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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逝琴寥黑水寂》
楔子
北宋末年 东京沦陷
火仿佛烧彻了西边的天空,那火焰与晚霞溶为一体,让人有整个京城都在燃烧的错觉。
那其实不是错觉,只是一团看不见的火炎正将这座曾经华无比的都城烧得遍体鳞伤,悲鸣哀号、尸体横巷。
然则这是外城的景象,属于王宫范围的内城里边还是很安静,不会有人想出逃。没有人会愿意走出这偌大都城的最后庇护所,这里有皇帝,有大臣,还有黄金可以奉送,还有地可以割让。这些蛮子要的不都是这一些吗?就像他们那一又一的铁蹄践踏下、扬鞭南下,为的不都是搜刮吗?
然则这不一样,都城破了,外城陷入了绝望的境地。
一切这些入侵的蛮子们都唾手可得,他们可以尽情去杀戮、搜刮,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白日里连天的惨号声与尖锐的哭声似乎都随同夜幕消逝了,血色的月光挂在天上,不时被遮盖在黑色的浓烟里。
石子铺的街道死亡般寂寥,温润、鲜红的血液与惨白的尸体布满,一只浑身是血的小猫喵喵几声从尸体上跳跃而过。
这是个人间地狱。
这里,还有人活着吗?
一双沾染了猩红色的素蓝布鞋踩过一摊血迹,迈过横躺的尸体时,步伐有些迟钝,几乎绊倒了。然则清瘦的身躯摇晃了两下,站稳了身子。
甚至没有低头看,也没有回头看,只是抬起一张混杂着黑色血斑与烟灰的脸仰望着天空那轮月亮。
血月下,那样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没有表情、麻木、呆滞,灵魂似乎已经远去。
这是座鬼城,而这只是一抹游荡的幽魂而已。
远突然声音骤响,粗野又高亢的声音中,还夹杂着清脆冷冰的金属声。
黑影逐渐的巨大,从巷子中走出的是一群高大魁梧的蛮子,丑陋的脸,奇异的发髻与装扮,银色的兵器闪耀着骇人的光泽。
蛮子迎面走来,迈着野兽般的步伐,逐渐的逼近,利器已经举起。
然则幽魂般的人却没有一丝动弹,只是越过那利器的眼神落在了邃的巷子。
只是一个砍头的动作,他们会干净利落的完成它,然则利器在半空中停止了。
他们看到了一张琴,就抱在怀中,在那件沾满了黑色血迹的素色丝绸袍子里,同样的棕红色。
蛮子们狞笑着,其中最高大的那位伸出了他的大手,揪住了那件丝绸袍子的领子。
他们带走了他,消逝在了死寂的街道。
血月再被隐匿于黑云之中,没有再探出头来。
第一章
唯一习惯的只是血腥的味道,还有绝望到极致的气息。
没有人哭泣,甚至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只是麻木的一张张脸,那是待宰羔羊的脸。
狭小的空间里,浑浊、昏暗、死静,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们在这里几天了?或许有三天,或许也只是过了一个夜晚。
当阳光通过高狭小的窗户渗透进来的时候,董徵羽那涣散的瞳子开始有了焦距。
他首先感到的是疼痛,钻心的痛。
手臂那一刀,几乎见骨,然则此时已经不流血了,仿佛是流干了一般。
当他从燃烧的书房爬出时,他看到的是父亲的尸体,父亲的尸体下压着的是娘亲的尸体。
小妹的尸体就在闺房外,她那衣衫不整的娇小身体旁边有一张古琴,那是她最心爱之物,也是董家的传家之宝。
徵羽想不起他是如何从大火燃烧的房子里逃出的,他甚至想不出他是如何连同那张琴也带了出来的,他又是如何游荡于死寂的街道。
他只记得,他被金的士兵抓来这里,其余一切除了空无、就是如此的不真切。
但他知道,这一切都发生了,就如同他的手臂上有着见骨的砍伤,他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血迹与烟灰。
他曾从地狱里爬出来。
而这里,与他在这里的人,都是被囚禁的。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不杀他?不杀他们?
然则,他并不在意这个,他什么也不在乎,因为他已经一无所有,甚至连感官也一同死去了。
在这里的,只是具空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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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时候了?这里再黑漆一片,光线消失于窗户。
可以听到,身边的人低声交谈、哭泣,然则徵羽沉默不语。
他感觉不到饥饿,甚至也感受不到疼痛了,或许可以这样安静的死去。
如果佛祖慈悲,请让他死去。
他无法去想家人,因为一旦去想就会想到那夜那惨白无血色的一张张脸,他的心绞心的疼痛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没有眼泪,也没有了宣泄的渠道。
然则他只是想停止思想,抹灭意识。
在烈火中,在亲人的尸体中,他安然的躺着,和他们一起烟飞灰灭。
他没有独活,没有愧疚、没有愤恨、没有绝望。
木门啪的一声,被猛烈撞开了,久违的月光就这样照了进来,根本就不是阳光,却让习惯了黑夜的眼睛感到刺眼。
高大的金士兵冲了进来,像赶羊群般将他们驱逐了出去。
有人尖叫,有人哀号,然则徵羽只是迈开双脚,没有一丝情绪的走了出去。
夜风吹拂了他散落的发丝,吹拂着他肮脏、叠皱的衣裳,他抱着那张始终抱于怀中的琴,在金士兵的驱逐下走着。
徵羽回头看了下身后的人,他第一留意到,那些人都带着乐器,此时,即使根本不在意,但他明白了,他们何以存活。
这些人几乎都是从乐坊里掠来的,金虽有音律,但却极其简陋。
被带进的是原北宋靖王爷王府的大堂,远远就能听到了粗野、欢快的喧闹声。
乐坊的舞伎都在这里了,畏缩在一起,脸色因惊恐而苍白。
大堂坐满了金部将,那魁梧的身材与凶恶的嘴脸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桌前堆满了精食美酒,正在开怀大饮。
胜利者需要享乐,而这欢乐则由亡国者来提供。
舞伎已经被赶到了酒宴正中,而乐师也开始用颤抖的手演奏着今年京都最流行的曲目。
徵羽像身边的乐师那样席地而坐,他将琴放在膝盖上,将修长的十指放在了琴弦上。
董家世代为琴师,几乎历代都在宫廷供职,弹琴正是徵羽自小就熟谙的。
即使思绪飘往远,他仍旧能准确的弹奏出乐符。
从家人惨死后,他对自己的境一直有一种虚幻感,即使在这喧闹的大厅,他仍旧没有真切的感觉。
也没有情感,没有恐惧,没有不安,没有害怕。
甚至那飘在耳边的琴声,也不是由他演奏出的,他的手,提线木偶般的在弦上移动。
他沉溺于自己的世界,空荡、无声、漆黑一片。。。。。。
直到,一个猛烈的撞击击向了徵羽,后脑勺强烈的麻痛感让徵羽从恍惚中被唤醒。
一位绿衣女子跌落在了徵羽的怀里,徵羽本能的抱住了她,并将她掩在了身后。
女子在尖叫着,她穿着的单薄上衣被撕了一片,几乎是半裸的。
而徵羽抬头,对上了一张凶残的脸,正在咆哮。
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徵羽便被猛摔了出去。
就像是只被野狼撕咬、摔开的羔羊,徵羽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浑身骨头几乎快碎掉的强烈疼痛感,还有咽喉中那腥甜的味道,让徵羽觉醒。
大堂早已乱成一团,舞伎尖叫的逃窜,挣扎,而乐师瞪大了双眼惊恐的看着这一切。
有位喝醉的金部将在发酒疯,金男人皆嗜酒,而且每饮必然疯狂、暴躁不已,严重的甚至杀人。
绿衣女子已经被压倒在地,身上的大汉几乎撕光了她的衣服,绿衣女子在无助的嘶号着。
泪水落在了她那张尚有稚气的脸,她有双大大的眼睛,秀气的额头,像极了徵羽那秀美的小妹。
徵羽他从地上站起,抄了把椅子,发疯般猛冲了过去。
“住手!”
徵羽像咆哮的野兽般嘶号着,他猛得将椅子砸在了那大汉的背上,用竭了他所有的气力,四脚椅子碎裂成了好几块。
一时,大堂一片死寂,舞伎、乐师、金人都露出了愕然。
大汉抬起了头,爆怒的看向徵羽,他放开了身下的女子,揪住了徵羽,他挥起了巨拳眼看就要落下了。
就像那晚,那死寂般的街道上,那挥舞而下的大刀,徵羽麻木的看着,没有躲闪。
拳头没有落下,被制止了,一只手捏住了挥舞的拳头,行凶者抬头,看向制止者一时有些错愕,松手放开了徵羽。
同时两位金部将也扑过来抱住了喝醉者,罪酒者那一身的蛮力,还几乎将束缚他的两人甩开。
制止了酒醉者的年轻男子,穿着的是制作精美的铜扣皮甲,内着红丝绵的衫裳,身材高大、健硕,粗犷的五官。
此男子对周遭的金部将下达着命令,显然他是这群部将的首领。
徵羽茫然地坐在地上,他抬手擦唇,看到了手指上有着鲜红的血迹,除此之外,还有透明的液体,他一阵愕然。
然,他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徵羽曲抱着身子,撕心裂肺般的嘶号、痛哭。
不是因为疼痛也不是因为那死亡的一瞬间的恐惧,而是本以为死去的情感都回来了,他活过来了。
从那个血腥与烈火的夜晚里活过来了。
“‘九霄环佩’雷公琴。”
金将领拣起了徵羽那张余落在地上的古琴,他熟练的翻过琴身,看向琴池,他看到了四个字“九霄环佩”。
没有人听到他的喃喃低语,他说的这段话,用的竟是宋国人的语言。
酒宴狼籍一片,金部将们捆了那位喝醉的滋事的醉鬼向将领请罪,穿精美铠甲的将领只是抬了抬手,不去追究。大堂的舞伎被带走了,乐师也被带走。
徵羽几乎是被拖走的,他那激烈的举止与突然的号哭的模样被当成是疯癫了,而且金首领亦没追责他的行为。
徵羽和其他乐师再回到了那间狭小的囚室。
徵羽也再陷入了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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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非常的低劣,而且根本填不饱肚子,徵羽饿了便胡乱吃了几口,始终没有尝出是什么味道,如嚼白蜡。
在最初的绝望与抑郁过后,死的欲望也已经不再强烈了,然则,对所环境的麻木与冷漠并没有丝毫改变。
从而,当囚室的门再被打开,一位金士兵走进,要带走徵羽时,徵羽也只是有些茫然,便主动起身前去。
徵羽并不知道这名蛮兵打算带他到什么地方去,其实他也不在乎。路过王府的轩廊,抬头再看到的月光,却是极其皑洁的。蛮兵在身后吆喝,显然要徵羽走快点,但徵羽并不知道他要将他带到哪去。
徵羽不是无所谓的走着,最后停在了王府的书房前,徵羽被押了进去。
整个王府被搞得乱七八糟,但书房却保持着原样,甚至连那些金人最喜欢抢的贵重装饰品都完好的摆放着,不是不抢,而是不容掠抢吧,这里边显然住着的是一位有身份的人,一位将领。
脱下皮甲的金将领从书桌上抬起头,看向徵羽与士兵,他穿着那身红色的丝绵,那晚笼罩在他身上的暴戾之气收敛了不少。
将领与士兵两人对了两句话,蛮兵便走了,只留下徵羽。
徵羽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摆放着的那张琴,正是他家祖传的“九霄环佩”,那天,他将它余落在了大堂里。
金将领离开书桌朝徵羽走来,他那看似修长的身影其实十分的魁梧,相对于那些长相凶恶的金人而言,他算得上俊朗,不过那粗犷的五官仍显得冷酷,再加上那过个的身高,令人畏惧。
徵羽站着没有动弹,其他俘虏定然会因惊恐而后退或求饶,但徵羽却知道这没有一丝用,这些贪婪的蛮子极其嗜血而且无情。
金将领伸出结实的手臂,他那只大手挽起了徵羽披散的头发,他的动作并不算粗鲁,他看到了一张脏兮兮的脸。
金将领的另一只手捏住了徵羽的下巴,将它抬起,他可以仔细端详这张脸。
不同于金人的五官,细腻、纤秀,就连下巴也是尖削的,何况即使脏兮兮的,也无法掩住眉宇间的秀气。
徵羽的身子有了细微的抖动,他此时竟有了不安的感觉,被那样一双充满掠夺性的眼睛注视着,仿佛要扒开他的皮骨看进灵魂之中。
“叫什么名字?” 金将领的声音厚重得像青铜钟,他的话一吐出,徵羽惊愕的瞪下了眼睛。
这金将领用的竟是宋国人的语言。
“董徵羽。” 徵羽的下巴被捏得生疼,但更主要的是他不想面对这样赤裸的注视,充满着威胁的危险气息,让人想妥协、跪倒、求饶。
“你们宋人五音称谓中的那个徵羽?” 金将领饶有兴趣的说道,他终于松下了捏徵羽下巴的手,上下打量着徵羽。
徵羽没有回答,只是突然笑了笑,即使是肮脏脸上的讥讽笑容,却仍旧是好看极了的。
看来,他居然遇到了一位懂得宋国文化的金将领,这样一位来自北方的蛮子,一位侵略者,或许还是纵容部将大肆掠杀的人。
“你倒是有些志气。” 金将领冷笑,他那笑声几乎能让人血液结冻。
事实上,眼前这位看起来像芦苇草一样柔弱的宋国男子,绝对是他这一路上所见到的最有志气的。
那些武器装备比他们都来得优越的宋兵可是见了他们的军队就逃,即使有了几倍兵力也只会逃,而宋国的皇帝与大臣更是懦弱到可笑的地步,跟条摇尾巴的狗没有任何区别。
“你不怕死?” 金将领抽出了腰间那把佩刀,将锋利的刀尖按在了徵羽的脖子上,笑得颇为邪恶。
徵羽没有动弹,只是有些冷漠的看着金将领。
“是人都会怕死,不过我现在只能算是只鬼。” 徵羽麻木一笑,他并没指望活下去,以现在的他而言生亦何欢、死亦何哀。
脖子下有血流下,沾上了本就沾有血迹的领子,但只是几滴血而已。
金将领收回了他的小刀,他本就没打算下手,然则对方说出的这样一句话却显然让他有些感触。
“这张琴可是‘雷公琴’?” 金将领走回了书桌,用他粗糙的手随意拨弄了下琴弦。
“是的。”徵羽这没有任何的惊讶了,也没打算再发出讥讽的笑声,他淡然的回道。
“九霄环佩”是董家的传家之宝,且是稀世珍品,是唐代最杰出的制琴师雷霄所制作的,名冠天下。
“弹一曲。”金将领命令道,这就是他为何叫徵羽过来的原因,这位鲜有的受过宋国文化教育的金蛮子,只是想让宋国囚人用宋国最珍贵的古琴弹曲给他听,这显然能让这位蛮子感到惬意。
徵羽朝书桌走去,抬起左手摸了摸琴身,那动作十分温柔,带满了情感。国破了,家灭了,唯一还联系着往昔的惟有这张琴了。
“我弹不了。” 徵羽抬起头,看向站在身边的金将领说得极淡然。
然则听完他的话,金将领却只是嗜血一笑。
“听说你们宋人喜欢用凌迟,我们金人也有,只是略有些不同而已,是不是想尝尝?”
金将领冷冷地说道,他不相信眼前这仿佛一掌就能捏碎的人,能有多大的勇气。对金人而言,宋人简直柔弱的像只羊。
徵羽闭上了眼睛,想像着一把剔刀在他身上活活割三千刀,直割到白骨露出,却还仍旧无法死去,凄冽哀号。他颤了颤手,他不怕死,但不要这样的死法。
没有再说什么,徵羽抬起了双手,事实上他的左手几乎抬不起来了。
“想听什么?” 徵羽问,低缓地声音。
“你拿手什么就弹什么。”
金将领惬意一笑,不过他适才确实不是在恐吓徵羽,他是有那么一点欣赏徵羽的勇气,然则这个柔弱的宋人如果敢蔑视他的话,他绝对会让他惨死的。
徵羽坐在了椅子上,沉默不语的弹奏了起来,他弹得专注,没去在乎左手臂上有鲜血渗出,也没去在乎他每移动一下左手就会有着刺痛传来。
当琴声响起时,金将领的浓眉也怒竖了起来,他鹰般的眸子里带着杀气,然则当他看到了徵羽左手臂上的鲜红血迹,他冷笑了起来。
他确实是没有遇到过性格如此坚忍不拔的宋人,弹的竟是宋国流传甚广、不饶不屈的古曲《广零散》,这到底是对他这位金人的蔑视,还是他即使到如此境况仍旧不会屈服?
明明如此的柔弱,却又如此坚韧。
曲终,徵羽抬头看金将领,一脸苍白。
“《广零散》。” 金将领冷冷说道,他那猎鹰般冷冰的嗜血眼睛逼视着徵羽。
徵羽凄然一笑,他确实不想以凌迟的方式死去,然则双手一碰触到琴弦,情感便自然的流出,弹出的竟是《广零散》的曲调。或许,也只能是如此罢了,他命该如此。
“你倒是浑身是胆。” 金将领猛得揪住徵羽,唰一声将外衣给撕了,然后是素白的内衫领口被扯开了。
徵羽惶恐了,他挣扎着,眼前这人让他恐惧,不全是因为对方的野蛮粗鲁,而是他那暴戾以及阴骘的性子。
然则金将领并没有其他的动作,他只是在打量徵羽受伤的左臂。
伤口极,可见骨,而且几日来感染、恶化,已经化脓且流血,别说这伤在眼前这样一位文弱的琴师身上,就是在强悍的金勇士身上,那也是极其严重的伤。
伤口被金将领碰触,那感觉不只是疼痛,还有无法抑制的愤怒,就像是那晚在大堂上的疯狂举止,徵羽突然失控的推开了金将领,大吼着:“别碰我!”
这个伤口,是他想遗忘的,也是他不想展现的,何况是在作为入侵者、为他带来这一切不幸的金将领面前,被这样撕裂、呈现出来。
耻辱、仇恨再同时迸发,让徵羽失去了理智。
“滚开!滚开!” 徵羽抱着身子,仍旧在咆哮着。
金将领先是有那么点惊愕,不过随后便制住了徵羽,他挥了一拳在徵羽的腹部,徵羽这才吃疼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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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羽清醒的时候,人仍旧回到了先前的囚禁房间,只不过他手臂上的伤口得到了包扎,而身上那件素色的外衣则破裂不堪。
他能想起外衣何以破裂,但一时也有点惊讶于他的伤口为何会得到包扎。
他仅能记起,在金将领霸占的靖王爷书房里,他因为被撕裂衣服,呈现伤口而失控,至于后来他如何离开书房与及何以得到治疗他完全不清楚。但有一点他倒很清楚,他还活着,那位金将领居然让他活着,而且显然这伤口的得到治疗也是与他有关。
不过徵羽也清楚对方并非发什么慈悲,大概当他是什么厉害的琴师了,毕竟此金将领知道他带在身上的那张琴来历非凡。
他虽出生琴师世家,但却也不是对时世漠不关心,他知道这些年来,金就一直勒索宋国的金银财宝,而且不只如此,还一再索要马匹、军器、书籍和工匠、医人、教坊等诸色人,无所不收刮,贪得无厌。
为徵羽治疗的是一位宋国大夫,确切的说是一位同样被掠来的宋国人。他对徵羽的治疗极其细心,也因此徵羽的伤好得很快。由于金人本是没有大夫的,他们即使是受伤也只是由类似于巫师的萨满来医治,根本就没什么成效。所以这些蛮子掠了不少宋国大夫,来治疗受伤的士兵与及将领。
每到黄昏,这位宋国的年轻大夫都会带着医箱进来囚室,他寡言到几乎不说话,不过在为徵羽治疗的第四天,这位大夫终于开了口。
“这些药丸你带在身上,你的伤好了不少,明日我便不会再来为你治疗。”
年轻大夫从医箱里拿出了一小包药丸,放徵羽手里。
虽然此宋国大夫一向表情冷冰,但徵羽却知道对方对他的医治十分的用心,并不如外表那般冷漠。
“外面怎么样了?” 徵羽收起药丸,平缓地问道,他见这位大夫可以自由在王府里出入,显然知道比他这种整日被囚禁的人更多的消息。
“还能怎么样。”大夫冷淡回道,收起医箱就打算走人。
“皇帝与他那群皇亲国戚都被围困在宫里,大宋国算是亡国了。”
大夫走前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仿佛他并不是宋国的子民。
徵羽涩然一笑,有那么点悲哀与无奈,但他其实并不吃惊。皇帝昏庸,朝廷腐败无能,将士懦弱胆怯,一遇敌军,望风而逃。这样的国家如何不灭?只是落入异族的统治实在令人心寒,何况是如此嗜血的蛮子。
“活着又怎么样,大概也只能世世为奴了。” 徵羽望着包扎的左臂,有些黯然地说道。
事实上,既然为囚,为奴,那么便也没有生命保障,活与死也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了。徵羽自然也了解这点,只不过他出生自一个名流世家,让他接受这个现实确实很难。
连日来,金人都饮酒作乐,毕竟打下了垂涎多年的宋国都城,掠了无数金银宝贝、眼前又有享之不尽的美酒佳肴,还有掠夺来的舞姬乐师提供享受,他们自然寻欢作乐,放诞无耻。
而人一旦习惯了环境,就会去适应,这是很可悲的。为了活命,没有人敢反抗,惟有任由这些蛮子凌辱。
徵羽手上的伤口还没愈合就再被带出囚室,浑身脏兮兮的他先被带去清洗、更衣,然后才被带进一间偌大的寝室。
寝室装饰华贵,简直奢侈到了极点,镶着象牙错金的楠木床与桌椅,摆设品中甚至有羊脂玉制作的巨大玉璧与及一米多高的红珊瑚树,无一不价值连城,令人瞠舌。
不过徵羽忽略了原靖王爷寝室的奢侈,直接看向坐在大床上,手抓着酒杯正斜视着他的金将领。
此人与他上所见又似乎又有些不同,除了暴戾与嗜血外,眼里还带着几份情Se。
徵羽即使不想去留意,但他还是知道半掩的纱帐内躺着一位年轻的女子,而金将领赤裸着强壮的上身,正在小口呷着酒。
金人鲜少如此饮酒,都是豪饮,然后饮完后便大醉发酒疯,而此人此时饮的酒并不多,不能不说是欣慰。
不过,徵羽已经是极其的忍耐了,他不知道这位金将军叫他来寝室所为何事。
徵羽别过脸,不去看床上的金将军与他显然才享用过的女人。
“你们宋国的女子可真是尤物,虽然身体没有金女子的丰满,但玩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金将军淫言秽语,嘴角带着下流的笑。他伸手将缩在里边的女子拉出来,那女子只是些微的挣扎了下,显得无助,她根本不敢反抗,只是举手想捂住自己的脸。
她身上只穿着件透明的薄纱,Ru房与大脚都露了出来,算是豪无遮掩。
徵羽无法不去看那可怜的女子,即使心里感到愤怒无比,但他也只能捏拳站着。
“琴在桌上,还要我催促吗。”金将军阴冷说道,他看到徵羽身子僵住了,而且神色凝重,眉头紧锁,更可笑的是此人居然在袖子下捏着拳头。
“《游春》这曲,正符合此时的场景。”金将军无耻笑道,他的大手在女子的胸脯上游走,女子低泣着,不停的在哀求。
徵羽仍旧站着,根本没有动弹,他袖子下的拳头捏得更紧。
“请放了她。” 徵羽启开了唇,他恳求,他无能为力,但他无法视而不见。
金将军眼里满是嘲讽,不过嘴角扬起,他并不像在发怒,而是玩味的看着徵羽。
“可以,女人哭哭啼啼的确实让人没兴致。”金将军鹰般的眸子盯着徵羽,他吐出的话语让徵羽都有点不敢相信。
仿佛是要表明他说到做到,金将军放开女子,将她丢下了床。
女子轻呼一声,落在地上,不过显然并没摔伤,只是害怕和羞愧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徵羽脱下外衣,走过去将它披在女子身上,然后揽了她一下,低声叫她快走。
女子裹紧了衣服,感激的看了徵羽一眼,便逃开了。
抬起头,看向金将军时,徵羽发现对方也正在打量着他,而且是那充满掠夺性的目光。
无法知道此时眼前这人到底是喜是怒,但徵羽并不单纯,他的举止会给他带来毁灭性的东西,所以当他开口恳求的时候,他便知道他得有面对死亡的觉悟。
“女人我是玩过了不少。”金将军冷笑的朝徵羽逼近,他的笑里带着危险的气息,徵羽嗅到了。
“就是不知道男人的味道如何。”金将军大手捏住了徵羽的下巴,他抬起了徵羽的脸庞,像上那样。
徵羽的身子僵硬住了,脸色苍白了起来。
“白皙的皮肤,秀美的五官,连唇都是嫣红的,恐怕比女人还销魂。”
金将军用他粗糙的食指摩挲徵羽柔软的双唇,那双鹰眼里满是情Se,而话语更是淫靡。
“蛮子果然只能是蛮子。” 徵羽冷笑,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也不在乎将对方惹恼。
“只可惜你们宋国这个所谓的礼教之国居然会灭在我们这些北方蛮子的手里,真是讽刺。”
金将军嗤笑道,他一手揪住了徵羽的发髻,扯下发带,一头秀丽乌黑的长发披散而下,同时另一只手要去撕徵羽的衣襟。
“住手!”徵羽怒斥,他手里多了把短刀,抵在了金将军的胸口。这短刀,是刚才金将军将身子贴进他时他偷拔的。
金将军阴骘一笑,只是一瞬间,他抓住徵羽的手腕,猛得扭折了徵羽持短刀的手,一阵猛烈的疼痛让徵羽手中的短刀落地。金将军抬脚踢远了它,同时揪起没有了反抗能力的徵羽,一拳头揍了过去。徵羽嘴角的血顿时流了出来,这一拳下手极狠,当金将军将徵羽砸在床时,徵羽已经全然没有了反抗能力,甚至无力动弹。
徵羽身上的衣服三两下就全撕光了,这个金国蛮子怒不可恕,粗鲁的侵犯,动作暴戾。徵羽途中有被痛醒过,但随即又昏迷。
第二章
首先感觉到的是头痛,而后动弹了下身子的时候,发现下肢钝痛无比,令徵羽痛得悲鸣。然后昏沉沉的徵羽就这样清醒了,随之的也意识到他躺在一张散发着男子体味、Jing液味道与腥味的床上。
被折断的左手腕已经无法动弹,然则更严重的伤根本不是脸颊上的那一拳,虽然那里想必已经淤血一片,不过下身更要严重几倍。
徵羽并不想低头去看,因为他知道大腿上有血液,那蛮子几乎撕裂了他的身子;除此,还有Jing液,他并不想去想那人如何在他身上发泄了那令人作呕的欲望。蛮子终究只是蛮子,如此无耻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全然没有廉耻心的人,也不会有伦理与道德之心,只是个畜生而已。
徵羽爬起了床,过程极其艰难,穿上衣服也了不少时间,但他并没打算就这样躺在这张床上,任人宰割。呵,事实上他早就已没有了尊严,像牲口般被人对待了。
“躺回去,你在流血。”一个冷冰的声音响起,其主人就站在门口,一位带着医箱的年轻宋国男子。
由于扯动了伤口,所以徵羽即使不去看下肢,也知道有温润的液体正在大腿流动,想必裤子早就血红一片了。
“没什么。”徵羽麻木的说道,他只是想朝门口走去,什么也不理会的离开这间房间。
“再不医治,连命都会没了。”年轻大夫抓住了徵羽折了的左手臂,徵羽悲鸣一声,蹲在了地上,汗水更是从苍白的额头渗出。
“很痛是吧,我会治好它的。”
年轻大夫淡然的说道,他显然对自己的医术很自信。
大夫那冷漠的样子,显然并不意外徵羽会伤得如此之重,也没意外身为男性的徵羽会被侵犯。他在金人中也呆了快四年了,知道这些蛮子根本就没有礼教伦理,大多数粗野又淫乱。
“我没打算活着。” 徵羽抬起了头冷冷地看着年轻大夫。
“如果你还念在同是宋人的分上,就不要医治我。” 徵羽虚弱地说道,他浑身痛楚,痛得恨不得有把刀来结束这一切,何况他本就没有活着的欲望。
“可惜,我还想多活几日。”年轻大夫扶起了徵羽,将他扶回床上。
躺在床上,徵羽望着为他包扎手腕的大夫,不发一言,即使包扎的过程痛得让他想惨号。
用药水擦拭了脸颊上的伤,然后才是为下身上药,褪去裤子后,这位冷漠的大夫便开始检查伤口。
“果然伤得很严重,是撕裂伤。”大夫轻轻的上药,那话语说得不冷不热。
徵羽不吭声的捏紧了拳头,指甲的陷入肉中,不仅是因为疼痛,还有让他无法平息的憎恨。
“忽鲁勃极烈有些嗜好,他受过宋国文化,在音律方面也颇有些造诣。我若是你,便不会让自己吃苦。”
大夫毕竟医治过徵羽两,知道他是位乐师,而且也知道忽鲁勃极烈还对他颇有些兴趣。如果不是如此,徵羽也不可能一再得到医治。
“终究只是蛮子,受过教化又怎么样,可笑。” 徵羽低缓地说道,这些来自北方的野蛮人,所带来的只有痛苦与仇恨,除此再无其它。
“不管你信不信,这里杀人不眨眼的我见多了,不想惨死就最好屈服。”比起徵羽,大夫显然更知道这些金人的残酷,事实上徵羽还能得到医治,而他倒是见过不少被肆意杀死的宋人,他们杀人为乐,根本毫无人性。
“你走吧。” 徵羽单手支撑起身体,不想继续让对方上药。
“我不知道你在他们中间呆了多久,不过这样的日子,我只想祈祷它赶紧结束。”
徵羽甚是麻木的说道,艰难的挪动了身子,躺靠在床上。
“药膏,可以止血。”大夫也不在乎徵羽的话语,他仍旧冷淡的说道。
一罐膏药放在了徵羽身边,也不管徵羽是否领情,大夫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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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将领返回寝室时,已经是黄昏,一天未进食的徵羽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金将领看了眼桌上冷掉的饭菜,不以为然。
他直径走到徵羽面前,大手抚摸着徵羽被他打得乌紫的脸颊,徵羽的肤色白皙,那一暴力痕迹从而越发明显。
徵羽不理会,只是别过了脸。
“昨晚看来下手狠了点。”金将军嗤笑,随后他的手探进徵羽的衣领抚摸着徵羽的脖子。
“下回。。。敢再将刀顶我胸膛的话。。。”金将领咬着徵羽的耳朵,冷冷一笑,他那笑声让人血液凝结。
“我会在这割一刀,将你的心取出来,当下酒菜,你信不信?”
金将领将手探进徵羽衣襟,贴在了徵羽的心脏上,那里,徵羽的心脏仍旧是平缓的跳动。
金将领见徵羽仍旧面无表情,也不在意。他另一只手揽着徵羽的腰,他放倒了徵羽,结实的身子同时欺压了上去。
“忽鲁勃极烈。” 徵羽终于轻启了唇,冷冷唤出了一个称谓。
金将领支起身,看着徵羽,露出的仍旧是那饶有兴致的表情。
“你现在就可以,无须下回。” 徵羽冷冷说道,他倒情愿他此时就拿把刀子将他心掏出来,而不要承受这样的侮辱。
“这不是我的名字,只是空有其名的称谓。”金将领却没有理会徵羽的挑衅,虽然他适才说的话根本不是恐吓。他继续抚摸徵羽的身子,那只粗糙的大手抚摸过徵羽平滑的胸膛,来到了平坦的小腹,然后划落到徵羽的腰间,且将手探了进去。
“忽鲁勃极烈大概就相当于宋国人统帅的意思,看来,是你带兵攻入城,也是你纵容士兵屠杀的。”
徵羽咬着牙,他所忍耐的或许是仇恨,或许羞耻,然则徵羽冷冷说道。
当那位宋国大夫跟他提到这个称谓时,徵羽就知道了此位金将领的身份。除去沉溺音律,徵羽也嗜好读书。
“知道不少。”金将领有那么点小惊愕的看了眼徵羽,却也不在乎徵羽将屠杀的头衔戴在他头上。
金将领握住了徵羽柔软的性具,用那粗糙的手摩挲了起来。徵羽咬破了唇,不可置信的看着金将领。徵羽年少,尚未与女子有过鱼水之欢,根本就无法承受这样的刺激。
“完颜阿鲁罕,我的名字。”金将军低头想吻徵羽,徵羽想别过头,但下巴被制住,无法躲避。
强吻徵羽的同时,也加快了摩挲徵羽性具的速度,徵羽挣扎,不过单手被制住,身子也被对方那强健的身体紧紧压制。
“别碰我!”徵羽恼羞成怒,发狠的咬完颜阿鲁罕的唇。对方停止了掠夺,不过同时一个巴掌掴了过来,力道之大,让徵羽几欲昏厥。
“别惹火我,放聪明点,可以少吃点苦头。”阿鲁罕怒视着徵羽,他捏住徵羽的下巴,那力道几乎能捏碎徵羽的下颚骨。
冷汗从徵羽额头冒出,巨大的疼痛、还有,被那样一双嗜血的鹰眼冷如刀锋逼视时的恐惧。
“你。。。杀了我吧。” 徵羽的脸色惨白,几乎说不出话来,然则这算是一句恳求了,发自内心的恳求。
事实上连日来的囚禁生活让他憔悴不堪,而一再的无谓反抗和一再的挫败,也让他逐渐的失去了韧性,他毕竟只是一位不到弱冠之龄的琴师世家的公子,从没承受过这等的伤害与绝望。
阿鲁罕松开了捏住徵羽下巴手,冷笑了笑,他根本就无丝毫同情之心。
“死亡可是个甜蜜的去,就像是安睡。”
阿鲁罕又开始抚摸徵羽的脸庞,那动作几乎是温柔的,如果不是他那冷酷的眼神在绽出嗜血般的光芒的话。
“不过,你还死不了。”阿鲁罕嗤笑,他放开了表情有些呆滞的徵羽,三两下扯去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阿鲁罕分开了徵羽修长的双腿,挺身而进。
“呜。”徵羽悲鸣了一声,剧烈的疼痛让徵羽的目光有了焦距,他以一种充满了无尽憎恨与狠毒的目光看向阿鲁罕。
“眼神不错。”阿鲁罕惬意一笑,就是要这样,而不是那些只会哭啼的女人那样,这会让他更想去侵犯,占有。
这徵羽并没有昏迷,即使那疼痛仿佛是被凌迟般的感觉,一而再,再而三,越发的凌厉,然则到后来,徵羽的感官也麻木了。
事后,他那凄惨的模样与上并无差异,唯一不同的是他见到的并不是那位冷冰的大夫,而仍旧是完颜阿鲁罕。
“血的味道总会让人有杀戮的欲望。” 坐在床上,身体赤裸的完颜阿鲁罕抬起沾有血迹的手,嗜血一笑。
“不过,更多的是让人作呕。” 阿鲁罕将手上的血拭去,抬头看向徵羽。
徵羽已经艰难的挪动了身子,爬离阿鲁罕的身边,将身子背靠着墙,冷冷的看着对方。
虽然徵羽脸上表情冷冰,但他下身的血迹已经染红了几床单,本就没愈合的伤口再被扯开,想必伤得不轻。
完颜阿鲁罕将手伸向徵羽,他的动作只是想将徵羽拉出来,但徵羽反应极其激烈,他猛得摔开了完颜阿鲁罕的手,不由自主的将身子缩了缩。
“人终究还是会害怕,你也没能例外。”完颜阿鲁罕并没有被惹恼,反倒是嗤笑了起来。
徵羽别过脸不理会对方,他很疲惫,不只是肌体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他此时只想呆在一旁喘一口气。
完颜阿鲁罕没再打算碰触徵羽,他下了床准备着衣,抬脚却踩到了地上一小罐膏药,弯身拣起一看,膏药封口上用汉字写着止血二字,便有些明白了。
“你们宋人在不少方面确实十分优越,就比如医术。”
完颜阿鲁罕将那小罐膏药丢到了徵羽脚边,他倒是没打算让徵羽失血死去。
徵羽没有动弹,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那小罐膏药。
完颜阿鲁对罕徵羽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他套起了衣服,那样子显然是有事准备离开了。
完颜阿鲁罕确实是此入侵的金兵大将之一,虽然并不是如徵羽所说是一位统帅,然则勃极烈这个称谓也说明了他身份之高。
在完颜阿鲁罕离开没多久,徵羽也挪动了他的身子,下了床,他拣起了地上血迹斑斑的衣服,缓慢地穿了起来。
但他走不出完颜阿鲁罕的房间,昨天他就知道了,门外站了好几位士兵。
穿好衣服,徵羽打开了门,将脚迈了出去。
他不在乎,他只想离开,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士兵会拦阻他,当然也更不在乎被杀。
然则此却不一样,即使他走得如此的缓慢,守卫在寝室外的人却没有任何拦阻的意思,这显然是完颜阿鲁罕的意思。
不过,徵羽并没有走远,几日来的折磨与饥饿令他晕倒在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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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到了极限,以至徵羽大病了一场。如果不是一再给他医治的那位宋国大夫的照顾,徵羽或许自此消亡,得到安息。
罗枸杞的医术确实是高超,事实上他的身世倒也有几分类似于徵羽,他的祖父辈也是在宫廷里任职的,他是一位御医的后代。
“听你在梦中哭喊,应该也是失去了亲人。”
罗枸杞正用脚碾着药材,忙碌着,当他瞅见床上的人再动弹了下身子,便冷淡的说道。
床上的人躺平了身子,目光呆滞,并无任何反应。
“我家破人亡时,还小你好些岁。”
罗枸杞停顿了下,再淡然说道,仿佛他说的是其他人的故事。
“即使亲人都已经不在了,也就留下了这么一条贱命,终究是必须好好活下去。”
罗枸杞再停顿,望着躺在床上呆滞的徵羽轻叹了口气。随后,罗枸杞停止了碾药,起身走到徵羽身边,抬手捂了下徵羽的额头。徵羽身子畏缩,难得有了丝反应,他厌恶来自他人的碰触,或说是害怕吧。
“还有些发烫,再吃几剂药就能痊愈。”罗枸杞平淡说道,似乎也不是在说给徵羽听。
徵羽憔悴的脸上一双陷的眸子无神地看着为他医治多日的大夫,眼中没有一丝情感。
“我想你死去的家人,一定也希望你能活下来。”罗枸杞将被子拉了拉,盖实徵羽,他对徵羽算得上体贴。
“我不会感谢你。” 徵羽终于启了启干裂无血色的唇,他的声音嘶哑。
“就算是恨我也无所谓。”罗枸杞无赖一笑,不以为然。
然则自从清醒后,徵羽便什么也不去想,所以对于罗枸杞救他一命也没有什么感触,他只是倦了,倦了一切。
在细心疗养下,身体的机能逐渐的恢复了,脸上的伤好得最快,已经见不到痕迹,下身的撕裂伤也完全愈合,就只差折了的左手还未完全康复。
除此,总也有愈合不了的伤口,不仅无形,而且无从医治。
几日后,在身体完全康复后,徵羽再被唤进了完颜阿鲁罕的书房。
这位残忍、冷戾的金国王族正在读阅一本诗词,模样专注,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徵羽的到来。
徵羽静站着,目光落于书房角落里的一张琴案,琴案上摆放着一个琴袋,他家祖传的九霄环佩显然放置于其内。
徵羽带着九霄环佩逃离着火的董府时并没有连同琴袋都带出来,而眼前这精美的琴袋,无疑是这位金国蛮子自己弄来的。
“辛弃疾也算是豪迈干云天,只可惜此人生不逢时,若是生在这个时代,至少他带的兵,不会丢盔弃甲、闻风而逃。”
完颜阿鲁罕合起了书,抬头看徵羽,他的话语平淡,似乎并没有讥讽的意思。
“不抵抗。。。仅在于皇帝的软弱,只想议和,并不是所有的宋人都是怯弱的。”
徵羽望着琴案的呆滞眼神终于移开,看向阿鲁罕,只是在呢喃。大病初愈后,他的模样憔悴不堪,而且神情有些恍惚。
“倒是有趣的想法。”完颜阿鲁罕离开书桌,朝徵羽走来,他还未逼近徵羽的时候,徵羽竟不禁倒退了两步。
完颜阿鲁罕却仍旧抬起了徵羽的脸,端详着徵羽。
“你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平淡话语,有别于他的那些嗜血、冷戾的表情。
事实上,徵羽确实是憔悴得让人吃惊,消瘦的双颊,陷的眼窝,还有大病初愈后的倦态与虚弱。
徵羽捏紧十指,双唇没有一丝血色,对于此人的恐惧几乎是发自骨子里的,根本无法抵制。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完颜阿鲁罕淡然地说道,他的手放开了徵羽,没再打算接近徵羽。
他对徵羽的淫欲也已经发泄过了,何况一位形同枯槁的人,也不会再引起他的欲念。
而且他对徵羽的侵犯,只是一时冲动而已。毕竟,女人与男人的关系,才是正常而自然的。
“会弹《碣石调-幽兰》吗?”完颜阿鲁罕走向琴案,将古琴自琴袋中取出,示意徵羽弹奏。
徵羽抬头看向这位金国蛮子那张俊朗,似乎也比平日平和的脸,眼底难得闪过一丝不解。
“琴谱据说只有宋乐府有存,不过你们董家历代在宫廷任职,应该知道此琴谱。”
完颜阿鲁罕继续说道,他或许查过徵羽的身世,或许他可能早就知道了九霄环佩及其收藏者的身份。
“我。。。” 徵羽茫然地看向完颜阿鲁罕,他呢喃,声音有些沙哑。
“我。。。忘了。” 徵羽舔了下干裂的唇,只是有些茫然的看着完颜阿鲁罕,然后他疲惫的合上眼睛。
没有预期的暴力与恐吓,完颜阿鲁罕看向徵羽,第一从他那憔悴的身影里读到了任人宰割的气息。
“带他下去。”完颜阿鲁汗对站在门外的士兵说道,他放过徵羽。
不是隐恻之心,而是这样的徵羽令他有了不愉快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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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房的味道,让人安心。
药房里,徵羽坐在角落里碾着明矾,碾碎后再将它们倒进一个木抽屉里。
他做得很细腻,也很专注。
修长的琴师手指沾到了明矾的粉末,他抬起手,将明矾粉末放在唇边,轻舔了一下,他尝到了苦涩。
“虽然长得有点像白糖,不过明矾是苦的。”罗枸杞擦着双手,露出一副难得一见的愉悦神情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几十位士兵扛着一箱箱木箱进来,木箱里无疑的装满了药材。
徵羽起身看着这些金兵将箱子叠放在药房里,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即使他看到了每口箱子上都有封条,而且封条上都用朱笔写了“御药房”三个字的时候,他仍旧是一脸淡然。
“我们过几天,就要离开东京去青城了。”罗枸杞说道,他倒是喜欢金人盘踞的青城胜于宋都东京。
“要撤军了吗?” 徵羽启了启唇,只是淡然问道。
“不会,国论右勃极烈的意图很明显,这没那么简单。”
罗枸杞笑容已收敛,有些严肃地说道。无论他有多痛恨宋皇帝与其王室权贵,然则百姓是无辜的,而且仍旧于水火热中。
“是吗。”徵羽淡然说道,他没有过多感触,他或许曾经悲天悯人,但现在的他却是个麻木不仁的人。
自从徵羽大病一场后,徵羽给予罗枸杞的感觉就是如此,丢了七魂六魄一般。
徵羽甚至记不起琴曲,也忘了指法,他弹不了琴,不在于他的手废了,而在于他的心死了。
“你的明矾都碾好了吗?”罗枸杞问道,他需要大量的明矾。至少在他离开之前,他需要完成一件事情。
“都弄好了。” 徵羽点点头,他这几日不停的在碾明矾,恐怕碾碎的明矾也有五十斤重了。
“这些明矾要用在河里?” 徵羽淡然问道,他是知道明矾的用途的,只是如此大量,不会只是用来沉淀王府井水。
罗枸杞略有点吃惊的看着徵羽,这段时间的相,他知道徵羽知识广泛,不只限于音律,显然曾是一位嗜书的人。然则,徵羽会知道,却还是让罗枸杞吃惊。
“尸体没有掩埋,就会得疫病,想必东京城里的水质也不能饮用。”
徵羽继续说道,他的思维还是很清晰的,即使他并不想去思考太多,只是麻木的活着。
“不过金人不会容许你在河里撒明矾。”
徵羽也只是想说明这点,罗枸杞只是在做无用的事情而已。金人是不会理会被侵略的宋人水火热的,这样这些宋老百姓也才不会有气力起来反抗。
“只撒金水河的话不会有问题,忽鲁勃极烈不会管。”罗枸杞自信的说道,金水河就是他们居住的这一带流过的河流,算是忽鲁勃极烈――也就是完颜阿鲁罕军队的驻扎地范围。
徵羽不再言语,他不想听到忽鲁勃极烈这个称谓,事实上他还知道这位忽鲁勃极烈的全名。他唯一庆幸的是这位金国蛮子遗忘了他,让他在这间小药房里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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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将离开东京,返回青城,而完颜阿鲁罕也将离开他暂时的居住所原靖王府。
离开时,他的物品也无以例外的装满了好几口箱子,里边除了些珍宝,便是靖王府书房里的那些藏书,他全部搜刮干净。
这个金国蛮子骑着高头骏马在队伍中审视,他的队伍也跟其他金将领的队伍没有两样。前后两头皆是金国士兵,中间是被掠来的宋国工匠、夫子、大夫
舞伎、乐师等等有用的人都用一条绳子栓起来,拖在牛车后面;当然,还有装在牛车里的那些掠夺来的大量物品。
徵羽跟在罗枸杞身后,他与罗枸杞都没有被一条绳子栓住,手脚也没有被捆绑。他们步行跟在前头军队的尾巴,各自身上都背了干粮与水壶。
罗枸杞由于在金人中呆久了,懂得金人的语言,而且他为人其实很圆滑,这使得他少吃了不少苦,而徵羽跟在他身边,也因此有了比其他宋囚人好些的待遇。
这样一支队伍,就这样见首不见尾的离开了宋国京城。
最后一远眺京城城楼时,徵羽心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想着他今生将永远回不来了。
而对于这些金国人将会将他带往何,他一点也不在乎。
第三章
从京都前往青城的路程遥远,而且还是在冬日里前往的。虽不是寒冻腊月,然则冷冽的北风刮过,却是彻骨的寒冷。
漫长的跋涉,对于步行的宋囚而言,是求生意志的真正体现。吃不饱,穿不暖,而且没能得到充足休息,疲劳过度,连续几天下来,虽无人倒下,但都半死不活的样子。
罗枸杞披了件夹棉外衣,模样有些破旧,但却穿得保暖,不像徵羽仅是两层绸衣,冷得连唇都发紫,脸颊无一丝血色,苍白带着病态。
出了京都城门仅第二天,罗枸杞就觉得这趟旅程对徵羽这种憔悴不堪且丝毫没有求生意志的人而言将是不归路。
不过他救不了徵羽,他知没有求生欲望的人,在这种境是没办法活下去的,他是个医者,能医治身体,却医治不了心。
徵羽原先还跟在前头军队后尾,在体力逐渐不支后,他就掉了队,与那群拖在牛车后面的宋囚呆在了一起。
这些宋囚情况也不乐观,不仅没有厚衣而且还三餐不饱。
罗枸杞虽不知道忽鲁勃极烈所统帅的部队携带了多少粮草,但显然是足够的,因为士兵吃的量都很足,而宋囚分到的口粮却十分少。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弱者会死在路上的。这令罗枸杞想起四年前他被金兵掠走时的情景,当时他在国论左勃极烈的军队里,也是这样绑着手,栓在牛车后被拖着走,当时还不是冬季,但长途的劳顿与饥饿使得被掠的宋囚十有二三都倒在了途程上。
“你的水袋呢?”罗枸杞转身停下,等着徵羽缓慢走过来,他见徵羽缠在腰间的一个皮水袋不见了,便有些无奈的问道。
徵羽漠然看了罗枸杞一眼,并没有回答,然则即使他不回答,罗枸杞也知道徵羽将保命的东西都给了人。
也不知道徵羽是因为没有了求生欲望,从而也不在乎食物与水,还是徵羽本身就是这样的人,他见不得别人受苦。
“给你,不能再给别人。”罗枸杞有些无奈的摇头,不过他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块饼塞给徵羽。
“你不用再管我。” 徵羽没有去接,他启了启发紫的唇,声音很虚弱。
“一个人能活的份,分给了两个人,也只是两人都救不了而已。” 徵羽淡然地说道,他不会拿罗枸杞的食物。
“你也知道这个,怎么将所有食物都给了别人。”罗枸杞轻责了一句,只有真正吃过苦才知道什么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们比我更需要。” 徵羽平静地说道,就像他说的是天气好冷一样。
罗枸杞没有再坚持,他将饼塞徵羽怀里,再看了一眼虚弱不堪的徵羽,然后咬了咬牙,转身走了。
离开京都的第三天,罗枸杞再往回望,他没有再看到徵羽那摇晃的身影,本以为不会有过多的感触,然则内心还是难受不已。他真的是见多了苦难,然则即使他的心冷如冰,却终究是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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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下时,仍旧还有着意识,感觉到有只手大力推了推他,即使已经倦得不想睁开眼睛,但仍知道那是金兵的手,因为那金兵正在咒骂。
死亡总以为是迅速的,但却来得很缓慢。甚至即使是在身体机能即将衰竭的时候,仍旧有着意识,能感触到自己身子正被拖动,大概是想丢弃在一旁吧。
不过,当拖动停止后,却有一双有力而温暖的大手摸上徵羽的脸,同时徵羽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就像孩提时,穿着单薄衣服在寒冷的院子奔跑时,父亲追上将他抱满怀时的那种温暖。
那是安心的温暖,让人想沉睡,安眠。
徵羽失去意识时,本能的抓住了怀抱他的人的衣襟,贴紧了那厚实、宽广的胸膛。
梦里,衣着素雅的少年蹲在高大的书架下,翻找着什么,一个铜铃般的欢跃声音在身后响起。
“哥哥是不是在找这套书?”女孩十二三岁的模样,明眸白齿,巧笑倩兮,白皙的手上拿着一卷《昭明文选》,得意洋洋的扬着。
“这书我整套都拿走了,爹爹说书房里的书我也有一份,可以随便看。”
女孩她是如此受家人宠溺的,又聪慧可爱。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小心嫁不出去。”少年纵容的笑,他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头。
“要你管,再说了,我要嫁个像曹子建那样的才子,不学无术的我才不嫁。”女孩不以为然地说道,但她的想法却极其单纯。
“像曹植那样的才子,要有八斗的才学,这世间哪里有啊。”
少年忍俊不禁,故意损了女孩一句。
“当然有。”女孩横了少年一眼,说得倒也斩钉截铁。
女孩不再理会少年,她走到书架前,露出老气横秋的表情,选起了书。
她的手指放在《楚辞》的书脊上,见少年正在看她挑书,她快速将书抽了出来,并对少年扮了个鬼脸。
女孩当年的誓言在耳边再回荡着,还有女孩那淘气的鬼脸一起再现。
只可惜女孩终究没能活到出阁的年龄。
当她躺在那冰冷的过道上时,她的生命消逝,连同她的音容笑貌,永远不会再出现。
梦里徵羽淌下了泪水,只是一个往昔的片段,却让他悲恸不已,即使在梦中,也无法去欺骗自己,那巧笑倩兮的女孩再也不会存在了。
当感觉到一只粗糙的大手正在碰触着自己的脸时,徵羽从梦中醒了过来。
“梦到什么?往昔的美好生活?”
青铜钟般的声音,带着几分轻嗤,又有着几分熟悉。
完颜阿鲁罕收回自己的手,看着指间沾有的湿润泪水,有些玩味。
徵羽呆滞的看着完颜阿鲁罕,他用指甲捏了一下手心,以确定自己不是于另一个梦境,但手心传来了痛楚,他真实存在着,连同这声音的主人也是。
“我在哪里?” 徵羽启唇虚弱的问道,他似乎在帐篷之中,同时存在的还是一位他丝毫不想见到的金国男子,一切都出现的太唐突了。
“现实之中。”完颜阿鲁罕离开徵羽,朝摆放在帐篷里的一张矮桌上走去,桌上摆了几道肉食,他适才显然在用餐,或许被徵羽梦中的呓语所干扰。
然则即使完颜阿鲁罕如此说道,徵羽仍旧有些恍惚,不过逐渐的他想起来了,然则又觉得荒谬,不过也仅此而已。
“屠杀你全家的不是我的部下。”完颜阿鲁罕他说得唐突,他取出佩刀,割着桌上的肉类进食,徵羽显然又在昏迷中呼唤过家人。只是不知道完颜阿鲁罕是否调查过徵羽的身世,
从而才会知道详情。
徵羽没有理会,只是躺回毯子,缩在那一条羊毛织的毛毯里。
他躺的地方,自然不是完颜阿鲁罕舒适的床,而是被丢在帐篷的一角落里,那条毛毯也像是士兵所盖的做工粗糙的被子。
“活着的更有价值,尤其是有才艺的人。”完颜阿鲁罕冷笑了笑,对于宋人这种文明程度高他们金人不知道几个台阶的人,他一直奉呈掠夺而不是杀戮。与其他的金大将一样是贪婪的侵入者,只不过完颜阿鲁罕要高明几分而已。
见徵羽并无什么反应,而完颜阿鲁罕也没去在意。他低头吃着那盘半生不熟的羊肉,吃饱后,看着桌上那锅剩了大半的糜粥,他拿了木碗,盛了一碗。
端着木碗走到徵羽身边,这位金国蛮子拉开了徵羽的毛毯,示意徵羽用餐。
“自己动手,你大概也不希望我叫人用斗灌的方式。”金国蛮子冷冷说道,他并不是在开玩笑,既然他将徵羽放在了自己帐篷里,便是不打算让他死去。
徵羽爬起了身,看着放在地上的金人糜粥许久,始终没有伸手。
“看到你就想起一个人,一个死去的人。”完颜阿鲁罕冷戾地说道,脸上明显带着不悦,他起身打算唤人来。
就在这时,徵羽却伸出了他的手,端起了那碗热粥,低头吃了起来。
不是因为完颜阿鲁罕打算进行的野蛮行为,而在于徵羽确实饿了,他不打算再忽视胃因为长期饥饿而传来的绞痛。
见徵羽开始进食,完颜阿鲁罕不再理会徵羽,返回座位,唤了门口侍卫去传人,他统领军队,自然有许多事情要理。
对于徵羽,完颜阿鲁罕其实并没有具体的感情,如果当时不是骑马审察队伍,见到奄奄一息的徵羽被丢弃于路旁,他也不会将徵羽抱起。
终究,徵羽对他而言有些特别,而或许他也并非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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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刺,据我所知食物充足,维持到青城根本不成问题。”
完颜阿鲁罕坐在案前,抬起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部下,确切的说是负责管理粮草的部下。
“回忽鲁,粮草确实充足,即使再行军两个月也不成问题。”
阿里刺禀报,带着几分自信,他备了足够多的粮草。
“既然如此,多分一些粮食给宋囚,这些人不仅仅是俘虏,将他们饿死在路上,还费那么多周折抓来做什么?”
完颜阿鲁罕冷戾地说道,他本不想理会这些事情,但只是行军四五日,宋囚便都半死不活的模样,其理由这位金国大将自然知道。
其他将领带领的军队确实有刻意虐待宋囚的情况,不过他掠这些人来并不是要让他们死在半路,他要将他们活着带回金国。
阿里刺脸有愧色,虽是个蛮子,但还不算愚昧,只是他倒是有些不明白,这么多宋囚,饿死一两个也不算什么,将他们喂饱了还不怕他们跑了?
“下去。”完颜阿鲁罕挥了下手,不打算再多说,他带兵一向严厉,他的命令也无须重复。
阿里刺行了个金人的礼节,然后起身走了。
部下离开后,帐篷里就只剩完颜阿鲁罕与徵羽。完颜阿鲁罕仍旧当徵羽不存在一样,坐在案前阅读着从靖王府掠来的书籍,而徵羽也仍旧卷着身子缩在毛毯里,始终没有再动弹过。
徵羽听不懂完颜阿鲁罕和他部下说的是什么,但还是能听懂斥责的语气,不过徵羽根本不在乎他们说了什么。
在帐篷里呆的这个晚上,徵羽都是缩在毛毯里的。一则,冬夜,天气确实寒冷;二则,他与完颜阿鲁罕在一起,不免有几分绷紧。
对完颜阿鲁罕的恐惧,已经是无法抹去的,即使徵羽强迫自己不要表现出不安与恐惧,但毕竟曾有两个夜晚,这金国蛮子带给了他无法磨灭的痛苦记忆。
夜已,然则徵羽并没能入睡,而完颜阿鲁罕却只是坐在案前读书,显然也还没打算入睡。
徵羽睁大着双眼听着帐篷外的风声,想着这个金国蛮子到底想干什么?
然则,这个金国蛮子也确实什么也没有干。
当他合书,吹灯入睡时,徵羽已经因为连日的疲惫已睡着了。
盖着厚实的毛毯,温暖的睡眠里,竟没有梦魇。
天未亮时,徵羽就被帐篷外的声响吵醒,于是从毛毯里爬起,帐篷里完颜阿鲁罕已经醒来,而且着好衣服,正在用餐。
徵羽看向完颜阿鲁罕的时候,对方也正好在看他。
“看来睡得不错。”完颜阿鲁罕讥笑,不过他露出的是饶有兴致的表情。
徵羽站起身子,看向帐篷门帐,他想走出去,然则又不知道完颜阿鲁汗到底想如何对他。
“又活过一天的感觉如何?”完颜阿鲁罕削着肉片进食的同时不时抬眼看徵羽,他的话语一直带着几分讥讽。
徵羽舔了舔干裂的唇,望着门帐外天空,东方晨曦绽露,绯红一片。
确实是又活过了一天,仍旧还活着。
徵羽嘴角极难得的扯过一丝苦笑,生与死果然无法主张,因为他的生命掌握在别人手里。
并非是第一意识到这点,然则确实仿佛悟了一般。
内心曾经有过的挣扎都消失了,心真正的平静,随着朝霞的升起,徵羽苍白的脸上血色略有了恢复。
徵羽回头,看着手把利刀,眸子也带着鹰眼般犀利的完颜阿鲁罕,启了启唇,完颜阿鲁罕才又一听到徵羽的声音。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呢?” 徵羽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而且也虚弱,但却不卑不亢。
“溪边的芦苇,柔弱却也坚韧。”完颜阿鲁罕仿佛心情很好的用金语说了一句话。他右手支着头,斜视着徵羽,左着抓着那把锋利的短刀把玩着。
徵羽不解的看着完颜阿鲁罕,他不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
“过来。”完颜阿鲁罕示意徵羽过来,他往空木碗里盛了碗糜粥,他已经吃过,锅里尚有剩。
徵羽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他并没打算忤逆这位一大早心情就似乎不错的金国蛮子,而且他确实也饿了。
徵羽在木案一侧坐下,端起粥就开始吃起来。金人的糜粥就是蔬菜与肉类和米一起煮,蔬菜与肉都没有仔细切碎,而且没加姜,粥中带着腥味,身为宋人的徵羽不可能感到美味。
宋人的美味佳肴,刀法精细,材料更是珍贵,何其的精致,一位宋国的将军根本不可能吃这种东西。
徵羽边吃边觉得有些不解,军队中掠来的宋囚中也有伙夫,大概是因为吃不惯吧。
再看完颜阿鲁罕拿随身匕首削着吃着的那盘羊肉,也只是简单炙烤过,肉中还带着血丝,并没有烤熟。
身为宋人且家境殷富徵羽显然并不知道金人饮食简陋,而且喜好半生的食物,平常百姓家吃的也只是拌生狗血的半生米而已,根本吃不起肉类。
徵羽用完餐时,完颜阿鲁罕已经离开帐篷,有几位金国士兵走了进来,开始收拾帐篷里的东西,对徵羽没有理睬。
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士兵与宋囚都用过餐,又准备上路了。
徵羽主动的归队,跟随着宋囚一起走。
他摸不透完颜阿鲁罕的性子,不过他更喜欢跟宋囚在一起,而不是跟在载着这位金国蛮子私人物品的牛车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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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罗枸杞看着朝他走来的徵羽,脸上带着愕然,而且显然十分的惊喜。
“徵羽!”罗枸杞揽了一下徵羽的肩,惊喜的唤道。往往外表冷冰的人,内心可能曾似火过。
惊喜过后,罗枸杞恢复平日的神情,将一件冬衣塞给了徵羽。
“金人发的,应该是金兵多出的冬衣。”罗枸杞淡然说道,确实是多出来的,而且也只发给那些比较重要的宋囚。
“你呢?”徵羽问道,他不想拿罗枸杞的东西。
“我有一件了。”罗枸杞再淡然说道,虽然是破棉袄,但还是保暖的。
徵羽穿上了冬衣,立即觉得暖和了许多,毕竟他只穿着两层曾经华丽却并不保暖的绸衣。
“你昨晚在那里?”罗枸杞终于还是问了,毕竟他以为徵羽是倒地死去被丢在了路边。
“完颜阿鲁罕的帐篷。” 徵羽平淡地说道,他根本不想叫他的那个特殊的称谓,连名带姓的说。
罗枸杞没再问,他虽有点惊愕,不过今天令他惊愕的事情除去徵羽一事,还有其它的。
先是突然金兵丢了几件冬衣给像罗枸杞这样在军队中起作用的宋囚,然后早上的食物竟然比平时多了不少,而且是所有宋囚的食物配额都增加了。金人这样的举止,还真是令在金人军队中呆了四年的罗枸杞感到几分惊诧。
罗枸杞是知道完颜阿鲁罕的一些作法与其他金将领不同,他在金的军队里呆了四年,在好几位金将领的军队里都呆过,而完颜阿鲁罕算是有些特别的,虽然即使此人的更多行为都表明他只是个蛮子。
军队拖着一群行动缓慢的囚人,显然是走不快的,长途跋涉,对士兵而言尚且痛苦不堪,何况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平民与女子。
身体略有些恢复的徵羽,一日走下来,再疲惫不堪,落在宋囚的尾巴后面,被金兵驱赶着前进。
忍耐着,凭着意志力前进,终于等到傍晚,队伍停止了前进,驻扎在了溪边,这些被驱赶的宋囚才得到了休息。
等伙夫煮好了食物,端出来发放的时候,这些原本一日三餐因赶路仅剩两餐的宋囚都饥饿难耐了。
排在前头的人拿了自己的份,都散开了,轮到徵羽的时候,徵羽将端在手里的空碗递出,在宋国伙夫那分到了一碗热粥和一个窝头。粥不再稀得不见米粒,而窝头也比平日的大了许多,徵羽有点不解,他显然并不知道从今早开始,宋囚的食物配量增加了。
徵羽将碗端在右手,左手拿着窝头,脸上平淡没有表情,他早就吃习惯了这类粗糙的食物。
一群宋囚自然是没有桌椅可坐的,或站或蹲,满身尘土,一身疲惫的端着碗狼吞虎咽。即使这里边有不少是穿绸衣的,有不少往日是终日酒肉的,但此时都一个样,再也没有什么身份地位,富贵贫贱之分,都只是一群落魄的亡国奴而已。
徵羽喝了口粥,细嚼着窝头,即使饥肠辘辘,但他也只是慢慢的吃,吃得快也没有多的,吃得慢也没人抢。
将最后一小块窝头咽下肚时,徵羽感觉到有目光在注视他,于是他抬头看到了站在不远,披着一件羔皮裘的完颜阿鲁罕。
四光接触,徵羽并没有回避,但他也只是淡然的对视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到了别,而随后完颜阿鲁罕也离开了原先站的地方。
“看来他仍然对你有兴趣。”罗枸杞低声对徵羽说道,他留意到了刚才完颜阿鲁罕看徵羽的神情带着专注,而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徵羽看了罗枸杞一眼,没有说什么,他神情很平静,只是略为不安的在袖子下捏了捏拳头。
徵羽确实有点担心会被唤进完颜阿鲁罕的帐篷,不过夜幕降临后,躺在宋囚拥挤的帐篷里,徵羽才安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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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清晨,用完餐后,便被驱逐着前进,这样的生活周而复始后,徵羽也有些麻木与习惯了。
又是一个寒冷的早晨,风很大,冰冷的细雨飘着,徵羽再冷得哆嗦,他的厚大衣很早前就给了一位同样被掠的女孩,女孩年龄看起来不到十四五岁,很娇弱。
徵羽手足冰冷,脸部也被冻僵,只能缩着身子,在风雨中前进。
雨渐渐大了,冬日的雨比雪来得可怕 ,滴在脸上,仿佛刀割一样。
此时军队正要走进一个废弃的村子,徵羽看着身边同样冻成一团的同伴,只希望着队伍能够停止行军,让他们这些宋囚喘口气。
事实上,并不只是宋人,连金兵都因为浑身被打湿而冷得哆嗦。
当军队进入村子,完颜阿鲁罕果然下令停止前进,驻扎在了这个被战火焚毁的村子。
村子里的房屋大多倒塌了,徵羽与其他宋囚都缩在一间只有半个屋顶的祠堂里,在柴火边烤着,望着隐晦的天空。
让人意外的是,伙夫正在烧饭,本来正午是没有吃的,就是金兵也是如此,不过他们配有干粮。
徵羽与其他宋囚吃了热气的午饭,才感觉到暖和。
雨并没有停,而且天气越发的寒冷,无论是宋囚或金兵抱着身躯缩成一团。到黄昏的时候,雨水停了,天气似乎也没有那么冷厉,不过屋外的积水都结了层薄薄的冰。
徵羽被一位金兵带走时,正收刮着祠堂里的木头为大伙添火。
看着徵羽被带走,其他宋囚都有些紧张,徵羽却只是感到迷惑。
近乎十天了,他还以为完颜阿鲁罕应该把他这个人给遗忘掉才是,徵羽因此而活得倒也自在,如果不是今天如此反常的天气让他冷得极其难受的话。
第四章
完颜阿鲁罕暂时的居住所自然是这废弃村子里最完好的一栋房子,那其实也是一栋大房子,没有倒塌的屋檐,密封得严实又暖和。
徵羽到时,完颜阿鲁罕房里几位乐师正好退了出来,今天休闲一天,他显然是在房间里享受音乐美酒。
桌上果然有菜肴与酒,菜肴没怎么动过,酒倒是喝空了,酒罐就倒在地上。
徵羽有些不安,金人酒品很差,书上有记载,而徵羽也曾见识过。不过完颜阿鲁罕半躺在床上,没有一丝醉意。
“你那日弹的《广陵散》,别有一番味道。”完颜阿鲁罕说得玩味,屋内生着煤炭,而他光着上身,只披一件羔裘。
徵羽知道了这位金国蛮子只是因为无聊而叫他来消遣的,便没有适才进屋时的紧张,反倒平淡的看着对方。
“琴,在箱中。”完颜阿鲁罕示意徵羽到木床一侧的木箱中拿出那张“九霄环佩”。
徵羽朝那口明显是完颜阿鲁罕的私人箱子走去,蹲下来打开了箱子,取出了放在最上面的古琴。
完颜阿鲁罕的随身物品里,没有什么稀世珍宝,而只是一些书籍和一张琴。
再摸上这把家传古琴,徵羽心情有些复杂。
房间里并没有琴案这类东西,而桌上摆的食物也没有被收走,徵羽迟疑了一下。
“上床。”完颜阿鲁罕不容置疑的说道,他的鹰般的眸子看向徵羽。
徵羽再迟疑了一下,他倒宁愿坐地上也不乐意爬上这个金国蛮子的床。
不过徵羽随后还是脱下了鞋子,只穿着白色的长袜,爬上了床。
古代的琴师都是席地而坐的,那时候并没有椅子。而徵羽所采取的也正是这种古老的方式,他在完颜阿鲁罕的对面跪坐着,将琴置放于双腿上。
对于音乐的执着,就像对于生命的执着,当对生命再无所求欲的时候,徵羽的音乐触感曾经一度失去。
拨第一个音时,徵羽的手微微的颤了,然后他双手按在琴身,稳定琴弦的颤动,开始试音。琴一旦放置着没弹,便会走音,要根据走音的程度来调整。
然则徵羽连续试了几个音都十分的准确,然后他有些愕然的抬头看向完颜阿鲁罕。
琴不但被弹过,而且弹琴的人还很有些音律修养,显然这个金国蛮子不仅懂得音律,而且还嗜好读书。
“在想我这个女真蛮子为何也懂弹琴?”完颜阿鲁罕伸手抬起徵羽的头,脸上带着玩味的笑,虽然不再是以往那种嗜血或冷戾的笑,但却仍旧让人感到危险。
徵羽刷动着睫毛,明亮的眸子带着些须恐惧望着完颜阿鲁罕。
“是的。”不说话也等于默认,于是徵羽启了启唇。
“你倒真是坦白。”完颜阿鲁罕笑道,说是讥讽的笑,不如说只是习惯性的带着危险气息的笑。
同时完颜阿鲁罕的手指划过徵羽的脸庞,勾了他一缕发丝把玩,不过他也只是细细打量着徵羽的五官,似乎没打算进行其他的举动。
徵羽的身子,本能的僵直了,他害怕被别人碰触,尤其是眼前这个有双鹰眼的男子。
“看来,你很怕我。”完颜阿鲁罕嗤笑,不过随后他便兴趣索然的放开了徵羽。
“弹吧,随便什么都可以。”完颜阿鲁罕躺回床,斜视着一侧的徵羽。
徵羽捏紧的手放松,紧张感消逝而去,身体的力度也回来了。
徵羽扶正琴,收了收袖子,然后低头抚琴,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天生的优雅与无法言语的韵味,如果不是国破家亡,他会是个杰出的琴师的,他身上流着琴师那优美、淡雅的血统。
徵羽弹的是《梅三弄》,这是他最喜欢的曲子,他很小就弹得很精湛。
凌厉的寒冬,
白茫茫一片的皑洁,万物寂寥,惟独梅盛开于枝头,点缀了大地,仿佛是世上唯有的生气,琴曲悠远、生动,赞叹的是寒梅那不屈不折的品质格。
琴声终止时,徵羽才恍若从梦中醒来。
抬起头,却见适才漫不经心的完颜阿鲁罕,正用一种怪异的目光凝视着他。
“你很会挑曲子弹。”完颜阿鲁罕抬手摸着置于徵羽大腿上的古琴,他的话语听不出他是否不快,或者他感到愉快?他们得很近,甚至完颜阿鲁罕一伸手臂就能揽住徵羽的腰。
“寒梅,不畏寒冬,傲然挺拔,你确实也有几分这样的味道。”
完颜阿鲁罕搁在琴身上的手抓住了徵羽放在琴弦上的手,那样一只有力的手,细细地摸着徵羽修长手指的指骨,说不出的暧昧。
徵羽想收回手,但这位金国蛮子紧紧捏住,他手劲很大,一旦惹恼他,他或许下一秒就露出暴戾的表情捏伤徵羽的手也说不定。
徵羽的眸子带着恐惧与隐忍,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完颜阿鲁罕。
“手在颤抖,你认为我会怎么对你?”金国蛮子得意的笑着,他的另一只手摸上徵羽脖子,从咽喉到领口,徵羽心跳加快,他看到了金国蛮子眼中的一抹迷恋。
就在金国蛮子抓住徵羽领口的时候,徵羽另一只手的动作过大,拨动了琴弦,尖锐的几个声响起,徵羽吓了一跳。而完颜阿鲁罕也仿佛是被琴声唤醒一般他放开了徵羽,用冷冰冰地口吻说了三个字,他的命令。
“《凤求皇》。”
这个金国蛮子对于汉人琴曲果然了解不浅,他点一曲,徵羽弹一曲,到夜仍旧是如此。
徵羽弹完《阳关三叠》,抬起略带疲倦的脸看向半躺在一旁,始终没有停止过对他注视的完颜阿鲁罕。
完颜阿鲁罕仿佛还沉溺于其中有些欲罢不能,他就这样看着徵羽,许久才抬了下浓眉。
“带上琴,你可以走了。”完颜阿鲁罕竟淡然说道,挥了下手。
徵羽愕然,懵了一小会儿,随后他抱起了那张家传古琴,下了床。
迈出完颜阿鲁罕的房间时,徵羽这才松了口气,今晚,这位金国蛮子确实举止怪异,不,并不只是异常,徵羽抱紧琴,再感到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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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宋囚宿夜的破房子里,徵羽找了干燥的位置,抱着琴躺下入睡。他很疲惫,毕竟弹了一晚的琴。
睡梦中似乎自从那夜后便再无梦魇,他已经多久不再梦到自己的亲人了?这是否说明,他可以喘一口气,并且相信伤痕会逐渐沉积于内心,直到将它完全的隐藏在那里?
天气很冷,即使房子里升有柴火仍旧无法御寒,夜里徵羽被冻醒过,然后又沉沉入睡。
清晨,薄薄的晨曦透过破漏的屋檐照射进来,气温仍旧寒冷,即使没怎么挨饿,然则在这样的季节里却仍旧有冻死路中的威胁。
一早起来,许多人都畏缩在破房子里,冷得哆嗦,并不想出去。最后是被金兵驱逐出来。
徵羽抖着手拿着碗让伙夫给他盛米粥,他冷得很,而且手指似乎也被冻伤了,有些红肿。
“今晨有姜汤,吃完粥,再来喝。”年轻的伙夫温和地说道,他是个很好的人。
徵羽点了下头,双手捂着热碗,低头吃了起来。
姜汤可以让身体温暖起来,是很好的御寒方法。伙夫是不可能偷偷煮的,因为他受到监督,所以显然是受过金人允许的。
这一日的行进,比以往任何一天都来得艰苦,昨夜积聚在地上的雨水天亮后都凝结成冰,呼出的气息也仿佛会被冻结。
徵羽被冻伤了,一日走下来,不只是手与耳朵,就连脚趾也肿得厉害。
到黄昏休息时,罗枸杞拿了一罐治冻疮的膏药给徵羽,叫徵羽涂完就给其他宋囚涂。
“明日正午就能到青城了。”罗枸杞说道,他穿着那件破袄子,手不时插入袖口。
到了青城至少不用再受冬日长途跋涉之苦,虽然身为宋囚的境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前往青城的最后一夜,仍旧是在一片荒地驻扎过夜,宋囚都聚集在一起,相互取暖,不少人都被冻伤了,难受的搓着双手。
帐篷外冬日的风呼啸而过,明日显然也会是个寒厉的一天。
徵羽独坐在角落里,伸出被冻伤的手轻轻的抚过琴身,陷入了沉思之中。
左手的食指红肿得厉害,虽然涂了药止住痒,一被碰触,还是十分难受。徵羽以前从未生过冻疮,以前他也没受过冷,从来就没有过。
当听到金兵的吆喝声,徵羽抬起了头,在这个高大的蛮子将手指向徵羽的时候,徵羽已收起了琴,从地上站了起来,而后默默的跟随着金兵离开。
大概是原先意料到了,徵羽见到金兵时并没有任何情绪。他并不知道完颜阿鲁罕是否只是为了消遣,抑或为了其他别的原因,然则他一点也不想与他相,说是厌恶,不如说是惶恐来得贴切。
夜已,帐篷外寂静一片,惟可见的是几位站在冷风中站岗的金兵瑟抖的身子。
一出帐篷,寒冷立即袭来,徵羽抱紧身子,却还是感觉到冷风在穿透衣裳,一点点带走了他身上的温暖。
绕过几个士兵的帐篷,终于来到一高大的帐篷帐门口时,徵羽已经被冻得四肢僵硬,浑身冷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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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阿鲁罕的帐篷内烧着炭火,比徵羽他们这些宋囚呆的帐篷自然是温暖了许多许多,进了帐篷后,徵羽才感到身体逐渐的恢复了知觉,而适才他有一种连血液都快被冻结的感觉。
帐篷内,完颜阿鲁罕身穿着件红色的丝绵衣服,披着件青鼠裘,他显然是不会感觉到一丝寒冷的,而且正在一边琢磨着张地图,一边饮着酒,过得惬意。
徵羽站在一旁,看着木案前的完颜阿鲁罕,他知道这个金国蛮子显然知道他的存在,却显然没打算理会。徵羽并不希望他理会他,只是他却是知道这个金国蛮子既然叫他过来,显然也不会只是让他呆站在一边,什么也无须去做。
“如果,你们宋人的皇帝当了俘虏,那么宋算不算是亡国了?”
当完颜阿鲁罕抬起头时,嘴角正带着明显的玩味味道。
他那对鹰眼注视着徵羽,似乎想从徵羽眼里读出点什么,比如说能令他满意的东西,比如说做为宋子民该有的绝望与哀伤?
徵羽眼里除了漠然,并没有更多其他的情感,他早就意料到,而且事实上他听到的时候甚至感到了几分快意。
“宋早就灭亡了。”
徵羽笑道,带这些许的刻薄。徵羽受过很好的教育,他的举止带着优雅,言谈也从不张扬,他本性温和而不是尖刻,然则此时他心中有着憎恨,只能说这憎恨终于表达了出来了。
“当你们进入东京的时候,这个国家就荡然无存了。” 徵羽冷冰的说道,他不用回忆那一天,那一天在梦魇里他曾一再的重复过,到现在也鲜明得可怕。
徵羽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完颜阿鲁罕玩味的看着徵羽,而当徵羽说完第二句话的时候,这个玩味表情消失在了完颜阿鲁罕坚毅而无情的唇角。
完颜阿鲁罕的军队并非没有参与杀戮平民,他知道他的军队杀戮、掠夺财物、人,甚至奸淫,他们是征服者,对于被征服者从来都没有怜悯过。若说他所带领的军队与其他金将领所带领的军队真有差别的话,那也只是他军法比较严厉,与及并没有放纵他们去屠杀而已。
对于完颜阿鲁罕冷冷的注视,徵羽根本不以为然,他根本没去想这个金国蛮子会为他们所造成的一切而感到一丝忏悔,事实上完颜阿鲁罕也确实不可能有。只是徵羽无声的指责让他不快而已。
“哦,过程是有那么一点点血腥,不过,你想必想听听关于辽的灭亡?”
完颜阿鲁罕将握在手中的木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嘴角带着讥意,冷冷看着徵羽。
徵羽知道辽也被金灭亡了,就在灭宋之前,其过程虽不详细,但不用想也知道血腥无比。
“我不想知道。” 徵羽袖口下的拳头捏紧,他合上了眼,似乎又看到了那个血月下的街景,仿佛地狱一般。
而当徵羽再睁开眼睛,对上完颜阿鲁罕那带着冷冰冷血的眸子,憎恨已经被激发了,而且也无法掩饰,徵羽看向这个金国将领的眸子里确实带着仇恨。
“别在眼里表露出仇恨,这通常会使你失去双眼。”
完颜阿鲁罕冷笑,他卷起地图,离开木案朝徵羽走过来,徵羽冷冷站着一动不动,他琢磨不透完颜阿鲁罕的性子,从而也放弃琢磨。
不是第一与这个金国蛮子站得如此之近,对方的身子几乎贴了上来,而那只大手也捏住了徵羽的下巴,将之抬起,那充满掠夺性的鹰眼凝视着徵羽的眼睛,同时完颜阿鲁罕的粗糙手指摸上徵羽的脸庞,摸过眼睛,鼻子,最后是柔软的唇。
“你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曼妙的,迷人的。”完颜阿鲁罕脸上的冷血敛起,呢喃,他几乎将唇贴上徵羽的唇,而徵羽别过了脸。不过下巴还是再被扳了过来,完颜阿鲁罕吻了上去,那是个的吻,不同于上那种暴虐的,掠夺性的强吻。
徵羽颤了下身子,没有挣扎,属于此人的吻,只是让徵羽忆起了血腥味与暴力。
“你在颤抖,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完颜阿鲁罕在徵羽耳边低低说道,他此时的脸上没有了那些残忍、讥讽的痕迹,只是平淡的一张脸。
然则,却也就在完颜阿鲁罕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扯开了徵羽的衣襟,露出了一层素色的里衣。
“让我走。” 徵羽说道,没有恳求的味道,但却说得坚定。
完颜阿鲁罕面无表情的看着徵羽,“唰”一声,里衣也被撕开,露出了平坦、赤裸的胸膛。
“你读过不少汉籍,你也知道这是种羞耻的行为,跟生畜并无二样。”
徵羽继续说道,他在自救,他看过他满箱的书籍,看过他挑灯夜读,他希望他能拥有一丝羞耻心。
“我是个蛮子,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完颜阿鲁罕冷冷说道,他的眸子里带着狂野与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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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子,没有受过中原礼教教化的蛮夷,断发纹身,右衽,书上是如此说的。然则眼前的这个蛮子,有着良好的文化修养,却仍旧是个蛮子,所谓的有教无类,教化能改变的或许仅是言语与行操,但绝对改变不了体内那流淌着的野蛮的血液。
徵羽没打算挣扎了,也没打算再被折断手,或惨遭殴打,人说吃一堑长一智,大概就是这种意思吧。
完颜阿鲁罕没有遇到任何反抗的脱光了徵羽的衣服,将徵羽抱上床。然后完颜阿鲁罕将上身的衣服脱去,覆上徵羽单薄、冰冷身体的是一具滚烫而厚实的躯体。
“女人。。。不是更自然?” 在完颜阿鲁罕的身体贴上徵羽时,徵羽启了下唇,话语中并没有任何感情。
完颜阿鲁罕看了徵羽一眼,没有任何回答,他双手抚摸便徵羽的全身,双唇吻着徵羽的脖子、耳际,沉溺于自己的欲望之中,他的大手与双唇都炙热得让徵羽难受。
徵羽双眼有些茫然的望着床顶,他试图将自己分离出来,唾弃自己的身躯,然则完颜阿鲁罕健硕身体所带给他的压迫感与滚热的气息,让他根本无法让意识逃离,这个蛮子炙伤了他的身心。
“违背天道伦理的事物,或许才是更令人激动的。”完颜阿鲁罕吻上徵羽双唇的时候,用那刚毅的双唇说了这样一句话,他的眸子,带着鹰般的野性与兀傲。
他的吻,再充满了掠夺气息,充满了蛮横还有越发高涨的欲望。
徵羽几乎无法呼吸,只是拼命的喘息,他陷入了混乱,厌恶、惊恐、不安、缭乱。直到完颜阿鲁罕的大手抬起他的脚时,仿佛绷紧的一条弦断开了。
“不。”徵羽身子猛烈的颤了一下,他开始拼命的挣扎,他积聚于内心的恐惧爆发了,曾经有过的记忆复舒了。
完颜阿鲁罕单手制住了徵羽的双臂,将之高举过头,另一只手捏住了徵羽的下巴。
“放松身子,我尽量不弄疼你。”完颜阿鲁罕低哑着声音说道,他看向徵羽的眸子火热,有别于平日的嗜血与冷酷。
徵羽停止了挣扎,脸色苍白的看着完颜阿鲁罕那张俊朗、平和的脸,他并不是信任他的话,他听从,也只在于他知道该来的他逃不过。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减轻痛苦。
完颜阿鲁罕再低头吻徵羽,他抬起徵羽的脚,缓缓地挺进。
痛,仍旧是痛,痛得徵羽将手指抓入了完颜阿鲁罕的肩膀。
他每进一些,他亦抓得越,直到徵羽抓破完颜阿鲁罕的肩部,指甲里有血迹。
仍旧是在遭受酷刑的感觉,只是有别于凌迟,不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然则徵羽的意识也越发的清晰。耳边响着属于男子那低哑的喘息声,肢体拍打的声音,身上,有躯体在撞击,激亢又炙热,然则徵羽游离于外,他所感触到了只是有没完没了的钝痛与反感。
他的快乐,全然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只是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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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ng液的味道,还有体味,他很熟悉,有那么一天清晨,他也是闻到这样的气味。
徵羽睁开眼睛,对上的是一张充满阳刚之气的脸,刀削般的五官,眉宇间带着俊朗,一对刚毅的唇,时常带着讥讽与冷酷。
第一如此近距离的打量,徵羽冷冷的眸子没有携带过多的情感。他动了动身子,发现一只粗实的胳膊搂着他的腰,而贴上他背的也属于这个金国蛮子厚实的胸膛。
徵羽拉开那只手,掀开被子,下了床。
下肢的强烈不适,让他抽了一口气,低头去看,并不见上那样有出血情况,显然伤得没有上的严重。
看向地面,地上属于他的衣物,也只是几条破布块而已,根本无法穿。
徵羽并不想躺回床,他宁肯挨冻。
床旁,木案上的油灯尚明亮着,而木案上卷有一张军用地图。徵羽并没有过多想法,只是伸手去碰。
“这口箱子里有套宋服。”完颜阿鲁罕的声音,他已经醒来,正坐在床上看着浑身赤裸的徵羽,他的声音制止了徵羽去碰触地图的举动。
徵羽回头,看向完颜阿鲁罕,眼神平淡,他捏了捏收回的手。他走回床边,打开一口木箱子,箱子里装着的都是完颜阿鲁罕的衣服,其中确实有一套宋服,内件素白,外袍黛绿,是套秋服。
徵羽将它们穿好,发现衣服对他而言正好合适,显然,这应该是完颜阿鲁罕穿过的衣服。
“把这件套上。”完颜阿鲁罕随后丢了床上的一件羔裘给徵羽,着薄衣,冷得脸色发紫的徵羽他见过不知多了,而且他也不可能看不到徵羽手上的冻伤。
徵羽接过羔裘,迟疑了一下,不过最后他也将它穿上了。
此时帐篷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明朗,声响也不时大了起来,显然清晨来了。
而完颜阿鲁罕随后也下了床,穿上裤子,套上了袍,他看了一眼取了琴,走出帐篷的徵羽,并没有出声制止。
第五章
徵羽第一遭到了排斥,宋囚沉默的远离他,仅因为他身上那一件羔裘?而他确实做出了让他们所不齿的行径,即使并非自愿,但别人在受冻,而他有件金国将领的羔裘,这是个事实。而他夜晚被屡带走,也是一个事实。
徵羽却还是穿着那件羔裘,即使他不穿,他也否决不了,那个金国蛮子是支配他的人,他只是他的奴隶,只差没像牲口那样打上记号。
罗枸杞与徵羽并不呆在一起,罗枸杞得跟随前头部队,而徵羽一直呆在宋囚队伍里,两人不常能交谈。
清晨用餐时,罗枸杞见到徵羽穿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还披了件羔裘的时候,他并没表现出丝毫的惊愕。
“听说两皇帝都被抓了。儿子与老子一起被带走。”罗枸杞压低声音,咬着徵羽的耳根说道。对他而言这不算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但对其他宋囚而言却是不一样的。
“我昨天听那些金兵在闲谈的,前天的事情。”罗枸杞继续说道,他听得懂金语,所以这个消息他算是灵通的,不过徵羽昨天曾听完颜阿鲁罕提过,所以丝毫都不吃惊。
“我还以为只是将年轻的带走,太上皇会留下。”
徵羽说得淡然,国破早就成定局,有一个傀儡皇帝与没有并无二样。只是竟会至此,竟连皇帝都成为敌国的俘虏,不得不让人唏嘘。
“都抓光了,皇子、皇女、太后、皇后、妃子,皇亲国戚,大臣,鲜有落下的。”
罗枸杞冷冷说道,他的眸子竟带着几分快意。
如果说徵羽是因为皇帝的昏庸与朝廷的腐败导致了国破家亡,从而认为他们应该也应该接受这样的伤害。更何况城破那日,这些躲在王宫里的人,竟然将最后的兵力撤回内城,只求自保,而根本不顾外城百姓的死活。对这样的一些人,徵羽毫无同情心,甚至带着恨意。而罗枸杞却是没有目睹那一日的惨状,亲友也不是皆死与城破,他对宋王室的敌意到底来源于何由呢?
“你与我居然都不感到悲伤,真奇怪。”见徵羽那幅淡然的模样,罗枸杞自嘲道。
“已成定局的事情,与这帮人是否逃生与否毫无关系,况且,城破时,何以惟独他们不用受到伤害,全身的活过?”
徵羽固执的回道,那一夜所留下的伤痕,从来都没有痊愈过,徵羽有着很的恨意与执念,到他自己都不够清楚。
对他而言真正的切身痛彻不是国家的灭亡,不是成为蛮夷的俘虏,不是失去尊严,饱受耻辱,而是家人的惨死,他终其一生,或许都将无法释怀。
罗枸杞也只是冷冷的笑,他的想法是否也与徵羽一样,那就无从知道。对他们两人而言,皇帝被俘并不算什么,然则对其他宋民而言,却显然未必是如此,汉人的忠君思想与与天俱来的自奉为中心的心理绝对容忍不了,皇帝成为了俘虏这一事,这是种极至的耻辱,连同最后一丝尊严也被践踏了,连同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这是种愚忠的想法,却也是种普遍的想法。
“想不到你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罗枸杞颇有点惊愕的说道,他知道徵羽受过正统的教育,也知道他是一位出自的琴师世家,却没有想到他竟如此的不羁。
“枸杞,我只是个奴隶。” 徵羽轻笑,拉了拉身上披着那件过长的羔裘。
他的笑里没有任何东西,但看在罗枸杞眼里却觉得与种无法言语的悲凉。
“你那里。。。” 徵羽抬头看了一眼枸杞,他在迟疑,但也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
“有没有能让人在短时间昏厥的药物。” 徵羽启唇问道,他捏着羔裘的手,十指泛白。
“我不能给你,那种东西很危险。”罗枸杞目光淡然的看着徵羽,他或许是真的知道徵羽讨药的用。
徵羽没再说什么,也不看罗枸杞,只是望着远,寂寥的冬日,满目的萧然,无尽的悲凉。
没有让两人有再开Kou交谈的机会,金兵开始吆喝,驱逐着宋囚聚合,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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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与宋人的城市并无二样,据书说金人凿穴而居,显然是不真切的,青城,呈现在眼前的却是座宋人的城市,有着高大的木构建筑,唯一不同的只是城里的人语言不同,风俗迥异而已。
有点出乎意料,却也并不甚吃惊。徵羽与宋囚被关在一间土夯木屋里,条件甚是低劣,然则毕竟结束了多日的长途跋涉,宋囚们的脸上虽带着疲惫,但也都很平淡。
徵羽独自呆在角落,远离众人,被孤立他已经习惯了,也没打算去解释什么。他只是仰头望着窗外,夕阳西沉,夜晚就要来临,徵羽的心绪飘得很远。
抵达青城的第一个夜晚,徵羽与其它宋囚都睡了个安然的觉,谁也不去想往后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一切听天由命。
天未亮的时候,好几位金兵出现,其中还有一位宋人,充当着翻译。宋人担任询问、而金兵则是将按技能分类将这些宋囚一批批带走。
担任翻译的宋人很年轻,外表看起来很儒雅,穿着件青色衣服,他模样冷冰,有些近似于罗枸杞的冷漠。当他看向徵羽的时候,只是打量了一下,就对金兵说了几句,他看到了徵羽怀中的琴。
徵羽与其他几位乐师一起被带走,最后被带到了一栋大房子里,关在了一间不大的房间,仍旧是囚禁,只是换了间房间而已。
随后便是洗澡,更衣,授予乐器,徵羽的衣着并不破旧,亦原本有张琴,所以也只是去清洗与梳理了下头发。
本以为今日会被叫去演奏,至于为谁演奏,谁也不在乎,也不可能清楚。然则,一切就绪后,徵羽与这些宋乐师却又被带回了房间。
夜幕降临的时候,那位早先出现的宋朝事走进了房间,他走向徵羽。
“跟我走。”青衣男子冷冷说道,徵羽动弹了下身子,站了起来,然后默默的跟随着青衣男子走。
“带我到哪去?”已经走出原先呆的建筑,徵羽终于开口问道。对于冷漠的青衣男子,他只是觉得与罗枸杞相似,竟有几份熟悉感。
“见你身上羔裘的主人。”青衣男子冷冷的说道,继续走着,然则徵羽止了步。
“我们这些乐师被带离了完颜阿鲁罕的军队是吗?” 徵羽问,他终于知道他适才摆脱了完颜阿鲁罕,至于成为谁的奴隶他才不在乎。
“这里是国论左勃极烈的住,乐师都被聚集到这里。”青衣男子终于也停下脚步,淡然说道。
“我不想离开。” 徵羽固执说道,他倒说得确定,他知道完颜阿鲁罕虽也是个勃极烈,却只是个将领,而国论左勃极烈是统帅。
“你果然如枸杞说的,固执非常。”青衣男子淡然说道,他竟认识枸杞。
徵羽看了青衣男子一眼,不再说什么,因为他看到了前面有位金兵朝他走了过来,虽然他不想辨认,却还是认出了此人是完颜阿鲁罕的随身侍卫。
“在这里,谁也摆脱不了自身的命运,谁也做不了自己的主。”青衣男子看着徵羽,说得冷冰。
徵羽冷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自动跟随了完颜阿鲁罕的随从走了。
他为何不放过他,他为何对他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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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阿鲁罕的居所,宽阔却也简陋,毕竟这也只是驻兵的地方,而不是常居所。
被带进一间寝室的时候, 徵羽都不确定这是否就是这位金国蛮子睡觉的地方,除了张大木床与一张木桌与几张椅子,两口大箱子,竟无多余的东西。
但徵羽看到了堆在桌上的两堆书籍,桌上还摆开了一本书,显示其主人似乎适才还在这里读过。
徵羽从来没想过,金将领的驻地居所竟会是如此,何况完颜阿鲁罕的称谓显然显示了他身份非同一般。
蛮子或许就是在这一点上异同于宋人,宋人极懂物质享受,而蛮子所追求的东西却不一样。真是讽刺,竟无法去评论到底何方更为优越,是享受奢靡生活的宋人,还是生活简陋的金人。
徵羽走到书桌前,不自觉的翻动了那本被摊开的书,不看则已,一看竟惊愕不已,那竟是本《天工开物》。他一直以为这位金国蛮子读的只是些不切实际的儒家学说与诗词而已。
再逐一浏览了一下完颜阿鲁罕书桌上的书目,发现竟是五八门,从冶铁到建筑,甚至是算术与天文都有。
即使是自诩出生于博学的学士之第的人,恐怕也未必有这位金国蛮子涉猎的广泛。
当完颜阿鲁罕出现的时候,徵羽并没有觉察,他在翻看这位金国蛮子书桌上的书。他从中翻出了一本破损的琴谱,琴谱甚是陈旧,与其它书籍的保存现状并不相同,或许是这金国蛮子原本随身携带的物品。
“只有《流水》并无《高山》。”
见徵羽带着迷惑的表情在读着一页琴谱,完颜阿鲁罕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竟知道徵羽在迷惑什么。
徵羽轻颤了下手,抬起了头,看到了穿着一身便装的完颜阿鲁罕,简洁的服饰,让他看起来精练而果断。
徵羽放开琴谱,离开了书桌,站在一旁看着完颜阿鲁罕。他的举止,虽然很连贯,但却也看得出惊慌。
不过当完颜阿鲁罕朝他走去时,他直视着对方,没有退缩。
然则的拳头,仍旧在袖子下捏紧,他适才毫无防范的呈现在这个金国蛮子面前,显然有着几份虚惊。
完颜阿鲁罕表情淡然,他抬手,举过徵羽的头,一下子就扯下了徵羽系发髻的带子,他显然更喜欢徵羽披散长发。
“以后你都将呆在我身边。”完颜阿鲁罕玩弄着徵羽的长发,淡然说道,然后又收回手,离开了徵羽。
他朝木床走去,脱下袍子,里衣,赤裸着上身,坐在床上。
看他脱衣服,徵羽抑制了朝门口冲出的欲望,但他逃不掉,很明显。
当赤裸着上身的完颜阿鲁罕看向徵羽的时候,徵羽的身子僵硬,却也已经面无表情。
“把衣服脱了。”完颜阿鲁罕说道,目光平淡,但这却绝对是命令。
徵羽迟疑了一下,随后将手放在了羔裘上,他脱下了羔裘,而脱袍子的时候却已不再迟疑,当他只着件里裤站在金国蛮子的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常态,冷冷地看着注视他的金国蛮子。
“过来。”完颜阿鲁罕命令道,他看向徵羽的冷冰鹰眼上染了几缕色彩,或许那可以称之为情感。
徵羽走了过去,站在完颜阿鲁罕抬手可触的距离。他其实都知道,这个金国蛮子要的是什么,只是他实在无法明白,一个嗜好中原文化的人何以会一再做出如此违背常伦的事情。
以前从未正视过这个健硕的男人的身体,但今晚,徵羽看到了这个金国将领胸膛上布满大小伤痕,尤其是在接近胸口,有个面积不小的难看的伤疤。
健硕、强悍、阳刚的男子身体,即使没有贴进也散发的炙热的体温,能炙伤徵羽苍白的肌肤。
被揽入怀时,徵羽退缩了下身子,但对方的双臂气力大到令徵羽无法动弹。
“完颜阿鲁罕。” 徵羽启了唇,唤了这位金国蛮子的名字,对方停止了动作,一双鹰眼逼视着徵羽。
“想说什么?”完颜阿鲁罕低哑着声音,眸子有着一抹黑色的焰火。
“为什么。。。是我?”
徵羽用冷冰的眸子看着这个金国蛮子,如果这个金国蛮子只是需要发泄性欲的话,那么他并不会缺女人,而如果他想要的是男人的话,那么容貌端正的宋囚随可见。为何是他?为什么即使他被带去出了他的势力范围,他仍旧不放过他?
完颜阿鲁罕目光邃的看着徵羽,他结实的手臂搂上徵羽的腰,将徵羽环抱。
“想知道原因?”挽起徵羽的长发,突然嗤笑了起来,他看着徵羽的脸,读到了徵羽的疑惑。
“你认为会是什么?”金国蛮子反问,冷峻的脸上读不出情感。
徵羽没有回答,他根本就无法去了解眼前这位金国蛮子,只是任由对方将他压制在了床上。
这不过只是侮辱而已,而他那颗曾经高傲过的心早就在最初就被摧残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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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当徵羽从沉睡中醒来时,落入他眼中的,是完颜阿鲁罕那宽大、厚实的背部。他已经起身,正准备下床。
这个金国蛮子就这样赤裸着身子下了床,未着一缕衣服,他那健美而壮硕的躯体一览无疑,看起来粗野又粗犷。
徵羽也从床上爬起,同样赤裸的下了床,他全然没有一分矜持,动作自然。
此时完颜阿鲁罕正在套衣服,披上外袍的时候,他便示意徵羽过来系带子,徵羽没有拒绝。很温顺或说不以为然地走到完颜阿鲁罕的面前,低下身为对方系外袍斜襟的带子。
徵羽的手很灵巧,他扣结的打法是他所习惯的打法,而非完颜阿鲁罕的。轻巧几下,就系得实牢又好看。
当徵羽系好带子,抬起头,却对上了完颜阿鲁罕的脸,他看他的表情有些奇异,而徵羽别过脸,离开完颜阿鲁罕的身边。然后他拣起地上属于他自己的衣服默默穿了起来,而当他穿好衣物的时候,早着好装的完颜阿鲁罕已经离开了房间。
偌大的房间,只剩徵羽一人。
随后,徵羽尝试了迈出寝室,但门口的守卫拦下了他,一切不言而喻。
无法知道这个金国蛮子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则徵羽已经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事实上,他又能有什么样的想法?他是完颜阿鲁罕的奴隶,他摆脱不了这个事实。
呆在完颜阿鲁罕的寝室里,徵羽唯一能干的就是读完颜阿鲁罕书桌上的书籍与弹琴,他倒是过得不错,甚至还三餐有保证。
送饭的是一位金国士兵,拿来的都是金人的食物,徵羽对吃的已经不挑剔了,即使再半生不熟的东西,他也能下咽。
这样的软禁生活,徵羽接受了它,如同他接受了这个金国蛮子的侵犯一样。
此后几天,徵羽仍旧都过着如此的生活,完颜阿鲁罕的作息很有规律,尤其是在他驻扎青城这段相对悠闲的时间里。他清晨出去得很早,而夜晚也几乎都是同一时间回来。有时候他会要求徵羽弹琴、脱衣服上床,而有时候他又仿佛没留意到身边有人一样,专注的阅读或钻研地图。
夜里,完颜阿鲁罕回来的很晚,已是凌晨,徵羽早已睡下。然则一有声响,徵羽便醒了,起身看向正在脱衣的完颜阿鲁罕。
完颜阿鲁罕脸带有疲惫,外袍已经脱下,然则白色里衣上,在衣襟的部分沾有血迹,就连他的手上与袖口也有血迹。
徵羽懵懵看着完颜阿鲁罕,他自然不可能是出于担心,而只是有点迷惑而已。
“不是我的血。”完颜阿鲁罕扒下里衣,露出完好的胸膛说道,即使徵羽根本不在乎这是否是这金国蛮子的血,但徵羽仍旧是点了下头。
“在想什么?”完颜阿鲁罕捏住徵羽的下巴,一双鹰眼注视着徵羽。
徵羽没有回答,他知道他回答的显然不会是这金国蛮子所喜欢听的,而这些天下来他也确实是温顺了许多,已学会不去忤逆完颜阿鲁罕。
没有得到徵羽的回答,而完颜阿鲁罕也只是粗鲁的放开徵羽,没有更多的动作,便躺下入睡。
今晚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占有徵羽,而完全像是忽略了床边的人一样,对于他的行为,徵羽一向琢磨不透,只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徵羽远离完颜阿鲁罕那滚烫的身躯,独自躲进角落里,冷得缩成一团,但却安然睡去。
清晨,徵羽醒来时,人却在完颜阿鲁罕的怀里,无法去得知到底是昨晚因为寒冷不自觉的贴近,或是这个金国蛮子所为。
徵羽动弹了一下身子,想抽出身离开,但完颜阿鲁罕搂住了他腰,他并不打算放开。
“你不至于到现在还在害羞?”完颜阿鲁罕讥讽,用手托着下巴,侧视着徵羽。他了解徵羽的身体,犹如徵羽自己。他们之间有着好几的体肤相亲,而且徵羽也开始做出了回应。
“我早就没有了羞耻。” 徵羽淡然说道,他不可能忘记他对他做了什么,而他居然还感觉到了一些无耻的快感。
对于徵羽的回答,完颜阿鲁罕似乎并不惊讶,他翻身将徵羽压制在床上,一双鹰眼充满了掠夺的气息。
“你这句话算是诱惑吗?”金国蛮子在冷笑,他低头吻徵羽,用手扯下徵羽里衣的衣带,几下便将徵羽脱得精光。
他进入时,徵羽并没有感到过多的疼痛,他确实已经习惯了,甚至当他不停的撞击他的身体时,徵羽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躁热。
他早就没有了羞耻心了,他的东西一一的失去,一样又一样,这个金国蛮子将他剥夺得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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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阿鲁罕已经离去,徵羽从床上爬起,赤裸着身子下了床。拣起适才被金国蛮子扒下、丢在地上的衣服,默默的穿。
衣服皱成一团,沾了灰尘,Jing液,曾几何时,徵羽已经不去在乎个人的洁净,即使他曾是一个有着洁癖的人。
很脏,脏的并不是衣服,而是身体。
穿好衣服,徵羽移动着有些不适的双肢,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清晨的气息,也让晨风将房间里属于那个人的气息都吹走。
完颜阿鲁罕的居所,位于他军队驻地的正中,从他二楼寝室的窗户往下看,可以看到简陋的矮木房外活动的金兵与宋囚。
有几徵羽都看到了罗枸杞和那晚遇到的那位青衣男子进出于矮木房,这两人也住于此,而且青衣男子有时也会背个医箱出去,显然也是位大夫。
倘若是位大夫,便也能像罗枸杞与青衣男子一样,即使仍旧是奴隶,却可以拥有相对的自由,也少受了这些侮辱。
徵羽举起自己那修长的琴师的手,他缓缓捏住了拳头,突然得猛得砸向窗棂,力道之大,以至他张开手时,指关节上都是淤血。
在完颜阿鲁罕的房间里呆这几天,徵羽对这个金国蛮子显然有了不少了解,即使他从不认为自己可以明白、且根本不想去明白他那不可琢磨的性情。
完颜阿鲁罕有本琴谱,残破的手写琴谱,里边最奇怪的就是琴谱里收录的曲子都显然是自创与修改过的。里边的《高山流水》,也只有《流水》却并无《高山》,且全然异同于古调。另外,徵羽在琴谱的内页看到了两个印章,刻着的是“子奎”与“冰心玉壶”,这是汉人的落款,落款者显然是此琴谱的主人,显然也应该是一位琴师,而且精通音律,懂得谱曲。
徵羽相信这是完颜阿鲁罕随身携带之物,因为若是从王府书房掠来的,不会是如此破烂的东西。
或许,徵羽可以认为,这个金国蛮子执着的并不是他,而只是宋国琴师这样的身份?
而徵羽确实是如此认为,并且感到可笑。一个金国蛮子,迷恋着汉人的文化,竟能以这种粗野、掠夺的方式呈现,蛮子果然只是蛮子。
第六章
青城郊外,重山叠嶂,山光水色,甚是美丽。
坐上完颜阿鲁罕的马,徵羽揪紧了前面人的衣服,这是匹烈马,而且是狂奔的烈马。
徵羽并不知道这个金国将领要带他去什么地方,甚至也不理解他何以会携带着他出青城。
棕色骏马在一面如明镜的湖泊前停下,冬日的风本就刮得徵羽难受,何况是看着完颜阿鲁罕跳下棕色马,扯去了衣服。
徵羽有点不可置信,但随后,这个体魄强健的金国将领确实是走下了湖泊,最后竟一头轧进了水里。
完颜阿鲁罕所生长的地方自然是与徵羽不一样,徵羽就从未曾在户外洗过澡,这对像徵羽这样在遵守礼教的家庭里长大的而言,是无法想象的。
坐在岸上,看着金国将领在冬日的湖水里悠闲洗澡,徵羽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不去看完颜阿鲁罕,徵羽平躺下身子,看着湛蓝天空飞过的一只鹫,神情迷离。
湖内,金国蛮子仍旧在洗澡,他头上系辫子的彩带也被解开,一头长发披在肩上,更显出了几份粗犷与阳刚。
徵羽一直觉得金人的发式丑陋无比,前发不留,只在后颅留发,编辫,怪异无比。不过,完颜阿鲁罕留着这样的发式并不让人感到丑陋,而是说不出的阳刚与粗犷。
完颜阿鲁罕越游越远,已经到湖心,
而徵羽也将心思收了回来,看着离他有一段距离的金国蛮子。这个金国将领的衣裤与袍子都丢在岸上,而那匹枣色的烈马则在徵羽身后啃着草。
徵羽起身,朝那匹棕色骏马走去,他摸上骏马的头,动作温柔。
“听话,大卢。” 徵羽学完颜呼唤马名,本以为很烈的马,却温顺的让徵羽抚摸他。
徵羽骑过马,但并不擅长,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成功跃上马身。
“大卢,跑!” 徵羽大声喝道,扬了下马鞭。
在大卢跑动的瞬间,徵羽看到了湖中的完颜阿鲁罕正朝他赶来,他的眼神极其的阴鸷。
但大卢并没有跑远,当它听到一声尖锐的口哨声时,它猛得驻足,摔下了徵羽。
徵羽从地上爬起,什么也不顾,只是奋力向前跑,他这一生,从未如此奔跑过。
发疯了一般,只是向前冲着,冻日的风刮伤了他的脸,荆棘划伤了他的双脚,然则他只是在狂奔。
犹如,那湛蓝天空的鹫。
完颜阿鲁罕扑倒徵羽的时候,徵羽只是痛苦的干呕着,他无法呼吸,心肺如刀割般的痛。
“张嘴!呼吸!”金国将领一手按住徵羽狂跳的心脏,一手紧紧抓住了徵羽掐脖子的手,他在吼叫。
他的脸上在滴着水,他不着一缕,像个荒野里跳出的野人般将徵羽压制在杂草丛中。
喘息过去,徵羽平复了心律,干呕也停止了,脸上却满是泪水。
痛苦,好痛苦。
徵羽想挣扎开完颜阿鲁罕的钳制,却在这时候结结实实的挨了这金国蛮子一拳。
“你不想活了?!”完颜阿鲁罕怒吼,他揪住徵羽的衣襟,第二拳也已挥起,这一拳没有再打在徵羽的脸上,而是重击在了腹部。
徵羽痛苦得弓着身,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完颜阿鲁罕就这样抱起毫无反抗能力的徵羽,将他放在大卢背上,托回湖边。
徵羽痛苦的咳嗽着,嘴角的血滴落在草地上,他尝过这个金国蛮子的暴力,只是人是容易健忘的,竟是如此的疼痛,连胃都在抽动。
完颜阿鲁罕拣起岸上的衣服穿起,他不时看向徵羽,眼神暴戾。
“你是不是要我折断你的双脚?”冷血的话语,从那两片冰冷的唇里吐出,根本不只是恐吓。他的大手捏上徵羽沾有血迹的脚跟,他那双鹰眼是红色的,那是嗜血的颜色。
然则,这个金国蛮子并没有下手,他的手移开了。然后他上了马,将徵羽揽在怀中,他的动作粗鲁,却是紧紧的搂住徵羽。
他抬手拭徵羽惨白脸上的血丝,将唇贴在徵羽耳际,冷血呢喃。
“不要惹恼我,你该知道的。”
徵羽沾有血迹的嘴角轻轻扯过,一个讥笑,但他没有说什么,他此时所能感觉到的,只是冷冰与疼痛,他将身子贴进金国蛮子那厚实、温暖的胸膛,为他适才有过的举动感到可笑。
他早就知道了不是,他根本就不该有任何一丝希望,他这黑漆的心里,不会再有一丝光亮再亮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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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池里是冰冷的水,一件干净的白衣挂在墙上,换下的衣服则丢在地上,非常的脏,还沾了血迹与泥土。
徵羽搓洗着自己的身体,被冻的,也仿佛是反复搓揉的,白皙的身子布满了红斑。
完颜阿鲁罕居所里是有澡房的,只是他显然是没有用过。
水实在是太冷了,徵羽冷得直哆嗦的离开水池,取下墙上的干净衣服穿了起来。
穿衣时,手托不小心碰到了腹部,痛得徵羽倒吸一口气,低头一看,腹部竟一片淤血。
离开澡房,走回完颜阿鲁罕的寝室,却见地上跪着一位穿着破烂官服的宋人,一头白发,身子在颤抖。
完颜阿鲁罕冷冷坐在书桌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嘴角带着嘲讽与讥笑。
徵羽旁若无人的绕过地上的宋囚,走到床边,坐下,他翻过枕头,取出一把木梳,梳起了头。
宋囚还是抬头看了徵羽一眼,那眼里竟有着无尽的鄙夷与恶毒。
“我是否应该告诉你,‘太师’大人,你难道不知道我只是个忽鲁,不管这些事。”完颜阿鲁罕将手里的一张文书抛给了跪在地上的宋囚,态度跋扈。
“忽鲁勃极烈,老朽知道有些为难,但请念在老朽多与你交涉的情分上,将二帝的请求报于你们的大将军。”
宋囚拣起文书,仍旧在苦苦哀求。
“听着,‘太师’,别指望能回去,你倒是可以回去明白的告诉你们的‘二帝’还有那些娇贵的王室子弟们,他们什么也不是,只是群没用的奴隶,要怎么置,全凭主子。”
完颜阿鲁罕冷冷说道,他对跪在地上的老人的哀求根本无动于衷,甚至他的话语更是令这位曾经是位高权重的太师猛喘着大气,说不出话来。
“带下去!”完颜阿鲁罕对门外的侍卫挥手,老人颤抖着身子被拖了出去。
这过程,徵羽默默的看着,梳发的动作始终没有停止过,即使他的手有颤抖过。
就在这个金国蛮子冷冷的说那句:只是群没用的奴隶,要怎么置,全凭主子的时候。徵羽颤手完全是因为气极,而那老人显然也是。
“宋皇帝抵达青城?” 徵羽平淡问道,他尚有点不确定。
“哼,刚到,你想去看看?整个青城的宋囚都哭成一片了。”
完颜阿鲁罕嗤之以鼻的说道。
徵羽没有回答,但捏在手里的梳子,梳齿陷入手心。
“确实是愚昧,亡国之君,最大恶极。” 徵羽冷冷说道,神色冷冰,却有一滴冰冷的泪水从眼眶划落。
“只可笑,连皇帝都做了俘虏,被异族统治。宋人的悲伤,你们这种没有君纲观念的蛮子根本不会有的。”
徵羽的眸子带着浓浓仇恨的看向完颜阿鲁罕,无论如何去掩饰,去遗忘,仇恨仍旧存在,而且即使没有去在意,它也在内心最累积,然后迸出。
“我说过,别在眼里表露出仇恨。”完颜阿鲁罕不以为然地说道,他看着脸上有泪的徵羽,似乎饶有兴致。
他朝徵羽走去,捏着徵羽的下巴,看向徵羽眼里的恨意。
“你倒该庆幸,那些往昔娇贵的王子公主们一身破破烂烂,饥肠辘辘,而你这个宋囚却可以在这里衣食无悠的活着。”
完颜阿鲁罕冷戾的说道,徵羽的眼里的恨意让他恼怒,恼怒非常。
“那么我应该感谢你把我像只畜生一样对待?” 徵羽嗤笑,他以为他乐意在这里苟且偷生?
“看来你并不明白我是怎么样对待只畜生的。”完颜阿鲁罕逼视着徵羽,那对鹰眼正带着杀气,阴骘而恐怖。
徵羽挣扎,想逃开,但完颜阿鲁罕扯住了徵羽披散的长发,将徵羽的身子猛砸上床。他狂暴的伸出手要撕徵羽衣服的时候,徵羽反抗得十分激烈,这使得他挨了一记耳光,几乎被打晕了。
在徵羽失去反抗能力时,唰一声,衣服再被撕开,这样的记忆,已经不是一而已,徵羽没有动弹,也无力动弹。
但完颜阿鲁罕的动作却停止了,他看到了徵羽白皙的腹部,淤血一片,触目惊心。
一般人殴打,未必都是往要害击去,但完颜阿鲁罕却是如此,即使没有意识下,他仍旧会让被打的对方承受最激烈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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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疗,不只是因为脸上挨的那两拳,也不只是腹部那一拳,而在于腹内出血,伤及了内脏。
当完颜阿鲁罕放开徵羽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徵羽嘴角渗着血,脸颊淤血,最触目惊心的则是腹部那一大片的淤青。
徵羽的皮肤白皙,所以一旦有伤害,总是会留下清晰的印痕。无从得知完颜阿鲁罕是如此看待他所留下的伤害的,他阴鸷着脸,放开徵羽,就当是收起了适才的爆怒。
徵羽会激怒他,或说懂得激怒他。
徵羽从床上坐起,抱着身子缩到了一边,他警惕的看着对方,他确实在恐惧。不过完颜阿鲁罕没再做什么,他离开了房间。
罗枸杞出现的时候,徵羽的白色衣襟和袖口都有棕色血迹,那是刚吐过血的痕迹。
一看徵羽的脸,罗枸杞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从医箱里拿出药水,默默涂上徵羽的脸,徵羽脸色惨白,爱搭不理。
“腹部有伤,应该是伤及内脏。”阿鲁罕用汉语冷冷说道,他自顾用餐,吃的牛肉尚可见血丝。
“伤及内脏的话,就需要调理。”罗枸杞解开徵羽的衣襟,检查着伤痕。他面无表情,手用力的按上徵羽淤血的腹部,徵羽倒吸了口冷气,痛得瞪了罗枸杞一眼。
“确实是内出血,伤得不轻,至少需要四五天的调理才会康复。”罗枸杞淡然说道,他与徵羽私下有情谊,不过没打算在金国将领面前表现出来。
“带他下去治疗。”完颜阿鲁罕挥了下手,只是一句简洁的话,却让徵羽抬头看了他一眼。
完颜阿鲁罕继续用餐,面无表情,而徵羽拉好衣服,一点迟疑也没有,起身就跟随罗枸杞。
出了完颜阿鲁罕的居所,一直沉默的徵羽才对罗枸杞开了口。
“谢谢。”徵羽说,他不在乎他伤得有多重,他只是想离开。
“你伤得很重。”罗枸杞停下了脚步,一脸严肃的看着徵羽,他不明白何以徵羽到现在还在忤逆那个金国蛮子,他早该学乖了不是。
“无所谓。”徵羽淡然说道,他那一脸冷冰的模样,让人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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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枸杞的药房里住了两个人,另一位就是徵羽见过的青衣男子,名字叫柳杏林,父辈也是御医,且与罗枸杞的父亲是好友,只是在四年前一同与罗枸杞被金人掠来。其实也不算是掠,应该说是被宋王室当是进贡的物品一起送来的,因为金人那索要的东西包括宫廷大夫和一尊宋珍贵的针灸铜人像。
罗枸杞在药房里忙碌着,一手拿着一幅热膏药柳杏林走了进来,站在床旁,对徵羽冷冷说道:
“自己贴。”
拉开衣服,接过热膏药,徵羽随便敷了起来,两张都敷好,才又将衣服拉好,平躺下来。
对于柳杏林冷冰的态度,徵羽并不以为然,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境遇,或许这也只是他的天性使然。
看着徵羽自己随便贴完膏药,柳杏林并没有立即离去,他站在床头,看着徵羽。
“内脏并没有损伤,只是有点出血,敷两天就能见效。”
柳杏林淡然说道,罗枸杞之所以说得那么严重,显然是有意的。
徵羽平躺着,看了眼柳杏林,并没打算答腔。
“都只是皮毛之伤,那金国大将对你还真是爱惜啊。”柳杏林再扫视过徵羽的脸,悠悠说道,话一说完,人便走了。
徵羽并不明白,像罗枸杞和柳杏林这种在金人中待久的人,是如何看待像他这样的人?不过,他也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他,他就是一个金国将领的泄欲对象,卑贱到了极至。
在柳杏林迈出房门的时候,罗枸杞正巧端了碗粥和一个馒头走了进来,柳杏林与他打了个照面的时候,倒是罗枸杞去问候他,不过他不大理睬。
“他说话一向尖酸刻薄,而且痛恨完颜阿鲁罕。”刘杏林走后,罗枸杞才说道,应该是听到了柳杏林最后说的话。
徵羽有些不适的爬起了身,看着罗枸杞将食物摆放在床头。
“哦。”徵羽淡然回道,拿起馒头吃了起来,他确实是吃不惯金人半生不熟的食物。
“四年前,他是王宫里最年轻的御医,正巧有天金人讨要针灸铜人,铜人是到手了,金人也准备离开了。然后其中一位金国将领说单是针灸铜人根本没有用,还需要懂针灸学的大夫及其书籍。”
罗枸杞平淡讲述,他看来很了解柳杏林的事情。
“完颜阿鲁罕?” 徵羽不以为然的说道,他倒是知道完颜阿鲁罕了解不少汉文化,不像其他的金人。
罗枸杞点了下头,表示正确。
“就因为这样?”徵羽觉得故事似乎并不只是如此简单,就因为如此而痛恨完颜阿鲁罕显然有些牵强,毕竟决定送谁出去的是宋皇帝。
“不是,完颜阿鲁罕杀了他的父亲,就为了几本针灸的书籍。”罗枸杞平淡说道,仿佛是这种事情他屡见不鲜一样。
“可以想象。”徵羽淡然说道,他虽不了解这个金国蛮子,却也知道他掠夺成性,而且冷血。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嚼人舌根?”一个冷冰无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柳杏林抱胸站在门口,身上背了个医箱,正在斜视着罗枸杞。
“呃。”罗枸杞搔头,对着柳杏林讪讪笑着。
“还走不走?”柳杏林冷冷说道,他都不看徵羽,毫无疑问他远比罗枸杞来得不近人情。
罗枸杞无奈起身,跟随着柳杏林离开,他们得去军营治疗伤员。
于是这两人就这样一起离去,只留下沉默的徵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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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羽腹部的淤血如同柳杏林所言,敷了药,第二天就消退了。
房间里躺了两天后,徵羽便身走动,房间昏暗,而徵羽想见见阳光。
罗枸杞与柳杏林居住的矮房,其实就是一药品储藏室,其中最大的一间是存放药物的地方,一间做了这两人的寝室,而其它几间则是给病人居住的,徵羽就是住在其中一间的,里边并无多余的病人。
矮房里,空寂一片,似乎并无人在。
徵羽四走动,来到药房,只见柳杏林在配药,并不是罗枸杞。
柳杏林只略抬了一眼看徵羽,就又低头自顾忙,全然当徵羽不存在。徵羽却走到柳杏林身边,看他配药。
“你找罗枸杞的话,他在营地。”柳杏林头也不抬,冷冷地说道。
徵羽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沾了一下桌上配置成一份份的药粉,他沾的是黄色的药粉,散发着怪味,却将它像胭脂一样涂抹在唇上。
他的举止让柳杏林有些愕然的抬起了头。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柳杏林问道,徵羽的举止确实怪异。
“硫磺。”徵羽轻启了下唇,他只是看一眼就知道了。
“有毒性。”柳杏林补充了一句,但他话还没说完,徵羽就轻舔了唇,那动作像个孩子。
“不是剧毒。”徵羽淡然说道,他不像罗枸杞或柳杏林那样是出生于医学世家,但是他博学嗜书,知道的并不少。
“你想毒死自己的话,有多种办法。”柳杏林冷冷问道,他打量着徵羽,徵羽脸上的伤痕还没有褪去,嘴角尚带着淤血,何况他脸色惨白,看起来有些悲惨。
“如果是毒死别人呢?” 徵羽平淡地说道,他扫视着角落里的木柜,每一个抽屉都写着药物的名字,但那只是些温性的草药。
柳杏林严刻的看着徵羽,显然有点吃惊,然后又低头配起了药。
“他杀了你的父亲,你从没有想过报仇?”
徵羽问,很淡然。已经无从知道他这个念头何时出现在他脑子里,或许是刚进来,看到桌上的那些硫磺的时候。
“你能做什么?”柳杏林冷哼,他不可能没有想过,只是都无从下手而已。
“你做不了的。” 徵羽淡淡地说,他比谁都更接近那个金国蛮子。
“在他碰你的时候?”柳杏林尖锐的问?他怀疑,他与完颜阿鲁罕打过交道,他知道此人的底细,想伤害到他,根本没那么容易。
“在他吻我的时候。” 徵羽拿起袖子擦去了唇上的硫磺,他表情竟如此平和。
“你也会死。”柳杏林平缓说道,只是看着徵羽。
“你梦过蓝天和鸟吗?” 徵羽问,他幽幽地说道。
“我从不做梦。”柳杏林冷冷说道,但他终于离开了桌子,走进角落里,从一口带锁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小药瓶。
“孔雀红。”柳杏林将他摆放在桌上,那三个字念得一点表情也没有。
“谢谢。”徵羽伸出手,拿走了小药瓶,将它揣入怀中。
他安然地离去,就仿佛他没来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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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的寝室,激切的琴声,弹的是《广陵散》,有着份毫不儒雅的张狂,那显然是当年嵇康也没弹出的狂妄。
徵羽也弹不出,即使第一在金人面前弹的时候,他表达出的也只是悲愤而不是张狂。
夜已,烛光映上窗纸,琴弹到最后,也已由张狂变为缭乱,并且最后嘎然而止。
完颜阿鲁罕将双手移离琴身,端了放置在一旁的酒杯,远离了书桌。
他从不暴饮,他有着良好的习惯,事实上,他从不沉溺酒色。
他虽算是出身王室,但血统并不纯正,他凭着的是武艺高强与敏而好学,而从众多完颜部的子弟中脱颖而出。
十二岁那年,这个金国蛮子第一接触到了汉文化。一位被掠来的年轻宋人,成为了他们这些王室子弟的夫子。
他很纤瘦,白皙,五官柔和,清秀,举止儒雅,充满了韵味。他安全不同于金国的男人,不同于他们的粗野,高大与嗜血。
他还有张琴,他从不弹,不在他们面前弹。
很奇怪的是他很用心的教这些根本坐不住的蛮子少年们汉字,即使根本没什么人听进去,如果不是碍着当时金太祖的严刻要求,这些金国纨绔早都溜光去骑射胡闹了。
他说:有教无类。
他说:金人与宋人是一样的炎黄子孙,只是习俗的不同。
有一天,他那些不听话的学生中,有一位十二岁的学生问了他携带在身边的那张琴是什么东西,他弹了一曲。其他学生都起哄走光了,只有这位学生留下来听完了音乐。
他说:这是《流水》,是出自汉人名曲《高山流水》的。
他还讲了个关于知音的故事,关于《高山流水》的由来。
学生粗蛮的说:不是还有《高山》吗?
宋夫子却收起了琴,没有再弹奏。
他说:这不是我弹的部分。
宋夫子教了这些纨绔子弟差不多一年的识字,直到有一天,宋夫子被杀。
他的死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就只是被杀了,因为有天宋国使者前来求和,金太祖叫他在宴上弹琴,他弹了《广陵散》。宋使者吓白了脸,而金太祖杀了这位不知好歹的琴师。
宋夫子十二岁的学生,在其教书的书房里翻到了一本乐谱,这年少的学生当时看不懂,但他拿走了它。后来又来了一位宋国夫子,他哈腰点头,畏畏缩缩,不过,再没有教出些什么。
将酒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完颜阿鲁罕将琴放入了琴袋中,挂在了墙角。
第一见到徵羽的时候,那种感觉确实是很像,同样的纤瘦、秀美、白皙,带着张琴,性情却也出乎意料的刚烈。
只是徵羽不同于往昔那一人,他更为真实而可信,有血有肉,不是往昔的一个飘渺记忆。
他碰触得到他,听得到他的喘息,他占有他。
第七章
四天后,在脸上的淤伤尚未全部褪去,徵羽便自觉的回到了完颜阿鲁罕的居所。
那是一个黄昏,完颜阿鲁罕人并不在居所,徵羽默默地走进寝室,坐在了床边,看着空荡的大木床。房间里有他熟悉的属于那位金国将领的气息,即使他人并不在,但这气息总是存在着,让徵羽感到窒息。
书桌上摆放着琴,酒杯,半开的书籍,这就是这几天晚上,这个金国将领悠闲消遣的东西了。
徵羽离开木床,走到书桌,坐下,端起空酒杯,端详着。这是个制作粗糙的木制酒杯,甚至没有上漆。
没有上漆的酒杯会渗进液体,只要液体干了,并不会留下痕迹。然则孔雀红的味道想来定然是奇异,不可能接近酒味,而且只是那么点渗进酒杯纹理的毒液,未必能有效的毒死这样一个强壮的男人。
机会只有一,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
徵羽很清楚这点,他手揣着那瓶小药瓶呆坐在书桌前,直到夜幕降临。
完颜阿鲁罕回寝室地时候,已经是凌晨,比平时都来得晚。
他脚刚迈进门槛,就看到了琐窗前,月光下的徵羽。
头发仍旧用布条系了个髻,即使完颜阿鲁罕每都会动手扯下他的发带。
四目相对,徵羽淡然,而完颜阿鲁罕则是专注。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明亮,寝室里并不昏暗,甚至三米之外的完颜阿鲁罕可以清晰的看到徵羽脸上的淡定。
就在护卫进来点灯前的这一小会儿,徵羽是看向完颜阿鲁罕的,当房间里的两盏高脚油灯都被点燃时,徵羽已经离开了原先的位置,站在了窗口前,背对着完颜阿鲁罕。
他之所以回来,只在于他知道五天后,这个金国蛮子会将他叫回来,所以他更喜欢自己回来,而不是被要求。
他之所以回来,只在于无论他多想逃离身后这个金国蛮子都是徒劳,他没有选择。
夜风吹拂着徵羽过长的发带,徵羽只是望着窗外,并不打算对视面前的人。即使冬夜的风寒冷无比,而徵羽并没有着那件能御寒的羔裘。
完颜阿鲁罕并没有理会徵羽,他取下帽子,脱去了披风,揭开外袍开襟的带子,像往常一样。
在对方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徵羽仍旧站在窗口,始终没有回过头,但徵羽知道这个金国蛮子一返回寝室就会做的动作,粗野的将身上的琐除去。
“还有粥吗?”当徵羽回过头平缓说道时,完颜阿鲁罕正走向书桌。
他没有吃晚餐,而他不开口的话,完颜阿鲁罕也不会去问他是否吃过晚餐。
金国将领抬头看着站在他身侧的徵羽,看着他那苍白脸上尚未完全消褪的淤青,看着他站在窗口旁迎着风站着。
完颜阿鲁罕没回徵羽,但他起身离开书桌,走到门口,跟站在门外的护卫吩咐了一句,才又走了进来。
他返回了书桌,拿了书桌上的那卷看到一半的兵书,上了床。
“把窗户关了。”躺靠在床上,完颜阿鲁罕再抬头看了眼仍旧站在窗前的徵羽,终于又用平日一贯的口吻说道,命令的口吻。
徵羽关了窗户,离开了窗户,坐在了书桌前,他根本不想接近床。
“过来。”完颜阿鲁罕头也不抬的说道,声音很平淡。
“我等粥。”徵羽平缓回道,曾经他是不去在乎食物的,但他没必要饿坏自己。
“过来,我不会说第二遍。”完颜阿鲁罕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头看着徵羽,那对鹰般的眸子里带着几分不满。
徵羽离开书桌,走到床边,突然开始脱起了衣服,一件又一件,最后是赤裸的站在完颜阿鲁罕面前。
完颜阿鲁罕一脸的阴鸷,他冷冷看着徵羽,看着他面无表情,赤身裸体的站在他面前,像具木偶一般。
他要的不只是肉体,而是更层的东西,作为一个粗野的掠夺者,他索要的东西是否太多了?
然则,完颜阿鲁罕鹰般的眸子里并没有暴戾之气,那本该呈现的怒火在聚集的最初就消散了。
完颜阿鲁罕的目光落在了徵羽平坦的腹部,那里的淤血已经消失,暴力的痕迹已经消逝。
他收回目光,抬头阴冷的看着徵羽。
“你还没吃够苦头?”冷冷地说道,没有暴戾,但阴冷无比。
然则徵羽却没有理会完颜阿鲁罕的怒意,他抬手,扯下了发带,放下了头发。一头长发披在了他消瘦的肩上,橘黄的灯光下,五官秀美的徵羽给人一种性别暧昧的感觉。
“你要的,不就是这具身体?”徵羽蔑然说道,他厌恶他命令他,他憎恶他的支配,更无法原谅他的侮辱与掠夺。
“哦,除此,你还有别的东西给我?”完颜阿鲁罕无比残忍地说道,他不会动手打徵羽,至少今晚不会。
“有。”徵羽轻笑,他看向完颜阿鲁罕的眼神甚至带了几分轻佻,显得诡异非常。
“死亡。”徵羽轻启唇,吐出了这两个字眼。
完颜阿鲁罕轻嗤,他如此的不以为然,不在于他不相信徵羽的憎恨足于对他有杀心,而在于身边人有杀心他根本就不以为然。
伸出有力的双手,将徵羽拉入怀中,冷冰的身体,冷冰到没有温度,让人感觉不到活着的气息。
“看来,你并不知道我杀不死。”完颜阿鲁罕牵着徵羽的手,将徵羽的手按在自己胸膛的心脏部位,那地方有一个很大的伤痕,而心脏在有续的跳动。
“据萨满说,世间能带给我死亡的只有时光。”
完颜阿鲁罕不羁地说道,他并不信萨满巫师,只在于自己一向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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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来,身边躺着这个男人,就仿佛一切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而他确实也熟悉这个男人的身体,气味,习惯与及更私隐的一切,这本应该是这个金国男人的发妻熟悉的一切,而不是他这样一个同性。
从金国男人的身侧爬起,昨晚的欢爱留下的不适很轻微,几乎感觉不到了,这或许也是名叫“习惯”的这种东西在起作用吧。
徵羽起床的时候,床上的金国男人也醒了,当徵羽越过他那健硕的身体急忙下床险些踩空时,金国男人有力的手扯了他的手臂一下。
两人对视时,徵羽别过了脸,他不想看他,他鲜少真切的去看过他,他不想他留给他太过鲜明的影子,这样他可以肆无忌惮,毫无一丝情感的将这个影子抹灭掉。
徵羽下床穿衣的时候,金国男子也下了床,着起了衣服,而他的衣带同样示意徵羽为他系,徵羽也系得顺手无比。
可笑的顺手无比,他的奴性大概会在日后越发的严重,甚至到最后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觉得理所当然的时候,他将背弃了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些信念、礼教、廉耻,他唾弃了自己的肉体,却无法去唾弃自己的灵魂。
金国男子着装完毕,便匆匆走出寝室,他在忙些什么徵羽并不知道,也没有兴趣去知道。
然则傍晚的时候,送餐的人送来了一大份稗子饭,有野蒜与长瓜做菜,还有一分兔肉褒。
这样的菜肴,算是金人简陋的饮食里颇为丰富的,徵羽知道这并不是只为他一人准备的,而是也包括完颜阿鲁罕的晚餐。完颜阿鲁罕鲜少在寝室里用餐,徵羽并不曾去想他在哪里吃,也不会知道这个金国蛮子都是在军营里吃着大锅饭,与士兵混在一起。
稗子饭汉人完全是不入眼的,甚至不列入农作物中,只当稗子是稻田里的野草,然则金国即使是贵族,也可能吃的仍旧是稗子饭。
兔肉褒全然没讲究如何去兔肉的腥味,那浓烈的腥臊味在徵羽闻来颇为怪异,它甚至怪异到能掩饰另一种同样怪异的味道。
只有一机会,而且似乎它就这样到来了。
将小小的空药瓶抬脚踢进木床床底,徵羽再站回窗口看着窗外。
从窗户他可以看到天空,可以看到营地,金兵,宋囚,甚至是被金兵抓出来取笑、戏弄的宋王室子弟,穿着破烂不堪的金丝绸衣,蓬头垢面,卑微可笑,可悲。
是的,完颜阿鲁罕说得很对,他至少还衣食无悠,他遭受的那点侮辱或许真的不算什么,他仅是个平民,而就连宋国最高傲不可一世的王室子弟,在金人眼里也是猪狗不如。
然则,最初家破人亡的仇恨中,是否到现在还夹杂着几分国破与及做为亡国奴的仇恨?
徵羽并不清楚,就如此他并不清楚他是否一定要如此做?
然则,他想杀他的心是如此的坚定。
既然他只会屡让他活命,那么他大概就是注定能毁灭掉他的那个人。
完颜阿鲁罕出现在寝室的时候,他习惯性的脱下帽子,披风,将它们丢在床上。
徵羽像往常那样看着他,面无表情。
然后两人坐在那张略显窄小的书桌上用餐,都沉默不语,像平时那样。
徵羽夹了块长瓜,放入口中,轻嚼,扒了口饭,然后是夹了兔肉,再低头吃着,如此巡回。而完颜阿鲁罕一向比较喜欢肉类,他同样吃了不少兔肉,还饮烈酒。
徵羽抬头看着完颜阿鲁罕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他只是看着,他知道烈酒会加速毒性的发作速度。
完颜阿鲁罕递了杯酒给徵羽,他或许认为徵羽只是想喝酒而已。
“什么酒?”
徵羽接过,淡然问道。
“蒸酒,酒性不佳的人,一杯就能醉。”完颜阿鲁罕平缓地说道,看来他酒性极佳,曾见过他饮过七八杯,仍旧面不改色,一点醉意都没有。
徵羽将酒杯放在唇边,轻舔了一下,舌头有些麻,果然是烈酒,而徵羽也只喝过桂酒之类的清淡酒。
毫不犹豫的将它一饮而尽,立即感到腹部在火辣的烧着。
金人的酒杯,远远大过于宋人那精致的小瓷器酒杯,徵羽苍白的脸微微红了。
将空酒杯递给完颜阿鲁罕,徵羽微微笑着,他在这个金国蛮子面前从未这样笑过,带着几份儒雅与洒脱的笑。
“可以再来一杯吗?”徵羽问,他读到了这个金国蛮子眼中的几分愕然,而他也只是轻笑,额头,几滴冷汗已经逼出了。
他只求速死,他是听说过中孔雀红毒的人在发作时会生不如死。
完颜阿鲁罕又倒了杯酒给徵羽,只要是徵羽开口要的他几乎都会给予,徵羽似乎一直都没有发现这点。
透明的液体放在唇边,启唇才喝第一口的时候,徵羽的手就微微的颤了颤,随后,他看到了杯中透明的液体染上了血丝。
他竟有点错愕,酒杯从手中滑落,同时巨痛袭来,他只是抱住腹部,痛苦极了的眸子看向完颜阿鲁罕。这个金国蛮子的脸上有鼻血流出,他抬手擦拭,然后用着极度阴鸷的眼神死盯着徵羽。
徵羽只是笑着,即使痛苦得喘不过气。他没想过他会发作比他快,毕竟他吃的兔肉并没这个金国蛮子多,喝的烈酒亦没有金国蛮子多。
体质的差异?可笑,他竟没有想到这点,他应该要更多更多的孔雀红才是。
当徵羽已经跌在地上挣扎时,金国蛮子欺身上徵羽,他扼住徵羽的脖子,怒吼着,像只野兽一般。
“什么毒?!”金国蛮子吼着,愤怒极了,仿佛会撕碎人。
然则徵羽不肯说,只是拼命的挣扎,而金国蛮子却扼住徵羽的脖子,另一只手猛得扒开徵羽的口,将食指探进徵羽喉咙,他在催吐,他强迫徵羽吐出他腹中的食物。
那时,金国蛮子的嘴角已经有了血丝,他一直在怒吼,徵羽也听不清楚他吼的是什么,随后他不醒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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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一锅热糜粥,那女人和颜的叫他快吃,他正值长身体的时候,又放了一天牧,确实是很饿,饿到忽略了那女人已经很久没对他如此和颜过。
他盛起一碗,狼吞虎咽的就吃光了,然后是另一碗,那女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那双冷冰的眸子是那么的眼熟。
那夜,她抓刀结束了只剩一口气的丈夫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她曾经的丈夫是徒单十四部里一位不起眼的部族之长,而她现在的丈夫则是位王族,一位强大的勃极烈。
当时阿鲁罕十二岁,吃到最后想到的是十岁时部族发生混战中,他在胸部挨了一刀,徘徊于生死线上,为他治病跳神的萨满说,只要他挨过这回,日后人间将再除了光阴,无任何东西能杀死他。
他活过来了,并且也相信了,那本该能要他命的致命伤都夺不走他强大的生命。
血从鼻子、嘴角、耳朵流出时,十二岁的阿鲁罕倒在草地上,痛苦的悲鸣,没有哀求,只是冷冷得看着那女人颤着手收拾着那些餐具。
“为什么?”阿鲁罕见那女人转身就要走了,他终于还是伸出叫唤,他不甘心,他不相信,她为什么要如此对他。
“你越来越像他。”那女人冷冷说道,眼里有仇恨。
“鼻子、眼睛、行为举止。。。你就跟他一模一样。”那女人说,眼里除了厌恶,竟几份恐惧。她真正恐惧的不是这孩子长大后会报复她,会为报父仇而不利她。而是那死去的男人正不时的以这孩子在提醒着她的罪行。
那女人走后,他也万念俱灰,甚至放弃了挣扎,只是望着晴空万里的天空。
他想起了他的父亲,他在石炕下看到的父亲,一身是血,他娘亲拿着刀捅着垂死的父亲,而屋外杀声连天,火光通天。
那时,他十岁,却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宣判为背叛的部族被清洗。
萨满即使通神也没能想过他会死于给予他生命的人之手,这时的阿鲁罕却是还不知道汉人的观念,若不他会明白什么叫体肤授之以父母,所以这大概也是萨满所不能推算到的吧。
他等待死亡,许是剂量不足,许是他太过强健,死亡并没有来得迅速。
然则,到最后,他终究没死,救他的却是与他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的人,他的异父异母兄弟麻达葛。
这个平日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王室子弟,却将他托在马背,背去找萨满治疗。
他这一生,有两都在死亡边沿徘徊,但他活着,他的生命力是如此的强大,以至死亡一又一无法将他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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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羽醒时,他躺在一间昏暗的木房里,床是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
一缕阳光从高的小窗里渗入,显得惨淡,照亮不了木牢房的一个小角落。
徵羽有些恍惚,他不确定自己身在何,那些跟他在关在一起的乐师呢?到哪去了?
为何他自己一人被留在这里?他是否是死了?
徵羽的手摸上自己的脸,他的唇角有干涸的血迹,他的指尖划落到脖子,轻轻扼住,却感觉到了强烈的疼痛,脖子有些淤肿。
有人扼过,一只大手扼着他的脖子嘶吼着。。。
那人嘴角流着血,像只愤怒的垂死的野兽,扼着他的脖子,仿佛仇恨到想要杀死他。
喉却在此时有种想呕的感觉,徵羽弓身在角落里痛苦的呕着,却只是些黄水。
该吐出的他已经吐出了,那个金国蛮子在自己同样中毒时却只顾帮他催吐。
呵呵。。。
徵羽抑制不住的想笑,最后却由笑声传为悲鸣。
他捶打着墙壁,像个疯子一般的。
他没死,他死不了,他仿佛就像被下了诅咒一般,无论如何都死不了。
到最后,徵羽倦了,他曲卷着身子,躺在那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堆里。
从那狭小的窗户里渗出的光芒,逐渐的变黄,最后消失了,笼罩在这小木房里的只是黑暗。
木牢房里,连只老鼠都没有,太过于安静了,仿佛死亡般的安静。
睡梦中徵羽一又一被冷醒然后又睡下,最后,他梦到他躺在一具炙热的胸膛里,像个孩子般安然睡去。
当他再醒来的时候,身边站着一位一身血迹的年轻男子,男子的手抓住徵羽的手腕。
“脉搏平稳,毒性看来已经散了。”年轻男子淡然说道,他按住徵羽脉搏的手带着大量血迹。
“枸杞?”徵羽轻轻问道,他猛抓住了枸杞的手。
“你的手。。。”徵羽用手擦拭着枸杞手上的血迹,枸杞却抽回了手。
“没事,是手臂的血。”罗枸杞拉起袖子,他的手臂有一条很大的撕裂伤。
“那些蛮子动刑的方式果然与宋人不同,当是剔羊肉啊。”罗枸杞拧着眉,痛苦的抱怨了句。
徵羽细细的帮罗枸杞包扎伤口,罗枸杞浑身都是伤,有鞭打有刀割,徵羽撕了整件外套,一一包扎,他一直低着头。
“我欠你一条命,这些刑不该上在你身上。”徵羽低缓地说道,表情晦涩。
毕竟金人一旦调查下去,便会知道毒药来自食物,而非伙房里有人下毒,那么自然是他这个汉人,而他这个汉人如何得到毒药,自然是前些日在宋国大夫居所治病时,有机会从宋国大夫那里得到的。至于详细情况,则需要审讯。
“无需如此说。”罗枸杞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抓着头,有些淡然。
“孔雀红是不是杏林给你的?”罗枸杞问道,他显然是知道的,也知道他为谁顶罪。
“我自己进药房偷的。”徵羽淡然说道。
“徵羽,你就咬定是我给的。”罗枸杞望向徵羽,沉默了一下,启口说道。
“你醒后,合木会来审问你,你就说是我给的。”罗枸杞吩咐道,他可是受尽拷打,始终说是自己个人制作与提供毒药给徵羽,并无牵涉到其他宋国大夫。
“枸杞,你为什么这么做?”徵羽惊愕的看着罗枸杞,他本以为罗枸杞是受牵连才入狱的,却没想到是为人顶替。
“我有我的理由,你照说就是。”罗枸杞隐晦的说道,他确实是为了柳杏林顶替的。
“至于你那套不行,徵羽,金人不是笨蛋,他们很聪明,你跟完颜阿鲁罕呆那么久应该知道。”
罗枸杞补充说道,确实徵羽可以说药是自己偷的,但偷的是毒药,并不是普通药物,何况何以药房里会有孔雀红,这本身就说不过去。
徵羽低着头,摸着手上的血迹,他沉默着,完颜阿鲁罕的名字让他颇有些震动。
“如果没错,应该是完颜阿鲁罕帮你催吐,若不你应该中毒身亡。”
大概是因为已经提到了这个人,从而罗枸杞继续平缓地说道,他并不难理解徵羽何以想要同归于尽的毒杀完颜阿鲁罕,然则对于徵羽,这个金国蛮子确实是痴情,虽然如此说有些荒谬。
“枸杞,我不会供出杏林,这点你放心。”徵羽打断了罗枸杞的话语,他的心有些骚动,有些事情完全不用外人去说,身其中的人没有理由不清楚,只是不去承认而已。
“我相信你,不过,你得经得住拷打。”罗枸杞严肃地说道,他只担心这一点,徵羽毕竟从未遭受过牢狱的严刑拷打,更何况即使是更强悍的人都无法承受的酷刑。
“像你这样?”徵羽平缓地问。
“这对我不算什么,我遭受过更要命的折磨。”罗枸杞平淡地说道。
“更要命的,我没有那么强大的生命力让他们折磨。”徵羽平淡一笑,倒是十分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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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阿鲁罕呆在军营里,肩披着件没有系带的披风,低头正在琢磨着张行军地图,过些天他的军队将起程渡过黄河,与以康王为首聚众抵抗的宋军打仗。
部下散达进来的时候,他抬起了头,除了唇色有些苍白外,他似乎并没有任何的不适,完全看不出他两天前中过毒。
“忽鲁,军中已经没有宋国大夫了,打仗的时候怎么办?”
散达半跪在地上,行着金人的礼节。
“合木全部都抓走?”完颜阿鲁罕平淡的看着部下,眉头拧了一下。
“是全部给抓走了。”散达说道。
“这事我来理。”完颜阿鲁罕淡然说道,抬了下手,那是示意部下退下的意思。
然则散达却没有起身的意思,仍旧半跪在地上。
“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跟忽鲁说。”像散达这样彪悍魁梧的汉子,却突然用着扭捏的口吻说道,想来是有些说不出口。
“讲。”完颜阿鲁罕没闲空听他绕圈子,命令道。
“忽鲁,还是赶快将那宋囚杀了,军中一直有不大好听的传言,说忽鲁纵容宋囚。”
散达缓慢地说道,显然也是经过了字句的斟酌。军中与宋女囚有染的数都数不来,而部下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议论,在于躺在他们指挥官床上的是个男人,不过金人的观念一向粗野,顶多也只是觉得有些怪异而已。
“我的奴隶,杀不杀由我做主。”完颜阿鲁罕眸子散发着戾气,他确实是那种容不得别人冒犯的人。
“是,忽鲁。”散达立即顿了下首,然后退了出去。
“何只是纵容,我还险些死在了他手上。”完颜阿鲁罕冷哼,然后又埋头于地图。
若不是同为孔雀红,以这吃入的剂量与饮的那些烈酒的诱导,完颜阿鲁罕倒真不肯定是否真的只有光阴才能终结他的生命。可笑的是,当年他的母亲就是用孔雀红试图毒杀他,然则却没有得逞。十多年后,这个宋国的乐师竟然用了同一种毒。
第八章
合木并没有对徵羽严刑逼供,因为徵羽所等待来的并不是刑具与刑官,而是这支军队的统帅。
当这个脸色尚有些苍白的金国将领站在徵羽身旁,用冷戾地目光注视一身肮脏、虚弱不堪的徵羽时,徵羽的嘴角微微扯过了一个笑容,那是个苦涩的笑。
他竟没死。
然则细想的话,这一点也不吃惊,对于懂得对中毒人进行催吐抢救的人而言,他显然也懂得如何救自己。
况且,孔雀红本就是金人常用的毒药,他们对这种毒药并不陌生,或许也有自己的一套救治方法,只要发现及时,即使药性再猛烈,也是有法子医治的。
“很吃惊?”完颜阿鲁罕蹲了下来,揪住了徵羽的头发,动作一点也不温和。
“我居然没死是吗?”暴戾的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徵羽被迫仰脸正视完颜阿鲁罕,然则他一句话也没说。他很虚弱,他残存于体内的毒药并没有清散,他没有得到救治,几乎是奄奄一息。
得不到徵羽更多的回应,完颜阿鲁罕只是松开了揪徵羽头发的手,放开了徵羽。
徵羽软软地倒在地上,疲惫不堪地喘息着。
完颜阿鲁罕收回的手上,缠着好几缕属于徵羽的长发,那是因为体内毒性的关系,徵羽的头发在脱落。
无论从哪方面看,这个宋国琴师都快死了。
完颜阿鲁罕越过徵羽,走向坐在角落一直没怎么动弹的罗枸杞,他有些疑问需要解答,他不会放过任何试图杀他的人,尤其是几乎杀了他的人。
“你为何为别人顶罪。”完颜阿鲁罕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说道。
罗枸杞平淡的看向完颜阿鲁罕,他伸出了自己被动过刑的左手,手臂上的伤口清晰可见,几可见骨。
“我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罗枸杞淡然说道,展示着自己的伤口。
“那群宋国大夫中,你是最不可能参与的,相对于金人,相对于我,你更为憎恨的是宋王室。”
完颜阿鲁罕冷冷地说道,目光犀利而尖锐。
“四年前,你是被从死狱里提出来的,你的一家子全部死在了牢狱里,就因为一位后宫妃子的莫名死亡。”
完颜阿鲁罕冷冷地说道,他几乎了解每一位宋国大夫的来历,既然要任用他们,前提必然是要了解。
罗枸杞脸色难看了起来,他显然并没有想到完颜阿鲁罕竟会知道他家的惨事。
“你倒真是条汉子,合木的剔刑都敲不开你的嘴巴,也难怪当年关在死牢狱里三年都能活下来。”
完颜阿鲁罕继续冷戾说道,他或许真的知道给徵羽毒药的是谁,而他之所以还来询问罗枸杞显然是有其他原因的。
“你们金人刑罚的方式很简陋,变来变去就那么几种,汉人号称礼教之人,那些五八门的用刑样你们金人显然是见也没见过。”
罗枸杞轻笑,他并不否认他一家子全部死于牢狱,所以自然也不可能因为被金人屠杀而对金人有仇恨。事实上,他还着实感激当年金人来跟宋朝廷索要大夫,若不他现在早死在了牢狱里。
“为何为柳杏林顶罪?”完颜阿鲁罕冷冷地问道,他并没耐心听罗枸杞打哈哈。
罗枸杞听到柳杏林的名字,有一时半会懵了一下。
“没有原因。”罗枸杞淡然回道。
而完颜阿鲁罕似乎也不打算再追问,他就只是小小好奇了一下。
见着这个魁梧的金国男子转身要离去的身影,罗枸杞却唤住了对方。
“徵羽无法活过今晚,他需要医治。”
此时,完颜阿鲁罕却已经快走过了徵羽身侧,准备出牢门。
“医者父母心?”
完颜阿鲁罕讥讽道,然则他驻足了。
再看向倦曲在冰冷而肮脏地上的徵羽,毒性无法散发的他,显然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一丝气力也没有。
完颜阿鲁罕蹲了下来,抱起徵羽。
说他不恨他是完全不可能的,徵羽的形象已经与他的娘亲重合在了一起,他不会原谅他所亲近却又下手毒杀他的人。
然则,他救过徵羽,让他活命,现在也是。
“毒性已经进入五肺六脏,只有杏林的针灸能救他。”
罗枸杞平淡说道,无法去想他是否带着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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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杏林的针灸排出了徵羽体内的毒素,消除了徵羽死亡的威胁。
从牢狱里被带出的杏林,一身的血迹,无法知道他受过什么样的刑,因为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痛楚,他本就是个面无表情之人。而且事实上,完颜阿鲁罕一开始就特别吩咐合木提审了他,显然也受过很重的刑。
柳杏林医术着实高超,扎过针后,原本痛苦不堪的徵羽却平缓地安睡了,第二日徵羽脸上便恢复了丝血色。
对于柳杏林的置,完颜阿鲁罕仁厚得难以理解,他放了柳杏林。然则,完颜阿鲁罕从不杀有才能之人,尤其是奇才。
当完颜阿鲁罕带领着军队离开驻地的时候,罗枸杞仍旧随军。
徵羽在行军的头几天,身体极度虚弱,一直与完颜阿鲁罕的物品一起被载在牛车上。长途的颠簸下,徵羽竟能逐渐的康复,这不能不说是个小奇迹。然则,是罗枸杞照顾了徵羽。
当徵羽勉强有气力,自己跟随军队前进时,他就离开了牛车,步行着。
一路竟是满目凄凉,被焚毁的村落,荒废的田地,草丛的白骨频现,几乎不见人迹。
徵羽麻木的脸上没有了任何一丝表情,他只是比以往更为像行尸走肉而已。
他的身体一直没有康复,并且几乎是瘦骨嶙峋。
那是一个黄昏,军队行进一座小镇,很难得的是那是一座热闹的小镇,甚至没有遭受过上的战乱袭击。
当完颜阿鲁罕的军队在小镇外驻扎,他并没让军队骚扰镇民,只是派了几支小队去索要粮谷。
军队驻扎在镇外一片平坦谷地的溪边,行走了一天的金兵与少量宋人都在营地里休息。负责炊事的人在溪边取水,做起了伙食。
已经是初春,冰雪融化,天气不再寒冷彻骨,南方的小镇,甚至感到了几分一路上鲜遇的暖和。
徵羽坐在溪边洗着一大筐萝卜,他将穿着布鞋的双脚插进水里,似乎感觉不到寒冷似得。他穿着一身破旧的宽松衣服,一头长发披散着,由于枯槁得厉害,已经完全看不出他昔日的模样。
在军队里,什么都不干是不可能的,当徵羽开始能下车走路时,他便也被安排来了伙房。
虽然会受到欺凌,但终究算不上虐待,甚至三餐不用受饿。
然则,徵羽毕竟并没有从事过重的体力活。
用着干瘦的手拔掉萝卜头上的叶子,将萝卜放在冰冷溪水里冲洗,徵羽做得很机械,也很熟练。他的身上,完全没有一丝琴师的影子,早已无可觅。
完颜阿鲁罕站在营地,远远看着徵羽,他并不是第一见从事粗活的徵羽。
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无法去想他心中有何种想法。
“带他过来。”完颜阿鲁罕对身边的士兵命令道,他转身进了自己的帐篷。
士兵前往吆喝徵羽,此时的徵羽已经能听懂一些简单的金人语言,知道士兵要求他做什么。
放下手中的萝卜,听话的跟随士兵前去。
虽然士兵只说要他跟他前去,没说去见谁,但当徵羽走到大帐篷前时,他便知道是来见谁了。
完颜阿鲁罕坐在案前,一脸平淡地注视着徵羽,他并没有如此近的注视过徵羽,从而不知道徵羽的眸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冷冰,而是朦胧一片,看不出任何情感。
徵羽抬头看着这个他熟悉无比的金国将领,他不认为对方现在还可能对他抱有情欲,他憔悴不堪,双颊陷,原本白皙的肌肤,也因为终日风尘吹拂下粗糙了起来。
一双原本应该属于琴师的纤秀的双手,指甲充血,十指布满了伤痕。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如果,这位优雅的琴师仍旧与家人一起在东京的府第里过着舒适的生活,那么他不该是如此模样。
“这座小镇再往南几十里便是归德城。”
完颜阿鲁罕淡然说道,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徵羽,只是徵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宋国新皇帝一个多月前在那里登基,一条侥幸的漏网之鱼。”
完颜阿鲁罕的口吻仍旧没有什么起伏,而徵羽连眨下眼睛也没有。
徵羽始终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呆呆站着并不动弹。
完颜阿鲁罕离开了木案,取了放置在木箱里的一套衣服,那是徵羽曾穿过的一套干净衣服,他递给了徵羽。
徵羽没有伸手去接,他完全不明白这个金国蛮子是什么意思。
然则完颜阿鲁罕唤了门外的护卫进来,他将衣服丢给了护卫,只是命令护卫带徵羽去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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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徵羽再被带到完颜阿鲁罕面前,他整洁了许多,只是仍旧无法寻觅到往昔的模样,第一见到的那个一举一动皆带着风采的徵羽。
完颜阿鲁罕正在用餐,他盛了碗米饭给徵羽,徵羽低头吃着,很慢才吃完那一碗饭。
完颜阿鲁罕却只是注视着徵羽,喝着酒,一杯又一杯。
一整晚,徵羽一句话也没说,他似乎丧失了说话能力一般。
“喝一杯。”像那日一样,完颜阿鲁罕递了一杯酒给徵羽,无从明白这个金国蛮子心里是如何想的。那日的记忆何其的刻,他想必不曾忘记。
然则,徵羽接过了酒,缓缓饮下,一饮到底。
“知道当时我怎么想吗?”完颜阿鲁罕看着徵羽苍白的脸颊染上的红晕,抬手抚摸徵羽的脸,徵羽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看着这个金国蛮子。
“我真想杀了你。”完颜阿鲁罕的大手摸到了徵羽的脖子,轻扼住了。
当时,当徵羽中毒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用手扼着徵羽的脖子,帮徵羽催吐。
“不过死亡对你而言只是美梦。”这个金国将领将手收了回来,轻嗤了起来。
然后,金国将领握住了徵羽持杯的手,轻轻扒开徵羽的手指,将杯子拿去,又倒了杯酒。
“再来一杯?”像那天一样的提问,徵羽没有任何表态。
然则,完颜阿鲁罕再倒了一杯递给徵羽。
“喝。”那是命令的口吻,同时眼中甚至带着几分冷戾。
徵羽伸手接过,再缓缓喝下,一滴不剩。
徵羽不明白,完全不明白这个金国蛮子是何种意思,就如同当时他对他下毒,他却狂暴的强迫他催吐的举止一样。
他不明白,何以他抱他出了牢狱,何以让人医治他;何以,不杀了他。
为什么?
是啊,死亡对他确实是一场美梦。
然则他早已连做跟家人团聚的梦都已许久许久不曾做过,何来的美梦?
生与死并无本质差别,活着是如此,死着或许也仅是在黑暗中不停的游荡,游荡下去。
将酒杯放下,徵羽抬手轻拭唇上的酒迹,他用食指轻轻拭过,那个无心的动作却吸引了完颜阿鲁罕。
徵羽并无酒量,而他喝了两大杯烈酒后,整张苍白的脸都泛起了血色,尤其是双唇。
当这个金国蛮子扳住徵羽下巴,吻徵羽时,徵羽只是迷惑,然则并无拒绝。
那是个长吻,带着难以理解的温情。
那夜,酒醉的徵羽被完颜阿鲁罕和衣抱上床,这个金国蛮子仅是用宽厚的胸膛搂住徵羽,这个姿势一夜未变。
徵羽睡得很沉,很沉,他第一喝醉,梦中,他躺在一具温暖无比的胸膛里,感到安心又充实。
当徵羽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头上的帐篷消失了,军队也消失了,他身上盖着件毯子,躺在空荡无人的溪边。
炉灶的柴火尚在冒着烟雾,青烟被风吹散在初春的谷地。
徵羽爬起了身,手碰触到了放在身边的一张琴,随后,他发现了身下有一个小布袋,打开袋子,可见是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金粒。
徵羽几乎无法去置信,但这却是真实的。
他放他自由。
村落,炊烟,农妇,还有她的孩子,围绕在屋外的一张石桌上吃饭。没有丈夫,没有孩子的父亲,这是个残缺的战乱的家庭,却仍旧是一个家。
徵羽身上背着张毛毯,怀中抱着张琴,从人烟稀寥的村子走过,他停下来看着一家子,并不是因为他饿了,事实上他确实也已经一天多没有进过食物了。然则真正吸引他的是农妇和她的孩子,还有孩子的嬉笑,这里有人间的气息,或说是往昔记忆中的一幕。
孩子先伸手指着徵羽,然后农妇端了一碗玉米羹过来。
“吃吧。”农妇说,将玉米羹递给徵羽。
像徵羽这样的难民,她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在这战乱中,这归德城外的小村落,背井离乡,无家可居的难民她见多了。
“谢谢。”徵羽没有拒绝,他很清楚他现在很像一个乞食者,然则他并不在乎他像什么。
吃完这碗甚至比稗子饭更低劣的夹杂着青菜的稀拉玉米羹,徵羽从怀中取出了一粒金子,连同空碗一起递给农妇。
“谢谢你。”徵羽说,即使这在战乱前根本不入眼的低劣食物,却也很显然是农妇家中可贵的食粮,或许也是徵羽这一路上吃到最好的。
农妇看到了金子,惊讶的拒绝着,她并不想收徵羽任何一文钱。
“给孩子买点食物。” 徵羽微笑的说道,他看着眼前两孩子瘦小的身子,他知道他们日子过得并不殷实。
农妇似乎还想说什么,然则徵羽转身就想上路了。
“天黑了,如果不嫌弃,在这里过一夜再上路。”农妇喊住了徵羽,她看到徵羽带着琴,也看到徵羽的憔悴,她对徵羽怜悯。
徵羽停了下来,感激的看着农妇,露宿的滋味一直都不好受,因为寒冷,也因为极致的孤独。
农妇的房子,只是一间草屋,三个房间,除去厨房、寝室外,便是杂物间。那里还堆了些干稻草,显然是用来当柴火的。
徵羽拿了些稻草铺地,躺在稻草上面,睡了流浪生涯以来最舒适的一觉。
他离开完颜阿鲁罕的军队已经十来天了,他自由了十来天。
他白天走路,晚上休息,有时候路过村子,会有人给他吃的,而在荒野里,他则忍着饥饿,或是寻找荒废田地里的玉米或萝卜吃。
这样的生活,显然无法跟在完颜阿鲁罕的寝室里过的生活相比,然则,徵羽却也能开始微笑。
当路上遇到其他难民的时候,他与他们结伴、行走,交谈,知道分手。他是个宋国难民,而不是个金国奴隶,这让他有归属感。
当阳光照耀在行走于田地的徵羽,他看着远耕种的农人,忘掉了战争的存在。
在当他已经将家人死亡的哀痛埋葬于内心后,他所追求的或许真的只是自由。这一点,完颜阿鲁罕何以会知道?
这个金国蛮子,所给予的是并不只是自由,因为这自由救了徵羽一命。
他开始在心里燃起了希望,他开始期待着生活的继续。
他甚至想起了他的伯父一家就居住于扬州,那里,位于南方,战火并没有烧及。他可以在另一座城市找到亲人,一个平静没有战乱骚扰的城市。
徵羽一开始并不明白,完颜阿鲁罕为何告诉他宋国新皇帝在归德城登基,直到当他跟其他难民一样想前往归德城的时候,他才想起了完颜阿鲁罕的军队何以会离开青城行军至此。
事实上,完颜阿鲁罕的军队只是打了头阵,随后国论左勃极烈的主军也前来了。
徵羽选择了绕过归德城,行走,他会前往扬州。
即使,他身上的金子无法维持到扬州,然则他会去的。
他还记得,去年伯父来东京时邀他们一家子去扬州作客,当时徵羽的父亲说,等明天早春荷开了,一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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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徵羽谢过好心收留他一夜的农妇准备上路,出门时,农妇硬塞给了徵羽几个贴饼,让徵羽路上充饥。
“大哥哥,再见。”两孩子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对徵羽亲切地挥手,很懂事的孩子。
“大嫂,这几天找个地方去躲避一下,金兵可能会打进来。”
徵羽觉得必须跟这妇人说一声。他知道归德城正在打仗,而且他是京都的人,完全知道宋人的军队是抵挡不住金兵的进攻的,而且宋皇帝都只会逃而已。
“小兄弟,我们母子也没可去。”妇人害怕的看着徵羽,然则更多的是无奈。
“躲山里去,大嫂,带孩子躲山里去。” 徵羽也有些急切,然后想出了个法子。
“那我也跟村里人说一声。” 妇人无助的擦了下眼角的泪,看着徵羽。
徵羽点了点头,再看了那两孩子一眼,然后上了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妇人,他痛恨金兵,同时也痛恨着无能的宋朝廷。
完颜阿鲁罕,千万不要放任你的部下屠城、屠杀。。。。。。
徵羽在心中默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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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黄昏总是适合大战过后的时刻,因为晚霞能掩饰血腥?
城楼的阶梯上堆满了尸体,有穿铠甲的,也有穿布衣的。城门口同样是如此,甚至穿布衣的远远超过了穿铠甲的。
死尸堆里,尚有着呻吟的声音,非常的低微,却也极其的痛苦。
那是一位浑身是血,腹部有个大血洞的布衣,是一个平民,没有穿铠甲,受了致命的伤,内脏隐约可见,在垂死的呻吟。
“乌野,给他一刀。”完颜阿鲁罕对跟随在身边的部下命令道,他的披甲沾染了血迹,火红色的披风更是染了一片。
乌野挥刀终结了这宋国平民过于慢长的死亡过程,血溅上了他粗野的脸,脸上有着严肃的表情。
“跟我们抵抗了一天的,竟然是些平民。”乌野呢喃着,他似乎不大置信。
“宋皇帝离开的时候,很显然并没有留下军队。”
完颜阿鲁罕淡然说道,他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一听到金国大军来了,宋皇帝就带着他的军队离开了,而与他们顽强抵抗的是这座城市里的平民自发组织的“军队”。
“乌野,传令下去,不得杀此城的女人与孩子,若不,军法置。”
完颜阿鲁罕对部下命令道,他那模样竟有些狰狞。
“是,忽鲁。”部下离开,去传令。
这是座死城,男人穿没铠甲,只是着布衣,拿起了军队留下的武器都战死在城楼与城门,只剩下女人与孩子,他们没能保护的亲人。
完颜阿鲁罕这个身经百战的金国蛮子并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他一直以为宋人都是软弱的,胆小无能的。然则并不是如此,他事实上也知道并不全是如此。
被征服了的城市,是一片死海般的寂静,死寂的街道,死寂的房子。女人与孩子都躲了起来,只是期望着能躲过一劫。
府衙里同样空无一人,府尹或许在开战前也溜了,带着家人一起逃了。
完颜阿鲁罕与少量部下暂时在此留驻,而他的军队则驻扎在城外。
府尹的书房里并无多少完颜阿鲁罕感兴趣的藏书,这个金国蛮子只是在书房里溜达,他喜欢宋人的书房,古香古色,散发着文化的气息。
府尹逃离时显然匆忙到没来得及带走书房里的珍贵物品,包括价值昂贵羊脂玉制的笔筒和镇纸。
然则,完颜阿鲁罕留意到的是书桌上的那张琴。
不同于徵羽的琴,那是张十分崭新的琴,显然也不是什么名琴,甚至看不到被经常弹过的痕迹。
拨弄了几声琴声,确实声音不及徵羽的“九霄环佩”的清脆、空渺,远远不及。
然则,这个金国蛮子还是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弹起了琴,他弹的是《流水》。
只有《流水》也没有《高山》。
他似乎能明白当年那位宋国琴师弹此曲时所具有的心情,迷恋的情感,还有残缺的遗憾。
而后,在完颜阿鲁罕从归德一直攻打到扬州之前,他行军路上每看到携带着琴的尸体,都会停下来,远远确认。
确认,不是他。
他应该还活着。。。
(第八章完)
第九章
扬州,在徵羽的记忆里那是座华不下于东京的城市,那是以前的记忆,而不属于现在。
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已见不到,富人们大多携家带口离开了扬州,前往更南方去,那里,既少是安全的。
位于南方的扬州竟也不再安全,如果前方的抵抗失败的话,那么金兵必将直逼扬州。
这是座富饶得让人眼红的城市,遍布着商贾绅豪,金人何其的垂涎。
徵羽走到扬州的时候,他已与乞丐没有任何的差别,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饥肠辘辘。然则,在金军队里当俘虏囚人的那段时间,显然磨练了他,人是会逐渐的适应环境的。
进入扬州,徵羽便发现了这座城市的异常,像其它即将经历战乱的城市一样,一片萧条。而且,那些豪门大宅的朱门都紧闭着,人去楼空。
徵羽凭着记忆还是找到了伯父的家,朱漆大门同样紧闭着,安静得让人怀疑里边同样空荡无人。
徵羽抬手叩了门,即使只有一丝希望,他也会去做。他很疲惫,很饥饿,很孤凄。
木门缓缓开了,探出一个老者的头,是个老仆人。
“你找谁。。。”老仆人打量着徵羽,他看到的仅是一位蓬头垢面的年轻男子,身穿着破烂,又脏又瘦。
若是平日定然当乞丐轰走,然则这是战乱中,从北方来的难民,即使身份再高者,亦有可能是这样一幅模样。
“我是董老爷的侄子,能帮我通报一声吗?” 徵羽启了口,他很担心伯父一家都走了,只是剩下一个看家的老仆人。
“董老爷和夫人小姐都去明州了。”老仆人不大置信的看着徵羽缓缓说道,他知道自家老爷确实有个兄弟,只是住在东京,死活全然没有消息,想必是死了,今日却又突然冒出了个人来,是真是假,老仆人无法定夺。
“可以给我点水吗?”见老仆人还在困惑是否拉开门让他进去,徵羽坐在了门阶上,恳求着。
他太累,也太饿了,如果不是因为意志的支持,他根本走不到扬州来。
“哦,你等等,我去通报一声。”老仆人回应过来。
“现在府里就只剩大少爷还在了。”老仆人说了一句,于是匆匆往屋内走去。
他显然不确定他家少爷是否能辨认出此人的身份,因为他是知道的,老爷东京的弟弟,只在多年前来访,那时来访的时候,带来的小少爷也才只有十三岁啊。
徵羽坐在门阶上,抚摸着怀中始终没有遗弃的古琴,即使他的堂哥辨认不出但却一定认得这琴。
没多久,一个清朗的声音急切的响起,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
“徵羽!”声音的主人,是位三十岁左右的俊朗男子,他匆忙的从里屋冲出来,还没见到徵羽便开口大叫。
他显然很惊喜,甚至是惊愕,然则当他看到了门阶上那个坐着的年轻乞丐时,他还是迟疑了一下。
记忆中的徵羽,清秀、白净,即使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却天生带有琴师的淡雅。
“兰哥。”徵羽看向年轻男子,只是淡然一笑,喊出了一个名字。
“我是徵羽。” 徵羽疲惫得笑笑,那嘴角与眉宇是如此的熟悉。
董兰懵住了,却也只是一小会儿,然后泪水爬满了他的脸,他扑过去抱住徵羽,嘴里一直喃喃着:“你吃苦了,好弟弟。”
水,热食,沐浴,更换衣服,然后清整出了一间舒适的寝室,让徵羽睡下。
董兰始终没有开口问徵羽他家人的事情,即使徵羽没开口,他也知道徵羽一定历经过千辛万苦,九死一生。
最初,在东京沦落的消息传到扬州的时候,他的爹泣不成声,那时,都以为远在东京的亲人定然是没有逃过一劫。
而后,好几个月过去了,始终也都没有叔父一家的消息,便真的以为都遭遇不测,或许都已不在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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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兰是个非常重情谊的人,他全然是当徵羽为自己的小弟,而且尤其因为怜悯徵羽的流浪遭遇而更加细心的照料徵羽。
他甚至每天让老仆人去购买稀少、昂贵的肉类做药膳给徵羽吃,受过多个月磨难的徵羽,在妥善的照料下,恢复得很快。
出现在门外的徵羽,是个苍白、憔悴,瘦得皮包骨的人,而几天后,呆在董府里的徵羽,即使消瘦,却已经有了血色,有了生气,他显然能恢复到以前安稳生活时的体质,只是需要长时间的调理。
那是第五天,董兰见徵羽日渐恢复,觉得还是必须问徵羽关于他的叔父、婶子还有小堂妹的下落。他料想得到,或许叔父等人都遭遇了不测,但徵羽没有亲口说,他也无法确定。
“爹、娘亲、小妹。。。都死了。” 徵羽先是抬头看董兰,然后他启了唇,喃喃说道,露出了仿佛是梦一般的表情。
好几个月过去了,他仍旧是无法去相信,心仍旧痛得厉害,仿佛要被撕裂一般。
“金人进城那晚,杀了。。。他们,放火烧了房子。” 徵羽身子猛烈颤抖着,那是因为悲恸还有愤怒。
董兰沉默不语,低着头,抓着徵羽的手,他能感觉到那手在颤抖,冰冷的不像活人的手。
“我。。。我活着,只有。。。我活着。”泪水从眼角滑落,或许能哭出来会比哭不出来好上好几倍,因为是在亲人的安慰下,所以徵羽可以让泪水流下来,而不是流淌出血。
“别说了,徵羽。” 董兰揽住了徵羽颤抖的肩,他知道这对徵羽是非常痛苦的回忆。
徵羽被揽入亲人怀抱,低声哭泣,像个孩子一般地哭着,始终没有停止。
或许,过了今日,他心中的结将被解开,他的灵魂可以得到一些救赎,他可以不必再如此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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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兰是因为要置家中事务而暂时留在扬州的,毕竟他是家中长子,而董父又年长了。
而后徵羽出现,他又因为等待徵羽身体恢复而又耽误了几天,好在金兵行进的速度并没有快到让董兰与徵羽逃离不了扬州。
不过,两人走时,整个扬州城已几乎是座死城,能走远的人都走了,留下的人则躲在家中,或藏身于城郊荒地里。
董兰是好在家里有尚匹马车,而一路上轮流驱赶才逃出扬州城。
董兰与徵羽出扬州城不到两日,金兵便打到了扬州城,并且迅速攻破。
那一战,完颜阿鲁罕的军队并没有参与,他静守在城外,看着国论左勃极烈攻下这城。
那其实并不是场激烈的战斗,因为军力太过于悬殊,宋人的军队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抵抗。
城破后,再见到满目的血腥与遍地的尸体,完颜阿鲁罕有些厌恶的锁紧了眉头。
“阿鲁罕,这些宋人的城池真是不堪一击。” 国论左勃极烈豪迈的拍着身边部下宽厚的肩,一脸得意。
“不出一个月,我必然能将整个南方扫荡一空。” 国论左勃极烈再豪气的说道,他如此自信也只在于他没有遭遇到宋人顽强的抵抗而已。
“只需要抓到那个自封的宋皇帝,宋也就不复存在。”完颜阿鲁罕淡然地说道,他比较欣赏的是去统治被征服的土地,而不是毁灭将被征服的土地。
“阿鲁罕,斩草必须得除根,这是宋人的智慧。”
国论左勃极烈再拍了一下完颜阿鲁罕的肩膀,他倒是蛮欣赏自己这位亲手提拔的部下,或许也因为他不只是一介武夫。他是知一个大将没有智谋,光有蛮力,根本毫无作用。
完颜阿鲁罕是认同国论左勃极烈的想法的,他毕竟是位征服者。
不过,如果再无一片宋人的土地,那么也不会有一片那个琴师能生存之地。
当然,或许,他早就已经死了。
死在无人掩埋的路上?
徵羽与董兰逃离扬州的路上,就听到关于扬州城沦落的消息,而且更令人心寒的是,金兵竟在扬州城大肆屠杀,血流成河。
另外,由于金兵根本没有遇到抵抗,所以很快的明州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宋国竟已没有一寸土地是安全的,如果连明州也沦落的话,那么再无退路,所面对的只是一片汪洋。
徵羽与董兰抵达明州的时候,明州已经是一片的混乱,随可见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难民。
尤其是明州渡口,黑压压一片人头,全然看不到前方的渡口。
而渡口,尤其的混乱。争吵,挣渡,挣打,全然是失控的状态,每一艘小渔船上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人,船尚未划动,便已沉入了海中。
据说皇帝早就已经登船逃离,进入海中。
明州城里的军队亦已全然失去了战斗心,甚至在渡头杀人,夺船,只顾逃离。留下的更是丢盔弃甲,颓然的坐在城楼上,似乎都在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董兰领着徵羽走进一间客栈,客栈里塞满了人,几乎没有可以移动脚步的地方。
董兰惊恐,找着店小二,却始终不见。然后他拼命挤上楼,一间间的房间同样都塞满了人,逐一辨认过,却都不是自己的亲人。
明州城已经混乱到无法想象的地步,无数的难民涌入,无数个饥饿、惶恐与绝望的脸,他们强占地方,抢夺食物财物,争斗。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仿佛是人间末日一样。
这是人间地狱。
董兰捶头痛哭,他的家人,已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再无法接受的事情都会发生,根本无法去阻止。
当两人走出客栈大门的时候,本来悲恸不已的董兰突然揪住了一位瘦子大叫。
瘦子吓坏了,挣扎着,只是颤声说:“他们上哪去,我怎么知道,脚又不长我身上。”
董兰狠揍了他几拳,却也无可奈何。
事实上,当大量难民涌进客栈的时候,客栈的掌柜也是无能无力的。他又赶不走那么多人,而且更无法维持营生,也没这个心。
“兰哥,到附近找找吧。”
徵羽低声说道,他心里也知道希望有些渺茫,在这样的混乱的情况下,也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失散。不过,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
明州城的午后,无数个挤满了人头的街巷,董兰与徵羽忘却饥饿与疲惫奔波着。
天快黑的时候,董兰终于在一栋大宅的门外,看到了偎依在一起,冷得直抖的家人。
“哥!”是小妹董娟的声音唤住了董兰,她一脸泪水,蓬头垢面,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模样。
“兰儿!”董老妇人颤颤威威的喊着,也是泪流满面。
“子馨。”嫂子怀中抱着个婴儿,也泣不成声。
看着伯母一家的聚会,徵羽也流出了欣喜的泪水,还好,终于找到了。
“徵羽?”一家人喜极而泣团聚后,董老爷认出了徵羽。
“是我,伯父。” 徵羽微微一笑,笑中还携带着难于言语的感伤。
于是,徵羽伯父一家子,除了董兰外,全部惊愕地看向徵羽。
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却出现在了眼前,也只有战乱,才能让人经历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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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兵随时都会入侵到明州的情况下,走水路逃离的希望显然是无法实现。有太多人围挤在渡口,而且根本就没有船可引渡。
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人们不是惊慌失措,便是坐以待毙。
但也并不是所有宋人皆是如此的,总会有些冷静的人,会想出些躲避战乱的办法。既然不能乘船漂泊于大海――那仅是小数人有这个机会,那么也不能消极到什么都不做,谁人没有父母与妻子孩子。
董兰本也是想到了渡口,不过他很快明白渡口根本不能指望,人山人海,连挤都挤不进去,更何况乘得到船。就这样,一家人呆在渡口附近一筹莫展。
“兰哥,我们不能呆在这里。” 徵羽担虑地说道,不能什么都不做,还不到绝望的时候,真正的绝望他经历过。
“徵羽,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董兰颓然的说道,扫视着前头黑压压的人群。
垂头丧气的不只是董兰,从未受过这等罪的董娟与董夫人都一脸疲倦与绝望,年小的董娟更是哭红了一双眼睛。
此时还算冷静的就只有董父和董兰的妻子。
尤其是董兰的妻子,抱着才几个月大的孩子,一脸的坚韧。
“兰哥,渡口附近是不是有小岛。” 徵羽捏了捏手心,看向董兰,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但却也很危险。
“有,不过我们没有船。”董父难得的做出了回应。
“伯父,兰哥,我们去拆些门板,将它们捆在一起,可以当做船。” 徵羽肯定的说道,如果只是漂浮到附近的小岛,那么是可行的。
“那行吗?”董兰心里没底,几是几块门板结实吗?会不会沉?
“可以的,子馨。”董父点了点头,就算是险也必须得冒这个险,如果逃不了,躲不了,那么一家老小的性命就可能会不保。
弄几块门板与麻绳并不难,城中早就混乱一片,没人去在乎这些东西。
找来门板与绳子,将门板并排,用麻绳扎结实,再在远离渡口的一水畔下放,这番折腾,已经是夜晚。
好在,今晚是圆月,借着月光尚可以看清前方不远水域外,那一片黑丘,那是他们要去的孤岛。
隐隐可见岛上似乎有星光,想必这样好的避难点,早早就已有人过去了。
看着放下水的门板,没有人动弹。
徵羽示范性的登上自造的船,安稳的站在上面。
于是董父也下去了,徵羽搀扶着他,让他稳稳地坐在了“木船”上。
一个接一个,当六个人,外加一个婴儿坐上“木船”后,“木船”便开始前进。
徵羽与董兰划着水,那“船桨”是从一间店铺的铺门上拆下的,使用起来并不顺手,不过这并不妨碍徵羽与董兰将“木船”渡到对面的孤岛上去。
这是座无名的孤岛,岛上呆满了人,都是先前就已经逃上去的。
从孤岛上眺望明州城,只是暗淡的一片,模模糊糊,也无从得知对面的情况。
人们坐在岸边,眺望着明州城,都一言不发。
徵羽在岛上走动了一下,略点了人数,竟有一两百人。
海风很冷,人们因为寒冷与恐惧不安而聚集在一起。篝火前是一群恐慌的人,无法入睡,只是睁着眼睛,等待着。
“起火啦!金兵来啦!”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心惊胆战的一声。
岛上的人都跑出了林丛,往明州城的方向眺望,他们看到的是一又一的火光冒起,最后红光将整个天边都烧红了。
岛上的人惊愕的站着,一脸的惶恐与胆战。
徵羽只看了一眼燃烧的明州城,便返回林丛将篝火灭掉,让整座孤岛陷入黑暗中。
他不希望金兵发现孤岛,他不希望在他眼前再有人死去。
他不想看到屠杀,鲜血,他不想回到那一夜。
再让绝望笼罩上他的心头。
一夜未眠。
天亮后,徵羽看到的是被烟雾笼罩的明州城,分外的寂静,仿佛是一片死城。
逃过了昨晚的劫难,接下来,是否能一直幸运的逃过呢?
当来自对面明州城的一艘木船由远及近的出现在海面时,孤岛上的人都吓呆了。
船上坐着十来个金兵,都带着明晃晃的武器。
“天啊!”岛上的人惊叫。
男人们一脸的阴沉,女人则不少低声哭了起来,只有孩子还无知的望着父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徵羽捏了捏拳头,不认为应该坐以待毙,只是八九个金兵,而岛上有八十来个壮年男子。
“咱们跟他们拼了!”
一位强壮的大汉腾然地站了起来,他穿着身破布衣,身边还有一位妻子和一个年幼的孩子。
也几乎同时,另几个成年男子站了起来。
“别让他们上来,也不能让他们回去。” 徵羽冷冷地说,他弯身拣起了一块石头,捏在手里。
于是,一时间,男人们都弯身下去拣起了石头,无一例外。他们大多身上都没有携带武器,他们只是被逼到了绝境而奋起抗挣,如果被杀,那么不如反抗一下,毕竟对方人并不多。
没多久,金人的小木船就逼近了孤岛,男人们站在岸边拼命的朝木船砸石头。
金人被砸得生疼,只得怒叫着,挥舞着大刀,不过这并不能阻止金人靠岸。
这是场混战,仅是以石头为武器的八十来个宋国男子与八九个拿着锋利武器的金国士兵陷入了混战。
这是场算不上战争的战争,规模是如此的小,但却又是振奋人心的。
打到最后,宋国男子并无一死亡,只有几人伤了皮肉伤。反倒是金兵要么是被砸得头破血流被杀的,要么便是被挣夺过武器杀掉的。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徵羽手里捏着沾满血的石头,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金兵手微微颤了。混战中他并不确定他是否杀死了人,但他参与了,这些是强虏,是烧杀抢淫的恶棍,他没有做错什么。
看着地上金兵的尸体,首战告捷,男人们欢呼着,女人则带着孩子从林丛里走出来,欣慰的流着泪。
“徵羽,做得好!”董兰拍了一下徵羽的肩,多亏了徵羽想出了用石头当武器的办法,更重要的是他们得以逃过一劫。
徵羽微微一笑,松开了手中的沾血的石头,手也垂了下来。他眼神有些忧伤,相对于正在欢呼剥着金兵铠甲与武器的其他人而言,他并没有感到快乐,只是松了一口气而已。
“希望不要有第二批,不过我们躲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徵羽苦恼的说道,他只希望金人劫夺够明州的财物,赶紧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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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阿鲁罕的临时居所,是一座靠近渡口的大宅,显然是一位明州豪门的府邸,布置华丽,尤其是书房古玩珍品并没被主人带走,都完整的摆放于原位。
完颜阿鲁罕所喜欢的,古玩珍品并不占第一位,他喜欢宋人的书房,因为里边总是藏着大量的书籍。
夜晚,每当从国论左勃极烈在城内官邸的居所参与酒宴回来,完颜阿鲁罕会回到自己这间临时居所的书房。
他会走到书架前,动作熟练的取下想看的书籍。然后坐在书桌前,在烛光下,摊开书卷一页一页的阅读。
他之所以每夜都阅读,并不在于他想获得什么知识,而仅只是消遣?或说是消磨?
他经常在书房过夜,他还不大习惯空荡荡的寝室?
有天晚上,这个金国蛮子从国论左勃极烈的酒宴上带回了一位舞姬,很妩媚的舞姬,娇弱,五官精巧。
这是他曾经最喜欢的宋女子类型,因为截然不同于金女子的粗实,更为柔情似水。
他将她抱上床,女子只是在尖叫和哭泣,分外的凄厉。他本不该去介意这些的,他以前粗鲁对待过的宋女人并不少,他是个蛮子。
然则,是突然索然无谓还是兴趣全无呢?
完颜阿鲁罕放开了这女子,女子拉扯着凌乱的衣服,匆忙想逃离,跌下床。
却就在这时,就在女子无助而羞愧的坐在地上,抱着身子的瞬间。完颜阿鲁罕仿佛看到了脱下自己外套,披在女子身上,并且温柔揽住对方的肩催促她快走的那个人。
徵羽,他似乎总能想起他。
就是那晚,他占有了徵羽,而徵羽开始留给他印象的则更早些,那是在一场酒宴里。
他是否还活着呢?
不过大概也死了吧。
那夜,完颜阿鲁罕独自躺在空荡的床上,陷入梦乡。
他梦见了,扬州城破时,国论左勃极烈放任他的军队大肆屠杀。而徵羽抱着张琴,无助的死在尸体堆里,身上满是鲜血。
完颜阿鲁罕惊醒了,然后分不清梦与现实。
但他却知道,国论左勃极烈这一路上的大肆屠杀下,惨死的宋国人几乎堆积如山。
他从未厌恶过鲜血,但他开始厌恶。
他从未觉得屠杀宋人是种罪行,但他这一路上一再约束自己的军队的。
他坚信金人将统治宋人的疆土与臣民,不过不该是接手一个已经被毁坏殆尽的国家。
(第九章完)
第十章
孤岛上的食物非常的贫瘠,惟有海岸边能捕抓到鱼和捡到些贝类,岛上有野果,但根本是无法满足孤岛上人群的需求的,好在当时逃亡时多少都带了些口粮,只是水缺得很,两日来都有些脱水。
徵羽倒是能忍受这些艰苦,表现得很坚韧,他毕竟吃过不少苦,也挨过饿。这令董兰甚为惊讶,毕竟徵羽外貌给人的感觉是纤瘦的,甚至是柔弱的,而这一路上相下却是看到另一幅模样,有主见,冷静,坚韧。
由于轮班,徵羽与董兰此时都很专著的站在岸边,看着对岸明州渡口忙碌的人群。
金人在造船,昨天下午孤岛上的人就发现了,这个消息使得孤岛上的人都感到绝望。他们本以为金人收刮足财物就走,却没想到他们会继续呆着。
徵羽很清楚,金人造船绝对是为了追击逃人海中的宋皇帝,金人打算斩草除根。
而他只希望,不要在孤岛上发生屠杀,因为金人早晚都会发现岛上的宋民。上一是运气好,金人或许搜刮了整座明州城就发现了那么一艘尚可用的木船,所以木船有去无归后,也没有其它船队立即前来搜索。而只要他们造出船来,这孤岛绝对是第一个被搜索干净的地方。
徵羽的担心不无错误,也就在黄昏的时候,几艘轻型简陋的木船靠近了孤岛。
岛上的女人与孩子见到有火光逼近孤岛都躲进了林丛里,只有男人,或穿着上回金兵留下的铠甲,或抓着金兵留下的武器,或只是赤手空拳的守在岸边。
船逐渐的逼近,可见共有四艘,船上的人都执着火把带着武器,人数不下四十人。
“这么多人,我们打不过。”
守在岸边的人中,有人胆怯的说道。
“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另一位较胆大的严肃的说道,他只是强调了这个事实。
“如果夺来了船,或许我们就有希望逃离这里。” 徵羽神情严谨,这是他们得以逃亡的一线希望。
孤岛上的人,是陆续乘船来的,而他们乘坐的船在明州沦落的那天都被军队给强制征走了。而上回金人乘的那艘船则被海浪给吹走了,所以并无船只离开。另外,虽然徵羽与伯父一家当时乘坐的门板“船”还在,但从对岸明州抵达孤岛,就已很勉强,船身早散了。
“徵羽,我们只得一拼了。”董兰原本一向儒雅的脸上竟也带着几分狠劲。
毕竟面对的是四十来个武装的金兵,而他们这些宋民想打倒他们的话,显然很难,也只有豁出去了。
“上!”
眼见金兵的第一艘船就要靠岸了,埋伏于岸边的人中有人高呼一声了一声。
于是这些英勇的宋人都冲出了林丛,朝尚未将船停靠稳住的金人袭去。
突然遭到袭击,第一艘船上的士兵有些慌了神,被打得落流水,武器也被抢了。
第二艘船与第三艘船几乎是同时靠的岸,紧接着是第四艘船,宋民开始支撑不住,不少人被杀,也伤了好些人。徵羽甚至手臂上还被砍了一刀,几乎是以前旧伤的那一。
金人很快就就将剩下的宋民给围在了里边,接下来的,就只是屠杀了。
徵羽脸上被血迹沾染了,眸子似乎也血红一片,他站着的身子开始有些摇晃。
刀起刀欲落,眼看同样身受了刀伤的董兰就要被砍死了,徵羽当时竟脑子一片空白了,然后他竭尽力气,嘶声喊了句金语:“够了!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徵羽这竭力一喊,岸边所有的人都呆住了,金兵因为这宋人突然说了句金人语言与他的嘶吼而吃惊,而宋民显然同样是如此,不过看向徵羽的眼神,更多的是迷惑。
徵羽看到金兵都一时停止了凶行,也不知道是不是急中生智,他又接着开口说了句金语。
“他们都是船匠,会造船!”
徵羽话说完后,一位穿着漂亮皮甲的高大金国男人朝徵羽走了过来。
他看着徵羽,眼神冷厉,他打量着徵羽,就仿佛他认识徵羽一般。
但徵羽根本想不起他可曾见过他,不过对方看徵羽的眼神,当徵羽很迷惑。
想必是徵羽说的话起到了作用,金兵俘虏了孤岛上存活下来的所有男子,并且随后进行的搜索,也搜出了那些躲藏的女人与孩子。
金兵分了几批运走了孤岛上的人,同时放火烧了岛上的树林,以防可以躲藏。
徵羽所不知道的是,那位穿着漂亮披甲的男人是完颜阿鲁罕的部下,名字叫乌野。他倒是见过几徵羽,只是徵羽在军队那段时间里从未去留意过与完颜阿鲁罕运筹帷幄的金国部将,自然也认不出他来。
完颜阿鲁罕的居所就位于渡口附近,这是为了方便监督造船的进度,而且进行造船这一命令也是国论左勃极烈亲自下的。国论左勃极烈此南征的另一大目标就是捕抓或者杀掉这位新任的宋国皇帝,此皇帝本就是当时攻破东京时漏抓的宋王胄,一旦他被抓或被杀了,那么宋民也将彻底死了与金对抗的心与寄托。所以一旦大型船队造成,他会派军队入海去搜找的。
夜,乌野走进完颜阿鲁罕的书房,他禀告了孤岛一事时,提到了并不见宋皇帝与他的军队,只是俘虏了些平民。
乌野禀告时,完颜阿鲁罕是看翻书边听,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有件奇怪的事。”乌野也不知道他该不该说,完颜阿鲁罕会不会嫌他废话多。
“什么事?”完颜阿鲁罕果然仍旧没有抬头,只是淡然问道。
“抓来的人中有那位琴师,就是曾呆在忽鲁身边的琴师。”乌野说道,抬头看向完颜阿鲁罕,他对上了完颜阿鲁罕的脸,完颜阿鲁罕终于丢下了他手上的书。
“你确认是他。”完颜阿鲁罕用手扣着木案,似乎很激动的问道。
“属下并没有看错。”乌野回道,他很确定的说道。
“要不要带来见忽鲁?”乌野见完颜阿鲁罕似乎很惊喜的样子,便有些讨好的问道。
“不用,你退下吧。”完颜阿鲁罕摆了下手,一脸的惊喜也已经收起,说得平淡。
乌野有些不解,不过还是退了下去,他显然不会明白他们忽鲁的想法。
乌野走后,完颜阿鲁罕便离开桌子开始在书房里踱步,显得有些躁虑。一方面,他想立即见到徵羽,但另一方面他又很提示自己他已做过一个决定放他自由了。
是要出尔反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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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野认出了徵羽,不过也仅是如此。他将孤岛上的宋民抓回去明州渡口造船船坞,或许并不全是因为徵羽说了一句他们会造船,而是即使不会造船,金人也缺乏劳动力,需要这些宋民。
渡口的船坞里被抓来的宋民无分男女老少日夜赶工,不得闲,一有迟疑,便会挨金兵的吆喝。
徵羽与伯父一家都被抓来劳作,女的去缝布帆,男的则要去伐木、搬运木材,造船。
董兰与董老爷都被派去运输木材,徵羽则被安排去刨木条,都是苦力活。董兰与其父亲都是养尊优惯了,从没干过重活,都痛苦不堪。不过却没听过徵羽抱怨过,即使徵羽的手臂上本就有伤口,想必手臂很痛。
对于徵羽为何会说金人的语言,徵羽为了免于让伯父一家误会,只得说出了,他在金人的军队里生活了不短一段时间,但他只字未提过他的那些不堪遭遇。包括,他曾是一位金国将领的奴隶,并且一又一的被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
辛苦的劳作,粗糙的食物,恶劣的环境,徵羽习以为常。他此时只希望,只要船造好了,金人或许会放过他们。至于皇帝是否会被杀,徵羽丝毫不在乎,他并非不爱国,而是这样只顾自家性命,不关百姓死活的皇帝,他从没崇敬之情。
已是黄昏,夕阳照在船坞上,劳作了一天的宋人都疲惫不堪,然则不时还能听到金兵的吆喝声,显然还不得休息。
徵羽弯身刨着木条,他手臂上缠着的破布条,几乎都被血染红了。身边一位金兵监工走过,眼神凶恶。徵羽并不畏惧这些凶恶的监工,他仍旧漫不经心的做着手中的活,也没有加快的意思。偶尔,徵羽还会抬起头,看向前方辛苦搬动木头的堂哥与伯父,眼里带着几分关切。
堂哥与伯父并不像他,吃过那么多当宋囚的苦头,想必心里也很难接受竟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不过,只要还活着,终有一天会逃离这样的境的。
徵羽低头想着,手有点慢了下来,身边立即有监工吆喝了一声,还举起了鞭子,恐吓了下。
徵羽只得加快动作,然则手臂痛得厉害,那刀伤可是砍在旧伤上,或许这只手,日后就这样废了。
徵羽只是苦恼一笑。
他看着血沿着手臂留了下来,滴在了木头上,然后突然感觉手臂一阵刺痛,徵羽停下了手。
吆喝声响起的时候,第一鞭抽了下来,抽在脸上,估计第二鞭就要抽下来,却没有。
徵羽抬头,他看到了那凶恶监工的挥着鞭子的手被制住了,而制住监工的人是一个高大健硕的金国将领。
刚毅而俊郎的脸,在夕阳下泛着金色。
徵羽因为懵住,他只是呆呆的看着这个健硕的男子,一点反应也没有。
而监工同样惶恐的看着金国将领,直到对方放开他那几乎要被捏碎的腕骨,他才赶紧离开。他不会明白,为何他们的将军会如此怒气冲冲的制止他抽打一个宋人。
四目相对,一个眼神因惊愕而呆滞,而另一个眼神却如鹰般犀利如黑夜般邃。
没有启口说上一句话。
完颜阿鲁罕从徵羽身边走过,他只是来视察造船进度,仅此而已。
徵羽听得到自己的心扑通的声音,他捏了捏拳头,身子却仍旧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震惊、恐惧、还是更为复杂的东西。
低矮的房子,拥挤不堪,甚至连一个可以伸展开身子的铺位都没有。然则无论条件再恶劣,这些疲惫不堪的宋人都是刚挨到铺位就睡着了。
徵羽尚没有入睡,今天与完颜阿鲁罕的相遇让他心情极其焦躁。
是的,他自从离开他之后,就再也没有想过他。他甚至也不容许自己去想起这个金国蛮子。
徵羽知道,这个金国蛮子对他有情,他救过他几命,他放他自由,在他试图毒杀他时,他不顾自己中毒只是救他。
徵羽知道,他对这蛮子的情感极其的复杂,如果在他下毒试图毒杀他的时候,他是杀了他也好,让他毒发身亡也好,他都不会对他感到如此的迷惑。
徵羽并不是个无情的人,相反,他是个重感情的人。
也因此,他仇恨他,不仅因为他是个金国将领,他带兵攻打宋城,屠杀无辜,更在于有可能是他的部下杀了他的家人,就在那地狱般的一夜里。
徵羽痛苦的抓着身子,他知道他的身子有那蛮子留下的痕迹,无法磨灭,而且将携带一生。
那蛮子对他所做的那些事情,也是无法原谅的。
徵羽的身体轻轻颤栗着,他恐惧,恐惧这蛮子再掠夺他,也恐惧另一份感官,一份只有他给予他过,无耻而丑陋的快感。
为什么还会遇到他?
徵羽在心里呢喃。
或许是宿命,可徵羽没有想到过这个可能。
由于太过疲惫,徵羽也逐渐的在身边的酣声催眠下睡去。
天亮时,是被监工给吆喝醒的,然后赶出居所。
当徵羽尾随在其他人身后,要走出去时,监工拦住了他,用金语叫了句:“你不用去!”并且粗鲁的将徵羽推往一旁。
同住在一间房的董兰急了,要冲过来拉徵羽,徵羽阻止了他。
“兰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徵羽说道,虽然他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董兰还不肯走,但另一位监工猛推了他,无奈只下,董兰只能留下一个担心的眼神离去了。
“跟我走。”留下的监工押着徵羽出了房门,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徵羽意识到是朝船坞相反的方向走去,一时有些急了。
“你带我上哪去!” 徵羽用金语问道,然则监工只是押着他走,根本不打算回答什么。
徵羽路过空荡的街道,然后来到了一栋门外守卫着金兵的富人宅府外,几乎是一瞬间,徵羽明白了。
是他自己放他自由的,在那个寂静的湖畔,是他自己让他自由的。
徵羽几乎要悲鸣。
然则,他迈过了门槛,走了进去。
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他仍旧不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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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久没见了,徵羽也已经不确定了。
看着寝室里,坐在木床上的男人,徵羽的脚站在原地,始终再也没有动弹。
这个金国蛮子没有一丝改变,端正的五官,冷戾的气息,只是看向徵羽的眼神,似乎比以前都来得沉。
他也在注视徵羽,细细地,丝毫都不放过的收入眼底。
眼前的琴师,仍旧清瘦,穿着一身锦缎,但却破烂了些,与以往似乎没有什么不同。然则,以往的琴师眼里没有光彩,现在却有了,流动着那样一丝生命的光彩。
“过来。”完颜阿鲁罕开了口,仍旧是不变而熟悉的口吻。
徵羽站在门口,动也不动。
无论多少,徵羽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都想逃离。
不只是恐惧,害怕,胆战,而是更多的情愫。
完颜阿鲁罕没有强迫,他离开木床,缓缓朝徵羽走来,在几乎要贴上徵羽的身子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他抬起大手轻轻抚摸着徵羽的脸颊,抚摸过徵羽苍白脸上的那道伤痕,鞭打的伤痕。然后,粗糙的大手缓缓划落到徵羽的下巴,脖子,肩膀,来到了徵羽受伤的手臂。
蛮子揽住了徵羽,揽入了厚实的怀中,吸取着徵羽的气息。
徵羽的身子微微的颤栗着,无法停止。
“你放我自由的。” 徵羽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似乎在倾诉着,或说是恳求着。
完颜阿鲁罕没有理会徵羽的话,他已经决定出尔反尔了,他不在乎自己竟然违背自己当初的决心。
大手握住了徵羽的手,摩挲着,那五指仍旧是如此的纤修,好看,只是有些粗糙了。
他放走的,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徵羽,而再得到的,才是最初的那个徵羽。
甚至,在手臂的同一地方,还受着同样的伤。
完颜阿鲁罕解着徵羽手臂上的破布条,他想看看徵羽的伤。
布条解开,完颜阿鲁罕的手扯开了徵羽的领口,衣袖往一侧划落,袒露出了徵羽白皙而平滑的肌肤,也露出了手臂上那可见骨的伤痕。
完颜阿鲁罕拧了拧眉头,抬头却看见徵羽带着情愫的眸子。
“让我走。” 徵羽喃喃说道,他那优美的唇有些干裂,轻轻翕动着。
“我放过你一。”低沉的声音,完颜阿鲁罕的手指抚摸上徵羽柔软的唇,然后他的炙热的嘴唇贴了上去。
徵羽没有抵抗,他尚记得完颜阿鲁罕的吻,时粗鲁时温柔,但都不如此如此的迷恋与情。
“我放过你,徵羽。”更为低哑的声音,带着情欲,吻的力度也加了。
徵羽的身子火热了起来,他的气息也急促了起来。
“完颜阿鲁罕。” 徵羽挣扎了起来,他害怕,他清楚了,他所害怕的东西是沉沦,让他颤栗的不只是恐惧。
“叫我阿鲁罕。你以后都这样叫我。”完颜阿鲁罕揽紧徵羽的腰身,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而弄疼徵羽。
“让我走。” 徵羽在悲鸣,哀求。
“我不能。”完颜阿鲁罕拭去了徵羽眼角的一滴泪,他看向徵羽的眼神分外的邃。
是的,他不能,他切的思念过徵羽。
他也曾以为他死了,在梦中梦到,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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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枸杞细心抱扎了徵羽手臂的伤痕后,才揽了揽徵羽的肩,算是久别相逢后的喜悦表现。
罗枸杞是知道徵羽当初是被完颜阿鲁罕放走的,对于徵羽何以还会再出现于这个金国蛮子的寝室,他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变了许多,眼里已经有了生气。”罗枸杞走时如此说道。
徵羽涩然一笑,他现在,确实已不是以前的那个心如死灰的徵羽,也不希望再感受到如此切的绝望。
徵羽,已经不想去问完颜阿鲁罕为什么?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罗枸杞走后,徵羽站起身来,走向窗户,看着窗外,感到的是无能为力与忧虑。
不知道船坞里,伯父一家过得可好,他失去了最亲的亲人,再不想失去这些这世上与他有最切血缘关系的人。
抬手轻轻碰过嘴唇,适才完颜阿鲁罕留下的吻,感觉还在。
厌恶吗?不厌恶。有点心悸,或许吧。
徵羽捏了捏拳头,他是不可能对这个金国蛮子动心,他甚至无法不当他仇人。
他不可能忘了,忘了他是征服者,忘了他手上沾满了宋人的血,忘了他与他有着仇恨,何况现在,他的亲人还在这个蛮子的手下做着苦力,尝尽艰辛与耻辱。
正午,金人送来了午餐,很丰富,都是宋人的食物。
徵羽吃不下去,想着在船坞吃苦的伯父一家和其它宋人,他连筷子也没动。
黄昏,送餐的人再送来了晚餐,收走了早已冷的午餐。
同样是极其的丰盛,即使很饿,徵羽也吃不入口。
他不想呆在这里,他只想回到船坞,和亲人在一起。
夜晚,徵羽坐在完颜阿鲁罕的大木床上,看着桌上逐渐短的蜡烛发呆。直到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才抬起头,朝门口看了一眼。
完颜阿鲁罕推开门,迈过门槛,看向了坐在床上的徵羽和桌上动也没动过的饭菜。他扯着披风,走向床旁,将披风挂在了屏风上,然后又走出来,走到徵羽面前,脸上带着冷戾。
“为什么不吃。”完颜阿鲁罕很恼怒,他不大爱吃宋人的食物,所以这些食物很显然是特别吩咐去做的。
“我要回船坞。” 徵羽抬头看着完颜阿鲁罕,很坚定的说道。
“不行。”完颜阿鲁罕冷戾说道,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他得给他好好呆在他的身边。
徵羽狠狠瞪向完颜阿鲁罕,拳头捏在袖下,他欲发作。完颜阿鲁罕看徵羽的眼神也很可怕,并且立即逼身向徵羽,伸出一只手臂,将徵羽拦在身侧,就仿佛徵羽想逃走一样。
“你嫌苦头还吃不够是吗?” 表情阴冷,但是手却抬起捏住了徵羽的握紧的拳头,他不容许他反抗他。
“你可有亲人?” 徵羽问,他看向完颜阿鲁罕,眼圈第一泛红。
完颜阿鲁罕收起了阴冷的表情,手一收,竟将徵羽揽入怀。
“船坞里有你的亲人?”完颜阿鲁罕问道,他鹰般的眸子看向徵羽。他猜的,虽然他知道徵羽在东京的家人似乎全都死了。
徵羽沉默,似乎并不打算说,但完颜阿鲁罕一直看着他,在等他开口。
“我伯父一家。” 徵羽启了唇。
“你放了他们,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 徵羽合上了眸子,身体仿佛失去了力道一般。
“我。。。可以。。。不再。。。恨你。” 徵羽这最后一句,说得极其的慎重,以至他的声音微微的颤抖了。
完颜阿鲁罕看着徵羽,然后他低哑问了句:“他们叫什么名字。”
徵羽含泪笑了,一一的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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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羽远远站着,看着伯父一家从矮房里被带出来,徵羽微微笑了。
“不去道别?”罗枸杞问徵羽,徵羽摇了摇头。
董兰背着徵羽的那张琴,正在急切的问着领他们出来的人。
“徵羽呢?”董兰急切的问着带他们出来的人。徵羽已经一天不见,被带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走!”那人用金语驱赶着,显然听不懂董兰在说什么,也不理会。
“爹,徵羽怎么办?”董兰回头问董老爷子,董老爷子摇了摇头。
“哥,他们要带我们去哪里啊。”董娟害怕的哭了起来,董妻背着个婴儿,安慰着她。
“不怕,好孩子,我们一家子到哪都在一起。就是去阴曹地府也不怕。”董老妇人念念有词,眼里满是豁然。
看着伯父一家子被带离了船坞,越走越远,徵羽眼圈红了起来,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
“或许,你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们。”罗枸杞看着徵羽脸上的泪水,叹息的说道。
“我不在乎,只要他们活着。” 徵羽拭去脸上冰冷的泪水,显得很坚韧。
他不在乎再也见不了他们的面,他也不在乎在宋人眼里成为叛国贼,他也不在乎完颜阿鲁罕当他是一个女人般占有。
他只知道,此刻,他很欣慰。
(第十章完――上部完)
第十一章
他会努力做到不恨,可也不爱,也根本无法去爱。徵羽扣心自问,然后只是疲倦的合上眼睛。
或许是最初他对他太过残忍,或许是之后他对他太过粗暴,拳脚相加,这些都是埋藏于心底的阴影。而飘浮于表面,让人一分一秒未曾遗忘的是:他是个入侵者,一个刽子手!手上沾满了宋人的血,身上流淌着侵略者的血液,一个金国的将领。
完全不恨,其实很勉强,完全没有一丝感情,可也不是如此。算不上爱恨交加,只是难免有些情愫的纠缠而已。
徵羽坐在书桌上,抚摸着一张不甚名贵的琴,轻轻拨动了几弦,音调极准,想必是经常弹奏与调整的。徵羽无法想象蛮子是如何弹琴的,他那一身的戾气如何能弹奏如此优雅的乐器呢?
他的心本不是如此暴戾?还是说他于这两个极端?
而对于他,这个蛮子似乎将这两个极端都表现了出来,迫胁中带着些许温情,让人无法适从。
这个金国将领要的是什么呢?
徵羽拨动着琴弦,幽幽想着。
他有什么地方能为他所爱?徵羽不明白。只是出于肉欲的?徵羽亦不甚确定。
然则,徵羽知道,今晚,在他重新成为他的奴隶的今晚,这个蛮子不会过放过他。
白日,从他那邃的眸子里读到了欲望,浓烈的欲望,就在这个蛮子亲吻他的时候,徵羽的身子觉察到了。
以前完颜阿鲁罕的欲望曾是剧烈与暴戾的,而现在,至少今日所感触到的却是沉与抑制的。
徵羽不知道哪一种更令他恐惧,但有一点,他心悸的厉害,不管是今日的相遇,还是等待他前来的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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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论左勃极烈所居住的府邸,夜夜歌舞宴会。
国论左勃极烈本就是个好大喜功的人,现尔而整个宋国都在他的军队铁蹄的践踏下,而宋新任皇帝也被逼入了海,飘浮、逃窜,狼狈不堪。
他的战绩,自然是赫赫非凡。而此时,宋民的财富也似乎都能被他搜刮入私囊,他所达到的成就,自是金立国以来所未曾有的。
金人的宴会,也就只是狂饮,发酒疯,糟蹋舞姬,虐杀宋人取乐而已。在被侵略者的国土上,侵略者是可以肆意妄为的,这是侵略者的特权,这也是蛮夷征服文明后的得意忘形。
完颜阿鲁罕,酒量极佳,即使整个宴会的人都在发酒疯,他尚且清醒着。他有自制力,他倒是知道酒后失态,而且狂饮、牛饮在发酒疯,甚至斗殴砍伤同伴的同僚,他始终见不惯。
忽鲁蒲查,几乎是每饮必斗殴,而且发起酒疯来是连自己的部下都抽刀猛砍,他的种种不堪与残忍的行径,几乎每一晚都要上演一回。
只是,此时,蒲查正拿刀割一位舞姬的脸与胸脯,一刀又一刀,舞姬叫得甚是凄厉,却只是博得嗜血且已酒醉的金人将领们愉悦的一笑。
完颜阿鲁罕本心并不在酒宴,倒是宋女子凄厉的叫声唤回了他。完颜阿鲁罕抬眼看了那位胸脯被割得血肉模糊的女孩,看着地上那一滩鲜红的血,他不悦的拧了下眉头。却见陪坐在他身侧的乌野,手拳在木案上,一幅怒不可恕的模样。
终于乌野大吼了句:“你这酒疯子,谁人无父母,谁人无子女!”
乌野冲了过去,揪着蒲查就是一顿打,蒲查正发着酒疯着,突然挨了一拳,早暴怒发狂,他扑向乌野,两人不要命的撕打了起来。
完颜阿鲁罕不理会,继续喝着酒,他倒是想起了,那舞姬,长得甚是温雅,乌野曾带回去过夜。
如果,今晚被如此对待的是徵羽,只需蒲查割上一刀,他必然会还上一刀。
完颜阿鲁罕如此想。
乌野与蒲查凶狠的殴斗持续并不久,两人各自有些交情的伙伴都冲上去,强行将两人拉开,让这两人再打下去,以金人骨子里的好斗、嗜血,恐怕是要出人命。
国论左勃极烈对发生的这一切,并不上心,年龄有些大了,即使尚很强健,但连日的酒宴让他有些许的疲惫。
国论左勃极烈起身,坐在他身侧的古乃忽鲁尽了子职,扶了一下酒醉的父亲,两人一起离去。
此时,乌野已经被捆着丢在了地上,蒲查被他的部下架住正在痛骂。
“合木,带他下去关几天,让他醒醒酒。”
完颜阿鲁罕起身,对押着乌野的合木说道,然后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在一侧,连哭也已经不会哭,生命垂危的舞姬一眼,转身走了。
曾几何时,酒宴亦让他厌恶了。
完颜阿鲁罕匆匆离开了国论左勃极烈,返回自己居住的居所。
他的房间里,有一个让他想早些回去的人。
完颜阿鲁罕推开了房门,房间的烛光昏暗,徵羽坐在床上,并没入睡,他拳头在袖子下紧握,抬头看着完颜阿鲁罕。
即使完颜阿鲁罕站得并不近,但徵羽闻到了酒味,只是完颜阿鲁罕一脸的平静,显然并不会是饮醉了酒。事实上,徵羽也从未见过真正醉酒的完颜阿鲁罕。
完颜阿鲁罕随手关了房门,便朝木床走去,徵羽身子动了动,不禁往木床内缩了缩。
徵羽心中仍旧有芥蒂,即使当完颜阿鲁罕试图抬手去碰触、安抚他的时候,徵羽也再做出了退缩的动作。
很明显,只是被强迫着,即使徵羽说他不恨他,然则憎恨和恐惧与爱和信任有着无法衡量的距离。
“也许,我应该让你继续去当宋国的难民?”
完颜阿鲁罕收回手冷冷说道,然则收回手的动作尚未完成,他又猛得揪住了徵羽的衣襟,将徵羽往他怀里带,充满了霸气。
“你不担心?或许我。。。还会对你下毒。”
徵羽轻启了启干涩的唇,喃喃地说道,说时,他看着完颜阿鲁罕的眼睛,他一直害怕的那一对鹰般冷戾的眼睛。
“你说过,不再恨我。”完颜阿鲁罕似乎被惹火了,他的大手捏住了徵羽的双肩,痛得徵羽弓起了身子。
为何,今日相见时的氛围会消失了,徵羽眼中曾流淌的那么些的情愫竟也无可觅。
说不恨,可大概被关了一夜后,便又燃起了憎恨?
徵羽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是不知道以后是否还会恨到想杀了眼前这个男人,即使,他此时,应该没有恨。
“我说过。” 徵羽合上了双眸,缓缓说道。今日黄昏,伯父一家离去的身影似乎仍旧在眼前。
“今晚。。。不要碰我,可以吗?” 徵羽恳求,他以前是不会用如此委婉的口吻恳求的。
徵羽望着完颜阿鲁罕,他或许有点相信眼前这个蛮子会顾及他的情感,因为他似乎曾表现了这方面的人性。
徵羽害怕的是被占有,被发泄着欲望,就仿佛他是个低贱、无耻的牲畜。他与完颜阿鲁罕交合时,他所感受到的,痛苦远远多于快感,不只是肉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那么什么时候可以碰你?”完颜阿鲁罕冷笑了一声,他的不悦很明显。或许这两人真的是完全不合适的两个人。
徵羽低头苦笑了笑,他这是何苦,他的身子早就被他掠夺过无数,他又何苦假清高?
“你以为,我为何又留下你?”完颜阿鲁罕将徵羽按倒在了床上,那动作熟练无比,他欺压在徵羽身上。
徵羽没有回答,他的身体在颤栗,那熟悉的体魄欺压在他身上,他无法动弹,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与意志。
“徵羽。”完颜阿鲁罕不可能觉察不到徵羽的颤栗,他唤住徵羽,用温暖的大手插进徵羽的领口,触摸着徵羽的脖子与肩。
“放松身体,就不会痛苦。”完颜阿鲁罕用着低哑地声音说道,他很久没碰过徵羽了, 他着实很渴望。
徵羽痛苦的看着完颜阿鲁罕,他或许后悔了,后悔了先前对这个金国蛮子的些许期望。蛮子,只能是蛮子。
完颜阿鲁罕粗野的扯去了自己的衣服,然后他也脱去了徵羽的衣服。
当他拉开徵羽的双腿的时候,徵羽的身子很明显的在颤抖。
“看着我。”完颜阿鲁罕用唇吻着徵羽的唇,低喃,他不让徵羽躲避。
徵羽只能有些迷乱的看着完颜阿鲁罕,他的十指因紧张紧紧扣着手心。
“我不能等,一晚都不行。”完颜阿鲁罕低喃,他低头继续吻徵羽,越吻越发的激烈,一只温暖的大手则在徵羽身上不停的游走,最后停在了徵羽最为羞愧的地方,完颜阿鲁罕第一耐心的进行了前戏。
徵羽的身体却越发的紧张,无论这个金国蛮子再碰他多少,他都无法习惯。那并不是可以用来发泄欲望的地方,在徵羽那优雅、受礼教熏陶的心里,这样的行径,他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接受。
大概是因为以前都是麻木而呆滞的,所以感觉不到如此的鲜明与具体,无论是那份羞耻,还是那份快感。
徵羽并不明白,一个人渴望侵占一个人的肉体时,可能是出于单纯的肉欲,可也可能是爱的一种体现。
而完颜阿鲁罕将二则结合得完全无法分辨,他是个蛮子,出自于一个在白日草地里都可以苟合的民族,或许对他而言,爱就是占有。
清晨,徵羽醒来时,感觉有人在摸他的脸,他挣开了眼,对上了完颜阿鲁罕的一双平和、甚至带着几分愉悦的眼睛。
徵羽迷惑的看着完颜阿鲁罕,他抬手,握住了金国将领抚摸他脸庞的大手。他并不明白这个金国蛮子,一大早愉悦的心情从何而来。然则两人赤身裸体躺在一起,体肤相亲,提示着他们昨晚是何等亲密过,还有他们之间是何等的关系。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蛮子温暖的手捏住,并且加了些力道,徵羽有些茫然,想抽回自己的手,蛮子却不肯放。
徵羽也不挣扎,他身体哪一部分不属于这个蛮子,如此想,徵羽便也淡然笑了,很平和的笑。
“在想什么?”完颜阿鲁罕问道,他很难得的看到了徵羽的笑容。
“你是不是想将是我带到金国?” 徵羽笑容敛起,很平淡地问。
“是有这个打算。”完颜阿鲁罕同样平淡地回道,其实对于自己到底有着怎么样的想法,这个蛮子并不清楚,他将如何安置徵羽。他没有过多的考虑,然则,他现在是不可能放手的。
“如果。。。” 徵羽抬头看着完颜阿鲁罕,眼神突然有些黯淡。
“你厌恶了这具身体的话,能不能放我走。”
徵羽并不清楚他会从这个金国蛮子口里得到什么答案,但是他仍旧是渴望自由的,即使是身为一位亡国奴的自由。
完颜阿鲁罕一对鹰眼冷厉了起来,他注视着徵羽,沉默了一小会。
“不会。”蛮子冷冷回道,说完后便不再说话。
他放开了徵羽的手,下了床,套起了衣服。徵羽于是也不再问什么,也起床穿起了衣服。
他不再帮这个金国蛮子系衣带,他并不喜欢这个的行为,而这个金国蛮子却是喜欢。被服侍者与服侍者,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位与身份。
“你可以到外面走动,去船坞也可以。”离开前,这个金国蛮子用很平淡的口吻说道。
徵羽只是点了下头,他隐约感觉地得到这个金国蛮子的一些改变,有点像在讨好他?
看着重新披上红色披风的蛮子离开了房间,徵羽则是静静的坐回了床上。
是怕他再恨他吗?
徵羽涩然一笑,然则,这个金国将领真的知道他因何会在先前曾憎恨到想杀了他吗?恐怕也并不清楚。
当奴隶,被囚禁,被侮辱是一回事;而被灭了国,毁了家,孤身凄苦则是另一回事。
阿鲁罕,无论,你怎么做,甚至真的让我对你有好感,却有一个事实改变不了。你是金人,且是个入侵宋的金国将领,而我是个宋人,国破家亡的宋人。
徵羽黯然想着,许久。
当他重新抬起头,看了一眼床上凌乱的被子,闻着熟悉的味道,混杂着男子阳刚的气息与另一种气味的腥气。他终于离开床朝窗户走去,打开窗户,让晨风吹拂进来。
然后,像往常那样,站在窗口看着窗外。
他确实不想被关在一间房子,然则他又能以何脸面到外面走动,想必房门外的那两个侍从会跟随在他身边。
若是被宋人看成是卖国贼那倒真的没什么,因为他没有做过;但他却是个金国将领的男宠。
没骨气,下贱,不知羞耻,自作践。。。。。。
徵羽合上了眸子,带着些许的疲惫。
然则,他活着不是,他会好好活下去的。找到堂兄时,他就坚定了这个想法,他是惨遭杀戮的一家子仅剩下来的,他会好好爱惜这条命的。
徵羽并没有呆在房里,他出门的时候,一向守在完颜阿鲁罕寝室门外的两位守卫自然也没有拦阻徵羽。但其中一位跟随在了徵羽身后,想必完颜阿鲁罕还是担心他会逃走,即使是在这样金兵无不在的沦落的城市。
罗枸杞的居所,只是一间普通的小民居,就位于完颜阿鲁罕的府第附近居所里除了住了罗枸杞与另几位宋国大夫外,并没有安置病犯。徵羽走进这间居所的时候,罗枸杞正在院子里碾药,院子里,还有个小火炉,正在熬药。
罗枸杞见到徵羽,也只是打了个招呼,继续低头碾药。
徵羽在罗枸杞身边蹲下,翻看了竹篮中的草药,都是些治疗刀伤的药草。
“徵羽,药熬好了,你端进屋去。”罗枸杞抬头看了徵羽,吩咐道。他自然是知道徵羽无可去,而来他这里消磨时间。
“你这里不是不住病患?” 徵羽起身去倒药,不免疑惑的问了一句。
“你去看下就知道了,是杏林背到我这里来的。”
罗枸杞淡然说道,然则柳杏林在国论左勃极烈那里,自然人是从国论左勃极烈那里弄来的。
徵羽倒不吃惊柳杏林会救人,而在于柳杏林都治不好的伤,想必此人生命垂危。
徵羽端着药进了屋,然后看见一间房门打开的房间便走了进去。未进入前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与腥味,这味道徵羽确实是熟悉。
床上被窝里躺着一个人,认出是女孩的时候,徵羽端药的手微微颤抖了。
女孩脸上糊满了药,面目全非,只露一双呆滞的眼睛在外面。那眼神,竟再让徵羽心揪了一下,曾经,他也是有着这样的一双眼睛,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
女孩感觉到有人进来了,也只是略眨了下眼,并不看徵羽。
徵羽将碗搁放在床头,搀扶起了女孩,他让她的背轻轻靠在床上。
轻轻拉起女孩的身体的时候,被子从女孩的胸部划下,徵羽手再颤了一下,他看到了女孩沾满血迹的衣服和贴了药的胸膛。
女孩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茫然的任由徵羽拉动她。
徵羽端药,想喂女孩,女孩却不肯启唇,下颚咬得紧紧。
徵羽端着药,茫然的看着女孩,即使女孩一句话都不肯说,但徵羽却知道,她并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心如死灰。
曾经,他也是如此的。
徵羽端药的手放下了,他想将碗搁放下时,罗枸杞走了进来。
“掐她下巴,将药灌进去。”罗枸杞冷厉的说道,他的眼神让人有些害怕。
徵羽看向罗枸杞,将碗递给了罗枸杞,他做不来,这太残酷。
罗枸杞接过徵羽的碗,竟真的用手粗鲁的撬开女孩的下巴,猛灌着药。
女孩不停的咳嗽,却并不挣扎。
“喝!我见过比你更惨的,就这点伤要死要活的做什么!”
罗枸杞怒喝着,他的情绪显然是失控了,扳住女孩的下巴,猛灌着。
“枸杞!”徵羽抓住了罗枸杞的手臂,奋力将他拉离了女孩。
徵羽轻拍着女孩的背部,让她舒服些,毕竟她在痛苦的咳嗽着。
女孩大概是感受到了徵羽的温情,终于抬头看向徵羽,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
徵羽抬手抚摸了女孩唯一没有伤痕的额头,拨开凌乱的发丝,低喃着:“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并不知道女孩遭受了什么,但这句话却是自然的说出。
女孩的眼角有泪水划落,她继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则并没有什么声音发出。
罗枸杞收敛起了适才的失态,将碗递给徵羽,然后用无奈的声音说了句:
“把药喂完,一滴都不要剩。”
罗枸杞丢下这就话,又出了屋,想必又去院子里碾药了。
徵羽看着罗枸杞离去的孤零身影,突然想起了罗枸杞的一家当年是下了死狱,一家子全死去,仅剩他一人,是否,他也曾有个姐姐或妹妹?
徵羽将碗沿贴则女孩的唇,女孩没有再紧闭着唇,她已经不抗拒了。药汁缓缓流进了女孩的口中,然后女孩痛苦的咽了一下喉咙,咽了下去。
药是苦的,然则更苦涩的东西并不是药。
徵羽将女孩平放回床上,将被子拉上,然后静静的退出房间。
出屋的时候,见到仍旧低头碾草药的罗枸杞,徵羽本想开口问点什么,但罗枸杞却先开了口。
“那女孩是乐坊里的,伤是酒宴上一位金国将领发酒疯割的。”
罗枸杞平淡的说道。
徵羽没说什么,他可以想象,这帮金人将领是如何侮辱伤害被用于取乐的宋人的。亡国奴的命运,就只能是如此不是。
徵羽捏了捏袖子下的拳头,想着女孩那一身的伤痕,是如何一刀刀割上去的,心竟是冰凉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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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罗枸杞的居所,返回完颜阿鲁罕的居所,徵羽见到了寝室里摆放在桌上的热食物。
徵羽绕过食物,看也不看一眼,他无法下咽。
完颜阿鲁罕回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桌上早已经冷却的晚餐,一点也没有动过。
“你是要我去叫个人来灌你食物?”完颜阿鲁罕冷冷问道,如果他没记错,徵羽从昨天到今天没有用过一餐。
“有稗子饭吗?” 徵羽淡然说道,满桌丰富的宋人食物,叫他如何吃得下。
稗子在宋人眼里只是野草,甚至不当是谷物,可徵羽只想吃它。
完颜阿鲁罕不再说什么,他走到门外,唤了人将桌上的饭菜收走,然后很快的一份金兵士兵吃的稗子饭和一碟凉瓜送了上来。
徵羽坐在了桌上,低头吃了起来,他进餐的时候,完颜阿鲁罕一直用冷厉的眼神看徵羽。
他显然是不明白何以他特别吩咐了宋人的厨子做饭给徵羽吃,徵羽反倒不肯吃,却只肯吃稗子饭。
“为何不吃宋人的食物?”完颜阿鲁罕开了口问道,他所见到的徵羽始终憔悴,然则,最初的那个徵羽应该不是如此。脸上有着血色?光彩照人?
“不为什么。” 徵羽抬起头,淡然说道,他有多久没吃过宋人象样的事物?很久很久,久到他早忘了味道,久到他早忘了他曾经是个贵公子。
“你倒是要我如何对你?”完颜阿鲁罕突然冷厉的说了一句,他显然很不悦。
“你用不着对我好。” 徵羽抬头看向蛮子,倒是很平缓的问,他不需要他对他好,这改变不了什么。
“无论我是否乐意,除了你厌倦,我并没有能力离开这里。”
徵羽冷冷说道,他不明白,这蛮子到底为了什么。他对他有情爱?他不相信。
“那你最好明白”蛮子鹰般的眸子冷戾了起来。
“我放过你一,但不会有第二,无论你是活生生的,还是像个废人一样。”
蛮子揪起了徵羽,逼视着徵羽的眼睛,用着满是冷戾的口吻说道,这个金国将领显然被激怒了。
夜里,两人的身体再相缠,徵羽呻吟得厉害,完颜阿鲁罕始终也没有温柔过。
徵羽情慌意乱中,已经分不清自己的身体是在痛苦着,还是快乐着,他十指在金国将领那结实,宽厚的背上留下了一条条的血痕。
当这个金国将领放开徵羽的时候,徵羽只是在拼命的喘息着,就像仿佛快窒息一样。
“徵羽?”蛮子一只手贴住徵羽激烈跳动的心脏,他觉察到了徵羽的异常。
“我倦了。” 徵羽疲惫的说道,他脸色有些不健康的潮红。
“睡吧。”金国将领揽住了徵羽,拉起被子盖上。
徵羽很快就睡去了,什么也不想。
(十一章完)
第十二章
完颜阿鲁罕白日里都是去船坞,他监督着造船的进度。而徵羽在书房里,也发现了书桌上堆着好几本关于造船的书。金人并无建造海船的技术,这技术只有宋人有。
徵羽知道完颜阿鲁罕甚是好学,涉及的领域也广,但当他看到书桌上摆放着一张已接近完工的海船的样板图纸时,徵羽惊讶无比。
徵羽并不怎么懂造船术,但他也是个博学多闻的人,所以大抵知道一艘船该是如何形状的,至于吃水浅与船体积的计算之类的他全然不懂,可从这海船图纸上看,这个金国蛮子却是懂得运算的。
徵羽一时心情有些复杂,他并不知道完颜阿鲁罕带兵打仗如何,但却知道他并不是个普通的人。
蛮夷为何能说得口流畅的宋语;蛮夷何以能读阅无数宋人典籍;蛮夷又怎么会精通音律,蛮夷何以连宋人中鲜有人掌握的造船技术都运用,完颜阿鲁罕,不知是该令人畏惧还是敬畏。
如果,不是在这战乱,如果不是在那样的情况遇到他,如果,他没有对他做过那么些不堪的事情;在普通的情况下,遇到他,徵羽知道他会对他充满景慕的,即使他是一个金人。
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的奇妙,一个或许能得到自己景慕的人,在另一种情况下却招惹来了憎恨与敌意。
“我的造船图画得可还好?”一个充满了谑笑的声音响起,一个高大的身影同时出现在了徵羽的身侧。
徵羽放下了手中的图纸,抬头看着声音的主人,似乎一脸愉悦的男子。
“我不懂这个。”
徵羽淡然说道,看着眼前这个魁梧的男子,他知道他有一张充满了阳刚之气的脸,在他心情愉悦的时候那刚毅的五官看起来也俊朗非凡。
“你,怎么会宋人的造船术?”问出这句话,徵羽便有些后悔了,这只是他的疑惑,而事实上满桌关于造船的书籍就已经解答了这个问题。
“学习,金在文化方面远远不及宋人,确实是不开化的蛮子,但资质却未必不如宋人。”
完颜阿鲁罕看向徵羽,自信满满的说道。他知道徵羽当他是蛮子,亦知道他曾对徵羽做过的事情野蛮无比,然则,他并不曾觉得他低人一等,亦不觉得宋人是无能之辈,他的眼界恐怕远远高于其他人。
“只是风俗与风化的不同,人与人本身,或许并没有不同。”
徵羽呢喃,始终望着完颜阿鲁罕。
“只是。。。金人何以要发动战争,屠杀宋人。” 徵羽的眸子分外的清澈,他看着这个金国将领,他不知道他需要什么样的答案。
“这是本性,掠夺与嗜血的本性。”完颜阿鲁罕说道,声音冷戾了起来。
“那么,我们宋人的血泪与仇恨呢?” 徵羽声音有些激动,他不能理解,然则他也不像其他宋人那样将金人全部联想为修罗恶刹。
“徵羽,我没有杀过你的任何一个亲人,我的部下也没有。”完颜阿鲁罕沉默了一下,然后沉的说道。
“金人屠杀宋人的那份罪恶,你打算在我身上清算?” 完颜阿鲁罕盯着徵羽的眼睛,的看着。
“如果是如此,家仇国恨,你想怎么清算?”完颜阿鲁罕说这话时,却猛的抓住了徵羽的手,说时甚是冷戾,一对鹰眼里却似乎有些许?些许的痛苦?
徵羽任由这个金国蛮子的大手仅仅捏住他那只相对纤秀的手,那是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
“你。。。” 徵羽吸了口气,鼓励自己说下去。
“我是个男人。” 徵羽想抽回了手,他挣扎了一下,然后作罢,只是然后平缓的问。有个疑问他一直想得到解答又怕得到解答。
“断袖分桃,你们宋人古已有之。”完颜阿鲁罕冷冷的说道,他看到徵羽懵了一下。
“我提醒了你是吗?你以为只有蛮子才会有这种不知廉耻礼教的苟合?”
完颜阿鲁罕逼视徵羽,他或许真的很了解徵羽。
“徵羽,你并不愚钝,你不至于不知道,我确实对你有几份情意。”
完颜阿鲁罕强势的说,他逼视徵羽。
“或许。。。”完颜阿鲁罕口吻一转,手已缠住了徵羽的腰身。
“还有,几分恨意。”完颜阿鲁罕刚毅而性感的唇吐出“恨意”二字的同时,加了搂徵羽腰身的力度,扣住了徵羽试图抵抗的手,他吻上了徵羽的唇,那是个充满掠夺与暴力的吻。
徵羽没有挣扎,任由这个蛮子咬他的唇。
激吻过后,完颜阿鲁罕炙热的唇才离开徵羽的双唇。
“阿鲁罕。。。” 徵羽看向仍旧压在他身上的金国蛮子,他轻启了下唇。
“我。。。无法理解这样的情感。” 徵羽捏了捏手心,他不爱男人,也不可能爱上眼前这个男人。
“也。。。无法接受。” 徵羽的眸子坚定。
“这就是你要说的?”完颜阿鲁罕用着低哑的声音说道,他拉开了徵羽,脸上竟也见不到平日该有的怒火与冷戾,只是冷淡,那黑色的眸子邃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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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个夜晚,完颜阿鲁罕始终都将徵羽揽入怀中,入睡,无论他那夜占有这个宋国琴师与否。
两人的对话始终很少,那日在书房的那段对话算是最长的一段。
完颜阿鲁罕对徵羽并无要求,只是要徵羽呆在他寝室里,夜晚与清晨都能见到。至于,白日,他放任徵羽自由,而徵羽也只是去罗枸杞那里。
徵羽时常去看那个受伤的女孩,女孩的伤一点点的好了,却始终没有踏出房间一步。
日子波澜不惊,日复一日。
直到完颜阿鲁罕监督的船队造好,他带领部下追击宋皇帝入海。
离开那日清晨,完颜阿鲁罕并无跟徵羽说过他将离开些日子。徵羽是从罗枸杞那里知道,金兵已经追击入海的消息。
完颜阿鲁罕不在的寝室,似乎压在心头上的那块石头也不见了。再不需战战兢兢的躺在这张雕的大木床上,也再不需进行那些罪恶而无耻的行径。
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占有,那份耻辱,到现在,甚至比自这战乱所遭受到的其它苦痛都来得刻。
每被贯穿的时候,都仿佛被扼住了咽喉般无法呼吸,那强健而厚实的体魄,压制在身上时,也是那仿佛要断气般的感受。
然则,刻烙在徵羽这极其年轻的身躯上的欢爱记忆,是无法抹杀的。
于是,空荡的房,也会有若有所失的感觉。于是,仍旧散发着那人气息的床,会无法安然入睡。
徵羽只是想,他切的了解孤单,即使有罗枸杞一个朋友,然则罗枸杞并不是亲密的人,也不是家人。
无论他承认与否,他习惯房间里有另外一个人,习惯夜里有人搂住他。他只是需要一个亲密的人,一个可以互相取暖的人。而无论那人是谁,或许是正好那人是这个金国蛮子?
金人追击宋皇帝的船队,很快就返回了,搜索无踪。事实上,汪洋大海,搜索一个人与一艘船,谈何容易。
完颜阿鲁罕回来的时候,一脸的疲惫,想必大海对这些从没有漂浮于其中而人而言,太艰难了。
事实上,金人的船队还遭遇到了暴风雨,有几艘船沉了。
完颜阿鲁罕回来时,徵羽正在用餐,他嚼着稗子饭,只是抬头看了眼那张俊朗的脸,略带了几丝苍白,并不以为然。
完颜阿鲁罕让人端上了肉类,抓着把刀,面无表情的吃着,低头喝着酒。
“不问我你们的皇帝找到没有?”完颜阿鲁罕对只是低头吃饭的徵羽说道,口吻里带这些许讥讽,他心情似乎并不好。
“我并不对他寄托希望。” 徵羽放下筷子,重新看着完颜阿鲁罕,他是真的不在乎。
“那么你对谁寄托希望?”完颜阿鲁罕抓住了徵羽打算夹蔬菜,继续用餐的手。
“宋人。。。还有希望吗?” 徵羽抽回了手,轻笑着。皇帝什么的,不是宋人能寄托的,而现在这个已经被践踏得了无尊严的国家,又能指望什么希望。
“或许有。”完颜阿鲁罕冷冷说道,剔着骨头上半生的肉片。
徵羽并不知道完颜阿鲁罕所说的是什么意思,那还是两天后,国论左勃极烈下令退兵后才明了的。
用完餐后,完颜阿鲁罕扯下了身上的皮甲,红色的棉袍在手臂与肩部分湿了一片。
徵羽也见到了罗枸杞,罗枸杞带了个药箱进来。
徵羽看着罗枸杞拿着竹制夹子夹出了手臂上几根血淋淋的东西,那几根东西似乎扎得极,找了几番才弄出来。完颜阿鲁罕坐在床上,看着罗枸杞,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那几根被罗枸杞挑出的是木屑,而这个金国蛮子刚才还用那只手臂用了一餐,丝毫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罗枸杞用棉擦去血迹,准备上药,完颜阿鲁罕却抬起另一只手挡住。
“把酒拿过来。”完颜阿鲁罕示意徵羽,徵羽将酒瓶里的酒倒进酒杯,然后端了酒杯过来。
罗枸杞也不说什么,既然金人有自己的一套消毒的办法,他这个宋国大夫也不理会。
徵羽拿着酒杯走到完颜阿鲁罕身边,将酒倒在了完颜阿鲁罕的伤口,这个经过将领拧了下眉头,对上徵羽的眼睛,徵羽才发现他的眼里原来布满着血丝。
罗枸杞面无表情的擦拭伤口,然后上药,包扎,最后退出。
罗枸杞走后,完颜阿鲁罕扯去袍子,赤着上身躺上床便睡去。
徵羽将那件沾满了血液与酒液的袍子拣起来,挂在了屏风上,他返回床,坐在床上看着完颜阿鲁罕许久。
然后,内心挣扎了一番,徵羽扯了被子盖住了这个受伤的金国将领。
夜, 徵羽偎依着这个金国蛮子入睡,并且小心的不去碰触他的伤口。
完颜阿鲁罕睡得很沉,直至天亮才醒来。徵羽并不知道,这个金国蛮子自从出海就没睡过一天好觉,他毕竟不习惯在海上漂浮。另外,那伤口也是两天前因为风暴袭击,桅杆折断所受的伤。由于船上并没带大夫,刺入骨肉中的木屑一直没有被清理出来。
完颜阿鲁罕清晨醒来,看到的是躺在他身侧身子微靠向他的徵羽,两人身上都盖着被子。
完颜阿鲁罕下床的时候,徵羽也醒来了,坐在床上看着对方。
“把东西收拾一下,今天或许会上路。”
完颜阿鲁罕淡然说道,他从箱子里拿出干净的袍子,动作有些生硬的穿上,徵羽见到了他的肩上有血迹染红了白色的绷带,不过他并没有下床帮忙。
“书房里的书,我平日有看的,你喜欢的,都叫人装箱。”
这个金国蛮子知道徵羽时常出入书房。
将皮甲穿上的时候,低头用手与牙协助系着带子,那动作,确实是有些笨拙。
徵羽下了床,走到完颜阿鲁罕身边,伸过手来帮助这个一只手受伤的男子系皮甲的带子。
一条又一条,系得仔细。
“系紧一些。” 徵羽系蛮子受伤手臂的皮甲时,这个金国蛮子平淡的说道,太松垮穿起来也不舒服,何况松动的时候还要重新再系。
徵羽发狠一勒,打了个死结,缩回手时,看到手掌上有血迹,有些懵住了。
“要退兵?”徵羽收回心绪,抬头一问。
“这帮人,财宝女人掠够了自然是带回去享受。”
完颜阿鲁罕竟不屑的说道,他一直不赞同攻打后只是掠夺,而不在乎统治权,这只是无知蛮子才会有的行径。
“那财宝女人都掠够了,你还想怎么样?” 徵羽抬起头,原本有些迷茫的眸子此时带着几分凛然。
“治理。”完颜阿鲁罕冷冷的吐出这两个字,他丝毫不理会徵羽的不快。
“皇帝要没这心,就分疆割地,赏赐有功勋的将领,若大一个宋国,虽然破烂不堪,几年休养后,仍旧富饶。”
完颜阿鲁罕一对鹰眼犀利得可怕,他是个野心很大的将领,而且还颇有远见。
“只可惜你不是金国皇帝,也不是国论左勃极烈。”
徵羽冷冷的讥讽,他第一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着怎么样的野心与才干。
“是的,我确实不是。”完颜阿鲁罕冷冷一笑,竟能从他眼里读出几分暴戾。
那暴戾让徵羽迷惑,他是渴望那样的权势,还是在憎恨那样的权势?
完颜阿鲁罕,毕竟他了解得太少。
徵羽清理了书房,将完颜阿鲁罕翻阅过的书装进了箱子。将书籍理好后,看着眼前的两大箱书,徵羽才感到自己做了可笑的事情。
他真像一个卖国贼,作为一个宋人,他应该放火少了这书房的藏书才是,不让金人获得宋人的任何一丝文化。然则,荒谬的是,这烧毁的也是文化,而金人去学习则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宋人是否自将消逝,为异族统治,千年之后汉人文化是否会消逝,那尚不可意料。
至少是种传承。
矛盾中,徵羽还是将箱子盖上。
他不知道,今早完颜阿鲁罕为何要对他说那样的话,让他知道他的志向,从而在畏惧中憎恨他吗?他为何要对他说这样的话。徵羽所不明白的是,志向,一般是不被轻易提起的,且这样的话题,完颜阿鲁罕也未曾在他人面前提起过。
徵羽只收拾了书房的书、完颜阿鲁罕寝室里属于完颜阿鲁罕所有的物品,却没有为自己收拾任何东西。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跟随完颜阿鲁罕及其军队回金国。
他只想回到宋人这边,即使颠沛流离、饥寒交迫。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是个金国将领的男宠,这是何等可耻与令人唾弃的身份,他不可能欣然接受,只要他尚有一丝自尊他都不可能去接受。
在撤兵离开明州的最后一夜,徵羽在房间里等待完颜阿鲁罕从国论左勃极烈的居所返回。
徵羽坐在书桌前,拨弄着琴,想起了他一直携带在身边的那张“九霄环佩”,这张琴已经不在他身边,在他表哥董兰那里。
不知道伯父一家现在在哪里?
伯父一家,是他在这世界上仅有的亲人,他是真的很想见他们,即使,在这乱世匆匆相逢,相的时间又短,但有血缘关系毕竟不同。
他终究是太孤独了,他只是不想孤独一个人。
不,其实他也不是孤独一个人,他身边一直有一个人,一个金国男子。
徵羽觉得这种想法有点荒谬。
如果,他是个女人,他或许真的会就这样跟了这个金国男人,因为女人毕竟总是需要依靠与寄托的。而他却是个男人,当男宠始终不是他本愿,当一个会被所有宋人唾弃的金将的男宠更不可能是他所乐意的。
“你的衣物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要上路。”
一个有些冷冰的声音响起,将徵羽的思维拉了回来,徵羽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完颜阿鲁罕。完颜阿鲁罕显然是看到了属于徵羽的衣服还挂在屏风上。
徵羽并没有应声。
“过来,把皮甲的带子解开。”完颜阿鲁罕坐在了床上,只是自顾的对徵羽说。
徵羽起身朝完颜阿鲁罕走去,蹲下身,为完颜阿鲁罕解披甲上的带子,这些带子也都是他早上亲手系的。
将皮甲解开时,徵羽见到了完颜阿鲁罕手臂上的衣料粘了几个黑色的血斑,于是自觉的去拿了一瓶药粉,那是罗枸杞留下的。
将红袍衣侧的带子熟练的解开, 脱去,露出金国蛮子强健的上身和结实的膀子。
徵羽开始拆缠住伤口的布条,白色的布条都染成了红色。徵羽不明白,都不在打仗,何以完颜阿鲁罕一定要穿上皮甲,因为皮甲的关系,伤口一合愈,就又会被磨出了血。
将药粉撒在伤口,就着那些被染红的布条重新捆绑。徵羽做得很细腻,很认真。
当将伤口包扎好后,徵羽想将手缩回来时,完颜阿鲁罕捏住了徵羽的手。
“你的手很巧。”金国蛮子的大手摩挲着徵羽的手,他看向徵羽的眸子带着几份意。
徵羽只是笑笑,抽回了手,但是他在完颜阿鲁罕的身边坐了下来。
徵羽见不得人受苦,他为这个金国将领包扎伤口,并不是因为他喜欢他,而仅在于对方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阿鲁罕,我想离开。” 徵羽低着头,喃喃地说,他的语气很平静。
“你想回到那些颠沛流离的宋民中?”完颜阿鲁罕的口吻竟也是平缓的,他揽住了徵羽的肩。
“是的,我只希望我是他们中的一份子,而不是。。。” 徵羽迟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他说不下去。
“而不是什么?”完颜阿鲁罕抬高了语气,他揽徵羽肩的手臂也加了力度。
“男宠。”徵羽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他抬头看完颜阿鲁罕。
“男宠?”完颜阿鲁罕嗤然一笑,他将徵羽按倒在床,将身子压在徵羽身上。
“我没当你男宠。”完颜阿鲁罕扯着徵羽的衣领,吻着徵羽的脖子。
“也不是一时的玩乐。”完颜阿鲁罕抬手抚摸徵羽的长发,动作温柔。
“那你当我什么?” 徵羽感到有些荒谬,他仰望着完颜阿鲁罕,完颜阿鲁罕的话确实让他感到意外。
“徵羽,韩子高与陈茜的故事,你应该听过。”完颜阿鲁罕将身子拉离徵羽,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徵羽。他低缓地说道,他那双鹰般的眼睛,却邃得像湖泊。
徵羽懵住了,几乎没有了反应。完颜阿鲁罕压下身吻住了徵羽。
那是历史上的一个大逆不道,违背常理的故事,一位野心勃勃的大将军对他所爱的男子宣了誓,如果他当上王,就让对方当上王后。或许只是一句戏言,但却石破天惊一般。
徵羽没再跟完颜阿鲁罕提起关于让他离开的话题,他知道完颜阿鲁罕不会放人。
清晨,当徵羽醒来的时候,看着抱着他腰身,就睡在他身侧的男人,他有种沉沦的感觉。
撤兵,一方是满载而归,得意兴奋的金兵,一边是同样高兴且带着些许期望的宋民。
国论左勃极烈统帅的大军,从金国入到宋的最边沿之地,中间有的是一大片的权力空白区域。遥远的前方得不到支援,又身一个疆土极其辽阔的国家的边疆,即使宋早就被打成了一盘散沙,但散沙若是聚集起来,却会是一片沙漠。
行军路上,不时会遭遇到宋人的军队袭击,有时候,甚至只是些平民组织成的抗金武装。宋人中并非没有勇猛之士,即使朝廷已不存在,然则不肯屈服于异族统治的宋人,终于在最后奋起抵抗。
国论左勃极烈甚是惊愕,在他看来软弱胆小的宋人,居然会利用这个时机袭击金兵大队,是不可思议的。完颜阿鲁罕却不这么认为,他甚至是意料到了,一个统帅带领着一支队伍入敌国疆土,一路追击到这个国家的尽头,而其间征服的大片土地都没给予统治,只是掠夺一番,在折返的途中自然会遭遇到袭击。
不过,散落的小股宋军和自发组织的平民抗金武装,都不成规模,并没有给这支金国大军造成多大的威胁。
完颜阿鲁罕骑着高头大马,在队伍前方,注意着前面的情况。这几天,他所带领的军队不时的遭遇到袭击,死伤了不少人。他的军队负责保护行进在更前方的国论左勃极烈所带领的主部队,是国论左勃极烈军队的后方防护。
徵羽始终在与完颜阿鲁罕的财产在一起,他尾随在一辆载着物品的牛车后面。在这漫长的,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队伍里,他渺小的仿佛只是一只蚂蚁。
在乱世里,一条人命并不比一只蚂蚁高贵多少,被随意踩死的蚂蚁,被肆意杀戮的人,有太多太多了。
徵羽知道,他足以死上好几回,只是因为完颜阿鲁罕,即使他不承认,即使这蛮子对他做过更无法原谅的事情,但这却是事实。
不过,如果完颜阿鲁罕肯放他自由,让他回到宋人中的话,徵羽会十分乐意的。
(第十二章完)
第十三章
离开明州后,尚未抵达扬州,就听到宋皇帝并未死亡,已经从海中返回了陆地,且纠集了军队。国难当头,生死存亡之际,宋人奋起反抗,即使是稚气未脱的孩子也去参与战争。
金兵遇到的袭击也越发的频,而且规模都不小,连日来,金兵疲惫不堪,且由于离家多时,金兵的厌战情绪也逐渐的浓烈。
途径扬州时,国论左勃极烈的军队遇到了补给困难,出现在他眼前的扬州,只是一座死城,不见人迹,自然也无食粮。他是否后悔过屠杀一座极度华的城市的平民?恐怕是没有的,他大概在后悔的是为何没有将宋人屠杀个干净,也就不会在归途遇到抵抗。
不过国论左勃极烈并不焦虑,他带领的大军仍旧是所向披靡的,而宋人再多,也是散沙,即使真的被纠集在一起奋起反抗,可宋人又何曾在金人手中赢过胜仗。
完颜阿鲁罕的军队与其他几位将军带领的军队都遭遇过袭击,为了威震这些反抗的宋民,一但抓到武装抵抗的宋民,便杀掉陈尸于路口。
这一路的撤军之路,不时可以看到路边金人士兵的尸体以及宋民被悬挂的残破不全的尸体,血腥的一路。
徵羽自从上路后,就一直是沉默的,而完颜阿鲁罕也甚少与之交谈,即使两人同一间帐篷露营过夜的时候。
徵羽不曾去问完颜阿鲁罕他是否下令部下杀死、陈尸那些攻击金兵的宋民,因为他知道完颜阿鲁罕这一路上都在做,就如同其他金国将军一样。
完颜阿鲁罕有时候会去国论左勃极烈的帐篷和其他将军一起商议,彻夜不回自己的帐篷;而有时候是一回帐篷,倒头就睡。他们几乎不再交谈,即使是同床共枕的时候。
那是抵达扬州的夜晚,完颜阿鲁罕占据了一座富家府邸过夜,这座曾经华无比的城市,有着的是空荡无人的富家府邸。
扬州城空荡的仿佛是死城,空中弥散着死亡的气息,街头偶可见无人整理的高度腐烂尸体,白骨依稀可见。
徵羽连日的赶路下,疲惫不堪,而且一路的所见亦让他悲恸,每日都是恍恍惚惚的。
夜间,徵羽低头吃着碗中的稗子饭,一言不发。身边,完颜阿鲁罕亦是一声不吭的喝着酒。
一碗饭,徵羽吃得很缓慢,他没有食欲,且一脸的疲倦。
完颜阿鲁罕沉默的喝着酒,一杯又一杯,他总是喝不醉,因为他太脑子太清晰了,酒量亦过佳。
以前的徵羽,即使憎恨完颜阿鲁罕,但目光总是跟随在这个金国蛮子身上,然则,现在却是再不曾看一眼。
两人沉默无语,用完餐后,便上了床,背抵着背各自睡去。
对徵羽而言,他无法面对折磨、杀害宋人的完颜阿鲁罕,他知道战争的规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过他是个宋人,一路上不时见到被悬挂在城门的同胞那残破不全的身体,他如何的不感到悲恸与悲愤。他在痛苦,因为他不像以前那样拥有下手杀完颜阿鲁罕这个入侵者、这个刽子手的决心与仇恨,他无法正视的是自己的抉择,他选择了混混沌沌,敌我不分。
而完颜阿鲁罕了解徵羽,他的所作所为绝对不是徵羽所能接受的,他们的对立,头一如此的鲜明与纯粹。
在扬州,金兵停歇了一晚,一个死城该有的是死寂的夜晚。
凌晨时,完颜阿鲁罕的部下却来禀报,隔着一堵门,乌野的声音十分的激动。徵羽基本上能听懂金语了,所以他约略听明白了完颜阿鲁罕驻扎在城内过夜的士兵遭到了袭击,死伤了百来人,而袭击金兵的宋民被抓到的共有四五十人,是些平民。同时,驻扎在城外古乃的军队亦遭到袭击,损失严重。
完颜阿鲁罕赤裸着上身,坐在床上,窗外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脸隐匿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
他就这样坐着,直到乌野离去。
徵羽爬起身子,坐在完颜阿鲁罕身边,醒着,他本就睡得不塌实,而乌野的声音又很洪亮。
“这是第几回了?” 徵羽问,他的声音很低缓,很平淡。
“已经无法清数。”完颜阿鲁罕冷笑,声音冷戾。这一路上,袭击不曾断过,即使每也只是损失一小部分人,但却足以引起军心的动摇,现在他的军队已经有了惶恐之心了,这是以前从未曾有的。
“镇压只是引起更为激烈的反抗,倒是有意思。”完颜阿鲁罕冷冷的说道,口吻中带着几分凌虐的味道。宋人着实令他吃惊,他还以为只是极少数宋人会令他刮目相看。
“徵羽,你认为该如何才能起到杀鸡警猴的效果?”完颜阿鲁罕问向徵羽,他正在嗤笑着。他是有意的,是恶意的。一旦想到,当他在遭受挫败的时候,徵羽却可能是完全另一幅相反心态,这个金国蛮子的心理便无法平衡。
“将躯体支解悬挂在城门口? 吊在路边的林丛?”见到徵羽紧拧着眉头,露出惊愕的表情,完颜阿鲁罕却继续残忍的说道。
“你不会认为我没干过吧?不用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完颜阿鲁罕低吼了一声,猛得推开了徵羽,徵羽身子撞向了床角。
徵羽的身子猛烈撞在了硬木的床板上,痛得低低呻吟了一下。
“徵羽。”见徵羽始终弯着身子,不动弹,完颜阿鲁罕有点慌了。
侧身去看徵羽,徵羽抬起一张苍白的脸对着完颜阿鲁罕,他的眼中只有的哀伤。
“阿鲁罕,你要我用什么样的目光去看你?” 徵羽低缓的说,很忧伤。
“我是个宋人。” 徵羽低低地说,他无法忍受金人对宋人所做的那些暴行,
更无法忍受身边的这个人竟是如此的残忍没有人性,竟是一位金国将领。他本该知道这个金国男人一直是这样的一个人的,他曾对他有过改观?
“宋人,宋人,你是个宋人。”完颜阿鲁罕冷戾的说着,眼神竟有些阴鸷。
“你可以用憎恨的目光再对着我。” 完颜阿鲁罕丢下这句话,下了床穿起了衣服,他得去视察下自己的军队。
徵羽看着完颜阿鲁罕离去,他缓缓躺回床上,将被子拉上,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暗淡的月光,一对眸子仿佛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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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徵羽离开帐篷,不远撕心裂肺的咒骂声,让他心神不安。寻找著声音的来源,徵羽见到了捆吊在营地木桩里的十几位血肉模糊的宋人。金人正在决这些战俘。有不少被割了喉,血从喉咙的断裂涌出,染红布衣,正被决者,一只手臂早已被砍掉,血流如注,袒露的胸口纵横交错著刀痕,血肉模糊,却仍旧在叫骂,於是一把利刀干净利落的划开了他的咽喉。
血的味道,徵羽很熟悉,也很恐惧,即使他并不少见。
脸上已经全然失去了血色,双眼也呆滞了,两行泪水却划落了。
晨风带著腥味吹拂著徵羽的衣带,死者的发丝,死亡般的寂静,除了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
勇士已经噎气,一双虎眼却瞪得滚圆,带著无尽的憎恨与不甘。
徵羽越过手持血刀的金人,死尸走去,最後走到那断臂勇士面前,他抬起颤抖的手,轻轻合上了对方的眼睛。
伸回手,苍白的手指上沾了血迹,徵羽捏住了那只手,将它藏在了袖子下,紧紧握住。
手刚放於袖下,便被抓起,将拳头拉平,被指甲扎出了血迹的手心,有著鲜W的红色。
“有张琴,你应该认识。”冷戾的声音,不用抬头也知道站在他身後的是何人。
完颜阿鲁罕不知道於何时出现在了徵羽的身边,他一手抓著徵羽的手腕,一手抓著张沾满血迹的琴。
徵羽抽回了手,冷冰的眸子看向了这个金国将领,看著他抓著的那张琴。
是九霄环佩──他当时留给表哥董兰的祖传琴。
琴上的血迹尚未干,触目惊心的猩红。
徵羽的身子猛烈的颤抖著,他抬起头小心的打量著面前那一排排的死尸,他认不出哪一个是他的表哥,这些被残忍杀死的宋人都蓬头垢面,一身的血迹,无法辨认。
“这琴你给了谁?你的表亲?”完颜阿鲁罕冷厉地问,他似乎知道这把琴是徵羽心爱之物,也是父亲遗留之物,却给了他人。
“你杀了他?”
徵羽脸上竟没有了表情,他看著向完颜阿鲁罕,却又仿佛透过他,看著的是更遥远的某一点。
完颜阿鲁罕一双鹰眼有著暴戾的痕迹,但随後又散去,同时他将琴丢在了地上。
徵羽弯腰,拣起了它,抱在了怀中,血液将他素色的衣服都染红了。
“他人还活著,在後面那堆正要行刑的人里。”
完颜阿鲁罕冷冷的说,徵羽适才那瞬间露出的绝望到了极至的表情,让他感到很不快。
在死战俘的木桩後面,是圈坐在地上等待决的其余战俘。都是些受了伤,一身血迹的男子,有年轻有年老,有的面无表情,有的表情带著不屑。
徵羽走到了其中一位颓然垂头的年轻男子跟前,他认出了年轻男子腰间的佩玉,他低低唤了句:“兰哥”。
年轻男子有些惊愕的抬起了头,看著徵羽,许久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徵羽?你没死?”董兰显然很惊愕,他一直不清楚最初在船坞,徵羽被人带走後的形迹,他还以为徵羽恐怕已经不在人间,毕竟这是乱世。
徵羽点了点头,看著兄长一脸的憔悴与沧桑,心里满是酸楚。
“叔父他们呢?”自从叔父一家离开了船坞,徵羽便没有了他们的消息,他心里是希望他们能逃过战争的劫难的,但现在却独独见他表兄被俘,不知道其他人又如何了,是否还活著。
“徵羽,我们离开船坞後,我又被金人抓去挖渠沟,与他们失散了。”
董兰哽咽,他那一脸的憔悴与沧桑并非只是因为被捕抓被决,然则的悲痛之下,那眸子却突然泛起了冷光,死死盯著徵羽。
“徵羽,你怎麽。。。会在金人里边?”董兰的目光先是质问,最後竟如同一把刀子,他眼前的徵羽穿著一身整洁的衣服,站在他的面前,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是金大军的军营。
“兰哥,我会救你出去,好好去找叔父他们,别再参与抗金。” 徵羽低声呢喃,弯身欲解表兄身後束缚的绳索。
“滚开!”董兰怒喝一声,撞开了徵羽,他双手被缚,却因为太激动腾然的从地上站起来。
“你。。。”董兰咬牙切齿的看著一脸平淡地徵羽,一对眉头拧得死死。是的,他早该想到,在金兵进入明州,在那孤岛上,能与金兵用金语交涉的徵羽;在船坞,被带走的徵羽,还有被突然释放的他和家人,一切都有原因。他从没往那方面去想,徵羽竟然屈服於金人之威,当著金人的走狗。
“你到底为了什麽?!”董兰的愤怒最後也转变为了不屑,他坐回了地上,再也不看徵羽。是被威逼也好,怕死也好,人没有不怕死的,可是他们读的是圣贤书,应该懂得廉耻,他们是大宋的子民,不该卖国,更何况亲人百姓遭受的那些苦难,那些由金人带来的苦难,又如何能遗忘。
董兰没有再说什麽,他与徵羽交往不,但却一直是认为徵羽是个懂礼教,正气的人。
徵羽他仍旧是一脸的平淡,声音甚至也平静得诡异。
“兰哥。”徵羽唤了一声,走到董兰身前,屈膝跪了下去。
董兰听到唤声,本气恼的想斥开徵羽,抬头却见徵羽跪在了他面前。
“我知道,我死後必然无脸见家人。”
徵羽将头埋没於风尘之中,双肩微微的颤抖。
“我知道你已容不得我,也不屑为我搭救。可是,兰哥,你得活下去。”
徵羽缓缓抬起了头,用著恳求的目光的看著董兰,他不在乎被蔑视被仇恨,他知道这里这些等待被行刑的人都会唾弃他,何况是有血缘之亲的表兄。他不奢望原谅,但他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你走吧,我就当你在船坞时死了,我大伯没有这样的儿子。”董兰冷冷地说,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你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又能证明什麽?”讥讽的声音,出现在了徵羽的身後。
完颜阿鲁罕冷冷地,充满蔑视的用金语质问徵羽,他看也不看徵羽的表兄。
“证明你一身的清白?”完颜阿鲁罕居高临下的看著徵羽,残忍的嗤笑,他恼怒,为徵羽那屈下的膝盖。
“与你无关。” 徵羽站了起身,与完颜阿鲁罕对视,眼里满是憎意。
“那我杀了他,是否也无关系?”完颜阿鲁罕冷戾的看著徵羽,他真想往他那张苍白,冷冰的脸上揍上一拳,徵羽眼里的憎意,让他起了肆虐的心。
“你杀吧。” 徵羽露出了一丝惨笑。
“你杀的人还不够多吗?”徵羽绝望的看著这个金国将领,看著他那一身火红的披风,然後仰脸看著那些吊在木桩上鲜血淋淋的尸体。
“你何曾怜悯过,就像修罗一样。” 徵羽眼里满是浓浓的恨意,冰冷的泪水却又不知不觉爬满了一脸。
“那麽,我应该将你也吊在这里,割开喉咙,流血致死?”阴鸷的声音,从完颜阿鲁罕的双唇吐出。
“这样,你只能在地狱里恨我吧。”完颜阿鲁罕冷冷一笑,竟只是转身走了。
他或许真的想过,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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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只会让人麻木,惟有爱才会让人痛苦非常,这点徵羽或许并不明白。
徵羽不是个轻易流泪的人,他的泪水除了悲伤外,便是绝望与不甘。然则,他希望这个金国将领如何呢?让他放下屠刀,让他不杀任何一个宋人?这可能吗?这是个战乱时代。是的,这些金人本就是无恶不作的入侵者,那麽完颜阿鲁罕呢,他也是。
徵羽只是可笑於自己从什麽时候开始将这个金国将领从金人中分离了出来,他对他产生了好感,对他有了感情,所以他痛苦於他残害他同胞的罪行,而这本就是这些残忍没有人性的金人一直在做的事情。
冷著脸,独饮的完颜阿鲁罕,徵羽并不是第一见到,这一晚,却觉得越发的给人寒冷彻骨的感觉。
想起这个金国将领白日说的那句话,徵羽轻涩一笑,不自觉的抬手去触摸咽喉。被割开咽喉,流血致死是什麽样的感觉?他没有尝过。
将食指与另四个指头压住咽喉,施压了力气,轻轻的合上眼睛,窒息的感觉他尝过,非常的痛苦,却也让人感伤。
“你做什麽!”怒斥一声,徵羽轻扼住自己咽喉的手,猛得被拉开。
睁开眼,对上完颜阿鲁罕那愤怒的表情,徵羽懵了一下,有些痴痴地看著眼前的人。
“阿鲁罕。” 徵羽抬手想抚平金国将领那紧拧的浓眉,他轻轻的启唇呢喃。
“你。。。完全可以杀了我。” 徵羽冷冰地说,他知道,至少白日里,他知道这个金国将领是真的有恨不得杀了他的心。
“啪”一声,一掌猛挥向徵羽,徵羽从椅子上坠下,被打倒在地。
“你疯够了没有!?”衣襟又很快被大力揪起,这个金国将领已经失控,只是在怒吼。
徵羽茫然的看著这个因为愤怒仿佛猛兽般的男子,他张开嘴,苍白的脸上,一缕红色的血液从嘴角划落。
徵羽被丢开了,金国将领丢开了身下的人,起身继续坐在桌上,冷冷的饮酒。
徵羽抬手擦去嘴角的血丝,从地上爬起,同样坐回桌上,将未吃完的晚餐吃完,谷粒摩挲著破了的口腔,满口的血腥,徵羽只是面无表情的将之咽入腹中。
用完餐,士兵进来收走了餐具,完颜阿鲁罕也走出帐篷离开了,帐篷里只剩徵羽。
完颜阿鲁罕去了国论左勃极烈的帐篷,这些日子,每到夜晚,金国将领们就会聚集在一起,商讨著对策。
完颜阿鲁罕回来时,已经是夜,徵羽早已解衣入睡。
完颜阿鲁罕脱去了袍子、靴子,揭开被子,躺上床。身子刚挨近徵羽,徵羽醒了,伸出双臂轻轻揽住了身边人厚实而温暖的肩背。
“徵羽,我可以留你的表兄一条命。”完颜阿鲁罕转过身来,与徵羽对视。
“至於其他被俘的宋人,我不杀他们也有其他人杀。”金国将领残忍一笑,注视著徵羽。
“你可以左右我的,不会有更大的范围,你该知道。”金国将领抬手抚摸著徵羽青紫的嘴角,抚摸徵羽柔软的唇,他欺身压上徵羽,粗野的吻著徵羽的双唇。
徵羽没有说什麽,双唇被粗鲁的对待,牵扯到被打伤的嘴角与口腔内部的伤口,很痛。
徵羽只是抬手环住了掠夺他身体的金国将领强健而结实的腰身,紧紧抱住。
徵羽知道,他这一生可能将无法去抱女人,每被激烈占有的时候,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男是女,这个金国将领,对他所做的,又怎不是他该对他结发妻所做的。到底是自己沈沦了,还是这个金国男子沈沦了,徵羽已分不清楚。
凌晨,徵羽赤裸著身体下了床,他随手拿了完颜阿鲁罕丢在地毯上的宽大袍子披上,他从袍子的铜腰带上取下了一串钥匙。
徵羽走到桌前,端了油灯,朝帐篷角落里的一口木制箱子走去,蹲下身,将钥匙插入木箱外的铁锁,锁开了,然後是木箱也被打开了。
徵羽将油灯放在地上,拿起了木箱里边的文书一一翻阅,然後他取走了一份。
最後,徵羽将木箱重新锁好,将油灯放回了桌上,再从挂在帐篷木支柱上的一张琴取下,将文书折成一细条,翻过琴身,将文书从琴的缝隙里塞进了琴箱。
徵羽有条不紊的做完这一切,回身朝床走去,完颜阿鲁罕仍旧在熟睡。
徵羽脱下这个金国将领的袍子,揭了被子,钻回了温暖的被窝。
******************************
天未亮,徵羽就抱著琴出帐篷,走到昨日的刑场。
昨日,他的表兄只是被捆上了木桩,并没有被行刑。
董兰身体本受了些伤,又被捆在木桩上与死尸呆了一晚,神情已全然恍惚。
徵羽走过去,与看守的金兵对话,叫金兵放人,然则,那金兵并不理会徵羽,他没有听从一位宋囚命令的需要。
“放了他!”一声低沈的声音,在徵羽身後响起,冷戾而威武。
完颜阿鲁罕出现徵羽的身後,他一直就跟在徵羽的身後,显然他是知道徵羽放不了人。
既然是将领的命令,金兵二话没说,立即给捆在木桩上的宋战俘松绑。
被长时间的捆绑,董兰浑身麻痹,况且身体又十分虚弱,一被松绑,身子竟直直的倒下。徵羽赶紧赶过去,扶住了他的表兄,将其放平在地上,跪下身,低声轻唤兰哥,话语里有著急切。
“徵羽?”董兰缓缓睁开眼睛,艰涩的声音从干裂的双唇吐出。
“兰哥,你有力气走动吗?” 徵羽关切的问著,他没有得到回答,董兰显然太疲惫了,被捆吊了一夜,让他倦得不想开口。
徵羽抬头用眼睛寻觅著完颜阿鲁罕,却已不见他的身影,显然是已离开,而此时那位看护临时刑场的金兵则冷冷的注视著徵羽。
徵羽知道他没有办法将他的表兄留下,哪怕只是休养一个时辰,他必须得在天亮前将他送走,在金兵未完全醒来的时候,若不到时释放身为战俘的表兄,即使有完颜阿鲁罕的口令,也不会顺利。一再遭遇到宋人偷袭死伤过不少人的金兵是痛恨这些袭击他们的宋人的,一旦逮到从不手软。
“兰哥,你站得起来吗?” 徵羽搀扶著表兄,他的身子是单薄的,扶起一个远比他沈重的男子是十分的吃力的。
徵羽咬著牙,任由虚弱的表兄将体重都交付在了他的肩膀上。
举步为艰,但徵羽还是将他的表兄搬运到了金兵驻扎营地附近的一条溪流旁。
将表兄放在湿润的溪畔上,徵羽几乎是瘫在地上,痛苦的喘息著。
“徵羽。。。你别管我了。”董兰的声音虽是虚弱,却夹带著感情。
“兰哥,我不能不管你,我救不了其他人,也只能救你了。”
徵羽苦涩一笑,他并不在意他的表兄将他看成是怎样的一个人,卖国贼也好,走狗也好,如果他知道他在金营里的真正生活的话,那麽。。。徵羽已无法想象。
“兰哥,我扶你过桥,过了桥,你藏在对面的树林里就安全了,金兵今早就要撤离这里了。”
徵羽起身,他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消磨,天边已经泛白了,一旦天亮後,金兵就会出现在这条溪流上梳洗了。
董兰动弹了下身体,艰难的想从地上爬起,但是双脚并不听使唤,徵羽拉起了董兰的手臂,搀扶著董兰,朝溪上的一条石桥走去。
两人的身影最後缓缓消失在了溪岸的树林。
完颜阿鲁罕远远站在溪边,冷著脸看著徵羽竭尽所能的带著董兰逃生,他看著这一幕,却并没有去阻拦,只是冷冷看著。
就如同,凌晨,他知道徵羽取了他的钥匙打开了他的木箱,取了里边的文书的时候,他没有制止一样。
完颜阿鲁罕只是冷冷的看著,那对鹰眼里没有一丝情感。
第十四章
徵羽与其表兄进入营地对面的树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
徵羽将表兄藏身於茂密的草丛後,便将那张携带来的琴放置在了对方身侧。
“兰哥,琴腔里有一份关於这支军队编制与部署的文书。”
徵羽坐在董兰身边,平淡地说,他昨夜凌晨盗的正是完颜阿鲁罕那只放文书的木箱里最重要的一份文书。
“徵羽。。。”董兰不知道说什麽,他想支起身子,但并不能够完成,於是只是仰头看著徵羽。此时他四肢因长时间的捆绑、血液不流通所造成的麻痹已经散去,但毕竟多时未进食加受伤仍旧很虚弱。
“兰哥,你并没有错怪我,我是屈服在了金人的脚下。。。或许,比这更糟糕。”
徵羽惨烈一笑,他苍白的脸上,嘴角的部位有著一片淤青,他遭受过暴力,董兰并非看不出来。
“徵羽。。。这是乱世,王侯将相也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你我只是手无寸铁的平民。”
董兰叹息了一声,痛苦的扭过脸去,他无法释怀徵羽何以会在金人里边,他也不清楚徵羽到底遭遇过什麽与及吃了多少的苦头。
“兰哥,我该走了。” 徵羽想起身,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该返回营地。
徵羽话刚说出来,董兰却猛得抓住了徵羽的手,死死不放。
“徵羽,你哥我不是什麽都不懂的酸腐书生,你这样回去会死的!”
董兰激动的说道,无论徵羽以什麽方式盗到了文书,但是金人一但发现这事,必然会要徵羽的命。
“我不回去,能到哪去?” 徵羽拉开了董兰的手,轻轻说道。
他没想过逃离,因为逃不掉,这是其一,其二,即使现在他真走得掉,但他亦不会走,他得承受後果,盗取文书的後果,背叛完颜阿鲁罕的後果。
“兰哥,我跟你一起走,只怕你我的命都活不成,我必须得回去。”
徵羽说的也是事实,而这事实董兰也理解,无论徵羽是怎麽得到金人的允许放了他的,但一旦徵羽有反心,必然会被追杀。横竖是死吗?
徵羽不愿再多说什麽,他只是起身折了些树枝,盖在了董兰身上,将董兰掩护好。
“兰哥,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徵羽不等陷入矛盾与悲痛中的董兰再说什麽,义无返顾的离去了。
出了树林,走上通往营地的石桥,对上了对岸屹然站立的完颜阿鲁罕的眼睛,很冷,几乎冷到了心里。
徵羽涩然一笑,他大概是以为他会乘机逃走?
然则,徵羽心里却明白,即使溪岸对面的是驻扎著宋人的大部队,他也仍旧会回金人这边,他得面对眼前这个冷戾的金国将领,为他所做的事情。
“琴呢?”
完颜阿鲁罕只是平淡地问,他打量著徵羽,看著他空荡的双手。
“我给了我表兄,他比我更应该拥有它。” 徵羽平缓地说道,他说得也是事实,这是张祖传的名琴,历来都只传给配拥有它的子孙後代。
“那麽,人呢?”完颜阿鲁罕仍旧是平淡的口吻,他看著徵羽,一对鹰眼犀利而冰冷。
“你应承了会留他一条命。” 徵羽警惕了起来,他担心完颜阿鲁罕终究不会放过他的表兄。
“我说话算话。”完颜阿鲁罕冷冷说道,他伸手捏著徵羽的下巴,抚摸著。
“徵羽,有时候我都不能相信,我竟能如此纵容你。”
冷冷得声音,像冰一样,没有夹杂一丝情感,却让徵羽不竟紧握了手心。
“徵羽。。。”完颜阿鲁罕将身子逼近徵羽,唇几乎贴上了徵羽的耳朵。
“我问你,如果一个人,背叛了你两,且是关乎生死存亡的,你是否会原谅他呢?”
完颜阿鲁罕的声音听起来竟很轻柔,让人不寒而栗的轻柔。
“你也该给我一个答案吧?”完颜阿鲁罕轻轻推开了徵羽,冷嗤。
徵羽脸色惨白如纸,目光只是望向溪岸,他表兄藏身的地方。
“你应承过。。。留他一条命。” 徵羽只是呢喃,他很奇怪何以自己竟没有陷入混乱,脑子竟如此的清晰与理智。
“我会的,而且,你琴给了他,我也不会索回。”
完颜阿鲁罕冷冷地说。
“如果你们宋人真的能凭借一份敌方的军队编制与部署文书而打夸我这支军队,那麽也是你们的造化。”
完颜阿鲁罕阴鸷地说道,眸子里有著冷傲与不屑。
“只是,你到底是期望著我死,还是你死?”
完颜阿鲁罕最後质问了徵羽这一句话,然後转身走了,将徵羽留在了溪边。
徵羽茫然的看著完颜阿鲁罕离去的身影,心竟如同被刀割般。
然则,如果可以选择,他只希望,在最初,在东京沦落的那场大火里,他被烧死在了里边,什麽都不剩,一切到那里终结。
“只是,你到底是期望著我死,还是你死?”
阿鲁罕,如果你杀了我,我不会有一丝怨恨;而如果你因此死了,我恐怕也不会独活吧。
*****************************
徵羽茫然的跟随著军队前进,他并不知道完颜阿鲁罕将如何置他,但他从这个金国将领那冷冰的眸子里读到了恨意。
他恨他,恨他何以对他如此绝情;恨他又一的试图置他於死地;恨他对他纵容到了如此程度,他终究还是背叛。
曾经,徵羽在试图毒杀他时,徵羽获得了豁免,而这,徵羽却很清楚,他是需要付出代价了。只是是何种代价,徵羽却不清楚。
完颜阿鲁罕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本性残忍,绝对的睚眦必报,他之所以一再的纵容徵羽,也仅仅只是因为他爱得极。
爱之也恨之切。
徵羽是否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黄昏,当军队驻扎後,徵羽走进完颜阿鲁罕的帐篷,像平时一样。清晨,这个金国将领之所以没有任何的惩罚,只是因为军队要上路了,没有时间?
徵羽在白日想过,他恐怕会被捆上木桩被割开咽喉;或许被交由合木,细细的用刑;也或许,这个金国将领只是让他离开。
这些或许与可能,都让徵羽感到不真切,昨夜,这个男人尚且激烈的占有他,昨夜,他尚且偎依在对方宽厚与温暖的胸膛。
是的,昨夜,徵羽同时也下了一个决心,盗取文书的决心。
徵羽迈进帐篷,完颜阿鲁罕的帐篷,是他所熟悉的地方,这里,甚至是他疲惫跟随军队赶路後一天的休息之所,是他的归所。
阿鲁罕并不在帐篷,徵羽静静的坐在餐桌前等著。
太阳西沦,黑夜降临,直至夥夫将晚餐端了进来,仍旧是稗子饭与炙羊肉,两人份的。
徵羽看著散发著热气的羊肉与稗子饭,想著他们以前都是如何在一起用餐。
沈默不语,各用各的,偶尔,完颜阿鲁罕会递酒给他,看著他喝下。
徵羽拿起餐桌上的酒杯,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饮下。很辛辣,但却似乎爱上了这个味道似的,徵羽又倒了一杯。
喝完第二杯,抬头,终於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那个高大身影,抱著胸,一脸冷戾。
徵羽离开席位,退离了餐桌,他站在帐篷的角落,用平静的眼神看著对方。
“我还以为你跑了。”
完颜阿鲁罕冷嗤,清晨,在溪边,这个金国将领并没有捆绑徵羽,确实像在放任。或许只是因为已经对徵羽死心,所以连责任也不追究了?
徵羽低下头,拳头捏起又放开,最後,他抬起手,将手放在了衣领口,他拉开了衣领,露出咽喉。
“我会承担。。。後果。” 徵羽平缓地说,只是始终吐不出中间那句:背叛你的。
“别以为我真杀不了你。”完颜阿鲁罕冷冷地说道,他走向徵羽,眼神残忍。
“你倒是说说,你想怎麽个死法?”完颜阿鲁罕的大手扼住徵羽的脖子,他施加了力道,直至徵羽脸色发青,几欲窒息,才松开。
徵羽瘫倒在地,拼命的喘息与咳嗽,他并不强健,相对眼前这个高大强健的男人而言,他显得如此的脆弱。
完颜阿鲁罕看著地上的徵羽,眼神却越发的阴鸷,甚至带著几分狂暴,他抬脚狠狠踹向徵羽。
徵羽的咳嗽声停止了,只是身子跌躺在了地上,畏缩成了一团。
“你若识趣点,至少这几天别让我看见。”
完颜阿鲁罕冷淡的说,他看也不看躺在一旁的徵羽,只是坐在了餐桌前,用起了晚餐。
这个金国将领,旁若无人的割食他的晚餐,偶尔玩耍了下手中锋利的小刀,一对鹰般的眸子散发著凌厉的光。
徵羽从地上坐起时,嘴角有著血迹,完颜阿鲁罕那脚正踹在他柔软的腹部,那种剧烈的疼痛感,让徵羽脸色惨白。
“阿鲁罕,昨夜我想过一个问题。”
徵羽背对著阿鲁罕,声音却很清晰。
“我问自己是否对你有感情。” 徵羽惨然一笑,抬手擦拭著嘴角血迹。
“或许有,或许没有。” 徵羽露出迷茫的表情。
“或许这痛苦只是体肤,或许这痛苦来自内心,可能有内疚,有歉意,却不会是悔恨。”
徵羽平缓地说,他第一如此坦然地对完颜阿鲁罕说出他内心的感受。
“你倒是坦白。”完颜阿鲁罕仍旧在手中玩弄著小刀,并没有因为徵羽的话语而有一丝反应。
“还有什麽想说的?”完颜阿鲁罕丢开手中的小刀,目光落在了那碗属於徵羽的稗子饭。
“你可能不曾想过,可我曾想过即使我盗取了文书,在你发现後,也是能得到豁免的。”
徵羽再露出了迷惑的表情,只是完颜阿鲁罕是看不见的。
“上,我试图毒杀你,不也是如此吗?”
徵羽轻咳了一声,他的脖子上留有五个清晰的指印,不是红色的,而是青紫的。
“你在求饶吗?”完颜阿鲁罕露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他看著角落里的身影,就仿佛看著的是一个没有一丝联系的人。
“不,我不是。” 徵羽轻笑了,他只是迷惑,何以他会有过如此念头,无论他做何种事情,这个金国男子都会容许他。
“阿鲁罕,我仿佛见到了第一遇见的你。”
徵羽挣扎了下,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适才被踹的那一脚很明显的伤及了内脏,徵羽的腹部在痛苦的抽搐。
徵羽转过身,看著坐席位上一脸凌厉的男子,一双鹰眼甚至带著几分嗜血的欲望。
“怎麽?想指责我?”完颜阿鲁罕讥笑,他手托著下巴,斜视著徵羽。
“不,我想说的,只是这终结竟与初始是如此的相似,不免让人唏嘘。”徵羽仍旧只是淡然一笑。
“那时候,你威胁我给你弹琴,说我不给你弹就用凌迟对付我。” 徵羽缓缓地说,口吻很平和,嘴角挂著丝笑意。
“你说过,金人的凌迟与宋的不同,只是在刀数上。” 徵羽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平和。
许久,徵羽才睁开了眼睛,低低地说:
“你将我交给合木吧,你也该对部下有个交代。”
徵羽很清楚,他的表哥带走了文书,而完颜阿鲁罕亦知道文书被盗,他必然是需要改变自己这支军队的部署与商议撤军的路线。
“你倒是挺为我著想的。”完颜阿鲁罕蔑笑著,他的轻蔑,看在徵羽眼里是谴责与刺痛。
徵羽不再说什麽,他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会再对他的所为豁免,终究是不可能得到哪怕一丝的原谅。
完颜阿鲁罕用完了餐,离开席位,唤人将桌上的食物收走,包括徵羽的晚餐。
“稗子饭,你又曾喜欢上金人的粗野食物。”完颜阿鲁罕冷嗤,丢下这句话,转身便离开了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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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羽无可去,走出完颜阿鲁罕的帐篷,他站在夜风里,只是有些呆滞的看著头上那轮明月。
在完颜阿鲁罕离开帐篷後,徵羽是想过离开的,可他却也知道,没有完颜阿鲁罕的命令,他是离开不了的。他是个宋囚,金兵军队中跟随的宋囚一旦有逃跑的情况,是会被立即杀死的。
其实,被谁杀死都无所谓,只是徵羽倦极了,他很疲惫。在宁静的夜晚里,徵羽躺在帐篷的背风面,沈沈地睡去。
完颜阿鲁罕夜才返回帐篷,他见帐篷无人,曾走出来过,却又冷笑的折返了回去。
徵羽在凌晨被冻醒,醒来时,完颜阿鲁罕的帐篷内仍旧有灯光,似乎在证明主人并未入睡。
“你若识趣点,至少这几天别让我看见。”
完颜阿鲁罕的话语,让徵羽感到了可笑,他离开了他的这间帐篷,竟真的无可去。
这是否也算是种惩罚吧,呵呵。
徵羽离开帐篷,靠著明亮的月光,走到了营地附近的水潭,由於为了炊食与饮水的方便,驻扎的营地一般都要选择靠水流的地方。
徵羽在溪边洗了把脸,冷冰的潭水,冻得他十指几乎失去了知觉。
月光映在潭中,整个潭泛著银光,非常的美好与静寂,就如同死亡一般。
腹部的一再疼痛,让徵羽终於拧了拧眉头,他解开了衣带,在月光下端详。
病态般苍白的皮肤,有著青紫的一片,显得十分的醒目。
徵羽只是淡然笑了笑,拉拢袍子,系上衣带。
潭水清澈极了,在月光下也美丽极了,散发著诱人的气息。
徵羽起身,双手分开潭畔的芦苇,他身子缓缓地向前移动,水冷的让人直哆嗦,但及腰身的时候,徵羽的身子被冻麻木了,似乎也没有了知觉一般。
潭面的中心,倒映的圆月,让人不忍去破坏,水波却波动了那圆月,月光突然黯淡了起来。
徵羽抬头,见到了一片乌云遮著圆月,身边黑漆的树影婆娑,让徵羽有种被黑暗吞噬的感觉。
徵羽侧了头,看到了潭畔上不知道何时站了个人影,或许在一开始就已经在那里。
月光再明亮的时候,徵羽看清了对方的脸,很冷戾无情的一张脸,他抱著胸,只是在冷冷观看著,观看著潭中的人没入水中吧。
徵羽的身子似乎恢复了知觉,潭水的冷,仿佛冷入了骨髓般。
徵羽缓缓从原返回,他湿淋淋地坐在潭畔。
大概在那人眼里,这也只是在折腾而已,除了蔑视与可笑,可能也没能再赋予其它意义。
徵羽坐在潭畔,及至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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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潭边聚集的金兵看到徵羽时,有些漠然。他们固然知道,军中并无其他衣著华美的宋囚,基本上都是衣衫褴褛,唯一有可能是这幅模样的,也就只有他们将军帐篷里的那个宋人。
只有几个金兵朝徵羽走来,细细的打量著徵羽,不怀好意的笑著。
徵羽很快被围了起来,这里距离营地有些距离,这几个金兵大胆妄为显然是因为这一点。另外,连日遭受到宋人的袭击,对宋人的敌意也加了,何况是一个在他们将军照顾下的宋人。
徵羽很快被扑倒,好几双手在撕扯他的衣物,即使拼命挣扎,终究是抵挡不了高大壮实的金兵。
徵羽疯狂之际,死死咬住了一只扯他衣领的手。
第一拳击上腹部时,徵羽感到撕心的痛楚,却仍旧死死的咬;第二拳击打下去时,徵羽尝到了自己口腔里的鲜血的味道,他不会松口的。
如果被这群人侮辱,他宁愿活活被打死。
被咬住手臂的金人痛得直咆哮,对徵羽又捶又打,想让他松口。
其他人见这个宋人如此不知死活,便也不再去撕扯徵羽的衣服,只是抬脚猛往徵羽身上踹。
一个角声闷闷的响起,金兵停止了动作,看著一身狼狈不堪、奄奄一息的徵羽,只是骂骂咧咧的离开。而很快的,潭边的其他金兵也都匆忙离开了。
徵羽虚弱不堪的躺在潭畔,缓缓弓身痛苦咳嗽著,血沿著嘴角缓缓流出,一滴滴的滴落在草地上。
许久,徵羽都无法动弹,他身上满是见血的抓痕,那是体表的,真正痛楚的是体内,仿佛五肺六脏都被人拿刀绞著。
远,传来了队伍行进的声音,而且由强及弱,刚才的角声就是集队的命令。
完颜阿鲁罕的军队已经在撤离了,意识到这一点。
徵羽突然凄厉笑著,笑得极其痛苦,仿佛要将体内的血全都咳出来一般。
这,大概能默默的死去了吧。
只是死亡总是太缓慢,太缓慢,痛苦极了。
阿鲁罕,我是否,只要躲开你几天,你的憎恨便会减少?
可是,我是个宋囚,孤自一人游荡於你的帐篷之外,也就只能是遭受侮辱与期待死亡。
只是,本该如此,我本该有这样的终结。
所以,连泪水也不会有。
晨曦照耀得潭面金光闪闪,也洒在了潭畔一个伤痕累累的瘦弱身影上。风拂过,仿佛连晨曦都在跳动,那身影却是安静的不似活物。
惨白的脸偏向一侧,那一侧为血迹沾污,徵羽嘴角流出的血同时也沾染了白色的衣领。
跨上马时,阿鲁罕突然回头的朝前方水潭的方向眺望,他看到他的士兵陆续从潭边返回营地,不见徵羽。
他知道徵羽在潭边。
完颜阿鲁罕并不至於认为徵羽这样的一个宋囚可以在金兵中自在的走动,一切只是因为他的照顾。白日跟随装他物品的牛车前进,夜晚则是都呆在他的帐篷或是寝室里。
他的士兵同样也粗野嗜血,他不可能不了解。
只是,他不在乎。
然则,骑马奔驰而去时,完颜阿鲁罕吩咐了他身後的一位同样骑著马的侍从,让他去潭畔。
他没那麽仁慈,会给他第二自由。
***************
即使是吊起来,将之一顿狠狠地抽打,也毫无意义。
完颜阿鲁罕明白这点,从某一方面而言,他极其了解徵羽。在盗文书的同时,徵羽已经有以命抵死的觉悟,所以即便杀了他也是毫无意义。
无从知道完颜阿鲁罕是否相信徵羽对他有点情,毕竟他不大可能只是一味的付出与妥协。
但也可能,他确实是如此。至少,在徵羽盗文书时,他认为是如此。
如果他没有发现文书被盗,那麽宋人的军队便有机会置他与他的军队於死地。是的,他发现了,他可以重新部署,可以商议新的撤军路线,但他不可能因此去原谅徵羽。徵羽做出了这样的行为,而不在於这样的行为最终是否有机会置他於死地。
如果徵羽稍微对他有点情谊,那麽他不该有打算置他於死地的背叛行为。
完颜阿鲁罕回头看到身後一侍从的马追了上来,马背上托了个人,软绵绵的,没有生命一般。
“忽鲁。”侍从唤了一声,完颜阿鲁罕的马也已喝止,他掉转马头,朝侍从而来。
“人,似乎还有口气。”侍从低低地说,不大肯定的口吻。
徵羽被仰面托在马背上,看不清他的脸,但一身的衣裳被人撕破,四肢露出的肌肤可见血痕。
很明显的,他遭遇到了什麽。
完颜阿鲁罕一言不发,只是伸手过来,侍从将徵羽的身子托起,完颜阿鲁罕接过去,将徵羽揽入怀。
徵羽的身体是温热的,不是冷冰,完颜阿鲁罕的手臂颤了一下,紧搂著徵羽的背。
将徵羽沾有血迹的脸庞贴在了胸口,完颜阿鲁罕没有去拨盖住徵羽脸庞的头发,那被血沾湿的头发。
徵羽吐了不少血,显然受了内伤。
他也曾被他狠狠踢过,就在腹部,当时他抹著嘴角血迹,只是平静的说他不爱他,不悔恨。
如果那晚,他求饶,悔恨,他是否会原谅他?
完颜阿鲁罕问著自己,他是否不会将他驱逐出他的帐篷?
他是知道没有他的照顾,他会遭受到伤害的,其实他知道的。
完颜阿鲁罕骑马朝队伍的尾部赶去,随军的宋国大夫因为要照看连日来遭受袭击受伤的大量金兵,是一直在军队的尾部与行动不便的伤兵在一起。
第十五章
伤是遍布了全身,那只是表层的伤,几日就能愈合。只怕严重伤及内脏,即使是能治疗,却未必能根除,日後恐怕还是得留下病根。
当罗枸杞用平淡的口吻跟完颜阿鲁罕说道时,徵羽已经在牛车上颠簸过了一天,於黄昏,军队扎营时,才得以安静的躺在完颜阿鲁罕的帐内。
“忽鲁,还是让他呆我帐里,他身上的外伤,需要擦拭干净再上药才能起到好的药效。”
罗枸杞继续平淡地说道,他想好好照顾徵羽。
当这个金国将领将一身是血的徵羽抱到他面前时,罗枸杞有那麽一小会儿惊慌失措。不过很快他冷静了下来,给徵羽检查伤口,在徵羽腹部和胸膛发现青紫一片,预料到是伤及内脏,才吐了那麽多血,将头发与衣领都染湿了,好在无性命之忧。只是徵羽一身的伤痕从何而来,罗枸杞不免有些质疑这个金国将领。
“将药留下,你可以走了。”
完颜阿鲁罕却只是冷冷说道,他会自己给徵羽上药,至少,他不想让人看到徵羽可能遭遇到侮辱的身体。
罗枸杞也不再说什麽,他是知道徵羽无大碍,虽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他没打算违背这个金国将领的意思。
将用於外敷的两药瓶及几张膏药从医箱取出後,罗枸杞又取出了一盒软膏。
“他可能还需要这个。”罗枸杞平淡地说,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徵羽这惨然的模样大概是遭受过了不堪的事情,一身的抓痕,衣服都被扯破了。
完颜阿鲁罕的眸子黑冷得如同冬夜般的看著罗枸杞,他那眼神,让人害怕。但罗枸杞却并不在乎,他很平静的背起医箱离开。
徵羽始终在昏睡,由於伤口的关系,他发著烧。
完颜阿鲁罕让侍从端了盆热水进帐篷,他准备给徵羽擦拭伤口、上药。
完颜阿鲁罕拧了热沐巾擦拭徵羽脏兮兮、沾了血迹与灰尘的脸,他动作细腻。
然後他缓缓帮徵羽脱去衣服,直至一丝不挂。
伤痕一一的呈现,腹部与胸膛青紫一片,大腿与腰身也是一条又一条的抓痕,渗著血的,虽只是表皮的伤,但必然很痛楚。
大手轻轻抚摸过徵羽的大腿内侧,没有污物,没有血迹。
收回手时,完颜阿鲁罕的手轻轻颤著。
没有。
若不,他会杀了白日在那潭边侮辱徵羽的人。
说不出,白日里,当他看著毫无生气托在侍从马背上的徵羽时,他的那种感受。
他其实知道即使在与徵羽对峙那夜,他仍旧下不了手杀徵羽,无论徵羽无情到了何种地步,他都下不了手。
他甚至无法将徵羽将给合木置。
完颜阿鲁罕并不想让徵羽遭受皮肉之苦,他下不了的狠手,却假借了他人之手。
他其实是默许了吧。然则,他终究也不曾想到会是这种程度的伤害。
将药粉拌药水,涂在徵羽身上的伤口上,一一涂到,又将膏药在蜡烛上热过,撕开,贴敷在徵羽的胸膛与腹部,然後拉了被子将徵羽盖好。
当完颜阿鲁罕起身要离开床时,却见到徵羽睁开了的眼睛。
完颜阿鲁罕只是看了徵羽一眼,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完颜阿鲁罕走到帐门口,吩咐了侍从,让其去夥房端份热粥来。
然後,他离开了帐篷。
他已经不对徵羽抱有任何期望,这点,完颜阿鲁罕很清楚。
然则,说他没有悔恨,那是不确切的,他丝毫不曾去希望过看到这样的徵羽。
他下了决心,等徵羽病养好了,他会送他离开他的军队,还给他自由。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将这个人囚在身边,他不会让徵羽再有一背叛他的机会。
*****************
完颜阿鲁罕回来时,已经是夜,帐篷里的油灯已经熄灭。他一进帐篷,借著有限月光便走到床边,脱去了自己的衣物,翻身上床。
他大概以为徵羽在沈睡,他挨著徵羽躺下,同时为徵羽拉了下被子。
他倒是可以叫人将徵羽送去军医那里,甚至是让他睡在其他地方,但这样的作态,又是为什麽?没有必要。
徵羽因为不舒服,忍著疼痛,一身的冷汗,身体也是冷冰冰的。
阿鲁罕挨著徵羽而躺,自然是察觉了。他起身,下床,去点了油灯,拿在手上,又返回床前。
灯光下的徵羽,双唇没有一丝血色,发丝沾在额头上,湿淋淋的。
“怎麽回事?”阿鲁罕将油灯放在一旁,拨开徵羽脸上的发丝,看著徵羽。
徵羽沈默,因为疲惫与痛楚,他并不想开口。
“徵羽?”阿鲁罕低声问,他握住徵羽紧捏著拳头的手。
“开口说话。”阿鲁罕扣住了徵羽的下巴,他的声音阴沈。
“阿鲁罕。。。” 徵羽的声音低哑,只是唤了对方的名字。
阿鲁罕没再逼问徵羽,他看得出来徵羽很痛苦,而且这痛苦已经持续了很久,徵羽却很显然是连一声都不吭,只是默默承受。
阿鲁罕放开了徵羽,出了帐篷,跟站在门外的侍从吩咐了什麽,然後一直站在了门外。
枸杞是匆匆赶来的,他看了下徵羽的情况,便连夜熬药,让徵羽饮下,徵羽的疼痛才得到减缓。
“脾胃看来伤得十分严重,恐怕在康复前还得痛上几回。”
罗枸杞看著睡下的徵羽,对完颜阿鲁罕平淡地说道。
“另外,尽量别让他吃肉类,谷物也不行,不过可以喝些米汁。”罗枸杞细心吩咐著。
“他的身体已经是虚空了,日後必须得好好调养,若不以他的气脉来看,只怕无法长寿。”
罗枸杞这句话是有意说的,徵羽虽不至於到这程度,但他的身体确实是再也经受不住折腾。
完颜阿鲁罕始终没说什麽,只是神色到最後极其阴冷。
罗枸杞并不畏惧这个金国将领,自若的背起了医箱离开。
好歹与徵羽相识一场,罗枸杞终究是不忍心见徵羽再遭受点苦痛。
无法长寿?
罗枸杞走後,阿鲁罕回味这个宋国大夫的话,只是感到可笑。
他其实很清楚,徵羽在他身边从没快乐过,他的存在或许对徵羽而言一直都是梦魇,而这梦魇的开始就是从亡国的那刻开始的。
他其实明白,徵羽何以会去盗文书,何以始终都不能以平和的心态面对他。
能够让徵羽快乐的绝不是一个男人,也绝不是一个敌人。他几乎失去了所有亲人,需要的是一个女人成为亲人,组成家庭,他需要一个孩子来衍後代,不至於中断血脉,他需要一个太平的时代,来云淡风轻的渡过一个琴师的一生。
他允许他。
**************
金军这些日子的前进,一直十分的缓慢,不停的遭遇到宋军的袭击,同时长途的跋涉,这些金军也呈现了疲惫。
完颜阿鲁罕的军队由於是作为国左勃极烈主军的护翼,承受了大部分的袭击。阿鲁罕的军队疲於奔命,而作为这支军队的将领,阿鲁罕一直都没有好好的休息过。
徵羽仍旧是在阿鲁罕的帐篷里过夜的,即使阿鲁罕再也没有与他有过交谈。
往昔也有时候是如此,两人都不怎麽交谈,但总是有一份情感衔接。
现在,至少从阿鲁罕的眼里读不出什麽东西,他彻底忽略了徵羽,心神则用在了该用的地方。
徵羽在康复前,确实如罗枸杞所言又连续痛了几回,每,罗枸杞都会被唤来,只是阿鲁罕总是埋头於案前,看不出是否在意。
阿鲁罕似乎已经不打算再追究什麽,他只是在等待徵羽康复。
那是抵达镇江的前两天,阿鲁罕的军队难得得没有遭遇到袭击,甚至连其它几路军也相对的平静。
阿鲁罕在案前阅读著前方主军传递来的文书,一脸的戾气,撤军以来他一直与国左勃极烈的见法相右。他主张不该恋战,应该急速的撤军回金,它日再卷土重来,一寸土地都不放过的统治。但国左勃极烈却极其轻视宋军,认为一路上虽然不时遭受袭击,但都不成气候,又何需畏惧,他对宋人始终是轻蔑非常。
将文书扔在案上,阿鲁罕显得很恼怒,他一直对这场战争带有不满,如果当初不只是贪图眼前小利,只顾收刮财物,而是每攻入一座城市就对其统治,那麽现在撤军根本就不会惹来些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还可能前功尽弃。
“饭已经凉了。” 徵羽平缓地说道,他端了一份饭菜,搁放在了书案上。他没打算打扰到阿鲁罕,但此时距离平日用餐时间已经过了好些时候。
听到徵羽的声音,阿鲁罕才抬头看了徵羽一眼,也不说什麽。
徵羽并不在乎,他返回去端了瓶酒和酒杯,同样放在了书案上,他知道阿鲁罕的习惯。
这些事情做完,徵羽才返回自己的矮桌前,吃起了一份同样已冷的糜粥。他已经吃了好些天的糜粥,其实胃已经康复,即使是吃稗子饭也没关系的。
阿鲁罕看著徵羽一口一口吃著糜粥,虽然他脸色仍旧不好,但是却比前些日子有了些血色,不再苍白得吓人。
“你的伤可好了?”阿鲁罕很冷淡的问,他看到徵羽停止了用餐的动作,抬头看著他。
“已经好了。” 徵羽仍旧是用平缓地口吻说道,他以为阿鲁罕是在关心他,眼神带了几份忧郁。
“那你收拾下东西,明日你就可以离开军队。”阿鲁罕边熟练的割著肉片,边冷淡地说道。
徵羽看著阿鲁罕,手中的汤匙不自觉的捏紧。许久一阵的沈默,徵羽才开了口:
“谢谢。”很干涩的一句话,几乎是从喉咙挤出。
听到这句“谢谢”阿鲁罕冷笑了笑,继续用餐,不再理会徵羽。
徵羽放下手中的汤匙,没有了胃口,只是呆呆坐著。
他没有丝毫的愉悦的感觉,事实上是感官都失去了,只是茫然。
原来,他是如此决定。
徵羽想起了,那个夜晚,他在潭中见,回头见到的那个冷冷抱胸的阿鲁罕。
他大概在那时心里便已是对他再无一丝爱意了,只是他终究是让他活著,甚至给他自由。
他认识的竟然是这样的男人。
*****************
收拾东西,其实没有任何东西可收拾,也就是一套换洗衣服。
“明日,离开军队,往南走,那里有座县城,有宋人的军队驻扎。”
阿鲁罕看到徵羽收拾著一套衣服,只是很冷淡地说。他既然决定让他走,必然会让他安然回到宋人中。
徵羽只是点了下头,他看著手里折叠好的衣服,发著呆。然後像似想到了什麽,他掀起了枕头,从枕头下面拿起了一把木梳,那是他平日所用之物,白日是放在阿鲁罕的物品箱里。他能带走的,只是这些。
阿鲁罕并不在意徵羽是否表现出了欢娱,他能给他的都给了,两人到这里也算是一个了结了。
阿鲁罕没再理会徵羽,他自顾脱了衣服,便上床休息。连日来,他著实很劳累,再加上饮了酒,便有了倦意。
徵羽捏著木梳,再松开时手心有著血痕,感受到痛意的他,他木梳放在了折叠好的衣服上,搁放在了床头。
离开床,走到油灯前,将灯熄灭,返回床边,徵羽解著衣带。
外袍脱去时,摸到著於里边的襦衣衣领时,徵羽也将之扯开,脱去,然後是身下著的裤子。他赤裸著身子,看著床里头那个似乎已经睡去的男人。
这些日子,阿鲁罕并没有在碰过徵羽,一则在於徵羽生病,二则在於阿鲁罕似乎全然没有这个意思。
两人同睡於一张床上,只是习惯吧。
可,那对徵羽而言,不只是习惯,这是夫妻间才会有的行为。
徵羽钻进被窝,将身子贴紧了阿鲁罕,他显得义无返顾,甚至也全然不顾什麽羞耻。他第一求索,这是最後一,以後再也不会有。
阿鲁罕并没有入睡,他摔开了徵羽,动作极其粗野。
徵羽的身子却又缠了上去,他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心,必然是不会改变,他无法忍受什麽也带不走,甚至连那一丝熟悉的气息。
阿鲁罕狠狠甩了徵羽一耳光,显得怒不可恕,他对徵羽并非毫无欲望,他已经决定决裂,而徵羽如此做,到底还想要怎样?
徵羽安静了,像石雕般静静坐著,嘴角的血划过向,冷冰的泪水也爬满了脸。他无声的哭,身子轻轻地颤抖著,最後已是哽咽。
徵羽绝望极了,他终於明白,这些日子,在阿鲁罕对他全然忽略的日子里,他何以会认为他们就这样继续下去,他竟没想到阿鲁罕是已经决裂了这份情感。
他曾迷茫,一直在迷茫,死对他不算什麽,而是活著,孤凄无助的活著。
许久,阿鲁罕将徵羽揽入了怀中,他只是拥抱著徵羽。
是爱得多,还是恨得多?阿鲁罕也有些迷惑了,然则,无论如何,他们必须来个了结。
这场战争,日後将如何,阿鲁罕意料不到,但只要宋人奋起抵抗,那麽至少南方沿海区域,将会是平静的。
即使,他们再卷土重来,最初的良好机遇也将不再有。
而徵羽,他已留他不得,他终究是个金国将领,手中握有好几万金人子弟的生命。
他终究是个金国将领,而徵羽是个宋人。
他一直都是不羁兀傲的,日後,也将再没有让他一再妥协却还将他往毁灭上推的人。
************
徵羽几乎一夜没睡,凌晨时,他便起了床,一直坐在床边看著床上沈睡的男人。
徵羽的心很平静,没有昨夜的缭乱。他的脑中不时的闪过与个金国将领相的种种情景,从一开始的憎恨与恐惧,到现在复杂交错的情感,他已经理不清,他的心绪。
然则,他想干麽?
留下来吗?留在这个男人的身边?
这完全违背了他的初衷。
不是的,他是渴望自由的。
他该去找个女人,将他留於他身上的痕迹消磨掉,他该开始他的生活。
即使是战乱,即使是很艰苦,但战争终究会停止,未来一切都是未知数。
只是,说他没有愧疚,那是不正确的;只是,说他对他没有爱,那也是在撒谎。
或许,他家里早有个结发妻了,以他的年龄,是很有可能的。
如果,他是个女人,他会跟他走的,即使是在背叛过他後,他也仍旧会厚颜无耻的留下来,希望得到他的眷顾。
但他是个男子。
可笑的是,他还是个男子吗?
徵羽将手捂住胸口,他只是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
战乱,使他失去了很多东西,仅存的也只是这具皮囊。
他经历过太多苦痛了,也历经了耻辱与挫折。
这自由,是他一直渴望的东西,他不该为连自己也不清楚的情感迷惑。
这就是答案了。
徵羽起身,著好衣服,出了帐篷,等待天亮。
天边,东方已经泛了白肚,天亮後,他将永远与身後帐篷里的男人隔离在不同的世界里。
在这乱世中,情感犹如人的生命一样稍终即逝,把握不住。
帐篷内,本以为沈睡的男子,单手撑起,托著头,冷冷看向帐篷外的身影。
天逐渐的亮了。
***************
用餐时,两人仍旧是沈默不语,徵羽吃得很少,几乎可以说是什麽也没吃。
阿鲁罕用完餐後,士兵也已经开始聚集上路了。
周身的人,都在匆忙的收拾著物品,只有徵羽静静的站在已经在拆走的帐篷原地。
阿鲁罕站在一旁,一位金兵已经牵了匹马过来,他矫健的跨上马,眼看就要离去。
“阿鲁罕。” 徵羽失声唤道,他知道,这,看著他骑马的背影离去,将是最後一。
他将再也见不著他。
阿鲁罕回过了头,只是看了徵羽一眼,然後他下了马,朝徵羽走来。
“你要我上哪去?” 徵羽低喃,一脸的憔悴。他望著空荡的荒野,知道自己将被留下的,是这样的地方。
“往前走半日,就能抵达镇江。”阿鲁罕平淡地说道,同时扯下了身上的披风,丢给了徵羽。已进秋季,徵羽只有一身单薄的衣装。
“走吧。”
离开前,阿鲁罕如此说道,他骑上马,一个头也没回过。
他是否听出,那句:你要我上哪去?其实不只是在问路,他应该听得出来。
在阿鲁罕的身影与周遍人的身影都离去後,徵羽却仍旧抱著属於那男人的披风茫然地站著。
他几乎、几乎去恳求了,让他留下来;他几乎否决了凌晨时自己的决心。
可留下来又能如何,再继续相互折磨?他与他之间,不可能找到平衡点。
只是,昨晚,他梦过一个梦。
在迷糊与清醒之间,这个梦让他再也睡不下去。
梦中,只有一片旷野,他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没有任何相伴的人,没有任何在乎他的人,他一无所有,恍若一缕孤魂。
猛然回过神来,军队逐渐的走远了,只留下徵羽一人,空荡的荒野,他就是一缕没有归宿的孤魂。
这一切,并不是梦。
将仿佛仍旧散发那男人熟悉气息与温度的披风披上身,徵羽缓缓地上路,他不知道他该上哪去,但他或许,不,他将永远再也见不到那个男人了。
一切都结束了。
徵羽孤单的身影,茫然的走在荒野上,直至最後那抹红色的身影消失於天际。
军队仍旧有条不紊的前进,完颜阿鲁罕勒了缰绳回过头来时,却已经见不到徵羽的身影,呈现在眼前的,只有一片寂静的荒野。
一切都结束了。
第十六章
雨水,将徵羽的身体淋得湿透,他只是漫无边际的朝金国军队的相反方向走著,心里并无目的地。
荒野,似乎无边无际,就这样走了两日,徵羽意识到他走错了方向,甚至没有去辨认过方向,但他似乎心灰意冷到了极至,只是像缕鬼魂般的游荡。
望眼所及的,皆是一片泥泞的湿地,双脚已经麻痹了,举步为艰,已经没有体力了,何况这两日来,徵羽没有进食过任何东西。
倒下时,徵羽只是倦得想睡,他裹著那个男人给他的披风,像个孩子一样曲卷著四肢躺在地上,他昏睡著。
黄昏时分,雨小了,徵羽醒来时,胃痛苦得抽搐著,他几乎是被痛醒的,他的肠胃自从那时起便落了个病根,还有因为两日没有进食的原因。
徵羽缓慢地起了身,他听到了军队行军的声音,他站在湿地里,眺望前方。
一支宋人的军队缓缓前进,犹如一条巨蛇,只见头部,却见不著尾部,这是徵羽见过的最大规模的宋人军队。
徵羽没有动弹,只是茫然站著,他一时没有想到何以会见到规模如此宏大的宋人军队,也没有想是否要前去。
一位打头阵的骑兵看到了低矮湿地里的徵羽,他骑马过来。
徵羽身上仍旧裹著阿鲁罕的披风,即使已经弄脏,沾满了泥土,但却仍可见那火红的颜色,仍可见那属於金人的款式。
宋国部将打量著徵羽,只是有些惊讶,但他看出了徵羽并非一位金人,而是一位瘦弱不堪的宋人。
虽然,他身上裹著一件金国将领才会披的披风。
“怎麽回事?”另一位部将打扮的骑兵前来询问道。
“是个流民。”第一位骑兵说道,然後他解下身上携带的干粮丢给徵羽。
徵羽接住了,捧在怀里,但却仍旧没有开口。
“你做什麽?他身上的披风是金人的披风。”部将冷冷地说道,用马鞭打掉了徵羽怀里的干粮。
“带回去。”部将严厉地下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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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同是宋人,徵羽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刁难,他吃了点食物,换了套干燥的衣服,被带到了这支军队统帅的帐篷里。
那是一个威武冷峻的年轻男子,用著沈而洪亮的声音问徵羽从哪里来,身上怎麽会有金人的披风。
徵羽跪在地上,憔悴的脸上,见不著一丝神采,他遭受过苦难,这位宋军统帅并非看不出来。心里恐怕也是知道这是个金人丢弃的宋囚,只是他身上那件金国将领才会穿著的披风,让他不解。
“你们是否要追击金军?” 徵羽翕动干裂的唇,从喉咙里挤出的是这麽一句话,他的声音嘶哑而虚弱。
“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宋国统帅威严地说道。
“两天前,我离开了金人的军队。”
徵羽喃喃地说道,他眼神忧郁地看著宋国将领,他知道的,其实他知道,这确实是追击金军的军队,而且,为国左勃极烈後方护翼军队之一就是完颜阿鲁罕的军队。
以前,阿鲁罕的军队也不时的遭遇到宋军袭击,但规模与这相比都太小了。
“你是个宋囚或是只是个金人走狗?”宋国统帅端详著徵羽,虽然他不认为眼前这个瘦弱不堪的人,会是个罪大恶极的人。
“我。。。没有做过任何卖国的事情,虽然,我是个罪孽重的人。”
徵羽俯身於地,身子轻轻地颤抖著。身上,仿佛尚残留著那个人的气息,但内心却真实的知道他不该迷念与沈沦,这是种罪孽。
“起身吧,站起来说话。”宋国将领显然没再当徵羽是个罪人般看待,只有遭遇到这场战乱伤害人,才会有如此的悲恸,失去亲人,失去了家园,像浮萍一般的游荡於世。
徵羽缓缓站了起来,他看向宋国统帅,脸上的悲恸已经不见,仿佛转为更为切的痛楚与绝望。
“我能告诉你的,并不多。” 徵羽低低地说道,他知道,他是个从金军里出来的宋人,这个宋国统帅想要获得一些信息。
“总该知道你呆的那支军队的统领是谁?”宋国统帅问道,他收到军令,他追击的可能就是这个宋人呆过的那支两天前离开的金军。
徵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随後呢喃著:“阿。。。鲁罕。。。完颜阿鲁罕。。。”仿佛是在轻轻的呼唤,那个男人的名字。泪水,却不知不觉的划落了。
“。。。大约有两万士兵。。。骑兵可能有七千。。。他是金兵主力军的後翼。”
泪水,已经爬满了那张憔悴不堪的脸,徵羽每说一句,心都仿佛被割了一刀。
“将军。。。我有个恳求,可否。。。让我随军?” 徵羽抬手摸到脸上的泪水,挣著双痛苦的眼睛看著对方。
宋国统帅只是惊愕得看著徵羽,无法知道他是对徵羽提供的信息,还是他那一脸的泪水,那痛不欲生的模样感到惊愕与不解。然後,他点了点头。
“谢谢。”徵羽呢喃。
几日里所发生事情,已经让他感到精疲力竭,他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但走出这位宋国统帅的帐篷时,徵羽终於崩溃般的瘫倒在地上。
随军前进,却不再是熟悉的完颜阿鲁罕的军队,而是宋人的军队。徵羽知道,他不该跟随宋人军队,他这时最好的去,是回去宋人的城市,远离战场。
但他离不开,每跟随这支军队前进一步,他就觉得自己离完颜阿鲁罕更接近一步。
他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做,他不知道他想看到什麽,宋军的胜利?金军的败仗?他全然不清楚,但即使在陷入了混乱之中,他却一直知道他挂念那个男人,甚至是因此感到恐惧,那是种莫名的恐惧,却又是钻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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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日,徵羽都跟随著宋国军队,他们几欲追上金兵,夜晚驻扎在野地。
徵羽无从知道军情,只是士兵的士气高涨,从士兵的谈议中可知宋军的主力军已在镇江拦断了金兵的主力军。
徵羽无法像周身的宋人那样兴致勃勃,他笑不出来,他有种感觉,这的大战,将是最大规模的,无从知道本来如散沙的宋人如何聚集了如此庞大的军队,但只要宋皇帝还存在著,大宋子民就不会放弃希望,国家会仍旧存在。金人的失误,在於他们不了解汉人对王室的敬慕,是如同在敬慕神明,他们没能扼杀汉人最後的希望,将之置於死地,以後也将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徵羽知道他应该感到欣喜与高兴,可他高兴不起来,他知道,那个男人,可能将无法全身的退回金国。
他曾经憎恨他恨不得他死,但人的情感是多麽的复杂与微妙,他现在竟希望他没有离开他的军队,他仍旧与他在一起,住在那间帐篷里,一起用餐,一起入眠。
可内心,却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切早在他离开时,他与他之间的情份与牵绊便都割断了,一切都结束了。
天未亮时,营地便升起了炊火,士兵用完了早餐,便都列队前进,战场将在一片宽阔的旷野,敌方军营想必也严阵以待。
徵羽走上高地,目睹著宋军前去,他终究还是希望宋军获胜,无论与他们交锋的到底是金军部队里何人掌管的军队,即使是阿鲁罕的军队。
他曾说过,除了这世间的时光,没有它物能杀死他,徵羽想相信。
徵羽在高地静静坐著,这里并看不到战场,但能听到远远传来的鼓声与拼杀声。
昨晚宋士兵兴致勃勃说的话语,宋的主力军拦截了金的主力军,也就是国左勃极烈的军队,而这支宋军很显然是抄後方去的,攻击的是後翼,那也包括阿鲁罕的军队。徵羽很清楚这点。
从清晨静坐至黄昏,远远看到宋军大获全胜一路凯歌归来,徵羽望著天际的夕阳,只觉那夕阳如血色一般猩红。
下了高地,徵羽只是失魂落魄的朝战场的方向走去,与凯旋而归的士兵而过,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残阳最能衬映打战後的战场,战死的士兵鲜红的血与晚霞呈一片,分不出彼此。
徵羽在死尸堆里跌跌撞撞的走著,他不想知道他在找什麽,即使他的目光确实在寻找著。
尸体里有金人的,也有宋人的,绵延数里,皆是一片死亡的世界。
布鞋与衣服的下摆都满是血迹,何况被尸体绊倒了几,连脸上也沾染了血迹。
在金人那燃烧成灰的营地里,徵羽看到了横七竖八的金人尸体,主军帐篷已经被烧得见不著具成模样,但帐篷外有一具没有了头颅、一身将军打扮的尸体。
那是被砍杀後,士兵为邀功而斩去的金国将领头颅的尸体。。。。。。
熟悉的皮甲,甚至连那件著在皮甲里边的丝绵都如此的熟悉。
他曾经帮他系过那件丝绵,弯著身将衣带一一的系上。
他的身体,尚残留著他的气息,只需双手环胸就能感受到。
阿鲁罕。。。
徵羽呢喃,一句又一句。
心脏仿佛被人掐住一般,被挤出了血,欲呕出胸腔。
血,红色的血,没有气息的冷冰尸体。
红色的,还有火炎,熊熊烧炙著他的心,像那日吞噬他亲人的火焰。
他曾以为他的心,在那最初的一夜已经死了,这一生再也不能感受到如此的撕心裂肺。他曾以为,他再无可以失去的东西,他已经一无所有,无论是谁都再也剥夺不了他任何的东西。
可并不是如此。
那日,他跨上马,冷冰的决裂离去。那日他也扯下自己的披风,抛入他的怀中。
可笑的,只是他,他从未表露过一丝爱意,他始终否认对他的情感。
他为世俗的牢枷困住,他抛弃不了家仇国恨,他放不下身段。
报应啊。。。
徵羽跪倒在地,眼眶里一滴泪水也没有,仿佛干涸了一般,人到极度绝望的时候,其实是不会再有任何反应的吧。
那个黄昏,他就如同雕塑一般,始终没有动弹过身子。
夜幕降临了,皑洁的月光挂在树梢,徵羽静静俯在那具无头尸体上,任由对方身上的血染上他白色的衣襟。
阿鲁罕,抱住我好吗?你的身体总是很炙热,从来不是如此的冰冷。
如果我说我爱你,是否太迟了。
如果我死了,是否就不会如此痛苦,我是真的,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再也没有任何奢望了。
清晨,当被分配来收埋尸体的士兵,看到俯在一具尸体上的年轻男子时,他们以为也是死尸,但那男子抬起了头,幽幽地看著他们。
士兵先是被吓了一跳,但随後为对方那不人不鬼的模样感到迷惑。
“他的头。。。在哪里?” 徵羽幽幽地问,他轻轻抚摸过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脖,没有血色的脸上一片的平静。
“头?这是?”士兵端详著那被年轻男子护住的身躯,见到了那具尸体是金国将领的打扮。
“这不就是那金狗古乃的尸体吗?”其中一位士兵说道。
“呸,不就那二虎子捞了个大便宜,一刀给砍死了,那头也给剁了,”
士兵中有人骂咧道。
“古。。。乃?”徵羽放在尸体脖子上的手收了回来,放在了心口。
“不是他。。。不是他。。。”
徵羽愕然,许久,泪水从他的脸上划落。他细细的打量著自己陪伴了一夜的尸体,虽然体格很像,但那确实不是阿鲁罕,阿鲁罕的身体更为健硕与修长。
他本该知道的,那个人的身体,他是如此的熟悉,他们有过多少的夜晚的体肤相亲。
只是昨日黄昏,当他见到这具尸体便失魂落魄,以至失去了心智,无法辨认现实与梦魇。
是啊,他该知道,他不是个如此容易死的人,更不可能会被人如此对待。
阿鲁罕,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离开这具尸体,疲惫不堪的徵羽露出了苍白的笑容。
他还活著,他终究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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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迹,每匕首搅动一下,血液便沿著胸膛流向盖住下半身身躯的毯子。
罗枸杞吃力的用刀挑出了入胸口的羽矢,矢矛断在里头,取出来的过程,就仿佛是历经了地狱一回。
然则,那男子却一直保持著清醒,即使一脸吓人的惨白,却没有吭过一声。
“虽然伤口很,但不会有生命危险。”罗枸杞边包扎边平淡的说道,他也很吃惊,如果这箭再偏几分,他就是神仙也救他不了,那是心脏的部位。
“那不是致命的部位。”略带虚弱的声音冷冰无比,只有疲倦的表情透露出他的伤势。
“只有光阴能杀了我,其它的都不能。”这後面的话,听了让人不禁惊愕於对方的霸气。
罗枸杞并不在乎他救的是怎麽样的男人,大夫的天职是救死扶伤,他只烦虑於还有一堆伤员等待救治。
“忽鲁,元帅刚送来命令。”乌野脖子缠著带血的布条,手里拿著份文书。
“古乃那边的情况如何?”阿鲁罕略抬了下头,一脸的冷淡。
“古乃已战死,几乎军覆灭。”乌野神情哀穆,而哀伤之中又有担虑。
“元帅丧子,恐怕要责怪忽鲁。”乌野将文书递给阿鲁罕,不安的说道。
“他该责怪的并不是我,而是他那中了埋伏的儿子,带领的两万士兵,几乎全成了陪葬。”
阿鲁罕冷戾地说道,他当时也受到包围,总不能不顾一切带领全军前去救一位冒失又轻敌的将领,而问题是,如果他不突破包围,回防死守主军後翼,只怕国左勃极烈的主军防线就此垮掉,只要宋人将他们死死围住,一一攻破,他们非得全军覆灭不可。
“但是忽鲁,元帅必然不是这麽想的。”乌野有些担虑,他们即使安全的返回了金国,但有此过节,元帅必然是要仇视他们的忽鲁。
“随他去。”阿鲁罕冷嗤,他对国左勃极烈终究是有些不满,也不在乎两人会结下梁子。而现在金兵的境堪忧,虽然突出包围,但如果宋人再大规模的进攻,能不能活著回去还是个问题,其它的,他暂时也不在乎。
乌野见他们的将领如此便不再说什麽,随後便退出了。
罗枸杞包扎完伤口,便也收拾起东西,背起药箱准备离开,离开前吩咐了句:
“伤口虽不碍事,但需静静调养几日,不能骑马。”
那麽的一口子,如果裂开感染,那就不只是单纯的刀伤,命保不保得住都成问题。
“宋人进攻时,你何以没逃?”阿鲁罕看向罗枸杞,冷冷的问了一句。
他只是好奇,既然身为一位宋囚,何以不在混乱中逃跑。
“我不认为当过金人军医,还能在宋人那里得到活命的机会。”
罗枸杞平淡地说道,他自为自己而活,也一直没在乎什麽家仇国恨。
“你倒是识时务。”阿鲁罕一直觉得罗枸杞与徵羽是不同的两个人,主要的地方,大概在於此。
“命都没了,名誉之类的又有什麽意义。”罗枸杞平淡地说道,他失去了全部的家人,所以他将自己的命看得比什麽都重,而徵羽却不同。
为何今日没见到徵羽,不知道他是逃了,还是在混乱中被人给杀死了。
罗枸杞想到此,不免有些难过。
“或许,死了也罢,他与我不同,所以对他而言这样的生活恐怕是活生生的炼狱。”
罗枸杞只是在走出帐篷的时候,低声呢喃,他大概没想到阿鲁罕会听到,并且知道他说的是谁。
炼狱是吧,不过,他已经摆脱了。
回到自己的族群中,徵羽大概如鱼得水吧,那本来就是他的渴望的东西。
只是阿鲁罕有些不明白,何以自己在激战中,身中一箭时,在那一刻,想到了徵羽在那夜里哽咽的声音。
他曾想过留下他,但现在看来,让他走是正确的。如果今日,徵羽仍旧在他军队,在那样混乱的场面下,他只怕无力去保护他。
********************
镇江一役,金兵损失惨重,兵折过半。恐怕也只有阿鲁罕所带领的那支军队,损失较少,而这也正是国左勃极烈对其不满的地方,因为他认为阿鲁罕当时是有办法援救古乃的军队。
阿鲁罕受的箭伤极其严重,而且由於是匆忙的撤军途中,他并没能得到休息,且终日骑在马上长途奔波,伤势曾一度恶化,最後痊愈的时候,他人已经回金国的都城会宁府。
宋军大胜这最关键的一战,举国欢呼,虽然失地尚未收回,只是守著半璧的江山,却毕竟逃过了金人的铁蹄。悲惨的是北方的汉人,在沦落区里,遭受异族压迫。
徵羽跟随著军队,前往江宁,没有了战乱的城市,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与华。
徵羽身无分文,曾在街头游荡过,露宿街头。
抵达江宁的第四天,徵羽路过一间书院,一位年轻的男子喊出了他的名字,徵羽抬起了头,认出了对方,只是淡淡的笑,唤了句:“谢伯父。”
父亲生前结识不少知交,都是当时的名士,徵羽自然也认识了不少人,只是没想过会在异地遇到一位曾居住於汴京的长辈。
“徵羽,真的是你?”中年人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穿著一身干净的丝绸衣服,看著眼前穿著粗布衣,模样憔悴的友人之子,竟热泪盈眶。
“谢伯父,确实是我。”
徵羽仍旧是那样清淡的笑容,他并不为自己一身的尘土,颠沛潦倒的模样感到羞愧。事实上,这是一场战争浩劫後的平静与安详,演义了多少的破镜重圆。昔日的纨!,今日却为乞儿的,比比皆是。徵羽只是看淡了命运,知道并非只有自己遭受的这些苦难,并非自己承受著这样的战争伤痕与悲痛。
“徵羽?你爹呢?你家人都在哪?”谢灵抓住了徵羽的手腕,加紧了力气。
徵羽一阵沈默,他只是孤独的一个人,或许并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抹鬼魂而已。
当宋囚的时候,他以为作为自由身的宋人是他最大的渴求,其实他的渴求只是归属感。但他现在却只是感到越发的孤凄而已,这场战争夺去了他的所有,包括他的心。
见徵羽一阵沈默,这个同样历经过汴京沦陷与流亡生活的中年男子一脸的悲痛,只是紧紧抓著徵羽的手腕,哽咽再无一句话。
徵羽此後的一段时间,在父亲知交谢灵的推荐下,当了书院的琴师,後来他得到了他表兄董兰的消息,又前往了扬州,这已是後话。
第十七章
董兰一家六口,在战後重聚,仅剩四口人,董夫人死於流亡路上,而董兰的小妹又在一金兵进城的混乱中走失。
镇江之战後的第四个月,徵羽听说了表兄的消息,前往了扬州,此时,他的伯父,因为经历战乱的颠沛流离的生活,身体已经彻底的垮了。
徵羽被带到伯父面前,伯父只是吩咐了董兰务必好好照顾徵羽,徵羽尚只是弱冠,孤独一人,特别叮嘱了要帮徵羽成家立业,他死後才有脸去见他惨死的弟弟与弟嫂。
董兰一一应承,即使没有他的父亲嘱咐,他必然也会好生对待徵羽,就是不论血缘的关系,徵羽亦对他有恩,不只一救了他。
董老爷子,在重回扬州的老宅里,并没居住几天,他的过世,使得董兰悲痛欲绝,消沈了好些日子。
战乱过後,董家只剩这麽一栋大宅子与几十亩荒芜的土地,家里的财物,早已在金兵进城时被洗劫一空。
董兰本是想卖掉田亩,徵羽并不赞同,提议了暂时自己耕种田地,而多余的租给农户。
董家历来为名士,董兰一开始并无法接受沦为农夫,但後来大概是相通了田地是根本,这是他所有的财产了,买掉一时可换钱,但以後就没著落了。
徵羽就这样,在堂兄家又过了一段时光,董兰夫妇对徵羽甚好,家境稍宽,便想为徵羽娶妻,徵羽虽拒绝过,但董兰认为徵羽始终沈溺於过去,需要有个女人,来让他组成家庭,重新振作,徵羽却很坚定的谢绝了。
镇江一役後的第八个月,董家的田地都租给了农户,再也无须亲自耕种维持温饱。董兰打算将一半家业过继给徵羽,并且为徵羽说了一门亲。
徵羽有著自己的打算,他想去战火纷燎的边境,他听说每当宋金两国不再歇火,两国平民会在边境置市易物。他未必想去金国,他尚有著理智,即使这几个月,他想见一个人已经想得几乎癫狂了。
即使是接近一下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也好,即使是能听到他的消息也好。
镇江之战後,徵羽听军中的士兵的谈论,知道完颜阿鲁罕的军队并没有被歼灭,而又没有获得阿鲁罕的首级,徵羽知道,他必然活著。
离开前夕,徵羽跟堂兄说了他将远游,口里说他打算去临安谋求宫廷琴师的职位,他家世代为宫廷乐师,这并不难谋求,董家,一直有著琴艺冠绝当世的尊称。
董兰没有劝阻,只是将九霄环佩交予徵羽,作为琴中瑰宝,这张琴是无价之宝,董兰不会私吞。
“那日,我藏於树林两日,後为民勇团所救时,昏迷了整整五日。等我清醒时,琴腔中的文书,因为淋了雨水的关系,已经模糊不清。”
董兰将琴递予徵羽,幽幽的说道,当时他被救,只有人被带走,後来五日後返回寻找琴,琴尚在,里边的文书却被雨水泡坏了。
“我本以为那文书没有派上用场,却枉送了你一命,懊恨不已。我始终没想到还能与你相逢。”
董兰哀伤的看著徵羽,他为徵羽的决定感到悲伤,他或许知道徵羽想去的并不是什麽临安。
“徵羽,我不问你如何能在金人中存活下来,我只想问你,为何不肯娶妻,你这安逸的生活不过,想上哪去?”
董兰知道徵羽不是要上临安,或许他知道的东西远远比徵羽想让他知道的多很多。
“边境。”徵羽轻轻地说,他不想再骗自己的兄长,包括他那些不肯成亲的推辞。
董兰似乎并不吃惊於徵羽如此说。
“你从书院借了学习金人语言的书,为的就是回到金人中去?”
冷冰冰地口吻,董兰这回话语中几乎没有了情感。
他不理解,徵羽为了什麽,到底是为了什麽,他要成为一个汉贼走狗,他要去金人那里。
徵羽知道他的兄长必然是翻过了他房间里的书,只是他的兄长却绝对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做。
“为了什麽?徵羽,我不知道你在金人中是如何生活的,你,在那军队里到底。。。你。。。如何可以盗取到金将领的文书,何以能活著。”
董兰残忍的说出这麽几个字,痛苦的别过了脸,如果不是今日徵羽执意要做如此糊涂的事,他不想质问徵羽,他以前就对徵羽有怀疑,甚至也有些猜测,但他宁愿永远不去想它。
“兰哥,我这一辈子,永远都无不会娶妻。。。” 徵羽轻轻地说,然後他合上了眼睛,终於说出了一个这八个月来一直都不曾说出的名字。
“完颜阿鲁罕。。。我盗的。。。是他的文书,命。。。也是他给的。”
“啪”一声,一个耳光狠狠抽过来,徵羽缓缓抬起了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对上兄长那厌恶的夹杂著种种复杂情感的目光。
“你可知道这是什麽?何以。。。何以。。。如此的不知廉耻!”
董兰的脸煞白了,想起了父亲死前的叮嘱,他无能为力了。
“断袖分桃。。。古已有之。” 徵羽呢喃,他忘了他说的这句话,正是阿鲁罕曾经说过的。
董兰倒退了一步,死死的盯著徵羽,眼里除了厌恶与极度震惊,再无其它。
董兰是文人,自然知道有翰林风月这一事,但他从不认同,何况是翰林风月图只是一时的风流,董家人历来都不曾出过如此荒唐之人,何况徵羽竟跟他说他永远都不会娶妻。董兰无法接受。
徵羽走时,接过的是嫂子为他打点的行囊,董兰似乎未对他的妻子说过什麽。行囊里,有著不少一笔盘缠,那显然是董兰给的。无论如何,董兰终究当他是是他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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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撤军时的惨败,国左勃极烈不甘心,曾转战江宁,但仍以失败告终。阿鲁罕与国左勃极烈虽有摩擦,但并不妨碍金国皇帝对阿鲁罕的提拔,尤其是江宁一战时,阿鲁罕一再表现出的明智与国左勃极烈的失误与焦躁。
镇江一战後,金人与宋人不时在北方进行疆土拉锯,为了更好的守护疆土,宋国皇帝派遣宣抚使驻兵守护边城,而金则是招讨司。
镇江一战之後的第六个月後,阿鲁罕任命为泰州的招讨司,守据要关。
阿鲁罕的职责是守据,其手中有三万的兵力,宋人并不敢贸然侵犯。
驻地相对的荒凉,本是北方高原,自然无宋南方的草绿红,却类似於阿鲁罕成长的故乡。
阿鲁罕偶而会离开府邸,骑马前往城郊,看著牧民驱赶著羊群,在并不茂密的草丛里放牧。牧民中,不时可见穿著金人衣服的宋人,发髻并无改变,容貌也一辩得出,却吃著稗子,嚼著大葱,以豆酱拌米饭,完全的一幅金人的模样。
阿鲁罕守据泰州的第一个月,便有士兵袭击宋人村子,掠来了几个宋国女子,其中一女子为私塾夫子的女儿,识字,懂得弹琴,便留在了阿鲁罕的府中。一个长期驻军在外的将军,没有一个女人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阿鲁罕曾有一妻,那妻子是他十六岁时,由娘亲安排的婚姻,那女子是娘亲娘家的亲戚,虽然容貌甚是W丽,只是阿鲁罕厌恶她,如同厌恶自己的娘亲,在其娘亲去世之後,女方便由阿鲁罕遣回了她自己的部落。
阿鲁罕之所以多年未有娶妻纳妾,除了他母亲给予他的对女人恶毒的影响,也在於他厌恶婚姻的形式,他对於男女之间的情感,像其它金国男子一样并不专执,或许还只图一时快乐。
宋女人,总是在情事上分外的羞愧,金国女子却不是如此,这大概是主要的区别吧,虽然阿鲁罕已不觉得哪一类型的更为合他胃口。
那夫子的女儿,琴其实弹得很糟,相对於徵羽自然是无法相比,但惟命是从,恐惧阿鲁罕如同其是修罗恶刹。
阿鲁罕只是偶尔叫她弹琴,女人总是战战惊惊,总是弹错音符。每当到此时,女人便会哀求,哀求阿鲁罕不要将她送走,那样她会成为军营里的士兵的玩弄对象,她自从掠夺,便遭遇了如此悲惨的事情,并不想再遭遇一番。
女人的所遭受的侮辱,更胜徵羽,只是女人的求生欲望却远远胜过徵羽。
已近年关,虽然金人原先并无年岁的概念,但受宋人文化的影响,便也开始以草木的枯荣为一岁。
阿鲁罕骑马前往汉人与金人百姓的临时集市,看著这两个语言不通的民族以物易物。他们之中,没有存在仇恨,也不是仇敌,更像是友邻。所谓的金人与汉人,其实并无太多的差异,除去语言,除去衣著发式,其实是同一种人。
战乱所带来的不仅是死亡,还有种种悲痛,而这临时的集市却如此的平和与热闹。
如果,不是敌对的双方,徵羽大概也没机会做出一再背叛他的事情,而他大概也不会在最终放弃自己的执著。
只是,一年快过去了,徵羽大概在南方温暖的城市里过著他琴师的生活,而宋人弱冠之龄,正是娶亲的好时候,恐怕连妻子都有了吧。
那样的瘦弱的身体,大概很难满足女人,徵羽只适合在他身下呻吟,而不是成为某个女人的丈夫,甚至养育一群後代。
他那样被他抱过的身体,真的可以去抱女人吗?
阿鲁罕骑著马,悠闲的离开了临时集市时,想著如果两国休战,大概整个边界都是如此热闹的交易情景。
宋女人,在阿鲁罕的府邸里住了两个月,阿鲁罕让部下放了她,在一个金人与宋人可以相安无事进行交易的日子。那女人,完全可以跟随宋人离开,回去寻找她的亲人。
琴搁在了琴案上,阿鲁罕望著空荡的书房,想著他是否让部下去给他抓个宋国琴师来,与徵羽一样的年岁,与徵羽一样的相貌,琴弹得跟徵羽一样好。
可是,这世上,徵羽也仅此一位,再无他人,再类似,都只是冒充。
每月的金宋边境的临时集市,都非常的热闹。近来这边城的战争少了,宋民与金民出入城门也方便了许多,有些贫困的宋人,甚至通过开城聚市这日,前往金域谋生或是寻找亲人,只是从宋方进入金居住的宋民,日後将无法再返回宋方,会被当成是金方的间谍与走狗的。
徵羽随著携带交易物品的宋民,出了宋国边城的城门,回头眺望城楼的时候,徵羽知道,他将不能再返回了。
身上的盘缠,费到这里,剩得不多,倒是身上有那张古琴,如果在宋境变卖的话,价值连城,但这是徵羽家族的遗物,他从不曾去打如此主意。
进入金国境内,徵羽只是漫无边际的行走,在宋边城的时候,他听说了这泰州的招讨使的名字。他想见他,但他知道他根本没办法再见到他。
不过,进入他管辖的边城生活,在金人中生活,他仿佛离他很近。
只是,这金国的边城,靠著北方,这里,没有南方的美丽,甚至显得苍凉,但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是他生长的地方。
那是个小村落,有金人也有宋人,一个混居的小村落,就位於泰州的城郊。徵羽决定居住下来,除了这里就在阿鲁罕管辖的区域里,也在於这里有不少宋人,而且即使是金人牧民也对他很友善。
徵羽除了弹琴,并无谋生手段。不过这样的小村落,无人识字,因为清贫,甚至办不起私塾,请不到教书先生。事实上,金人并无文字,能接受到汉文化教育的更是少之又少。
於是徵羽用剩下的一小笔盘缠在这里扎根,他当起了教书先生,於是附近几个村落有意求学的孩子都前往他这里来。
他只有一间夯土屋,几乎四壁徒空,食物更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稗子。
偶尔,金人牧民会送些奶制品来,宋人会送点瓜果,虽清贫,但还过得去。
学生中,以宋人的子弟居多,但也有几个金人的孩子。金人的孩子很调皮,却也很聪明,并不比宋人的孩子愚笨。
每看著在他家那间夯土屋的前院里追逐、玩耍的宋人与金人的孩子,徵羽总是感到感伤。
孩子之间并无仇恨,甚至生活在这里的宋人与金人成人之间亦是和睦的。为何他会见到那些屠杀呢,为何两个相临的民族要充满仇恨,一方欺凌另一方。
徵羽发现,金人孩子对宋文化都很好奇,他那群学生里,有一位叫古乃迪的孩子尤其好学,有一回批著他写的描红,却看到了纸张角落里歪斜的写著一首打油诗,他识的字尚不多,却有如此才智,让徵羽不竟联想那人,年少求学的时候,或许也是如此模样的。
徵羽在这个小村落里居住了一个季度,直到秋季,那是个狩猎的季节,也是个收割的季节。
黄昏,村口的高粱地里,农忙的农民正在收割。
徵羽坐在自家院子里的树下,弹著琴。秋风吹过,几片黄色的叶子飘零在了徵羽的身上,徵羽无知无绝。
如果不是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徵羽不会拧了下眉头,离开琴案,从院子里探出了头。
那个黄昏,一群穿戎服的金人马背上挂满了猎物,闯进这个安静的村子,只是为了饮水。
是因为其中一位,披著一件火红的披风的缘故吧,徵羽走出了院子,像其他村民一样站在水井边,看著这群人。
徵羽被那件披风吸引了,并没有注意到其中一位骑在马上,始终没有下过马的金国男子正用一对鹰般的眼睛看著他。
当那饮水的披风男子抬起头时,徵羽终於将目光由他身上收回,那人有一张很年轻英气的脸,但却不是那个人。
徵羽有些忧郁,转身离开了人群,返回自己的院子的时候,一匹高头骏马却拦住了他。
那个黄昏,那个男人仿佛帝王般的坐在马背上,他的目光犀利得让人害怕,徵羽却几乎抑制不住眼泪。
“阿鲁罕。。。” 徵羽微微一笑,没有意识到他脸上有行泪水划落。
男人跳下马,逼近徵羽,他显然不确定,他所看到的不是一个幻觉。
“你怎会在这里?” 男人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随即变得冷冰。
徵羽没有说什麽,只是凝视著这个人。
他想过,或许某天,他会见到他,但却没想到会是如此的突然,甚至没有给他一丝心理准备。
他们之间有著牵绊,虽然曾经被割断了,但还会衔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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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子饭,长瓜,除此并无其它。
看著坐在桌前用餐的男子,徵羽只觉得有些不真实,仿佛在梦中。
夕阳落山之前,狩猎的队伍已经离开了。
他的那匹马栓在了屋外,他的皮甲丢在了他的寝室里。
他穿著一件丝绵,红色的,非常的熟悉,虽然知道这种材质的衣服,并非什麽稀罕之物,但却让徵羽感到怀念。
“你为何在这里?”男子用完餐後,只是冷冷的问,他一直以为眼前这人,应该在春暖开的宋国南方城市里,过著优雅的生活。
而眼前这人,却以金人的方式生活著,这苍凉的土地,贫乏的村落,何以是他容身的地方。
徵羽仍旧没有回答,他只是抬手抚摸上阿鲁罕那件散发著温热气息的丝绵,曾经,他因为那一具丝绵下的尸体是他的,那麽的冰冷,那麽的让人恐惧。
“我这里有点米酒。” 徵羽收回手,仿佛是从沈思中醒来一般,抬起头,轻轻地说。
只是,身子尚未离开座位,手臂便被抓住了,粗鲁的一推,徵羽便被撞上夯土的墙壁,而这个金国蛮子亦欺身而上。
“告诉我原因。”阿鲁罕冷戾地问道,他只想知道,为什麽,他会在这里,在他管辖的区域内。
“阿鲁罕。。。” 徵羽只是低声呢喃,抬手抚摸对方刚毅的脸,那刀削的般刻的五官,这样的一张脸,曾不只一出现在他梦里。
“拥抱下我好吗?”
徵羽低语,他只想他能温柔的对待他,不要这样冷冰冰,更不要充满恨意,他很想他,真的很想他。既然还能再见到他,是否可以和解?我们和解好不好?
“为何不在宋国,你不是很想回到你的同胞身边,这里可是蛮地。”
阿鲁罕有一小会儿愣住了,但随後他放开了徵羽,冷冷说道,抽手转身。
徵羽靠著墙蹲了下来,痛苦与绝望袭击了他,心似乎被撕裂般的疼痛。他终究不肯原谅他?终究不肯。
“你还嫌吃的苦不够多是吗?”阿鲁罕回头看到桌上摆放著的、徵羽吃到一半的一碗稗子饭,仿佛无比生气一般,一挥手给扫了。
“我想见你。。。你可能不相信,可我只是想见你。”
徵羽一双眼睛,哀痛极了,声音也在颤抖。他并不是个软弱的人,他很少如此无助。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麽?”阿鲁罕的声音异常的冷静,他看著徵羽,死死盯著。
“你原谅我吗?” 徵羽问,他只怕他转身走了,就像那日,那片荒野,那样骑马而去,决裂的身影。
“徵羽。”阿鲁罕走到徵羽面前,拉起了徵羽。
“我若不能宽容你,我会在最初杀了你。”阿鲁罕终於抬手去抚摸徵羽的脸庞,不够红润,但却不再是他以前所见到的苍白。每见到他那苍白无血色憔悴的模样,他总是感到烦躁。
“你该知道,我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阿鲁罕揽住了徵羽,纵使,他到刚才都还有心结,那麽听到徵羽那句:我只是想见你,也会被化解。
这是个漆黑的夜晚,天上没有月亮,屋外,细雨缠绵。
两人,在那张粗陋的木床上,相对无言,只是激烈的相缠,再多的语言,也抵不了这最亲密的行径。
徵羽不清楚,男人与男人之间,是否可以拥有夫妻一般的关系,只是他爱著这个男人,爱到抛弃了家仇国恨,爱到抛弃了礼教道德,他已经沈沦下去了,即使是地狱,也将万劫不复。
“徵羽?”阿鲁罕低哑的声音,在徵羽的唇边呢喃,他的大手拂去徵羽额头上的湿发。
“阿鲁罕。。。我无法抱任何女人,一直,只是想著你。。。”
徵羽的胸膛起伏著,声音里有著激烈亢奋过後的疲惫。
“我竟。。。会如此。。。如此的。。。不知羞耻。” 徵羽苦涩地笑著,他也已经万劫不复了。
“你也是该抛弃宋人那一套迂腐的观念了。” 阿鲁罕用唇摩挲著徵羽的双唇,双手环抱著徵羽。
“我们金人,一向认为只要两情相悦,便天经地义。”阿鲁罕不以为然地说道,他本身就不是一个会受到礼教道德约束的人。
“还是,你仍旧抛弃不了你宋人的身份,我可是个手上沾有宋人鲜血的人,你一直都无法释怀。”
阿鲁罕平淡说道,他温暖的大手继续抚摸著徵羽的身体,动作甚是温和。
“徵羽,我今生将不会负你,也希望你不要负我,我并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阿鲁罕一对邃的眼睛,注视著徵羽。
“你可以答应我两件事吗?阿鲁罕。” 徵羽对上这样一对情的眼睛,内心竟无比的感动。
“不要杀手无寸铁的宋国平民百姓。。。不要战死战场。” 徵羽幽幽地说,他是个很自私的人,可也很执著。
“可以。”阿鲁罕连思考也没有的回道,甚是坚定的回道。
“阿鲁罕。。。我不在乎是否被宋人唾骂,我也知道死後是自然无法见父母的脸,我早已做了决定,我在这里,而不在宋国。”
徵羽抱住阿鲁罕,紧紧地抱住。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自己选择的,便永不会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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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宋的战争,此後又进行了许多年,完颜阿鲁罕的军队一直驻扎於泰州,他从未与宋人进行过大规模的战斗。
没有战乱的骚扰,泰州府一直安宁和谐。
每年秋猎的季节,总是能在泰州城外,看到一个奔驰於马上,拉弓追逐著天上飞鹰的矫健金国男子的身影。不远,在那美丽的秋水畔,一位穿著青色宋服的男子,入神的弹著琴,琴声悠扬,随风消失於旷野。
几年後,在金人最後一举国之力进攻宋国失败後,自此再也没有扬鞭南下。
而至金皇帝太宗驾西後,金人已开始接受的汉化,穿汉服,改汉姓,与汉人几乎无异。
―― 完 ――
这写了一年的文就这样结束鸟T T
偶终於自由鸟~~~欢呼!(作者你说的是啥米话?殴)
话说这书名是应该改为:鹰逝琴廖秋水寂但偶忘了改了因为後面的结局与本来的计划不一样本来是打算让阿同学变成平民小老百姓和小羽回黑水老家的(啥?啥米烂结局)
总之总算完结了多谢各位看书的朋友感谢你们的投票支持!虽然票数不多不过给了我写完它的动力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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