壁上铺着银白色的贝壳,纹理温柔精致,每一层的飞檐都以黑珍珠蚌铺成,当蚌壳打开,里面葡萄大小的珍珠便会灿灿地闪耀,明丽动人。大门前是一片园,栽种着许多奇形怪状的海底植物,当中一个长发飞扬的女鲛人塑像,鱼尾修长,大量气泡从雕塑手里的陶罐涌出,如同透明的水母,冉冉上升消失于蓝之中。
进入藏书楼时,灵枢说,“一会儿见了视水大人你别说话。”
我说:“为什么?”
“你不说话的时候,还能给人点好印象。”
……缺德灵枢……
进入大门,入眼是一扇屏风,素白鲛绡上描画着一个穿着绿色华服仙袂飘飘的女子,黑发绾起,周身彩蝶翻飞,眼熟得很。
我拽住灵枢指着那女人,“这是谁阿?”
“笨死了,大荒神都不知道。”
大荒神,传说创造了整个世界的神明,是个女人么?
不容我多想,灵枢喊着“别让视水大人久等”便拉着我转过屏风。
然后,我便看到无数排列紧密的书架,高到得仰起脖子才能望到顶。书架上满满当当的挤满了书,摇摇欲坠。靠着窗子的地方摆满了一排桌椅,海蓝的光线在青灰的桌面上晃动。
真是……太壮观了……
“是灵枢么?”
转头便见一个青衣人从书架阴影走出,面上是有礼的微笑。
灵枢也笑了,笑得特优雅。我震惊地看着他,纳闷这么淑女的笑容他是怎么做出来的。大腿一疼,被掐了……
灵枢说:“杼檀先生,好久不见。”
那个名叫杼檀的走过来,拉着灵枢左看右看,跟看自个儿孙子似的,“又长高了……这些日子在外头习惯么?”
灵枢点着头,眉目之间一派柔和,“还不错,您呢?”
“不就这么点事儿可做,收拾收拾书什么的。这位是……”终于有人发现我了。
灵枢一把把我拽过去,“先生,您以前见过他么?”
我扯出一个微笑,那位先生看了半天,摇着头说:“没有印象……见过的学生太多了,老糊涂了……”
“呵,肯定是这小子贪玩,没怎么来过藏书楼。”
谁象你似的,跟图书管理员还这么熟,当初肯定是个书呆子。
杼檀又问,“他是你……”
“我表弟,伏溟。”
伏溟这是灵枢给我起的名字他说我原来的名字太不正常这个才像鲛人的名字。
我乖巧非常地冲杼檀鞠了个躬,“杼檀先生好。”
那人立马眉开眼笑,“好好……你们是来见视水大人的吧?我带你们过去。”
“麻烦先生了。”
根在杼檀后面走着,我冲灵枢抛了个媚眼,意思是“我刚刚表现不错吧?”
灵枢瞪我一眼,意思是“老实点儿!”
唉……唯小人与鲛人难养也……
爬了四层楼,绕到西侧的一扇碧漆门前。杼檀敲了敲门,“大人,灵枢他们来了。”
“进来。”
只有短短两个字,仍掩藏不住那声线的澄澈明净,如空谷莺啼一般。
为什么鲛人说话的声音都这么好听呢?
灵枢推开门,吱嘎一声,一道明亮的阳光淌了出来。。
屋子布置得清新素雅,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典型的文人墨客风格。红礁制成的桌子上面摊着许多书书本本。桌后坐着一人,石青色的长发,以一根银带束在脑后,剑眉微拢,眸色沉,颈上挂着一串海螺项链,整个人俊逸却严肃。
灵枢走上前去微微欠身,“视水大人。”
视水向他点点头,视线扫向我这边,灵枢冲我狂使眼色,我赶紧也弯一下腰,以示尊敬。
这个叫视水的,真的好拽阿。看着他我突然就想起我那母夜叉一般的班主任,为什么我的顶头上司总是这种人呢?
视水看着我,看得我汗毛直竖,“这就是你表弟?”
灵枢说,“是。他叫伏溟。”
“他成年了?”
“是,跟我同年。”
视水微微皱眉,“我怎么没印象?”
老子没在这儿呆过,你当然没印象。
灵枢说:“可能学生太多,您记不清了?”
“不应该呀。”他上上下下左看右看没完没了,搞得我很想跟他说“一眼十块钱”。
灵枢走到我跟前,“他不经常来藏书楼,大概您见得比较少。”
视水也不再琢磨了,他点点头,“这儿当差,就不能天天回家了,我会给他安排住。”
不能回家了?怪不得灵枢把我往这儿送呢,这丫的……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我一惊,抬头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象要将人吸至,直直洞悉灵魂。对着这双眼睛,任何人都无法说谎。
“……是灵枢不让我说话的。”
灵枢犀利的视线飒然而来。
“呵呵。”视水轻笑,音色激起一串优雅的波纹,“灵枢,我有这么可怕么?”
“我……”
灵枢这个牙尖嘴利的小蹄子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我在心里仰天大笑,暗爽不已。
视水向着门外高声说道,“杼檀,你进来一下。”
“大人。”
“把他分到二层东段,你带他去安顿一下,再认一下路。”
“是。”
第 6 章
跟灵枢分开有一个星期了。
其实我的工作很简单,是个闲差,只是拿着把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成的扫帚在地上扫几下再摆摆书就行。据说学生们都去参加唱月会了,得一个星期后才回来,我就越发地闲着没事干。
闷到不行时,我便会抽出本书坐在窗口看看。让我比较惊讶的是,这里居然也有大荒经,我心想这书和我真是有缘分,都到梦里了还阴魂不散。
不过,我现在真的是在做梦么?这一切太真实,让我恍惚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是又想不明白。我望着手上银白色的蹼,总觉得以前那个充满阳光的寝室才是一个梦。
人的适应力真是很强。一个月以前如果有谁告诉我说我是一个鲛人,我肯定觉得那人有毛病,可是现在我看见一切都觉得如此自然而然,仿佛距离以前那种人的生活已经很遥远了。
一星期后,所有学生都回来了。我发誓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壮丽的景象。铺天盖地的小美人鱼,一个比一个可爱,可爱到分不出性别。蜷曲的头发轻柔地飞着,樱桃一样的小口里吐着雏莺般的笑声,白嫩幼小的身后拖着小小的尾巴,跟一群小天使一样。
而后又涌来许多大一些的鲛人,有少年,也有外貌跟我差不多的,华丽的鱼尾上贴着各色蚌壳蚝壳,那仿佛是他们的装饰。他们游得轻灵,如同在跳曼妙的舞蹈。死气沉沉的唱月苑,一下子活了过来。
我也开始忙起来,藏书楼安静依旧,但绝不再空空荡荡。座位上坐满了埋头苦读的学生。我得跟在他们后面,把放乱的书摆整齐,把遗留下的垃圾打扫走。
几天下来,我得知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对唱月苑的大部分学生来说,他们最重要的课程不是语文数学什么的,而是音乐。他们仿佛十分注重唱歌什么的,每天都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学生在唱月苑中心的珍珠广场上练声。他们的歌喉的确绝美,随便一个学生唱出的乐曲都比我以前听过的任何歌声美妙。那空灵的嗓音仿佛被上帝亲吻过一般,有着让人落泪的魔力。
大荒经上说,鲛人之声,柔时可醉人,利时可伤人。绝顶之声,可倾覆大地,使海洋翻滚,苍天变色。
我曾问过一个跟我关系不错的名叫小髅的学生,“你们当中谁唱歌最好听?”
小髅看白痴一样看着我,“当然是海神禺强了!海神大人唱起歌来,连大荒神都会微笑!”
又是海神?!他全能么?
八月的一个黄昏,我坐在窗边捧着大荒经随意翻看,夕阳的光线穿过琉璃窗子落在书页上,字体温柔顺畅。
“鲛人性似鱼,雌雄同体,二十岁前性别无定,二十岁时方随意愿显出部分性别特征,但仍为雌雄同体……”
我瞪大眼睛,反反复复看着这段话。
雌雄同体……雌雄同体……雌雄同体……
怎么鲛人都是东方不败么!!!
我仔细察看自己身上,没瞧见丁点儿女性特征。雌雄同体……不可能的吧……
窗外一阵喧哗。
我合上那本让人心惊胆战的书,向楼下眺望过去。
又是那个少年。
时常看见他在藏书楼出入,一头冰蓝色的长发轻舞飞扬。但时常会遇见几个学生,不知对他说些什么,只是听的人都在笑,表情里尽是嘲讽。那少年却从不回嘴,只是静静听着。
可是今天怎么动起手来了?
那少年被压在地上但仍不断挣扎,另三个学生围着他拳打脚踢,周围那么多人看着,竟无一人上前制止。
过了一会儿,杼檀冲着他们喊了一声,那三人才停手,愤愤地远去。
少年趴在地上,似乎想站起来,却力不从心。
我心想我是不是应该发扬一下风格,去扶人家一把。这么想着,我推开窗户,化出鱼尾,从二楼游了下去,落在他跟前。他伤得不轻细瘦的胳膊上满是青紫,长发散乱,脸上脏兮兮一片。
但他的眼睛我看得清清楚楚。
那双眼睛比大海还要蓝,寒芒洌洌,漫天的星光都掉进这一片海水里,摇摇晃晃转着圈。我看到这海中的珍珠映着骄阳,流光飞舞,什么也遮蔽不住,我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上面,被吸了进去,再也出不来。
这一双眼睛,几乎让我一见钟情了。
他一直看着我,不说话也不害怕。
我收回色迷迷的目光,说,“你没事吧?”
他仍是看着我,费力地坐起来,双腿用力,晃了两下便站了起来。
我拾起他掉在地上的书,放到他怀里。
他冲我点一下头,一瘸一拐向着西边走远,蓝色的衣袍破了,看起来有点狼狈。
但是一点都不佝偻。
我环视四周,刚刚看戏的都把头转了回去。
不管在哪,人情都是一样淡漠阿……
回到二楼,小髅立刻把我拉到书架间的阴影里,“你以后别再跟那个人来往了。”
我一头雾水:“谁啊?”
“就是刚才那个,你还帮他捡书来着。”
从大家的反应,我倒是看出了点端倪,“为什么?”
“他总是脏兮兮的特阴沉而且还是个哑巴。”
哑巴么?
鲛人把声音看得这么重要,他却是个哑巴。
估计会被不少人鄙视吧,毕业的时候连唱月仪式都参加不了。
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至于这样被敌视吧?
“就这样?”
“还不只,他还成天试图勾引海神大人海神大人都那么讨厌他了他还不知廉耻。”
有这么夸张?我想起那双洌洌的眼睛那么清澈宽远有这种眼睛的人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么?
第 7 章
夜,申时三刻。
藏书楼恢复寂静,我把最后一本书放回书架,往楼下走。夜明珠的荧光从窗外涌进来,幽幽然仿佛月光泻地。学生们渺渺茫茫的圣歌远远传来,荡尽世间一些喧嚣。
我坐在园里,凝神听着这些未被尘世玷污的乐曲,纯净似山的清泉。
真是美得让人欲罢不能。
无意中抬头,却见那天的蓝眼睛少年站在藏书楼门口,看着我。
我说:“耶?你怎么没去参加晚祷?”
他不说话。
我猛然想起他是个哑巴,就算去了也没法张口唱歌。
真是可怜啊。
他慢慢冲着我走过来,脸上仍是脏兮兮的。
这孩子从不洗脸么?
他从我身边经过,带出一阵回旋的暗潮。一瞬间一道海蓝的视线一闪而过,杳无痕迹。
我忽然就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班上有一个瘦弱的男生,大家都说他是弱智,因为他做事总是慢吞吞的,比别人慢半拍。班上有些男生喜欢欺负他,常常在放学的路上堵他,
有一天,夕阳西下,我看到他站在那三个高大的男生面前,如蝼蚁般可怜。
我走过去时,遇上了他的目光,那一双黑眸子湿漉漉的望着我,映出我冷漠的脸。
我知道那双眼睛在说什么,它们说,帮帮我。
可是我走过去了,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我的背影,但我心里很不舒服,很不痛快。
第二天,我又遇上了他。他的脸颊上有擦破后又结痂的伤痕。
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但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黑眸子化成绒毛一般的小刺,扎进我的心口。初时没有感觉到什么,可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它时常隐隐作痛,如同耳朵边低声的控诉。
后来在翻看毕业照的时候看到他虚弱的笑,我就想,真希望当时我没有走掉。
第二天,黄昏时分,我坐在园里。
少年走出来一个穿着考究的鲛人撞了过去。
“你为什么撞我!”
这种口气,典型的找事儿。
我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拽住少年的手臂。他没有挣扎,蓝眼睛里摇晃着迷茫和警觉。
我对着那个“被撞”的鲛人眯眯地笑,“少爷不要生气,小的代您罚他。”
我走得很快,他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跟着。
上到二楼,我把扫帚塞到他手里,指着我的“领地范围”。
“我腰疼,麻烦你帮我把这儿打扫干净。”
他怔怔地看着我,满目的困惑。我不可一世的表情倒映在那两汪碧海中,颇为嚣张。
“反正你也参加不了晚祷,帮我干活吧。”
“沙――沙――沙――”
小髅看看远扫得兢兢业业的消瘦身影,又看看我,一脸便秘的表情。
我说,“便秘就要多吃水果,有助消化。”
“不是让你别和他来往么?”
“我没和他来往阿?”
“那你干吗护着他?”
“我护着他?!”我怪叫道,“我就算护着你也不能护着他啊。我腰疼,扫不动了,但我是下人,哪敢找你们这些少爷来帮忙啊,不过他就不一样啦。他是哑巴不会跟上级说,别人巴不得他多被折磨折磨,自然也不会说,这不是最好的法子?”
小髅一脸的“我不相信”。
我勾住他的脖子,“拜托!他得罪了我最最崇拜的海神大人!这等天理不容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的龌龊事他都做得出来,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代表月亮惩罚他一下?”
小髅半信半疑地瞥着我,“真的?”
“你竟然怀疑我对海神大人的衷心?!我真是看错你了……”我说得声泪俱下,比孟姜女还哀怨,引得二楼的学生频频侧目。
“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哭得跟我对你始乱终弃了似的行么……”小髅忙捂住我的嘴,“总之千万别跟这种贱人来往,不然你这清闲差事可就清闲不了了。”
我笑咪咪地抱起书,“放心吧,我就是一低三下四的清洁工,哪敢去得罪那些天之骄子阿。”
日头消褪得差不多了,学生们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抢过那孩子手里的抹布,我说:“杼檀大人要关门了,咱们走吧。”
他听话地站起来,随着我下了楼,出了大门。
他乖乖跟在后面,我停下来,回头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儿?”
他眨眨眼睛,我忽然发现他的五官很漂亮,不是一般的漂亮,如果把脸洗干净了一定很惊人。
他蹲下去,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我一直觉的这样的手适合在钢琴的黑白琴键间跳跃,不经意间就是一首首行云流水的乐章。但现在他用这手指在铺满细沙的地面上写出两个字:北斗。
我也蹲下去,在地上写出两个字:伏溟。
我说:“这是我表哥给我起的名儿。他叫灵枢,张得挺帅的,可就是一张臭嘴很讨厌,总是骂我。你有兄弟么?”
他摇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只小猫。我从小就想养只猫。
“不过这不是我本来的名字。”我又在地上写了三个字:谢子华。
“这才是我的本名,可能你们听起来会有点怪,也没什么人知道,在这儿你是头一个。”我抬头对着他微微笑开,“你可以在心里叫我这个名儿。”
他看我,眼睛明亮如同北极寒星,我俩就这样蹲在盛放的海葵间,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圣歌开始在瓣间回荡。我站起来,对他说,“以后每天别急着走了,帮我打扫打扫,我岁数大了,小孩子要懂得尊老爱幼。”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
但我觉着他会听话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这更新的间隔有点长^_^
第 8 章
跟北斗分开后,我就往住走过去。
唱月苑的佣人都住在西南边的角上,跟藏书楼的方向正好相反,每天都得长途跋涉好一阵。我自己一人拥有一间屋子,很袖珍的那种,袖珍到只能放一张床。
但是在我推开门后,发现屋里变得越发狭窄,因为屋里除了床,还多了一个人。
“灵枢!!!”我飞扑上前想来一个爱的拥抱。灵枢闪身躲过,我扑到了床上。
“你咋来了?”
“来看看你还喘气儿不。”灵枢笑着坐到巨型蚝壳制成的床上,打量着我的屋子。
“别看了,啥也没有,就一床。”
“啧啧,视水大人对你真够不错的,单间儿。”
还真没觉得那个叫视水的扑克脸上司对我有多照顾,自打开始工作以来,就再没见过他。
“你和藏书楼的头儿那么好,是不是以前经常去看书?”
“差不多吧,经常借书什么的,就熟了。”
“那你应该学识挺渊博的,怎么没干点其他有前途的职业?”
“当织工怎么没前途了?我当初就是因为看了好多书才发现最适合我的还是干这个。现在我可是织作府第一织工,海王的衣服都要我来织。”
敢情他还是这一行的状元,真是藏不露。
“怎么突然问这个?”灵枢看我。
我说,“好奇呗。”
“哦?”
“其实我是想学点什么。”
“呦?突然知道上进了?”
“是啊是啊,被你熏陶的。”这不是突发奇想,我就是觉得不能就这么在藏书楼永远呆着。就算在一个虚幻的世界,也不应该混混噩噩地生活下去。
灵枢笑问,“你想学什么?”
我摇头,“这不正请教你呢么。”
他使劲盯着我看,看得我都快不好意思了。
“你……还记得如何唱歌么?”
“唱歌谁不会阿。”只不过有好听或不好听的区别罢了。
“我不是说普通的唱。”
普通的唱?怎么还有特别的唱么?
灵枢长长一叹,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鲛人的声音是世间最好听的么?”
那是你们,要是放在以前我唱歌还算能听得,起码不走调。但是现在听过这帮鲛人唱歌之后,再回忆一下我以前唱的那些歌,自己都觉着想吐。
“我们鲛人唱歌好听,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们的喉咙与其他种族都不同,鲛人的喉是牺牲了强壮的体质换来的,为了歌唱而生。”
牺牲了强壮的体质么。怪不得到现在为止我没有看见过一个肌肉男,全都瘦高瘦高的,
“第二个原因,是我们有御声之术。”
“御声之术是什么东西?”我问。
“御声之术就是控制声音的能力,又叫唱月之术,这就是学生们在唱月苑主要要学习的东西。把神之力灌注在喉咙中,再唱出来的歌便有了各种各样的效力。有些歌可以使听者入睡,有些可以伤人,更甚者可以把听者变得像木偶一样,听凭歌唱者的摆布。”
这玩意儿……这玩意儿听起来怎么那么象传说中的魔法什么的?
灵枢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些,足够学生们学整整60年。”
“用60年的时间学唱歌?!”那出来的人不都跟帕瓦罗蒂一个水平了?
看来我是没戏了。
“但我觉得,不一定要这么久。”灵枢微微挑起嘴角,笑得神秘,“你知道绝顶之声么?”
我说:“在大荒经上看见过,说是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灵枢点点头,“说对一半,不只是毁天灭地,还可以重造天地。”
力量这么强大?估计只有海神什么的才唱得出来吧?
灵枢用手轻捋着蜷曲的头发,眼睛眯成细细的一条线,“我无意中看到过藏书楼的一本古籍,里面记载了自天地产生以来,所有唱出过绝顶之声的鲛人,一共有三个。”
“只有三个?”
“嗯,只有三个。有意思的是,他们都没有完成唱月苑的学业。”
“等等等等……”我抬起手,“你是说绝顶之声只有未成年能唱出来?”
“不是。第一个唱出绝顶之声是十万年前的海神禺强,那个时候唱月苑还没有建立,他自然没受过唱月苑的教育。他的歌声结束了鲛人与人类持续了近八十年的战争。第二个是一位名叫轩辕地承的王子,他只在唱月苑呆了二十年就被逐了出去,后来鲛人南北王朝开战,他的绝顶之声几乎另整个南王朝覆灭,北王朝便拥戴他为海王。第三个是个女鲛人,名叫素珑,是大荒神留下的十二个神识之一,她也未完成学业,被逐出唱月苑,当时不只是人与鲛人,陆上的许多国家之间都在开战,到都是战火,世界象要毁灭了一样。她用绝顶之声几乎摧毁了世间的一切,之后又用这歌声重建了天地,世界从此宁静祥和,近十万年来整个大荒都平安无事,所以她的绝顶之声不只能毁灭,还被赞颂为创造之声。”
一番长篇大论,听得我只觉世界真奇妙阿真奇妙,“听你这意思,只要被逐出唱月苑就能唱出绝顶之声?”
灵枢番起白眼来,我最讨厌他这样,跟个女人一样。他说,“想得美,被逐出唱月苑的多了,只有这么两个。我是觉得,这种要学习6年的唱月之术力量是有限的,学生们大都被它束缚住,永远无法达到绝顶之声的高度,要越过这界限,不是练唱月之术能练出来的。”
“那怎样才能超越?”
灵枢神经兮兮地看着我,朱唇轻启,“我也不知道。”
我直觉一股火焰直冲脑门,天灵盖儿都飞起来了。我掐住灵枢的脖子,咬牙切齿,“那你还叨叨半天不知道你说个屁阿!!!”
灵枢挣扎着掰开我的手,“冷静!冷静!”
对着这么欠揍的人,孔子也TMD的冷静不了吧?!
“咳咳……但是我发现,御声之术并不止一种,唱月之术恐怕也不是至高无上的。”
灵枢说着,从广口的长袖中取出一个破旧的本子,举到我面前,发黄的封皮上写着四个模糊的黑字:听螺之术。
第 9 章
我说:“这是什么?”
灵枢得意地笑着,“自从我怀疑唱月之术并不是至高无上的御声之术后,就一直泡在古籍区,查阅各种书籍,终于找到了另一种挺有意思的御声之术,就是这个了。”
“御声之术,你指唱歌?”
“对啊。”
我把书贴到他眼前,指着上面大大的“听”字,“这个好像是和耳朵有关系的吧?”
“一开始我也不明白……世人都说这本书里写的都是一派胡言,因为书里侧重写聆听之法,说是在会听了以后才会唱。”
“那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没有。”
我抡起手中的书就要拍下去,灵枢抱着头叫道:“所以我把书给你了嘛!”
“哦~~给我。”我笑得特亲切特和蔼,“你看不明白,我就看得明白?!”
“没准儿啊。”
什么也不用说了,今天谁也甭想拦着老子杀人灭口……
灵枢忽然张口,一声尖锐的长啸从他的喉底射出,宛如海豚的尖叫,带着轻轻颤抖的尾音。海水震动起来,与这锐利的声线碰撞出一圈圈的水纹,整个屋子在声潮里震动,岌岌可危。
这海豚音唱得……人家Vitas是震碎玻璃杯,他直接打算拆房……
我发觉全身化作岩石一般,僵硬得连手指都动不了。我就维持着这种那书拍人的诡异姿势,跟工农兵的雕像似的。
对我施妖法?!灵枢你这只死妖怪!
灵枢拍拍我的头,“冒犯表哥是不对的哦~”
我一道锋利的视线甩过去,把他剥皮拆骨,大卸八块。
灵枢复又坐回床上,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是在银螺洞找到你的吧。
“银螺洞位于五十里外的万化山中,山里有好多妖魔鬼怪,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进去的。你以为我没事儿吃饱了撑的去那儿干嘛?”
他指指被我高高举起的“武林秘籍”,“我是去找它的,没想到还碰上你这么个瘟神。”
我挑起眉毛,没追究他把我比喻成瘟神的问题,示意他继续说。
“我找到你的时候,这书就在你旁边,所以我想,没准儿你和这书有什么关系。”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虚无缥缈,带着淡淡的回声,仿佛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瞬间我感觉到那禁锢着手脚的力量消失了,身上恢复了自由。我把那本书拿到面前,翻开封页,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文字,字体流畅潇洒,只是颜色有些淡了。
“这书当时在我旁边?”
“是啊。你躺在一个水玉祭台上,它就在你的右手边。我当时还以为你是神仙呢……唉……你要是不会说话多好……”
我翻开书,问灵枢:“你打算把这书给我?”
“嗯。”
“你舍得?不是好不容易才拿到的?”
“它本来就是你的东西。”灵枢地看着我,“我想过要私自留着它,可它不属于我,我也没能力驾驭它,不如物归原主。”
我笑了,“你怎么知道它是我的东西?”
灵枢也笑了,特纯,“你的事儿哪有我不知道的?”
往后的几天,我过得幸福无比。北斗真的每天都来帮我打扫,以至于我日日清闲无所事事。翻翻《听螺之术》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自古以来,世人皆以为御声之术的要点在一个‘唱’字上,实则不然。
“若想唱出绝世妙音,先要会听。
“有听,才有唱。”
有听才有唱?难不成它要教我怎么鉴赏音乐么?
合上书,四下打量了一下,海蓝的阳光打在地面的垃圾上,打出一片片阴影。
我猛然发觉,两天来地上的垃圾有成倍增长的趋势,什么水草海带烂纸团,应有尽有。怎么这帮学生突然这么能制造垃圾?
北斗在不远,一点一点地清扫着。他已经扫了两个小时,可是脏东西只见增多不见减少。我一扭头,就见两个对人类来水也就十来岁,对鲛人来水也就三十几岁的学生经过他身边时,坏笑着在已经扫干净的地上扔下几只死海星。
藏书楼有不能喧哗打闹的规矩。大概是这帮屁孩子见不能直接动武,就想出新招来了?
我站起来,走到那两个嬉笑的学生身后,按住他们的肩膀,“两位小弟弟,这样做是不对的呦~”
俩学生吓得一哆嗦,回身一看是我,又恢复倨傲的神态,表情分明在说,“原来是个佣人而已”。
我最讨厌不尊重劳动人民的人。
“这儿是我的负责范围,你们要是再敢捣乱,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成年人的恐怖。”我笑得邪恶非常,以至于其中一个胆子小点的抖了一下。
另一个却梗着脖子大声说,“我们是学生,你是佣人,你敢把我们怎么样,我就……”
“告诉老师~~”我捏着嗓子学着他那种嫩嫩的声音,不过貌似不太成功,“啧啧,偶像的力量真是伟大。你们这么小的孩子都懂得欺负人了。不过我已经帮你们惩罚他了,他现在可是在我的地盘干活儿,你们要是再不听话的话,我只好想一个让你们开不了口的法子惩罚你们……比如说……”我装模作样地思考着,忽然凑近他俩的脸蛋儿,“把你们的喉咙割一个小口子,就说不了话咯~”
小孩儿们强自镇定,“你吓唬我们,你才不敢,你不怕丢了饭碗?”
“哼哼哼……”我阴险地笑着,“丢就丢,再找一个不就完了?你们现在要不要试试看我敢不敢?”
两个孩子一路小跑出了大门。
小孩就是小孩,这么好吓。
难道是因为我太有黑社会的气质了?
抬起头,见北斗正看着我,半晌又低下头去,继续扫着地上的杂物。
我拿了把扫帚想去帮忙,却被他抢了过去,目光里写满拒绝。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
第二天我佝偻着腰抱着扫帚去见视水,声泪俱下地控诉现在的学生太爱扔垃圾了,视水随我去二楼东段转了一圈,第三天就在正厅贴了告示:在藏书楼随地扔垃圾者,扣分5。
傍晚,照旧锁上二楼的大门,与北斗一起出了藏书楼,夕阳把海水染成轻柔的粉红色,抬头便看到一片金灿灿的光芒,学生们悠闲地漫步在细软的白沙上,谈笑声悦耳动听,仿佛天使的呢喃。
穿过园,又向前走了一阵,便是一道横贯唱月苑的激流,激流上面架了一座白色大理石筑成的拱桥,如同一道跳跃的白虹。
“你知道陆地上是什么样子么?陆地上可没有海里这么漂亮。”照旧是我对着北斗自说自话。
“但其实也还不错。地上张着很多,什么颜色都有,你要是凑近了闻,还能闻到香味。有很多蝴蝶会被香引过来。你没见过蝴蝶吧?它们个头很小,就这么点儿,背上长着四片瓣一样的翅膀,有白色的,也有的,飞起来的时候象跳舞似的。站在陆地上抬头可以看见天,天本来应该是蓝色的,比海的颜色浅点儿,可是这两年污染有点严重,有点儿发灰。陆地上的人没有尾巴也没有鳃,他们的耳朵也没咱们这么漂亮,只是两个半圆形的东西。他们的嗓子也没咱们好,寿命也不长。但是他们中有很多好人。我就认识一个叫谢凯的人,他6多岁就死了。我小时候他老是吹口哨给我听,吹得特别好,所以把我也教会了。他还特别喜欢给我讲笑话,每他一讲,我就笑个不停。他做的酸辣汤也特别好喝,每我都能喝下三大碗。就是可惜,从我十二岁那年开始就没有喝过了。”
北斗忽然停住,目光怔怔然看向前方。
“北斗?”
他没有反应,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座拱桥。
平时,我觉着这桥虽然好看,但也没什么特别的。
可是今天,我望着它,觉得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了。
因为桥上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件纯黑的长袍,上面绣着银色的鱼龙,衣摆随着潮水微微飞扬,广袖下露出的双手修长白皙,长着淡金色的蹼,与沉重的黑截然相反,完美到如同罗丹手下的雕塑。纯黑鬈曲的长发以一根银色丝带束起,从胸前倾泻而下,比阳光还要璀璨夺目。一双眼睛沉如同无星无月的子夜,吸进了天地,只看一眼便沉溺进去,再也拔不出来。
常听人说,有佳人之美,可倾国倾城。可是这个人的美,足以征服天下。
他缓缓向这里走来,目光直直射进我的双眼,我感觉整个大脑都被他的眼睛占满,不敢再看,也不敢移开目光,只能僵硬着身体,看着他越来越近。
他在我旁边停了一下,目光流转,看了看我身后。
那里应该站着北斗。
然后,他便从我身边过去了,带出一串轻轻荡漾的波纹。
好一阵我才找回神智,看着前方空空荡荡的石桥,摸摸依旧狂跳的心脏。
头脑中不断盘旋着他的眉眼面容。
回过头去就撞上了北斗的蓝眼睛,目光里满满的都是诡异。
我说,“刚才那是谁阿?”
北斗拽起我的手,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出两个字:禺强。
第 1 章
禺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传说中至高无上尊贵无比出神入化永垂不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海神大人的名号。
“他……就是海神?”
北斗点点头。
我终于可以理解唱月苑的学生为什么会为了海神如痴如狂两肋插刀,就跟基督教徒崇拜耶稣似的。
能长成这样,真是太震撼了……
当天晚上,我换上睡袍刚刚爬到被褥中,却听到一阵微弱的敲门声,似乎有些犹犹豫豫的意味。
打开门,却见北斗一身单衣,手中拎了个粗布包裹,在冰冷的海潮里瑟瑟发抖,无助得像只迷途小猫。
我连忙把他拉进屋里,关上门。
“怎么回事儿,大半夜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他从书包里翻出一小张纸,递给我。
字体端正优雅,是北斗自己写的:
他们不让我住在公馆里了
我抬头,北斗清澈的目光里没有丝毫悲伤或愤怒,轻轻浮动着微弱的波澜,如同方平浪静的海面。
这孩子怎么永远这么淡定阿?人家怎么欺负他,把他赶出来,他都不带抗争一下的?
我抓抓头,然后说:“这样吧,今儿晚上你先住我这儿,明天你有课么?”
他点点头,伸出三个手指头。
“那行,下了课来藏书楼找我。”
他特乖地点点头。
我摸摸他的头,把他按到床上,“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就抽他们,抽不过就告诉我。”
他的眼神灵动而宽广,总是泛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嵌在一张脏了吧唧的脸上真是太不相称了。我把手放到他面颊上轻轻地擦,触手的感觉柔嫩光滑,如同上好的丝缎。
他却抓住我的手,轻轻摇头。
我说:“太脏了,擦干净好睡觉。”
他仍然摇头,动作很小,但坚定无比。
我应不应该强迫他把脸擦干净?毕竟他要睡我的床耶……
左思右想,还是算了。现在的青少年,心思细密得跟苏绣的针眼儿一样,全是不能触及的秘密,万一伤害了孩子的幼小心灵,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第二天早上睁眼,入目仍是一道水蓝的光线,提醒我这儿仍是海底。
昨晚依稀梦见了作为人时的生活。不停写作业,老师的声音在旁边切切查查,什么考大学考大学,考完大学找工作,找着工作娶老婆,娶完老婆生孩子,然后孩子再接着考大学找工作娶老婆,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突然老师不见了,有好多人围着我唱祝你生日快乐,唱着唱着我看到奶奶和爷爷端着一个圣诞树那么大的蛋糕放在我面前。我特高兴,大笑着想扑上去,结果他俩笑了笑,转身就走了,我怎么叫都不回头看一下。这个时候海神也来了他就那样冲着我款款而来黑发在身后飞舞他走到我跟前停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然后他又走了,我伸出手去,却又不知道自个为什么要伸手。我四下一看,发现一个人都没有了,连那个大蛋糕都没了,周围白茫茫一片,如烟似雾,一个熟悉的女声轻吟浅唱:“蝴蝶飞,虫儿睡,莲枯萎,星星落泪……”
会不会有一天睁开眼睛,却发现三子笑着对我说“你错过了早餐”,然后一切都是场大梦,我继续去找工作娶老婆?
其实我挺喜欢海底的,当鲛人比当人有意思多了。海底比陆地上干净神奇,一切都不平常。我仿佛掉进了安徒生的童话故事一样。童话般美好的世界,谁不向往?
刚想伸个懒腰,碰到一个温热的身体。
转脸就见到北斗的睡颜。纤长的睫毛上流动着湛蓝的光泽,长发堆在脸的两边,鼻翼小巧,嘴唇精致。即使脏着一张脸,仍然安恬美好如同壁画上的天使。
啧啧,多漂亮的孩子,他要是再大点儿,我绝对追他。
我一动北斗就醒了,一双海蓝上浮起一层迷迷糊糊的雾,神态仿佛初生的婴孩。
真是太可爱了!
我笑咪咪的说:“早上好。”
说完才发觉自个儿的神态有点像变态大叔。
北斗也微微拉起嘴角,笑容缓缓荡漾开来。
“我得去藏书楼了,你一会儿上课别迟到啊。”
我爬起来,从柜子里找出些铜币放到桌子上,“饿了就到街上找个馆子吃点,我不太会做饭,都是到街上吃的。”
他笑着点头。
我换上衣服,赶忙出了门,早饭已经没时间吃了。
到藏书楼报了到,继续躲到二楼的角落里抱着扫帚偷懒,打算耗到北斗下了课,带他到公馆去讨个公道。
那个海神虽然美得有点不可思议,可做人有点太霸道了,也不知道北斗是怎么得罪他的,再这样下去,我看这孩子被逐出唱月苑也只是早晚的事儿。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到北斗下课,就发生这么惊心动魄的“艳遇”。
话说我吃完午饭,见春光明媚风和日丽,就在街上散了散步,散着散着就散到了藏书楼附近的一片珊瑚林里。林中长满了两人高的珊瑚,什么颜色都有,艳丽的色泽教人不敢相信是自然形成。枝丫婆娑,交错得很有艺术感,梢头一些珊瑚虫随潮水缓缓舞动着柔软的身躯。一片珊瑚林趁着浩渺的海蓝和斑驳的阳光,美好梦幻宛如极乐世界中的七宝树林。我坐在长着青绿海草的地上,身后靠着一株银白的珊瑚树,此时四下无人,我就悠悠闲闲地闭着眼睛哼起歌来。
“……菊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
哼着哼着突然就觉得全身不自在,而我这么觉得的时候,通常就有人在附近。
于是我就睁开眼睛。
于是我就看见一个人,穿着玄色长袍,黑发束起垂在胸前,一双比子夜还要漆黑的双眸定定看着我。他的五官单拿出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一搁到一起,就有种震惊世人的效果。当然,是美得震惊世人。
伟大的海神禺强?
我不是在做梦吧?
作者有话要说:汗,这有点少,明天继续努力……
第 11 章
面对着海神,只觉屁股底下原本柔软的草叶立马变成了绣针,就是金刚坐这儿也得扎得慌。我立马跳起来,睁大眼睛看着他,他也瞪着我,一阵海潮卷着草叶呼啸而过,颇有武林高手决斗的气势。
长到这么大,我绝对没经历过比现在更诡异的状况,与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大眼瞪小眼,理智完全瘫痪。
半晌,我终于意识到应该说点什么,可是嘴就跟被52粘到一块儿了似的。
他那双眼睛,可真黑阿…………
我张开嘴,从咚咚的胸腔里挤出一个字,“嗨……”虽然弱智了点,可好歹打破了尴尬的境。
可是,他完全没反应。
正当我怀疑那个很没水平的嗨字有没有传达到他那双金纱一般半透明的耳朵中,他却突然开口了,“刚刚是你在唱歌?”
天籁之音,绝对的天籁之音,没有丝毫的女气,但也超出了男声可以达到的最美的境界。
我突然想起小髅说过的话,“当海神唱起歌来,连大荒神都会微笑。”我不知道那个名叫大荒的神是不是真的很不爱笑,但我知道这样的声音唱出来的歌,威力绝对不比绝顶之声差。
他向前走了几步,姿态优雅高贵如同月下独舞的黑天鹅。
“你没学过唱月之术。”
我突然就感觉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我……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以前大概学过吧……”
“不对。”他说得肯定,“你没学过。”
……好吧,我承认我没学过,可是我自个儿知道就算了,他怎么那么肯定……
“学过唱月之术的人,不可能唱歌这么难听。”
这句话严重地伤害了我的自尊。虽说没有刘德华唱得那么好,可想当初咱的歌喉也是被众多老师同学称赞过的阿。
可是对着他,满肚子的反驳只出来俩字儿,“是……吗……”
他看着我,突然,嘴角微微向上提。
他笑了。
其实,自打出生以来我见过无数种笑容,从来没觉得笑是多神奇的一件事儿。可是今天看见得这个笑容,让我有种仰望神迹的感觉。
笑过之后,他似乎打算就这样走了。
北斗那双盛着大海的眸子忽然闯入我的思想。
“等一下!”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太阳的璀璨与子夜的邃在一个人身上相融。
错了,他不是人,是暂时失忆的神……
我走到他跟前,攥紧了拳头,“那个,您认识北斗吧?”
海神抬起左嘴角,“你来这儿这么久,应该早就知道答案吧。”
“北斗现在被赶出公馆无家可归,您知道吧?”
他没回答,但我知道他一定知道。
“北斗他年纪还小,以前要是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我代他向您道歉。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再为难他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笑两声,“你想帮他?”
我说,“他的地位根被没法和您比,您干吗老跟他过不去。”
“你帮他,就会得罪我。”他说着,高傲地看着我,嘴角含着嘲弄,“他是个哑巴,很脏很难看,家里也没什么背景。你可怜他?”
嘲讽的语气,嘲讽的神态,他像个高高在上的上帝,看破红尘般地嘲笑着我。就仿佛我是个同情心泛滥的言情女主角,愚蠢自大又无知。
我说,“他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他说,“我讨厌他。”
我说,“无缘无故?真是因为他们说的,北斗骚扰过你?”
“呵?你觉得呢?”极度看不起的语气。
这人就不会好好说话么?长得这么好看,就不能说句正常人话?“我还觉得,没准是你骚扰北斗不成,就由爱生恨呢!”
我只觉自己的一个绝美的梦想在这短短几句话间就幻灭了,我气愤到了顶点,说完转身就跑。跑着跑着我就意识到,我终于还是把海神给冒犯了……
第 12 章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三天过去了……
四天过去了……
我抱着扫帚坐在窗台上,窗外游进两只有着黑色和黄色斑文的小鱼,在我的脑袋上方转来转去。
为什么会这么平静呢?
没有人捣乱,也没有人唾弃我。照那个海神小肚鸡肠的程度,再加上这帮小鲛人对他的狂热程度,我应该早就被吊起来游街示众了。
为什么会这么平静呢?
那天对着海神甩了个脸子之后我就没再让北斗回公馆,回去了也是被人欺负,还不如当我的跟班儿呢。只不过这样一来,就有点明目张胆跟海神过不去的感觉。
我都不知道我这么讲义气……
“喂,你怎么老这么清闲阿?”小髅似乎对我的“思潮澎湃”毫不知情。
我说,“地上连个纸片儿都没有,你让我干啥?”
小髅忽然盯着我看,视线像探照灯似的从头扫到脚。
我被他看出一身鸡皮疙瘩,拿扫帚把儿顶住他脑门,“看啥看!是不是在算计你哥哥我!”
“我怀疑视水大人看上你了。”
我敲了他脑袋一棍子,“小小年纪就疯了。”虽然我是断袖可不代表视水也是阿,难道说鲛人的世界这么开放,满大街都是断袖?
小髅捂住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本来就是。视水大人对手下出了名的严厉,前天他还把你们这层的藏书总管给赶走了呢。你这样整天吃闲饭的照理早就被踢出唱月苑了。”
这倒真是挺奇怪的,我们这层的藏书总管不过就是在工作时间打了个盹被抓到然后就就被扫地出门。我一天到晚都在打盹,为什么还能如此逍遥法外?
其实我一直怀疑视水还记不记得藏书楼有我这么个人。每他来巡视,总是一脸严肃跟服丧一样从我面前飘过,看都不带看我一眼的。
小髅支着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我总觉得你不像个佣人。你跟其他佣人不一样……
“不对……你跟其他鲛人都不一样。”
我挑起眉毛,“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你就当我在夸你吧。”
正说着,我顺着窗户瞥见北斗游向二楼的大门。
小髅也看见他,皱起眉头。
我说,“其实北斗这孩子人挺好的。”
“我对他这个人倒没多大成见。”小髅说,“我崇拜海神,但也不讨厌他。”
我还以为崇拜海神的必修课之一就是讨厌北斗呢……
“可是,你和他走得太近了。”
我说,“然后?”
“然后你早晚会惹上麻烦。”
“哼。”我傲然一笑,“真正的男人不怕麻烦。”
北斗一过来,我就把他拽到小髅跟前,“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髅,今年该6岁,马上要毕业了,快跟前辈达个招呼。”
小髅却说,“什么前辈,我们是同一届的好不好。”
同一届?北斗和小髅?
北斗6岁了?
为什么我从来没想过北斗会是6岁?
北斗看着我,弯起嘴角。
小髅打了个招呼就溜了,估计是怕呆得久了会被海神的狂热粉丝们暗算。
正在心理鄙视着小髅,北斗却拉住我,把一张纸递到我面前,“这几天你是不是见过禺强?”
我记起四天前,珊瑚林中那个高傲而绝美的嘲笑。
“是,你怎么知道的?”
北斗从袖子里掏出笔,在纸上刷刷写下几个字,“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想了想,然后说,“他骂我唱歌难听。”
“就这样?”
“怎么着?你还嫌他骂得不够狠?”
北斗却没被我逗笑,一双蓝眼睛不再平静,泛着一层灰朦朦的忧虑。
我说,“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谁告诉你的?”
北斗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打算再谈这个问题,他摊开书本开始学习,可是目光游离,显然心不在焉。
我忽然有种鲛人都好神秘好奥的感觉。
太阳历八月二十二,是颛顼神祭的日子。祭祀期间唱月苑开放,停课一星期。
提前三天我就开始收拾行李。灵枢说,他要带我去北冥城看祭祀大典。
北冥城据说是南北王朝中最美丽而神圣的城市,平时都是不能随便进入的,只有在在盛大的祭祀节日期间才会开放。
北斗刚从外面回来,见我忙得兴高采烈,就递出一张纸,“放假你要出去?”
我说,“是啊,去北冥城。”
北斗点点头。
我坐到他旁边,“你不出去?”
他摇摇头。
“你爹你娘不接你回去过节?”
他看着我,沉默。
“你……该不会无父无母吧?”
他没说话,也没摇头。
完了,又触到人家伤心了……这孩子是够倒霉的,没爹没妈,比小白菜还小白菜。
我自觉很有母性地摸摸他的头,“没关系,大哥哥带你去旅游好不好?”
北斗笑了笑,眨了眨眼睛。
第二天,唱月苑城门大开,外面一片无尽的蔚蓝延展开来。学生们欢叫着涌出,奔向6岁之前难得的自由,斑斓的鱼尾旋转出一圈圈轻盈的漩涡。门外停着许多“马车”。车身由大个儿的海螺壳制成,前面由两只或四只海豚牵引着。车身的颜色越是绚丽,代表车主的地位越高。
出乎我意料的是,灵枢浮在一个有着玫瑰色斑纹的大个儿海螺车边上,笑着向我们挥手。
我拉着北斗游向他,睁大眼睛看着那两只美丽的动物。它们优雅的曲线上淌动着月华般的银芒,黑眼睛显得灵动而无辜。我试探着把手放在其中一只的脑袋上,滑溜溜的,它乖巧地蹭了蹭,发出吱吱的叫声。
海豚,多么神奇的动物!
“灵枢!我怎么都不知道你还有车?”
灵枢得意一笑,“哼,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第 13 章
我把北斗介绍给灵枢,他却笑笑,“我知道他。”
差点忘了灵枢刚毕业一年,也就比北斗大一岁,在唱月苑必定是听说过他的。
灵枢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你怎么跟他跑到一块儿去了?”
我说,“你怎么也这么说……”
灵枢戳戳我脑门,“到时候丢了饭碗别来找我。”
“海神真有这么大能耐?说赶谁就赶谁?”
“虽然他目前还没做过这种事儿,不过只要他想,就绝对没问题。”
“为什么阿?”就因为他是海神?老子还是玉皇大帝呢!
灵枢钩起嘴角,笑容里竟然有几分冷淡,“因为他是海神,是唯一愿意庇护鲛人的神明。”
海螺车厢的内部很宽敞,三个人坐在里面也不会觉得挤,座位上铺着用暗红色鲛绡缝制的垫子,触感柔软舒适。车夫在外面发出一声锐利的唿哨,仿佛是在模仿海豚的叫声,车厢震动一下,开始平稳地向前滑行。
我趴在窗口,望着外面容纳着世界的蓝,几只半透明的水母悠闲地摇晃着触手。行了一会儿,前方不远渐渐出现一个沉巨大的黑影,同时一阵高亢而纤细的声音遥遥传来,缓缓回荡着,仿佛是海洋迷蒙的歌声。
我揪住灵枢的领子,另一只手指着窗外,“鲸鱼鲸鱼!!!”
“咳咳……知……道……放开……!”
车身正缓缓经过它旁边,它的眼睛很小,也就西瓜那么大,迷迷糊糊没睡醒似的,身体巨大得跟泰坦尼克号一样,动作缓慢非常。
“别一幅没见过鲸鱼的样子行么……”灵枢再嫌弃我。
我确实没见过鲸鱼阿。
北斗幽幽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海螺车掠过互人城,一路上窗外尽是摇曳的海藻,盛开的海葵,缤纷的礁石与珊瑚,鱼群无声地穿梭在植物间,几只海蟹探了一下头,又缩回石缝中。郊外没有互人城的热闹,却有着陆地上找不到的安宁静寂。
我第一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大家都不说话,却也没有尴尬之感。
但当我真正在这安宁中平静下来,却听到了另外的一些声音,另外一些平时似乎没有听过的声音,似有似无,渺渺茫茫。海藻舒展纤长的叶子时,会发出轻柔的叹息,顺着水波缓缓荡漾;海葵会随着潮水轻舞,唱着细微却诱惑的歌谣,然后鱼儿就会钻进去,在瓣间惬意地打盹,鼾声均匀而安恬。大一些的鱼会吐出晶莹的泡泡,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没有生命的珊瑚或礁石也时常在被海水轻抚时,发出“沙沙”的叫喊。
这些没有规则的声音,牵住了我的全部感官,我着了魔一般听着,仿佛能听见海洋灵魂的呼啸。
渐渐,一股奇异的感觉从腹部升起,如同一道旋转的激流,一路攀升,荡涤过五脏六腑,在体内激出一圈圈的回声。它们叫嚣着,澎湃着,冲向我的喉际,却在最后关头被卡住。我双手捂住喉咙,有个东西堵在那里,怎么也动不了,我感觉喘不了气,难过得像要死了一样。
“你怎么了?”灵枢注意到我的异状。我地吸了几口气,努力地喘息,好不容易才把不适的感觉压了下去,“没事儿,有点儿胸闷。”
“好好的怎么会胸闷的?”
我耸耸肩。北斗正一脸焦虑地看着我,我笑笑,说:“没事啦!屁大点事儿!”
他俩见我活蹦乱跳的也就不再说话。
又走了一会儿,灵枢突然问,“给你的书看了没?”
我说,“你说听螺之术?”
灵枢点头。
“看到第五章了,说得大概是把听到的声音吸收进体内再转化成歌唱出来,挺奥的,我看了半天才稍稍弄明白。”
灵枢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不再同我说话。
北斗疑惑地望向我,我说,“没啥,是灵枢送我的一本书。”
北溟城位于归墟以北,是北王朝的都城,城中居住着海王以及鲛人中的达官贵族。
海螺车缓缓接近王城,城墙是用海之中的千年寒冰筑成,晶莹剔透,阳光折射进去,找出一片流光溢彩,寒气化成轻烟缓缓萦绕,迷迷蒙蒙。墙体巍峨,不论上下左右,一眼无法穷尽,无数夜明珠镶嵌在墙缝间,闪闪烁烁,像呼扇着翅膀的萤火虫。
只这一座城墙就足以使我震撼的了。在人间那能见到如此的建筑,如此的壮丽缥缈。
城门站着两排鲛人士兵,身上披着银鳞一般的盔甲,手执长矛坚盾,神色肃穆。我们的车从门洞中穿过,穹顶上的明珠之光如同漫天的星辰。眼前倏然白光一闪,一切豁然开朗。
一条洁白而宽阔的大道曲折着向前。顺着大路看过去,整座北溟城盘踞在一座高山之上,山顶仿佛直直刺透海面,贯穿整个海洋。众多宫殿楼阁倚山而建,黄金铺顶,白玉为墙,墙上装饰的珍珠翠玉相互辉映,形成一片辉煌的圣光。围绕着宫殿生长着朵海木,蓊蓊郁郁,珍异丛生,道路贯在其间,盘旋向上,又相互勾连,如同数条纠缠的丝绦。道路左边陈列着一些三人高的巨大冰雕,数百米一尊,雕得全是鲛人,形神各异,但也有共同点。他们身上穿着相同的衣服。宽大绣龙的外衫,里面一件束腰长袍,但因为是冰雕出来的,所以看不出颜色。他们的头上都雕着一个额饰,一些极细的丝以一种优雅而极富技巧的方式编在一起,两条细小而精致的龙也编在其中,一左一右,最后两条龙头对头汇聚在鲛人的眉心上方,衔着一颗莹白珍珠。
灵枢指着一座鲛人冰雕说,“这些是历代海王的雕像。”
我说,“这么多?”
“那必然,鲛人的历史都多久了?!”
我都不知道鲛人皇帝也穿龙袍的……“他们头上戴的是王冠么?”
“废话……”
“挺漂亮的。”
“那是肯定的。王冠是由神匠干将打造而成,怎能不精美。”
灵枢指着遥不可及的山顶,那里有一群建筑物,肉眼无法看清,只能看出它泛着荧荧的辉,仿佛一颗圣光四射的宝珠。
“那里就是大荒神庙,供奉着四方天帝,海神殿也在里面,等禺强大人觉醒了就要住到那里去。”
住在庙里?难不成他是个和尚头子?方丈?
想着印象中少林方丈的样子,我窃笑不已。灵枢瞟我一眼,骂我神经病,没事儿就笑。
第 1 章
风雪,漫天的风雪。
整个天地都是白色的,四面茫茫,无际无涯。我走在其中,却没有丝毫寒冷的感觉。
“蝴蝶飞……虫儿睡……莲枯萎……星星……落泪……”
断断续续的歌声,尾音轻轻地颤抖。这歌声我听过很多了,只是每都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一个绝美能和海神媲美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见前方无尽的素白间,有一点朱砂一般的红。
那是一个人。
我看不到他的正面,只看到一头流瀑般倾泻而下的黑发,以及血液般红艳的衣袍。他跪坐在地上,轻轻颤抖,正在抽泣的样子。
啧啧,大男人还坐在这儿哭。不过如果真是个象海神那么好看的美人,这种行为还是可以被原谅的。
我说,“喂……”
歌声停了下来,那个人转过身。
竟然是个比海神还要美丽的人。
我睁大眼睛,只觉自己要失明了……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存在呢?人的脸,人的身体,怎么可能达到这种程度的完美?
但是我却没有像见到海神时那样痴呆在那里,我竟然还能很理智地问了句,“你是谁?”
那个人美则美,可是面上没有半点表情。双唇轻启,吐出三个字,“我是你。”
我大声说着你别开玩笑了我是我你是你。
那个人却笑了,他说,“我是你。”然后他一下子站起来,一个旋身,就突然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女人,她五官周正,但也只有中人之姿,一身绿纱裙,衣袂随风飘摇举,长发挽起,
插着一支碧玉蝴蝶簪,她对着我笑,然后说,“我是你!”
我突然害怕起来,我说你们都不是我,你是女人,你不是我,他也不是!你们都不是!
然后我就醒了。我看到蓝色的光线打在窗台上,白色的房间,简单的陈设。
我想起来我们来北溟城观看祭祀大典,住进了这家客栈,吃完晚饭我就回到屋里来。我们赶了一天的路,虽然一直坐在车上,但也累得要命,倒在床上就睡过去了。
但为什么我总是做这么诡异的梦呢?
我大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天板上晃动的波纹。梦里那个女人的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见过她很多了,她出现在我的梦里,大荒经的封页里,藏书楼的屏风上。我觉得她像个阴魂,不论我到哪她总是缠着我。
难道是我上辈子对她始乱终弃来着?
还有那首摇篮曲一样的歌,和那女人一样诡异。
还有那个穿红衣服的男人。这个世界到底是咋了?男的一个个都长得比女人还美……
我就这么琢磨着,越想就越精神,最后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干脆穿衣服起床,推门走到院子里。荧光幽幽然,照着院中的盥洗池。鲛人清理身体时都用一种特殊的水,名曰溯水,它比海水要重,能和海水区别开来。这种水从盥洗池中鲤鱼雕像的口里喷出,再落到池里,有一两滴小水珠随着潮水飘到别去,像淘气的蜜蜂一般。
北斗背对着我,站在盥洗池边,手中拿着一块绢绡,沾了池中的水在脸上缓缓擦洗着。
他在擦脸么?!
那我岂不是能真正看清他的样貌了?
一瞬间我的好奇心被彻底地调动起来。我悄悄跑过去,猛拍一下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过脸来。
禺强?!
“海……海神?你怎么在这?”
海神的面上忽然浮起惊恐的神情,他慌张地转身,跑向北斗的屋子。
他干吗看鬼一样看我?他干吗跑去北斗的屋子?
不对啊,海神的头发应该是黑色的,北斗的才是蓝色的阿?
怎么回事?海神染发了?
可是他的身型,他身上的气息,明明是北斗阿?
这么说……
那是北斗?
不可能阿,那明明是海神的脸啊?
总不会,北斗和海神长得一模一样吧?
难道他们真的长得一样?
海神那般倾城的容貌,竟然不是独一无二的么?
我走到北斗门前,敲门,“北斗?”
没有人回应。这很正常,他说不了话的。
“北斗?开一下门?”
没有人开门。
“北斗?你睡了么?”
无声无息。
我在他们前站了大半夜才回去。他终究没给我开门。
第二天再见北斗时,他的脸又变得脏兮兮了。当我看向他,我看到了他眼中的躲闪。
第 15 章
“祭祀大典取消了。”灵枢一进门就这么告诉我和北斗。
我一口早饭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结果就呛到了,“咳咳咳咳……为……为什么啊?”
灵枢坐到我对面,一脸的忧虑,“海神遇刺,受了伤,自然无法参加大典。”
北斗猛地抬起头。
我眨眨眼睛,“海神遇刺?你是说有人想杀海神?”
白眼袭来,“废话……”
“怎么可能啊!”我震惊非常,“鲛人不是都很崇拜他么?”
“什么事儿都不是绝对的……”灵枢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的衣袖被北斗抓住了,他睁大一双碧蓝的双眼,对这灵枢说着一句无声之语,“海神怎么样了?”
灵枢满面困惑。
我说,“他问你,海神怎么样了。”
灵枢的表情于是变得诡异起来,“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啊?难不成你真的爱上他啦?”
我知道他一定是联想到唱月苑的那些流言上去了,便一支筷子甩到他头上,“热爱海神的人多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灵枢狠狠瞪我,“你就不能温柔点?!”
我又不是女人,那么温柔多恶心。
北斗再拽拽他的袖子,灵枢说,“不用担心,听人说是一支箭射进了右胸,没有伤到心脉,修养一阵就可以好的。”
北斗垂下眼睛,但掩饰不住里面的疼痛。他在伤心。
我说,“海神是不会死的,不用担心。”
他看看我,用口型说了一句,“我吃好了,先回去了。”然后便离席而去。我看着他海蓝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只觉事情越来越蹊跷了。
我可以肯定他与禺强肯定是有什么特殊关系的,否则禺强不会如此针对他,他也不会如此关心海神。但他们肯定不是像流言里传说的那样,因为北斗看禺强的目光里,没有情人间的爱恋,只有一片奇怪的忧伤。
我想到这两张相同的倾城面容。
难道他们是双胞胎?然后北斗因为种种原因流浪在外,不能与兄弟相认?
这也太传奇了吧?
“北斗怎么了?”灵枢的文话打断我越来越带有神话色彩的畅想。
我摇摇头,“大典取消了,我们怎么办?”
灵枢说,“我本来还想带你去大荒神庙,现在因为遇刺的事,神庙被封起来,谁也进不去了。你要是想在这呆着,就先住上两天,要是不想咱们就回互人去。”
一说起大荒神庙,我就想起那个被称为大荒神的女人。
每当她被画在画中或塑成塑像,我就觉得她像神佛一般神圣而威严,但是每当她出现在我的梦里,就仿佛只是一个平常的女人,一个总是十分幽怨颇有倩女幽魂气质的女人。
我说,“大荒神庙里供奉的是不是就是大荒神阿?”
“不止,还有东西南北四位天帝。”
四位天帝我在大荒经上读到过,在序文中就有。上面说大荒神在创造了整个大荒之后,便用自己的思想首先造出东方天帝伏羲,称号为风,然后造出了西方天帝少昊,称号为调;第三个造出南方天帝女娲,称号为雨;最后造出北方天帝颛顼,就是他赐予了鲛人“尾”的力量,称号为顺。
“那有没有这么一个神仙,穿着红衣服,头发是黑色的,很长,长得跟海神有一点儿像,但比海神还有好看?”
灵枢看了我一会儿,说,“有啊,东方天帝伏羲,他的相貌之美超过任何一位神明,他是大荒神最喜欢的儿子。”
“伏羲阿……”
一会儿是大荒神,一会儿是伏羲,怎么这帮神仙要到我的梦里大团圆来么……
灵枢继续说道:“你说他跟海神长得象,这也是有原因的。因为海神就是他的儿子。”
啥?“海神他爹不是海王么?”
“海王哪里配做海神的父亲,海神只不过是暂时降生于帝王之家罢了。”
我完全被搞糊涂了……
“伏羲于万年之前曾降世过一,成为轩辕国的帝王,世人称其为黄帝。海神就是他在那个时候所生。”
“这么神奇……那海神干吗不跟他爸在天上呆着,反而成天帮颛顼干事儿啊?”
“因为海神是唯一怜悯鲛人的神明……”
怜悯?为什么要怜悯鲛人?怎么鲛人的地位其实很低下么?
再说,这跟怜悯鲛人有啥关系?
不等我再问,灵枢就问我,“你又没进过神庙,怎么知道天帝伏羲的样子?”
我就把梦见大荒神和伏羲的事儿告诉了灵枢。灵枢的表情说不出是什么意味,他愣愣地看着我,半天没有说话。
我说,“怎么了?”
他说,“没事儿……能梦到大荒神和东方天帝是天大的荣幸……”
他的目光闪烁着,都不敢同我对视了。
我说,“你有事儿瞒着我吧?”
“没有……”
早饭之后,灵枢就不见了踪影。我十分之愤怒,明明说好要带我在北溟城逛逛,结果居然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了。
北斗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说是不舒服,不想出去。我只觉扫兴无比,好不容易有一出来玩的机会,他们居然失踪的失踪,忧郁的忧郁,一点都不知道把握大好青春年华……
我趴在窗台上,视线延伸向上,射进一片日光斑驳的海蓝中,水纹摇晃,仿佛印出天空中云朵的影子。但也只是错觉而以,大海那么,怎么可能看到天空呢?
我恍然发觉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天空了,可是我竟然一点都不想念。
如果我现在跳出窗子,然后一直向上游,是不是就能游出海面了?一瞬间我想起了天空和大地的样子,我曾在它们中间生活了二十年,但是现在却感觉如此遥远。
也许,我应该回去看一看?
第 16 章
我终究还是没有跳出窗户,大海如此之,要想游出海面不是跟登天一样难?更何况再往上一些的地方还不定有什么海怪猛兽之类的东西,要是半路遇上鲨鱼就不好了……
而且虽然鲛人也长着鼻子,但不知道还有没有实际用途,如果浮出水面和空气接触,也许会窒息的。
在屋里呆了一上午,只觉闷得不行。我穿上外套出了客栈,眼前就是北溟城华的长街。各式各样的海螺车奔驰在路上,精致的房屋一栋连着一栋,大海的子民们在两旁的步行道路上穿梭忙碌,优雅的鲛人之音编织成一片悦耳的喧哗。我沿着道路缓缓走着,双耳听得、双眼见得都是人类想象不到的场景。这场景太美,美得有些虚假。我站在这座美丽的圣城中,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
一股奇怪的懊恼抹掉我全部出游的热情,我转身打算回客栈,要是灵枢回来了,就带着北斗一起回唱月苑。
然而在走过两条街后,我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我迷路了……
从小我就分不清东西南北,本以为变成鲛人后也许情况会有改变,没想到现在我仍然是路痴……
于是我更加懊恼,哀叫一声,在路边蹲下来。脚有些酸了,看着面前飞驰的海螺车,我就有种想扒上去的冲动……
“伏溟?”
我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从一辆华丽的紫色海螺车里探出来。
居然是小髅?
车停在我跟前,小髅身穿一件淡紫色的华服,长发高高束起,戴着一顶紫金嵌玉冠,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样子。
看样子,敢情这小子还是个少爷?
我惊恐的表情倒映在他的眸子里面,他得意地笑,“怎么?看我太帅了爱上我了?”
我有些痴呆地说,“原来驴套上好鞍子真的能假冒千里马……”
……
“啪……”
我捂着头,心想这小子果然一身的驴劲儿,一巴掌比灵枢打得还疼……
小髅收回一瞬间狰狞了的面孔,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你干吗蹲在这儿阿?”
“ 我迷路了。“
“迷路了你问路啊?蹲在这儿干啥?”
“……我累了……”
“哈幸亏遇上我了吧?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我看看他车前车后披着盔甲的侍从,“小髅……你爸是谁啊?”
小髅说,“我爸是祁阳阿。怎么以前我没告诉过你?”
…………你以前确实从来没说过你爸是北王朝赫赫有名连我都知道的扬威大元帅祁阳………………
我看着他,脑子怎么也转不过弯儿来。为什么我从来没听人说过小髅是扬威大元帅的儿子?这小子平时那么低调,怎么来头这么大阿?
“不用这么惊讶吧……”小髅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拉着我的胳膊就要上车,我赶紧喊着,“等等等等~我就这么跟你去,你爹不会生气吧……”
“你当我爹是鲨鱼阿……”
“那招呼都不打一下就去……会不会不太好……”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快走!”小髅一把我拽上车,说着,“海神遇刺,我爹被叫到宫中议事去了,现在不在家,吃不了你。”
好吧……
无数房屋从窗前掠过,车子飞奔过一条条长街,向着山顶行取,小髅说他家的宅子在海王宫的下面,与许多皇亲国戚的宅院挨着。我一看这布局就明白了,这大元帅的地位也就仅于海王和海神,两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车子离山顶越来越近,我一抬头就能见到山顶的大荒神庙,它通体洁白透彻,像一个身披白纱的圣女,美丽绝伦。
海神就住在里面么?
这么漂亮的宫殿,果然和他人很配阿……
…………不过人好看有什么用,人品不行,这不就遭报应了?
车子停下了,外面的侍从打开车门恭恭敬敬地说,“少爷,到了。”
我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这是在叫小髅,小髅很气派地“嗯”了一声,便下去了,我跟在他后面下车,抬头就见到两只凶神恶煞的鲨鱼石像张着血盆大口,吓得我肝儿一颤。石像后面,沉的石柱撑着厚重的檐牙,高高地挂着一块金漆匾额,上书“扬威元帅府”。漆黑紧闭的大门前站着四名身披银甲的侍卫,一张张的脸冷的跟被冻住了似的。
我可算知道啥叫威严肃穆了……
第 17 章
走到门口,那四个冰雕一样的侍卫突然倍儿齐地大声说了一句:“少爷!”我捂住差点休克的心脏哀怨地看着小髅,“你们家的人干事儿怎么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
小髅笑嘻嘻地说,“习惯就好~”
原来这孩子从小是被吓大的……
门里的元帅府却没有门面那么沉肃穆,进门先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四合院子,正厅有几套红珊瑚桌椅,没有什么装饰,和大门一样严整,但是转过正院就换了一个景象。楼阁相连,曲廊幽幽,门窗阑干上镂着精细典雅的纹,海树高低相依,倚墙而生,鱼群徜徉于其中,一派清静宜人,没有分毫想象中位高权重者的浮华。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民众们都敬佩扬威元帅了。做人果然还是要低调些阿……
“怎么样?我们家好看吧?”
“嗯……挺有气氛的……”
“我们家从我爷爷那辈就住在这儿了,听说这宅子还是我奶奶设计的。”
原来他奶奶还是个家装设计师……
他领着我一路往里走,一边走一边介绍什么地方是做什么的,然后我们穿过一片小园,园子里栽满同白色百合的样子十分相似的海葵,瓣微微蜷曲,上面月芒焕焕,流动着一层幽幽的光晕,美丽而圣洁。小髅说这叫玲珑泪,它的名字来源于一个传说:大荒神第二降世时生于大海之中,成为一个名叫素珑的女孩,就是她唱出了同时具有毁灭和创造着两种力量的绝顶之声;当她唱出那绝美而蕴含着可怕力量的歌声时,眼中流出世上最悲伤的泪水,它们落地成珠,珍珠滚落之,便长出这些白色的。
早上还听灵枢讲过伏羲天帝降世的事儿,怎么大荒神也降世了?“这帮神到底要降多少世阿?”
小髅看着我摇摇头,满脸都写着“孺子不可教也”这几个字,“唉……一看你就没好好看过大荒经……”
废话……大荒经几本摞起来有半人那么高,神才看得完吧……
小髅说,“大荒经里写了,大荒神已经离开,但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十二个神识,每当大荒之中有动荡,她便会降世,护佑这个世界。等十二个神识用尽之后,她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么神奇?“那她到现在为止降世几了?”
“两。第一她与伏羲神一同降世,帮助伏羲消灭了魔神蚩尤,但没人知道他到底降生成了谁,已经成为黄帝的伏羲神也只是说她来过,却绝口不提到底是谁。第二就是素珑圣女了。说起来,这个圣女还和当时的海神相爱过呢。”
啥?素珑和海神?
素珑=大荒神,伏羲是大荒神最喜爱的孩子,海神是伏羲的儿子,那大荒神不就是海神他奶奶?!这不是乱仑吗?!
我如是对小髅说,小髅一脸受不了地看着我,“伏羲是大荒神用思想造出来的,不算乱仑啦……你怎么思想这么保守啊?”
敢情这些看起来很原始的鲛人其实比我还前卫?
小髅俯身,手指轻拂着柔嫩的瓣,以及银芒闪烁的蕊,声音十分温柔:“玲珑泪只有在大荒神的眼泪附近才能够生长,有人说里寄托着素珑圣女的悲伤。”
“在大荒神的眼泪附近才能生长?那你们家怎么开了这么多?”
小髅笑得一脸神秘,“因为,我家有一粒当年素珑圣女的眼泪化成的珍珠。”
神的眼泪?那得值多少钱啊?!我瞪着小髅,“你们家怎么连这种东西都有?是不是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
“想什么呢你。”小髅对我的此种言论十分不满,“圣女留下的泪珠一共有十粒,三粒在南王朝,六粒在北王朝的皇宫里,我家这颗是海王赐给我爹以表彰他的功勋的。”
我惊叹不已,“海王连这种东西都舍得给你爹?”
“那必须阿。”小髅颇为自豪,“这么能征善战又低调还懂得适时交出兵权的好元帅上哪找去阿?”
为什么听别人这种话就觉得扬威元帅好伟大,听小髅一说就觉得是在说大话呢?
“喂。”小髅说,“想不想看看神泪是什么样的?”
常听别人说鲛人泣泪成珠,但是我到北王朝这么久,还没见过鲛人的眼泪变出来的珍珠是什么样呢。没想到第一看,看到得居然是那么有来头的人留下的泪珠。
“你舍得给我看?”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送给你。”
……
穿过园,有一座白珊瑚铸成的小阁,阁前十多名侍卫,把这座小房子围在中间,一看就知道里面藏着不得了的宝物。
小髅带着我径直走过去。正面的四名侍卫齐声说,“少爷!”“少爷”点点头,说,“我要带我朋友进去看看。”
“这……”带头的一个侍卫说,“元帅吩咐不能让外人进去……”
“你别告诉他不就完了,你看这小子这样儿,能偷得了东西么?”
这孙子什么意思……
侍卫想了想,勉强放行,从怀里掏出三把钥匙,在门上那把大铜锁上捣鼓了半天,门才“吱嘎”一声开启,里面黑洞洞的一片。
“进来吧。”小髅说着就带我走进屋去。
屋子里摆了几百种宝物,我敢确定每一种拿出来都是价值连城。可是哪怕一城的这些宝物加起来,也无法夺去屋子正中间那个东西的风华。
它并不大,小小的,圆圆的,躺在黑色的鲛绡之上,水色在其中缓缓流转,氤氲的光华,如同哭泣一般,朦胧而哀伤,在一片黑的底色中,幽幽咽咽,仿佛一阵飘缈的歌声,唱尽尘世悲欢离合。
我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吸入那珍珠,一股悲切之气扑面而来。我离它越近,这悲伤就越浓,我愣愣地看着它,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阵地疼,连气都喘不上来。
小髅仿佛在叫我,可是我听不清楚,也做不出回应,我走向它,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还未触碰到那珠子,它突然光华大盛,刺目的银光爆发一般迸射出来,一瞬间充斥了整个屋子,并向外扩散出去,仿佛要照到大海的尽头,那悲哀如同狂怒的波浪铺天盖地而来,我恍惚中看见大荒神穿着红衣,怀中躺着一个双目紧闭,面容绝美的男人,他蜷曲漆黑的头发铺展在地上,白色的衣袍上血迹斑斑。那男人我知道,他是海神禺强,整个海国最高贵强大的男人,此刻却如断翅的蝶,倒在那女子的怀里。大荒神痴痴地望着怀中的人,平凡的面貌上没有太多表情,她轻轻地唱着,“蝴蝶飞,虫儿睡,莲枯萎,星星落泪……”仿佛在哄着心爱的孩子入睡一般……忽然,怀中的海神变了,长发如同堕天的流瀑,面容更加的绝美,那是东方天帝伏羲,但是他却穿着同样雪白的衣袍,点点血迹红梅一般盛放,如海神一样紧闭双眼,似乎是永远的沉睡了。
我感觉到心脏撕裂开了,陌生的痛苦快要让我哭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那歌声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扼住我的喉咙,我觉得我要死了一样。我睁大眼睛,张大嘴,想要呼喊什么,可是却喊不出来,我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可是眼前的景象突然消失,前方是虚空一片,什么都没有了。
我昏昏沉沉的,眼前漆黑一片……
等到再醒来我才知道,刚刚我是昏过去了。
第 18 章
“伏溟?伏溟?”
蚊子一样的声音,好烦……
“啪!”
一声惨叫“啊!”
我一下就清醒了,然后就看见小髅捂着脸,特委屈地看着我,“你怎么一醒就打人啊……”
我有点回不过神来,愣愣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啊……”
小髅说,“你没事儿吧?怎么突然就晕了?没吃早饭?”
晕了?噢……对对对,好像是这样……我怎么会晕了呢?晕之前我干什么来着?好像是……是小髅带我去看素珑圣女的眼泪,然后……然后我就晕了……
难道是最近海鲜吃多了,产生了中毒反应?
看向窗外的水色,幽蓝中泛着玫瑰红,估计是夕阳西下了吧?
遭了……这么晚还没回去,肯定要被灵枢骂……“小髅,我得赶紧走了。”
小髅说,“这么急?”
我低声说,“我家有个比虎鲸还凶猛的表哥,要是太晚回去……恐怕有生命危险……”
小髅被我严肃的神色下了一跳,赶紧招呼侍从去备车,“我送你回去。你住哪?”
“晶蚌客栈。”
我们正往外走着,突然远远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不多时两队银甲侍卫从假山后绕过来,挡在我们面前,一个高大消瘦披着黄金铠甲的鲛人缓步走出,面容肃穆,头发是与小髅相似的淡紫色。
小髅面上显出欢愉的神色,“爹!”
爹?这个人就是扬威大元帅祁阳?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大人物。
可是,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嘛……这么瘦……
祁阳的面上却没有笑容,他径自问小髅,“你今天是不是带人进玲珑阁了?”
“我就带朋友进去看了一下……”小髅指指我,“他叫伏溟,我在唱月苑认识的。”
祁阳冰冷而锐利的目光扫过来。
我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一个人的目光竟然可以如此具有攻击性,仿佛可以化成真实的刀锋一样。
元帅……果然跟别人不一样啊……
祁阳看看我,忽然抬起右手,“把他带走。”
我还没闹明白,就见两个士兵冲着我走过来。
他要抓我?
为什呀?
他抓我干啥?
没等我琢磨过味儿来,两个士兵站在我的左右,其中一个伸出一只手,用冷淡的口气说着还算礼貌的话,“公子,请。”
小髅忙拦住士兵,转头看着他爹,“爹!您干什么啊?”
祁阳说,“这是海王的命令,小髅,你让开。”
小髅挡在我身前,大声说,“是因为我让他看了神泪吗?这不怪他,是我让他看的!”
祁阳一把把他推到一边,皱眉,“此事与你无关,带走!”
我看看两边的士兵,焦急的小髅,严肃的祁阳,只觉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我大声说着,“等一下等一下!为什么要抓我啊?”
祁阳说,“伏溟公子,你是否接触过神泪?”
我想了想,好像我有伸过手吧……但不知道碰没碰到……“大概……大概有吧……但是我没有偷!”
“那就是了,海王想要见你,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海王?“海王见我干吗?”
“这个我不知道,但是王命不可违。”
我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平白无故的说抓就抓?
两个士兵押着我就往外走,把我手臂抓得生疼。小髅在后面大声叫我的名字,不过好像被他爹拦住,无计可施。
两名士兵特粗鲁地把我扔到一辆海螺车里,大门一关,“咔嗒”一锁,现在可好,彻底地逃不了了。
我这一天过得……下出门之前一定要看黄历!
作者有话要说:汗……貌似上章有些亲没太看明白,不过没关系,不明白的话就把那些神的事儿都忽略了吧~只要看小溟的“幸福生活”就好了~
第 19 章
怎么也想不明白,海王是怎么知道我这个无名小卒的?就算他要见我,不能客气点儿?用这种方法……总觉得见了他没好事儿……
车窗被封死了,除了车子开始前行时有些震荡,便再没有其他感觉,不知道是走了还是没走,也不知道他们要把我带到何。我使劲儿拽了拽门把手,结果当然是徒劳。我试着喊了几嗓子“肚子疼想上茅厕……”心想大概能找个机会跑掉,然而回应我的总是这样一句话,“公子忍忍吧。”
万恶的封建社会,这么不人道!
我在一片忐忑之中,听到士兵摆弄锁的声音,然后门开了,士兵对我说,“请下车。”
钻出车门的一瞬间,我就被金灿灿的光辉耀了眼,两侧青白巨石铸成的宫墙上以金色和暗红绘饰而成的纹优雅地蜷曲着,富丽堂皇的金瓦把四周的海水都染成了那种奢侈夺目的颜色,这些墙壁层层叠叠,数不清的楼阁林立在被它们分割出的空间里,圆顶上的红宝石散着诱惑华丽的光芒。面前一条宽阔的道路,地上的扇形砖鱼鳞一样铺展开来,延伸向遥远的前方。一个高耸的宫门立在面前,黄金飞檐张扬地刺入海蓝之中。
这就是海王住的地方?这就是海王宫?
鲛人的建筑总能让人震惊……
正在惊叹间,一块黑布突然覆在我的眼睛上,我忙喊着,“干什么啊!”手忙脚乱地想把布条扯下来,旁边传来扬威元帅低沉严肃的声音,“王宫内部的结构是不可以让外人知道的,安全起见,得罪了。”
拜托……路痴都会被人如此怀疑?
有个人一直拉着我走啊走啊,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一阵阵渺茫的歌声,还有温暖的海潮扑面而来。我开始有些担心,他们要把我带去哪儿?虽然知道是海王要见我,起码在见到他之前不可能有什么危险,但这种被陌生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真是叫人极其不爽。
更何况那么漂亮的海王宫我都没机会看一看……
腿好酸阿……怎么还不到……
“到了。”黑布被解下来。
面前是数百级汉白玉的阶梯,阶梯之上有八根硕大的,盘着金龙的玉柱,饰着金红纹路的金檐一层一层地摞上去,檐上雕刻着张扬的巨龙,口里衔着明珠。同宫墙相似的华丽墙壁,缭绕着淡淡的一层银辉,高大的窗子,上面有金线勾勒出的海螺和珊瑚。气派非凡的大门之上有一块牌匾,上书“太平大殿”。
“上去吧。”
这么多台阶儿……不会真的让我一级一级爬上去吧……
我转头跟祁阳说,“能不能游上去?”
“放肆!”他特严厉,就跟我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似的,“这种话要是被陛下听见,我可救不了你!”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鱼的思维果然是人理解不了的……
等我气喘吁吁爬到大殿跟前,一条命已经没了一半儿了……可是旁边的祁阳连气都不带喘的。想是这种高官天天都得爬台阶儿来,锻炼出来了……
大殿前途一溜儿的侍卫,脸比元帅府的那几位还要“冰雕”,还有两个白白净净,畏畏缩缩躬着背,一看就特象太监的鲛人站在门口。见我们来,立刻扯着尖细的嗓子高喊一声,“扬威元帅到~~~”
过了一会儿,从殿内又传出一声同样尖细的叫喊,“陛下有旨,宣扬威元帅觐见~~~”
……看来不管到哪,太监这种生物都是必不可少的…………
扬威元帅低头在握耳朵边上说,“一会儿见到陛下,要下跪,不可以抬头乱看。”
我噢了一声,便跟着他走进殿门。
由于被告知不能抬头,我就一路低着脑袋进去,看不见大殿的样子,只看到脚下如水晶般透明的地面,以及洌洌晃动的水光。但是我仍然能感觉出它极为宽广而空旷,每一步下去都有清脆的回声。
前面的祁阳突然一撩下摆跪了下去,我也赶紧跟着跪下。
“微臣祁阳已带触泪之人伏溟前来觐见。”
“平身吧。”苍老但依旧悦耳的声音从高传过来。
“谢陛下。”
祁阳站了起来,我也就跟着站了起来。
一道尖细的声音突然迸发出来,“放肆!谁让你起来啦?!”
我吓了一跳,赶紧又跪下去,半晌才反应过来,抬头就问,“不是都说‘平身’了么?”
一抬头,看见的又是台阶……(看来鲛人很喜欢台阶这种东西啊……)台阶之上,墨须墨发的海王睁着一双跟北斗一样沉宽广的蓝眼睛看着我,我无法控制地低下头去……
“大胆!”海王旁边的太监继续“尖叫”,“陛下是叫元帅平身,谁让你平身了?!”
“行了,苏筱。”海王终于制止了那个快让我受不了的声音。
我突然想起来一句俗话: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你也平身吧。”
我站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稍稍抬起点头:“伏溟。”
“伏溟,你是不是在元帅府玲珑阁接触过神泪?”
“……是……吧……”
“你认不认识海神?”
“认识……大家都认识他啊……”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我在晶蚌客栈睡觉……”
“有人能证明么?”
“有……”
怎么这问题……越听越象在怀疑我干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儿似的……
“谁?”
“北斗,是唱月苑的学生,我们一起来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抬起了头,因为我猛然想到北斗和海神相同的面容。海神是海王的儿子,那北斗会不会……
海王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他问了这么一句话,“你认识北斗?”
果然!有奸情!(注:此的情是事情的意思……)
“是啊,我们一起来北溟城的。”
海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问,“你懂医术么?”
“不懂……”
“你的唱月之术修习得怎么样?”
“……我不会……”
“不会?!”海王盯着我,“北王朝的鲛人,没有不会的。你从哪来?父母是谁?”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海王皱起眉头,语气也越发强硬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以前的很多事儿我都不记得……”
海王突然从那张金灿灿的龙椅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下阶梯,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我有一点儿想后退,可是忍住了。
他走到我跟前,声音低低的,“你听说过海神昨晚遇刺的事儿了吧?”
“听说了……”可是不知道是在晚上。
“你也应该知道海神现在已经性命无忧了吧?”
“是……”
“假的。”
“啊?”
海王苍老但儒雅的脸正对着我,蓝眼睛的目光有点让人难以招架。他说,“说海神性命无忧,是假的。是为了安抚民众才说的。”
假的……?
“箭上附着巫咒……人类巫师的巫咒……他到现在仍然昏迷不醒。”
人类?巫师?这事儿怎么还跟人有关系?
再说,海王跟我说这事儿干啥?这个……应该是高度机密吧……
我愣愣地望着海王,完全的困惑了。
“可是今天下午在他昏迷的时候,突然睁开眼睛,梦呓般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海王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元帅府,玲珑阁,泪光盛,逝者归。”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心情极度抑郁,所以一直没有更新,向各位赔罪啦~在下会多更点的~
第 2 章
已经入夜了。
玄色的帐幔,用银丝绣着复的鱼龙,随着海潮轻轻飘舞。帐幔之下,是绝世倾城的容颜。
我托着下巴坐在海神床前,一脸郁闷。
“大荒神庙的大侍僧都无法让他清醒……虽然还不知道逝者归指得是谁,但前三句都和你有关系。海神的梦呓常常可以预言或揭示一些关乎整个鲛人王朝的要事,既然他提到你,你也许就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希望。”
这是海王的原话。
我不明白,这海神昏迷得好好的干吗突然说一大串话,说就说吧,怎么把我也牵扯进来了。海王也是个老糊涂,他儿子说句话,就觉得我跟他儿子昏迷有什么关系,非让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他弄醒。
我一不会医术,二不会唱月之术,王宫里那么多牛人都没法把他折腾起来,我一个藏书楼的仆役,能干啥?
再看门口那一堆凶神恶煞的鲛人侍卫,摆明了弄不醒他我就别想出去了。
这帮侍卫也是废物,连个刺客都抓不住,简直是浪费国家粮食……
我转头望向海神。
伺候他的仆人说,今儿下午海神说话的时候,睁开的眼睛是蓝色的。海神的眼睛原来是黑色的,这点我可以确定。
难不成,他被俯身啦?
我看着他,苦思冥想……
好精致的鼻子……好精致的嘴……好精致的眉毛……
说起来,这是我第三见他。第一见他,他瞟了我一眼;第二鄙视了我一顿;第三,他就躺在这儿了。
我突然有点儿幸灾乐祸,叫你丫得罪我,哼哼,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不过……他要是真亡了,估计我就得陪葬了……
“伏溟公子。”
是祁阳。
随后我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一个鲛人,银灰长发,紫双瞳,穿着赤色银边的长袍,清秀温和的面貌如同美玉一般,看了就觉得十分舒服。
我说,“元帅,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让海神醒过来……”
祁阳没有回应我的话,只转身对着那个鲛人说,“大侍僧,海神提到的人就是他了。”
大侍僧?
“伏溟公子,这位是大荒神庙的大侍僧,梵尘。”
鲛人冲我有礼一笑。
大荒神庙的大侍僧?这个头衔,是不是相当于国师一类的人物?
“伏溟公子。”大侍僧说话了,声音清雅,如若空山幽泉,“请你看着贫僧的眼睛。”
我不由自主地就照着他的吩咐做了,然后我就觉得整个人都被定缚在那一片沉的紫色里面,那是一双可以透视一切的眼睛,我被他的目光抓住,动弹不得,灵魂的每一寸都被细细扫视,他仿佛在用眼睛解剖着我,他看透了我的血液和内脏,甚至是过去和将来。我有些害怕了,这样的目光,实在让人受不了……
然而这股力量很快就消失了。大侍僧皱起眉,喃喃地说,“看不到……”
祁阳很是吃惊,“看不到?”
“是。”梵尘说,“我看不到他的过去,也看不到他的前生……”
过去?前生?他想看我的过去前生?
这就是为什么刚才我有那么不爽的感觉?
他随随便便就能窥探别人?
虽然自打来到这个美人鱼的世界就发生了许多离奇的事儿,但是这种行为……着实令人有些懊恼。
“呃……虽然不太明白……但是请大侍僧你不要再这么做了……或者最起码在你看之前,能不能先问我一句?”
大侍僧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随后就温和地笑,一脸的歉意,“实在抱歉,是贫僧考虑不周。”
道歉道得这么诚恳,我都快觉得不好意思了……
祁阳对梵尘说,“既然如此,还是先为海神治疗,稍后我再去禀报陛下。”
梵尘点点头,迈步向海神走去。
不是说大侍僧也不能唤醒海神么?那他还来这儿白费力气?
梵尘站到海神床边,伸出右手,低声吟诵了几句咒文,随后一条长长的银灰色鱼尾从下摆中显露出来,他的手中光华大盛,白芒散尽时便出现一枝银杖,杖头黑色的宝珠里盘旋着奇异的光彩,变幻莫测。
鱼尾都化出来了,他要使用神力?
他用杖头在地面上圈圈画画,不知道在写什么东西,随后把银杖竖立起来,双手笼在那颗宝珠上面,闭上眼睛。
唇齿轻启。
一阵冰雪一样的歌声。
自从到了北王朝,我听过很多绝美的歌。不论是唱月苑的澄澈之音,还是海王宫的华美之声。可是这个歌声,是最舒服的。它像雪一样轻盈温和,簌簌的,一点一点渗入五脏六腑,涤尽尘埃伤痛。
梵尘双手间的宝珠开始流光溢彩,载着歌声化成一片圣光,缓缓围裹住海神的全身,仿佛在抚慰着他一般,温柔而多情。
然而海神毫无反应。
歌声逐渐高昂起来。我听不懂梵尘在唱什么,可是我能听出来,这是治愈之声,它的温柔和神圣可以治愈病痛,不只是身体上,还有灵魂。我听着这天籁一般的音乐,它钻入我的耳朵以及每一个毛孔,我能感觉到全身的每一寸都在发出舒适的叹息,心里的烦躁也被冷却凝固,成了一片清凉。
梵尘不间断地唱着,额头上开始渗出微微的汗珠。包裹着海神全身的光芒越发耀目,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淹没在其中。
海神紧闭双眼,没有丝毫动容。
可是我却开始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这是一阵熟悉的,以前有过的感觉。梵尘的歌声泉水一样从我的耳朵流进身体里面,沉到腹部,突然又升腾起来,激流一般叫嚣着,冲向喉际。突然它被卡住了。熟悉的痛苦,喘不上气来,窒息一般。然而在梵尘绵绵不断的歌声中,数道同样澎湃的激流一拨一拨地冲上来,我仰起头,张开嘴,像溺水的人挣扎着想要呼吸。
一瞬间,它们冲破了那里的阻碍。
我听到一阵歌声从自己的喉咙流泻而出,在四周,在整个海底,轻轻地回荡。
我听到这歌声浮动着,回旋着,轻轻地舞蹈。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聆听着这阵声音。
“蝴蝶飞,虫儿睡,莲枯萎,星星落泪,月光浓时,孩子沉醉,留下记忆,远走高飞……”
……
等到歌声停下来,全身疲惫非常,象刚刚跑完两个15一样……
全屋人都怔怔的,傻了一样。梵尘看着我,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突然意识到,刚才那歌,好像是我唱出来的…………
“海神……醒了……”
一转头,就看见海神正睁着那双美丽而漆黑的眼睛,盯着我看。
第 21 章
海神的寝殿里很是热闹。侍僧和仆人来来往往,海王也来了,来探望他的儿子,同时也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我站在一边,仍然于回不过神来的阶段。
据我所知,就算给我沙拉布莱曼的嗓子,我也唱不出天籁之音来的。
可是就在刚刚,我居然用歌声唤醒了海神?!
好像听灵枢说起过,大荒神庙大侍僧的治愈之声是天下第一的。可是梵尘都没做到的事,我一个不懂唱月之术的人做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成超级赛亚人啦?
太诡异了。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就不对劲。我曾以为这是做梦,可是这梦做得也太长太久了点,更何况一切都如此真实。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因为我睡前看的那本大荒经?
脑子里一片混乱,我使劲摇了摇头,从头回想了一遍刚刚发生的“奇迹”。我先是听梵尘唱歌,听着听着就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然后就唱出来了。
听?
有“听”才有“唱”……
我突然想起那本看了一多半的书……难道是听螺之术么?
“伏溟?伏溟?”
我回神,所有人都看着我。
干吗看我啊?
那个好像叫苏筱的太监又开始尖叫,“大胆,陛下叫了你两遍,你居然不回话?!”
我赶紧说,“不好意思……刚没听见。”
一屋人看着我,嘴角抽搐。
干吗?我都道歉了阿?
太监似乎还想说话,被海王制止了。他看着我说,“算了……朕应该感谢你,唤醒了海神。”
我摆摆手说,“不用不用……”
海神坐在床上,披着青黑外套,微卷的黑发随意地散落在身上,衬得他的皮肤冰雪一般,眉目清晰如画。
我低下头。
“你叫伏溟?”
醉人的音色。只有海神才有的醉人音色,但是,依旧冰冷没有温度。
我说,“是……”
“看着你很眼熟。”
原来人家已经把我忘了……我还在担心那顶撞了他,会不会让他生气……
也是,海神那么高贵的人物,怎么会和我斤斤计较?
我就说,“我原先是在唱月苑工作的,大概是见过一两面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谢谢你。”
“不……不客气……”
他突然又说,“我想起来了。上说你不会唱月之术是我误会你了。你唱的很好听。”
我有些震惊地抬起头。他看着我,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他想起我了?他还说我唱歌好听?!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下子发生这么多怪事儿?
“说起来。”海王突然开口,声音里带上了王者的尊贵,“你不是说你不会唱月之术么?”
这是要兴师问罪了。“陛下。我确实是不会唱月之术阿。”
“那海神是怎么醒的?”
“我也不知道啊……”
太监吼来一句,“大胆!竟敢敷衍陛下!”
一天之内被人骂三大胆。看来我的胆子真是够大的……
“伏溟公子。”梵尘忽然说,“你的能力比我还要强大,为什么要否认呢?”
“我真的不会阿……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说真的!”靠,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会要治我欺君之罪什么的吧?我该怎么解释?告诉他们听螺之术的事儿?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
“公子。”祁阳也说话了,“你再不说实话,便是欺君了。”
这帮人讲不讲理阿?老子帮你们忙,你们还要治老子的罪?!小心老子再变成赛亚人,把你们全都ko了……
“父王,让他走吧。”
我一转头,海神半低着头,一连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是他说,“他救了我,希望父皇能给他赏赐,送他出宫。”
祁阳似乎没有想到海神会说话,忙站出来一步说“可是,您不记得您在昏睡……”
“元帅。”海神淡淡地打断他的话,“他救了我。”
海王略略沉吟,随后抬头,说,“也罢。就赏你黄金千两,即刻出宫。”
我赶紧鞠了个躬,大声说,“谢谢陛下!”
依旧是蒙着眼睛出去的。但是没想到黑布被拿下来后,我见到了灵枢和小髅焦急的脸。
“傻蛋!”
“伏溟!”
啧啧,小市民和元帅独子的素质就是不一样啊……
我说,“你们怎么来了?”
灵枢拉着我左看右看,根本不理我。
小髅说,“我见他们把你抓走,就去了晶蚌客栈,看到他正在找你,然后我们就赶了过来,一直等到现在。你没事吧?”
我挣扎着拉开灵枢,笑笑,“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咣!!!”
我抱头惨叫,“灵枢你干吗打我!”
灵枢恶狠狠地瞪着我,“我走一会儿你就给我惹事儿!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啊?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啊?你就非得把我气死了就爽了是不是?”
我傻了,没想到灵枢真的发起脾气来神情比我想象中的要凶狠一百倍……
“对不起……我就想走走……”
“走?你走个屁啊?!出去你不会留张字条?你知不知道我多着急,啊?你心里过得去么你?!”
我真觉得我罪大恶极应该被吊起来游街示众了……
“我错了我错了……别生气了哈……我真的知道错了……下一定不敢了……”
灵枢吸一口气,环视了一下周围被吓得脸色发青的侍卫和小髅,狠狠地撂下一句,“咱们回去再算账!”然后就转身上了小髅的海螺车。
我拍拍看傻了的小髅,“没事儿,他就这样,一会儿就会好了。”
小髅愣愣地看着,呢喃到,“看外貌真的想像不到啊……”
带着一箱海王赏赐的黄金,我们踏着夜色回到了晶蚌客栈,一路无话。小髅把我们送到客栈后就回去了。我跟灵枢回到他的房间里。
灵枢坐在珊瑚凳上,似乎仍然气得不轻。
我做到他旁边,戳戳他的手臂,“啊呀,我这不是都没事儿了吗,别生气了啊~”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吓死。”灵枢突然看着我,神色肃穆,幽光照在他精致的面庞上,居然有些幽怨,“我找了一下午,我冲上大街挨着个儿地问,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愣住,然后咧开嘴角笑了笑,“怎么会,我还要靠你养着呢。”
“以后不许再给我玩失踪!”
“一定不敢了,一定不敢了。”
“要到什么地方得先告诉我!”
“一定一定!”
貌似气终于消下去了一些……
他吐出一口气,脖子上的小鳃张得大大的。
我陪笑道,“不生气了吧?”
他瞟我一眼,“好多了。”
“那就好啊……”
“哼……”
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对了,北斗怎么样了?”
“说起北斗。”灵枢又严肃起来,“他有些奇怪。”
“奇怪?”
灵枢说:“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你不在,就去他的屋子问。可是他的屋子锁上了,怎么叫都没人回应,可是里面却有细微的声音。我强行把门打开,然后我就发现北斗坐在床上,他居然在说话!”
“说话?!”我瞪着他,“不可能啊!他是哑巴!”
灵枢若有所思,“我知道,所以才觉得奇怪。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怎么晃怎么叫都没反应,就是不停地重复一句话。”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灵枢,他没有骗我……
“他说的什么?”
“前两句没听清,但是后两句我记得,是:泪光盛,逝者归……”
第 22 章
在大海的下面,有一艘沉船。它已经在海底躺了很久很久,身上附满了青苔,还有一些蚌壳镶嵌在其中。
然而在船身内,却十分干净整洁,墙壁上镶了许多的夜明珠,荧色幽幽,光影交错。
船舱内并排坐着两个鲛人,漫不经心地说着话。
一个人白发坠地,眼睛里闪烁着银蓝色的光芒,身着一袭白衣,如同海中一抹游移的月光。
另一个人有着黑色蜷曲的长发,子夜般的眼眸,顾盼间倾国倾城。
白发鲛人突然伏过身体,快速地在黑发鲛人的唇上亲了一下。
黑发鲛人惊讶地看过去,幽暗的光线里,对方白皙的面容微微泛红。
黑发鲛人跪坐起来,双手转过白发鲛人的肩膀,温柔而沉地吻了上去。白发鲛人开始还十分紧张,但很快就迷失在这个长长的吻中,身体渐渐软了下来。
当两人缓缓分开,黑发人在白发人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白发人红着脸,点了一下头。
黑发人轻轻地将白发人放倒在地面上,抚摸着他的面颊,随后将身体附了上去。黑发人低下头,吻着白发人的颈项,双手悄悄解开白衣的带子。
白衫滑下,原本隐藏在它下面,充满魔一般的诱惑的东西显露出来。圆润莹白的肩膀,精细柔韧的腰身,修长优雅的双腿,以及双腿间那代表着男性身份的象征。黑发鲛人的目光一瞬间被点燃,他低下头,将白发人胸前小小的茱萸含进口中……白发人发出细小的嘤咛,却令得身上的主宰者更加的迫不及待。
然而黑发人隐忍着,一根如同本人一样完美的手指滑向那个小小的,紧闭的□。
白发人惊叫一声,双眉皱起。
黑发人仍在动作着,另一只手抚向白发人的□。娴熟的技巧带来难以名状的快感,就连□的异样似乎也被冲淡了。
黑发人忽然停了手,褪下自己的衣衫,荧光下的身躯如同天神一般完美无瑕,白发人怔怔地看着,双眸湿润。
黑发人俯身吻住白发人的唇,将他的双腿抬起,架在手臂上。然后,将自己一点一点地,不容抗拒地,埋入白发人的身体……
我是尖叫着醒过来的……
春梦,我不是没做过(虽然每我春梦里的对象总会成为我后来的男友),但是,在下面的春梦,我真的是第一做……
最可怕的是,对象还是海神…………
为什么我会做关于海神的春梦?!这也太变态了吧……
海神,那可是神明阿,那么神圣一个人,想一想都觉得是亵渎……更何况我只不过见了他三面而已,虽然他长得好看得出奇吧……
难道我是变态吗…………
太阳历八月二十三日,原本是瑞顼神祭的第二天的清晨,我陷入的懊恼。
也许是昨天发生的事儿太多,导致我精神有点失常吧……我把头埋进溯水池中,醒了醒脑。
海神的身材真的好好啊……
不行不行!不能再乱想!做人不可以这么变态!
正要迈步往客栈的大堂走,旁边一间屋子的门开了,北斗从里面走出来。
这是从海王宫回来后我第一见到他。
昨天晚上我把一天的遭遇跟灵枢说了一遍,他有些不敢相信听螺之术的力量,更不相信我居然真的学会了。我说我也不敢相信,这些只是我猜的。然后我就回屋睡觉。
我没有直接找北斗,我想他应该已经睡下了。
“北斗?”
他停下来,转头看着我,随后笑了笑,平平常常地打了个招呼。
他完全不知道我昨天发生的事儿吗?
“北斗……你……昨天还好吧?”
他点了点头,用口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很好,昨天睡了一天。”
我走向他,拉着他在回廊的栏凳上坐下,尽量装做若无其事地样子问他,“北斗,你不会说话……是天生的么?”
他点点头,一脸疑问。
“你从来没说过话?”
他摇摇头。
“真的?”我已经不知道自个儿希望听到什么答案了。
他抓起我的手,在我手心用力地写了两个字,“真的。”
“哦。”我意识到他可能有点生气了,果然,他站起来,转身就走。
我连忙拉住他说,“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跟海神……是什么关系?”
他看着我,的,然后面上露出一丝嘲讽,那神情与海神惊人的相似,他用唇型告诉我,“就是唱月苑的人传的那种”。然后便转身向大堂走过去了。
我知道这回有点过分。可是刚刚北斗的神情,让我几乎有些不认识他了。
我脑子里的北斗,一直是逆来顺受,楚楚可怜。可是,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我有点发愣。不知道是灵枢在骗我,还是北斗在骗我。
可是他们谁都没有理由骗我啊。
也许北斗可以说话,可是他自己不知道?
至于他跟海神的关系……那个明显是气话……
我还是做得太过分了……
当天我们就回互人城去了,车上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灵枢直接把我和北斗送回了唱月苑,然后自己回家去了。北斗看都没看我一眼。我也挺不舒服……
晚上,我跟北斗道歉。
北斗摇摇头,在纸条上写,“没事。”
可是我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儿。
几天以后,长假结束,唱月苑开课了。
第 23 章
唱月苑。
太阳历九月初三,入夜,我却还没有回到住。
我坐在珊瑚林里,就着月光,仔细琢磨着《听螺之术》里芝麻粒儿大小的字眼。
听螺之术的真正内容到第五章就没有了,后面五章都在介绍唱月之术的各个派别以及其它几种十分少见的御声之术,包括听螺之术克制它们的方法。只要利用适当的聆听之法,就可以把对方释放出来的声音吸收到自己体内,再转化成更具力量的声音释放出来,以退为进,以守为攻。也就是说,要是没有人攻击我,或听不到什么特别的声音,我是用不了听螺之术的。
我私下里试了几,果然再也唱不出那种好听的歌声。
真是一种很和谐的御声之术……
不过我居然不知不觉得就学会它了,实在有些不可思议。我只不过是看了看书而已。灵枢那么机灵一个人,居然学不会,不合常理啊……
忽然一阵响动。
我猛地抬头。四周安安静静,连只鱼都没有,荧光幽暗,照在张牙舞爪的珊瑚树枝上,映在地上的影子仿佛妖魔一般。不知从哪里冒出了气泡,“咕噜咕噜”地响着。一片鬼影憧憧。
这种环境,好像有点糁人……
前方影影绰绰,仿佛有个黑色的东西在晃动。
我感觉汗毛一根挨着一根地竖了起来。
那个东西还在轻晃,但是越来越清晰,“它”在向这边接近,仿佛是最沉的黑暗,一边走着,一边吞噬着光明。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
“谁……啊……”
黑影过来了……过来了……
鬼…………
一束光线一瞬间打亮了黑影的面目,照出一张绝色的脸。
“海神?!”
“你是伏溟。”海神眼中闪过惊讶之色,一瞬即逝。
原来是海神……吓死我了……
他没事儿大半夜的在这儿瞎逛?他的伤已经没事儿了?
海神走过来,我赶紧从地上爬起,他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看书……”
“这么晚?”
“嗯……”
“看得什么书?”
怎么觉得今天海神有点不对劲儿?
我把书递给他,他接过书来看了看名字,皱起精致的双眉,“这不是邪术么?”
我有点紧张,“我也就是瞎看看……”
“这书据说都失传很久了,你从哪得到的?”
“别人送的……”
他点点头,不再追问,把书还给我了。
怎么觉得今天海神话这么多呢?
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的遇刺事件,我问他,“您的伤……好了么?”
“早就好了。”
“噢……”
“你怕我么?”
“没有没有,您挺和蔼可亲的……”
“那你怎么不看我?”
“我……我怕亵渎神灵。”这句绝对是真话……
“之前你在这儿顶撞我的时候,没见你这么怕啊。”
怎么他还记着啊……
“呵呵……”
海神在笑么?我抬起眼皮,看到一片华灿烂。我要是有达芬奇的水平,把这个微笑画出来一定能超越《蒙娜丽莎》……
不对劲……实在不对劲……
“伏溟。”
“啊?”
海神走到一片没有珊瑚树的空地中,仰头望向大海,“上你救醒我时唱的歌,是从哪里学的?”
那首歌……我该怎么告诉他,直接说是做梦梦见的?
没什么必要骗他。
于是我说,“我做梦梦见一个女的唱得。”只不过那个女的是大荒神而已……
“梦见的?”他回过头来看着我,“歌词里写道的那些东西,你都见过么?”
歌词里写的?我细数了一下,歌词里的东西包括:蝴蝶、虫子、莲、星星、月光、孩子,当然都见过啦。
“见过……”
正回答到一半,我猛然发觉,海下面是没有这些东西的……
“……就怪了……”
我没敢看他的眼睛,他的声音传过来,“没看过,你怎么能唱出来?而且唱成那样?你肯定看过吧。”
他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我有点难以理解美人鱼的思维逻辑,为什么没看过就不能唱出来?
再说……我唱成什么样了我?
我抬头看着他,他也凝视着我,黑色的眼眸里装满漫天的星辰。我想继续编故事的,却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说我以前在陆地上生活,您信不信?”
他没有回话。
我说,“您不信?”
“……你确实跟我以前见到的鲛人不一样。”
“这么说您信了?”
“我不知道。”他重新把目光投向一片墨蓝之中,“一般鲛人是不可能在陆地上生存下来的,即使可以用鼻腔呼吸海上面的气体,可是若被人类发现,多半是活不成的。”
“人类?”又牵扯到人类?
他看我一眼,然后笑了笑,说,“夜了,你该回去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笑容,哦了一声,就按照他的吩咐往住走过去。
走到家门口我才反应过来……妈的,我又被他的外表给迷住了……
打开门,北斗已经睡下了。
我轻手轻脚走过去,他蜷缩成一下团,窝在墙边,留出一大半的空床给我,荧光在他身上投射出一道道的阴影,他显得如此可怜。
自从从北溟城回来,我们的关系不如从前亲密了。不知道是他在疏远我,还是我在疏远他。
他的秘密太多了,可是他从来不想同我分享其中的任何一个。虽然我没有资格要求别人透露自己的隐私,但是我总觉得,兄弟之间不需要有这么多的秘密。它们就像一道道沟壑,代表着不信任的裂痕。长此以往,总会出问题的。
也许现在是我在生他的气。
我拉开被子钻进去,同时给他盖了盖被子。他嘤咛一声,转了个身,熟睡的面容冲着我。竟然是洗干净的!
我愣愣地看着这张美丽到让人畏惧的脸,在睡梦中安恬如同婴儿一般。清明的眉弯,蓝色的睫毛上流动着海洋的光芒,秀挺的鼻子,微微抿起的薄唇,海神睡觉也是这个样子吧?
啧……又开始乱想……
我轻轻摸摸北斗的头。他的睫毛轻颤,蹭了下枕头,陷入更的睡眠。
其实我又有什么立场责怪他,我同样有许多隐瞒。这样赌气,实在是有点幼稚……
明天还是不要回来这么晚了……
第 2 章
虽然干这活儿已经很久了但是每当我把那张吱嘎作响的长梯靠在巍峨无比的书架上,一只手抱着书另一只手抓着似乎随时都要垮掉的梯子往上爬,我就觉得特没安全感。真不知道那帮学生的求学精神怎么这么强,这么难拿的书都看,要是我的话才不干这种事儿。最令人气愤的是,你拿就拿吧,看完自己放回去也是个有素质的好少年,可是这些少爷看完随手就一扔,我还得一本一本的给塞回去。
第三从不断呻吟的梯子上下来时已经是关门的时间了。几个同事招呼着我一起走,可是还有几本书没放回去。我诅咒着现如今这些独生子女,继续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等到活儿都干完,楼里就剩我一人了。
往外走的时候碰上视水了,没想到他这会儿还没走。我赶紧低眉顺眼站在一边。本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忽略我,结果他跟我说话了,“你还没走?”
我诚惶诚恐,“刚刚收拾了一下书,走晚了,正要去锁大门。”
他说,“你表哥怎么样?”
灵枢?“最近他一直没来,我也没见着他,不过应该是不错的。”
他嗯了一声,走远。
难道他叫我,就是为了问灵枢的事儿?
锁上二楼大门,化出鱼尾向住游过去。此时黄昏已近,霞光粼粼,学生们都赶去唱月神殿参加晚祷,四下清静无人。
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
凌霄楼是唱月苑里最高的建筑,雪墙青檐,琥珀为窗,拔地而起,气势似要冲破大海,一飞冲天。此刻青黑的楼顶上坐着一个人,姿态安闲,一手支着下颚,眼睛看向远,墨衣随潮轻扬,一派悠然潇洒。
这不是海神么?这会儿他怎么没在唱月神殿参加晚祷?
鬼使神差的,我环绕着凌霄楼慢慢游了上去。他似乎早已发现我的存在,当我化出双腿落在楼顶上,他回头看看我,眉目之间一片温和。
他以前那种高傲冷淡的样子跑哪去了?跟变了个人一样。
紧张的感觉再摄住我的心神。不知道为什么,一在他附近待着就觉得紧张。
可仍然想在他附近待着……
按道理说这样不对啊……我跟北斗是兄弟,而他跟北斗的关系那么僵,我跟他的关系也应该很僵才符合常理。
可是,他真的跟北斗关系很僵么?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还说不准呢……
我说,“您怎么不去参加晚祷?”
他捋了捋一缕垂到面前的头发,有些慵懒的说,“每天都是那么一套仪式,去不去有什么分别。”
“可是那个仪式不是代表对大荒神和颛顼天帝的效忠么?”
“效忠?”他有些嘲讽的笑了,“我前些日子遇刺,颛顼神祭就取消了。如果这个国家的人民真的那么虔诚,怎么可能仅仅因为我遇刺了就取消大典?”
我愣住,这我倒从来没想过。
他轻轻吐出一句叹息一般的话,“神,早就被遗弃了。”
神被遗弃?怎么可能,如果神被遗弃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狂热地爱着他?
“至少他们对你还是很虔诚的啊。”
他的眼神一暗,说,“是啊,他们还敬畏我。”他侧头看着我问,“你说如果我不是海神,他们还会不会这么敬畏我?”
我说,“应该会吧。就算你不是海神,你还是海王的儿子,是将来整个大海的帝王,他们怎么会不尊敬你。”
“呵。”他轻笑一声,“对了,我还可以当皇帝。”
他问得问题有点奇怪。可是我却抓不住头绪。
海神忽然朝着虚空伸出手,几千丈的海水,挡不住滟滟的夕阳之光,他似乎是想用手拨弄那迷离的光亮,说道,“你到上面去过么?”
“上面?”
“海上面。”
何止去过,很久以前在我还是类人猿近亲的时候,我可是一直住在那。“最近没有……”
他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对了,你说过你以前是住在陆地上的。”
我说,“你真信?”
“我不知道。也许以前的事儿只是你的梦而已。”
说反了吧……
“这儿是唱月苑离海面最近的地方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遥远的天空。
“你……想不想到上面去?”
我一时理解不了他的话。
“不想?”
我指指头顶,“您是说……到海面上去?”
他点头。
我仔细看他,他也回看着我,黑眸,我低下头。
他是认真的……
他真的是神明么?怎么想起一码事儿是一码事儿啊?
我说,“可是唱月苑不允许游到比凌霄阁高出一丈的地方去啊。”
他说,“就算被抓住,他们还能开除我?”
“他们不敢开除你,可是会开除我……”
他看着我,一脸怪异,“你果然跟其他鲛人很不一样……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丢了饭碗的。”
“可是海这么,我恐怕坚持不到海面上就累死了。而且浅海的地方还有猛兽……”
他眯起黑眸,提起嘴角,神情复又现出以前的自信和高傲,“我是海神,我可以让阳光穿透海洋,自然也能让你已最快的速度安全浮上海面。你,敢不敢来?”
挑衅我?
“来就来,怕你啊?”
姑且信他。反正他是海神,神是没有办不到的事情的吧……
第 25 章
他拉着我站起来,右手环住我的腰,我一下被拉到他身前,贴着他的胸口。我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一股大海一般沉而悠远的气息随着他的体温透过衣料传递到我的皮肤上。我竟然感觉心跳不受控制地捶打着胸腔,鼻孔里呼出的气都有点发热。
我有点不自在地想拉开点距离,但是他紧紧搂住我的腰,在我耳边温柔地说,“要抓紧我。”
我觉得我要是个小女生,只怕已经晕过去了……
他轻念几句祷文,一条如同黄金打造而成的修长鱼尾从下摆伸出。我都不知道尾巴可以漂亮成这样,淡金色的片一层压着一层,每一片都是精巧的扇形,圆润的曲线末端,半透明的金色尾翼就像金缕衣,在海潮中轻摇浅晃。
“要走了。”
“嗯……”
我感觉到他开始游动,我们在上升,海水拂过脸颊,很轻很温柔,仿佛是他带着我在天空中飞翔一样。我有点担心,照这样的速度,哪辈子才能游到海面上?然而过了一会儿,我就发现这种担心完全没有必要。他的速度一点一点地,持续不停地加快,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但是后来,我渐渐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水流压得我有些难受,耳边是海水急速流动的巨大声响。我抓紧他的前襟,可是他还在加速,我已经有点受不了了,巨大的水压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慢一点……”我挣扎着开口,可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也许那有点底气不足的三个字根本传达不到他的耳边。
可是突然,巨大的压力减缓了许多,我睁开眼睛,发现四周仿佛多了一层透明的墙壁,水流奔腾着从墙壁两侧分开,而墙内则是和缓一片。我抬起头,他正看着前方,绝世的面容上没有表情。
他听见了我的话。
他还在加速,我几乎可以肯定我们已经快要接近光速了……但是那透明的结界以内却是安宁一片,我趴在海神的胸口上,感觉好像就算这怀抱以外的世界都毁灭了,我也会很安全。
就算一直不到海面,就像现在这样,其实也不错……
不行……我又开始乱想…………
“快要到了。”
轻柔的声音。我有点反应不过来。这么快?
他的速度一点点减下来,手仍然紧紧环住我,自始至终一点都没有放松。
直道他撤去那道结界,我才发现我一直紧紧抓着人家的前襟,把衣服都抓皱了。
他放开我的腰,却拉住我的手。我愣愣地,看到他温柔绝丽的面容,他对我说,“来。”
我化出鱼尾,他拉着我一直往上游。我看到淡淡的光芒,那是真真切切从天空掉下来的光芒,而不是靠法力引下来的。它们柔柔地在我的头上晃动,我仿佛能感觉到空气的气息。
钻出海面的一刹那,我感觉到了窒息,我紧紧地捂住脖子,半开的腮已经没有用,海神有些焦急的声音在旁边,“用鼻子呼吸!”
我挣扎着张开鼻翼,清凉的气体涌入进来,冲入许久未用的鼻腔。我大口地喘着气,头有些晕,半天才缓过神来。海神正抓着我的肩膀,紧盯着我。
我喘了几下,冲他微微笑,“好了。差点就憋死了……”
他放松下来,抬起嘴角,一个舒心的笑。
我想,我可能不是看到他笑容最多的人,但是我看到的笑一定是最好看的……
他对我说,“来,看看这个大荒神创造的天地。”
我随着他将视线放射出去。
天幕漆黑,犹如海神的双目一般漆黑,漫天的星斗如同散落的银沙,闪闪烁烁,汇聚成天幕中一条流动的银色河流,正空中一轮弯刀月,月色苍茫,月光同星光纠缠在一起坠落下来,落进如丝绸般抖动的大海之中。漆黑的大海从我们四周延展开来,延向看不见的天地尽头,在那里与天空向交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空气里布满大海的香气,潮声飒飒,填补这天地的旷然。
这就是我们存在的宇宙。如此浩渺,无尽无头。
我惊叹着,一回头就看见海神正看着我,星光在无底的双眸中摇摇晃晃,月色幽柔,勾勒着他完美的面庞,宽阔的肩膀,晶莹的皮肤仿佛流转着一层银光,如同在月亮和大海间诞生的精灵。我愣愣地看着他,那一片灿烂的星空在他身后缓缓凝固。这样的美丽,就算是用电脑特技也做不出来。
他忽然指着我身后,“看那儿。”
我一下回神,发现自个儿又痴了……为什么每在他面前我总会跟个女生一样痴呢?没脸见人了……
转过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远一个巨大的船影缓缓驶过海面,船上的桅杆高高立着,白帆被海风灌满,上面有黑色牡丹的图案。船身划破海面时水滴的呐喊声远远传来,真实而清晰。
如此真实的古代帆船,我只在电视上看到过。
有船,就意味着有人。
人类,生活在陆地上的人类。
我感到一阵激动,向着船驶来的方向游过去。可是手一阵温热,海神拉住了我,“别过去。”
我说,“为什么不能过去?”
他说,“太危险了。”
我说,“有什么危险的?船这么慢,撞不到我的。”
他说,“危险的不是船,是船上的人。”
人类?“人有什么危险的?”
他看了我半天,然后说,“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鲛人。”
这是个好问题,连我自己都不确定。
他说,“鲛人的眼泪凝成的珍珠对人来说是值钱的宝物,不仅可以做装饰,还可以入药,用它练制出来的丹药有延年益寿的功能。人类的寿命短暂,对健康是十分看重的。”
鲛人的眼泪这么多功能?
“但是鲛人是极少到海面上来的,所以抓到鲛人的几率也很低。但是被抓到的鲛人会很惨。”
“很惨?”
他点点头,“为了得到鲛人泪,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看着他,憎恶和恨意从他脸上一闪而逝,看似平静无波,但是双眼有沉的阴霾。
我突然打了个冷战。
不知道是为人类,还是为他的神情……
我扯出一个笑来,“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坏吧……”
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真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么丑陋的生物主宰着陆地,而鲛人却要被囚禁在海底。”
我一下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忽然看着我,面上尽是认真,“千万别让人类看见你,也不要随便接近陆地附近的海域。”
我被他的严肃吓住,点点头。
一瞬间他的表情又缓和下来,“但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可以冒点险的。”说完他灿然一笑,拉起我向着那艘船游过去。我大叫,“你不是说那危险的嘛?”他回头给了我一个自信的微笑,“就凭这些人还抓不住我。”
好吧……他是海神……这儿是他的地盘……
我们潜到海面以下,向着那艘船游过去。在水下,船身的影子就像一个巨大的海怪,在破浪之声中懒懒前行。我们潜到船下抓着木头的船身露出头来。湿润的粗糙的触感已经很久没有摸到了,海下面的植物都滑溜溜的,没有这样的厚实。
海神浮在我旁边,脸上竟然有种狡E的笑容。
我说,“你干吗笑这么奸诈……”
他低声说,“我在考虑要不要在他们的船身上留个洞。”
我震惊地看着他,这人的神情怎么这么像小孩儿恶作剧时的样子?
海神的性格果然有很多面……
“还是别了……一船的人命呢……”
他却说,“人命又不值钱。”
……这是神明应该说的话么?
“佛说,众生平等……”
他却问我,“佛是谁?”
原来这个世界没有佛教……
“佛……就是一种比神还厉害的……生物。”
他十分困惑,“比神还厉害?那我怎么没听说过?”
“……因为……呃……这事儿说来话长,回头再慢慢跟你说吧。”我又不是佛教专家,哪里能给他讲清楚,干脆一扯带过。
船上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还要多久才到啊……闷死了……”
是人类!
海神伸出食指按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出声。
另一个声音传来,“要绕过北溟城还要四五天,要绕过归虚还要十几天,再加上到陀罗城的时间,怎么着还得半个月。还没算上返程呢。”
北溟城?归虚?这不都是鲛人的城市么?他们怎么会知道?
那个陀罗城是什么地方?
我转头看海神,他敛起了刚才的轻松柔和,神色严峻,若有所思。
“说起来那些鲛人还真是漂亮……男的都那么好看,唉,咱们要是能住在海底下就好咯。”
“哼,看你那色样,你是好几个月没见女人又饥渴了吧。上见的那可是鲛人南王朝的大将军,要是让他知道你这么想他,你死一千都不够。”
南王朝?怎么人类会和南王朝的大将军有联系?
“行了你,别跟这儿妄想了啊,我不跟你吹风了。”
“滚吧你,谁妄想了。”
一个脚步声渐渐走远。另一个好像还没有走。
海神皱着眉头,然后倏然抬起头来,双唇微启。我听到一阵无法言喻的歌声从他喉中幽幽而出,没有歌词,只是单纯的音调。我曾经想象过许多他的歌声会是什么样子,但是不管再怎么想象,总觉得不够,海神的歌声还应该更好听才对。然后,今天,我终于听到他的歌声,我绝对想象不出来,但是一听就知道,这是海神才唱得出来的声音。
我感觉天地间的所有东西都静止了,这歌声带着淡淡的蛊惑,盘旋而上,如同呼唤一般。我抬起头,就见船上一个探出的人影。那是一个人,真正的人,他的耳朵是坚固的半圆,而不是如同纱一般轻飘飘的烟罗,他也比鲛人强壮,平凡的五官,眼中却是一片虚无。他被海神的歌声诱惑住了,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我看着他把腿迈出船身,然后纵身一跃。
海神冰冷地看着他掉下来。
我潜入水下,抓住正因为窒息而不断挣扎的落水者,把他带出水面,他剧烈地咳嗽着,眼神清明起来,逐渐看清眼前的我,然后他的眼睛一瞬间睁大,呆住了一般。
这就是人类。生活在陆地上的人类。以前的我的同胞。
冰凉的匕首忽然贴到他的脖颈上,他一僵,终于不再痴呆,但是又惊恐起来。
海神在他身后,握着匕首,眼睛中锋芒闪烁,“你们去陀罗城干什么。”
他哆哆嗦嗦的,我都快抓不住他了,人类果然比鲛人沉上许多。
海神声音一凛“说!”
“别……别杀我……”
我说,“乖乖说话就不杀你。”
他慌张地看着我,“我说我说……我们……我们去见鲛人南王朝的大将军……”
海神又问,“你们去见南王朝的大将军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
海神手上一用力,划出一道血痕。
那个人挣扎起来,惊惶的叫着,“别杀我别杀我!我真的不知道!”
虽然船已经离远了一点,但是这样大的叫声仍然可能惊到船上的人。我捂住他的嘴,恶狠狠地说,“不许叫!”
他不敢再叫,可是害怕得都快哭了。
太孬种了吧,是不是男人啊?
不过这事儿要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海神想了想,换了个问题,“船上有什么人?”
“扶苏国密使遥宇……”
“是扶苏国的皇帝派去的?”
“是……是……”
“扶苏国跟南王朝接触几了?”
“我知道的就……就三……”
海神的问题似乎问完了,我却听得不明不白,什么扶苏国?是陆地上的国家?人类勾结鲛人南王朝?
海神略作思索,眼中现出杀机。
我拉住他握着匕首的手。
他看看我,然后把左手放到人类头顶,默念几句咒语,从人类头顶抓出些银色的烟雾状的东西,与此同时,人类昏过去了。
“这是什么东西?”我问
“他刚刚的记忆。他没死。”海神说。
我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现在怎么办?”
他把手中那团白雾一把捏散,收起匕首,抓过那人的衣领,向着驶远的大船游去。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把人挂在一根垂下的缆绳上。
“得去一趟北溟城,你跟我一起。”
我点点头,说,“好。”
第 26 章
回到北溟城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夜中的北溟城如同沉睡了一般,只有山顶的大荒神庙和紧靠其下的海王宫还散着夺目的光华。
我们走到海王宫门口,守在那里的侍卫看到海神十分讶然,忙打开城门。后面是我见过的金碧辉煌。海神带着我往里走,这回没有人蒙住我的眼睛,我得以看清这座鲛人皇宫的面貌。华丽的墙壁重重叠叠,若是没有人引领,绝对会迷路。脚下的大路延展向前,没有一丝歪斜。海神在我前面走着,带着我穿过一道道城楼,直到两侧的宫墙到了尽头,向两边延展,眼前是一片广阔。层层的阑干,层层的阶梯,白玉之上,海蓝之下,是睡龙一般的太平大殿。大殿之后便是龙王殿,那是海王理政要的地方。
海神带我站在龙王殿前。
名叫苏筱的太监忙进殿禀报,少顷,又跑了出来,“殿下,陛下宣您进去。”
海神回头跟我说,“你在这里等着我,不会很久。”
我说好。
他进去了。
我跟太监大眼瞪着小眼。
太监瞪了我半天,终于瓮声瓮气地哼出来一句话,“怎么又是你,你怎么跟海神殿下跑到一块儿去了?”
我说,“其实我也想知道……”
他白我一眼,“先是大元帅的公子,然后是海神,你干脆连海王陛下一块儿攀上算了。”
怎么听他这语气我就跟二奶似的?
我哼哼一笑,说,“我倒是想攀,要不公公您帮我介绍一下儿?”
“不要脸。”
切,看我比你多个小弟弟就嫉妒是不是?
一时寂静无声,尴尬缓缓蔓延。
我左右看看,找不到事儿干,只好望着海的发呆。在藏书楼的书中读到过,说北溟城是北王朝的都城,也是北王朝最北边的城市。北溟城再往北就是归虚了。归虚是一条无底的大壑,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名叫轩辕
的海王(就是历史上第二个唱出绝顶之声的鲛人)用绝顶之声劈出来的,纵贯天地的尽头,鲛人的南北王朝就此分开,永远不能互通,归虚的另一边就是南王朝的都城南海城。这条大壑不论用任何方法都不可能越过,就算是海面上的船只误入归虚也会被吸进海底,更不要说海内的东西。
可是今天晚上我们分明听说那艘船要绕过归虚,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啊。
殿里忽然遥遥传来一声,“苏筱!”
太监慌慌张张跑了进去,不一会儿又慌慌张张跑了出来,直接向着宫外跑过去了。
啧,当太监也不容易,15一定要过硬啊……
然后海神就走出来了,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见了我仍是温柔一笑,“我们回唱月苑。”
我说,“出什么事儿了?”
“路上告诉你。”
仍是海神抓着我,用咒术加快了速度。我们掠过北溟城,到了郊外的大片珊瑚礁地。我问他关于归虚的事儿,他有点惊讶,似乎我知道归虚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儿,我十分恼火。
他说,“归虚原本确实是不可能越过的,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填补绝顶之声制造的这道大海的裂痕,但有一个例外。”
“什么例外?”
“绝顶之声造成的伤害,只有绝顶之声才能修复。”
这是不是就是俗话说的原汤化原食?
海神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个问题是我们疏忽了……在轩辕 后,还有一位鲛人唱出了绝顶之声,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我点头,“知道啊,你是说素珑吧?啊!”
绝顶之声造成的伤害只有绝顶之声才能修复……素珑圣女的绝顶之声不仅有毁灭的力量,亦有创造和修复的力量……
海神说,“你猜对了,多半当年素珑圣女在唱绝顶之声时无意中修补了归虚中的某一部分,造成了一个缺口。”
我大惊,“那没有了归虚北溟城岂不是很危险?”这不是直接把自个儿的都城暴露在敌军的目光之下嘛!
“还没有那么紧急,这个缺口应该不在北溟城附近。”海神安抚着我,“父王已经派人去追踪那艘船,很快就能查清缺口在哪。”
“然后呢?”
“然后在那里部下重兵。南王朝的实力根本不可与北王朝同日而语,不会出事的。就算他们勾结了人类,在这大海,人类也插不了手。”
真的?为什么我总觉得人类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上你被刺杀,那枝箭上的巫咒好像就是人类的吧?刺客是南王朝的人?”
他说,“照现在的情况看,应该是。南王朝若是得知了这缺口的所在,应该已经安插进来不少人了……到了。”
唱月苑晶莹的城墙在朦胧的墨蓝中如一块美玉,海神的速度早已减慢下来,轻盈地降落在大门口的地方。本来应该安静无人的大门此时却聚集了数十守卫,每人手里都提着一盏夜明珠宫灯。
一见到我们,他们就围了上来,为首的竟然是唱月苑的总管,翠觞。她一贯严谨的面容此刻没有表情,可是紧抿的嘴角表现出她的紧张和怒火。
“殿下,请告诉我您此私自出苑的理由。”她缓缓地,冷淡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海神说,“只是到外面逛一逛。”
“逛一逛?”翠觞大声地反问,“您可记得唱月苑苑规第十六条?”
海神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翠觞的面前,他比娇小的翠觞高出一头还要多,她不得不仰头看向他,而他则低着头,冷冷凝视着她。
“我不喜欢别人拿规矩来压我。”他这么对她说。
我看到翠觞及其细微地抖了一下。
她蠕动了两下嘴唇,然后说,“殿下贵为海神,理应注意自己的行为,望殿下能够反省。下不为例。”她说完,就后退了两步,似乎就要走了。但是她又突然回头,指着我,说,“你被开除了。”
我睁大眼睛。
海神却在一边悠悠开口,“是我带他出去的。开除他的话,我也不会再呆在这里。”
翠觞大叫,“殿下!”
海神冲我一笑,但话却是对苑长说的,“反正我要走的话你们也拦不住我,对吧?”
她愣住,看看我,又看看海神,然后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喃喃地说,“完蛋了,我把我boss得罪了……”
海神走到我旁边,“回去吧。”
我转头幽怨地看着他,“你还有一年就要离开这儿了,可是我咋办阿?我把这儿最大的头儿给惹了……”
他却笑了,特唯美,然后跟我说,“放心吧,你这也是为了我才得罪翠觞的。以后有我一口饭,就绝不会让你饿着的。”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象黑道大哥认小弟时用的?
我狐疑地看着他,“此话当真?”
他说,“当真。”
我说,“那写个字据?”
他又笑了,左右看看,然后从地上捡出一个孔雀蓝色的海螺壳。他把嘴对着开口的一边,用一种难以形容的旷远的声音说,“我洛卿发誓,从今天开始,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伏溟饿着。”
我瞪着他,“你在干嘛?”
他把海螺贴到我的耳边,一阵大海的潮声幽幽地涌入耳道,其间夹着一道明月一般美丽的声线,不停重复着一句话,“我洛卿发誓,从今天开始,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伏溟饿着。”
我抓过海螺来左看右看,它确实是个海螺,而不是录音机。
我说,“这玩意儿还有这种功能?”
海神说,“海螺可以留住大海的声音,只要利用唱月之术使声音和大海的声音融为一体,就可以把鲛人的声音留在里面。”
这么神奇?!我拿着海螺使劲儿地看,它柔和的线条,蓝色的幽光,平凡无奇。我突然想起来以前到海边玩,我爹就跟我说过,从海螺里能听到大海的声音,看来果然不假啊……大自然真是神奇啊……
“耶?你为什么要说你叫洛卿啊?你不是叫禺强么?”
“禺强这个名字是万年之前伏羲为刚刚降生的海神起的,代表的是海神的身份。但是我作为海王的儿子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就是洛卿。它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洛卿?还是这个更适合他。禺强那个名字听起来好蠢……
“伏溟。我希望你能叫我洛卿。”
我看着他,他的眉眼在幽光里朦胧如画,柔和的轮廓,依稀是一个淡淡的微笑。
这是梦么?
第 27 章
“小髅,你说一个人要是平时都冷着个脸巨高傲巨严肃,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就对你特好特温柔,这是怎么回事儿?”
“嗯……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个人精神错乱了,另一种就是这人喜欢上对方了。”
“……没有第三种?”
“……还有可能他想利用对方以达成其不可告人的秘密。”
海神不可能精神错乱,我也没有哪点值得人利用的……
“没有第四种?”
“我想想啊……………………没有。”
我抓着头发,心中无限纠结。小髅一脸可惜地抓住我的手,“别抓了,挺好的头发,怎么就长你头上了……”
白毛女一样的头发好看?相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我当人的时候那一头“乌黑的秀发”……
抱起桌上的一摞书站起身,冷不丁又发现几道鬼鬼祟祟的视线从四周的各个角落射过来。这是怎么了?今天好多人拿眼瞥我,就跟我脸上长海葵了似的。
“小髅,我今天穿的衣服是不是很难看?”
“你每天不都这样么?”
“可是我怎么老觉着有人看我。”
小髅阴阳怪气地笑了几声,“你真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么?
他上下打量着我,仿佛第一见到我一样,“其实我也想问你呢。你啥时候跟海神的关系这么好了?大半夜不睡觉俩人一起玩‘私奔’?”
他们知道了?怎么会?昨晚明明没有学生在场啊。“你怎么知道?”我瞪着他。
“海神夜里居然没有回公馆,这得引起多大骚动。你觉得这事儿可能瞒得住么。”
我捂住头……哀叹一声……果然跟公众人物走得太近会惹事……
小髅这时候又不长心眼地凑过来,一双眼睛里就写着“好奇”这俩字,“喂,你怎么跟海神关系这么好的?说说呗。”
“你问我我问谁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你上去海王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每问你你都说不清楚。”
去海王宫……把海神给唱醒了…………啊!会不会是因为我救了他他才突然变得这么奇怪的?想报答我?
……难道是以身相许?
在心里抽了自个儿两巴掌,我咋啥都敢想呢……
突然身后一阵喊声:“那边那个白头发的!帮我把十二层架子上的《神谕第二十六卷》拿下来。”
我赶紧应了一声,丢下小髅就跑去给那位喊人的少爷拿书。好不容易摆好梯子,小心谨慎地爬上去,把那本跟《辞海》一样厚的《神谕第二十六卷》拽出来,没注意本来就挺安静的二层现在更安静了,安静到只剩我踩着梯子发出的“吱嘎”声。
颤颤悠悠往下迈腿的时候,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胳膊,紧接着腰也被扶住了。我回头一看,就见到那张另整个唱月苑,不,是整个北王朝都痴迷的脸。海神,当着整个藏书楼二层的人,巨TM温柔地瞧着我,然后给了我一个perfect的微笑。
我直接一脚踩空,从梯子上掉下来。
然后就掉到海神怀里了……
我赶紧立正,向左转,双手把书放到微张着嘴一脸痴呆的那位少爷手里。
海神说,“还好我扶着你,看你的样子就像要摔下来了。”
我愣愣地回了句,“……谢谢啊……”
他又说,“以后小心点。”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越过我向书架外侧走过去,抽出两本,走到桌子边坐下,打开书。
这是我到唱月苑里以来,第一看到海神在藏书楼看书……
很久之后二层的诸位鲛人才把视线从海神身上拉回来,继而窃窃私语之声从四面八方渐渐升起,不时有目光再向我发射过来,我僵着嘴角,拿起扫帚,用从没有过的热情兢兢业业地扫起地。
到了关门的时间,藏书楼中的人却史无前例地多,居然没有人打算走。我瞥一眼海神,他依旧看着书,但是忽然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然后用修长的手指合上书页,站起来,把书放回它们原来的地方,再然后,他就冲着我走过来了……
“到关门的时间了,你可以走了吧?”
我抓着扫帚把,点点头。
“走吧。”
很简单的两个字。他说完就看着我,等着我放下扫帚。
他在等我?
他来藏书楼看书是为了等我么?
不可能不可能……他可能就是需要查资料,然后走的时候顺带叫上我吧……
“我……我跟我们层的总管说一声……”
我一转身就看见总管在不远。刚一招手,还没说话,他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连连说着,“走吧走吧。”
我放好扫帚抹布什么的,海神一直等着,很有耐心。我跟在他的身后,往二楼的大门走过去。
一路都接受着“注目礼”。
到了外面,他忽然说,“去吃饭吧。”
“啊?噢,好。”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你很紧张?”
“有点……”
“怕人看?”
“也不是……第一被这么多人看……”
“没关系……过一阵就习惯了。”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呢?
他带我去的食肆是我平时绝对不敢进的,光看门面就特辉煌,雕的朱漆柱,绘着壁画的檐顶,珠帘半垂,一片欲说还休的朦胧感。海神掀开帘子,示意我先进去,风度及其绅士。入门先是一扇银屏风,上面绘着几个描着红妆的鲛人仕女,转过屏风是一条蜿蜒幽的走廊,两侧是一间一间的小隔间。小间的地面比走廊的低一些,地上铺着绒毯,珊瑚石的小桌摆在中间,四周是环着墙壁的一圈长椅。若是间中有人,门口的珠帘就会放下,灯光昏黄,照出一片暧昧迷离。
贵族生活啊……这就是贵族的生活啊……
一个侍者迎上来,见是海神,便越发恭敬。他将我们带到一个空着的隔间当中,然后问,“两位想要点什么?”
海神看我,“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我说,“什么都行……”
他说了几个名字,侍者一一记下,临走的时候把珠帘放了下来。
这个世界仿佛突然只剩我们俩。
好尴尬啊……
“来过这里么?”他问。
“怎么可能来过……”
“其实我也不怎么来。”
“可是我看你对这儿挺熟的啊。”
“偶尔会来。在这儿呆了6年,就算只是偶尔来也挺熟的了。”
唉,鲛人什么都好,就是教育制度太没人性了……
“你现在……跟北斗住在一起么?”
我抬头看他,这是他第一主动提到北斗。
他也不管我回没回答,径自继续问,“他最近怎么样?”
他这是在问候么?oh my god……
我说,“还好吧……”
“让他回公馆住吧。”
“啊?”
“让他回公馆吧。”
我惊讶得俩眼都快变成叹号了,“你说真的?”
他点点头。
“你不讨厌他了?”
他地看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想了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现在还不想告诉你。”
“哦……”
说那么直接……丢人了……
“你有给他唱过歌么?”
“唱歌?”
“就像在海王宫那样唱。”
“没有……那我其实也是误打误撞。”
“没有就好。”他轻声说。
我差点就问出一个“为什么”来。
菜陆陆续续地被端了上来。同样的海鲜,鲛人的做法却与人类截然不同。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但都好好吃啊……
我想我一定长胖了很多……
我大口大口地吃着,不敢抬头。我怕一抬头看见海神那种优雅得像在绣似的进食动作,就不好意思再这么大朵块颐了。
他突然问我,“你有兄弟姐妹么?”
“没有亲的。鲛人应该很少有兄弟姐妹什么的吧。”生育率那么低,一个鲛人一辈子要是能生个娃连朝廷都会给钱作为奖赏,要是生俩估计就要被当成英雄了。
不过海神他爸是海王,应该老婆挺多的吧,也许能多生几个?我突然想起北斗来了,于是我就问,“你有兄弟么?”
“有。”
“是哥哥还是弟弟?”
“我有过一个姐姐。”
……大失所望,但我还是问道“为什么说‘有过’啊?”
“因为她死了。”海神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一般人听到这种回答都会说个对不起什么的,可是我没这么说。我继续大大咧咧地问:“死了?意外?”
“不是,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什么叫意料之中啊?”
海神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半低着头说,“她比我大岁,在我2岁那年她爱上一个人类,就为了那个男人离开了大海。鲛人在陆地上不可能存活。更何况人类的感情怎么能够相信。十年之后我们在北溟城外发现了她的尸体。她似乎是想回王宫来的,可惜半路上就支持不住了。她的尸体上尽是伤痕,都是人类做的。”
人类……又是人类……为什么每听到这些比较惨的故事,始作俑者都是人类呢?“你姐姐喜欢的那个人,不管她?”
“人类的感情跟鲛人可不一样。”海神的语气有淡淡的嘲讽,“鲛人的爱情一生只能给一个人,自己的伴侣死了,多半也会追随而去。但是人类不一样,人的心是不断在变的,一个男人可以有很多妻子,这样的爱情,怎么可能长久。我姐姐应该是跟那人类走了不久就被抛弃了。”
一辈子只爱一个人?
这对人类来说确实只在童话和爱情小说里才会出现吧……一辈子只在乎一个人,眼睛只看着一个人,太难做到了,不,是对人来说太难做到,可是在人看来几乎不可能的事,鲛人却认为是理所当然。
究竟是人心太善变,还是鲛人太执着?
“你喜欢你姐姐么?”
他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喜欢。”
……这种神情……怎么看也不像真的……
“那你恨人类么?”
“与其说恨,不如说厌恶。”海神淡淡地说,“人类还没有让我恨的资格。”
我突然打了个冷战,神的气势果然是十分有压迫感的……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怎么说呢……很诡异。
以前极少出现在藏书楼的海神大人现在天天来这看书,还总是一看就看到关门。走的时候总带着一个白头发的小仆役,脸上还有巨慈祥的微笑。而我作为这奇观的重要组成部分,人际关系发生了神奇的转变。以前都不屑于看我的少爷小姐们开始跟我打招呼套近乎,似乎这样就可以离海神大人近一些了。我十分受宠若惊。
于是我的“朋友”开始多起来了,也没人叫我帮着拿书了,走到哪都有人跟我打招呼顺便询问两句关于海神大人的讯息,也有过几位穿着打扮挺出众的小姐或少爷来质问我和海神的关系,我说您看我一个下人跟海神当然是主仆的关系了。可是怎么说他们都不信,别说他们,就是我都不信,哪有主子对下人那么温柔的,更何况还是个平时一脸冰山高高在上的人物。我不由自主地怀疑海神暗恋我,可是又不敢真的这么想,毕竟这种事太离奇太“灰姑娘”了。再说就算鲛人都是雌雄同体,可我好歹外观上也是个男的,难道这么巧海神也是个断袖?
北斗仍然同我住在一起,他说他不想回去。但是他最近十分不安,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一天他写给我一张纸条,上面问道,“你跟禺强是怎么回事?”
我说,“我也搞不明白……他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拿回纸条刷刷地写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北溟城回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奇怪地笑了笑,有些苦涩的样子,他在纸上写:“你不要总跟他在来往好么?”
“为什么?”
“我们跟他的距离太远了,我们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是传说中的阶级言论么……我摸摸他的头,安抚性地说道,“知道啦知道啦,我会小心的。”
北斗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抿了抿嘴唇,终究还是没有再写。
第 28 章
盘查令下达下来的时候,我正在二楼的角落里打瞌睡。我们那一层的主管把我拍醒了,“快起来,刚刚上面通知所有人去珍珠广场集合。”
我揉着眼睛,含糊不清地问,“集合?为什么集合阿?”
“说是要紧急盘查每个人的身份和户籍。别瞎问了,快走吧。”
我迷迷糊糊站起来跟着他往外跑,一路都是匆匆赶去广场的人,场面有点像学校里的消防演习。很多人都在议论这盘查的目的,只言片语断绪着飘进我的耳朵里。
“…………查奸细…………”
“……归虚…………南王朝……”
睡意被一阵阵扑面而来的潮水冲得干净,我渐渐意识到情况对于我来说可能有些不妙了。奸细――归虚――南王朝,把这三个词连起来,这盘查的目的就呼之欲出。前些日子海神提过“归虚的缺口”,他说过,南王朝有奸细混进来了。这么突然的盘查,摆明了就是要查奸细。
可是我作为一个突然出现在这个海下世界的鲛人,没爹又没妈,唱月苑都没上过,连灵枢那个“表哥”都只是胡说的,一查就能查出来。我这种没有过去的人,不是很符合“奸细”的特征?
糟糕了……
我停下步子,一时间没了主意。如果去,被认为是奸细,平反的机会微乎其微,万一他们再抱着“宁杀错一百,也不放过一个”的想法,我就死定了。如果不去,肯定会被扣上个“畏罪潜逃”的罪名,就算不是也得是了,被抓回去,还是死路一条。
两个大大的“死”字摆在面前,把我的大脑震撼得一片空白。
太突然了,这个状况太突然了……
肩膀突然被抓住,我低叫一声猛地转头,是海神。
“伏溟,你跟我走。”
说着他便拉起我往相反的方向跑,我化出鱼尾跟在他身后,游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带……我去哪……”
“逃跑。”
“我……我不是奸细……”
“我知道你不是,可是别人不知道。”
他拉着我游向唱月苑的后门,躲在一幢房子的背面向大门的地方望过去。那里站着数十名守卫,手里的长戟寒光森森,把整个城围得严严实实。
海神低声说,“从这里出不去了。”
“你带我去哪?”
“去北王朝的兵士找不到的地方。躲一阵子再说吧。”
我抬头环视四周,就连半空中都守着许多守卫,防止有人从上方逃走。
怎么办?
海神说,“来。”
我们沿着小路往仆役住的方向走,一路上躲躲闪闪,看到巡视的守卫就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一段不长的路走得心惊胆战。快到住的时候他突然拉着我向左一拐,没入一人高的海藻丛里。青绿的海藻叶挡住视线,我只能紧紧拽住海神,踉踉跄跄地前行。我的心脏慌张地跳着,似乎总感觉会有一只手从四周的藻叶中伸出来抓住我。我算是领教了什么叫逃命的感觉了。只有手上传来的热度可以稍稍平息掉一些恐惧,引领我不断向前。
眼前的藻叶突然没有了,面前出现一块两平米左右的空地,地面上有一块大大的青石。海神把手放在上面,微微施力,石头竟然一点点地挪动开来。我惊讶地望着他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强壮的胳膊,看不出来啊……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石头挪开,下面是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洞。
传说中的地道?
海神说,“跳下去。”
我看看黑黝黝的洞口,心里有点发毛,“这个有多啊?”
“不,下面很平缓。”海神说完,便走到洞边,特干脆地跳下去了……我看看四周,又看看洞口,最后一闭眼睛,一跃而下。
“哎呦!”
“伏溟?”
我捂着摔成四瓣的屁股站起来,嘴里回应着,“没事儿……摔了一下。”
下面很黑,就着头顶洞口的光勉强可以看出一个一人高的洞口,挖得十分简陋,海神在我前面不远。
他走到我跟前,伸出手,“拉紧我,里面有点黑。”
我把手放到他手心里,握住。
走了一段,我就发现里面不是“一点黑”的问题,而是黑到伸手不见五指,跟瞎子一样。我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海神走着,无尽的黑暗有重量一般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压得人透不过气,周围仿佛全是虚空,里面藏着未知而可怖的妖魔,张着血盆大口,随时能把人一口吞掉。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如同一张蛛网,一层一层地缠绕过来,这个时候我只能紧紧拽住海神的手,听着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可是走着走着,我突然怀疑起来,拉着我的真的是海神的手么?如果不是海神的手,那是谁的手?以前看过的一篇恐怖小说的情节突然越来越清晰,我颤抖着声音轻轻叫了一声,“海神?”
“不是说过,让你叫我洛卿的么。”
“哦……洛卿……”
“是不是有点害怕?”
“怎么可能啊,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害怕。”
“可是你的声音在抖。”
……不要这么直接嘛……
“我以前来的时候,也很害怕。那时候我姐姐就像我现在拉着你一样拉着我。”
“你以前和你姐姐来过?”
“嗯。这条路通向唱月苑外的荒野,估计是以前的学生为了溜出去玩挖的。我和姐姐是在无意中发现。”
“在你小时候?”
“那时我刚15岁。”
15岁,连性别都还没有呢。
中性的海神是什么样呢?
……估计是那种可爱得跟天使似的小孩……
“洛卿……”
“嗯?”
“你带我逃跑,会不会被连累?”
“会。”
“啊?真的?”
“嗯。”
“你不是海神么?”
“海神也不可以乱了秩序。”
“乱了会怎么样?”
“会受罚。”
“……那你快回去吧,趁现在还没人发现你。”
“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我再走。”
“……”
“洛卿……”
“嗯?”
“你这阵子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
……
“到了。”
他突然松开我的手,然后是一阵重物被挪动的声音,前方一束亮光打下来,照在洛卿的身上,一片金光灿烂。
第 29 章
从洞里钻出来,眼前是一片茫茫的荒原。苍白的沙地上尽是被苔藓和地衣覆盖的巨岩,岩石的缝隙间生长着颜色鲜艳的植物或类似植物的动物,柔软的触须轻飘飘地晃悠着,鱼群在空着的蚝壳间游弋,守护着还未孵化的幼仔。这是一片没有被人迹侵入的地方,一片还未被打扰的净土。
洛卿吸一口气,随即化出鱼尾,轻灵地向前游去,我连忙跟上他。我们的速度不算快,甚至十分悠然,一些三角形的黄色小鱼围在我们身边,好奇地在我的发丝间钻来钻去。
游了一阵子,前方的苍蓝之间隐隐显现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黑影,似乎有点张牙舞爪的样子,洛卿说,“快要到了。”
“就是那里?”
“嗯。”
影子渐渐明晰起来。是一艘沉船。
木头的船身已经有些腐朽,船身上贴着奇形怪状的蚌壳,苔藓青绿,海葵盛开,桅杆歪歪斜斜,有些倒了,有些岌岌可危。
我们落在甲板上。
这艘船,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洛卿向着船舱走过去。
船舱的门板已经掉了下来,斜斜靠在门框上,但是却十分干净,没有什么苔藓,似乎经常被挪动。
洛卿把它搬开,门后是一截石头搭出来的楼梯。
“下去吧。”
船舱里竟然是非常干净整洁的。墙壁上镶了许多的夜明珠,荧色幽幽,光影交错。
真的好熟悉……
洛卿走到右边一个雕的木箱旁边,打开后,里面竟是一些绣着纹的锦被。他把被褥拿出来,铺在靠墙的地面上。
我看着他的动作,目瞪口呆,“这里怎么还有这些东西?”
“我经常来这里,这些被褥是以前和姐姐带过来的。”
“你经常来这里?”
“嗯。”
怪不得他对那条密道那么熟,原来是经常偷偷溜出来。
“你先在这住着,这里还没有兵士来过。”洛卿说,“吃的用的我会找时间给你带来。这里看似偏僻,实际上离唱月苑并不算远,你不要乱跑。”
我特乖地点头,然后问,“我要住多久?”
“等到可以走的时候,我会来告诉你。”
我看着他认真的面容,有点说不出话来,憋了半晌才说出来一句,“你快回去吧。”
他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说,“也好,我先走了。你小心。”
我嗯了一声。
他转身向外走。
“洛卿。”
他停步,转身,“嗯?”
我冲他咧开嘴笑,“谢谢啊。”
他缓缓展开嘴角,眉眼间都是绝美。
他走了以后,我在被褥上坐下来,望着窗外的海洋走着神,看着看着,漫天的海蓝忽然缓缓凝聚在一起,变成了洛卿的微笑。等到我恍然发觉,自个儿竟然在一个人对着窗户傻笑时,海水已经被夕阳染成玫瑰红。我站起来在船里逛了一圈,从一些破箱子里找到许多陶器,像是以前船上的物品。开始我还担心碰到骷髅什么的,可是一趟逛下来倒是没有看见什么糁人的东西。
最后我又回到船舱里,坐下来,从袖口里掏出那个存着洛卿的声音的蓝色海螺,放在手里把玩。
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担着风险把我弄到这儿来。
等等等等……他是海神阿,要保我这么一个小人物应该挺容易的啊,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不过他说过,即使是海神也不能乱了秩序,否则会受罚…………可是他是神耶,谁敢罚他啊,除非那个大荒神或者他爹伏羲要不就是他上司颛顼之类的下凡来打他屁股…………也许神有其他限制?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夕阳落了下去,入夜了。
我听到自个儿的肚子开始叫……
忽然门板那里一阵响动,我伸直脖子往那边瞧,是洛卿。
我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又来了?”
他说,“不希望看见我?”
“……我是怕你被人跟踪……”
他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把手里一个大大的包裹放到我怀里,“这是吃的和衣物,够你用上两天。”
我赶忙拆开包裹,抓出一块蟹饼就开始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饿死了……”
洛卿看着我,忽然伸出手,在我嘴边轻轻拂过,如同柳絮清风。
我愣住。
他说,“都吃到脸上了。”
我盯着他,看了好久,夜明珠的幽光勾勒着他的轮廓,使他看上去分外温柔,黑黑的眼睛里似乎也盛满说不清的东西,那东西让他看起来不再高傲冷漠,变得触手可及。他看着我,让我恍惚中觉得自己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人,这种感觉,对我来说,是很危险的……
我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轻笑,“我以前什么样?”
“你以前从来不笑。”
他渐渐收起微笑的面容,变得越发认真,似乎正在思考我的问题,荧光笼着他的全身,看着这样的他,我就会有种“这人是海神啊,他怎么会跟我在一个破旧的沉船当中还坐在我旁边”的不可思议之感。
“伏溟……”
“啊?”
“你讨厌我么?”
“怎么可能啊……”
“为什么不讨厌我?”
我说,“你对我这么好,我干吗讨厌你。”
他靠在墙上,又问了一句,“那你喜欢我么?”
“啥?”我没反应过来。
他转过头来,双眼闪烁,凝视着我,“你喜欢我么?”
我傻了,看着他,嘴唇抖抖,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这这是什么问题……
他继续说着,“你说我对你好,那么,你现在喜欢上我了么?”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我……”
他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漆星般的眼睛对着我的眼睛,里面映出我瞠目结舌的脸。我感觉心跳得都快要蹦出来了,莫名地紧张到无所适从,想转开眼睛却动弹不得。
我喜欢他么?
我无法说出不喜欢他的话……
那我喜欢他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该怎么说?
“你……你是问……哪种喜欢?”
他回答得干脆,“情人间的。”
我再傻住。
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他……喜欢我么?
我该怎么说……该怎么说……
他却开口了,“回答不出来么?
“没关系
“我之所以对你好,是因为
“我喜欢你。”
第 3 章
洛卿的目光如同一片灿烂的星河,照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微张着嘴,瞪着他。
刚刚洛卿说了四个字,惊天地泣鬼神的四个字。
我、喜、欢、你
对着我说。
你相信么?不信?我也不信……
这种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我不会觉得这么震撼,可是那四个字是从海神嘴里蹦出来啊……是从高贵得连海王都要尊敬三分,平时都不拿正眼瞧人,比南极洲还要冰冷的海神禺强皇子洛卿的嘴里说出来的,不是别人,是洛卿啊……
可是任何人看到他此时的目光和神情,都无法说出“你在开玩笑吧”这句话。
我动动下颚,憋出来一句,“我是男的……”
“男的又如何。”
“……这……有违伦常……你不怕被人议论?”
“大荒神都说过真爱无关性别,怎么会有人议论?”
这个大荒神有这么开明?!
我眨眨眼睛,问了一句,“你认真的?”
洛卿地看着我,“你不信?”
我说,“是不敢相信……”
“为什么不敢?”
“你是海神啊。可是我只是一个藏书楼的仆役,地位差这么远,况且我一没钱二没势,长得也没有多倾城,你看上谁都不应该看上我啊……”
他把视线转向窗外,轻声说道: “如果说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你……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从那受伤,你把我唤醒开始的吧。”
“…………那个……你想报恩不一定要以身相许的……”
他却笑了,转回脸来,“你的反应每都和我预想得不一样。”
……不要转移话题好不好……
他忽然转过身来,正对着我,“那么,你的答复是什么?”
我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呆呆地,不敢看他的脸,“我……我……”
“我的感情,你愿不愿意接受?”
……
接受?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上一句话,怎么又谈到接受不接受的问题上去了?
怎么回答?
我喜欢你,还是我不喜欢你?
只有这两个答案么?
为什么两个答案都说不出口?
我什么我到现在都觉得这种情况太虚幻了,象在做梦一样?
我不是没有过恋爱,要是这事儿搁以前,我一看这人还不错,没准就答应了,可是现在不行,对着海神不行。我从来没有这么痴呆,这么优柔寡断过,也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他是真的么?
鲛人的爱情,一生只给一个人,他是认真的么?
如果我现在也是鲛人,我的爱情一生也只有一么?
一生一,好沉重啊……
他忽然说,“算了,想不出来就先不要想了。”
我蠕动嘴唇,还是说不出来。
“等你有答案的时候,就告诉我。”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离开了。剩下我一个坐在船仓里,满心纷乱。
两天后,再见他的时候,我突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他却神色如常,把两天的食物交给我,顺便讲了一些外面发生的事。如我所想,我被通缉了。我开始怀疑逃跑到底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办法。洛卿却说,如果我被认定是奸细,他是救不了我的,而以我的状况,九成会被认为是奸细。
他没有呆很久,就离开了。
我突然觉得有点失落。
又过了两天,他把我的《听螺之术》拿了过来。躲在船舱里的日子我就看书打发时间,有时逗弄一下游进船舱来的小鱼,实在没事干就在船上跑来跑去看看能不能找着宝藏什么的,饶是如此,依然觉得无聊得很,于是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天色,等着洛卿的到来成了我生活的全部目标。
那段日子的生活,单纯无比,我明明是在避难,却奇怪得没有多少恐惧。
洛卿第四来的时候,我询问他北斗最近的境况。他说一直没有见过北斗,我有些担心。
第五,他终于问我,“伏溟,你有答案了么?”
我说,“什么答案?”
“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
装不了傻了。我正色,坐直身体严肃地看着他,“我记得你说过,鲛人的爱情一生只有一吧……你真的确定吗……?”
“我确定。”
“一辈子哦!很长的!”
“我确定。”
我靠……这么干脆想都不用想?!
我抖着声音说,“你可是海神啊!你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么会看上我啊?”
他说,“你不相信我?”
我点头。
“因为我是海神?”
“不只……”你这么优秀,怎么会跟我这种阶级的人有情感上的交集?
“如果我不是海神呢?”
“啥?”
“我说如果我不是海神呢?你会不会相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小预告一下:快要上岸啦~然后就进入距离幸福生活结束倒计时阶段~
第 31 章
“我说如果我不是海神呢?你会不会相信我?”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转了一圈,晃悠了几下,最后才被接收到脑细胞里,我问他,“你是在假设么?”
洛卿的神色突然变了,他抬起手,示意我不要作声。
周围一片寂静。
半晌,他低声说,“有人来了。”
我心口一紧,“来抓我的?”
“有二十人。”
一瞬间我手脚冰凉。
他又沉默下来,凝神谛听,然后说,“是靖沧军!”
他们竟然让靖沧军来抓我这么一个连唱月之术都没学过的主?!
靖沧军,北王朝最精锐的部队,成员都是从小训练出来的,人数只有一百左右,但个个可以以一当千。若是这样的军队来攻击我们,就算有洛卿恐怕也无法招架得过来,他的海神之力现在还未觉醒,只能算是一个比较出色的学生罢了。
“不用怕。”手被洛卿抓住,他看着对面的破窗,低声说,“抓紧我,我带你冲出去。”
我说,“那你不就被发现了么?会受罚的。”
“我早就被发现了,这些人多半是跟踪着我找来的。”他说着,化出鱼尾,伸手搂住我的腰,“走了。”
还不待我点头,眼前倏然一,他已带着我箭一般冲出了窗口,没入海蓝当中,水流飞速地从耳边擦过,甚至有刺痛的感觉。我微微转头向后看,便看见几个身着黑甲的鲛人紧紧跟在后面,蒙着面具的脸看起来狰狞犹如追命的修罗。
再往前看时,前方竟然也有几个相似的人影正冲我们逼近,我惊叫一声。洛卿身体一歪,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冲向另一个方向,黑发在身后张扬着。
他带着我不断地游着,水声在耳边哗哗地响,身后的两股靖沧军紧追不舍,仿佛永远都甩不掉了一般。
洛卿突然停了下来。
我抬起头,向四周望去。
前面有人过来,不只是前面,每一个方向都有人,从哪里都逃不出去。他们如同水怪一般从四面八方向着我们围过来,我们浮在中间,如同落入陷阱的猎物,逃无可逃。
我不自觉地抓紧手中的另一只手。
一个黑甲鲛人开口道,“殿下,海王命您回朝。”
洛卿冷冷地看着周围的人,闭口不语。
“殿下,请把钦犯交给卑职。”
洛卿忽然看着我,“相信我。”
我点点头。
他再看向说话的黑衣鲛人,挑起一边的嘴角,说道,“你回去告诉我父王,那些真真假假的把戏,我玩够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抓紧我,以一种难以想象的爆发般的速度向斜上方升去,迎面而来的水流打在脸上,我睁不开眼睛,甚至无法呼吸。然而他还在不断提速,仿佛要冲出大海一般,我紧紧地抓住他,闭着眼睛。
他在使用尾中的神力加速,如同那天我们升上海面时那样,不断地加速,但是比那天还要快。
这样的速度,能甩掉那些靖沧军么?
水流巨大的压力快要让我承受不住,洛卿再放出了那个分开水流的结界,我才终于喘过气来。向下望去的时候,我几乎尖叫出声,几个模糊的黑影子在后面若隐若现,他们竟然跟上来了!
洛卿感受到我的惊慌,用极轻的声音说,“别怕,他们抓不到我们。”
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搂住他,无尽的蓝包裹着我们,没有天没有地。
为什么在面对这种危急的情况时,我却只能惊慌失措?
什么时候开始,我需要别人来保护了?
前方,有一片巨大的黑影,一点点地放大,横在一片海蓝中,仿佛大海的尽头一般。我感觉到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当那黑影渐渐清晰时,结界便被撤掉了。那是一片海底的暗礁,无数的礁石层层叠叠,像是一座座海下的高山,阳光透过海水照射在上面,斑斑驳驳,颜色暗淡,我抬起头就见到一片迷离的光,从天空中撒下的光。
有暗礁,代表着离陆地不远了……
我们游到浅海来了……
海水有些凉,有些空气的味道。
洛卿放开我。我看着四周,问他,“咱们为什么到这儿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十分疲惫,“我们到陆地上去。”
“……你说真的?”
“嗯。他们不敢贸然上岸。”
“可是你不是说岸上很危险么?”
“对你来说,现在海里比岸上危险。”说完他便向前游去,我连忙跟上,“其实就算被抓回去,我也不一定就会被当成奸细啊。”
“你还不明白么?”海神看着我说,“上你唤醒我时用的御声之术太强大,他们又看不到你的过去,你对北王朝来说,是一个十分危险的未知数,不管你是不是奸细,他们都不会放过你,最重要的是,你和北斗走得太近了。”
“这跟北斗有什么关系?”
“先上岸吧。”
我们踩着浅海的细沙,一步一步往上走,我感到自己的头一寸寸地露出水面,久违的空气清凉地拂过,然后,我看到一片金黄从眼前延展开来,那是一片金色的沙滩,碧蓝的海水卷着银边冲刷着岸上的贝壳,沙滩之后是一片高耸的峭壁,青黑的石头古怪地堆砌,拔地而起,几根青碧的草在石缝间摇曳着。苍蓝的天空中没有云彩,太阳的光也并不强烈,空气有些冰凉,让我浑身一颤。
我渐渐离开水面,全身都暴露在阳光下,空气中,周身反而觉得十分不自在,仿佛身边少了什么东西似的。
这就是陆地,我几个月没见过的陆地,被一个高耸的峭壁挡得严严实实。
洛卿走到我旁边,“跟我来。”
他带着我沿着岸边走着,地上的贝壳和小石子十分硌脚,转过一突出的崖壁,后面出现一个狭窄的洞穴,黑漆漆的洞口像怪兽的嘴一样,我仿佛能听见吸血蝙蝠扑打翅膀的声音……
“我们先在这住上几天。”
我看着那个洞穴,抖着嘴唇,“你是说在这里面睡觉?”
“对。”
一瞬间各种色彩鲜艳的爬虫生物在我脑海中过了个遍,尤其是那种全身长绿毛的蜘蛛。
算了,正在逃命呢,人家海神陪着我受罪都没说什么,我怎么能再来挑剔这些。
刚迈进去一步,一股阴湿之气扑面而来,夹着一股陈年的腥味。日光照射在洞口的石壁上,打出一片片不祥的阴影。海神挨着洞口坐下来,长长地出了口气,“这里不会有人来,暂时安全。”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堵得慌,“那个,你睡个觉吧。”
他看看我,笑了笑,说,“你不要乱跑。”
我特乖地“嗯”了一声。
他合上双眼。
微光浮动在他的睫毛上,仿佛在颤动一般。
这么看着,他睡得像个孩子,毫无防备。
我看看这阴冷的洞,潮湿的地面,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沿着海岸走了许久才看到一片树林,树叶翠绿,阳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渗漏下来,树干粗大而苍老,根须纠结。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树了,如此高大厚实而又充满生机,叶子仿佛能呼吸一样。地上生着高高矮矮的杂草,空气有些潮湿。我在里面找了好久,才收集到一捆比较干燥的柴火。
抱着一怀的柴火跑回洞里,洛卿还没有醒,我拿出一块木头和一根木棍,想效仿古人钻木取火,哪知道俩胳膊倒腾得都快断了也没见个火星。我休息十分钟,然后继续孜孜不倦永不气馁,最后那块木头终于经不住我的折腾,燃起几丝火星,我赶紧把它放到柴火堆上,在太阳下山之前总算是把火生起来了。
有了火光,洞里的景象一时间清晰起来,这个洞其实不算特别,顶上也没有蝙蝠什么的,看起来倒不那么可怕了。
肚子忽然一阵响动。
……我突然想起来今天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
走出洞口,眼前是翻滚的大海。不知道浅海的鱼多不多……
我钻进海里,化出鱼尾,在浅海小心翼翼地转悠着。鱼倒是不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抓不住,费了好大劲才抓住一条大个点的,本想再抓一只,可是手里那条老是挣扎,搞得我不敢再动手,只好回身上岸。
天色已经不早,太阳斜斜地悬在山崖后,只露出通红的一角,天空是桔红色的,照着金黄的海岸。在一片金光灿烂中,我发现不远的沙滩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怎么看着,那么像个人呢?
我迟疑几秒,然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在几步开外停住,仔细看了看。
那真的是个人,穿着靛蓝的衣服,手指间没有蹼,耳朵也是半圆的,他不是鲛人,而是人类。
一个人类,干嘛躺在这儿?
难道……是死人?
我又走近了一些,他没有动静,我再走进一些,他还是没有动静。
大起胆子一下走到他旁边。
是一个男人,一个很英俊的男人,刻的五官,紧闭的双眼。但是他的身上有暗色的血污,大大小小的伤口还在流血。
我蹲下来,用手轻轻推了推他。
他突然哼了一声,我吓得把鱼掉在地上。
然后,他的眼皮颤了两下,缓缓掀开一条缝。
居然是活的!
我说,“喂,你活着没?”
他的眼睛渐渐睁开,目光仍然有些涣散,虚弱地喘着气。他看着我,却不说话。
正在考虑要不要救他,却听见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我转头,然后就看见四五个人,四五个高大的拿着刀剑的人类,站在我不远,看见鬼一样看着我。
我想我一定也是看鬼一样看着他们……
一个人瞪着我,忽然说了一句,“那是……什么?”
另一个人却睁大眼睛,里面精光灿灿,他大喊起来,“鲛人!!大哥,那是鲛人啊!!”
第 32 章
另一个人却睁大眼睛,里面精光灿灿,他大喊起来,“鲛人!!大哥,那是鲛人啊!!”
随着这一句话轰然落地,几个人类的眼睛再放大一圈,我甚至可以看到在他们目光中不断闪烁光芒万丈的“钱”字。
“为了得到鲛人泪,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突然想起了洛卿说过的这句话……
不是这么倒霉吧……
果然,对面几人拿着武器,一脸阴险地冲我靠近过来。我连忙大叫,“停――!!!”
这一声喊得分外“波澜壮阔”,回声荡漾着经久不灭……
我挤出一个狰狞的表情,“恶狠狠”地看着他们,“我……我警告你们,老子可是会唱月之术的!今天老子心情好不想杀人,你们可别招我啊!”
带头的那个“老大”转头问他的部下,“唱月之术是什么东西?”
部下说,“好像是一种控制声音的方法……鲛人的歌声跟人类的不一样……可以伤人的……”
老大狐疑地问,“很厉害?”
“应该吧……”
“每个鲛人都会?”
“好像是……”
“……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
再看向我时,贪婪的面容中加上了几分戒备。
眼见忽悠成功,我正打算趁机逃进海里,可是低头却看见了躺在地上垂死的人……
这帮人是来杀他的吧?
唉,我又不认识他,关我屁事。
可是……就把他扔在这随人家乱砍会不会太没素质了……
我又不会打架又不会唱月之术,都自顾不暇了怎么救人啊?
但是这是人命耶……
我正在犹豫不决,那边的却开始蠢蠢欲动了。
眼前突然一,只觉胃部一阵钻心剧痛,像被撕裂开来一样,身体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飞了起来,耳旁风声飒飒,然后重重落地,全身每一个零件都被摔散了,一股腥气从喉咙里涌上来,渗出嘴角。
我抱着肚子伏在地上,不自觉地有些抽搐,疼得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打出了娘胎我还没有这么疼过,头都开始发晕,眼前一片模糊。
刚刚踹了我一脚的人快步走过来,我感觉头皮一阵紧绷的痛楚,有人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提了起来,那是一张冷酷而凶狠的面容,他死死地盯着我,然后说,“大哥,看样子这个鲛人根本就不会什么唱月之术。”
另外几个人走近了,一大片的阴影挡住阳光,那个老大凑过来看着我。我全身一阵阵的发冷,感觉自己像被一群恶狼围住一样,不知道他们要怎么样,会不会杀了我?我全身一阵颤抖,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听说鲛人长得都挺好看的,看来不假啊。”
“怎么理他?”
“先杀了岚无阙,鲛人带回去。”
“主上会不会怪罪?”
“不会,这是鲛人,多么罕见的东西,主上会很高兴的。”
“呵呵,这个鲛人还真是脆弱啊,我只用了五成的内力他就这样了。”
我战栗着,原本的理智早就消失不见,头脑中剩下的只有恐惧,这个时候洛卿却越发清晰起来,他会帮我的!他一定会帮我的!我大声地叫起来,“洛卿!洛卿!!!”可是他们用力地捂住我的嘴,于是呼喊被堵在手掌下面变成了呜咽一般的“呜呜”声。
老大对旁边的人说,“你们几个去看看岚无阙,补上几刀。提高警惕,这个人狡猾的很。”
有几个人离开了,我被按在地上,看不到他们去干嘛,估计是要杀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吧?横竖他都要死,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犹豫,直接逃走才对……
突然一声尖厉至极的声潮悍然而至,如同一股巨大的浪涛席卷而来,身旁的巨石也被击了个粉碎,压住我的力量一下子消失掉,我赶忙爬起来,却看见原本抓着我的人以及另外几个人类都躺在地上,全身抽搐着,有血液从他们的耳朵、眼睛、鼻子中冒出来。我回头,洛卿站在不远的地方,面目冰冷而愤怒地望着他们,随后他看向我,神色瞬间转变,他向我跑过来,蹲在我面前,拇指滑过我的嘴角,指尖上沾到一缕殷红。
“他们伤你了?”他的语气却并不是疑问。
我紧紧地攥着拳头,努力地平复着心绪。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么软弱的。几个人类,几个曾经跟我是同类的人类竟然能够让我如此害怕。而我面对他们时竟然毫无对策。自从我到了这个世界便一直在依赖,一开始靠灵枢,现在又靠洛卿,我不应该这么弱的,绝对不应该。
我说,“我没事儿了。”
他说,“你等一下,我先去杀了他们。”
我说,“算了,我看他们也跟死掉差不多了……”
“那好,我们离开这儿。”
“那边有一个人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但是好像受了挺重的伤。”
“你想救他?”
……
火光摇曳,颤颤巍巍的仿佛随时要熄灭一般,洞外的天空已经漆黑一片,星子闪烁,飘着几片薄云。
被捡来的男人还在昏迷。洛卿只学过一点治愈之声,可以治愈外伤,但是他说这个人中了毒,而他的治愈之声不足以为他驱毒。
“要是找不到解药,明早他就活不成了。”洛卿淡淡地说。
昏黄的光线里人类的面容泛着青紫,分外糁人。
我见过一死人,是我的爷爷谢凯,但他死得时候看上去是很安详的,像睡着了一样。这个人还没死脸色就这么诡异,估计等他死的时候会很吓人。
老子费这么大劲把他弄回来,他敢给我死了我下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洛卿,你再唱一遍治愈之声吧。”
“没用的,不是专学治愈的人是无法驱毒的。”
“你唱一遍吧,没准我能行呢。”
“你?”
这是什么语气阿,小看我……我说,“我会听螺之术啊,但是需要你先唱一遍我才可以用。不用一遍,唱一段就行。”
“听螺之术?听说那本书是邪术,修习它的人都会因为想要吸收唱月之术的能量而被其所伤,甚至没命。”
“就算是邪术,当初我可是用它才唤醒你的。”
洛卿想了想,最终同意了。他站到男人的另一侧,抬起双手,缓缓唱出绝美的音节,如同谷清泉,徐徐地灌注着整个山洞,一股股温柔的白色光线像泉水一样从他的掌心涌出,流淌在男人的身上。我静下心来,凝神听着他的歌声。那声音顺着耳道缓缓流泄进来,在身体里撞出一圈圈的回声,我张开嘴,歌声倾泻而下,没有歌词,只有单纯的声音,降落在伤者的身上,钻进他的身体里。
要不是听螺之术,打死我也不相信自己能唱出这样的歌来。
我不断地唱着,男人的身上泛起一层薄薄的柔光,光色越来越强,到最后整个山洞的每一寸黑暗都被驱尽,然而强到极致之时又开始减弱,等到光华散尽,男人的眼皮动了动,张了开来。人醒了。
我却感觉到有些疲累,额头上都是汗。
“可算醒了……”
“伏溟,你还好吧?”洛卿看着大汗淋漓的我问到。
“安啦,我好着呢。”
那个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洛卿,然后用手撑地,坐起身来,“你们救了我?”
我说,“是啊是啊,不用报恩了。”
他问道,“你们是鲛人?”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洛卿却说,“人类,既然你已经好了,就离开吧。”
我有些纳闷洛卿不善的口气,不过想想他以前那幅冷冰冰的样子,大概这才是正常的他吧……
人类说,“我叫岚无阙,你们救了我,这个恩情我会还。”
“报恩什么的就免了,那些人是追杀你的吧,希望你不要带来麻烦。”洛卿一点都不客气。
“你们是鲛人,为什么会在陆地上?”
他是怎么从报恩跳到这个问题上来的?
洛卿淡然道,“这个问题你不用管。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你们有麻烦,否则鲛人不敢贸然上陆。”
我惊讶地看着岚无阙,脱口而出,“这你都猜得到?”
洛卿看我一眼,即使只有一瞬,我发誓我看到了他眼中名为“无奈”的情绪。他对岚无阙说,“我们确实有麻烦,所以不希望再多一个麻烦。”
“鲛人在陆地上很难生存下来。”
我说,“拜托这个我们都知道你就不要再说一遍了好不好。”弄得人心惊胆战的……
岚无阙看向我,“但是我可以给你们庇护。”
洛卿皱起眉,“你已经自顾不暇,如何给我们庇护?”
“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们帮我一个忙,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任何人胆敢伤害你们。”岚无阙说着,神色中现出一股难言的气质,即使他全身衣衫褴褛,血迹斑斑,脸上也脏兮兮,仍掩盖不了那种浑然天成的霸气和贵气。
洛卿略略思考,随即问道,“你要我们帮什么忙?”
“送我到吞云山日月城。”
作者有话要说:汗……亲们对不起了,这延误了很久,抱歉啦~~
有很多亲奇怪海神怎么这么轻易地喜欢上伏溟,这里给一点小提示撒~:主要跟那首歌的历史以及主角的身份有很严重的关系~
很多亲说歌词不好撒……T_T考虑更改ing,亲们有什么建议一定要告诉在下哦~
第 33 章
吞云山?不如干脆叫云吞山好了……
我问,“吞云山是什么地方啊?”
岚无阙说,“这里是东岸,吞云山离这里不算远,中间隔着一个青州城。”
“青州城?我们是鲛人耶,跑去城市里面不是送死么?”
洛卿忽然说了一句,“你为什么要我们两个鲛人帮你?带上我们更容易惹是非吧?”
岚无阙说,“我需要你们的唱月之术。在没有防范的情况下,武功再高强的人也无法抵抗鲛人的唱月之术。”
“你是什么人?”
“这个你们到时便知。”
我插进话来,“可是城里那么多人,我们两个鲛人怎么进去?”
“伪装就可以。”
“你说得容易,怎么装啊?再说我们都不认识你,怎么知道能不能相信你?”
“我们答应你。”
我猛地转头看向说话的洛卿。
他竟然同意了?
他怎么就同意了?刚刚他还很反感这个人呢。
“我们会帮你。”洛卿继续说道,“但是你要起誓,在到达日月城后给我们庇护,至少到下一个七月初七。”
岚无阙说,“这个没有问题。”
“我是说用你轩辕家族的身份起誓。”
岚无阙的神色一下子变了,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洛卿,双目圆睁。
洛卿看着他,目光冷凝。
岚无阙盯着他沉默半晌,随即缓缓开口道,“我以轩辕家子岚无阙的身份起誓,事成之后庇护你二人,直到下一个七月初七。”
洛卿收回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走到我这边坐下。
我问洛卿,“什么轩辕家族?”
“轩辕是黄帝的姓氏,轩辕氏的人就是黄帝的后人,轩辕国的皇族。”
皇族?!
是不是真的啊?岚无阙是个皇子?!“你怎么知道他是的?”
“他刚刚跟你说话时露出后背,在他的左肩那里的衣服有一道裂口,我看到他皮肤上的苍龙记。”
听到此话,岚无阙伸手到左后肩摸了摸,目光中现出了然之色。
我说,“苍龙记是什么东西?”
“每个轩辕氏的后人左后肩都有这个印记,因为他们是神的后人,那个印记就是他们身体中拥有神性的证明。”洛卿说着,我却发现他的目光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黯淡。
神的后人?
对了!不是说黄帝是伏羲天帝的降世么?这个岚无阙不就是伏羲的子孙?
洛卿是伏羲降世成为黄帝之时诞下的儿子……这么说他们俩应该算是亲戚?
我惊讶地望着洛卿。
岚无阙此时开口问道,“还不知如何称呼二位。”
“……洛卿”
“伏溟。”
半夜,我被一阵凉风吹醒,火还燃着,毕毕剥剥地响,岚无阙靠在石壁上睡得正熟,光和影在他轮廓分明的面容上闪动。
我环视一周,却没有看到洛卿的身影。
洞外的沙滩如同撒上一层银霜,透着冰冷而朦胧的色彩,远黑色的大海低声地叹息着,潮声一波一波地涌过来,水汽夹在空气中扑面而来,带着潮湿腥咸的味道。一个黑色的背影站在银色的沙粒之上,卷发轻轻地飘起来,有种童话一般的梦幻。
我走过去站到他身旁,“怎么不去睡觉?”
洛卿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星子和浮云,如同梦呓一般的说道,“其实我更喜欢呆在陆地上的。抬头就是整个宇宙,每天都能看见太阳。”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天幕里,“所以你才把阳光引到大海的么?”
“那个不是我做的。”
“什么?”
“把阳光引到海底的是海神,不是我。”
我眨眨眼睛,“你不就是海神么?”
他转过头来,黑眸幽幽,“我不是。”
我愣了五秒,然后说,“‘不是’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海神。”
“……你认真的?”
“嗯。”
我张大嘴看着他。
他看着我的样子,笑了出来,“很惊讶?”
“……太惊讶了……”我傻呆呆地,“不好意思……我还是不太明白……”
海神轻轻叹了口气,视线延伸向远的大海,“我其实还有一个孪生弟弟。”
“……北斗?”
他看我,“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他的脸……跟你长得一样……”
他点点头,说,“是啊……他,北斗,才是真正的海神。”
我张口结舌……
“很难相信吧?他是个哑巴,但他确是海神。”
我纠结着,说,“你突然给我这么爆炸性的消息我实在是有点反应不过来……不好意思,能再说详细一点么?”
海风吹起他的衣袍,像一双黑色的羽翼。他说,“我刚才告诉过你,黄帝的后人在后背的左肩有一个苍龙记。海神是黄帝的儿子,也是有那个苍龙记的,只不过他的苍龙记是蓝色的,跟人类的红色不同,那代表着他海神的身份。我没有那个苍龙记,但是北斗有。”
北斗有苍龙记?我仔细回忆着,却不记得有看到过。说起来和他认识那么久,我都没有看到过他隐藏在衣服下面的任何一个部位。
“按惯例,每一海神在临终之时都会留下他重生的时间和地点,可是上一的海神却没有留下,他死在素珑圣女的怀里,谁也不知道他和圣女说了什么。那之后过了两千年的时间,海神却再也没有出世,直到大概60年前,我和北斗出生,他们才再找到了海神。”
“那为什么大家都说你是海神,北斗还被那样对待?”
洛卿的双眉轻轻地皱了一下,然后说,“北王朝经历了2000年的绝望才等到了这么一个海神,他代表着鲛人还没有被神抛弃,是北王朝最重要的宝物。可是在他出生不久,三有人企图刺杀他,抓住过一刺客,可那个人立刻就自杀了,不知道到底是谁主使,现在想起来,大概是南王朝混进来的人吧。父皇不敢再冒险,决定对外宣称孪生双子中的一个已经夭折,让我冒充北斗,而将北斗秘密送出宫,伪装成贫苦人家的孩子抚养,然后送进唱月苑。没人会想到一个哑巴居然是海神。等到他60岁在唱月会上觉醒,我们再换回身份。”
我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
“上我遇刺昏迷,梦呓出的那些话其实不是我说的,而是北斗说的。我们是孪生子,彼此之间有心灵感应,尤其当我意识不清时,便很容易被他影响。”
怪不得那听人说他说话时睁开的眼睛是蓝色的,原来还有这么离奇的内幕在里面?
洛卿顶替北斗,来保护他不受伤害?
那洛卿自己呢?
像上那种遇刺,估计他遇到过很多吧?海王这个人也太狠了……用自己的儿子当幌子?!
怪不得洛卿总是很反感北斗的样子,他的父母为了北斗而把他当成牺牲品,要搁我的话早就离家出走了。
这么想起来,反倒觉得洛卿的身世比北斗更坎坷了……
我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你爹真该被虐待一下……”
洛卿看着我,“我不是海神了,你会不会离开我?”
这话听着有一点点奇怪的感觉,但是我咧嘴一笑,拍拍他肩膀说,“你不是海神我就放心多啦~以前觉得你来头这么大,我都不敢多看你几眼。”
他愣了愣,然后就笑了,如同莲初绽,慑人心魄。
我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拜托你别老笑得这么唯美好不好……”你让我一个断袖成天对着这么一绝世大美男,这不是□裸的诱惑么……
他却仍是笑着……
“对了,洛卿……你为什么突然同意帮岚无阙的忙?”
“他是轩辕国的皇子,轩辕国是整个大荒最强大的国家。”
“所以?”
“南王朝既然可以找扶苏,我们当然也可以联络轩辕。”
……原来他还有这么远大的目光……
可是看岚无阙这个惨淡的现状……他真的可靠么?
日,我们便离开山洞,从树林那边绕过峭壁,大海被留在身后,离我们越来越远。
就这样,真真正正要到陆地上去生活一段日子了。
我却不觉得特别兴奋。这不是我原来熟悉的那个陆地。这里没有钢筋水泥,没有污浊的空气,到都是茵茵绿原,充满原始而动人的生机。动人,却让人不安。这个世界和我原来的世界有截然不同的秩序,我所学过的东西完全用不上。
我需要学习新的东西,来适应这个世界。
快要进城的时候,岚无阙让我们在城外荒凉的一块大石边等着,自己先进到城里。
我和洛卿并排坐着,看着有一点阴沉的天。
“伏溟。”
“啊?”
“你从哪学的听螺之术?”
“我兄弟给我的。”
“你兄弟?”
“是啊。他叫灵枢。”
洛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过了许久,我开始抱怨这岚无阙怎么还不回来,结果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我惊讶地看着他一席素色布衣,梳理整齐的头发,干净的面容越发俊逸非凡。
能把布衣穿出龙袍的感觉的人,估计这世上也没几个吧……
岚无阙把两条带着宽大兜帽的黑色斗篷、两条裤子以及两双古人穿的那种靴子扔给我们,“遮住你们的耳朵,尽量把手收在斗篷里,对了,我记得你们鲛人为了方便化出鱼尾都是不穿鞋和裤子的,但是人类要穿,所以你们也要穿上。”
许久不穿裤子和鞋,感觉居然很怪异,很不习惯……而罗卿看着那些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东西,则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
我有些黑线地拿起裤子,告诉他怎么把它穿在身上,说完后洛卿拽过裤子就跑到石头后面穿去了。我发誓我看到他的脸颊居然微微泛红,如同初春的桃一般。他在害羞?天哪……
半晌,石头后面传来一声不大的,“伏溟。”
我连忙跑过去,却见他对着两个靴子发呆。
看着他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想笑,还从来没见过高傲冰冷的他这么懊恼得样子,真是……这个形容也许用在他身上很诡异……好可爱啊……
我拿起靴子蹲在他身前,“抬起脚。”
他听话地照做。
不愧是美人,连脚都长得这么好看,白皙的皮肤,脚趾间长着淡金色的蹼,像金纱一样半透明。我把靴子给他套上,然后拿起另一只靴子,“右脚。”
“不用这只我自己来。”
他说话速度还从来没这么快过呢,标点符号都没有。我抬头一看,就见到他莹白的面庞中那颇为可疑的红晕。
我有种看到上帝显灵般的感觉……
他穿上另一只鞋,披上斗篷,把那难见的神情掩进戒灵式的装扮里。我在心里大叹可惜,也披好斗篷,戴好兜帽。
于是这一天,青州城的百姓便看到一个俊逸的公子带着两个阴森森的“戒灵”穿过长街,进入一家不大的客栈……
第 3 章
在21世纪的武侠剧中,出现过各种各样的古代街市,就算我不爱看电视也或多或少见识过,可是当那些墨色的飞檐,青白的墙壁,带着朱红木框的纸窗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时,仍有种“这就是古代建筑阿!!!”的惊讶之感。
青州城的城墙很高,由灰黑色的巨石一块一块堆砌起来,城门后的道路笔直而平整,地砖整齐地码在一起,两侧林立着各种各样的店铺,木制的房屋结构,外层绘涂着各色彩漆,招牌和旗帜交错,街上穿流着行人和车马,颇带韵律的吆喝声为整座城市更添几分华。我和洛卿穿着戒灵装在大街上走,回头率还是挺高的,不过看我们的人大都带着种“这俩人有病”的怜悯或“这俩人是怪人”的畏惧,但不管是哪种,都没人敢走在我们周围五尺之内,估计是怕我俩突然发疯或是传染点什么怪病之类的。所以我俩虽是比较引人侧目,但却十分安全。
在大路上走了一会儿,岚无阙便带我们拐向西市。转过一个街弯,面前的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破旧的茅草屋,歪歪扭扭的酒家招牌,地上的砖缝间还长着青草,然而却不荒凉。有很多衣着破烂的人生活在这里,或倚着门坎晒太阳,或扛着重物匆匆而过。看到这种景象,我脑子里一下子蹦出来一个名词:贫民区。
唉……人类建筑也和鲛人的差太多了,北王朝哪有这么破破烂烂的地方啊?
岚无阙带我们跑这来干嘛?这种地方的治安应该挺差劲的吧……
面前是一家不大的客站,门口柱子上的红漆已经剥落得不剩多少了,有点发霉的木头招牌上写着“德馨客栈”。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难道这个世界也有人写“陋室铭”?
“我们住这儿?”我问。
岚无阙说,“是,咱们的盘缠有限。”
……算了,这儿好歹比山洞豪华点。
客栈里面阴森森的,几张朽木的桌子旁坐着三四个沉默的人影,老板站在柜台之后,手揣在袖子里,抬眼盯着我们几个。
怎么有种误入黑店的感觉?
“三位,打尖还是住店?”旁边突然多出来一个声音,我猛地转身,一看是个肩膀上搭着块白巾子的小二。
“住店。一间双人,一间单人,最好挨着。”岚无阙说。
双人?
“咱们盘缠不多,只能要两间房。是你们俩一间还是我和你们其中一个一间。”
洛卿缓缓开口说道,“我们俩一间。”声音粗哑难听,仿佛喉咙被撕裂过一样,吓了我一跳。
他嗓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小二在旁边说道,“三位请上楼,右手边第三间第四间就是。这是钥匙。”
这什么服务态度,都不带路的。
看来人类的素质教育有待加强……
楼梯窄仄,摇摇欲坠,我们伴着“吱嘎吱嘎”的声响爬到楼上,二层静悄悄的,有许多房间,全都紧闭着大门,有些门上上着大个的铜锁,仿佛空旷无人。找到房间后便各自进屋,关上大门,于是房里便只剩我和洛卿两人了。
“洛卿你睡哪张床?”
“都可以。”
“那我要这张了。”
“好。”
坐在床上,相顾两无言。
“洛卿,你嗓子没事吧?刚刚在楼下听你说话吓了我一跳。怎么现在又好了?”
洛卿说,“我用唱月之术把声线更改了一下,以防万一。”
声音都可以变,唱月之术万能么?
洛卿摘下兜帽,想要脱下斗篷。我说,“等等,你先别脱了。”
他环顾左右,然后疑惑地看着我。
“这客栈有点奇怪,还是穿着吧,逃跑的时候方便。”
他想了想,又把帽子戴上了。
不过睡觉都要穿着斗篷,真是有够艰苦,洛卿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罪吧?要不是因为我,他现在还舒舒服服呆在唱月苑里呢。
我还真是够能拖累人的。
“洛卿,我都不知道应该跟你说谢谢还是对不起……”
他抬起头,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看不到表情,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带着疑问。
我说,“要不是因为我,你不用跟着来受罪的。”
他却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坐下,“如果这么做的是北斗,你会谢他或觉得对不起他么?”
我一愣。
如果是北斗这么对我?
“你不会谢他。”他说得肯定。
我脱口就问,“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但是他说,“我希望和你的关系比你跟北斗更亲密,所以,永远别跟我说谢谢或对不起。”
我傻傻地看着他,朦朦胧胧地理解着他的话,不自觉地点一点头。
洛卿把脸转向窗口,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满天都是彩霞,杂乱的房顶之上散漫着金黄的光辉。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我想他现在一定正眯着眼睛,霞光在他子夜般的眼眸中辉煌灿烂。
“伏溟,其实我早就想到地面上来了。”
“啊?”
“我有时候会希望自己是一个人。”
“你不是讨厌人么?”
“是啊,我讨厌人,但是如果能在陆地上生活,当人也无所谓。”
“为什么?海底不是更好么?”
“可是海下面看不见太阳,看不见天。也没有自由。”
没有自由,那倒是……
我一笑,拍拍他的肩,“没事儿,等你和北斗换回来,不就自由了?”
“就算换回来,身为海王的儿子,我还有其他的责任。”
……对哈……把他还是海王的儿子这一点给忘了……
“可是北斗不也是海王的儿子么?他不能同时当海神和海王么?反正给我的感觉都差不多……”
洛卿摇摇头,“海神是不可以成为海王的。”
又是一条规矩,海底下的规矩还真是多,“为什么?”
“因为会乱了天下的秩序。”
“这跟秩序有什么关系?”
洛卿问我,“你觉得整个大荒谁最至高无上?”
整个大荒?“那必然是大荒神啊。”
“错。”
“那是谁啊?”
洛卿看向即将沉下的太阳,“照大荒经上所说,在蚩尤被消灭之后大荒神就离开这个世界了,虽然留下十二个神识,但这十二个神识只在缘至之时才会出现。如果这个世界是由大荒神来控制,她既然已经走了,你认为太阳为何还会照常升落,没有一点差错?”
“这不是自然规律么?”
“对了。大荒之中最至高无上的就是规律,也就是秩序。即使是神也不可以凌驾于它之上。”
“可是大荒经序文里就说秩序是大荒神和四天帝一起建立起来的啊?”
“秩序可以被建立,却不可以被控制,没有秩序,就不可能有整个世界,但是没有神,世界照样可以存活下去,所以神如果要在这个世界中生存下去,就不可以干预到秩序的运转之中。因此如果海神成为海王,便等同于干预到秩序之中,到时便会天下大乱。海神只是整个海下民族的精神信仰,不可以执政。”
……还有这么奥的道理?神被自己建立起来的东西束缚住?怎么还有这么宓氖露……
敲门声乍然响起,打断我们的对话。“伏溟、洛卿,可以进来一下么?”
我看一眼洛卿,见他没有反对,就说,“进来吧进来吧,门没锁。”
门被打开,岚无阙跨进屋里,“我就是想问一下你们有什么需要没有,另外告诉你们一声,尽量不要出门,晚上把门窗锁好。”
洛卿没吱声,我就说,“你放心吧,我们晚上不会出去乱跑的。”
岚无阙看向我,说,“你……们,要不要吃点东西?”
还真是俄了呢……“洛卿你饿不饿?”
“还好。”
怎么一有外人在他就这么惜字如金啊……他这么一说我都不好意思说实话了……
岚无阙却说,“我去端点吃的上来。”
看着他下楼去的背影,我不禁在心里赞叹道:真是比知心姐姐还善解人意的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左半边的 头、眼睛、耳朵和喉咙都在疼……不知道为什么……好痛苦……
第 35 章
自打岚无阙承诺只要我们护送他到日月城就给我们庇护,我就知道路上肯定会出点惊险刺激醒脑提神的事儿,否则他一个堂堂的人类皇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这么kindly给俩鲛人承诺,天上掉馅饼被砸着还得晕两下呢。可是没想到这刺激来得这么快。
当晚我正在梦里听那个大荒神唱她那首破歌第28遍,忽然被拍醒,恍惚间还以为是灵枢那小子,差点一巴掌就送过去了,好在手未动魂先回,看清拍我的人是洛卿。他捂住我的口鼻,头向大门那里偏了一下。
我探一下头,就见一根细细的管子从被捅破的窗纸间伸进来,然后,从里面冒出一股细细的白烟。
传说中的迷烟?!
我赶紧憋住一口气,迅速把枕头塞进被子里,随洛卿躲到床帐之后。
不多时,房门无声开启,两个黑影迅速闪进来。只见此二人各抽出一把闪着蓝光的匕首,跟切菜似的照着我和洛卿的被子以及被子下面的枕头砍下去,还不只一下,总共戳了不下二十下才住手,其恶毒程度实在令人发指。要是洛卿没发现,没把我叫醒,只怕此刻我已经被戳成马蜂窝了……
俩人住了手,正要掀开被子,洛卿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二人中间,双手分别卡住二人的脖子,我听到一声骨骼断裂时发出的“咯吱”声,随即他松开手,两个人像面条似的瘫了下去,一动不动了。
死了?
洛卿杀人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地上的两团黑影。他们连声都没来得及出,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仿佛只是眨个眼睛的功夫,两条人命就没了……
这个时候再看洛卿在月色中显得分外阴冷的面容,我突然就觉得全身从内至外地抖了一下。
他低声说道,“岚无阙!”
我们冲向隔壁的屋子,里面还是静悄悄地,没有动响。
洛卿猛地拍开门,却见地上同样躺着两个人,地上一片黯淡的液体。岚无阙靠在床柱上,左手紧紧捂着右臂,然而仍能看到那暗色的红从指缝间溢流出来。他面色惨白,喘着粗气,十分不妥的样子。
洛卿上前查看他的伤口,皮肉狰狞地外翻着,颜色黑中泛紫。“你中毒了。”洛卿说。
不是吧,又中毒?老子刚把他治好耶!这帮人是不是把毒药当糖粉,没事儿用着玩儿啊?
岚无阙有气无力地说道,“得先离开这,还会有人来的。”
我说,“那毒怎么办?”
洛卿说,“出城再说。你能走么?”
“可以。”
我扶住走得跌跌撞撞的岚无阙,洛卿走在前面,然而刚刚下到楼下,却见到数十个黑衣刺客立在阴暗之中,唯有刀锋上森冷的蓝芒,晃得人心里发凉。
惨了……
见我们一出现,那帮人二话没说直接就冲着我们扑过来。洛卿倏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啸,夹带着一股刀锋一般锐利的气势向前扑扫而去,冲在前面的刺客跟风筝似的飞了起来,躺在地上痉挛着,痛苦万分。其余人停下步子,似乎是被震慑住,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这恰恰给了洛卿机会,下一刻他唱出了更为尖厉的啸声,那声潮化成无数刀剑铺天盖地地冲着余下的人扑射过去,两三个反应快的夺门而出逃跑了,剩下的基本都倒在了地上,了无生息。
这是我第一看见这么多人死掉。前一秒还活蹦乱跳,想拿刀剁我们的人,顷刻间却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堆没有生命的肉。
原来洛卿有这么大的力量……强大到让我心里有点拔凉拔凉的……
“快走。”
我们从马厩中“借”出了三匹马。
我是骑过马的,在21世纪的北京附近的一个跑马场。然而这一当我跨上马背后却怎么也放松不下来,老怀疑这牲畜会撂个蹶子把我甩下去。可是又没法告诉洛卿,毕竟现在是在逃命,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三匹马幽灵一样穿过寂静的街道,只有马蹄声嗒嗒的回荡在寂夜里。我压低身体几乎是挂在马背上,好在这马还算乖,跑得也挺稳,让我稍稍欣慰。
洛卿和岚无阙都跑在我前面,我们径直穿过主街,奔向另一方的城门。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城门封闭了起来,洛卿却带着我们径直闯了过去,门口的几个守卫还未反应过来,我们早已跑得没影了。
郊外的栈道上没有人迹,两旁的树林越发浓密,时时传出夜猫子啼哭一般的叫声。我们马不停蹄,跑了许久,两旁的景色却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前方岚无阙的身影忽然晃了一晃,接着就直接摔了下去!
我“啊!!!”地叫了一声。
洛卿应声回头,拉住缰绳,马儿便停了下来。我也想停下,就学着洛卿的样子拉了拉缰绳,谁知这破马根本不鸟我,继续疯了似的往前冲,我急了,狠着劲儿地拉缰绳,丫还冲,那股一往无前的劲头就跟前头有只母马冲它扭屁股似的。我大叫,“死马快TMD的停下~”此时一阵颇为悠远的歌声在夜色中幽幽而起,带着安抚的意味,那马俩耳朵一动,似乎是听见了,给我来了个毫无预警的“急刹车”,在惯性作用之下我直接从马头那儿飞到了地上,降落得惊天动地。
我呻吟着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尽是泥巴的味道,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此时安安静静地站在路上显得特别无辜的畜牲,然后一瘸一拐冲着洛卿和岚无阙走过去。
“有没有受伤?”洛卿问我。
“没有,他怎么样?”我看了眼躺在洛卿怀里昏迷不醒的岚无阙,突然觉得有点不爽……
“得赶紧解毒。”
我跪坐到岚无阙旁边,跟洛卿说,“还像上似的,你先唱。”
洛卿把岚无阙放平在地上,开始咏唱咒文。我仔细听着,直到熟悉的感觉从腹部涌上来便张开口,歌声缓缓弥散开来。
可是这却比上还要困难,我唱了很久,他却一点转醒的迹象都没有。渐渐我开始觉得有些疲累不支,头上不断冒汗。一片冰凉的衣角擦过我的额头,我抬起眼睛,洛卿正看着我,用衣袖为我擦拭着汗滴。
他眼中的温柔,让我觉得自个儿是他最珍惜的宝贝。
忽然从腹部再涌上一阵浪潮,比刚才的还要庞大,冲过喉咙激荡而出,空灵澄澈的声线在月色中飘摇荡漾,荡尽一切黑暗喧嚣。我看到岚无阙脸上青紫的颜色开始慢慢消退,右臂的伤口一点点愈合,不多时,睫毛如同蝴蝶振翅般扑朔了几下,紧闭的双目缓缓开启。
见他目光还有些混沌迷茫,我没有立刻停下,继续唱了一阵才收了音。可是收声之后他却仍愣愣地看着我。让我不禁怀疑,这孩子不会被毒傻了吧?
洛卿突然冷冰冰说了一句,“既然你已经好了,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们是谁要杀你?”
岚无阙恍然回神,坐了起来,说,“是我皇兄,郑素。”
皇兄杀皇弟?这么宫廷这么俗气的事儿都有人干?“你俩是不是在抢王位之类的?”我问。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岚无阙站了起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我没死。我们最好继续赶路,直接到日月城。”
“伏溟。”正当我正走向那该死的装无辜的畜牲马,洛卿拉住我,“你跟我乘一骑。”
……他还记着我刚刚摔了个狗啃泥的事儿呢……
这回脸丢大了……
“你先上去。”我听话地爬上马背,洛卿坐在了我的身后,手伸到我身前,拉住缰绳。
这个姿势……感觉好不和谐啊……
我一抬头,就见岚无阙骑在前面的马上,望着我们,神色诡异,眸色沉。
那一刻,我,世上最厚脸皮神经大条的谢子华(这是小溟在21世纪的名字,前文有提到过一),也就是现在的伏溟,居然觉得脸上有那么一点点地发热……
两匹马踏着夜色一路长途奔袭,天边隐隐开始泛白的时候,我们转上一条岔路。树林在这里越发浓密了,到鬼影憧憧,马蹄擦过草叶发出“沙沙沙”的声响,有点不祥,有点恐怖。多部武侠电影恐怖电影的观赏经验告诉我,在这种布景,这种月黑风高式的专业布景之下,绝对会出点事儿。
于是当第一个刺客突然袭来想要偷袭岚无阙的时候我便恍然大悟,武侠剧之所以会设计这样的布景,真的是有历史依据的……
岚无阙一个矮身翻下马来,躲过一击,紧接着无数条黑影从林木间的阴影里窜出,接连不断地袭击过来,洛卿护着我翻身下马,反手架住一个刺客的攻势,干净利落地捏碎了那人的腕骨,在对方的一声惨叫中夺过一柄刀。随后我便惊讶地看到,洛卿那如同舞蹈一般优美但却强大而残忍的武功。旋身,反手,刀刃快速地撕开皮肉,滴血不沾。
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过我洛卿是会武功的?
几个刺客似乎发现我这个累赘什么都不会,便杀气腾腾地扑过来,结果都被洛卿轻而易举地解决掉。岚无阙的功夫似乎也不弱,两人在一团黑影间穿梭,我目瞪口呆如同看杂技一样看着他们拚杀。
可是这回对方似乎是铁了心要至岚无阙于死地,刺客源源不绝地涌过来,而且看起来个个都不是庸手,饶是他们再厉害,终究还是觉得有些吃力了。他们退回我身边,一个站在我左边,一个站在右边。洛卿吸一口气,啸声刺破苍穹,整个树林都在他的声音中战栗,周围的树木草叶如同受到强烈的冲击般纷纷折断,然而却只有最近的十几个刺客倒在地上似乎是死掉了,其余的有很多虽然摔了出去,但却又站了起来。
岚无阙低声说,“糟了,他们戴了‘无音耳’!”
无音耳这种东西我在《北王朝历史》中读到过,说是在上人鲛大战中人类发明出来的一种戴在耳朵上的罩子,可以阻挡住大部分的声音,减少唱月之术带来的伤害。可是洛卿这种强度的唱月之术根本就不是无音耳能够抵挡的啊?怎么会这样?
洛卿再发声,强度比之刚才更甚,然而杀伤力仍然有限。
刺客再扑了上来……
他们俩人渐渐有了疲惫之色,刀上颜色不对,似乎是有毒的,在小心不要被刀伤到的同时还要保护我,我真的成了一个大大的累赘。
我闭上眼睛,冲洛卿大喊,“冲我用唱月之术!”
洛卿猛然回头。
我说:“快!”
他回身挡住一个攻击,冲我说道,“我拒绝。”
这都啥时候了还装酷?!还“我拒绝”?!“老子让你用你就用那么多废话再磨叽咱们就全玩完了!”
“我不会伤你!”
“相信我!!”我大声地喊。
他突然回身冲着我,双唇开启,我只觉一道利剑一般的声音直直地刺入我的耳道,身体像要被它劈裂开来,一股强大的气流撞击着我的身体,灵魂都要被撞出去了一般。耳边嗡嗡地响着,耳膜似乎也被穿透,一股血腥气涌了上来。
感觉要死了一样,我几乎能看见自己的身体缓缓跪下去,嘴中溢出血来。
好痛苦……从来都没有觉得这么痛苦过……痛苦得让人觉得还是死掉比较舒服……
难道成功不了了么?我也会因为吸收不了唱月之术的能量死掉么?
我仿佛看到洛卿眼中的痛苦和挣扎,那双眼睛从没对我流露出这样的情绪,每当他面对着我,总是很温柔,温柔得都不像他,以至于让我怀疑他精神分裂。
我告诉洛卿相信我的。
而且,我很怕死的,我一点都不想死。
我不要死。
我敛住心神,强自撑起意识,努力将刺入耳中的声音吸收入体内,耳朵和头都剧烈地疼着,那疼痛伴着血的味道渐渐沉淀下去,突然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汹涌浪潮喷射而出,我听到一阵尖声长啸从喉底迸射出来,澎湃着向四周奔腾而去,整个大地都在震动,这啸声直直升入云天之中,天被撕裂开一道口子,山谷也在隆隆作响。
一时天地间仿佛就只剩这一道声音。
当这一阵浪潮彻底地迸射完,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我用手撑住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空气仿佛稀世的珍宝,唯有大口地吸入它,才可以证明我还活着。
忽然周身一暖,一股熟悉的,大海的气味包裹住我。
我用力地眨一眨眼睛,待意识稍稍回来一些,我发现,我正被洛卿仅仅地搂在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他很用力,仿佛要把我整个人都按进他身体里一样。岚无阙在我对面,看着我,眼神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我又环视四周,发现周围的树草全都没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黑衣的刺客。
他们……都死了么?
我……杀人了?
我竟然真的杀人了?
而且……还这么多……
是他们不对的,他们要是不逼我,我也不会这么干的……
可是我还是杀人了啊……
“洛卿……”耶?我声音怎么这么虚啊……跟没吃饱饭似的……“我杀人了……”
他抱得又紧了点,我发现,他在轻轻地颤抖。
我伸出手环上他的腰,轻轻拍了拍。
岚无阙向前走了一步,蹲下来,直视着我,“你救了我们的命。”
我想笑笑,可是光笑笑都觉得累。
不对……我怎么能笑呢……我都成杀人犯了……
正在此时,我看到岚无阙身后的一个黑衣“尸体”在动。
蓝芒隐现。
我想我当时一定是大脑不太清醒,以至于我下意识地推开洛卿推倒岚无阙,然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蓝芒刺入我的身体,疼痛在体内爆炸开来。
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只有一个想法:这是他妈什么刺客你要装死就不能有始有终点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这么多亲关心在下,在下一高兴,现在已经好多了撒~谢谢亲们~~
第 36 章
那是一座幽雅的房屋,竹子排成的墙壁,梁柱上涂着碧漆,间与间之间以绿纱隔开,随着夜风缓缓飞扬。昏黄的灯光从里侧的房间里晕染开来,空气里弥散着清甜的薰香。
那个房间不大,窗台上的瓷瓶里插着鸢尾,桌子上摆放着拨浪鼓,靠墙的地方有一张摇篮,摇篮旁坐着绿衣的女子,平凡的面容在烛光里显得越发柔和,嘴角含着甜甜的微笑。摇篮中有一个咬着手指的婴孩,睁着一双黝黑如同子夜的眼睛,幼小但可爱到惊人的脸上挂着傻傻的笑意,望着绿衣女子。
绿衣女轻轻地摇晃着摇篮,神色中那能融化一切寒冷的温柔疼爱让她此时看起来美丽而神圣,她轻声地、缓慢地哼唱着摇篮曲,歌声没有鲛人的绝美,但是单纯而安然。
“蝴蝶飞,虫儿睡,莲枯萎,星星落泪……”
婴孩在歌声中一点一点沉入梦乡,安恬地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在这小小的摇篮之外。
忽然景象开始摇晃、模糊,象烟雾一样消散开了。
我睁眼,看到雪青色的床帐。
大约一分钟后,我才把前头发生的事儿反应过来。护送岚无阙回日月城,然后被人围攻,本来已经没事儿了,又被一个二百五刺客扔来的一把匕首给戳到。
腹部传来一阵一阵的隐痛,吸一口气都觉得针扎似的。我用手摸了摸,上身只剩下一件单衣,衣服下面缠着厚厚的绷带。再看四周,是一间挺豪华的屋子,雪白的墙壁,七彩的瓷器,红木雕的桌椅,还有一块大大的玉珏似乎被当作装饰吊在墙上。
现在已经安全了么?
刚一动身体,一阵剧烈的疼痛从伤口扩散开来,我僵直了身体,面部扭曲。
他奶奶的那个刺客最好已经死了不然老子要拿刀阉他一百遍……
正在心里问候那刺客的祖宗,外间的大门开了,有人踏进来。我睁大眼睛望向来看过去,心里竟然有些微的期待。
怪了……我期待个毛阿?
一袭黑袍的洛卿转过帷帐,手中端着一个铜盆。
我忽然就从心底涌上一阵难言的快乐,大张着嘴喊道,“洛卿~~”只是没想到本以为会很响亮的声音只有蚊子哼哼得那么大。
但是洛卿仍然听见了。他猛地抬头,紧接着就把铜盆扔到一边,水洒了一地,然后他看都没看那可怜的水盆一眼就冲着我疾步走来,走到我面前,一句话都没说。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嘴唇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柔软触感。
我的大脑完全死机,暂时连重启都不可能。
他在……干啥?
在我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一分钟后,他微微抬起头,双眸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微张着嘴,连眨眼都忘了。
我是不是还在做梦呢?
他微微抬起嘴角,一个笑容缓缓荡漾开来。
“吓倒你了?”
确实是吓到我了。我没想到刚醒过来就遇到这么刺激的事儿……
我作为鲛人的初吻……
他轻轻地搂住我的肩,同时小心不碰到我的腹部,把头埋在我的颈侧。他的黑发纠缠着我的白发,我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和热度,温暖如同春日扑面的风,让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踏实了。
“伏溟……”他在我耳边轻声唤了一句我的名字,如同梦中的呢喃。
我感觉心脏一瞬间开足马力,跟抽风似的跳起来。
“洛……卿……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哦……那就好~”
“伤口还疼不疼?”
“不动就不疼……”
“那就不要动了。”
“嗯……”
“有事儿就叫我。我就在你旁边。”
“好~”
“饿不饿?”
“没什么感觉……”
“饿的话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好~”
他直起身来,在我额头上印下一吻,然后起身出去了。
我大睁双眼盯着头顶那块床帐发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生活特别美好。
幸亏没死掉啊……
不多时洛卿就回来了,端着一碗粥,坐到我床边的椅子上。他皱着眉看着碗里的大米粥说,“他们说伤者吃这个最好……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我看着他对于大米粥非常不信任的神情,突然特别想笑,可是嘴刚一咧开,笑声还没出来,腹部就一阵抽痛,于是笑容就扭曲成哭一样的表情。洛卿看了有点急了,“怎么了?”
我努力让扭曲的脸回归正常,“没事儿没事儿,不要紧……”
“难受的话告诉我。那把匕首上有毒,现在可能还有残余。”
我巨听话地点点头。
洛卿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坐起来一点,把枕头塞在我身后,把我安顿得比躺着还舒服。然后他拿起调羹,舀起一勺粥吹一吹,送进我的嘴里。
一勺,一勺……
日光从窗棱间透进来,流淌在他的身上,滑过他的眉他的眼,照出一片明媚灿烂。
我愣是把大米粥吃出了燕窝的味道……
气氛微醺中,我们谁也没注意从外面走进的人。直到一碗粥见了底,我才恍然发觉房间里多出一人来。
岚无阙,一身绛紫滚银的华服,腰间系着玉带,头上束着白玉冠,衬上他那本就无法被掩盖的高贵之气,彻彻底底的一皇子。
我笑笑说,“岚无阙,你来怎么也不吱个声啊?”
洛卿转过头去,面容一瞬间冷凝成淡漠。
岚无阙似乎有点恍然,但很快微微笑开,“原来伏溟公子已经醒了。”
洛卿在一边,不说话。
我问,“我们现在是在日月城了么?”
岚无阙说,“正是。”
“那就是说我们安全了?”
“是的。你们以后也不用再担心遇到危险。伏溟,你放心地养伤。”
Oh yeah~~会师了!长征终于胜利了!一面红旗在我心中冉冉升起,毛主席与朱德亲切握手……
洛卿忽然说到,“二皇子,希望你记得你的诺言。”
岚无阙说,“我既以我轩辕家族的身份起誓,便决不会违背誓言。况且,伏溟三番两救我性命,我岂会知恩不报。”
“那就好。”洛卿拿起空碗,径自走过他身侧,出门去了。
剩下我和岚无阙。
他俩的对话,还是这么硬邦邦的啊……难道因为都是当皇子的,所以同级相斥?
岚无阙走到身旁的凳子上,坐下,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雍容华贵之气。
“伤口还疼么?”他问我。
这个问题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不疼了。”
“你为什么要推开我?”
“啊?”
“为什么救我?”
“……不救你你不就翘掉了……”这什么问题啊……
岚无阙看着我,英俊的面容竟然有些困惑,“在海滩上,你并不认识我。你完全可以丢下我逃跑,为什么不跑?”
“……我跑了你不就翘掉了……”
“你不认识我。我的死活与你何干?”
“……好吧我看你长得挺俊的我贪图你的美色所以我想把你抢回去当压寨夫人,你还费解吗?”
他一愣,然后突然哈哈笑开,笑得跟洛卿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洛卿总是笑得很美,而他的笑,有种君临天下的霸气。
这哥们将来说不定能当个皇帝什么的呢。应该巴结巴结……
止住笑声,他的眼神却变了,说不上来哪里有改变,只是觉得他整个人一瞬间变得高大起来。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了句,“好好养伤,我等着带你见识我轩辕王朝的万里江山。”便起身离去。
又出去一个。
屋里又剩我一人了。
洛卿跑哪里去了,还不回来?
当天晚上,洛卿让我喝下一碗黑乎乎的药。那是我这辈子第一喝中药,喝完之后我就明白了西医为啥比中医popular。就这种味道,本来还没什么事儿的人一碗下去命也没了一半儿,我刚喝几口就开始后悔自个儿干吗要长舌头。
喝完药,洛卿端来热水,扶我坐起来,然后,就开始解我衣服……
我抓住衣领,“等等等等,干啥要脱衣服?”
洛卿说,“给你擦洗一下,然后给伤口换药。”
擦洗?他帮我?
我感觉心脏又开始抽风似的跳起来。
“那……那啥……要不我自己来吧……”
洛卿却说,“你不可以乱动,我来帮你。”
“……这样……感觉很怪耶……”
“前几天你昏迷,我都是这么做的。”
如果可以给脸红加上一个象声词的话,我会用“轰”这个字……
我这是干啥呀?都是大男人,虽然我是断袖,可又不是情窦初开,有啥可不好意思的……
洛卿缓缓褪下我的衣服,皮肤与空气接触,感觉凉凉的。他低着头,把手巾放到水盆里浸湿再拧干,然后放到我的身上。
温热的触感沿着皮肤,滑过颈项、后背、手臂、前胸。不知道为什么皮肤像被点着一样,敏锐地捕捉着每一寸的感觉。那热度透过皮肤血液,一直渗透到内脏和骨骼之中,身体中的每一个部位都发出舒服的叹息。
洛卿的手带着手巾,一路向下滑去。
突然,他停住手。我看向他,他的目光有些不对劲,似乎沉无底,但其中又跳动着什么炙热的东西。他看着我,目不转睛,那副样子……不知为何,有点令人畏惧……
我试探性地问道,“……洛卿?”
他忽然把手巾扔回盆里,转身冲出了屋子。
第 37 章
他忽然把手巾扔回盆里,转身冲出了屋子。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有些仓皇的背影。这是怎么了?就跟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了似的。
随后几天的生活,用一个词儿来形容,就是“销魂”,用俩词儿来形容,就是“无比销魂”。每天往床上一躺,一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顶多上厕所时不能让人帮忙稍微痛苦点,但是完全不足挂齿。唯一的瑕疵就是每天得喝两中药,相信经过这试炼,从此以后不论我吃什么东西都会觉得跟法国大餐一样美味……
见到日月城的城主是在半个月之后了。
那天早晨我睁开眼睛,看到一室阳光明丽,腹部也不会隐隐作痛了,手脚都有了力气。洛卿似乎出去了,屋子里没有人。我掀开被子,双脚踩在地上。空气有些冰凉,透着丝丝的寒气,但是呼吸起来非常舒服,仿佛能滤掉肺部的浊气一般。我走到窗边,将窗户掀开,一阵清凉的风扑面而来。许久没有与外界接触了,没想到变化竟然这么惊人,树叶全都变成了金黄的颜色,不时有几片叶子翩然而下,无声地在地上铺开一张金灿灿的地毯,远几株枫树如同燃烧起来一般,火红的色泽张扬而妖艳,天空湛蓝高远,没有一丝云彩,透明得仿佛能看见宇宙中的星星。
已经完完全全是秋天的样子了。
现在是十一月了吧?应该是晚秋,过不了多久,这些树就全要光秃秃了……
不知道大荒冬天会不会下雪?
“伏溟!你怎么起来了!”
洛卿疾步走过来,把我拽回床上,拿被子把我包得跟个粽子似的。我说,“我好得都快变成猪了……”
洛卿巨严肃地看着我,“猪成天吹风也会生病。”
“……我这不就开了一下窗户么……”
“那个人类医生说你身体底子不好,吹一下就可能受寒。”
……我身体底子不好?!他是拿我和施瓦辛格比较么?!
我特诚恳地看着洛卿,“我躺得都要长毛了……”
他拿了块手巾浸入热水中,拧干了,轻轻地擦我的脸,“等今天他们会来给你拆掉绷带,要是伤口愈合的好,你就可以出去了。”
“是不是真的啊?”
“我骗过你么?”
啊~~为什么生活如此美好,美好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一个时辰后,岚无阙带着医生来了。
医生是一老头,长得特山羊的那种,据说姓公羊,我一听就乐了,估计他们家祖上是养羊的,不是有句话叫:啥人干啥事儿么。现在居然出来当医生,真是不务正业。
他把绷带一层层揭开,肚脐附近原本狰狞可怖的伤口现在淡化成一道红色伤疤,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山羊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捋一捋胡子,说,“这位公子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这两天还不可以进行太过剧烈的运动。”
此话一出,我看到洛卿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克制住想抱住山羊亲一口的冲动,特亲切特灿烂地冲着老头笑,“太谢谢您了~”
老头挺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哪里哪里。其实老朽这也是第一给鲛人医治,不知道方法对不对,公子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请一定要告诉老朽。”
“没有没有,我舒服着呢~”
岚无阙说道,“公羊先生,此回多亏您了,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
“老朽不才,没能去掉公子的伤疤,那里敢提什么要求。”
“您过谦了。”
岚无阙和医生走后,我笑嘻嘻地看着洛卿。
洛卿看看我,忽然转身打开床边的柜子,拿出一套白色长衫放到我面前,“出去得多穿衣服。”
您让我穿成座山雕都没问题!
这个日月城主真是有钱人,庄园整得跟大观园似的,一出院子眼前就是一片湖水,天光映得水面清明澄澈,湖旁的香樟树上隐隐缀着嫩黄色的小,层层叠叠的树影一直绵延向远,金色与火红交融。
日月城是一座特别的城市,它虽然属于轩辕国,却不受轩辕国朝廷的管辖,与其说它是一座城,倒不如说是一个帮派。听洛卿说这座城中的每一个人都会武功,就算是路上举着糖葫芦的小屁孩都能轻而易举地把我撂个跟头。我一听就忧郁了,这岂不是连小孩都能欺压我?那我还怎么混啊?
“洛卿……你武功挺好的哦?”
“得看跟谁比。”
“啊呀,你谦虚个毛。教教我呗。”
“你想学武功?”他停下步子,看着我。
我说,“那我总不能连小屁孩都打不过阿。”
“你现在学虽然已经过了最佳年纪,但也不是不可以。”说完这句话,他神色忽然一凛,转头看向我身后。
看什么呢?
我也回过头去,结果一回头,就被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一个女人冲我们款款而来,眉若远黛,凤目含情,一点绛唇落在凝脂雪肤之上,乌髻半垂,珠钗斜插,身着绣着金纹蝴蝶的绯色阔袖外衣以及白色襦裙,露出修长如玉的颈项,宽宽的腰带束出不盈一握的细腰,淡朱色的衣带随风飘摇,如凌风仙子踏雪而来。
如果我不是断袖,一定会对她一见钟情……
她走向我们,身后跟着两名侍女,面上浮出一个嫣然的笑容,“适才听说伏溟公子已经痊愈了,看来果然不假。”
我转头低声问洛卿,“这人谁啊?”
洛卿说,“是日月城城主,绯颜。”
What?!日月城城主是个女人?!
我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婆形象……
美女已经来到眼前,我发现她身后那俩侍女自打见了我们眼睛就没离开过洛卿,跟被52粘住了似的。切,还古代女人呢,知道什么叫矜持不?!没素质啊……
“伏溟公子在这住的习惯么?”
我猛然回神,看向问话的绯颜,“啊?噢,挺好挺好。”
她又笑笑,“前些日子我一直在理城中一些琐事,没有来得及前去探望你,还请公子不要怪罪。”
她说话一直这么文邹邹的么……
“绯颜啊……你就不要再装大家闺秀了……”
岚无阙踏着落叶悠然而来,笑得竟然有几分狡狯。
我看到绯颜那张姣好无匹的面容似乎在一瞬间以极快的速度狰狞了一下,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巧笑倩兮地望向岚无阙,“师弟啊……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小心点,别噎死啊……”
师弟?
怎么原来岚无阙跟日月城主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所以他才会来投奔他师姐?
“师姐放心,我会很小心的。”岚无阙颇为轻佻地冲他师姐一笑,然后看向我,“伏溟,你想不想上街去逛一逛?”
上街去?“街上好玩么?”
“日月城虽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城池,但也颇为华热闹。”
我回头看看一直不说话的洛卿,“成么?”
他说,“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一瞬间心情再大好。
绯颜温温柔柔地说了一句,“等你们回来,我会在留虹亭为你们设宴,请一定要来。”然后便袅袅娜娜地走掉了。
日月城的街道果然华,规整交错的道路,五彩斑斓的店铺招牌,来来往往的行人,路边的小摊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十分引人。
但是我却不像出来之前那么兴奋了。
因为我发现自打我们出现在街上,原本市侩而热闹的喧嚣就静下去了许多,所有经过的路人,不论男女,都睁大眼睛,混杂着惊艳、赞叹以及色迷迷的视线胶着在洛卿的身上。
看什么看啊!没见过帅哥啊!!
洛卿却似乎浑然不觉,安静地走在我身侧,大大方方让别人看……
不爽……太不爽了……
“我想回去。我累了。”我硬邦邦地说。
岚无阙有些讶然,“想回去?”
洛卿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是想回去。”
洛卿认真地看看我,然后说,“也好。”
岚无阙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就回去。”
回到房间我就往床上一趴,四仰八叉。身边的被褥往下陷了一下,是洛卿身上的气息。
“伏溟,怎么了?”
我把脸闷在被褥里,“没事儿。”
轻笑声传来,“没事儿你干吗趴得跟个海龟似的。”
我抬起头来瞪着他,“洛卿……我怎么觉着你说话越来越损了……”
“这不是‘近朱者赤’么。”
胡说,我说话一向和蔼可亲有礼有节……
“伏溟。”
“嗯?”
“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啧,都说了没事啦。你怎么越来越像我奶奶了……”
……
过了一会儿,没动静了。
我抬起头来,人已经走了。
不会生气了吧?
应该不会……洛卿才不会因为我说他像我奶奶就生气。
晚上,绯颜邀请我们在留虹亭吃晚饭。
留虹亭建在园中的虹湖湖心,一条曲折的木桥连接着亭子和湖岸。厅内的檐壁上绘着彩色的图画,碧绿的琉璃瓦在夜色中仿佛通体透明一般。不愧是有钱人,一小亭子也整这么漂亮。
亭子中间的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美味佳肴,待我们落座,绯颜挥退了周围一众侍女。于是亭中便只剩下洛卿、我、岚无阙和绯颜四人。
“今天这顿饭就是咱们自家人的晚饭,没有人伺候,大家随意一些。”绯颜笑着说道。
自家人的晚饭?我们什么时候和他们成自家人了?
不要人伺候?该不会另有目的吧?
礼节性地干了一杯酒,酒味温润清甜,倒是满好喝的。
然后,绯颜果然由说话了,“其实奴家今请两位公子吃饭,还有一件事要相询。”
我抬头,“什么事儿啊?”
“师姐,我来说就好。”岚无阙淡淡打断绯颜的话,说道,“今我被皇兄暗害不成,便要即日反京,日月城是武林中数得上的帮派,你们在这里不会有任何危险。但是你们也可以随我一起上京,不知二位作何选择?”
反京?“你不怕你皇兄路上再来杀你?”我问。
绯颜娇媚一笑,“伏溟公子放心,奴家已经以日月城的名义上书给了朝廷,说二皇子正在舍下暂住。之前太子曾禀报皇上说二皇子已在出游中遇刺身亡,现在皇上知道二皇子未死,一定会起疑,太子必不敢轻举妄动。”
我想了想,问,“你是要回去跟你哥抢王位么?”
绯颜的表情有点僵硬,但岚无阙倒是很大方地说,“我不能坐以待毙。”
“那你抢王位,我们跟着去干啥?”难道帮你抢王位阿?
洛卿却突然说话了,“若你能够继承大统,你会如何?”
岚无阙看向他,目光沉厚,“若真如此,不论我岚无阙还是我大轩辕,都不会忘记鲛人的恩情。”
洛卿回看着他,“错,不是鲛人,而是北王朝的鲛人。”
岚无阙抬起嘴角,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我看看他,再看看洛卿,“等会儿等会儿,怎么回事儿啊?你俩说啥呢?”
洛卿一双黑眼睛凝视着我,“我随二皇子上京,你留在日月城。”
他跟二皇子上京,我……留在日月城?!
说什么呢!
我大声说,“不行!”
“如何不行?”
“我为什么要留在日月城?”
“此趟上京是很危险的。”岚无阙说道。
绯颜也说,“伏溟公子,你放心,日月城是很安全的。”
“上京危险,那你干吗还要去!”我使劲瞪大眼睛,看着洛卿。
洛卿柔下眼神,月色满满地洒在里面,“我有我的理由。你在这里等我。”
在这里等他?让他一个人上京?!
我突然想起来白天那么多人都盯着他看的样子。
冷不丁地打了个冷颤。
他长得那么好看,谁知道会不会遇上变态大叔?
让我跟他分开那么久,在这里等着什么都不做?不可能!我办不到!
我扭头看向岚无阙,抓住他的袖子,“让我去吧,我不会拖后腿的!”
岚无阙愣愣地看着我,我认真地凝视他的眼睛,“我会治病啊,你看你中两毒我都能把你救回来。”
“伏溟!”
我一怔,转头却见洛卿严厉地瞪着我,全身凛冽地散发着一种难言的霸气,生生地压过了他美丽的容貌,让人不敢逼视,也不敢冒犯,不由自主地服从。
这是以前的洛卿的样子。他对我从来没有这样过。
太过分了……
第 38 章
这是以前的洛卿的样子。他对我从来没有这样过。
太过分了……
在他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人?虽然我确实需要他的帮助才得以逃出海王的追捕,安全来到日月城吧……但是,也不用这么不相信我啊?
我已经很努力不想成为累赘了。再说我最后不是也起了点作用么?为什么在他心里,我还是这么容易被伤害到?
我不需要这么周全的保护。
让他和我分开,跟一个我并不特别了解的人类到那样一个险象环生的皇宫去,卷入乱七八糟的政治斗争,他不想想我会是什么心情?
我放下筷子,起身,说了句,“我上厕所。”就离开留虹亭。我不想跟洛卿争吵,他什么都顺着我,但只有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行的了。
心里头一团乱。
沿着湖岸缓缓走着,夜风清冷,和着淡淡的菊香扑在面上。
倒是让我稍稍镇静下来了一些。
回到住的时候,洛卿正在等我。
“伏溟。”
我摆摆手,“好了好了,我不跟你去还不行么。”
他惊讶地看着我。
我一挑嘴角,往床上一坐,“小爷我想明白了,日月城有吃有喝挺舒服,老子才不跟你们大老远地受累去。”
洛卿温柔了眼神,冲着我笑,“我会回来接你。”
“行了行了,说得就跟我是你小情人儿似的。”还回来接我,回去请示你老婆啊?
“伏溟。”
“嗯?”
“照顾好自己。”
第二天,我看着洛卿和岚无阙上了车,日月城的金木水火土五位护法随行左右,看起来保护得倒是不错,路上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站在滚滚烟尘之中,看着他们的车马渐行渐远,消失在青石铺就的长道尽头。
听绯颜跟他们的对话,半个月后他们就可以到达京城了。
看来要偷跑出去,得尽快……
当晚,夜人静之后,我穿着黑衣,披着黑斗篷,兜帽把白头发和耳朵都遮住,拎着一小包行李,偷偷摸摸溜出院子,顺着植物、房屋的阴影往外跑。大门那里是不能走的,正院巡逻的侍卫以及看守又比较多,我便往后山那里走。只可惜还是在后门附近被发现了。第一逃跑行动失败。
隔了两天,绯颜对我的戒备放松了些许。我拿一块石头狠劲儿砸自个儿手指头,终于疼出两滴眼泪。那是我第一看见自己的眼泪凝结出的珍珠,又小又圆,含着一种哭泣般的水光,幽咽生香,如泣如诉。
我惊觉这眼泪看着怎么跟神泪有点像,难不成鲛人泪都是这个样子的?
我攥着这几颗泪珠,趁着月黑风高再溜到后门,跟门口的几位看守说,“你们知道鲛人泪值钱吧?”
看守说,“回公子,知道。”
我又说,“那你们想不想要啊?”
看守二号说,“回公子,想。”
我继续循循善诱,“那放本公子出去,这个,就是你们的了。”我张开手掌,几颗泪珠立时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温润的圣光点亮附近的黑暗。那几个守卫眼睛都直了。
我合起手指,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快开门吧,以后你们不仅再也不用守门,还可以顾别人帮你们守门了~~”
谁知下一刻却被他们架回绯颜身边。看着那几位兄弟把我交还给绯颜时表情那叫一个心如刀绞,我就纳闷,这个女人怎么训练的属下,怎么都这么衷心啊?!
第二逃跑行动再失败。
这绯颜对我的戒备在一周之后才稍微松懈了点,这期间就算我上厕所都有人监视。
她每看见我,就特楚楚可怜地说,“公子你就饶了奴家吧,奴家可是答应了师弟和伏溟公子要把您保护好,您可不能让我日月城颜面尽失啊……”
我每都特真诚地说,“小生悔矣~~~”
一个星期后,我尝试从院墙翻出去,结果差点摔成骨折,还是被抓住了。
又过了两个星期。
算日子,他们也该到京城了。
我心急如焚。
两星期后,我躲进一个最不可能被发现的地方――泔水桶。
老子豁出去了……
我抱着我的小包袱,缩在一堆臭不可闻的泔水中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当我感觉到桶被抬上车,车轮吱嘎着碾过粗糙的地面时,我高兴地差点喝进去一口泔水……
这一,成功了……
小车拉着我和泔水从后门出了庄园,往后山去了。
趁着他们一桶桶倒泔水的当儿,我顶着一头菜叶钻出来,冲进矮树丛后藏好,直道车声远去,我一下就瘫地上了。
绯颜很快会发现我已经跑了,我给她留了书信,信上说要是她想让她师弟专心对付太子,就别跟他们报告我跑了的事儿,我自会照顾自己,不会残疾也不会死,这样日月城就不用丢人了。
绯颜那么聪明一人,应该不会惊动洛卿他们的。
他奶奶的,我为啥一定要跑去找洛卿啊……在日月城吃香的喝辣的多好……
可是,总感觉,如果我不去找他,会出事。
而且,我要证明给他看,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安全到达京城。如果我没有这个能力而死在了路上,那也是我活该,不值得被洛卿如此看重。
从包袱里翻出黑斗篷披好,戴上兜帽,也顾不上一身的又脏又臭,连夜往山下跑去。我不敢走大路,只得从林子里走,到都是阴森的树影,还有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叫声,仿佛跟啼哭一样,凄切惨淡,不时有凉风飒飒袭来,吹得我透心儿凉,我只觉经历过这种情景,再看什么鬼片都不会怕了。
天边泛亮之时,我似乎摸到了山下,驿道就在不远了。
从地上抓了一把泥抹在脸上,再加上我现在这一身狼狈,估计就算日月城的人追来,也认不出我……
好累啊……真想趴在地上睡一觉……
我支撑着迈动双腿,只觉脑子里昏昏沉沉,上下眼皮直打架。这么着一直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两条腿都失去控制,机械地一个劲儿前行,我当时还心想这倒不错,都不用大脑指挥了。
当太阳变得像个鸭蛋黄似的悬在西方的天空时,我看到了青州城巍峨的城墙。
我想那一刻我的眼睛里一定是泪光闪闪……
进了城我就直奔城门口的一家当铺。看到我进来,柜台后面坐着的店主皱起眉,“乞丐?”
我瞪他,“你才乞丐!”然后从包袱里拎出那个从我房间的墙上摘下来的大玉珏。店主的眼睛一下子就被点亮了。
“这个,多少钱?”
“三十两。”
“你开玩笑吧?!才三十两?!”
“你这玉质色泽还不错,可惜有微瑕。”
微瑕?瑕你个头啊?!“不行,怎么说也得五十两吧。”
“……看你挺可怜的,就给你五十两吧。”
这么爽快?!看样子我还是要少了……
浪费了……
奸险的生意人……
但无论如何有钱了。我揣好银票便走到街上,想找一客栈休息一下。街道两旁的客栈倒真是不少,可是目前盘缠有限,还是找间点的好了。我往一家不大也不小,装饰比较朴素的客栈走去。
“哪来的乞丐啊!出去出去!”
“我不是乞丐!我是来吃饭的!”哼……什么服务态度,怪不得兴旺不了!知不知道有些客人就是喜欢玩乞丐装cosplay的?!
小二斜眼看我,“吃饭的?钱呢?!”
“你跟我谈钱?!爷这就给你看钱!”我巨潇洒地抽出一张银票往桌上一拍,小二立马孙子了,拿着毛巾又是擦椅子又是擦桌子,等我坐下了就狗腿非常地问“客官您想吃点什么”。真是一点诚意也没有。
在客栈休息一晚,把全身上下都弄干净了,然后买了一匹马。第二天清晨我不敢耽搁趁早出了城,生怕绯颜查出来玉珏的下落从而发现我在青州,这回要是被抓回去,再想跑出来可就难了。
京城的大概方向是在北边。我顺着往北的大道一直向前跑,离青州城越远,四周的景色也就越发荒凉,道路两边的树叶快掉光了,冬天的寒意已经开始丝丝缕缕地渗透在空气中,不知北方会不会更冷,洛卿常年呆在温度平衡的海底,这样的气候变化他受得了么?
转过一个弯,我猛地勒住了马。
眼前的情况……有点诡异……
十几个漂亮的妙龄女子和几名仆役以及两辆马车,被一群又高又壮一脸凶狠手提钢刀一看就是强盗的家伙围在中间,惊慌失措,其中一个蓝衣女子被一强盗压倒在地,还在不断挣扎。
我靠,竟然遇上劫色……
那压着美女的似乎是强盗头头,听见响动抬头一看,粗哑一笑,“嘿,又来一票,你们几个去收拾那小子。”
然后就有几人亮出大刀冲我走来。
这种情况下,我应该调转马头抬腿就跑,谁知刚要动作,那几位美女姐姐突然一声连一声凄凄惨惨戚戚地叫起来,“救命啊!救救我们啊!!”
我有种想要抱头的冲动……
看着那几人越走越近,我赶紧喊,“等一下等一下,咱们商量商量成不?”
强盗一号却冲我凶道,“少废话!把钱财和马留下,可饶你小命!”
我放软声音,“我把马和钱统统给你们,你把我和那几位姑娘放了,行不?”
谁知那几人却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还回头冲他们老大喊,“老大阿!这小子还想英雄救美呢!!”
老大不耐烦地抬起头丢出一句,“跟他废什么话,直接剁了他拿钱!”然后就低头继续调戏美人去了。
……这人是杀人狂吗?!怎么这么野蛮阿?
我感觉身上有那么一点发冷……
那几名强盗围了上来,我一个不留神就被拉下马,只来得及抓紧兜帽不让斗篷滑下来暴露身份,数柄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刀锋上的寒气直直刺进骨里,这个时候他们其中一个要是打个喷嚏,我小命估计就不保了。
我的命,就这么被攥在他们手里,脆弱得像棵草……
我真的会被杀掉!
“快把钱掏出来!!”
那边的女人还在尖叫,我只想喊一句叫什么叫大爷都小命不保了你们还叫!那什么听螺之术是什么破玩意儿,这种时候完全用不上,要是能像那天一样……在洛卿唱月之术的攻击下唱出那样的啸音就好了……
虽然痛苦了些……
那时,他的声音像一只雄狮一样向我扑来,尖利的牙齿撕开我的皮肉,扒开我的头颅,那是真正接触死亡的感觉,没有人能帮助我,能感觉到的只有痛苦。
直道现在,那厉声还在我脑中回荡……
要是我也能有那样的声音的话……
我正回想着洛卿那强大的唱月之术向我铺天盖地而来时的可怖感觉,突然一道熟悉的浪潮从腹部冲天而起,一声厉啸从喉底迸射而出,卷起巨大的气流向四周席卷而去。那强大的声音震憾着大地,我看到周围的强盗一瞬间飞了起来,笨重的身体砸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头上微微冒汗,喘气有些粗。
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是我干的?
远的强盗似乎也被冲击得东倒西歪,有的口中还溢出血来,他们惊恐地看着我,早已没了刚才的气焰。
我趁机大喝一声,“还不快滚!!!”
强盗们慌忙四散逃跑,口中无意识地泄出恐惧的呻吟,甚至连刀都扔到了地上。
“魔鬼……”
魔鬼?说我?
被强盗说成魔鬼,我有这么恐怖?
虽然穿得有点像戒灵,杀了他们几个人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怎么会用出听螺之术了呢?
我怎么会又杀人了……?这要是在现代,我大概已经不知道被枪毙多少了……可是为什么我杀了人,心里却没有应该有的强烈罪恶感?我以为我这样的人,是很尊重生命的阿?
“这位公子,谢谢您的搭救。”
我回神,看到刚刚狼狈不堪的蓝衣女子站在我面前,她长得很是清秀柔美,乌黑长发只松松在脑后束住,蓝衣朴素,倒是有点像男人的衣服。
刚刚是她跟我说话?怎么声音那么粗,像个男人?
我摆摆手,有点恍惚地说,“不用客气……”我自个儿都没反应过来呢……
“不知恩公尊姓大名,我拢烟坊定不会忘记恩公的大恩大德。”
声音真的有点像男人……
我狐疑地瞥了瞥她的喉咙。
妈呀,怎么是突出的?!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是男人?!”
“美女”嘴角一僵,但还是优雅一笑,“在下拢烟坊坊主路烟鸿。”
不会吧……真是男人……难道说那几个“mm”也是……
路烟鸿似乎察觉到我游离到他属下身上的诡异目光,解释道,“她们是我手下的舞女和乐师,我们本是要上京的,不想路上遭遇打劫。”
上京?“你们要去京城?”
“正是。”
一瞬间我有种仰天长笑的冲动。老天爷!你真是太亲切了!
我赶紧说,“我也要去京城,不如一起走吧?”
路烟鸿惊讶地看着我,“这么巧?”
是啊是啊,老子终于不用担心走错路了,我一个路痴从日月城里跑出来这么远我容易么我……
他微笑开来,说道,“那真是太好了,有恩公相助,我们也可以稍稍放心了。”
我和路烟鸿骑在马上,其余的姑娘都坐进车里,一行人匆匆上路。路烟鸿说要去京城要先经过漱翠城和赋杨镇,还有不短的一段路程。
坐在马上,我不断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
洛卿不在我身边,没有人对我用唱月之术,我也没有听到任何特别的声音。那我是怎么用出听螺之术来的?
不是说只有先收到唱月术的影响才可以用出来么。
在唱出来之前……我干什么来着……噢对……好像在回忆洛卿对我使用唱月之术的事儿,我回忆起那种可怕而强大的声音以及它带来的痛楚……然后,就唱出来了?
难道……不一定要听到,只要我能回想出来唱月术给我的感觉,就可以使用听螺之术?
如果是这样,我不就可以随意使用听螺之术了?那我不就无敌了?
不过,这唱出的听螺之术,威力比上一小了许多,上一可是方圆几里内的树草全都没了,那么多的人,只有一个漏网之鱼。
会不会每回忆一,力量就会比上一减弱?
“恩公?恩公??”
“阿?”我转头看向走在旁边的路烟鸿。
他看着我,颇为关切,“恩公你没事吧?”
“没事儿没事儿。别老叫我恩公了,叫伏溟就可以。”
他笑笑,“那好吧。伏溟,刚才你使得是什么招式啊?好厉害……那声音是你发出的么?”
我一愣,然后干笑着说,“那一招啊……那一招叫狮吼功……厉害吧?”
“狮吼功?真的好厉害!”
“哪里哪里……”
他又问道,“你家在京城吗?”
我说,“不是。我是去找人的。”
“亲戚?”
“算是吧。你们为什么去京城阿?”
“我们是奉旨进京表演的。”
“奉旨表演?”我心中一动。
他点点头,“说来奇怪,据说扶苏国和鲛人南王朝的使臣要来,全国各大歌舞坊都要派人入宫表演。居然真的有鲛人王朝,我一直都以为那只是个神话故事呢。”
啥?
扶苏国?南王朝?!
那洛卿岂不是很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这一段是放在后面的,但是客栈骚乱那里会显得小伏比较白,所以删掉,提前把这段放上来~
第39章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
我跟着拢烟坊的人一直向京城走着,离漱翠城还有几天的路程。这两日每晚都在荒野中或弃庙内过夜,而我也没睡过一晚安稳觉。一个是担心荒天野地的出点什么事,另一个,则是因为那个路烟鸿。
同行的第一天夜里,我裹着斗篷睡在稻草堆上,草杆扎人扎得厉害,因此我睡得很浅,周围有异动一下子就能感觉得到。当身边出现另一个气息,我便立即坐了起来,拉低兜帽,看向来人。
是路烟鸿,他被我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你干吗?”我问。
他很快恢复镇定,看着我淡淡一笑,一副单纯柔弱的样子,“在下只是想看看恩公睡得是否舒适,需不需要盖上点被褥。”
我摆摆手,“我挺好的,你快睡去吧……”
“既然如此,抱歉打扰到你了。”说完便转身走了。
他突然到我这边来,是为了看看我需不需要被子?那我醒着的时候怎么不问?
这么悄无声息地靠这么近……
不管是不是有心,万一被他发现我鲛人的身份,恐怕就不好办了。
有了这个认知,晚上睡觉我都十分小心,不敢睡得太死,导致白天精神差极,骑在马上都能睡着。
“恩公……”
“不是说了不用叫恩公么……”
路烟鸿仍是那一副完美无害的笑脸,“抱歉。伏溟,在下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不当问”啊?我提起精神,一般古人这么说话的时候,要问的事儿绝对会涉及一些敏感话题,“你问吧。”
“在下发现你不论行立坐卧都披着这斗篷,这样不难受么?”
果然,不知道他是故意要这么问的,还是只是好奇,我说,“我长得奇丑无比,只好遮起来,怕吓坏了拢烟坊的姑娘们。”
“啊……”路烟鸿一副万分惋惜的样子,蛾眉轻皱,“对不起……”
切,窥探完了别人的隐私才说对不起,有毛用,还不如给点钱来得实在……我这么想着,嘴上却仍说到,“没什么,我从小就这样,已经习惯了。”
“请不要这样说,人的美丑乃由父母赐之,自己哪里能够控制。伏溟你既然救了我们,就说明你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他特真诚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
他弯起眼角,笑容甜美动人,“因为在下觉得,公子你是不会害人的,对吧?”
我害你们干吗?跟你们又不熟。
“是啊,我不会害你们的。”我说着,打了个哈欠。
林木渐渐稀疏起来,眼前的大地被高低不等但盛非常的草叶覆盖,因为晚秋的寒气而微微泛黄。遍野的草色间夹着几丛山茶树,山茶如同跃动的火焰,饱满地盛开着。远有两座黛色的丘陵,山脚下是几片松树林,落日的余晖洒在针叶上,仿佛金雕玉筑。
美女们见到眼前美景,纷纷跃下车来,欢叫着向前跑去,彩色裙裾拂过青草红,如同一群跳耀的蝴蝶。一个杏衫美女回头对着路烟鸿娇艳一笑,“坊主,今儿晚咱们就在这儿落脚吧。”
路烟鸿四下望了望,又看了看天色,沉着声说了句,“可以。”
哇塞,这么威严,果然对待救命恩人和手下的态度是要区别开来的。
然而就在其他女孩都十分活泼地跑出车子玩耍之时,我注意到一个穿着鹅黄纱裙的女子却没有这般活跃,她缓步下车,略略整了整发髻,杏目微合,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才向前迈动脚步,仪态当真不俗。
她应该不是普通的舞女吧?
晚上,吃过了晚饭,美女们钻进临时搭起的帐篷,要开始睡“美容觉”了。
我在火堆附近找了个干净地方,铺了张席子,和衣躺下。眼前是一片无尽的星空,群星如同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闪闪烁烁,光华夺目。我睁大眼睛看着,仿佛看到那天,洛卿带我浮上海面,在浩瀚的苍穹下,笑容如月光一般朦胧。
他现在干什么呢?有没有被变态大叔骚扰?岚无阙会不会照顾他?他知不知道我已经跑出来了?会不会担心我?
等到看见他,我要告诉他我已经可以在没有唱月之术的情况下使用听螺之术了,我一个人打退了几十个强盗,拢烟坊的美女都把我当英雄。我还要他再对我用几唱月之术,虽然有点自虐,但是只要听得多了,回忆也就越清晰,用出来的听螺之术应该也就该越强大吧?这样的话,老子就真的能天下无敌了。等回去见了灵枢,看丫不崇拜我的。
还有北斗……
不知道他现在在海底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欺负?
不过他一定没有危险的,毕竟他是海神,海王必定派了很多人暗中保护他吧?但是我突然不见了,他会不会害怕?虽然是海神,可是在七月初七的觉醒仪式之前,他也只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可怜孩子而已。
等见到洛卿,我要拉着他赶紧回去。出来这么久了,风头应该已经过去了,不管怎么说,鲛人还是呆在水里比较好。
正想着,忽然听见身后有细细碎碎的响动,然后是一阵轻轻的带着试探的声音,“伏溟?伏溟?”
是路烟鸿。
我赶紧闭紧眼睛,放长呼吸的节奏。
一会儿,我又听到一阵细碎的响动,似乎是他起身向别走远了。可是值得注意的是,他身后还有另外一阵响动。
我微微张开一点点眼睛转过头,然后看到一个鹅黄色的背影。
是那个跟其她舞女不太一样的女人,跟在路烟鸿的身后往附近的松树林走去了。
孤男寡女的,大半夜的神神秘秘地往树林子里跑?该不会有奸情吧……
或者是,要密谋什么事?
眼见他们隐入树林间的阴影里,我爬起身,偷偷摸摸跑过去。虽说窥探别人的隐私是十分BT的行为,但是好歹是要一起去京城的,还是搞清楚一点他们的底细比较好。
林木茂密,每走一步都会发出衣料与植物摩擦的响声,在安静的夜晚特别明显,我小心地迈动步子,秉住气息,往树林走去。月光从针叶林木的缝隙间渗透下来,打出一束束的银白光线,在前方的一小块比较明亮的空地上,并立着两个人影。他们不时抬起手来,迈动脚步,似乎在谈论着什么事情,但声音压得很低,我完全听不到他们谈论的内容。
必须再往前一点。
可是……这样就比较容易被发现了。
既然都来了,总不能什么都没听到就回去。我拉了拉斗篷,提脚又往前走了几步。
声音仍然很低,我皱着眉毛使劲儿听了半天,只隐约听出几个词来,“危险……画眉坊……底细……”
这儿又没人,说话那么小声干吗啊……
我又往前挪了几步,谁知他俩突然停下话头,转过脸来,似乎是听见了我的动静,我连忙将身体伏在半人高的杂草丛里,好在身上的黑麻布斗篷在这种比较幽暗的地方可以充当保护色,他们扫视一番,没有发现我。
路烟鸿继续说道,“这两天我一直在观察他,也试探过几。他不像是个有心机的人,要不然,他就是一个伪装的高手。”
黄衫女子略作思索,然后说道,“我们还是应该小心为上,万一他是画眉坊派来捣鬼的人……他们的风格一向是靠诡计不靠实力,此番入宫表演,画眉坊一定会有动作的。”
声音还满好听的,宛如幽谷莺啼一般。但是画眉坊是什么地方?也是歌舞乐坊么?他们说的人是谁?难道是在谈论我?
怀疑我是奸细?
路烟鸿说,“这个我自有计较。到漱翠城之后我们改走水路……”
声音压得更低了,断断续续地,完全听不清楚,但是我想,我已经听到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这个拢烟坊跟它的同行画眉坊在竞争,而我则被怀疑成奸细。
有时候我真是很难理解这些人,他们把每个遇到的人都想得超级复杂充满诡计。我除了穿着戒灵装显得诡异了点,没有做过任何事会让他们如此误会吧?他们是怎么把我和画眉坊联系起来的?
我爬起身打算悄悄离开,谁知就在这时,脚下一枝树枝断裂开来,发出一声清脆无比的“咔嚓”声。
“谁在那!”路烟鸿大喝一声。
我心脏一颤,但还是站起来,假装随意地说,“我来解手。你们怎么在这?”
路烟鸿收起严厉的表情,显得有些惊讶,“原来是伏溟啊。你刚刚来?”
“是啊,不然你以为?”
黄衫女子看着我,眼神中充满探究。
我看看路烟鸿,又看看黄衣女,意味长地笑了笑,“啊……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路烟鸿连连摆手,“你误会了,这是娥煌,我只是跟她谈论一下编舞的问题。”
我仍是哈哈地笑着,连声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向树林外跑去。
好险……
但是……他们会更加怀疑我了吧?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甩下我偷偷溜走,然后某天早上我醒过来就发现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了……
那我就抓瞎了……我现在连京城在哪个方向都搞不清楚。
而且,岚无阙是皇子,他们应该会住在皇宫里吧。皇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我要是想进宫去找洛卿,只怕还得要拢烟坊帮忙。
一定得找机会澄清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汗……还没来得及一一回各位亲的贴,在下会尽快撒~
第 章
隔天的傍晚,我们到达漱翠城。
漱翠城,跟青州城完全不是一种风格,蜿蜒曲折的街道,高低错落的楼阁,路旁杨柳的枝条垂在地上,如果在夏天,一定是一片青碧葱茏,泛着江南的味道。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真的全是人,没有一个有扇子一样的耳朵,也没有一个人手上和脚上会长蹼,这些人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在陆地上,但是没有一个能在海底呆上一分钟。
我跟他们是完全不同的。
我骑在马上,缓缓行走在不知算是晚秋还是初冬的冰凉空气里,四周是川流不息的人群。我看着他们穿着古代的衣服挎着篮子买东西;用富有韵律的音调吆喝;抱怨阴沉的天气,总觉得隔着一层鲛绡,轻柔无比,却牢不可破。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种感觉。我曾经是个人,跟他们一样的人,没有白头发鱼尾巴,可是现在我觉得跟他们完全不在一个世界。当我回到这我本来属于的陆地,却发现自己像个异乡人一般。
路烟鸿走在我旁边,不时地同我说上几句话,我却没有什么聊天的情绪。我不知道他的哪一句话是在试探……也可能每一句都是。这种认知让我总有种小心翼翼的感觉。本来不是奸细,却把自己弄得跟奸细一样。
我救了他们,他们却怀疑我,真是越想越生气,搞得我有种想要骂人的冲动。
陆地,真是个让人沮丧的地方。
我们在“醉仙客栈”门口停了下来。一间中等的客栈,不会太寒酸也不是很招摇,普普通通地一点都不引人注目。路烟鸿决定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动身,走水路。
古代的人坐的那种小木船……但愿不会半截沉底……
为了省钱,一行人都是俩个人一间房。而我的“舍友”则是路烟鸿。
没准儿是为了方便监视才这么安排的。反正我不是什么画眉坊派来的人,怎么监视都没事儿,虽然有点让人不爽。屋子里两张床,我把包袱往床上一扔,抱起桌上的茶壶猛喝几口。路烟鸿安顿好之后便坐在圆桌边的凳子上,笑着问我,“伏溟,怎么觉得你这两日有些消沉?”
遇上你这样一个不识好人心的主,我能不消沉么我……“我……就是有点思念家人……”
“家人?是你去京城要找的人么?”
“嗯,我弟弟。”
不知道洛卿听说我把他说成我弟弟会是啥反映……啧……刚才应该说成儿子的,失算……
路烟鸿说,“不要担心,明天上了船,再过十天就可以到达京城,你很快就能和你弟弟见面。”
十天……还有这么久啊……
我叹了口气,“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呢。”
“你……和你弟弟感情很好吧?”路烟鸿的笑意有些收敛,他望着我,眼睛有不易察觉的黯淡。
“我弟弟啊……,”我说着,脑海中是洛卿温柔的笑容,以及他那夜空一般的气息,“是天底下最出色的人。”
路烟鸿半天没说话,然后突然站起来说到,“我们下楼去吃晚饭吧。”
半夜,我被门外一阵骚动惊醒。有人大力地拍着门,“坊主!坊主!!”
路烟鸿披衣起身开门,门外是那个穿杏色衣裳的舞女,满脸都是焦虑,“坊主……娥煌……娥煌被人抓走了……”
what?!
被人抓走了是什么意思?!
我随着路烟鸿奔去娥煌的房间,舞女们全都被惊动了,围在房间周围,屋子里一个粉色衣裙的舞女嘤嘤哭泣着,旁边几个舞女正在安抚她。房间里并不太凌乱,只有娥煌的床上有些微挣扎的痕迹。
路烟鸿皱起眉,沉声道,“怎么回事。”
粉衣舞女哽咽着说,“我们本来……本来都在睡觉……突然有个人从窗户……跳……跳进来……用个袋子套住娥煌……就……就跳窗走了……”
杏衣舞女把一张纸呈给路烟鸿,“坊主,这是那个人留下的信。”
路烟鸿接过信看着,神色越发凝重。
我问道,“上面写什么?”
他看我一眼,轻轻念出信上的内容,“后天寅时,城西桃然坡,一千两白银,不得惊动官府。”
居然是绑架勒索……
众舞女立时慌了神,骚乱起来。店主和小二也被引了过来,“客官,可是出了什么事?”
路烟鸿却仍是一副完美的笑脸,“没什么事,我们商量一下这几天的行程。不好意思是不是声音有些大了?”
店主有些狐疑,但是路烟鸿的笑容看起来轻松而真诚,便也不疑有它,客套几句就离开了。二人一走,路烟鸿沉下脸,低喝一声,“别吵了!都给我安静点!”
舞女们立马噤声。
看不出来啊……长得这么……柔弱的人,居然可以如此具有威慑力,其吓人程度不亚于海底那个扬威将军……
他继续说道,“这件事先不要声张出去,明后两天都老老实实呆在客栈,不许乱跑。”
众舞女都柔柔应答。路烟鸿令她们回去各自的房间,锁好门窗,不多时,房间里便只剩我和他两个人了。
我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他轻轻叹口气,“能有什么办法,也只能照他们的要求做。一千两银子虽不是小数目,但拢烟坊还是付得起的。就怕……他们拿了钱却不放人。”
我想了想,这也许是个澄清误会的好机会,于是便说,“会不会……是画眉坊做的?”
如我所料,他一下子抬起头,目光有些凌厉起来,“你怎么知道画眉坊?”
我说,“我承认,前天我偷听你和娥煌的谈话来着,但我只是因为好奇。”
他定定看着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伏溟,跟画眉坊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凑巧碰到你们的。你想想,若我是画眉坊的人,当初为什么要帮你们?直接让你们被强盗杀了或抓走不是更省事。”
他略作思索,然后说到,“摘下你的帽子。”
靠……居然不相信老子,你说摘就摘?!我说,“帽子我不会摘,你若相信,我也许可以帮你,若不相信就算了,我们就此别过。”
此句话我故意说得强硬,声音沉得很低,却意外地显得前所未有地严肃。路烟鸿看了我半晌,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好,我相信你。”
唉……不知道这句“相信你”有几分真心……
隔日清早,我和路烟鸿带着众人一起凑出来的一千两银子,来到城西的桃然坡。如同这地方的名字,山坡上种满了桃树,只不过在这个季节都光秃秃的,毫无美感。山路荒凉,没有人烟,实在是杀人灭口的黄金地段。我们走在路上,心中忐忑,倘若他真的不放人,我就要使用听螺之术了,不知道会不会像上一样管用。
可是即便管用了,难道我又要伤人么?
“坊主果然准时。”
我们停下脚步,一个黑衣人从前方的山石后踱步而出,头上带着斗笠,黑纱遮住面容。
只有一个人?!
路烟鸿严声问道,“人呢?”
黑衣人说,“你把银子给我,我告诉你们接人的地点。”
不是说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吗?我说,“那如果我们给了你钱你却骗了我们怎么办?”
黑衣人冷笑几声,“你们没有可以与我谈条件的筹码。不过你们放心,干这一行,最讲的就是诚信,而你们,也只能选择相信。”
靠!这什么强盗理论啊!我厉声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他却颇为得意地说到,“先不说你能不能杀了我,如果在一个时辰内我没在该出现的地方出现,我的同伴就会非常非常担心,这样的话,我可就不能保证那个小美人的安全咯。”
我……我真想骂丫一句“asshole”!
路烟鸿按住我的肩膀,从袖子里掏出银票,走上前去,“一千两。”
黑衣人伸手要拿,路烟鸿却又缩回手,“告诉我地点。”
“城东渡口往南,你们会在一根木桩上找到她。”话毕,他一把抓过银票,略略过目,然后便一跃而起,消失在林木之间。
这丫武功还不错的样子?!
我俩不敢耽误,连气都没喘一口,驾着马从城西奔向城东。
城东是一条宽阔的长河,河水悠缓,闪着粼粼的光,一路蜿蜒向南。渡口很大,停泊着四五艘双层的大船,以及许多搭着草棚的小船。我们来不及细看,策马沿着河岸往渡口的南边走。岸上的碎石越来越多,人迹也越来越少,行了许久,终于看到前方的沙砾间有一个小小的,萎顿的人影。
是娥煌。
她的眼睛被黑布蒙着,跪坐着被绑在身后的木桩上,看不清表情。
看来那个绑匪果然是讲信誉的。
路烟鸿低叫一声,“娥煌!”
她听见叫声,连忙把头转向路烟鸿的方向,双唇张开,却没有说话。
路烟鸿为她解开束缚,白嫩的手臂上尽是因为挣扎摩擦出的红痕。蒙着眼睛的黑布被摘下,她抖动着睫毛,紧紧抓着路烟鸿的衣襟。路烟鸿将她环在怀里,手轻抚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我却注意到在松开的绳索间夹着一张信纸。
我拾起它,打开:
坊主,人已如言归还,只是在下的另一单生意上,雇主要求让贵坊歌女娥煌在两个月内无法开声表演,在下是个守信誉的人,只好委屈娥煌小姐喝下“寂静”,两个月后便可再开口。
我突然意识到,从刚才到现在,娥煌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路烟鸿……你看看这个……”我把信递了出去。然后,我就看到路烟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画眉坊!”他真的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的,我还从来没见过他气成这样。如果那个画眉坊的坊主此刻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掐死对方……
我问,“那个‘寂静’是什么东西?”
“是人类与鲛人的战争时期研制出来的对付鲛人的药。鲛人的喉咙有很强的恢复能力,无法完全毁掉,但这种药可以让他们在两个月内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又是对付鲛人的东西……怎么人类有这么多对付鲛人的恶毒武器啊?!
“对付鲛人的药……对人也可以用么?”
“这种药被改良过,现在已经可以对人使用了……”路烟鸿似乎在努力平复心情。
娥煌悲哀地看着他,泫然欲泣。路烟鸿轻抚她的肩头,柔下声音道,“不用担心,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回到客栈,娥煌的失声再引起骚动。
杏衣的舞女高声叫道,“娥煌不能唱歌了,那我们怎么表演阿!”
一蓝衣女也说,“是啊,我们之中谁能代替娥煌啊……”
其她众女也连声说着“完蛋了”、“肯定比不过画眉坊了”、“会不会被怪罪啊……”等等等等泄气言论。
路烟鸿再怒喝,“都给我冷静点!!!”
众女再噤声。
他皱着眉,手指攥成拳,“杏香,你来代替娥煌。”
杏衣女连连摆手,“我哪有那个能力啊……”
“啧,让你上你就上!别那么多废话!”
那个杏香都快哭出来了,“坊主……这可是要进宫表演啊……万一唱错了可是小命不保啊……”
路烟鸿闭上眼睛,神色十分阴郁。
我看着这一屋的愁云惨雾,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歌女是不是只要唱歌好就行?”
路烟鸿说,“歌女也需要会乐器和舞蹈,但是唱歌是最主要的……”
“那是不是现在坊里没人能唱得比娥煌好?”
“娥煌是我们坊里的招牌,当然无人可比……”
“那我呢?”
“啊?”
“我来代替娥煌怎么样?”
“你……在开玩笑?”
靠,看不起我……
我闭上眼睛,回想着那,在海王宫里,洛卿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北王朝的大侍僧站在他旁边,如同极地冰雪一样的纯澈歌声一点一点渗入我的五脏六腑,如同落雪,覆盖一切污秽与伤痛。那声音让我全身的每一寸都舒适得要叹息出来,整个人仿佛要飘然而起一般。
那声音从记忆中析出,一路向下,沉在腹部,然后旋转着,上升,从喉际幽幽而出。而在此时我控制着它,变幻了曲调,加上了我以前听过的一首歌的歌词。
“绿纱裙,白羽扇,珍珠帘开明月满,长驱赤火入珠帘,无穷大漠,似雾非雾,似烟非烟。
静夜思,驱不散,风声细碎竹影乱,相思浓时情转淡,一天清辉,浮光照入,水晶链。”
曲毕。
我看到一屋人都愣在那里,还没有回过神来。
哈哈,果然,鲛人的声音人类是完全抵抗不了地~
我故意大声说,“我唱得怎么样?”
众人如梦初醒,随即都一脸地不可置信,那混杂着惊叹和崇拜的表情着实令我很有成就感。
路烟鸿愣愣地看着我,嘴唇抖抖,说出来一句,“你……到底是谁。”
这什么问题啊……他这会儿不是应该感激涕零跪在我的脚下膜拜我吗……我走到他对面,说,“你不用管我是谁,只要记住,我是能帮你赢过那个什么画眉坊,并且得到嘉奖的人。但是,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路烟鸿思索一番,似乎是在权衡,然后问,“什么忙?”
“带我进宫。”
第1章
路烟鸿命仆役把马和车卖掉,补上了一些因为赎娥煌而掉的盘缠,然后便带着我们赶去城东的渡口乘船上京。
我们登上一艘中等大小的渡船,船身上没有任何的彩绘装饰,长年浸水的木头有轻微的腐朽,船舱口挂着一只铜铃,随着微风播散轻盈的音声。我坐在船头,眼前是一片轻摇浅晃的江水,缓缓地荡漾着,船身逆着徐徐的水流往北行进,在河面上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这是我第一坐古人造的船。好在没有发生晕船的问题。
我低头看着碧色的江水,不知道这个河里有没有鲛人……估计不可能,这儿离人太近,又离大海太远,哪有鲛人吃饱了撑的往这儿跑啊?
我抬头,远一片茫茫,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天和水,两条平行的线,本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现在却相交在一起。
不过,也只是错觉罢了。
水的尽头就是京城了,洛卿就在那里。
见到他以后会怎么样呢?他会感动得哭出一大堆海神泪来吗?那咱可就发了。
不过……洛卿那种人会哭吗……更有可能的场景应该是阴沉着脸,瞪着他那双黑眼珠,用零下四十度的声音掷地有声地说一句,“伏溟!!!”
哼哼,到时候他吼也没用,老子人都已经明明白白地站在皇宫里了,他还能把我偷偷塞回日月城去?
“在想你弟弟?”
我回头,是路烟鸿。
“是啊,很快就要见到他了。”我说。
他坐到旁边,河面上的风拂起他脸庞的发丝,精致的五官如墨似画,飘逸得跟神仙似的。虽然比洛卿差一点,但是也算个少有的美男子。
他说,“伏溟……我还是有点担心入宫表演的问题。”
“我唱得不够好?”
“不是不是,你已经唱得非常棒了,就算有鲛人的使臣在场,我相信你的歌声也可以征服他们。但是……你没有学过舞蹈或乐器,而且……”
看他一脸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我就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了,“你担心我的容貌?”
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就是这个意思。
我笑了两声,“你放心吧,到时候我不会披着这么一黑斗篷上场的,至于容貌的问题,反正不会影响到表演的。”
“可是……”
我打断他的话,“你要是想让我现在就把斗篷解下来,我得十分遗憾地告诉你,不可以。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就算了,我们到京城后可以分道扬镳。”
他想了想,然后说,“我只是有点担心而已,希望你不要见怪。”
我摆摆手。
人还真是多疑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伏溟……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问吧。”
“你不是要去京城找你弟弟么?为什么要进宫?”
唉……他还在怀疑我……
难道怕我入宫去行刺皇帝么?
“因为我弟弟在宫里。”
“你弟弟,是宫中的侍卫?”
“你就当他是吧。”这人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啊。为了制止住他继续套我的话,我便反过来问他,“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赢了画眉坊?”
他愣了一愣,然后微微苦笑,“我们两个歌舞坊争斗好几年了,每奉旨入宫对我们来说,都是一场战争。”
这就是传说中的pk么……
没事儿瞎斗什么呀,大家相亲相爱多好,“赢了的话能怎么样?”
“每年这种各大歌舞坊入宫表演的机会也就只有一,在这表演中最出色的歌舞坊,可以留在宫中,负责这一年宫廷里的表演献艺。”
“那你们两家算是最出色的两个歌舞坊咯?”
他笑笑,说道,“过誉了,只是我们两家留在宫中的数比较多而已。”
靠……那不就是最出色的意思……
古人果然很崇尚谦虚。
到达京城的那天早晨,天地之间一片清明,我们走下船,京城的城墙就立在我们眼前,巍峨而厚重,似乎看不到头,瑰丽的朱红城墙尽显皇家奢华气派,城楼上的飞檐闪烁着琉璃瓦金黄的光泽。城楼前是一圈护城河,水波微漾,翠色悠然。通过长长的城门洞,眼前是一条平直雪白的道路,地砖泛着汉白玉的莹莹色泽。两旁的树我从未见过,粗壮的树干,虬结的枝条,阔大的心形叶子竟然不畏冬寒,仿若玉雕碧铸,晨光从叶片见渗透下来,在地上留下一片片绿色的阴影。道路两边是严整华丽的房屋院墙,墙壁上绘着彩色的壁画,仙女婀娜,百妍丽,檐顶上的瓦片颜色青黑,一层压一层,干净平整。路上行人车马来来往往,路旁有商贩的小车,贩卖着令人眼缭乱的工艺品日用品。
京城,就是跟其它城市不一样……
我们沿着大路一直向前走着。今天是歌舞坊进宫的最后期限,路烟鸿似乎有点着急,导致我们集体以刺猬索尼克式的速度向前行进,腿都快跑断了。
忽然,两边的树木没有了,眼前一片开阔。宫墙矗立在面前,依旧是雪白的墙基,灼目的红墙,以及金黄的墙瓦。装饰着金色门钉的宫门紧闭,八名身穿银甲的侍卫立在门前,个个一副凌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城墙后是重重的琉璃顶,在苍空的映衬下熠熠耀眼。
这就是皇宫咯?
洛卿就在里面,我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然而,路烟鸿却带我们向左转了。
我问他,“咱们不是要进宫么?”
他说,“是啊。”
“那为什么不直接进去?”
“我们是歌舞坊的,是下等人,当然要从西门进了。”
我都忘了封建社会还有森严的等级制度了……
西门比正门小很多,但是仍不失华丽端庄。一个青衣的太监站在门前,路烟鸿从怀中掏出一个金色的牌子,递给太监。
“公公,我们是拢烟坊的。”路烟鸿又献出他那完美的招牌笑容。
太监颇为埋怨地翻了个白眼,“怎么这么晚才来啊。”随后又探着脑袋打量着路烟鸿身后的我们,视线一瞬间定格在我身上,脸皱得跟包子是的,“这人谁阿?”
路烟鸿忙说,“这是我们坊中的歌伎。”
他仍皱着面孔盯着我看,仿佛我是一坨shit,颇为嫌恶地说,“怎么穿成这样啊。”
“他受了点风寒,怕受风才这么穿,现在已经快好了。”路烟鸿再赔笑。
我也跟着缩起脖子装孙子。太监终于没再挑剔,挑着小眼睛,特欠扁地说了一句,“跟我来吧。”
为什么这些太监的气质感觉都这么三八呢?
西门后是一条不宽的道路,地上铺的是青石板,有些微的破损,两旁宫墙上的红漆也有一些剥落。估计这是下人进出的地方,所以没有正门的气派奢华。太监带我们一路往里走,两旁景色单调,只是绵延不尽的红墙,但是越往前修缮得越好,石板也没有刚才那么破旧,道路也渐渐宽敞了一些。
远远地传来隐约的歌声、锣鼓声、弦琴声、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这些声音合在一起,混出一阵颇有韵味的喧嚣。这喧嚣声越来越大,直到太监停下脚步,眼前出现一个朱色的大门,门上面一块小小的匾额,上书《梨园》。
推开门,后面是一片华热闹。
园中种着数十颗梨树,枝丫交错着,若是在三月,一定是一副千树万树梨开,满园落雪一般的美景,然而现在是十二月份,所以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众多戏子在穿行在梨枝间,有练嗓子的,如黄莺春提;有跳舞的,水袖飞扬,彩纱飘飘;有美人怀抱琵琶;有佳丽素指弄琴,那种场景,就仿佛关了一园子的仙女。
如果咱是个直的,只怕进了这个园子都要乐死了……
路烟鸿踏入园中的一瞬间,我就感觉到一道怨毒的视线从旁射来。看过去时,却看到一个美人,娥眉朱唇,雪肤青丝,只是目光死死瞪着路烟鸿,像要吃了他一般。
路烟鸿似乎也看到那位美人了。
他提起嘴角,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向着对方走过去,“师弟,好久不见了。这一年在宫里住的习惯么?”
师弟?!
又是个男的?!
怎么现在就开始流行中性美了?男的都这么雌雄莫辨?
那位美男也冷笑起来,“师兄,路上可还顺利啊?”
“承蒙师弟关照,这一路倒是挺精彩的。”
“哪里哪里,不知道贵坊的歌伎最近可好?”
怎么听着这俩人对话,火药味这么浓呢……还提到歌伎的问题……该不会那位美男就是画眉坊的坊主吧。
路烟鸿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转身走回来,对我们说到,“走吧,我们先去安顿。”
在路上我就问他,“你师弟就是画眉坊的坊主?”
他点点头。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师兄弟之间的竞争……
“你师弟叫什么名啊?”
“傅画桐。”
随后的两天我便在这梨园中度过。其间除了跟拢烟坊的人商讨表演的事儿,我都在尝试找机会溜出梨园,去找二皇子住的宫殿,谁料要出包括梨园在内的掖庭是需要有特别的腰牌的,掖庭的大门那里守了二十几个侍卫,昼夜轮班,根本没有跑出去的机会,况且被抓到的话还要被杖刑一百,小命都能被打没了。皇子那一类的人物也不可能来掖庭这种宫女太监以及戏子住的地方。在宴会之前,我是没有办法见到他们了。
也就是说,宴会上的表演,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原先只打算站在幕后唱歌,让娥煌在前面对口型,但是现在看来,计划得变一下,我必须以真容出现在宴会上,否则永远接触不到洛卿。
虽然有一定风险,但也只能一试了……
作者有话要说:汗……本来想让某伏今天就出头的……结果还是没写到,只能等下一章鸟~~
第2章
十二月二十日,扶苏国使臣、鲛人南王朝使者入朝觐见,轩辕帝夜宴众臣于琼华宫,同赏一年一度的舞乐大典。
梨园中各个歌舞坊的师傅或坊主都跟疯了似的,脾气一个比一个火爆,美女们哪怕跳错一个舞步,拨错一根琴弦,都会招来劈头盖脸的一阵痛骂。坊与坊之间更是形成了“诸国对立”的局面,坊主们见了面都跟看仇人似的瞪着对方,更有甚者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也不管对方是男是女便抱住滚在地上扭打,其状令见者大骇。其中尤其以拢烟坊和画眉坊间的火药味最浓,两个势均力敌的歌舞坊,每见了面都能爆发一场世纪大战,幸亏这个年代原子弹还没被发明出来,否则地球就要被毁灭了……
路烟鸿日夜监督着手下的人练琴练舞,每日杏目圆睁弯眉倒竖一手叉腰作茶壶状,完全没有了以前知书达理的样子,整个一母夜叉……不……是公夜叉。看到他这个情况,我着实庆幸自个儿不算拢烟坊的人,不用被如此管制,只要配合着他们排练一下就可以了。不过在宴会之前我再没唱过歌,我怕每回忆一,歌声的效力就会减弱,还是保存着实力留到舞乐大典时再用比较稳妥。
舞乐大典前的那一天,路烟鸿却意外地放了每个人的假,让他们休息一天,养精蓄锐。
我独自呆在屋里,准备第二天要穿的衣服,路烟鸿给我的那件实在……太仙女了,全是纱,连块实在点的布都没有,我一大男人怎么穿出去啊……我找出来陆地上时穿的那件鲛绡制成的白色衣袍,洗了洗,破掉的地方补了补,加了点修饰让它看起来不那么寒酸。然而这点工作对于我这种从来没碰过针线的主来说跟耍杂技没什么区别,十个指头血流得哗哗的,惨啊……
晚饭倒是不错,虽然自打上了陆地我都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不像个人了,但是只有嘴还是属类人猿的,比起海底的海鲜,我还是更喜欢白米饭大馒头。
吃过饭,回屋就着昏暗的蜡烛把那衣服给折腾利落了。眼睛累得发酸,伸了个懒腰,我站起来打算到园子里转转,结果刚一推门就见到路烟鸿背对着我站在一棵不太高但十分粗壮的梨树边,双手负在身后,不知道想什么呢。
我就打了个招呼,“路坊主,看什么呢?”
路烟鸿回过身,对我笑了笑,却是面色凝重。
“怎么了?”我走过去问。
他说,“没什么啊。”
“那你干吗一脸幽怨地望天?”
“我只是……有点紧张而以。”
“你又不用上场,紧张什么啊?”
他幽幽出了口气,手轻抚着身旁的梨树枝,“小时候,师傅曾多带着我和师弟入宫来参加舞乐大典,我们俩个最喜欢爬到这棵树上,抬头就能看见月亮。”
他和他师弟?“你是说画眉坊坊主傅画桐?”
他点头,话锋忽然一转,说道,“上已经输给了他,这我决不能输。”
我看了他半天,只看到让人费解的无奈和倔强。听他的话头,一开始他和他师弟关系应该不错啊,怎么弄成现在这样了?
我问他,“你和你师弟在成为坊主之前是做什么的?”
他说,“成为坊主之前?”
“是啊?”
“……我们是师傅坊中的弟子。我善舞,傅画桐善歌。”
……男人也可以当歌伎舞伎么?
不过我自己明天也要唱歌去……没资格说别人……
“那你和你师弟后来怎么分道扬镳了啊?”我继续发问。
他转过来,面上已经没有了无奈的神色,只余一片有礼的沉静。他说,“这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的。天色也不早了,伏溟你也早点休息吧。”说完后便径自走过我身边,回屋去了。
切,不说就不说,整得神神秘秘的。
天上的云雾正缓缓散开,月色在清烟后若隐若现,看样子明天应该是个晴朗的天气。
马上就能见到洛卿了呢。
我突然就特别想笑,可是这笑容还没成型,一股忐忑的心情又升了起来。
明天可是要以鲛人的身份出现了,但愿能平安顺利地过关。唉……佛祖啊……保佑我吧……
太阳历十二月二十日,天地清明。
琼华殿座落于皇宫东侧的四季苑中,据说苑内栽种着普天之下一切你能想象到的卉,一年四季都有盛开。当我进到苑中,就发现此话果然不假。入目皆是梅色夭夭,一连十里,暗香盈盈而来,夹带着冬日的冰雪气息。山茶低卧,相依盛放,白者净洁,绯者姣妍,左右相对两两映衬。亦有水仙负水,亭亭净植,金盏银台,碧裙青带,仿若凌波仙子踏水而立。除了这些,还有一些我完全没有见过的卉,姹紫嫣红的掩去那些在十二月的寒冷中枯败的木。数条羊肠小道蜿蜒其中,彩色的鹅卵石铺就各式图案,华美精致不亚于周围的群芳。
掩映间,一座奢华宫殿岿然而立。大红的墙壁和梁柱上都用金线描画出枝叶弯曲的蔷薇,复间尽显夺目华美,黄琉璃铺就的飞檐一层一层盖上去,缝隙间用孔雀蓝、翡翠绿、牡丹红、雏莺黄绘满了纹线条,窗棱被雕刻成百合的图案,有小鸟飞在朵附近与之戏玩。我看着这宫殿,嘴都闭不上了,古代人果然是很擅长土木工程学的,一座座宫殿都能建得这么好看,让我这个现代人真是惭愧啊惭愧。
在夜宴开始之前四个时辰我们就要到这边来准备,但是不可以进正殿,只能在偏殿候着,等待宣诏。也就是说咱得在那儿干等八个小时,还没有坐的地方。我找了个犄角旮旯,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反正身上还罩着那层黑色的破斗篷,也不用担心弄脏里面的白衣服。眼前是一幅货真价实的百美图。盛装打扮得众位美人绝对是一个比一个勾魂,那舞台装化得,那发髻盘得,绝对不是二十一世纪那些化妆师能够比拟的。本来挤得满满当当的大厅却意外地安静无声,每个人都想着自个儿的心事似的,这种情况让我有些无聊,我本来以为越到临近表演坊间的争斗会越发地白热化,结果居然是这副萧条的样子。
你让我怎么排解压力啊……
……这可是我第一参加如此盛大而正式的文艺演出活动,万一搞砸了,或是唱不出来了可咋办……
不行……我要镇静……之前两回忆都唱出来了,这也一定可以,况且我今天要用的那段记忆,以前还从来没用过。所以,伏溟,你一定要镇静……
可是心脏还是跳得比平时快了一倍。
太阳很快就落下去了,冬日的黑夜总是比白昼要长。侍官们点亮了苑中的宫灯,月亮也渐渐爬升而起。我听到正殿那边开始传来人声,一开始纷纷杂杂,估计是百官入殿,但是过了一会儿就静了下来,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皇帝来了。
皇帝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听不清楚,但我发现偏殿的人一瞬间都紧张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半晌,一声尖细的声音遥遥传来,“舞乐大典,启――――”
靠,终于开始了……
画眉坊是第一个上去的。我和另外十几个舞女扒在偏殿的门边,偷偷往殿里看。眼前是几根大柱子、淡红色的轻罗纱帐,以及几名守卫的身影,只能大概看到正殿中的景况。那是一个十分宽广的大殿,由十数根盘龙巨柱撑起,顶上绘着天女散图,大殿中间是空的,两侧摆满一层层的桌椅,坐满了文武百官,黑压压地一片。我往大殿的最前头看过去。高高的台阶之上是一个硕大的龙椅,一个金黄色的身影坐在其上,但是视线正好被附近的一片纱帐挡住,看不清楚。那个就是皇帝了吧?往皇帝的左看去,立马就看到了岚无阙,他穿着浅缃色的缎袍,头戴银冠,剑眉星目俊帅无匹,气度雍容地坐在桌后,如同帝王一般。
我扫了扫他身边,却没看到洛卿的身影。
他没有来么?
怎么这样……我好不容易跑到这边来,居然看不见他……
是不是他知道有南王朝的人要来,所以没出席?还是岚无阙根本就没告诉皇帝有洛卿这么个人?还是洛卿的地位太低没资格出席这种宴会?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洛卿那么厉害……
算了,只要能见到岚无阙,无论如何一定能见到洛卿的。
我收起颇为失望的心情,往皇帝的右边看过去,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个略嫌单薄的侧影,穿着玄底绛纹的华服,头上戴着高高的冠,坐姿庄重优雅,与岚无阙遥遥相对。
这个估计就是岚无阙的那个恶毒哥哥咯?怎么还没岚无阙有天子的气势啊?
挨着太子的,有一个鲛人的背影,蓝紫色的耳朵,似以烟罗裁出,雪青色的长发,穿着华丽复的服饰。
那个背影,怎么看着有点像灵枢?
丝竹声倏然响起,婉转悠扬地回荡在大殿上空。
四名美人身着胭色舞衣,茜红羽扇遮住娇丽面容,莲步轻挪,袅袅娜娜飘然而入,行至殿堂中间,羽扇倏然打开,留出一份份绝色的笑容,柳腰盈盈,轻轻扭动间带出一份香艳的诱惑。跳跃,旋转,那胭红的颜色仿佛化成一阵轻雾,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此时,丝乐之声忽然一变,从帷幕之后“飘”出一女子,绛红大裙,长长广袖遮住面容,她行至先前那四位美女中间,双袖一甩,那袖后的面容只有极致的画家才能描画出来,她朱唇轻勾,凤眼向上微微一挑,霎时引起赞叹声一片。
舞了几下,她忽然张开双唇,歌声如同流瀑倾泻而出,那声线中带着一点点的慵懒,一点点的引诱,以及无尽的甜美优雅。
虽然好听,但是比起鲛人还是差了点。
后面挤得不行,我直起身,揉着酸疼的腰回到偏殿。
那个画眉坊,不过如此嘛……
一共有五个歌舞坊参加了这舞乐大典,我坐在地上,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上去,心中倒是平静了许多。
不想那么多了,只要能见到洛卿就行。
岚无阙……这回可要靠你了……
拢烟坊是最后一个上场的。第四个歌舞坊上去的时候,路烟鸿走到我跟前,一双清眸静静看着我,却没说话。
我拍拍他肩膀,也什么都没说。
这个时候,脑子里已经什么都来不及想了。
到我们了。
我仍是站在幕后,等待。
琴师伸出纤纤素指,拨出一串音节,如山泉坠下青崖,在潭中荡出一串涟漪。
一队舞女鱼贯而入。
她们梳着高高的飞天髻,上身穿着短短的碧蓝无袖丝制上衣,下身着同样颜色的束腿荷叶口长裤,外围一条轻纱摆,露出柔韧优美的纤腰,手臂间搭着一条长长的海蓝绸带,行走时随风飞舞,飘飘若仙。这套衣服还是咱照着敦煌舞服装的样子设计的呢,在那个时代,敢露出腰部的衣服大约是很少见的,穿上去果然格外性感。原本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众臣一下子坐直腰身,兴致再被提了起来。
五名舞女排成前面两人,后面三人的队形,拈起兰指,随着琴声翩然起舞,舞姿柔和了敦煌壁画中天女和菩萨的动作形态,举手投足充斥着西域丝绸之路的气息,柔美优雅而又轻松自在,夹有一股虔诚之气在其中,而又不乏大胆与诱惑。路烟鸿果然厉害,我只是跟他说有这么一种舞蹈,名叫敦煌舞,靠摆动上身,胯部和膝盖使身体来总保持着流线般的三道弯,手型一直保持着兰指的样子,然后又简单地画了几张舞蹈动作的简图给他看,他就愣是给我编出来一个不比《飞天》差的敦煌舞,这人真是天才……
众臣显然从未看过这种舞蹈,就连一直百无聊赖的岚无阙似乎也提起了兴致,坐直身体仔细观看。蓝绸飞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的弧线,舞女们化着淡妆的脸上绽放着圣洁美丽的微笑,螓首微歪,纯真如同九天仙子,玉足点地,轻盈旋转,令人目瞪口呆不忍错眼。
这时候路烟鸿站在暗,向事先打点过的掌灯宫人出了个手势。
倏然间,舞歇,琴音绝,几名舞伎都半跪于地,双手合十于胸前。大殿中所有灯烛一时全灭,只剩寒霜般的月光从殿外倾泻进来。
众人惊呼,以为出了什么事。
到我出场了。
我拉了拉头上的兜帽,闭上眼睛,开始回忆那我听过的最美的歌声。
那,洛卿把我抱在怀里,升到大海之上,头顶是浩瀚的星空,璀璨的星光笼罩着整片海洋。他拉着我,悄悄游向一艘人类的大船,然后,用歌声引诱了一个人类跳入海中。
那歌声,是我永远都忘却不了的,如果一定要用什么东西来形容,它就像在子夜的月光下,幽静的古潭里盛开的白莲,不然一丝一毫的纤尘,香味幽幽,倾倒整个天下。它太美,太纯净,而那就是最极致的诱惑。听到那声音的人会不顾一切地追随着它,哪怕要葬身于大海。
那就是洛卿的歌声。我以为只有海神才能拥有的歌声。
熟悉的浪潮从身体里翻滚向上,我顺从着那力量的引导,微微仰头,张开嘴唇。
歌声潺潺而出。
整个大殿安静了下来,整个天地也安静了下来。
没有歌词,我顺从着那自然流露的声音,从偏殿缓缓走出,走到那殿外照射进来的月华中,站定。
整个轩辕王朝中最高贵的人就聚集在我面前这个幽暗的大殿里,视线集中过来。
我脑中却几乎空白,完全没有了紧张的感觉。
我控制着曲调,缓缓唱出歌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唱到此,我解开斗篷的带子,一瞬间兜帽从头顶滑落,白发散落下来。
我听到有低低的惊叹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黑斗篷萎顿在地上,被我丢掉了,现在的我以鲛人的外貌站在众人的目光之下,毫不掩饰珍珠色的扇形耳朵以及手脚上的银蹼,穿着鲛绡制成的莹白长袍,明明白白地昭示自个儿的身份,却一点都不害怕了。
我手中捧着一颗我自个儿的眼泪凝成的泪珠,那还是我尝试从日月城逃跑时贿赂守卫时偷偷藏下的,本想等实在穷困潦倒时用来换钱用,现在却当成了照明的设备。它散发着幽幽咽咽的银白光华,驱散我附近的黑暗。
我捧着泪珠向前走着,口中的歌并没有停下,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唱到此时,我已走到五名舞伎中间,那轩辕的帝王就坐在面前的宝座上,鲛泪的光华中,我看到他老迈无比此刻有些痴迷的面容。
这老头,快到飞升的时候了吧……怪不得岚无阙和他哥打那么凶……
身边的舞女再站了起来,围着我旋转、舞蹈,丝缎上海蓝的光华围绕着我,划出一圈圈波纹般的长线。琴声也再响起,轻灵飘渺,配合着我的歌。我唱着,“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曲毕。余音徐徐,尾声杳然。
舞伎们围着我摆出收舞的pose。
可是大殿之中仍然寂静一片。
路烟鸿最快反应过来,拍了一下巴掌,掌灯的侍官们于是回过神来,连忙把灯点上,大殿恢复了原来灯火辉煌的样子。
这灯一亮,众人似乎也如梦初醒。
高高龙座上的帝王缓缓拍起手,随即掌声便如潮水般扩散开来。我站在大殿中央,忽然有种满得意的感觉。
哈哈……大成功……
我瞥了瞥岚无阙,他却仍是一副呆住的样子,眼中多了一份不可置信。
多半是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吧……
我又瞥了瞥那个鲛人使臣。
不是灵枢,是一个长得十分帅气,五官轮廓刻的鲛人,与灵枢的清秀截然不同。
有种舒了口气的感觉……
那鲛人旁边还有个人类,长得一张大饼脸,一副狡猾的样子,估计是扶苏国的使臣。
随着掌声渐息,我随众舞伎跪下来。在封建社会,就是得时不时地下跪,很是麻烦。
“好美的歌声,朕活了这么多年,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天籁。”
我窃喜,评价好高……我都开始心怒放了……
轩辕帝苍老的声音传来,“你是鲛人?”
这不是废话么……我毕恭毕敬地说,“回陛下,是。”
“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小人名叫伏溟。”
“你手里的那个珠子,是什么?”
“回陛下,这是小人的眼泪凝成的珍珠。”
此话一出,一阵切切查查的私语之声从百官的席间传出,多半是在发出“那就是鲛人泪啊……”等等的感叹。
这帮财迷的人类……
“陛下,臣有话想说。”
我转头,是那个南王朝的鲛人使臣。
轩辕帝说,“请讲。”
那鲛人竟然面向我,说道,“阁下的歌声确实绝美,就算是在我南王朝恐怕也少有能够并驾之人。不知阁下可是北王朝的鲛人?”
我立时提高警惕,回答了一个字,“是。”
“那么,可否告知在下,一个本该在海里的鲛人,怎么会出现在轩辕国的皇宫里?”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让我有点不爽,于是我就说,“你不也是鲛人,你怎么也在轩辕国的皇宫里?”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顶撞他,微微一愣。旁边的太子立时站起来大喝,“大胆刁民,竟敢顶撞使臣。”
哼,吼得声倒是挺大,可惜仍是一副弱质少年的样子。
轩辕帝却笑起来,“倒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家伙。”
呃……
……小……家……伙……
佛祖啊……他这是在说我么………………
我立时觉得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抬头偷瞄那个皇帝,却见他眯着眼,神情有点不对劲。
我说道,“我上岸来……其实是来找人的。找我弟弟。”
皇帝挑起眉毛,“你还有个弟弟在这儿?”
我说,“有可能……小人还在找……”
“你一个鲛人,在陆地上生活恐怕多有不易吧?”
“还好……拢烟坊的路师傅一直很照顾我。”
“嗯……拢烟坊。”皇帝捋了捋白的胡须,沉声说道,“拢烟坊今年就留在宫里吧。”
Oh yeah~~目标之一达成~~
路烟鸿从偏殿快步走出,跪地谢恩。
“至于你这个鲛人……”老皇帝看着我,似乎有特别的安排。
该不会……
“父皇。”
是岚无阙。他突然站起来,打断皇帝的话。
皇帝有一点不悦地看过去,“什么事。”
他快步走出坐席,站到我旁边,一揖,说道,“父皇,前些日子儿臣流浪在外被贼人追杀,他曾经救过儿臣的性命。父皇常教导儿臣要知恩图报,所以儿臣想将恩人接到月华殿,好生供养,以报救命之恩。”
我总算是松了口气……岚无阙……你终于说话了……
老皇帝的神色微变,问道,“他救过你?这么巧?”
岚无阙说,“是的,那时儿臣从悬崖上落入海中,是他把儿臣救上来的。儿臣也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又见到了恩人。”
呃……虽然他没落在海里,也不是我帮他打退刺客的,但咱确实帮了他一把来着……好歹咱帮他解了毒不是?
太子看了看我和岚无阙,神情间若有所思。
“恳请父皇恩准。”岚无阙又重复了一遍。
老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沉声说,“好,我皇儿能知恩图报,朕心甚慰。”
安全了……
散席之后,岚无阙带我上了一辆车架。一进车厢,他劈头就问,“你怎么胆子这么大!!”
我颇为无赖地说,“反正我已经来了。”
他瞪了我半天。
以前他每都对我挺礼貌的,但这,貌似是真的怒了。
我稍微收了收无赖的气质……
他说,“先不说路上,你知不知道这儿有多危险?!刚刚我要是晚说了一句,你就成父皇的男宠了!”
啥?!
我说,“你说啥呢?!”
“你看不见父皇看你的眼神么!”
我翻了个白眼,“拜托,你爹都多大岁数了……还男宠……”
他吸一口气,然后低声说道,“皇宫里的事……你不明白。”
什么乱七八糟的……搞不懂这些人。我忽略掉他那些不知所谓的话,连忙问出最关心的问题,“洛卿在哪?”
他看我一眼,然后说到,“等一下你就能见到他了。”
等一下就能见到他了?
等一下就能见到他了?!
等一下就能见到他了!
我终于,终于走到这里了!
二万五千里长征啊……终于到头啦~~~~
洛卿……他现在一定想不到我在皇宫里吧~~
可是此时岚无阙却幽幽说道,“等一下……有你好看的……”
我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出国了……收拾行李ing ……
8过亲们放心~在下不会弃坑的撒~~^^
第3章
马车摇晃前行,我掀开车帘,外面的宫殿房屋一座一座从身旁滑过。这皇宫大得超过我的想象,殿宇楼阁高低相依,连绵没有尽头,在夜色中仿佛一群沉睡的巨兽。
我问岚无阙,“咱们是去你住的地方么?”
岚无阙说,“不是。是我宫殿旁边的月华殿。”
“为什么不去你那,我想见洛卿。”
他看了我一会儿,“我已经让人先去通知他,他在月华殿等你。”
马车停下来,我跳出车外。
眼前是一个白色的宫殿,比琼华殿小很多,两层的楼阁,碧绿的屋瓦和窗棂,殿前数丛四季竹,在月光下犹如萧萧凤尾。
我回头看看岚无阙。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说了句,“去吧,洛卿在里面。”
我抬腿就往宫殿的大门那里跑。
门口的侍官连忙为我开门。
雕刻着湘妃竹的大门之后,是一个如同子夜一般优雅沉的背影。
他没有怎么变,高挑完美的身形,穿着墨色的衣袍,漆黑蜿蜒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一张凝固的画卷。
我感觉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洛卿……”
他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仍是那张倾城绝艳的脸,仍是那双盛满星光的眼。
洛卿……洛卿……
他看着我,面上没有表情,目光中有几分冷,定定地凝视着我,双手垂在身体两,没有任何动作,如同我第一见他时看到的那个完美而冰冷的海神。
我大步走到他面前,睁大眼睛看着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他忽然说了一句,“二皇子,请先出去。”
身后传来岚无阙的声音,“洛卿……伏溟他……”
“请关上门。”他打断岚无阙的话,声音有礼却不容抗拒。
我回头。岚无阙看了我一眼,神色却有点怪异,但仍是退出殿外,缓缓合起大门。
这个大殿里,只剩我们两个了。
我看着他,又叫了一声,“洛卿。”
他仍是盯着我。
我突然觉得有点发冷……
我幻想过许多种洛卿见到我的反应,比如笑着来个拥抱,或者板起脸来痛骂我一顿,但现在这种情况却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他看着我,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我轻声说,“洛卿……是我……伏溟……”
“我知道你是谁。”他终于对我说话了,但是声调没有了以往的温柔。
“洛卿……你怎么了?”
“为什么要来?谁让你来的?”他问,却更像质问。
我的声音不由自主低下来,“我……我自己要来的”
“为什么要来?”
“……”
“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他冷冷说着,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气势让我有些招架不过来,“你怎么有这个胆子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皇宫啊……”
他冷笑一声,笑得我心中一僵。
“你以为你是谁?皇宫是你能来的地方?!”
他的声音越发严厉起来,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
我感觉心里的兴奋完全熄灭了。
虽然已经想到他会生气,可是他冰冷的眼神和语气,仍是让我万分难受。
“你也太愚蠢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你以为这好玩么!你为什么这么不懂事!”
愚蠢……大概是吧……
我只是觉得,不能和他分开,不然就一定会发生什么变故。
就像路烟鸿和傅画桐,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现在却形同仇敌。
如果让我和洛卿也这样,我是接受不了的,我承担不了这个风险。
不懂事……说得也对……
我确实自私,不顾他们安排的大局。
可为什么是他们来安排大局?
我做不到每日守在日月城,等待那一星期一的通信。
“明天你就回日月城去。这不是你呆的地方。”他说着,走过我身边,就要走出殿门。
“不。”
他停住脚步“什么?”
“我不回去。”我抬头看着他。
他冷冷看着我,“为什么不回去?”
我快步走到他面前,迎上他的目光,“因为你在这里!”
他愣了一愣。
我吸一口气,然后说,“我不能和你分开。我做不到在日月城等你。我知道我可能是个累赘,但是这一路我不都平平安安过来了?我可以保护自己,真的。你别让我走。”
“你……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努力拉开一个笑脸,“洛卿……我觉着……我大概喜欢上你了。”
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凝固住。
半晌的寂静。
“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大概从挺早之前就喜欢了。”我大声地说着,眼睛却不敢看向他,“你……你以前说过的话……还算数么?……就是……就是说喜欢我的那些话?”
没有回应。
在这分外漫长的沉默中,我觉得自个儿的心脏都快跳爆了。
肩膀突然被按住,我抬头,掉进那一片迷人的星空里。
他说,“你……是认真的?”
我说,“不是认真的我会跑这么远来找你?你以为我真是为了好玩么?”
他怔怔地看着我,仿佛不敢相信一般。
其实有什么不敢相信的。他这样的人,我如果没有喜欢上才是让人不敢相信。
真正觉得不可置信的应该是我才对。
我笨拙地向前倾身,用自己的嘴小心翼翼地触向他的……
柔软的触感一瞬而过。
他睁大眼睛。而我则赶紧低头。
然后他忽然伏下身来,双手托起我的脸,我不敢睁开眼睛,只是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气息,那如同夜一般的气息,一丝丝一缕缕都让我心跳加速。
他的气息将我包裹其中,仿佛是我的整个天下。
嘴唇上一阵妙不可言的触感,先是轻轻的浅啄,然后逐渐加,一个柔软的东西探入齿间,灵动而温柔,轻轻掠过口中每一个角落,如同最情的眼神,夺去全部呼吸。
许久,他缓缓放开我。
我睁开眼睛,他就站在我面前,嘴唇殷红艳丽。
“你……不讨厌这样?”他问我。
我笑了,“你还不信?”
“我只是……没有想到。”
我心一横,搂住他的脖子,用力吻了上去,直到我们两个人都快要窒息,才分开。
“现在信了没?”
他看着我,脸上缓缓荡开一个微笑,霎那一天的星光都璀璨起来,驱散浩浩阴霾,再沉的黑色也遮挡不住,他抱住我,紧紧地,仿佛再也不会松开。
“伏溟……”他在耳边轻唤着我的名字,鼻息碰触到皮肤上,仿佛点燃一团火焰,从后颈一直烧到我的脸上。
“洛卿,大爷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找到这里来的,你不许赶我走。”
他依然抱着我,口中却说,“不行,你不能留在这里。”
啧……他属牛的啊……这么犟……
我继续循循善诱,“你看,我一个人在陆地上跑了这么多路都安然无恙,我还打退了几个强盗呢,不信你可以去问拢烟坊的路烟鸿,我救了他们呢,他可以作证。”
“你如何打退强盗?”
我兴冲冲地说,“我告诉你啊,这个听螺之术真是挺厉害的,我只要回忆一下你那对我使用唱月之术时的感觉,就可以唱出来了!虽然威力没有上大,但是你只要再对我唱几,我不就无敌了么~”
他却放开我,板起脸,说,“你疯了么,上没死已经是侥幸,我决不会再对你用唱月术。”
我抓住他的袖子,“你放心吧,咱没别的优点,就是生命力旺盛,不会死掉的。就让我呆在这里吧。”
“不行。”
……怎么就说不通呢……
我哭丧着脸,以小白菜式的可怜表情望着他,“我一来你就冲我凶,然后就赶我走,要始乱终弃也不能这样啊……”
他仍板着脸。
我又作林黛玉状掩面假泣,“唉……俄错了,俄真地错了……俄当初就不应该成为鲛人,不成为鲛人就不会去唱月苑,不去唱月苑就不会遇上洛卿,不遇上洛卿俄也不会沦落到这个伤心的地步……”
他似乎是没忍住,嘴角泄出一丝笑意。
我立刻大叫,“笑了阿笑了阿~笑了就不许再凶人了阿~”
他看着我,颇为无奈,“我没有想凶你……只是想逼你回去,离开这里。”
“那你现在知道啦,不管你怎么吓我我都不会回去的。”
他叹了口气,“本来打算无论如何都要把你送回去的……”
“现在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去的。”我哈哈一笑。
“也好。”
“啊?”
他看向我,“你有能力保护自己。既然这是你的决定,就留下来吧。”
我现在真的很想跳起来撒。
要说动洛卿,真是不容易啊……
“但是,你不可以随便离开这个大殿。你太鲁莽了,怎么能在舞乐大典上露出真容。”
“……我要是不让岚无阙看见我,他怎么知道我现在在皇宫里……戏子除了宴会上的表演,根本就没机会见到皇子一类的人物。”
“在宫里要小心,这里的人比宫外的还要复杂,要谨慎。”
“嗯嗯,知道啦知道啦。”
“我会经常过来看你。”
我连忙看向他,“你要走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笑起来,“怎么,希望我在这里过夜?”
……“没……没……有……”
他走到我面前,俯下身,在我唇上轻柔一啄,轻声说,“今晚好好休息。”然后便转身走出大殿,身影消失在大门之后。
我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第章
第二天清早,我睁开眼睛,一时搞不清自己身在何。
头上是碧绿的纱帐,窗外刮进来几丝凉气,阳光不太明媚,颇为惨白地洒在青石地砖上,映出婆娑的竹影。
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桌上摆着青瓷瓶。
是了,我到皇宫了。
我找着洛卿了。
一想到这儿,我又放松身体躺了下去,心里头特安稳。
好久都没这么安稳过了。
洛卿……洛卿……
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披上衣服就往外殿跑,谁知半路突然窜出来一个青灰色的身影,我来不及刹车,跟来人撞了个结结实实。对方发出一声巨娘的惨叫,卧倒在地。
我向后连退三步,怒喝一声,“谁阿?”
那瘦小的青衣人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缩着肩,一副受气小媳妇样,“公……公子,奴才是二殿下派来服侍公子的。”
岚无阙派来的人?
我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他。
“你叫什么名儿?”
“奴才清和。”
“噢,你好。”我冲他一笑,结果他仍低着头,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又不是从侏罗纪公园跑出来的,至于这么害怕么?
“那个,清和,问一下,二皇子住哪啊?”
小太监毕恭毕敬答道,“回公子,二殿下住在雍明居。”
我点点头,“那雍明居在哪啊?”
小太监忙低头小跑到大门前,战战兢兢地说,“公子,二殿下吩咐奴才不要让您出去。”
不让我出去?“为什么啊?”
“奴……奴才不知。”
估计是怕我惹事?所以暂时把我关在这儿?还派这么个小太监来看着我?
拜托……好歹派个高大点的人来吧?这么一个小太监,能干啥?
我想了想,还是走回屋内,不出去也好,洛卿也让我不要乱跑的。皇宫这么变态的地方,一句话说不好就能出事,而且我对这儿还不熟,现在洛卿要帮岚无阙当皇帝,万一这会儿给他们惹上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不管如何努力……我现在仍然是个累赘……
什么时候才能同洛卿并肩站在一起,面对他需要面对的一切?
会不会永远都不可能?
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这么想着,我坐到外殿的一张椅子上。
昨晚光顾着看洛卿去了,都没怎么注意到这里的样子。
殿内陈设倒是简单,颜色则以白和绿为主,相互映衬搭配。外殿一张暂时休卧用的矮榻,上面摆着桃木小桌,榻边的地上铺着一张羊毛小毯,数盏枝形宫灯上的蜡烛都已熄灭,绿色纱帘迎着晨风轻轻舞动。内殿便是一张圆桌,四只圆凳,还有一张床。
看来这宫殿走得是朴素路线。
一转头,那小太监还低着头站在一边。
他怎么一直低着头?会不会得颈椎炎啊……
我就问,“喂,你干吗老低着头啊?”
“回公子,公子不让抬头,奴才不敢抬头。”
“不是吧?这么听话?”我用手托着脸,“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他说,“公子有事就请吩咐奴才。”
我说,“那你唱个歌?”
小太监却默默几几说道,“您是鲛人啊……奴才在您面前唱歌,这不是班门弄斧么……”
“你知道我是鲛人?”
“奴才知道……今天早上您还睡着的时候奴才进来候着的时候……见了……公子恕罪……奴才不是故意的。”
我摆摆手,“这有什么罪不罪的。”怪不得一点儿都不好奇乖乖低着头,原来是偷窥过了,“你知道鲛人唱歌好听?”
“奴才知道……”
“那我告诉你啊,鲛人唱歌好听是因为我们会法术。要是没有法术,我唱歌大概就跟你一个水平。骗你是小狗。”
小太监似乎偷偷笑了笑。
我站起来,走到他跟前,自然而然地伸手搂住他肩膀,刚要问事儿,却发现他身体僵得跟木乃伊似的,伴着细微的颤抖,似乎有些慌张和胆怯。
他怕我?
为什么啊?
是不是因为我是鲛人?
也是,鲛人对人类来说太过罕见,就跟怪物差不多吧?
也就是说,其实不只是鲛人惧怕人类,人类也是有可能害怕鲛人的?
我放开他,安抚性地说,“来来,公子我有点事儿问你。”
他小声地哼出来一句,“……公子请说……”
“你是二皇子身边的人?”
“是……奴才打小就伺候二殿下了……”
从小就伺候?难道是岚无阙的贴身侍官?
他还真舍得把人借给我……
“那……这二皇子的黄居里,最近是不是新来一人啊?”
小太监眨眨眼,“公子是指……”
“就是一老穿黑衣服的。”我没敢多说,不过仅凭这一点应该就够了。
果然小太监作恍然大明白状,“您说得是青洛先生。”
青洛先生?这就是洛卿现在的名字?太没创意了,居然只是把原名倒过来。
我又问,“这个青洛先生,跟二皇子什么关系?”
小太监说,“青洛先生是二殿下新请来的幕僚,二殿下特别器重他。但是他人挺怪的,据说以前遇到过一场大火毁了容,全身上下都捂得严严实实的。”
洛卿毁容……他要是真毁了容,那必定是北王朝几千年以来第一大损失……
还好现在是冬天,不然成天捂着还不中暑。
我拍拍小太监肩膀,“不错不错。清和阿,我再问你点事儿。”
“公子请说。”
“这皇帝陛下有几个孩子啊?”
小太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说,“八个。”
这么多?那老头还挺厉害的嘛。
“但是八皇子和七皇子还未及弱冠,还有一位四公主,一位六公主。”
这么说来,能和岚无阙竞争的就只有一三五这仨人了?全是奇数。
我就问,“那三皇子是谁啊?”
“三皇子是皇上最宠爱的容妃娘娘所出,但是……”小太监看看周围,又用手指指脑袋,万分可惜地摇了摇头。
难道……这个三皇子脑子有问题?智障?
“那五皇子是……”
“五皇子醉心武学,已经出宫拜师学艺多年,现在不在宫里。”
原来只有那个太子比较有竞争力啊……
我从桌上拿一大红苹果塞到小太监手里,“谢谢你啊。”
谁想到说完这句话小太监突然抬起头,露出那张略带女气的脸,呆呆地看着我。
我说,“你咋了?”
“公子……您刚才跟奴才说谢谢?”
“是啊……”难道说错话了?
“公子……”小太监忽然眨起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面清清楚楚写满了,“我好感动。”
这是咋了……?
“公子……”小太监哽咽道,“奴才在这宫里呆了块二十年了,这是第一有人跟奴才说谢谢……还给奴才苹果……”
哈?
“公子……您真是对奴才太好了!奴才一定好好服侍您,给您做牛做马!”
啥?
“公子……55……”
这……这什么状况?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嘤嘤擦泪的小太监……
我……好像只说了个谢谢吧……感动成这样?
皇宫里的人,果然都让人恨困惑……
“你怎么一早就把我派给你的人弄哭了?”
我一转头,是岚无阙,他站在晨风之中,脸上一抹笑意。
他身后的人身穿黑衣,一块黑布覆在面上,只余两只漆星眼睛,头上一个浅兜帽遮住双耳,就连手上都缠了绷带。
不用说,这就是岚无阙那个毁了容的幕僚。
我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二殿下一早光临寒舍,真叫在下觉得蓬荜生辉~~”
岚无阙哈哈笑着,冲小太监一挥袖,对法里马擦擦眼泪,躬着身退了出去,临走时掩上门。
待小太监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我冲着黑衣人就说,“洛卿,你热不热啊,要不要脱了衣服喘口气?”
岚无阙惊异非常,“这你都认得出来?”
那必然阿,我们家大美人的丽质哪是几块布着得住的?
洛卿摘下兜帽,解开覆面的黑布,冲我微微一笑。
头立时晕了两下……
果然是没有毁容的人……笑起来还是这么销魂……
岚无阙轻轻咳嗽一声,一下把正有点痴呆的我拉回现实,他问道,“昨晚睡得还好吧?”
我说,“不错不错。”
“那就好。”岚无阙正色说道,“洛卿既然同意你留下来,你就安心地住在这里。但是,有几点你要注意。”
“你说。用不用我拿纸笔记下来?”
岚无阙笑了笑,继而说,“宫里不比外面,说话一定要注意,能不说就不说。”
我挺痛快就答应了,“第一条,不说话。记下了。”
“不要轻信任何人的话。”
“任何人?”
“对。”
“包括你?”
…… “那要看你了。”
我答应,“第二条,警惕骗子。记下了。”
岚无阙继续说,“除了任何突发状况,立即让清和通知我或洛卿。”
我眨眨眼,“怎么定义这个‘任何突发状况’啊?突然想上茅厕算不算?”
洛卿勾起嘴角无声笑了笑。
岚无阙答道,“你可能应付不了的事。”
我哦了一声,说,“成,第三条,有事儿喊人。记下了。”
岚无阙满意地点点头,“没什么了。有什么需要让清和去告诉我就可以。”
“好。”
岚无阙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嘴张到一半,又缓缓合上了。最后,他只说,“我先回去。洛卿,你在这里陪伏溟吧……”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察觉到一丝落寞的情绪。
他怎么了?
殿门合上了。
我看向洛卿,他也看着我。他的目光仍是那样温柔,仿佛把我的一切都包容了进去,不论优点还是缺点。
其实我一直觉得有点怪……他怎么会喜欢上我的?这不正常啊……
“在想什么?”他问我。
我说,“我在想,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回哪里?”
“回大海。”
“想家了?”
家?
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不论在陆地上,还是在海里,都是没有家的。
就算是在我成为鲛人以前……那也不能算是个家。
到底什么是家?我到现在还不太明白呢。
我说,“我只是想回去……鲛人不就应该在海里么?”
他笑了笑,说,“等一切都了结了,我就带你回去。”
一切都了结了?怎么样才算了结?岚无阙当上皇帝?
“洛卿,咱们快点回到大海里去吧……我……不喜欢这里。”
洛卿看着我,然后站起身,走到我旁边坐下,把手按在我的手上,微凉的温度顺着手臂传递到心口,化作安宁的感觉。
“伏溟。我在这,不用怕。”
我抬头看着他,我告诉他,“在路上我又杀人了。那几个强盗。我杀人了,他们本来还是活得,被我杀死了。”
握住我的手又用力一些。
“最奇怪的是,我都不会觉得羞愧害怕,我杀了人,可是我居然心安理得……我快不认识我自己了……我不应该是这样的。”
“伏溟。”他扳正我的肩膀,眼睛望进我的灵魂,我愣愣地看着他,他说,“你还是你,你没有变。不用给自己那么多枷锁。”
我没变?难道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你已经在羞愧在害怕了,只不过没用你想象得那种比较激烈的方式。”他的目光和缓地包裹着我,口中吐出轻柔的字句,“况且,你是鲛人。”
“鲛人又如何?”
“鲛人,没必要为了几个人类,尤其是人类中的败类自责。”
“为什么?”
“因为……人类本就是有罪的。他们应该受到惩罚。”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再捕捉到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恨意。
我几乎忘了,他一直是厌恶着人类的。
也许是因为他姐姐的死。
可是他现在要呆在一群人类当中,掩饰自己鲛人的身份,这对他来说也是很辛苦的事吧?不过也说不定……他虽然憎恨人类,但却喜欢坐在唱月苑最高的地方,仰望阳光。那个时候他的样子,就仿佛将要长出翅膀,冲向天际。我还记得他说过,其实他更想在陆地上生活,抬头就是整片的苍穹,有太阳,有月亮。
“洛卿……”
“嗯?”
“如果让你选择的话,你愿意当鲛人,还是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我忽然有种全身发冷的奇怪感觉。就仿佛……是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开始后悔问这样的问题。
“那还用说么。”他终是这样回答。
第5章
第一场雪在我住进月华殿后的第四天落了下来。
这之前的三天过得倒还算平静,只除了昨天那个太子突然跑到我这来,说是因为我救了他弟弟特意前来答谢。我一听见宫人在外面高声报他的名字就知道来者不善,毕竟怎么看我都是跟他弟弟一拨的,而且我也不认为他真希望他弟弟活下来。我遵照岚无阙的叮嘱:有事儿喊人,让清和从院子后门溜出去通风报信。
这个太子眉目倒是挺俊朗,看着不像坏人,可是居然能干出谋害亲弟弟的事儿来。以前看历史小说就老觉得皇家的亲情都是畸形的,现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这多亏伏溟公子相救,皇弟才能安然返宫,我这个做哥哥的实在万分感谢。”
他冲我假笑,我也冲他假笑,“太子客气了。太子您可真是个好哥哥。”
他叹了口气,眼神真诚到不能再真诚,“皇弟这出去遇上这等事,也怪我保护不周,当初说什么也该多派点人跟着他……”
您要是再多派点人,只怕您弟弟早就横尸荒野了……
“没有没有,这事儿哪能怪您啊~”
“关于此事,父皇很是震怒,命我说什么也要抓到企图对皇弟不利的人。伏溟公子,可否把当时您见到的情形详细地告诉我?”
你爸要是知道他的大儿子私底下想方设法要弄死他二儿子,表情一定很精彩……“啊……当时啊……我正在海里游……您也知道我是鲛人……以前都在海里的……我游着游着就看见二殿下了,然后我就救了他了……”
“这么说,您没有见到刺客?”
“没有……他醒了就自个儿走了……”我秉持着一句真话都不说的理念,回答他的一切问题。
“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说不当讲你会不讲么?“请说……”
“公子说过,此番到陆地上来是为了寻找弟弟。鲛人在陆地上生活不易,不知您为何会进入拢烟坊?您找到您的弟弟了么?
“我……”
“这么巧,皇兄也在这?”岚无阙急匆匆地赶过来。
来得倒真挺及时的,我差点就编不出来了……
冲他身后望了望,洛卿没有来。
太子仍然挂着无害的笑容,看向他弟弟,只不过那笑意并没有延伸到眼睛里,他状似无心地问,“是啊,真巧,我刚来皇弟就来了。看来皇弟也十分关系伏溟公子。”
岚无阙哈哈笑着,“伏溟可是我的大恩人,我哪能把他晾在这儿不闻不问啊。”
“是啊。伏溟公子是皇弟的恩人,怎么能把恩人像囚犯一样关在殿里呢?”太子轻松地说着。岚无阙扫了太子一眼,“皇兄你这可就冤枉我了阿,伏溟这人本就不喜欢走动,况且现在外面天气寒冷,在殿里比较暖和嘛。”
太子笑笑,眼睛却紧紧盯着岚无阙的脸,“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过总在殿里闷着也不好。三天后便有赏梅会,朝中要员以及后宫众人都会参加,不知伏溟公子是否有意参加?”
说完便把目光转到我的身上,等待我的回答。
问我?
我看看岚无阙。岚无阙微微摇头。
“呃……我们鲛人挺怕冷的……就不去了吧……”
太子锐利的目光在我和岚无阙之间转了几转,最后笑了笑,神色间颇为惋惜,“太可惜了。我轩辕宫的梅景可是京城一绝。既如此,就不打扰皇弟和伏溟公子叙旧了,告辞。”
岚无阙点点头,“那弟弟就不送了,改日去拜访皇兄。”
我做了个揖,“恭送太子。”
太子冲我一笑,扬长而去。
看他哥哥一走,岚无阙脸上的微笑一瞬间褪尽,神色凝滞起来。
我说,“还好你来得快,洛卿呢?”
“郑素(太子的名字,前文有提到……还有人记得么……)……就是我皇兄,他这个人十分狡猾,见到洛卿的装扮一定会心生怀疑,所以我一直没让他们见面。”
good idea~~~洛卿那么漂亮,万一被那个太子看上了怎么办!绝对不能让他们见面!还有那个色老头皇帝……也不能让他看见洛卿!
“如果可以的话,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和郑素见面的。”岚无阙看着我说道。
我说,“没事儿,反正我啥都不知道,他从我这也得不到机密。”
“倒不是因为这个……”岚无阙眉间阴郁,低声说道,“我怕他会对你下手。”
对我下手?“我只不过救了你而已,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他对我下手干啥?”
“不……你很重要。”他的双眼紧紧盯着我,那目光的重量让我稍稍讶异。
半晌……“我走了,你万事小心。”
仍是那个沉稳高大的背影,带着几分莫名的黯然匆匆离去。
这个岚无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所知道的就仅限于他哥哥想杀他,而他不想坐以待毙。
那他是如何对待他哥哥,他的弟弟妹妹的?如果他赢了,会如何置他皇兄?
而且,郑素眼中藏的恨意,似乎不只是皇位之争这么简单……
然后,便是这第二天的早上。我醒过来,闻到空气中冰雪的味道。
“公子!公子!下雪了!”清和见我坐了起来便眉飞色舞地跑过来,抓起衣服就要往我身上套,“可漂亮了外头,到都是白的。跟公子你一样!”
……“你才到都是白的呢!”
不过这句形容对屋外的景致来说倒真是没错。我推开窗子,凉风夹着雪片扑面而来,外面的天地一片茫茫,雪片簌簌而下,隐没在地面上、琉璃瓦上的积雪之中,依旧青绿的竹叶上覆着一层白霜,摇曳间荡下数朵雪。
我看向窗台上的雪,晶莹剔透地折射着天光,不夹带丝毫尘埃。
看起来整个世界都好干净。
不愧是没有大气污染的时代,在21世纪的北京,哪里能看到如此雪景。
我推开大门跑到屋外,脚下的积雪已经很厚了,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张开手臂,雪悠悠落在身上、脸上,仿佛细碎温柔的亲吻。
“公子!公子!小心着凉!”清和连忙拿着厚披风追出来,我冲他摆摆手,“行了行了,哪有人能被雪给淋病了的。”
“可是现在天气……”
“停!别跟老太太似的啊。不然我告诉二殿下把你换走……”
“公子您不能不要奴才啊~”清和惨叫一声。
我暗笑,“那就别叫了!”
小太监连忙捂住嘴,生怕再出一声。
我抬头,看着落雪从云层中渗漏下来,一丝丝一缕缕。洛卿看到没?他一直呆在海里,一定没见过下雪的样子吧?
他这会儿要是在这儿就好了。
我俯下身,团了一个雪球。
清和还傻乎乎地站在旁边。
我回头冲他特灿烂地一笑,趁他愣住的功夫,一大团雪就冲他丢了过去,傻太监还没反应过来那团雪就在他脸上砸了个结结实实,一头一脸的白狼狈。
我狂笑。
清和特委屈,“公子你干吗砸我啊……”
我说,“不服?不服你砸回来啊。”
清和又怂了,“奴才不敢,奴才哪敢砸您啊……”
“啧……你没打过雪仗?”
“雪仗?”
……不会吧……这孩子怎么长大的啊?“就是互相拿雪球往身上扔,扔完就跑,不让对方的雪砸着自己。”
清和摇摇头。
……我算是明白了,跟他完全玩不起来……
忽然好怀念上高中的时候,和三子他们打雪仗打到全身湿透,然后流着鼻涕感冒好几天。
旁边的竹林中忽然一阵细细碎碎的响声。
不像是风吹得,倒像是……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我立时提高警惕,转身盯着那儿。
竹叶又是一阵晃动。
“谁?!”我大声说。
没有动静了。
我看了看清和,那厮已经吓得开始哆嗦了。
真是……一点儿都靠不住啊……
我往那片竹林走了几步,又喊了一声,“谁在那?”
还是没动静。
难道真的只是风?
我又走近了些,定睛往林叶中看过去。
似乎……有一个东西……隐匿在竹枝当中?!
“是谁!给我出来!!”我厉喝一声。
这回终于有动静了,竹子一根接一根剧烈地摇晃,不多时,一个“东西”从竹丛里钻了出来。
那个“东西”慌张地拍打着头上的雪,动作有些笨拙。
是个人?!
我后退一步,“你谁啊?”
那个人停下手上的动作,直起腰来,把脸转向我。
是个挺高的男人,浓而不粗的眉,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跟岚无阙有点像,头上没有戴冠,身上穿的衣服倒是挺华丽,银灰的裘衣,袖口还有绒毛。他看着我,然后就咧开嘴,给了我一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
“神仙哥哥~”
我眨眨眼睛,没反应过来他在说啥。
他颠颠地跑来,站到我面前,比我大概高出半个头,仍然冲我绽放着他那阳光少年式的微笑,“神仙哥哥,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以为这里没人呢~”
他……在跟我说话?
“你叫我什么?”
“神仙哥哥阿,哥哥你这么好看,一定是神仙对不对?我以前都没见过你呢~”
我头有点晕……
神仙……哥哥……?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清和却赶忙跑过来,“三殿下!您怎么又跑到月华殿来啦?”
三殿下?
我震惊地看向面前这个大男孩。
这就是那个智障三殿下?完全没有智障应有的外貌啊?
长得还这么帅……
三殿下愣住,随即有点委屈地看向清和,“下雪了啊,以前下雪我都到这儿来玩的。”
清和用哄小孩的口吻说道,“三殿下,以前呢这个院子没有人住,但是现在有人了啊,所以咱到别的地方玩去好不好?”
“有人住?”他歪着头,似乎很难理解的样子,然后看看我,“是神仙哥哥住在这里吗?”
“是啊是啊。”清和的笑特别具有母性气息,“所以不要打扰神仙哥哥了,奴才带您去四季苑玩好不好?”
三皇子有些失落地看了我一眼,很不情愿地“哦”了一声。
我看看这孩子,看到他长而密地睫毛下那双通透到底的眼睛。我说,“算了清和,他想在这儿玩就让他玩吧。”
三皇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清和有点担心地说,“可是……”
“没什么,让他玩吧。”
三皇子欢叫一声,然后突然拉住我的手,“神仙哥哥~~咱们去堆雪人好不好?”
我被他吓了一跳,但还是讪讪笑开,“呃……好……好啊……”
随后,他就像个小学生一样充满活力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滚出一个巨大的雪人脑袋,我只好配合着他在一边堆雪人身子。他一直大声而天真地笑着,滚一会儿就抱到我面前给我看一眼,我哄一句,“好厉害啊~~”然后他就能高兴半天。
我终于知道带小孩的感觉了……
不过……这倒是我在皇宫中第一见到如此肆无忌惮的笑声。这个地方的人脸上总像戴着面具似的,无喜无悲,就像岚无阙和那个太子,所有的笑都如此虚伪。
不知道到底是聪明的岚无阙比较幸福,还是这个智障的三皇子比较幸福。
滚好了雪人脑袋,他便跑到我旁边帮我堆身体,雪落在他的发丝上,随着他俏皮地跳跃。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问他。
他冲我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我叫澄目,轩辕澄目。”
澄目?倒真是挺适合他的……
“神仙哥哥,你头上的这个……”他指指自个儿的耳朵,“那是你的耳朵吗?”
我说,“是啊。”
“原来神仙的耳朵长这样啊……”他喃喃地说着,“那你手上长的是什么啊?”
我伸出手给他看,“这是蹼。我是鲛人,鲛人才会长这个东西。”
他歪着头看着我,“鲛人是什么啊?”
“我就是鲛人啊。”
“哦~~”他一拍手,“鲛人就是神仙对不对?”
……
“我不是神仙……鲛人就是……住在海底下的人。”
他愣愣地看着我,“住在海底下?那不就淹死了?二哥哥说不能靠近水的,不然就淹死了。”
二哥哥?岚无阙?
岚无阙跟他关系似乎还不错?
我摸摸他脑袋,“我是鲛人阿,鲛人不会被淹死的。”
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继而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鲛人是海里的神仙对不对?”
……他怎么对神仙这么执着啊……
正在此时,清和突然叫了一声,“二殿下!公子~~二殿下和青洛先生来了~~”
洛卿?
我连忙站起身,谁知身后的澄目一下子蹿了出去,刚刚进入院门的岚无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扑了个满怀。
“二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8月11号就要启程去加拿大了,所以会停更几天,1号就会回来的~~
第6章
我连忙站起身,谁知身后的澄目一下子蹿了出去,刚刚进入院门的岚无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扑了个满怀。
“二哥哥~~~~”
岚无阙扶住他,一股奇怪的神情从眼中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来不及判断到底是什么。随后他就笑了,笑得那叫一个慈母,那叫一个宠溺,“澄目,你怎么在这儿?”
澄目大声说,“二哥哥,这儿来了一个神仙哥哥耶~~”说完还一个劲儿地用手指我。
我真诚地希望他不要用段誉叫神仙姐姐的方式来叫我……
洛卿跟在身后,依旧裹得严严实实的,我冲他笑笑,没敢叫他。
岚无阙看向我,“澄目没烦你吧?”
我说,“没有没有,孩子不错。”
三殿下也跟旁边不停地说着,“就是就是我很乖。”
岚无阙揉揉他的头。
雪仍然纷纷扬扬地下着,落在在洛卿墨色的衣袍上,仿佛白霜点点。
他会不会受不了这冬寒?毕竟海底没有这么冷的。
我说,“咱们进屋吧。”
岚无阙点点头,对一旁的清和说,“你带着三殿下回容宁宫。”清和应了一声,便哄着澄目离开院子。澄目似乎不想走,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看看我又看看岚无阙,终究还是被清和拉了出去。
岚无阙率先走进屋里。我悄悄拉起洛卿的手,跟在后面进了屋。
一进屋我就问,“你们俩一块儿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洛卿解开覆面的黑布,神色有点凝重。他跟我说,“有北王朝的人上岸来了。”
北王朝?鲛人的北王朝?
“是使臣么?”
“不。他们是来找人的。”
……也是……自个儿国家的王子失踪那么久,不来找才奇怪呢。
不知道现在他们还会不会把我当成北王朝的奸细。老子可是半点对不起北王朝的事儿都没干过。
但是,岚无阙怎么会和洛卿一起来的?他知道洛卿的身份么?
我偷偷地瞄了瞄岚无阙,岚无阙却笑了笑,说,“别看我了。我自然都知道了。”
我说,“你知道什么了?”
洛卿说,“我告诉他你我的身份了。”
告诉他了?
告诉他我是在逃犯?告诉他洛卿是北王朝的皇子同时兼职海神?
总觉得洛卿不会这么坦白的。这一句“告诉”,恐怕还另有内情。
洛卿看着我,眼神中有些微的担忧,“这两天,你小心。”
岚无阙站起来,在殿里转了转,仿佛在察看的样子。
那些人不会要进宫来抓人吧?
守卫这么森严的皇宫,按理说还没进来就应该被抓到厨房去做水煮鱼了……
但是洛卿怎么知道有人上岸来了?难不成他已经见过了么?
我就问他,“你怎么知道有人来了啊?”
“经过严格训练的鲛人武者常会发出一种声音,利用声线引起的震动来测试自己和要找的东西的距离,这种声音人类是听不到的,而这种唱月术的缺点就是被找的人同样可以听到从而得知自己正被探查。昨晚我就听到了。他们该是已经到京城了。”
连超声波都用上了……古代真是都有高科技……
“不用担心。”岚无阙在旁边说道,“我会派一队禁卫军来这里。你不会有事的。”
我转头看向洛卿,“我倒没什么,他们主要是想来找你吧?不然你也不会听到声音啊。”
他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要小心。你也是他们的目标。”然而在这句话结束之后,他背对着岚无阙对我用唇形说出一句无声之语,就如同北斗以前常做的,我很轻易就可以看懂。他说,“这回被抓回去,他们会治你绑架海神的罪。”
绑架海神……
罪名貌似不小……
“这几天我会尽量找到他们,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所以二殿下你可以放心。”洛卿这句话是对岚无阙说的。
我惊了,“他们要来抓你,你还反过去找他们?!”
“他们不敢直接对我出手,必会先向你下手。你只要能在我找到他们之前保护好自己就行。”
我应了一声,然后说,“既然如此,洛卿你再对我用一唱月之术吧。”
洛卿神色微变,随即看向我的视线中便写满了“不可能”。
岚无阙惊讶地看了我半天,“你疯了不成?上还嫌没折腾够?”
我说,“你只有让我吸收更多的能量,我才能自保啊。”
洛卿却沉声说道,“我说过,我不会再伤你。”
“我可以的。你不会伤到我的。”
“只要有一分可能,也不行。”
岚无阙也在旁边说,“我不知道你们学得这唱月之术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安全的事,伏溟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被伤到。”
你说不会就不会?就派几个草包侍卫管个屁用?人家藏在树上吼一嗓子就全玩儿完了……
我看着洛卿,“你比我更了解唱月之术的能力,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人类是根本防卫不了的。”
殿中一时沉默,谁都没有开口。洛卿考虑着,眼睛映出窗外风雪的影子。
岚无阙开口道,“要不然,伏溟你搬去雍明殿吧。”
“雍明殿不是你的住么?”
“是。我那里还有几间空房。你住在我那里,我和洛卿也好保护你。”
又是保护我……他们怎么那么想从我这里寻找保护别人的感觉啊……我又不是什么柔弱的小女人,皮糙肉厚的,被唱月之术刺激两下有什么不行的。
我明明就可以用自己的力量自保的。
洛卿此时却说道,“不妥……”
岚无阙问,“如何不妥?”
“伏溟是以歌伎的身份进的宫,若他跟你同住一,只怕会落人口舌。你要来伏溟,本就违逆了你父皇,若是这种话传到轩辕帝耳中,伏溟反而更不安全,你在你父皇心中的地位也会岌岌可危。”
岚无阙脸上现出为难懊恼之色,“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对我用唱月之术呗。我刚想建议一下,洛卿却说道,“我搬来月华殿住。”
作者有话要说:刚到加拿大,这两天要跑点地方,比如见adviser和办银行卡啥的,所以更新可能会有点慢……亲们见谅啊……
第7章
洛卿搬来月华殿。
就是说,洛卿要和我住在一起……
朝夕相对耶~
我的神啊……
和这么一大美人共一室……这不是逼着我犯罪么……
就算目前看来俺俩是两情相悦……可是……可是……这种情况可以被称之为婚前同居么?
我控制不住自个儿不断向上翘的嘴角,就差笑出声来了,为免露出一副色狼相,我赶紧低下头,愣是把话反过来说了一句,“这样儿行么?”
岚无阙的神色却是有些怪异的,混杂着惊讶和一种近似于本能的反对,他拧起眉头,说道,“这样不是同样会落人口舌么?”
洛卿却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问,“只要伏溟对外称病,二皇子为了报救命之恩,将我这个略通医术的幕僚派来为公子诊治,一切便合情合理。”
果真合情合理啊~岚无阙你就不要再担心了嘛~
然而岚无阙的面色却更添了几分沉郁,仍然不喜欢这个提议,他说,“若真的生病,为什么不叫皇医,反而让你这个幕僚来医治?这说不过去吧?”
洛卿回道,“鲛人的身体怎会与人类相同,人类的皇医治不了鲛人的病也很正常。而在下数年前刚好与鲛人有过接触,对鲛人的身体结构略有了解,由在下来诊治,这不是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那必须理所当然。
“可是如果你来了月华殿,太子那边必然会察觉,到时候若被他们抓住什么把柄,又该如何应对?”
“就算是住在月华殿我也不会忘记对你的承诺,太子不会从我这里抓到什么把柄,我自然也不会弃二殿下于不顾。殿下应当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一切需按部就班才是。”
岚无阙还想说什么,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目光中掺进一股浓烈的情感,阴沉沉地压在眼底,仿佛一块盘旋不去的阴云。那样的一种神色虽只有一瞬间,但依旧足够让我印象刻。
为什么他这么不高兴?
从前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为什么洛卿提出要与我同住一他的反应这么大,大到我都可以如此轻易地察觉?
洛卿想出这样的办法,两全其美,他理应欣然赞同才是啊?
难不成……
他是这宫里唯一见过洛卿真容的人,俩人又同住雍明殿,每日朝夕相……
这小子不会看上洛卿了吧?!
很有可能啊……洛卿长这么一张祸水的脸蛋……这不是随时随地都在给我创造情敌吗?
一瞬间我警觉起来,岚无阙这个人的形象在我脑子里渐渐立体。
貌似每洛卿要单独和我说点话的时候他都有点不爽的样子,只不过掩饰得太好我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而已……
可是,他对我又很好,在宴会上为我解围,太子来骚扰他也立马就赶过来了……对情敌有必要这么好么?
再说……岚无阙应该是个直的吧?不然他怎么当皇帝,怎么传宗接代生继承人啊?
是我多心了么?
岚无阙此时却同意了洛卿的计划,“难得你能想这么周全。我会再派点人来帮你。”
“这倒不必。”洛卿淡淡说道,“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况且这只是我二人的事,你不用为我们担心。”
洛卿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啊……
岚无阙却没再露出丝毫不悦之色,只是眼神微滞,随后便朗声道,“既如此,我就不多事了,若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
洛卿酷酷地微一点头,算是表达谢意。
岚无阙临走的时候,又状似无意地朝我微微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幽无底,隐隐现着几分阴翳。看得我颇有几分胆寒之感。
岚无阙这个人,大概不只是一个争位的皇子这么简单。
洛卿没有什么个人物品要回去拿,直接留了下来。岚无阙一离开,他便拿起放在椅子上的面巾和斗篷开始一一穿戴。我挺纳闷儿地看着他,“干吗穿上啊?又没外人。”
洛卿说,“刚才去送三殿下的太监,大概快要回来了吧?”
清和……
我都把他给忘了……
这么说……当着清和的面我俩还得装得谁都不认识谁?那他一天到晚都跟着我,我不是连跟洛卿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我的美梦……再一破碎了……
“洛卿……要不然让清和知道吧……要不然你一天到晚这么包着多痛苦啊……”
洛卿藏在面巾之后的脸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只是轻轻摇头,“知道我的人越少越好,不然事情就更复杂了。”
……还让不让人过日子啊……
随时随地都得假装,每句话说出来之前脑子里都得先拐个弯。
本来我们只是要到岸上来避避难而已,什么时候弄得这么复杂了?
我颇为幽怨地长叹一声,瘫在椅子上,“咱们快点回去吧……被抓回去也不要紧……”
面颊上一阵粗糙的触感,我睁开眼睛,是洛卿用他那包着绷带条的手在轻轻地触碰着我,□出来的双眼一如往昔。我怔怔看着他,不舍移开目光。
他的声音轻盈,“辛苦你了。”
我哪有什么辛苦的,他们在做什么我完全没有过问,每天只是在这里等着而已。
我不是不想帮他,只是,我也知道我这种脑袋干不了大事的,但是我会尽量不拖后腿。
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凄厉非常,“啊!!!!你在干什么!!!!”
洛卿连忙把手从我脸上移开,我一转头,是清和……
清和光速冲到我面前,跟个乍毛的猫似的瞪着洛卿,就差双手叉腰了,“你你你居然敢碰公子!!!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我彻底傻了。
洛卿的眼神再降下温来,什么也不说地盯着清和。
我伸出手指头点点剑拔弩张的清和的后背,“那个……你误会了吧……”
清和头也不回,“公子您别怕。就算他是二殿下的人,奴才也不会让他欺负您的!”
什么叫“他是二殿下的人”,他是我的人才对……
“……清和……他没有欺负我……他只是二殿下派来暂住的……”
清和猛然转头,双眼竟然泪点点,“公子……奴才到今天才明白您的境……奴才终于知道您受了多大委屈,就算您每天看起来挺没心没肺的,其实您心里苦,奴才知道,奴才绝不让您再多受一点儿委屈!”
……这人在说啥啊……
怎么出去一趟,脑袋就坏掉了?
这孩子说一大激动,拿袖子擦擦眼睛,又抓住我的手,情意切地望着我,“奴才一定会去求二殿下的,一定会求二殿下给您一个名分的!”
…………他发烧了……肯定发烧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我伸手摸他脑门。
不烫啊?
那是脑袋被挤了?
清和哽咽地说了一句,“公子您干吗摸我脑门?”
我说,“看你发烧没有。”
洛卿忽然对着清和冷然道,“你刚才说什么?”
清和愤愤地看着他,“我说二殿下会给公子名分的!你不要以为公子还不是妃嫔就可以随意欺侮!”
妃……嫔……?!
这是……在说我?
鸡皮疙瘩一个连着一个冒了出来。清和啊清和,你疯了也不要说这么恶心的话好不好……
洛卿往前踏了一步,周围五米之内气温骤然下降。
“你说二皇子要纳伏溟为妃?”
清和有点缩了,但是还梗着脖子嚷嚷着,“不错!殿下早晚会给公子名分的!”
我捂住脑门,“清和……这些屁话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这都哪跟哪啊……”
洛卿两只眼睛都开始冒着寒气了,他继续向清和逼近,“这是二皇子告诉你的?”
清和的声开始有点儿低下来了,“……这……这种事……就算二殿下不说,大家也都知道……”
大家都知道?都知道什么呀?
该不会……都以为我跟岚无阙之间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吧…………
洛卿立在清和面前,沉声问道,“大家都知道?”
清和有点瑟缩地盯着他,幅度极小的点点头。
洛卿说,“你从哪听来的?”
“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在说……”
“都在说什么?”
“说公子是二殿下的……二殿下的……”
“二殿下的什么!”洛卿的声音高起来,清和闭着眼睛大叫,“殿下的男宠!”
什吗!!
我没听错吧!!
男宠?!!!
岚无阙的男宠?!!!!
我开始卷袖子,“这是TMD谁造的谣!!!”老子要把他阉割一百遍!!!
老子的清白啊……
洛卿却似乎没有那么“冷”了,眼神稍稍缓和下来,他继续向清和问道,“你都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清和似乎终于发现事情不太对劲了,他看看我,又看看洛卿,说,“他们都说,公子是个歌伎,长得又好看,二殿下借报恩的名义把公子留在月华殿,却不给任何职位身份,平时也不让公子露面,摆明了就是金屋藏娇……”
金屋藏……娇…………
我真的要吐了……
我恶狠狠地瞪着清和,“然后呢?你听了就信了?”
清和无辜地看着我,“难道不是这样?”
我真想把他绑起来赌上嘴暴打一顿然后关在黑屋子里三天都不再见他……“我问你啊。我要真是岚无阙的……男宠,你天天都跟着我,有看见岚无阙对我做过什么吗?!”
清和开始冥思苦想。
我吼一句,“别想了!他根本就没有!”
清和还挺委屈,“可是二殿下对公子确实跟对别人不一样啊……”
废话,老子救了他那么多呢……
我一巴掌糊到清和头上,“下听别人的话之前动点脑子行不行,啊?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人家要是说猪是蚂蚁生出来的你也信?!”
到底是哪个畜牲传得谣言啊?
洛卿的眉间却似乎凝重了些。我就问他,“怎么了?”
他看着我,说,“恐怕是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见adviser见得我看见外国人就想吐…………
烦啊…………
第8章
他看着我,说,“恐怕是太子。”
太子?传谣言的是太子?
“这人有病啊?我又没招他?”
洛卿摇摇头,说道,“这谣言,是说给轩辕帝听的。”
那个半只脚进了坟墓的老头儿?说给他听干吗?说他儿子是个断袖好把老头气死?还是想藉此抹黑岚无阙在老头心目中的形象?
我嗤之以鼻,“这什么太子,这么低级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清和听着我俩大逆不道的言论,早已目瞪口呆。
洛卿却说,“此时下结论还早了些,太子这一招,恐怕还有其它暗棋……”
我说,“那要不要把岚无阙叫回来啊?商量商量呗。”
“该来时他自然会来。”洛卿说着,视线却扫向愣在一边的清和。这一眼看得我有些心惊。洛卿……其实真的不能算是个传统意义上善良的人。他对人类的无情我早已见过许多。倘若他认为一个人没有存在的必要,或是这个人的存在会为他要做的事造成阻碍,那他多半就不会让这个人存在了……
就像我俩升上海面那一,洛卿本要杀了那个被引诱下来的人类的……那种近乎于本能的杀意,让我十分庆幸自个儿现在是个鲛人。
所以洛卿看了这一眼,我就知道清和危险了。
我赶紧说,“他是岚无阙派来的人,肯定不会乱说的。”
洛卿不说话。
我拍一下清和的脑袋,“清和,在这个屋子里听到的话看到的事儿,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懂吗?”
清和看看洛卿,又看看我,我对他使了个眼色,他终于琢磨过点味来了,马上说道,“我一定什么都不说,打死都不说!”
“你相信他?”洛卿问我。
我说,“他很听话的。”
“你相信他,我就相信他。”洛卿缓声说道,“但是如果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不能再留他。”
这一句语气平静无波,在人听来却森冷异常,清和吓得腿都开始抖了,早已没了刚刚的气焰。
但是我心里却挺高兴的。
因为洛卿说了,“你相信他,我就相信他”。
清和既然已经不是问题,洛卿也就把面上的面巾和斗篷都摘了下来。清和看到洛卿的面容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我叫了他四声他都没反应,一副脑残的样子。结果我学着灵枢的样子照着他天灵盖pia了一掌,总算把他的原神给打了回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啊?
我恶狠狠地跟清和说,“不许跟别人说出他的样子!”
洛卿在旁边看着我气急败坏的模样,微微笑开。
第一夜,平安无事。
院子里的积雪映着弦月的清辉,照得整个窗外的天地恍若仙境。
洛卿站在月光下,脚下踏着雪片,晚风微凉,扶起青丝缕缕,衣袂翩然。他凝着神,似乎谛听着虚空中的渺茫的音乐,夜色停留在他的眉梢眼角,幽静如莲。
他穿得好少……不会觉得冷么?
我拿起披风走到他旁边。他睁开眼睛,转头看向我。
我把披风递给他,“冷不冷啊?”
洛卿清冷的表情融化开来,接过披风披在身上,动作潇洒帅气。
这人咋能干什么都这么好看呢?!没天理啊……
他问我,“还不睡?”
把他扔在这自己去睡觉?这不是白白浪费大好时光……我说,“你晚上睡哪里?”
他看着我,嘴角闪过一丝促狭的笑,“你是这里的主人,自然由你来安排。”
…………
…… 这人是不是故意的阿……
我搓着手看着墙角的一块青石,支支吾吾地说,“外殿挺冷的……侧屋又是清和住的…………你要不就先睡内殿吧…………反正我床挺大的………………”
洛卿轻笑一声,随即用能融化这一地积雪的声音回答,“就听你的吧。”
内殿,灯火昏黄。
寒冷被挡在墙外,炭火盆中兹兹地冒着热气。
我突然想起来清和看到洛卿随我走进内殿时,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样子。
这孩子现在一定费解得找不着北了……
我告诉他不用伺候了,将他赶回他的屋子睡觉。临走的时候他看看我和洛卿,满眼都是担心。
我还觉得挺好笑的。
但是接下来的状况就有点傻眼……
单独面对洛卿时,我又有些怪异的局促,脑子里头总是转不过弯来,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
就跟第一谈恋爱似的……
脸上一阵柔软的清凉。
是洛卿,将拆下绷带的手覆在我的脸上。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我面前,他看着我,倾尽一世缱绻。
我愣愣地,几乎醉在那双子夜般的眼睛里了。
他微微欠身,在我的嘴唇上轻点了一下,轻得像一片落下的羽毛,然后他稍稍离开一点,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伏溟,我很想你。”
我有种整个人都掉进云彩中的感觉。
我小心翼翼地搂住他的腰,靠近他,说着,“你以为我不是吗?”
“伏溟……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谢谢你来找我。”
“……为这种事说跟我谢谢,你不觉得诡异?”
他笑了,温和如风,“确实诡异。”
我也跟着笑了,“咱们俩要是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一晚上才更诡异。”
“我知道……相爱的人之间,会做一些特别的事。可是我从未做过。”他缓缓说着这种话题,我却觉得他此时纯彻的要命。
难道……这是他的第一?!
我的神啊…………
他柔柔看着我,“所以,这你来吧。”(伏受命的亲们到这里别激动……往下看…………)
我震惊地看着他。
他此时的样子,美到人神共愤……
洛卿……洛卿……
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吻住他,轻轻地,缓缓地,他躺倒在床上,黑色的头发泼散在枕头上,皮肤雪一样洁白。我低头看着他,只觉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而这么美的人,又怎么会为了我甘愿屈居身下?
我缓缓解开他的衣衫,完美匀称的身体一寸寸地□出来,如同一个绝美的,渐渐揭开的谜。他看着我,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他一直是那么高高在上。
他一直美丽而强势。
他看我的目光像海一样温柔。
他说,他喜欢我。
他说,他永远不会伤我。
然后现在,他躺在我的面前,把一切都交给了我。
他是第一。
而第一,会疼。
我怎么能让他受到伤害?
打定主意,我轻轻吻向他。
反正我皮糙肉厚的……
他既然把一切都交给我,我就不能让他感觉到痛楚。
我带着一种虔诚的心情,一寸寸吻过他的身体,同时褪下自己的衣物。
我们□相对,宛如初生时分。
我吻住他的唇,地,感觉着他的回应。手缓缓向下,抚住他已经有了一些反应的□,小心翼翼地动作。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手指蜷起,白皙的面容中渐渐泛起一抹红晕,双唇微启,细碎的,经过压抑的声音丝丝缕缕地泻出,点燃周围清凉的空气。
我在他耳边轻声说,“叫出来,没关系。”
他的脸却更红了几分,仍然倔强地不敢放开。
真是可爱啊~
已经差不多了。
我伸出一根手指,缓缓送进自己体内。
真的有些疼啊……
这样的疼痛,怎么能让洛卿承受?
洛卿仍然紧紧闭着眼睛,我吻吻他的眼睛,然后扶起他的□,一点一点地,坐下去。
很疼,比刚才还要疼好多,感觉内脏都被挤压在一起,身体被分开成两半。
但是,很安心。
我要让他有快乐的感觉才可以,我不能让他感觉到痛苦。
洛卿终于呻吟出声,是愉悦的呻吟,然后他骤然睁开眼睛,震惊地看着我。
我冲他挤出一个笑来,尽量放松身体,努力容纳下他的全部。
“伏溟……你……”
我有点说不出话来,但是用力向下一沉,终于同他完全结合在一起。
我仰起头,大口地呼吸。
他是我的了。
我这么想着,感觉到自己被他完全充满,周身都是他的气息。
洛卿,你有感觉到快乐么?
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都同时充斥着痛苦和快乐,我听着洛卿再也压抑不住地呻吟,感觉着从疼痛中渐渐升起强烈的快感,每一的律动仿佛都要竭尽全力,可是却不想停下来。
我看着洛卿有些迷乱混沌的表情,忽然真真切切感觉到一种俗气的,可以被称之为“幸福”的东西。
我与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呢。
最后,洛卿扶着我的腰,低叫一声,一股温暖在身体中渐渐绽开。
我亦同时达到□。
我趴倒在洛卿的身上,全身软绵绵的,棉做的一般。
我感觉到洛卿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环住我,仿佛永远不会放开。
这就是我的世界了么?
我在他耳边轻声说,“洛卿……我爱你……”
意识有一点迷蒙,本来贴近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些遥远。
“我知道啊……
……
我知道啊……笨蛋……”
作者有话要说:汗……第一H,貌似不够色的说……
第9章
这是一个宫殿,蓝色的宫殿,从穹顶的雕塑到平整的地面都覆盖着一层冰蓝色的水晶,浮光一片片掠过,清澈中透着寒意。
诺大的宫殿,一层套着一层,却没有一个人。我一路往里走着,笃笃的脚步声与墙壁碰撞出空旷的回响。
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里走,只是一直迈动脚步,向前向前,不断向前。
一条长长的幽蓝走廊,墙壁上雕刻着人像,神态各异,男女老少都有。走廊的尽头是两扇高耸的大门,微微敞开一条门缝,有光亮从中泻出。
门前背对着我,站着一个穿着碧绿华服的女人,长发披散,正伏在门上,往门缝中窥视。
她在看什么呢?
我站在她身后,并没有刻意隐藏,她却看都不看我,如同雕塑一般定格在那里。
我转到她正面,看清了她的脸,她不算美,只有中人之资,此时面现绝望,泪珠一颗接一颗从眼眶中涌出,顺着脸颊滑下。她睁大双眼往门缝里眺望,视线直直穿过我的身体。
她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要一边看一边哭?
我同样探头往门缝中看过去。
门后是一个水蓝色的大殿,一个身着水蓝纱裙的女子跪坐在地上。挽着高高的发髻,纯洁美丽如同天使的面容此时却隐隐透着悲伤。
然而殿中除了那个女人,还有一个男人。
那是个美到令人窒息的男人。黑发流瀑一般铺展在地面上,左边的眼下有一颗血红的泪痣,身上的红袍仿佛要燃烧起来。
那是伏羲。
除了伏羲,没有人可以比洛卿还要美。
而此时,伏羲正抱着蓝衣的女人,眼中是比水还要柔软的温柔。
她就是看到这幅情景才会哭的?
为什么?是嫉妒么?
她喜欢伏羲么?
她一定是喜欢他的,否则为什么脸上会有那种世界末日一般的表情?
我回过头,想再看一眼她的样子,却发现她不见了。
伏在大门上往里窥视的人就只有我。
我再转过头往门里看时,却觉得心脏一瞬间停止跳动。
门后的景象完全变了,不再是水蓝色的宫殿,而是一个纯白色的大堂,羊脂玉铺就的地面和墙壁,海蓝色的水光从透明的天板照射进来,在地面上打出一缕缕的波纹,不时有鱼群的影子飞速掠过。
大堂之中,同样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相互依偎。
可是,那女的变成了刚才站在门外穿着绿色华服满面绝望的大荒神,而抱着她的,满脸爱意的,竟然是……
洛卿!!!
我一瞬间睁开眼睛,胸口还残留着因为疼痛而引发的窒息感。
头顶是清碧的床帐,窗外传来雀鸟的鸣叫声。
海底下怎么会有麻雀呢?
不对……这不是海底。是轩辕国的都城,轩辕帝的皇宫。
是做梦啊……
我总算把气给喘匀了,心脏还在慌张地跳动。
还好只是做梦……
虽然几乎每晚都会梦到那个大荒神,但是这么惊悚的还是第一出现。
怎么会做这种梦呢?洛卿和大荒神,这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俩人啊。就算洛卿假冒了一下她前男友海神吧,但是也只是假冒而已啊。
要梦,也应该梦见北斗抱着她才对……
难道是因为整天想着洛美人,然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洛卿……
我伸出手往旁边摸了摸。
被褥是凉的。
他已经走了么?
这么早就走了?
心下忽然一滞……
前一天晚上的事儿一下子涌进脑子里,每一喘息,每一个动作……
啊……
我昨晚怎么会那么想不开啊……
人家洛卿都自个儿躺在我面前了,我怎么鬼使神差地就当了呢?!
还是自己主动的……
我一定是疯了……
不过……要是再来一,我估计还是舍不得……
那是洛卿啊……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当受呢?
可是……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啊……
唉……
我算彻底败给我自个儿了……纠结到家……
算了,反正是洛卿,当也无所谓。
不管怎么说,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吧?虽说咱是重视精神多过肉体,但这点事儿怎么说也算某种形式,有了就比没有安心……
这么一想,还是挺高兴的。
我一使劲,勉强坐起身。□还在一阵阵地钝痛,但是感觉很干净,似乎已经被清理过了。
是洛卿做的么?
想象着那种场景,我居然渐渐有了一种名为“不好意思”的感觉……
有啥不好意思的,昨晚都没觉得不好意思……
我靠在床柱上,扭头看着洛卿睡过的地方。
怎么这么早就走了?是洗漱去了么?
感觉有点空空荡荡的……
“你醒了啊。”
温柔而美妙的音色。是洛卿。
我看着他,不由自主笑开,想掀开被子下床,却发觉身上没穿衣服。
“不要动。”他柔声说着,微笑着向我走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饭菜的香味直接刺激到我的唾液腺,口水哗哗的。
“好饿啊~”我叫着。洛卿坐到我身边,把托盘放到我的面前,皮蛋瘦肉粥和金银馒头,人间美味。我抱起碗大口大口地吃着,感觉世界无限美好。
洛卿一直看着我,如同以往。
不,是比以往还要温柔……
我含糊不清地问他,“你吃饭了么?”
他点点头,说,“你慢慢吃,不用管我。”
我继续大朵快颐。
“伏溟。”
“嗯?”
“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意识到他在问什么,我饶是脸皮再厚,也觉得面上微微发烫,赶忙摇头,然后低头吃粥。
他笑了笑,静静地陪着我。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麻雀的晨叫。
“公子――公子――公……”清和叫着就跑了进来,似乎是有急事,门都没敲,结果一进屋就把“子”字卡在喉咙里了。
真是的……一大早就这么煞风景……
我拽了拽被子,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清和瞪着眼睛,看了看我和洛卿,张口结舌。
洛卿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我偷笑着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啊?”
清和的嘴唇抽搐似地动了动,随即木木张张地说,“二……二殿下来了……”
岚无阙?这么一大早?
似乎是有事儿了……
洛卿立刻站了起来,俯下身,在我额头上轻吻一下,低声说,“我去看看。”
我只好点点头。他便向外殿走,同清和擦肩而过。
清和的目光一路“追随”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别看了!”我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暴喝一声,把清和的魂儿唤了回来。
清和连忙跑到我跟前,眼含泪,“公子……”
这人又咋了……咋成天这么梨带雨啊……
“公子……您和青洛先生是怎么回事儿啊……”他犹犹豫豫地问着,偷偷地看我几眼,视线瞄向我还未系好衣带的上半身。
“呃……”我斟酌着用词,以免刺激到他,毕竟男男相恋这种事是不正常的吧,“你既然知道男宠,就应该知道男的和男的也能在一起的吧?”
“当然知道啊。”他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如同男人和女人可以在一起一样正常。
真是低估了他们的开放程度了……
我就说,“我和洛卿……就是你说的青洛先生,是在一起的。”
清和猛地抬起头,“您和青洛先生?”
“是啊。”
他的眼睛里开始闪起水光,不多时大滴大滴的泪点儿就掉下来了。我已经没有语言了,说哭就哭,泪腺都快赶上水龙头了……
“太好了……”
啥就太好了啊……
他哽咽着,抽声说道,“奴才真是太感动了……奴才在宫里呆了这么久,第一见到公子这么敢爱敢恨的人……公子您和青洛先生真是太配了……奴才昨天晚上看见您和他站在雪地里,就跟画似的……奴才……奴才真替您高兴!”
…………
……就为这事儿…………
是不是太监都这么感情丰富啊…………
“不过……”他拿袖子抹了把眼泪,“您要是跟青洛先生好了,二殿下那边怎么办呢?”
二殿下?
这跟二殿下有啥关系?
他该不会还没转过弯来觉得我是岚无阙的男宠吧?
“我跟你们二殿下本来也没什么特殊关系啊……”
“公子您别骗人了。”清和一副“你骗不了我”的表情。我又开始上火了,“老子没事儿骗你干吗?!没有就是没有嘛!!”
清和缩了缩脖子,仍然小声说,“那为什么您进宫以前二殿下老是偷着画您的画像……”
等……等会儿……“你说什么?”
“您进宫之前,二殿下老是画一个白头发穿白衣服的人,耳朵还长成那样……”说着还拿手指指我的耳朵,“但是殿下画完了总是丢掉。我就想这人真好看啊,而且看殿下作画时的样子,这肯定是殿下的心上人了……结果后来您进了宫……我就发现是您……”
啥?岚无阙画我?
画我干吗?
难不成真像清和说得……
不可能啊……就算他真是断袖,他要喜欢也应该看上洛卿才对啊?
正常人都会喜欢洛卿的吧?
难道是画了我的像,然后拿针往上扎…………
也不会啊……他没有这么恨我吧……
不过他要是真喜欢洛卿的话,这倒是有点可能。毕竟这个宫里的人都是很擅长伪装的。说不定他装成对我很好的样子……
可是如果是装的,有必要装得这么全面么?
唉……搞不清楚……
这个世界上想不清楚的事果然很多……还是以后找机会问问清楚吧。
我赶紧穿好衣服,擦了把脸,起身想往外殿走,谁料脚刚一沾地就觉得双腿一阵发软,差点趴地上。清和连忙扶住我,“公子,您就别去了。”
不去……有点不礼貌啊……
我扶着床柱歇了会儿,就蹒跚着往外殿赶过去。穿过一段不长的走廊,再过一道门,就可以看见洛卿他们。
但是我站在门前,突然感觉心中一慌。
梦中的景象在脑海里越发清晰,毫发毕现。洛卿……洛卿抱着另外一个人,眼中的温柔,却不是给我……
全身发冷,我赶忙甩甩头,停止胡思乱想。
只是梦而已……只是梦而已……
鲛人的爱情,一生不是只有一么。洛卿的已经归我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推开大门,洛卿和岚无阙对坐在矮塌上,正说着话。洛卿神色严肃,非比寻常。
我就问,“出什么事儿了?”
岚无阙看过来,久久凝视着我,仿佛企图看出我身上的什么东西。我说,“怎么了?”
他收回目光,“没什么,看你脸色有点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没有。我挺好的。”我冲他笑笑,尽力让自个儿的走路姿势看起来正常。
“那就好,这两天你要小心。”他继续说道,“父皇听到一些……谣言,今早早朝以后特意把我叫过去问话……可能会祸及到你。”
祸及到我?
我每天就在这殿里窝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就祸及到我了?
洛卿说,“清和听到的那些谣言传到轩辕帝耳朵里了。轩辕帝,可能会召见你……”
第5章
轩辕帝见我?
见我干吗?
我就问岚无阙,“你没跟你爹解释清楚?”
岚无阙扯出一抹苦笑,“皇家的事儿,从来都不是解释就可以解决的。”
“那怎么办?那是你爹,你都解释不清楚,我不就更说不清楚了。”这个太子要干吗啊?没事儿学巴婆传谣言,一看就不是当皇帝的料。
洛卿在旁边说道,“太子这么做,其中一个目的便是离间轩辕帝和二皇子的关系,在舞乐大典上,轩辕帝本对伏溟有意,二皇子为了伏溟已经违逆了轩辕帝一,此番再让轩辕帝听到二殿下与伏溟有染的传闻,心里必定不会舒服的。”
再听到这种言论了……
轩辕帝对我有意……鸡皮疙瘩又一颗接一颗地冒了出来……
这是什么色老头啊……我这样的都看得上,这要是让他看见洛卿…………
我又看了一眼洛卿那张祸水的脸蛋……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但这不是太子的全部目的。轩辕帝虽曾对伏溟起意,但也不会因为一个歌伎跟自己的儿子闹僵,太子明白这一点,而他的目的,是试探。”
“试探什么啊?”
岚无阙说,“试探父皇的心思。父皇虽很早就立郑素为太子,却一直对他不甚满意。如果父皇没有其它心思,我反正只是一个二皇子,将来最多也就是一个亲王,就算与男子相恋也没有什么大碍,他不会插手这件事。一旦他插手,就说明他对我的重视超过一个帝王对子应有的关心,就说明我对他有威胁,但因为父皇看重我,所以不能有太过明显的动作。”
我翻了个白眼,“你对他有威胁他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还试探个屁啊……”
洛卿却摇了摇头,“只怕还不只……”
还不只?!
这帮伏羲的后裔们一天到晚就琢磨这点事儿了么?阴谋阳谋的,什么时候是个头阿?
岚无阙也费解了,“还不只?”
洛卿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说,“不管太子什么目的,若伏溟真被召见,此事必定难以善了。二皇子你最近还是不要总来月华殿的好。只要轩辕帝认为你已经‘改邪归正’,应该就不会再找伏溟的麻烦。毕竟伏溟还是他儿子的救命恩人。”
岚无阙看了看洛卿,眼神有点暗,却还是点头道,“这样也好。若再有变故,我会命人捎信给你。”说完便站起身,似乎是要结束掉谈话了。
我问了一句,“你刚才说轩辕帝对太子一直不满,为什么不满啊?”
岚无阙停下脚步,转过身,“父皇一直不喜欢皇后,而郑素是皇后所出。所以当初他的出生,并没有带给父皇多少喜悦的感觉。”
“就只有这个原因?”
“当然不止。郑素自幼秉性阴沉毒辣,跟皇弟皇妹们的关系也不好。父皇……其实非常重视自己的子女,他应该是担心若郑素当了皇帝,他的儿女们的日子会不好过。”
这么听起来,这个太子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咯?挺可怜的啊。“那轩辕帝最喜欢的儿子是你么?”
岚无阙怔住,隔了一会儿才缓缓摇头,“不,不是我。”
“那是谁啊?”
“我父皇最宠爱的孩子……”岚无阙眼中再闪过那种奇异的,混合着愧疚和阴冷的神色,“是我三弟,澄目。”
……
整整一上午,我都在琢磨岚无阙那一瞬间的奇怪表情。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他见到三皇子的时候,也露出过这种表情。他跟三皇子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
而三皇子,是个傻子。
他会不会干过什么对不起三皇子的事儿呢?
“在想什么?”洛卿问我。
我说,“我在想岚无阙呢。”
“想他?为什么?”
我发现,洛卿这句话的语气中,带着一股轻微的,被压抑的,不易察觉的不爽。
难道在吃醋?
一瞬间我忽然诡异地心情大好,笑嘻嘻地看着他,拈起兰指做娇羞状,“放心吧,奴家的心里只有你啦~~~”
洛卿憋不住,微微笑了。
我看着他的笑,忽然凑到他面前,很认真地盯着他。他仍然笑着,问我,“又怎么了?”
我说,“洛卿,你可千万不能让皇宫里的任何人看到你的脸。不然我的情敌除了鱼类,还要加上一大堆灵长类的……”
他却面现困惑,“灵长类是什么东西?”
我语塞,只好糊弄过去,“反正不要让别人看到你啦~尤其是不能看到你笑。”
他双手捧住我的脸,在我鼻子上轻轻吻了一下,如蜻蜓点水,“傻瓜。”
干吗骂我傻……我可是很认真的……
“放心吧。洛卿此生的情,只给一个人。只要我还是洛卿,就不会改变。”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看到一天的星光灿烂,一直延伸进夜幕的尽头。
还是那个疑问,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上我的?
从怀里取出那个蓝色的海螺,他在唱月苑的大门外送给我的那个,里面还装着一句傻乎乎的誓言,我把它递给洛卿,笑着说,“那就立个字据吧~”
洛卿颇为无奈地接过来,将它凑到唇边,用被唱月之术修改过的,悠然而旷远的声线轻轻吐出一生一的誓言,“洛卿此生的情,只给伏溟一人。天陷地合,永无悔改。”
哇靠……说得这么煽情……
手中蓝色的海螺安静而冰凉,我牢牢地抓住它,仿佛少用一点点力气它就会飞走了。
那个梦,一定只是个荒唐的梦而已。
什么大荒神,什么伏羲,通通跟我没有关系。
再说,没准儿梦见的那个人是北斗不是洛卿呢?反正俩人长得都一样嘛……
说起北斗,倒是有些想他了呢。不知道这些日子他在海里过得怎么样了……
七月初七,他就要觉醒了。觉醒了之后,他就不再是北斗了。
几千年的记忆,一下子灌输到脑子里。作为北斗的这单薄的6年,如何低档得了几千年的冲刷,恐怕立刻就会化为泡影。而我作为这6年中极小的一部分,一定一下子就被冲到银河系以外去了……
北斗不再是北斗,海神又怎么会把我这个小人物放在心上,他一定不会再像北斗一样冲我露出单纯的笑,无声地坐在我身边看书。
有时候真是庆幸,洛卿只是假冒的。海神是北斗,不是洛卿。
可如果他真的是海神……
如果他真的是海神,七月初七之后,我俩会变成什么样呢?
第51章
岚无阙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了。
洛卿每天都在尝试探听北王朝的人发出的声音,但是丝毫无所获,因为不知道到底派来的是谁,所以也无法利用唱月之术搜寻对方的所在。
似乎他们已经销声匿迹了。
亦或者是在等待机会。
然而比他们动作更快的,是太子。这一天早上我早饭还没吃完,就听见门外遥遥传来太监尖锐的通报声,“太子殿下及鲛人南王朝使臣驾到――”
南王朝的?!他们怎么还没走啊?
洛卿神情一凛,迅速把面巾和斗篷披好,不动声色地站到角落里。我一边骂着“shit”一边冲到床上,用被子把自个儿蒙起来,作有气无力状。
清和小跑到外殿去迎接瘟神。
我轻声叫着洛卿,“喂――是南王朝的要来……我露馅了怎么办?”
洛卿把包着绷带的食指放到嘴唇的位置,然后又用手遮住眼睛。
让我装死?
这倒是挺省事儿的……
我听话地闭上眼睛,竖起耳朵。
通往外殿的大门没有关,我可以清楚地听见清和尖细而响亮的声音,“奴才清和参见太子殿下、使臣大人。”
随后,是一阵以前听过的,轻柔中透着一股子阴冷的声调,“你就是侍候伏溟公子的奴才?”
“回太子殿下,奴才确实是二殿下派来伺候公子的。”
“二皇弟的贴身太监?”声调向上一挑,“最近听闻伏溟公子病了,我特来探望。公子最近身体如何?”
清和背出洛卿交待过的答案,“回太子殿下,公子一直在昏睡中,怎么叫都叫不醒,不知是生了什么怪病。请了御医也查不出来。”
“皇弟他最近可有来看望伏溟公子?”
清和老实答道,“回太子殿下,二殿下已经多日未来了。”
“这倒是奇怪了。”太子说道,“他的恩人病了,怎么也不来看望一下?听说――他派来了府上新请来的幕僚?”
“是……二殿下说,鲛人的体质与人可能不同,所以御医看不出来。青洛先生曾经接触过鲛人,所以来这里给公子治疗。”
“哦?这么说他知道伏溟生的什么病了?”声音突然变了,变得低沉而优雅,不缓不慢,格外悦耳引人。
这声音我在舞乐大典上听到过,是那个鲛人使者的声音。
也只有鲛人,才能连说话的声音都让人全身舒爽。
清和连忙说,“青洛先生没有仔细说过,奴才也不清楚……”
“那么……”优雅的声音继续着,“我也略通医术,对鲛人的一些疾病还是比较了解的。伏溟生病的症状是什么?”
清和答道,“就是一直昏睡不醒。只有极少数时间能稍微清醒一会儿,有时候一天都在昏睡。”
中加沉默了一会儿,才听到鲛人使者的声音缓缓继续,“难道是嗜睡症?”
太子假模假事儿地问,“何为嗜睡症?”
“嗜睡症是鲛人一种罕见的疾病,得病者每日昏睡不醒,初时还有少数清醒时间,到晚期便会一直昏睡,再也醒不过来。”
“哎呀呀,这病可真是不得了。会传染么?”
使者答道,“不会传染。此病是心病。鲛人的爱情一生只有一,倘若因这一失败而心死的话,便多半会得这种病。”
“这样说来……”太子欠揍的声音再继续,“伏溟公子是因为感情上的问题而得了这病?却不知是何人会让他伤心至此。溯汐大人,既然你懂医术,还请您给伏溟公子看看。”
鲛人使者略带笑意的声音答道,“在下自当竭尽全力。”
溯汐?
这个使者的名字么?
他要给我看看?看什么看啊……还为情心死……这么幽怨的事儿根本就不是老子做人的风格!
该不会露馅吧……
不行……心跳有点快……被发现就不妙了……
我赶紧延缓呼吸,努力平复有些紧张的心绪。可是听着他们渐进的脚步声,仍是不能自已的紧张起来。
脚步声从外殿一下一下蔓延向我的内殿,最后停在我的床前。鼻间敏锐地嗅到几股与这地方格格不入的气息,陌生而阴沉,连阳光的热度都消散了。我知道他们正审视着我,就算看不见,他们的目光却仿佛化作实体一般扎在我的皮肤上,令我全身的每一条神经都绷紧了。
然而此时洛卿却在旁边说道,“草民青洛,扣见太子殿下、使臣大人。”声音暗哑难听,仿佛嗓子被撕裂过一样。一定是他用唱月之术把声音修改了。
随后是一阵衣衫细碎的声响。
洛卿……给不会给他们跪下了吧……
……TMD!两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洛卿给你们下跪?!
幸亏我此时看不见,才能及时抑制住愤怒,否则哪有昏睡的人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铁定露馅……
“你就是青洛,我二皇弟那个毁了容的幕僚?”太子耀武扬威的声音。
得意个屁……让你们看见洛卿的真面目,只怕立刻就被迷倒,随后为了他自动让出皇位都有可能……
洛卿却用温和有礼的答道,“回殿下,正是草民。”
“裹得这么严实啊?”
“草民全身已经烧得没有人形,怕露出来吓着殿下。”
“听说阁下精通鲛人的医术?”这是那个使臣溯汐的声音。
标准的要开始找麻烦的音调。
洛卿从容答道,“不敢说精通,只是曾经与鲛人接触过,习得一些皮毛。”
“哦?那想必阁下已经开始着手治疗伏溟公子的病了?”
“只是缓兵之计而已。心病哪里有这么好治的。”
“那阁下的缓兵之计又是如何?”
“伏溟公子很明显是得了嗜睡之症。取银叶藻两钱,黑蚌珍珠粉一钱,七星海葵二两,再加入几滴幽灵水母的毒液,混合后熬制三天三夜,便可以延缓嗜睡症病情的加重,使完全陷入沉睡的时间往后推延十五到二十天。”
啪啪啪,是拍手的声音,随后便听鲛人使臣说,“果真是行家,但是,如何才能治本呢?”
洛卿说,“心病,自然还是需要心药。”
“却不知,这心药又是什么?”
“草民只是来为伏溟公子诊治,对其他的都不了解。”
“这样说来,当务之急是要找出是谁让伏溟公子得了心病咯?”是太子的声音,尾音又一扬起,仿佛下着一个圈套等待别人往里跳。
听着他们谈论我的“心病”,感觉还真是诡异……
唉,但也只有这一种病最好装啊……
身边的气流突然有细微的变化。一股带着海洋味道的气息渐渐接近,陌生而又熟悉,熟悉得令人不安,伴随着的是鲛人使臣的声音,“容我为伏溟公子察看一下。”
不妙……要仔细看……
我全身的肌肉又开始紧绷,像一根根拉紧的琴弦随时都要断掉一样。
那股气息一点点飘到我的旁边。
真的有熟悉的感觉……
错觉吧……我从来没见过南王朝的人。
我感觉到一股视线刺在身上,烧灼一般。他正在审视着我。
我得拉长呼吸,做出熟睡的样子才行啊……
额头上一阵清凉而温润的触感,似乎是有人把手放了上去。接着,便是一阵渺茫而高贵的音乐。那是鲛人唱出的治愈之声,人类从来没听过的绝美音乐,它们顺着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钻入,渗入五脏六腑。
能感觉到屋子都静了下来,每个人都谛听着这鲛人之歌。
我却有点慌了……
因为我又感觉到那熟悉的激流从腹部旋转上来,向着嗓子眼奔过去,怎么堵都堵不住。这怎么办,哪有人睡着睡着觉突然开始唱歌的,说梦话也没有说得这么文艺的啊……
我死劲儿合起嘴唇,不让丁点声音从中泻出,那声音的浪潮冲击着口腔、牙齿,叫嚣着要出来。
哥们……知道你唱歌好听……但是麻烦您老不要再唱了……
我快憋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快开学了……这两天参加orintation,所以更新的字数可能少了些,不好意思……
还没来得及一一回复,不过在下明天参加完orintation回来就马上回~
话说……在国外这些日子终于体会到寄人篱下的感觉了…………
第52章
一曲毕,我只觉头上已经冒出汗来,牙咬得都快掉下来了。
好在终于没有发出声音。
洛卿最先开口,声音沙哑不堪,语气中充满惊讶和赞叹,“这难道就是鲛人的唱月之术?草民曾经听人说起,却从没亲耳听到过。没想到这么美妙!”
太子问,“情况如何?”
半天没有听到人说话。
什么情况?露馅了?
许久,才听到溯汐的声音,“这位伏溟公子的情况,有点怪啊。”
我心脏一顿……
洛卿便问,“何奇怪?”
“我施展的是唱月之术中最普通的治愈之术,按理说对嗜睡症的患者是全无作用的,怎么伏溟公子会额头冒汗,心跳加速呢?”
……完蛋了……
要露馅……
洛卿轻笑两声,答道,“原来大人是在怀疑公子装病。”
“我并没有这样说。只不过觉得奇怪罢了。”
“伏溟公子现在在嗜睡症的初期,每天会清醒上一段时间。算起来,他也快要醒过来了。因此这会儿对他用唱月之术,有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洛卿……原来你比我能扯……
“哦?原来是这样啊。”使臣如是说,但是听他的语气,怎么都不象相信的样子。
洛卿淡淡说道,“伏溟公子是二殿下的救命恩人,草民承蒙二殿下的恩情,才能以无用之躯效命于我大轩辕,二殿下的恩人便是草民的恩人,草民自当竭尽全力,医好伏溟公子的病。”
太子状似安心地答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若青洛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开口。”
只要您快点走就是帮大忙了……
可是,他们就算离开,会这么轻易地善罢甘休么?
会不会……对洛卿生疑啊?
此时一个有些胆儿大的想法忽然出现在脑海里。
这个世界的人不是都信仰大荒神和四天帝么?
海神不是四天帝之一伏羲的儿子么?
那他也是个了不得的神明咯?
而洛卿长得跟海神一样耶……
那要是洛卿露出真面目,宣称自己是海神,这些人还不全吓得屁滚尿流。到时候跟轩辕帝吩咐一句,“传皇位给岚无阙,不许跟鲛人南王朝往来”什么的不就行啦?
太子和那个使臣却没有再找什么麻烦,又客套了几句,便暂且离去。听着他们的脚步渐渐远离,直到再也听不见了,我才敢睁开眼睛。
洛卿没有解开斗篷,说了一句,“他们起疑了。”
我问,“疑什么?怀疑你还是怀疑我?”
“该是都有……”
“切,还怀疑你……洛卿,要不你干脆冒充海神,这样他们谁都不敢违逆你。”
“冒充海神?”洛卿冷冷地笑了一声,“确实是个好主意,反正我已经冒充了将近6年。”
这句话说得没有起伏,冰冰冷冷,但是听在耳朵里却暗藏了许多酸楚。也是啊……他一直认为,他以前得到的所有尊重,所有爱慕,都是因为他“是”海神。这回,他大概是想用洛卿的身份真正做一件事吧?
结果我还在这儿旧事重提。
我连忙说,“生气啦?”
“我没有对你生气。”他的眼神又柔和下来,“只是冒充海神这条路行不通,若我是海神,身上就应该有蓝色的苍龙记。但是我没有。一旦被识破,对轩辕国和北王朝的关系非常不利。况且,即使海神身为神明,也不可以随意干预别国的国事,否则就破坏了天下秩序,会遭天谴。”
有这么严重?
“不可以干预别国的,那可以干预自个儿的国家么?”我问。
“那得看情况。海神的责任,就是护佑北王朝而已。”
“其实……我一直纳闷一件事儿。海神,应该就是整个大海的神咯。南王朝也是海里的阿?那为什么历代的海神都降生在北王朝,而且看那么多刺客老想刺杀你……似乎南王朝的人都挺恨海神的?”难不成这个海神还偏心眼儿么?只管北不管南?
洛卿摇摇头,淡然说道,“不是恨,而是不相信。之所以想要杀了海神,不过是为了摧毁北王朝的信仰,动摇国体而已。”
“不信?为什呢不信啊?”
“这要说起来,话就长了。”洛卿半开玩笑地说了句,“七月初七以后你可以去问问北斗,如果那时他还想见你的话。”
什么叫“如果那时他还想见你的话”啊?
“不要这么讨厌北斗嘛……上听说你遇刺,他可是特别担心你。亲兄弟嘛……不记仇的。”
洛卿却声音平平,没有情绪起伏地说道,“他现在把我当兄弟?等觉醒之后就不会了。我是他这一辈子前60年的挡箭牌而已。”
我说,“他不会这样的吧……就算回忆起了前几世的事,不代表他就会忘了作为北斗的这60年啊?”
洛卿轻轻叹一口气,“他不会忘,可是这段记忆对他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伏溟,你还是不要和他太接近了。海神觉醒后会性情大变,我怕你到时会难过。”
性情大变?
记忆真的能彻底改变一个人么?
可不论如何,这60年的记忆总是会有一定影响的吧。
北斗真的会翻脸不认人?
好难想象啊……
这个海神禺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神咧?
当天晚上,月色皎洁。
洛卿就着灯烛,读着一本人类写的书,我瞄了几眼,似乎是古人写的那种散文,之乎者也的,一点也不通俗。我在床上,看着他被黄晕描画出来的侧影。
他为什么要一直看书啊~~~~~~!
散文啊~~~!散文有什么好看的啊~~~~!
自从上以后,我俩基本就再也没发生过什么不正当关系……就算是同榻而眠,最多也只是超级纯洁地相拥一下而已……
就算鲛人真的都是雌雄同体,但也会有一种性征比较明显吧,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还是说……
我是不是真的这么没有魅力啊……
或许……我应该采取一点行动?
于是,我从床上蹭下来,想上前去,又有点迟疑。
应该怎么做呢?
要不要反零为一呢?
嗯……这回一定要坚定决心……不能心软……
可是可是……要是他不愿意咋办?要是伤着他咋办?
唉……我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想当初……咱那潇洒和豪气都跑哪去了……
我呼吸两,然后就走到他身后。他还认真地看着书,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动作。
我将双手环上他的颈项,凑到他耳边说,“看了这么久,还没看烦啊?”
洛卿微微侧过脸,眼睛里带着笑意,“不看书,还能做什么?”
“哎呀人生是很精彩的嘛,除了看书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充实生活啊,比如做做运动什么的……”
他故意问到,“运动?怎么运动啊?”
“就……就是活动一下嘛……”
“活动一下?”他重复道,“嗯……是该活动一下。去院子里散散步?”
……他想气死我吗…………
我决定不跟他废话了,直接扳过脸来,堵上嘴唇,来了一个法式热吻。他初时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比我还要霸道的吻了回来。我震惊非常。接吻这种事,应该还是我比较有经验才对啊,可是他怎么比我还强势呐?我努力要返攻,结果舌头都快抽筋,还是相持不下。
直到我们都有点喘不过气来,才分开来,他的嘴唇上泛着暧昧的水光,用他的黑眸子地看着我,里面升腾起一簇跃动的火焰。
我俩对望了一会儿,同时再度拥吻到一起,跌跌撞撞向着床靠过去,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不知道打了几个滚,一会儿他在上,一会儿我在上。
可是最后定格下来,我才发现,有问题……
为什么我在下面?
然而这个问题在我脑子里存活了不到两秒就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洛卿完全褪去了上一的青涩,颇为热烈地向我吻下来,手指灵活地解开衣扣滑进里面,指尖似乎带着火苗,一路点燃,我感觉皮肤都要灼烧起来一般,血液渐渐沸腾。他埋首在我的颈侧,我能感觉到他嘴唇和牙齿的每一个翕动,又麻又痒的感觉令人简直无法忍受,肆无忌惮地呻吟出声。
正在此时,一切突然戛然而止。
洛卿抬起身,神色冷凝。
我看着他的样子,便知事态不对,也不敢说话。
“有人……”他说着,一把抓过斗篷披在身上,黑巾负面,然后开窗一跃而出。
我此时真的很想骂娘……
有人……不管什么人,不要被老子抓住……
什么时候不行……偏偏这个时候……我一边在脑子里勾画着满清十大酷刑的每一个详细的行刑方法,一边把衣服往身上套。
是哪的人?北王朝的?太子派来刺探的?
要是北王朝的还好,要是太子的人,恐怕就有点麻烦……
洛卿很快就回来了,面色阴翳。我问,“没抓住?”
他点头,“我怕是调虎离山,所以没有远追。”
“那是什么人?”
洛卿说,“不像北王朝的……”
难道……真的是太子的人?“他看到多少?”
“不知道。”洛卿皱起眉头,“我不应该没听到他的动作才对。”
咳咳……“这个……可能是你有点分心?”
“不,我一直留意着。”
“那也许他刚刚到就被你发现了,什么也没看见?”
洛卿的眼神却越发凌厉起来,“就算看到了,又能奈我何?”
就是啊……谁敢违逆你,吼一嗓子就完事儿了……
其实……如果就直接把太子杀了,皇位不就自然而然归岚无阙了么?
不对不对!我在想什么!杀人狂才会这么考虑问题……
我不是杀人狂……
人命……人命是很宝贵的,我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变态……
我问洛卿,“会出事儿么?”
他却轻轻拥住我,低声说道,“不会出事。我在就不会有事。”
又是这种被保护的感觉……
虽然被自己喜欢的人保护是一件挺幸福的事儿,可是……真的挺伤自尊的啊……
什么时候,我可以这么保护洛卿呢?
第53章
洛卿在凌晨时分放出了一只信鸽。
帝宫里突然传出轩辕帝卧病的消息,字句不多,但是似乎病得不轻。那么一个老头,估计也快到最后的时刻了,谁都不确定他还能不能再从床上站起来。
一般皇帝一快玩完,朝纲就要动荡,这是看历史小说和电视剧得出来的经验。想当皇帝的这会儿肯定全都会开始行动,最后关头了,大家都懒得再兄友弟恭地装下去。这个道理在轩辕家同样适用。
我问洛卿,“你们会杀了郑素么?”
洛卿说,“杀不杀于我没有关系。”
“那岚无阙会杀郑素么?”
洛卿淡淡一笑,“最后是谁赢,还不一定。”
这句话听得我有点肝儿颤。这要是郑素胜了,我们还不全都被牵连进去?而且郑素似乎跟南王朝的人挺好。南王朝已经巴结上扶苏国了,要是连大荒最强大的国家都向着他们,北王朝只怕要永无宁日。
我就问洛卿,“你们打算怎么办?”
“办法很简单。”洛卿说,“把轩辕帝治好。”
啥?大家都巴不得他赶紧飞升呢,怎么反倒要治好他?洛卿却说,“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一句话,用在这里正合适。”
我问,“什么话?”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很快,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太子请了天下名医来为皇帝治病,甚至还请南王朝的使臣用治愈之声来为老头治病,一幅大孝子的样子,可最后都不见起色。洛卿听了之后面无表情,只说了一句,“他当然不会让人把皇帝治好。治好了他不就没戏唱了。”
两天后,皇帝下诏,命太子郑素监国。
洛卿一点都不着急,仍然每天早上放出一只信鸽,不见其它动作。我就纳闷了,太子眼看着就要成皇帝了,他怎么还不着急咧?难道说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一切都搞定了?
郑素执掌朝政之后,岚无阙却仿佛过起了归隐一般的生活,每日在家中吟诗作对,煮酒弄琴,而且天天都要去探望他父皇,对朝政则不闻不问,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
然后有一天清晨,洛卿告诉我,要我帮他的忙。
我一下傻了。
洛卿说啥?要我帮忙??
他居然要我帮忙而不是让我呆一边别管?!
奇迹啊……
霎那间我只觉心中豪情万丈光芒灿烂,就差撒儿了。我立马坐直,“什么忙,尽管说,千万别跟我客气!!”
洛卿看着我的样子,弯起嘴角笑了。他说,“我需要你用听螺之术把轩辕帝治好。”
治疗轩辕帝?老头都快寿终正寝了,这是天命吧?听螺之术能管用么?我这么问洛卿,他只是笑笑说,“我相信你。”
我靠,这不是给我压力吗。这我要是治不好,不是太对不起他了……
“可是听螺之术要唱月之术的引导才可以阿?你又不能当着外人用唱月之术,否则身份不就暴露了?”
“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那要是治不好怎么办?”
“治不好也没关系,尽力就好。”
他柔柔地望着我,眼底浮着一层朦胧的艳丽,将我缓缓包裹其中,阳光从他身后一缕缕照射过来,连睫毛上都流动着金色的光芒。我看着这样的他,傻乎乎地说,“你放心吧,治不好他我跟狗姓,从此以后叫狗溟……”
我没想到当天没过一会儿岚无阙就来了,要带我和洛卿进宫面圣。就仿佛俩人已经商量好了,预先知道我会帮忙一样。我跟洛卿说,“你们俩已经串通好了?”
洛卿点点头,淡淡笑着。
我就不服气了,“你怎么知道我会帮忙?我要是不答应呢?”
洛卿说,“我了解你。”
……
他这么一说,咱半点儿脾气都没有了……
岚无阙自打见了我,神情就有些不对劲,眼睛厚厚地积压了一层阴霾,比上一还要多,一点一点地向外延展着。我有点不敢看他。总觉得要是那阴霾真的填满了他的眼睛,就会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
可是他为什么会这样?对我有意见?
我没招过他啊。
洛卿不只没招过他,还帮他呢。没有理由啊?
难道真的是我多心了?
但愿如此……
洛卿给我披上一件白裘制成的披风,系上带子,修长的手指仿跳舞一般。我拿眼角瞥了瞥岚无阙,果然发现他的眼神又阴郁了几分,掩饰得很好,但仍然被我发现了。我这人对别的都迟钝,但是当别人对我有意见时,我总是能很敏锐地感觉到。
难道他是因为看到我和洛卿关系密切,才这样的?
现在由不得我不怀疑,岚无阙对洛卿有意思了。
难道他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传说中的情敌……
可是……总是觉得感觉不对……
月华殿离皇帝的未央宫有挺远的一段距离,我们上了一辆靛蓝色的马车,车帘窗帘一关,一片暮色蓝。
车里很沉默,气氛有点压抑。
我就跟岚无阙说,“好久不见你了。”
他看着我,仿佛要看透我的灵魂。
我问,“你怎么了?”
他沉默半晌,然后说,“没什么。你还好么?”
我说,“挺好挺好。”
“天气会越来越寒,别忘了让清和在屋里点上火盆。”
“我不怕冷。”
“陆地上不比海里,还是小心的好。”
“哦……”
如果他是情敌的话,他绝对是世界上最体贴的情敌……
唉……人类真是让鲛人费解阿……
停车后,面前不出意外是一堆台阶,雪白雪白的台阶。台阶上面是茜素色的宫殿,红得仿佛要燃烧起来,瓦楞金黄,挂着几只冬日的冰棱。避开雕着双龙戏珠图案的阶饰,我们拾级而上。宫殿前站满了太医侍官,神色凝重。
见到岚无阙,一个穿着较其他太监华丽一些的侍官迎上前来,“二殿下。”
岚无阙问,“父皇怎么样了?”
“皇上今儿早上精神还好,可是这会儿又昏昏沉沉的了。”
岚无阙回头看着我们,说,“你们先等一等,我先进去禀报父皇。”然后就大步往阴暗的大殿中走去。
忽然洛卿对我说,“一会儿我就像现在这样跟你说话,只有你能听得见。”我环视了一下四周,似乎真的没有人听见洛卿说话的样子,仍然在各干各的。他用唱月之术把声音改了么?
“一会儿在殿内,我会用这种方法使用治愈之术。别人不会听到我的声音,你放心地唱就好。”洛卿嘴唇的动作幅度很小,几乎看不出来。
我看看洛卿,他也看着我,然后他用唇语对我说,“别怕。”
我当然不怕了,现在是我要救那老头,应该是那老头怕才对。
不多时岚无阙就出来了,示意我们跟他进去。
大殿里没有点多少灯烛,窗户都用帘幕挡了起来,颇为昏暗。明黄的床帐中,老人枯朽的身体萎顿在厚厚的被褥中,被硕大的龙床衬得越发瘦小,哪还有当初我初见他时老当益壮的神采。
岚无阙跪在他床前,“父皇,孩儿把医生请进来了。”
老者混浊迟钝的目光缓缓移到我身上,有气无力地说,“怎么是他,不是说他病了,昏迷不醒么……”
蒙着面的洛卿回答道,“回陛下,伏溟公子得的是心病,但是现在已经痊愈了。”
“是么……”老人一字一句地道,“心病,是用心药医的吧……”
洛卿答道,“陛下英明。”
老头看了看他,问,“你就是岚儿府上新来的那个青洛吧?”
“回陛下,正是草民。”
“岚儿时常跟我提起你,说你是有才之人。你要好好辅佐岚儿。”
“草民一定倾毕生所学,以抱二殿下知遇之恩。”
“嗯……”老头哼哼了一声,似乎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岚无阙连忙说,“父皇,先让伏溟给您医治吧。”
老头闭着眼,算是默许。
靠,派头好大,都不先谢谢我。
我站到他跟前,洛卿站在我旁边,微微启口,天籁之音潺潺而出,化成一条七彩的长虹,贯进耳中。我仔细地听着,集中全部心神。这与以往不同,与天命抗争,不专注不行。我感觉到那阵浪潮,但是却尽量抑制住它,它叫嚣着,在身体积压得越来越多,张牙舞爪地要冲出来,可是还不能放它出来,还不到火候。洛卿的声音越来越高昂,带着悠远的回声,团团将我包裹,如一片轻柔的云,我感受着那歌声,仿佛看见眼前无边的大海,海水湛蓝,浸润着全身每一个毛孔,如同出生之前的子宫,温暖而柔软,海豚的鸣叫声遥遥传来,如同仙女的夜唱。
他需要的应该就是这样一种声音,海水一样的声音。我微微仰起头,让从灵魂中析出的音乐喷涌而出,一时波澜四溅,澎湃向前,携带着广袤的蓝,缓缓裹住老人的身体。大海在面前铺展开来,碎钻一般的光彩在海面上闪烁不断,鲛人的歌声从水遥遥传来,似有还无。天地寂寥,碧海无边,容纳一切亦消解一切。活了一世的老者,该是很渴望这种回到子宫的感觉的。让他在这里完全放松一会儿,他才能有精力再活上几天几月或几年。
我改不了生老病死的自然秩序,但是大概能把这期限稍微推后一些。
最后一声带着渺渺的尾音漂浮而去,笼罩着老者的海蓝光华渐渐弥散开,如同依依不舍的抚摸。
我们仨都死死盯着老头。
怎么没动静呢?难道失败了?把人唱死了?
不是吧……我应该还没达到这种能用治愈之术杀人的变态境界……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在这段时间中,老头身上在一寸一寸地变化。
萎顿的皮肤再鲜活起来,甚至稍稍透出红晕,灰黑的面色也一丝丝褪了下去,连头发都泛起了光泽。
最后,他的眼皮动了动,随即打开。
那后面是属于一个帝王的,清明而迥然的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在下终于熬过midterm啦~~更新一章庆祝一下……
第5章
“父皇!”岚无阙作喜极而泣状。
已经比以前年轻多了的老皇帝缓缓抬起眼,有些怔然地看看他的儿子,随后动了动手臂,微微撑起上身,脸上渐渐显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父皇,您感觉怎么样?”
“……很好”轩辕帝望向岚无阙,眼睛睁得挺大,重复了一遍,“我感觉很好……好像又活了一遍似的。”
我欣慰地看着他俩父子团聚的场面。洛卿在一边非常得体而小声地提醒了一句,“二殿下,是不是传御医来为陛下再瞧一瞧。”
岚无阙恍然大悟,“对!对!快传御医!”
切,都返老还童了还查什么啊。
不过,我真是被自个儿的杰作震慑住了,都不知道我可以做到这种程度,难不成其实我是个很有潜力的有为青年,只不过还没有觉醒而以?
但头真是觉得有点晕啊…洛卿你居然还在那边忙里忙外照顾那老头,还不快把本大爷背回去睡觉…
老皇帝扭过头看着我,问,“是你治好的朕么?”
我说,“是啊。不过他要是不帮忙,也治不好。”说完我指了指洛卿。
太监们发出一阵阵的嘘声。啊…我又把跟现代人说话的那套语气给用上来了,这在这种封建社会是□裸的大逆不道吧…
但是古人都讲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现在是老头的救命恩人,倒着说他都不应该有意见才对。
老皇帝的视线在我和洛卿之间游移了一阵,然后缓缓撑起身,似乎是要下地,近旁的太监连忙上前扶着他站起来。他直起腰身,有些虚弱的身体却仍散发凛凛帝王之气。
干什么那么正气凛然阿,我俩又不是奸妇淫妇。。。
但是紧接着,他却微微倾了倾上身,弯了弯他那高贵的龙腰,双手握在胸前,似乎是在。。。鞠躬?!
世界,震惊了。。。
他又缓缓直起身身体,语气诚恳得都掉渣了,“轩辕照寰,感谢二位救命之恩!”
这个按道理来说理所应当的感谢,怎么让人觉得这么感天动地呢?
洛卿掀袍下跪,高声道,“草民不敢当!”
我一看代理海神都跪下了,我一贫民岂有不跪之理,于是跟着下跪,同时作诚惶诚恐状。老皇帝张开双臂微微欠身,说着,“二位卿家请起。”
我又跟着洛卿站起来了。
岚无阙连忙上前扶住他心爱的父皇,轻声说,“父皇您大病初愈,还是多休息休息的好。”老皇帝顺从地躺回床上,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拉住岚无阙的袖子,“朕想见见澄儿和浮儿。”
“儿臣昨天刚刚接到五弟的书信,他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儿臣现在就派人去把三皇弟请来。”
老皇帝微一点头,岚无阙向着旁边一挥手,机灵的近侍就跑了出去,完全不需要语言交流。
这才叫心有灵犀啊。。。
老皇帝靠在床头,转过脸来,看着我若有所思,叹息一般地说,“早听说鲛人的声音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果真不假。”
我低着头回了句,“您过奖了。。。”
“刚才朕在昏沉中听到了你的歌声,那种感觉。。。朕形容不出来。。。但是朕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这么舒服过。。。朕,一定要赏你!你有什么要求,朕都可以满足你。”
我想了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他有什么方面能满足我的。。。难道给我和洛卿赐婚么?可这事儿也轮不着他管呀?给我钱?目前我也不缺啊?让岚无阙当下一任皇帝我和洛卿好尽早收工?这么着似乎也太直接了点儿,万一他一生气反倒不让他当了怎么成。
所以最后我就恭恭敬敬地说,“我想不出来。。。您要赏就赏青洛吧。。。他要是没治好我我也治不好您,他等于一下儿救了俩人。”
满座寂然。
难道我又说错话了?
老皇帝愣了愣,哈哈笑开,“你这个鲛人倒是很有意思,怪不得岚儿他一直护着你。”
“二皇子,很善良。”我认真地说。
老头又笑了,咯咯咯的,“你们鲛人说话都这样么?”
这样?哪样?
我困惑地保持沉默。
洛卿在一旁,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知道他正微笑着偷瞄我。
笑够了,老皇帝看向洛卿,“那就按照他说的,赏你。”
洛卿不卑不亢答道,“能为陛下尽一分力是草民的荣幸,草民不敢求赏,但求能够继续为陛下和二皇子分忧。”
“这还真是奇了。朕想赏东西,可是竟然没人要了。”老头笑道,随即对岚无阙说,“岚儿你倒是养了一群能士啊。”
岚无阙跪在老皇帝床头,笑起来,原本贵气逼人的一张脸居然有如孩子般单纯灿烂,“他们能治好您的病,孩儿真要好好谢谢他们。”
“能让这样一群人效忠于你,足以证明你的能力,为父,甚为欣慰。”
在老皇帝说到“为父”这个词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岚无阙目光中闪了几闪,然后就流出几丝淡淡的莫名的喜悦来。
不是虚假的,而是实实在在的,简简单单的喜悦。
不多时,三皇子轩辕澄目跟在近侍的身后蹦蹦跳跳地走进来,一下子扑到老皇帝身上,俊逸非凡的脸埋在老皇帝颈边,撒起娇来,“爹~~他们老不让我来找您玩儿~~”
老皇帝一脸的宠溺看得我目瞪口呆,他轻轻拍着三皇子的后背,神态慈祥安然,语气柔软,“澄儿这几天乖不乖呀?”
岚无阙看着老皇帝和他三皇弟,眼神又渐渐暗淡了。
三皇子坐直身子,睁大眼睛看着老皇帝,“孩儿这几天可听话了,嬷嬷昨天还夸孩儿了呢~”
“哦?那她夸你什么啊?”
“夸我听话啊~”
我实在是不敢相信,这老头就是刚才的那个皇帝。
原来他也可以这么慈祥的?
岚无阙笑着扶起趴在老皇帝身上的三皇子,“澄儿,别老趴在爹身上,爹会累的。”
三皇子哦了一生,乖乖站起来。
老皇帝看着他的澄儿,“你还真挺听你二哥的话的。”
三皇子傻乎乎地笑,“因为我最喜欢二哥哥~”
老头点点头,陷入沉默。
“呀!你不是那天的神仙!”
我一抬头,看见三皇子看见外星人一样看着我,手指头笔直地指着我的鼻子。
我冲他笑了笑。
“神仙?”
“爹~我跟你说~他是个住在海底下的神仙!”
老头又笑了,“那是鲛人。”
“对对对,就是鲛人就是鲛人~神仙跟我说过~”
老皇帝忽然收敛了笑意,朗声道,“拟旨――二皇子轩辕岚无阙救驾有功,封大将军,掌管腾龙令,赐封地百亩;庶民青洛封大参军,供职二皇子门下。”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考完final,可以开始更文鸟~~
第55章
洛卿,当官儿了。。。
据说还是个挺高的官儿。
而岚无阙成了大将军,手里握着能调动皇军的腾龙令。
我突然有点明白洛卿为什么要让我治好老皇帝。不是说岚无阙多孝顺舍不得他爹死,而是他们知道太子一定不希望老头继续活着,这点从他监国之后开始实行的一系列变革就可以看出来,嘴上说自个儿多担心,却根本没有积极寻医为他父皇医治,就连手边一个可以使用治愈之术的鲛人使臣都没有用上,不过也有可能用了,只不过是给他父皇加重病情的。他是料定了他爹大限已到,连戏都懒得做了。
而这个时候岚无阙却无心朝政天天往他父皇那儿跑,然后洛卿让我把他爹治好了。老头一看他二儿子这么有孝心,同时对比着他大儿子对他不闻不问的情况,再加上他本来就对太子颇有微词,心里这杆秤会向着哪里偏就清楚明了了。于是岚无阙拿到了兵权,而太子监国的身份也将随着皇帝的痊愈而告终。
到口的鸭子飞了,一般人肯定忍不了。
就算他忍下了,岚无阙现在也要比他有太多优势,老头想换太子的意图都这么明显了。。。
我不得不佩服,这招儿太高了。。。
但问题是。。。我和洛卿就没有理由再住在一起了,因为我的“病”已经好了。。。
美好生活一下就结束了,着实让我反应不过来。。。
我站在月华殿门口,看着洛卿收拾着他的东西,发呆。
洛卿没有带面巾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低垂着眉眼,忧郁在眉梢盘桓不去。
虽然他这样也好看到天崩地裂,可我作为一个合格的夫君,实在不应该让这么一大美人露出这种表情。于是我就说,“洛卿阿,别老绷着脸阿,为夫会心疼得。”
洛卿转过脸来看着我笑了笑,“到底谁是夫君阿?”
我说得理直气壮,“我以前那不是心疼你么。”
说完这句话的结果就是洛卿脸红了。我觉得这种情况真是很有意思,我一个都没红脸,他一个1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我们洛卿,还是这么纯情。。。
唉,这么可爱,还让不让人活了,幸亏没人看到过他这些样子,不然这得多少情敌?
收拾完毕,他走到我面前,上上下下看着我,脸上清清楚楚写着“我不放心”。
我托起他的脸,用大拇指按着他的嘴角轻轻往上拉了拉,人造出一个笑脸,“行了行了,别生离死别似的。”
他握住我的手,很暖,“要小心。”
我使劲点点头。
“岚无阙已经派了一队皇兵来,有什么事一定尽快让清和告诉我。”
“遵命!”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轻声说,“我走了。”
我笑笑,“嗯。”
他打开门,外面的小院里已经守上了几名皇兵,整得跟中南海似的。
洛卿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我,“我会常回来,等着我。”
我说,“知道了知道了,再不走不让你走了阿。”
他走了。
我蹲在门口,看着紧闭的院门,突然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公子,别看了,青洛先生又不是要去打仗。。。”
我斜眼看着清和,“我晒太阳呢,不行啊?”
“行行,那您能等太阳出来再出来晒么?”
我看看阴云密布的天,心不在焉地说,“我这不是正等着呢么。。。”
清和不再说话,乖乖进屋拿了件披风披到我身上,我继续望着天上的厚厚云层晒太阳。
之后的两天,洛卿都没有来,我一个人对着十多名皇兵以及一个比我奶奶还爱唠叨的小太监,坐看窗外风云变幻,昼夜交替。
我觉得我都快成怨妇了。。。
这种糜烂的生活终止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汗。。。刚放假就发烧。。。这一章少了点。。。对不住亲们了。。。。明天我尽量把下半章打出来。。。
第56章
因为天气越来越冷,清和每天晚上都会给我端一碗热汤来,说是防止受凉。汤挺好喝,我也就来者不拒。那天晚上我像平时一样大口大口地把汤喝了下去,但是喝完之后总觉得嗓子很痒。当时我没有在意,可是这痒的感觉越来越剧烈,就像有一只手在里面挠一样,并且渐渐产生疼痛的感觉。我知道有点不对劲,张口想叫清和,却发现发不出声音!
清和就在屋子里,察觉到我不对劲,“公子,你怎么了?”
我看着他,说着“我嗓子好疼”,可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那疼痛的感觉越来越剧烈,我用手捂紧喉咙,张大嘴,用尽全身力气也喊不出半点声响。周围的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喉咙里面像燃起了一团火,声带都被烧烂了一样,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几近窒息。
我抓着脖子倒在地上,恍惚听见清和惊慌的叫喊,可是云里雾里的,脑子一片混乱,意识也不清明了。
突然清和的身影倒了下来,喊声也听不见了。我闻到一种熟悉的气味在慢慢接近。
那是来自海洋的气味,北王朝的味道。
我意识到是那些北王朝派来的人,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外冲,可是喉咙里传来的剧烈的疼痛令我眼前发黑,连门在哪里都对不准,没跑两步就感觉右肩膀被人抓住,紧接着左手手臂被人用力向后扭,疼得我张嘴想叫却叫不出来。身后的人把我压在地上,一个人用绳子捆住我双手双脚甚至连眼睛都被蒙上了,似乎还有其他几个人围在周围。我到后来就没有怎么挣扎,因为挣扎肯定是没用了,外头的人连带清和都已经被放倒,万一要是他们嫌我碍事儿把我给弄晕了,逃跑的机会就更为渺茫。
天旋地转间,有人把我抗在肩上,夺门而出,我觉着自己一下就成了空中飞人,不断起起落落,这世界的地心引力以及惯性作用整得头朝下的我产生了类似晕车的感觉,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痛倒是被这反胃之感压下去了一点……
怎么办怎么办?
这几位肯定是要用我威胁洛卿乖乖跟他们回去吧?
不过,其实就算洛卿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岚无阙又不是他们家亲戚,帮他登基也没有重要到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地步吧?就算回去了,他好歹也是海王的儿子,总不会出什么大事儿的。
可洛卿貌似对这件事真的很重视,不然他也不会宁愿搬出月华殿,也要让我把老头给弄活。
而且。。。要是回去了。。。恐怕我就得出大事儿了。。。
那帮皇军是脑残么?!怎么这几个这么明目张胆的也能进出皇宫?!皇帝怎么到现在都没被刺杀掉啊?!
该不会是串通好了吧?!
他们“飞”了有一会儿,我扭了几下上身,假装在微微挣扎,然后就听到低沉的一声,“老实点!”
我立马就老实了,因为我感觉到贴在胸口的那个蓝色海螺已经从我怀里滑了出去应该是掉在地上了如果洛卿捡到至少可以知道我大概会被抓到什么地方去
不过从这种高度掉下去,肯定被摔得粉碎了吧?洛卿还能认出来么?
好可惜啊。。。这可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
我以为他们会带着我跑好久好久,但奇怪的是这些人似乎并没有走很远,似乎连都城都没有出。我只是感觉到他们不停地移动,到后来由“飞”变成了跑,由跑变成了走,之后又有点说话的声音,然后就停住了。
我被放下来,黑布被取下,睁开眼睛后看到的,是六个有着蝶翼一般的耳朵,手指尖长着蹼,面容苍白冷峻的鲛人。
果然。。。
其中一个绿色头发的鲛人盯着我,说道,“今晚咱们轮班,一定要看紧他。”
另外五个整齐划一地抱拳,并回答,“遵命!”
真是训练有素。。。
喉咙中的疼痛又渐渐严重起来,我几乎要怀疑,嗓子会不会已经烧出了一个洞。
真是卑鄙,竟然给老子下毒!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似乎是个地牢一类的地方,四周都是灰黑的砖墙,被火把的光照得极其阴森,没有一扇窗户,墙上还挂着些锁链镣铐之类的东西,地上有些暗色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人的血迹。。。
绳子绑得很紧,手腕脚腕勒得生疼,对面还有一个鲛人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而另几个鲛人就靠坐在墙边,不知是在睡觉还是闭目养神。
形式很严峻,非常严峻。
第二天清晨我的嗓子才不疼了,可仍然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并且一天都在严密的监视下度过,让我不禁怀疑这帮鲛人生下来的唯一目的难道就是盯着我么?最缺德的是,他们竟然不让我吃饭?!每有个小侏儒挎着一篮子饭菜进来,他们都完全忽略我饥饿的眼神,径自在我面前大块朵颐!TMD的。。。这不是虐待战俘么?!到了晚上我已经饥肠辘辘,整个胃窦开始抽搐,这个时候绿色头发的鲛人带了三个手下出去了,临走时叮嘱留下的两人,一定看紧我。
都绑成这样了,周围连个硬点的石头子儿都没有,而且还饿了我一天,都这样了我还咋跑?!你当我是特种兵么?!
他们去干什么?是去找洛卿谈判么?
洛卿。。。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吧。。。他挺厉害一人。。。
正在我刚刚开始忐忑不安,密室的门外似乎有隐约的脚步声。
室内留下的两个鲛人明显警觉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一步一步地向这里接近,而且似乎不止一个人。
会是谁?难道是刚才出去那仨忘拿东西了?
两个鲛人站到我跟前,眼睛死死盯住室门,就像刚才死死盯住我一样。
脚步声在门外停了。
我右边的鲛人高声问道,“谁?”
回答他的是轰然一声被暴力开启的大门。
而大门后面的人,竟然是那个鲛人南王朝的使臣?!
第57章
那个使臣挑起嘴角,笑得帅气却邪魅,轻声道,“不好意思,三位请跟我们走一趟。”
我有些恍惚,怎么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灵枢的感觉来?
我一定是被饿晕了。。。
右边的鲛人冷声问道,“去哪?”
“去见轩辕王朝的太子,郑素。”
郑素?
怎么听着这几个北王朝的人跟太子认识一样?
怎么回事?
左边的鲛人厉声道,“郑素已经保证过,只要我们把岚无阙一并引出来,就不会干预我们!”
把岚无阙引出来。。。难道是利用我?
这些北王朝的,怎么会跟太子勾搭上的?!
南王朝使臣哈哈笑了,用极其欠扁的声调说,“咱们都是鲛人,虽然来自归虚两边,但应该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人类的话,不能信。”
话音刚落,我身边这两位突然从喉底爆发出一阵尖啸,声潮化作无形的利刃,振颤着向南朝使臣扑射过去,眼看就要将他们三人撕碎,可是南朝使臣忽然张开口,接着在他们面前仿佛出现一道无形的墙,那呼啸而至的声潮霎那间被震得七零八落,纷纷消隐无踪。
我靠,这是我第一看到鲛人之间的战斗!
怎么整得跟对歌儿似的。。。
此时南朝使臣身后的两名鲛人随从扑上前来,同时唱出尖锐的歌声,北朝的也上前迎战,两股声潮碰撞到一起,整个石屋都在颤抖。我赶紧往旁边一滚,心想你们打着我趁机逃走,可是手脚被绑一大死,只能滚出去了。。。
只是滚着滚着,撞到不明物体。抬头一看,是微笑的南朝使臣。
“不好意思,伏溟公子,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
这王八蛋是不是想利用我威胁洛卿或者岚无阙?
这可不太好办。。。我努力吸收旁边那四个鲛人发出的声音,可是腹中涌起的浪潮到了喉咙那里忽然四散开来,凝不成形!
是那毒药都怪这群傻子把我弄哑了,我连帮他们都做不到。。。
南朝使臣拽着我的衣领就把我拎了起来,我使劲儿摇晃上身和双脚,他忽然卡住我脖子,“再闹就掐死你。”
这句话的语气尤其像灵枢。
还在打架那四位依旧打得不亦乐乎,你来一声我来一声的。我要是能喊,估计已经在给北王朝的那俩加油了,起码他俩是洛卿那边的人,无论如何不会伤害到他。北朝的鲛人忽然唱出一段低沉而飘渺的歌,声调很平,听不出是什么语言,如同咒文一般,南朝的一名鲛人忽然吐出一口血,另外一个南朝鲛人似乎也受了伤,但是他勉强提起剑向着北朝的一名鲛人刺过去,正在吟唱的两名北朝鲛人无法动弹,眼看着那柄剑直直刺入身体,但是被刺中的鲛人仍然不停地唱着,似乎是要与那两名南朝鲛人同归于尽似的。
咒文的声调越来越高,南朝的两个鲛人明显不支,而北朝的也好不到哪去,这个咒貌似还是很伤身体的。身后南朝使臣带着我往出口移动,但那歌声马上从他身后扑过来,我听到南朝鲛人冷笑一声,那随之而来的声潮再四散开来。我有些惊讶。这咒文应该是很厉害的吧,否则那两个南朝的侍卫也不会吐血,可是他连头都不用回就能化解。
被派来找洛卿的鲛人,应该都是很强的,不然也不会只派六个人。一个使臣,怎么会有这么大力量,在瞬间卸掉北朝精英战士的攻击?
他带着我出了门,眼前是延展的石廊,大门在身后被轻轻关上。
他都不管自己的同伴吗。。。真是冷血。。。真是禽兽。。。
他蹲下身,手伸向我脚上的绳子。
要解开么?
我死死盯着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把绳结打开,精力从未有过的集中,最后一个绳结被打开那一瞬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我大力地迈开腿往外奔跑,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到腿上,四周的景物模糊成一片,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跑”!
眼前一阵明亮,面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两三棵树,青灰围墙,普普通通的没什么特别。我回头看了看,石廊幽,仿佛怪兽张开的大口。
他怎么没有追上来?
我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甩他了。前方圆形的月亮门,门没有锁,卸着一条缝。我看着心里有点发怵,不会一推开门就见那兄弟在门外等着我呢吧?
我挪到门边,趴在门板上听了听,外面寂静一片,寂静到不正常。
怎么办?
该不该出去?
不出去的话,我也不能在这儿呆一辈子啊。
我用肩膀顶开院门,外面又是一个院子,三两棵树,青灰围墙,圆形的月亮门。
怎么一模一样?
我连忙又撞开前面的月亮门,看到的仍是一模一样的景物。
我回过头,身后是幽的石廊,仿佛怪兽张开的口。
我这半天,根本就没有走出院子!
我不断地撞开门,不断地向前跑,可是我每回头,看到的都是石廊的洞口。
这是怎么回事?!见鬼了?!
我开始害怕,这个世界一瞬间变得诡异莫测,我仿佛被禁锢在这个无尽的空间里,再也出不去了。
要是真的再也出不去了,可怎么办?
一定是那个南朝使臣,施了什么妖法!
太缺德了。。。会妖法你了不起啊。。。
快让我出去。。。
我不跑了还不行么。。。
我在心底喊着,泄气地坐在地上。
“呵呵,你不跑了?”声音忽然从身后传出,我转过头,就见到南朝使臣站在石廊的出口,双臂抱在胸前,看着我。
我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冲着我走过来,“不跑了,就走吧。”
我乖乖地跟着他往外走。如果没有他,我大概真的走不出这个院子。
月亮门之后的景象终于改变了,不再是三两棵树青灰色的院墙,而是一个大大的内院。穿过几座院落,便是一道大门,门口两个家丁,恭顺地把门打开。
门之后,竟然是华的街市。
我心下刚刚一动,耳后忽然一阵湿热,暧昧的声调,“不要想跑哦,我可以把你困在这条长街上,一百年。。。”
一百年。。。
这个宇宙级的大混蛋。。。
他推着我上了门口的布帘马车。一放下帘幕,他就又把我的脚捆上了,然后便再不说话。这个使臣张得真得很好看,俊美中有种邪气和贵气,不像一个大臣,倒向那种叛逆的皇亲国戚或者武林枭雄之类的。
鲛人里到底有没有张得难看的?为什么随便一个都是重量级的帅哥。
我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微微弯起唇角,“为什么看我?”
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竟敢这种本事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事儿。大家都是鲛人,可是你丫偏偏要整内讧。
“你这么简单到愚蠢的人,我真是很少见。怪不得你那个所谓的‘青洛’和岚无阙都把你当成宝贝。”
说到“青洛”时,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讽刺。
“你们俩胆子也够大的,一个北王朝钦犯,一个冒牌海神,就这么上岸来了。”
我瞪大眼睛,脑子里嗡地一声。
他们。。。怎么会知道?
他继续说道,“北王朝派来的这几个真是饭桶,人类的话他们都相信。他们第一试图探查你们的位置时我就察觉到了,因此找到他们,告诉他们太子愿意无偿为他们提供帮助,带他们要的人走,条件是要他们协助把岚无阙解决掉。然后他们就想出这个计划。把你绑架,然后留下书信威胁岚无阙和那个青洛,让他们不带侍从单独赴约。在见面之后,以你的安全为筹码,逼青洛也就是北王朝的皇子喝下‘寂静’,之后将青洛和你带回北王朝,岚无阙交由太子置。他们说青洛跟你都是朝廷钦犯,呵,我差点就被你们骗过去了,要不是那为了搞清楚青洛的身份,夜探月华殿,无意中撞见你和他在‘忙’,而长了海神的面孔的他身上竟然没有苍龙记,我都不知道南王朝的刺客被耍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刺杀错误的目标。”
原来那偷窥的人,是他!
“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等会儿,就可以死个明白了。”他无辜地笑着,仿佛做了一件十分善良的事情。
第58章
死亡迫近的感觉,我不是没有经历过。可是蓦地从南朝时辰的口中听到,仍然令我打了个寒颤。
他们……要杀了我!
我感觉脑子里嗡然一声,千种猜测想着我迎面压来。我是不是真的会死?还有没有逃跑的机会?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我还能见到洛卿么?
洛卿……
他们要利用我威胁洛卿?
他这会儿怎么样了?
他一定会没事的。他那么聪明,肯定有办法逃脱!
洛卿……洛卿一定会来救我的!
我的思维定格在这里,并且强迫自己不去想其它。只要不想,就可以保持镇定。
有机会逃脱的!一定有机会!
“呵呵,你很镇静呢。”南朝使臣玩味地看着我,仿佛只是开了个玩笑一样,“你不怕死么?”
废话!老子最怕的就是死……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把我毒哑了又问这么多问题,你以为你谁啊还想跟我心有灵犀?!老子告诉你,能跟我心有灵犀的就只有洛卿!
他看了我一会儿,神情忽然有些恍惚,他说,“如果你这回没有死,也许你就是那个可以改变整个鲛人世界命运的人。”
又说一些奇怪的好像预言一样的话。说得我跟救世主似的。
我要真是救世主,就凭你们这么对我,老子也不会救你们的……
车身的摇晃忽然停止了。
我心里一颤,全身都僵住了。对面的南朝使臣说,“到了,下车吧。”
他拽着我出了车厢,面前是一个普通的宅子,大门打开,只能看到里面青白的墙壁。
这里……很有可能就是我葬身的地方……
南朝使臣忽然到我耳边说,“记住,我的名字叫溯汐,你以前应该听到过吧,不要再忘了。”
溯汐……确实耳熟……
但是他现在跟我说他的名字有意义么,不是打算杀了我么……
难道说……我还有一线生机?
他押着我进了大门,转过石墙,然后我就惊住了。
满园的皇兵,穿着整齐的盔甲,手握长戟,一列一列,站得跟兵马俑一样壮观……
这就是所谓的……别有洞天么……
溯汐带我穿过仿佛整装待发的队列,径直走向一间屋宅。屋子里有几套桌椅,一个古董架。溯汐让两个士兵押着我沿着墙边走了几步,然后蹲下身,把一根细棍伸到地砖的缝隙间,轻轻一撬,青砖便松动了。青砖下面有一个黑色的圆盘。他用两只手抚着盘边,向右边轻轻旋转,只听轰然一声,古董架旁边的墙壁忽然旋转开来,后面黑漆漆的,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
密室!
太子一定就在里面吧。
他是要叛变么?纠集这么多皇兵?
这就是洛卿的目的吧?逼迫他造反,然后名正言顺地镇压他,把岚无阙扶上帝位。
这一切都在他计算之内,他一定也算到我会被抓,一定会来救我的。
我反倒开始轻松了。
我被推搡着踏入黑暗之中,溯汐拿着一只油灯,跟在后面走进来,然后又是轰然一声,墙壁合上了。
微弱的火光照出黑涔涔的地面,不知道要延伸向什么地方。
我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不断的抖。
洛卿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我恍恍惚惚走着,脚步声清晰地回荡在耳边。倏然间,眼前开阔起来,竟然是一间宽敞的大堂,墙壁上点着数十枝火把,大厅里站了一些士兵,摆了几把椅子,其中一个椅子上绑着一个人。我刚一踏进去,那个人看着我惊叫道,“伏溟!”
是岚无阙!
他果然被算计了!
我连忙环视四周,没有见到洛卿。
……太好了,大概他还没事……
岚无阙焦虑地看着我,大声问着,“伏溟!你怎么样!”
我只能冲他苦笑,无法做出答复。
他恁地转头冲着大厅另一头喊道,“郑素!有什么你冲我来!不要殃及无辜!”
“呵呵呵呵……”一阵阴糁糁的笑声,听得我耳道里都起了鸡皮疙瘩。太子从远的屏风后面转出来,身上竟然穿着明黄的龙袍,苍白的脸上透着邪气,看着就让人不舒服。他缓缓踱着步走到岚无阙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怎么?只是用了点‘寂静’,你就心疼了?”
岚无阙全身都绷得紧紧的,脖子上爆出青筋,可惜被悬色的锁链禁锢,动弹不得,他狠狠地看着郑素,“你我之间的恩怨,与他无关!”
“跟他无关?跟他关系大了!”他转向我这边,缓缓走过来,嘴里说着,“自从你侥幸回宫以后,就对他念念不忘,你可知澄目看着你每日为这个鲛人魂不守舍有多伤心,你以为他傻了,就不会哭了么!”
他走到我面前,我只觉一股强烈的恐惧迎头压下,全身无法控制地打着冷战。这个人看着我的眼神,让我很害怕,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盯着我,咧开嘴角,“你很怕?”
我愣愣地看着他,牙关用力咬起。
“郑素!!!我是对不起澄目!但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插手!”
“用不着我插手?!那十年前你污蔑是我企图杀害澄目时怎么不这么说?你害死澄目的娘,又把他推下荷塘,明明都是你,被老糊涂怀疑的却是我!什么轩辕大帝,明明就是个是非不分的老不休,我就是要篡他的位,就是要逼死他!凭什么!我明明是最疼爱他的人,十年来却连他的面都见不了几!都是你!你毁了澄目,也毁了我!”郑素对着岚无阙恨声说道,语气越发凌厉,“澄目这个傻孩子……他为什么要喜欢你?我明明这么爱他,对他好,他为什么要喜欢你,你这个禽兽!你只会伤害他!你明明不爱他还□他,可他还是那么喜欢你。可是你呢?你认识了这个鲛人,就把澄目忘得一干二净了!”
□?喜欢?
我貌似听到了很劲爆的内幕?
岚无阙神色复杂,仍强自镇定,“我一直很后悔对他做过的事。我确实是畜牲。可这不关伏溟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算我求你,放过他。”
郑素愣住了,喃喃地道,“求我?你居然求我?”突然他又哈哈大笑起来,几近癫狂。
他疯了么?
我心中一紧。疯子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他笑出了眼泪,渐渐止住笑声,怪声怪气地道,“一向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二皇子竟然求我了,这真是我几辈子的荣幸阿?!”他又转过身,手指捏住我的下颚,神色轻佻,“这个鲛人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之,把皇弟你迷成这样了啊?!”
岚无阙又是一阵挣动,锁链哗哗地响,“郑素!你要是真的恨我,就杀了我!”
“着什么急啊?”郑素邪邪笑着,忽然把我拽至身前,让我面向岚无阙,而他自己却站在我身后,手臂死死环住我上身。颈边一阵柔软湿热的触感。当我反映过来那是他的舌头,只觉脑子里一阵炸响,然后就拼命地挣扎,扭开脖子,可是怎么都甩不开他的禁锢,踢起右脚,却被他用腿绊住,整个人反倒与他缠在一起。
岚无阙目眦欲裂,大喝,“杀了我!!!”
“呵呵呵……二弟不是一直对他朝思暮想么?但是还没有看过他的身体吧?不如今天为兄就圆了皇弟的梦如何?”
说着,一只手用力在我胸前一抓,心口一凉,上半身的衣服几乎被扯烂。
这人是个变态!!!
我惊怒交加,可怎么也摆脱不了他,眼睁睁看着衣物一点一点从身上剥离,胃里不住地翻腾,却没有丝毫办法。
洛卿!你夫君要被非礼了!快来救驾啊!!!
岚无阙不住地挣动,椅子若不是被钉在地上,只怕早已被他晃散了。
一直冰凉粘腻的手在我的下腹游移,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怎么办?谁能阻止他!
为什么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
“岚无阙。你一定不了解我是多么恨你吧?”郑素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每当你折辱着澄目的时候,我却被父皇软禁在东宫,只能眼睁睁看着澄目被你伤害,那种感觉,那种自己挚爱的珍宝被别人蹂躏践踏的感觉,你从来没有体会过吧?
“今天,我要让你恨我,像我恨你一样恨我!”
话音刚落,一阵大力袭来,平衡陡然失去,我直直摔在地上,全身的骨头都要被震碎了,一个阴影一下子压了下来,有人粗暴地抓住我的头发,逼着我翻过身,然后下身一凉。
岚无阙从喉底泻出咯咯的声响,似乎想叫却叫不出来。
郑素……他不会真的要……
双脚分别被两股力量拽住分开,腰身被死死抓住。
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痛。
我徒然地睁大眼睛,头脑中一片空白。
我一定被撕开了,我一定是要死了。
那庞大的东西还在往身体挺进,一刻不停,我扭动着身体像要逃脱,却被抓着腰用力地压了下去。钻心的疼直直窜向额头,一瞬间我眼前泛黑,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化成珍珠噼噼啪啪掉在地上。
“哈哈……鲛人泪!这可是值钱的东西啊!皇弟,你实在应该早点上手,这还能补充国库呢,哈哈哈……”
我已经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只是感觉这下身那令人作呕又无法拒绝的暴戾,血腥气开始弥漫在空气里,是我的血么?
被摇晃着,不断地摇晃着,这酷刑似乎永远不会结束,那肮脏的东西不断地侵犯着,没有丝毫温柔,我张大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跟洛卿完全不同的残忍冷酷,让我无法自己欺骗自己。
糟糕了……我被□了……
我被一个那么恶心的男人□了……
身体忽然被翻了过来,带着下半身那让我几乎断气的痛楚,我看到郑素阴森到丑陋的脸,仿佛一个怪物一样,他高高抬起我的腰,同时伏下身,恶狠狠地咬在我胸口,我流着眼泪,抽噎着,想停却停不住。
真的好疼,疼得我都不想活了。
怎么没人来救我呢?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
这种事,本来是只有洛卿可以做得,他竟然敢……他竟然敢……
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中一阵灼热,仿佛有岩浆在里面喷发开来。酷刑终于终止,郑素缓缓将□抽出,那触感让我心口一窒。他站起来,下流地舔着嘴唇。
我大睁眼睛看着顶上,全身像被碾碎了一样,被缚在身后的双手以及下身仿佛都不见了。
大厅里寂静一片。
“很美味呢。皇弟,你想不想尝一尝?”
听不见岚无阙的回答。
眼泪怎么也停不住。
太丢人了。
被□到哭,太丢人了。
从来没想过,我也会遇到这种事。
郑素从我脸颊边捡起一颗鲛珠,凑到眼前仔细看着,叹息似地说,“真美。
“流了很多呢。好可怜。”
我看向他,死死看着他,把他全身的样子都印在脑海里。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岚无阙喃喃地说着,仿佛着了魔一样。
“皇弟?你怎么了?傻了么?”他得意地笑着,“恨死我了吧?没关系,这种憎恨不会持续很久的,我现在已经把皇宫围住了,等老头乖乖让了位,我立刻就结束你的痛苦。至于你的小情人,宫中侍卫也是很多的,我决不会让他寂寞的。哈哈哈……”
我蜷起双腿,想坐起来,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正在此时,忽然有人急步跑来,大喊,“殿下不好了!日月城的人杀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说伏溟反映太平淡,其实不是这样地,俺用的笔墨少是因为俺认为在那种过程中,因为太过痛苦愤怒,反而想得少了,但每一个想法都非常凝重,直刺主角内心,因此小溟内心的痛苦我只用了简单的一些句子,但每一个字都是从他心底发出的。具体如何反应我在下一章会写~但还是修改了一下本章,加了一点点~^^
第59章
贞操这种东西,我一直是不理解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些女人宁愿自杀也不愿被□。贞操怎么能与生命相比?为了捍卫这毫无意义的东西而丢掉性命,不是太缺心眼了么?
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终于明白了这是怎样一种可怕的经历。
被强迫着,摆布着,无论怎样挣扎,怎样不愿意,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并非自愿的情况下被摆布成各种屈辱的样子。施暴者毫无温柔怜惜的动作,粗鲁的喘息,让人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垃圾一样被践踏。
更重要的是,这种事本来应该是相爱的人才能做得阿。
这是只有洛卿可以做得,我只同意洛卿这么做,就算是没有温柔,也只有洛卿可以这么对我!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绞心的疼痛,在胸腔里爆炸开来,一阵腥热冲上喉间,我张开嘴,血红喷涌而出,在地面上缓缓盛开。
“咳咳……咳……”我剧烈地咳嗽着,血液还在不断涌出。
会死么?
不行,就算死,也不能在这个畜牲前面死去!
“伏溟……伏溟……”岚无阙的声音遥遥传来,带着哭泣般的腔调。
郑素似乎有些慌张,“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能挡一阵子,但日月城的草寇太多,恐怕这里不够安全。”这是那个名叫溯汐的使臣。
“可恶……日月城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的!”
他兀自慌张着,与此同时,我却发现,我似乎能发出一些声音了。
是因为那一口血,把毒逼了出来么?
“太子少安毋躁,不管怎样,岚无阙在我们手里,只要有他,日月城就不敢怎样,更何况此密室极为隐蔽,机关更是玄妙,即便他们运气好找到了,也不一定打得开。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先撤离的好。”
手臂还被绑在身后,我蜷起身体,想要坐起来。忽然间头皮一紧,是郑素抓着我的头发,将我生生拽了起来,“真可惜,这么好的货色,本来还想留着,现在只能杀了。”他斜着眼睛瞧着岚无阙,一脸的恶毒,“敢搬救兵?现在就让你看看搬救兵的代价。”
“你敢动他,我就自尽!”
“你敢自尽,我就把他的尸体喂狗!”
“郑素!你不得好死!”
“哈哈哈……不得好死?我原句奉还!” 郑素转过头来,另一只手攥着一把匕首,锋刃上森光流过,寒气冽冽。他冷冷地看着我,挑起嘴角,“鲛人,游戏结束了。”
游戏结束了?
太早了吧。
我努力回忆着听到过的每一唱月之术,洛卿的,南北朝侍卫的,最后是我自己的,那些充斥着杀意的歌声,被怨恨无限放大,渐渐沸腾起来,凝聚成遮天蔽日的浪潮。一股强大的力量,促使我一瞬间就挣断了绳索,抓住郑素握着匕首的手腕。我盯着他,那愤怒直达双眼,对他说,“你,该死!”
随后,一声锐利至极的声潮,从喉底迸射出来,瞬间贯穿周遭一切事物,如同爆炸一般的巨大力量,震撼得整个石屋摇摇欲坠。郑素的身体一瞬间飞了出去,如同破败的人偶,狠狠地撞击在墙壁上,然后滚落在地,七窍涌出鲜血,形状甚为可怖,密室中的侍卫全都痛苦地捂住耳朵,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有些则直接断了气。我站在漩涡的中心,全身的衣袍都被烈风扬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毁了!毁了!!毁掉这一切!!!”
忽然,一个声音在我心底,轻轻地析出。那声音很柔软,非常柔软,他呼唤着,“伏溟……伏溟……”
是谁在叫我?
好温柔……好温柔……
是你么?
是洛卿对不对?
“伏溟……停下来……”
一个人影,墨色的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你是谁?
我怎么看不清?
洛卿,是不是你?
我努力地睁大眼睛,可是恍恍惚惚地,看不清明。
但是那味道,那从海中来,孤高又寂寞的味道,我太熟悉了。
“伏溟……伏溟……我来了,不要怕,我在这里!”
是他,只有他会这么温柔地对我说话。
洛卿,你来救我了么?
你来带我离开这里是不是?
洛卿,怎么办?有人做了很过分很过分的事。
我知道,得杀了他。
因为不杀了他,我就忘不掉……
很疼,很疼,很疼……
不管怎么用力,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洛卿,你怎么不早点来?
“伏溟……我来了,别怕,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他走得越来越近了,奇怪啊,他的嘴明明没有动,我却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的长发和衣袍被强大的气流卷起,仿佛随时要被撕裂一样,但是他一直看着我,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我脑子突然一醒。
不行,再这样下去,会伤到洛卿!
我想停止那不断射出的声潮,可是它就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不断从喉中涌出。
怎么回事?怎么会停不了的?
洛卿还在往这里走着,飞速旋转的气流在他的衣服上割开几道长长的裂口。
不行……我阻止不了它……
那力量不断地宣泄着,无止无休!
洛卿!不要过来!
我停不下来!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别过来!会伤到!别过来!
他听不到我心里的呐喊,仍旧往前走着,倏然间,几缕血在空中绽放,那力量在他的脸上、手上,胸前,都划下了的伤口,但他目光坚定,仍在我心底轻声说着,“别怕,我马上就来了,不要怕,我带你回家好么……”
洛卿,求求你,别过来……
我感觉到眼泪再一涌出眼眶。
为什么会停不下来?
那喷涌的声潮就仿佛是燃烧的生命一般,不断流逝,炙热而锋利。
再这样下去,洛卿,会死!
洛卿会死……洛卿会死……
不行……绝对不可以……
怎么办?
我不能伤到他……
决不能伤到他……
刚刚从郑素手中夺下的匕首,还握在手里。我用力地动了动手臂,一点点地动作却进行得格外艰难。
如果这不受控制的力量是生命的话,只要生命即将耗尽,就可以停下来了吧?
我攥紧刀柄,看着洛卿忽然变得惊恐的脸。
赌一把吧……
要是活了下来,就可以结束掉这一切了。不管大皇子二皇子轩辕国南王朝,统统都可以结束了。洛卿啊,那个时候,一定要带我回去,回到大海里去。
这么想着,我将那匕首,用力压了下去。
皮肉被撕扯开的声音。
那绵绵无尽的力量似乎微弱下来了,疼痛渐渐扩散,我看到眼前明晃晃的一片,全身的力气都被一点点剥离。
站不住了。
倒下的一瞬间,我感觉到洛卿的体温,将我紧紧地包裹住,他的嘴唇颤抖着,眼中的悲伤,暗沉犹如无光的海,那样的痛楚,我从未见过。
不要难过啊。
对不起……
我任性地,顺从了沉沉的睡意。
什么都不想想了……整个世界都消失也没有关系……
恍惚间又回到海底的那个夜晚,洛卿带着我浮上海面,他的怀抱,就是我的整个天下……
第6章
身体仿佛在飘,全身没着没落。
我睁开眼睛,却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死了么?
天堂么?
环顾四周,什么都看不见。在这未知的空间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人死了以后,就是这样么?
孤零零的一个,永远漂浮在这团白雾之中?
一想到永恒,我全身都打了个寒颤。
永远这样一个人,再也看不见洛卿,也再也看不见北斗灵枢。
太可怕了。
如果是这样,我不要死了……
可是怎么回去呢?人死了,怎么可能再复生?
我扯开嗓子大声喊着,“有人么!!!有人么!!!喂――”
没有人回应。
天堂里应该有神的吧?就算是地狱也有魔鬼啊,他们一定有办法让我回去的吧?
“有没有人啊!!!!!”
我再一撕声叫喊着,哪怕嗓子被扯破了也不要紧。
“别叫了,我在这儿呢。”
咦?一个好熟悉的声音……
我转过身来,看见一个青年站在不远,黑色的短发,宝蓝的长袍。
这……不是我前男友么…………
我懵了。
“你终于来了。”他微笑着说,仿佛等了我很久了。
我说,“你怎么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自顾自地说,“你准备好了么?”
“什么准备好了?”
“做出选择啊。你是打算回到原来的世界去,还是要留在大荒?”
选择?
回去原来的世界?
“你说的,原来的世界是指?”
“就是你二十岁之前一直居住的世界,有你的家人和朋友的地方啊。”
我笑了,“你说能回去就能回去啊?”
没想到他却点了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是我把你带来的,当然也可以把你送回去。”
“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你已经分了手的前秘密男友啊。”
“别跟我装傻了。你觉得在目前的情况下我还会认为你是正常人么?”
他笑得高莫测,“你如果去了大荒神庙,就会知道我是谁了。”
去大荒神庙?难不成你是大荒神啊……大荒神明明就是女性的外貌,骗谁啊。
或者,他是神庙里供奉的某个小神仙?
神仙怎么会出现在21世纪,还和我谈恋爱,虽说那场恋爱谈得很不真实吧……
“你还没有说出你的选择。你是要回到原本的世界,还是要回到大荒?”
我一时语塞,那个答案梗在喉头,进退两难。
回去原来的世界……过我已经过了20年的生活,一切都是已经习惯的,有我的亲人和朋友……
这个选择看起来充满责任感……而且与下来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像在大荒那般担惊受怕,不会再有生命危险,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陆地上生活,抬头就有青天白云。
这是洛卿梦寐以求的生活呢。
可是我又为什么要回去呢?为了亲人么?爷爷已经去世了,家里唯一让我感觉到“家”的感觉的人已经不在了。为了朋友?他们如果知道了我的性向,还会再把我当成朋友么?
大荒,是一个充满了未知的地方,我到现在都搞不明白它。人与人之间充斥的不信任、诡计、憎恨并不比我原先住过的世界少,危险更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了。
可是,我爱的人在那里,我的朋友在那里。
答案很显而易见了。
“我……”
“等一下……”他突然打断了我,“我要先提醒你一句。世事人情都是不断变化的,你爱的人也许有一天会离开你,你的朋友也很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背叛你。如果你是依据这些来做选择,最好再考虑考虑。”
我想了想,然后说,“如果你知道你明天会拉屎,今天还会不会吃饭啊?”
他为我恶俗的比喻皱了皱眉,“我不用吃饭的。”
“我用啊。”我看着他的眼睛,“所以我还是回大荒去吧,总觉得现在就结束这个梦有点太早了。”
“呵呵,不出我所料。你永远是这样。”他忽然收起笑意,脸上居然渐渐显出一种类似恭敬或者说是虔诚的表情,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欢迎回来。”
然后,我感觉脚下一空,一股巨大的拉力忽然席卷住我,向下急速坠落。我连气都喘不过来,尖叫卡在喉咙里。
怎么连一点提示都没有啊……至少让我有点心理准备阿……跟你丫分手果然是正确的……我这么怨念着,掉落向未知的方向。
忽然,像被一阵清风托了起来,下落之势明显减缓,我感觉身体的重量轻盈如同落羽,晃晃悠悠地飘着,直到后背一阵温软的触感,一切静止下来。
睁开眼睛,看见浅玉色的帷幕。
这是……月华殿?
我………活过来了么?
微微一动,身体麻麻的疼,仿佛有几千只小虫子在爬。
“伏溟……?”一个不确定的,但夹杂着希冀的声音。
我微微抬起头,看到似乎刚刚醒来的,仍趴在我床边的洛卿。仍然是美艳无双的面孔,但是眼睛里布满血丝,看起来疲惫不堪。
我笑了。
终于又见到他了。
终于又回到他身边了。
“伏溟!伏溟!”
他一瞬间激动起来,几乎是扑到我身上,从他脸上的表情,我第一真真切切见到了什么叫做“狂喜”。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我的名字,仿佛要使停止了,我就会跑掉一样。渐渐的,水色溢出眼眶,化作璀璨夺目的珍珠跌落在我手上。
他哭了。
洛卿哭了。
我缓缓抬起手,笨拙地擦着他的泪水,“哭鼻子,羞不羞啊……”声音有点小,有点哑,有点难听,就像很久没说过话了一样。
他紧紧地抱住我,在我耳边一遍一遍重复着我的名字,像在念一句永恒的咒语。我感觉到无数珍珠在我的脖子那里滚来滚去,唉……这要是拿出去卖,恐怕轩辕王朝都可以全国免税一年。
我也同样抱住他,虽然用不上什么力气,但却完完全全感觉到他的存在。
他就在这儿,在我怀里呢。
一切都过去了。
“我回来了。”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大概少了点……
下一章就是这一部的完结,第二部定名为《鲛帝夜歌》,大概就不会收费了,有兴趣的亲们到时可以看看^_^
第61章
月华殿的夜晚是安静的。清和睡下了,也没有别的下人走动,夜风摇着那几竿劲竹,细碎的竹影洒在雪白的墙壁上,飒飒的响着。
洛卿关上窗户,坐到床上,放下床边的帷幕。
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完美。
目光转到我的脸上,他看得十分专注。
我笑着说,“看什么呢?被我英俊的脸迷住了?”
他说,“是啊,被你完全迷住了。所以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是我听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仿佛只要在他面前,我就成了一个正在经历初恋的小男生,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让我有如此大的反应。
他凑近我,低声说,“闭上眼睛。”
我听话地闭上了,等待着。
嘴唇上轻柔的触感,像不经意飘落下来的樱瓣,虔诚的,珍惜的,一点一点地加着。我也小心翼翼地回应着。唇舌之间是万千的缱绻。
拥有如此美好的爱情,我真是幸运过头。
他忽然结束了这个吻。我有些诧异地睁开眼睛,心脏却一瞬间冻结。
郑素正看着我,一脸的狰狞恐怖。
我想逃跑,可是发现手不知什么时候被绑住,张嘴想叫,可是发不出丁点声音。
他恶毒地笑着,扯开我的衣服,“你跑不了的。”
我睁大眼睛,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不断地动作着。
住手……
住手……住手……住手……
不要发生了……这种事不要再发生了……
救命……救命……洛卿……快点来啊……
“伏溟!伏溟!!”
一阵剧烈的摇晃,我睁开眼睛,看到洛卿关切的脸。
是做梦啊……
他抱住我,紧紧地。我感觉到自个儿在抖。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他在我耳边柔声说着。可是我能听出他内心的疼痛。
我抓紧他的手臂,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洛卿啊……那个郑素,确实已经死了吧?”
“他死了。被你亲手杀死了。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是了。他死了。被我杀死了。
我又杀人了呢。
但是这不但没有愧疚感,反而很安心……
我,真的变成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了。这样的我,怎么可能再回到原来的世界。我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
我把脸埋在洛卿的脖颈间,嗅着他身上那让人安心的气息,声音闷闷,“咱们回北王朝去吧。”
他的手抚着我的头,轻声答道,“好。我们回去。我明天就去和岚无阙说。我很快就带你走。”
这一夜,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我就这么和洛卿相互依偎着,张着眼睛等待天明。
洛卿告诉我,我“自杀”后,昏迷了整整四个月,在这四个月中,太子一党被一网打尽,南王朝的使臣逃掉了,伏苏国的使臣在太子决定造反之前就回了国,没有参与其中。之后轩辕帝把皇位传给了岚无阙,自己退位做了太上皇。
原来对我来说的弹指一挥间,竟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过了这么多天。
洛卿一定等得很辛苦吧。
他眼睛到现在还残留着几分悲伤和恐惧的神色。
绑架我那几个北王朝的侍卫原是被太子利用。只因海王下令无论如何都要把洛卿带回去,他们担心洛卿唱月之术高强,且为了避免误伤,决定利用我做诱饵,逼洛卿喝下寂静,这样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带回去。而太子保证会协助他们,给他们“寂静”,并为他们提供藏身的地点,只要在把洛卿引出来的同时,连同岚无阙一起引出来就可以。
我被抓走后,洛卿和岚无阙发现我掉下的海螺,知道我是从北门出宫,可遍寻不到,只得按照他们留下的字条上说得,不带侍卫,只身赴约。
果然,在洛卿喝下寂静之时,大量的皇兵以及南王朝的鲛人将他们团团围起。拼杀之中,北王朝的那些侍卫为了掩护洛卿逃离,纷纷阵亡,岚无阙被擒。
好在我被绑架之前,洛卿就已经察觉太子可能要有所动作,岚无阙也已经用密函通知了日月城城主绯颜。洛卿逃出后,绯颜恰好赶到,此时也传出太子围宫的消息。
绯颜带着大部分的人去夺宫,而洛卿则带了小部分的城众来救人。
之后的事,我就全知道了。
兄弟相残,这是很多历史宫廷小说里都写过的。可是亲眼所见,仍旧惊心动魄。
到底是怎么样一种仇恨,可以让一个人对着自己的血亲挥剑?而且是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我不懂他们,不管是郑素,还是岚无阙。
说起岚无阙,我从昏迷中醒过来的那天,他很快就赶了过来,身上穿着明黄的龙袍。
终于当上皇帝了……他应该很高兴吧?
衣服很趁他的气质。
可是这样一个人,竟然在我床前跪下了。
我完全被吓傻。洛卿站在一边沉默。旁边的侍官连忙要将他扶起来,可是他不肯。
他就那样半跪在我床前,却跪得一点也不卑贱,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静静地看着我,一直没有说话。
我说,“你干吗阿?我可没红包给你。”
他的嘴唇抖了抖,终于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我笑了笑,想说“没关系”,可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怎么可能没关系呢。
不过……如果用这件事责怪他,未免有些太不公平。毕竟他也不愿意,他也是受害者。
况且我一个大男人,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你快起来吧。你一个皇帝给我下跪,我怕出门遭雷劈。”我嬉皮笑脸。
终于缓缓起身,然后就一直看着我,目光有些痴。
“陛下,伏溟还要休息。”洛卿忽然开口,声音清冷。
他看了洛卿一眼,然后默默转身,就这样离开了。
关于郑素说过的那些关于他的事,我没有忘,但是真的想像不出来,这样高贵且看起来充满正气的一个人,会那样对待澄目。
到底是为什么呢?
洛卿去向岚无阙辞行,他很快就答应下来,并且要派人把我们护送到海上。
离别的日子,终于要到来了。
临走的前一晚上,岚无阙忽然来了,说想和我单独谈几句话,就当是告别。
洛卿看看我,我冲他点点头,然后他就出去了。
岚无阙却又突然陷入沉默。
我说,“要不要喝茶?”
他摇摇头。
我说,“那你坐下吧。”
他又摇摇头。
我纳闷了,“那你就这么站在那儿?”
他张开口,又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我说,“你该不会又是要跟我道歉什么的吧?”
他终于说话了,“我不是来道歉的,但是,这是我现在唯一有权力对你说的话……”
我不在乎地嗤了一声,“你当我是大姑娘啊?说得这么悲壮。”
他的眼中泄露出痛楚。
我考虑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一直想问他的问题,“你跟澄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全身一震,顿了一会儿,才缓声说道,“我曾经十分恨他。”
“恨他?为什么?”
他吸一口气,像揭伤疤一样地说着,“他的母亲是父皇最爱的妃子。自从她入了宫,父皇就没有再看我母亲一眼,就算她病入膏肓,都不管不顾。母亲去世后不久,澄目就出生了,父皇对他宠爱有加,却视我如敝履,不管我再怎么努力,都得不到他一丝一毫的注意。
我恨他,更恨那个毁掉母亲和我的幸福的女人,她的儿子当然也不例外。
所以我渐渐开始接近澄目,假装成一个疼爱他的大哥哥。那个孩子却看不出来,傻乎乎地成天粘在我身边,只要是我说得,不论什么他都相信。他的母亲也很喜欢我,见我已经没有母亲了,就要收我为义子。我欣然同意。
然后有一天,郑素来找澄目玩。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看我不顺眼了,因为他喜欢澄目,非常喜欢,可是澄目眼里却只有我。我知道他将来一定会是我的敌人,所以我决定,要连他一起除掉。
他带来了一盒糕点,本来是要给澄目的。我在他俩正玩着,没人注意我时,往里面撒了鹤顶红。
结果澄目没有吃,那个女人却吃了一块,然后很快就身亡了。
父皇悲痛万分,震怒之下,要废太子。我却把父皇劝住,说皇兄也许并不知情,是有人偷偷往里面下了药。皇兄虽然年长,可尚未及冠,还是个稚儿,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
父亲第一考虑了我的话,第一采纳了我的意见。
我当时真的很高兴。
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看见我的。“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嘴角露出苦笑。
而我,早已听得目瞪口呆。
“第二向澄目下手,是在我和澄目在荷塘边玩得时候。那时我已经悄悄收买了澄目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让他去找郑素,并告诉他澄目在荷塘边等他。而此时我已经把毫无防备的澄目推到荷塘里。他使劲在水里挣扎,我则躲在一边,看着他垂死的样子。但是没想到郑素来得那么快,我只得赶忙跑到附近,大声叫着澄目落水了。于是等大家赶到时,看见的就是澄目在水中奄奄一息,而郑素正趴在岸边往下看。澄目被救上来后发起高烧,脑子被烧坏了,成了现在的样子。究竟是不是郑素把他推下去的,没人可以证明,但是父皇对郑素的印象越发坏了,虽然没有废他的太子位,但却不允许他再接近澄目,而我这个罪魁祸首,却成了可以照顾澄目的人。
于是我就在暗地里折磨他,用各种方法,就仿佛是在为我母亲报仇一样。郑素看着,却无法做什么,不论他说什么,父皇都不会相信他。
所以,他恨我,恨到入骨。“
岚无阙叹出一口气,“其实,我确实才是那个应该不得好死的人。郑素,很可怜。”
我睁大眼睛,觉得都要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没想到死的傻的都是最无辜的人。
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才是正义的?我突然恍惚了。
这个时候,岚无阙的表情着实让人难忘。那是一种充斥着恨意、悔意、痛快以及自我厌恶的神情。
毫无疑问,他也是痛苦的。在他每一伤害澄目和郑素的时候,他其实比他们两个都要痛苦。
哪个男孩不希望自己是个光明磊落的英雄,可是怎么会走着走着,就粘了一身的污浊,变成了黑乎乎的乌鸦?
就算他在人前再高贵耀眼,心中那个阴暗的自己,他自己却是最清楚的。
我走到他身前,握住他的肩膀,对他说,“要做个好皇帝。”
他看着我,“你不觉得我恶心么?”
我冲他笑笑,“你对我很好啊。我怎么会觉得你恶心?”
“……”
“岚无阙,你现在还恨澄目么?”
他没有回答。
“不恨了吧?下雪的那天,澄目扑到你怀里的时候,你笑得挺温柔的。”我沉默了一下,继续说,“其实,有些事我没有说过,不代表我不明白。只是洛卿在我身边,说出来大家只是平添烦恼。”
他抬起头来,愣住了。
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么?
我转开脸,看着窗纸上摇晃的竹影,“你也没有说出来。我很高兴。但是你对我的好,我不是感觉不到。
你已经可以用心去爱一个人了。你不会再像以前那么痛苦了。
所以,从新开始吧。当一个好皇帝。“
他看着我,眼睛里光华闪烁。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出那里面盛满的,一种名为爱的东西,正美丽地盛开着。
听起来有点恶俗。
可是确实是实话。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好像是我呢。
第二天我离开时,清和哭得昏天黑地。我安慰了半天,怎么都不管用,最后挤出一滴鲛人泪来送给了他,才微微缓和。他站在门口,泪眼汪汪地说,“公子,您的这颗因为舍不得奴才而流出来的眼泪,奴才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我翻着白眼,谁舍不得你啊……
岚无阙没有来送我们,只是让侍官交给我一块弯月形的玉佩,说是从今以后,哪怕帝王更替数代,如果有任何事需要轩辕王朝的帮助,只要呈上这块玉佩,轩辕王朝定当鼎力相助。
我噻,这不是开了一张空头支票给我么。
只不过洛卿的眼神有点寒。
我嘿嘿地冲他笑,“要不……你帮我收着?”
他却冷淡着表情,状似毫不在意地说,“送给你的,你就收着。”
唉……我爱吃醋的娘子……
几天几夜之后,我们登上船,向着北王朝的方向驶去,一直驶到王朝的边境,再往前就是禁区。
我和洛卿站在甲板上。头顶是苍穹万里,透彻无云,脚下是碧波万顷,粼粼生辉。
洛卿的长发被海风吹起,“回家吧?”
我握紧他的手,“好。”
也许真的像那个家伙说得那样,人情世事无常,相爱的人总有一天会分离,朋友间也终有曲终人散各奔东西。
但是那反正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
现在的我,只要跟着他,看着他,积累下来的幸福恐怕一辈子也用不完。
有了这些幸福和坚持,人间的琐事,就再也困不住我们。
我就可以一直与他游弋在这片无边的海洋里。
游向属于我们的鲛人天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