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 上部 是耶
文/亦域
整理/火舞燃天
1
今年的夏天热得特别早,刚刚6月初已是动不动一身汗,难得一个周末,收拾完午饭残局施毅懒洋洋地坐到电脑前接著弈起上午未完的棋局。窗外骄阳似火,屋内却因为静逸整洁显得阴凉清爽。慢慢地施毅开始眼困对著屏幕打起瞌睡来。
不知迷糊了多久,卧室内抽擤鼻子的声音将他惊醒,那是妻子的动静。他晃了晃脑袋有些没精打采地起身进房。
“不是说好了午睡,怎麽又偷偷看书,还这样激动。”妻已怀孕36周,预产期在即,因为紧张她的身体施毅忍不住出言轻责。
“原本只想翻翻,谁知这书写得恁般感人。”水华吃力地挪动了下笨重的身子,眼睛鼻头兀自红通通,“毅你也看看吧,真的好看,不骗你。”
“好,我等下看,你先喝点水。”施毅将水杯送到妻子嘴边。
明显的敷衍口气令得水华不开心地嘟起了嘴巴,“不要!等你看完我才喝!不看我就永远不喝!”
“来,乖,喝完我帮你揉揉脚,这几日肿得格外厉害呢。”施毅的好脾气令水华自觉有些过份,便收了声乖乖喝完水侧靠在床头享受丈夫体贴的按摩,很快便沈沈睡去。
看著妻安详娇憨的睡靥,施毅并没有立即停下动作,而是继续著温柔流畅的推拿。
不要误会,施毅并非老婆奴,恰恰相反他一直都十分大男人主义,结婚後一应洗熨洒扫采买煮食都是妻全力承担,并且一直被他视作理所当然,男主外,女主内嘛。然而所有的熟视无睹心安理得在怀孕的妻子日益隆起的腹部面前却开始难於为继,每每看见妻拖著笨重的身子忙碌操持他便有一种仿同身受的奇异感觉,於是渐渐地他家务越做越多态度也越变越温和,而妻从开始的喜出望外到後来的窝心感动再到如今的小儿女情态也让他慢慢开始对这段婚姻这段情感有了重新的认识。
妻子水华是地道的富家千金,而且血统高贵。水家祖上是清王朝时期真正的皇亲贵戚,早年族中有位先人出洋留学之後便留在大洋彼岸生根发芽,也正因为此时移世易百年变迁里水家并没有灰飞烟灭反而把握了时机陆续外迁,一个多世纪的经营下来,已是根叶茂,荣昌盛。只不过物换星移事过境迁,象征尊贵血统的烦杂姓氏已被抛弃,并且随著族中许多生长在外洋的後辈放弃对中文的研习,家族传奇般的历史也逐渐淹没在时间的流转中。
施毅与水华相遇在摩洛哥南部的撒哈拉沙漠,准确地说是水华在沙漠中救了施毅一命。
那一年水华刚刚高中毕业,已准备进入Wellesley学院修读英国文学。暑假的时候她出於对台湾作家三毛的崇拜跑去撒哈拉沙漠旅游,试图领略《撒哈拉的故事》中所描绘的沙漠风情,结果才几天下来便被晒得不敢出门,任凭大哥水荣冷嘲热讽只做缩头乌龟躲在空调房中。然而很快她又不耐烦起来,某日凌晨冲入大哥房中纠缠著说要开车穿越沙漠到海边玩。水荣被她吵得没法只得答应了她,好在他奉命驻守家族在此地的石油生意,有的是人力物力可以调动。
因为事先估计妹妹此行例必再半途而废,所以数小时後看见车子返回他一点没吃惊,倒是水华气急败坏跑下车的样子吓了他一跳,还没等他发问已被小妹硬扭著去找相熟的医院医生。
原来他们一行人在沙漠中发现一个被晒晕脱水的年轻人。
“当时的情形简直堪称诡异。”确定被救之人生命无虞後水华开始对大哥叙述事情经过,神情间一副历险归来的兴奋与得意。
因为装备精良的缘故,他们出发没多久便已进入沙漠,水华本来打定主意这一定要抵达海边捕些活鱼回来堵大哥的口,谁知百无聊赖四张望的她却蓦然发现了一个人形物体躺在漠漠黄沙中。他们开至近前发觉那确是一个人。
“我说诡异是因为这个人明明在沙漠里却只得一身衬衣布裤没有丝毫防晒装备,而且他的肤色很白好象常年没晒过太阳。”
“并且清俊英挺是个亚裔帅哥。”水荣看见妹妹完全沈浸在自我催眠的浪漫心境中,忍不住恶作剧地揶揄。
“大哥,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耶。你等著,我回去告诉爷爷,说你欺负我。”水华气得鼓鼓,圆圆眼睛瞪著大哥。
“上你那一本已参得我被贬至此风吹日晒,这只怕会被赶到月球上去,你就这麽讨厌大哥?”水荣说得言若有憾,眼睛却满满盛著宠溺。
“大哥,这是你梦寐以求的机会,过得这一关你就可以进入家族最高管理层,我还没问你要谢礼你倒冲我装可怜,恶!”水华冲他吐舌头做鬼脸,可爱的模样惹得水荣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鼻头。
这个小妹是他们这一辈中的老麽也是唯一的女孩,因为生得聪明伶俐被爷爷看重养在身边习得一手流利中文,由此更加得爷爷锺爱,而他们的父亲水永湛则是目前族中执事,相当於外面股份公司的总经理,运筹帷幄著整个家族的庞大产业,所以小丫头可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难得的是被这样宠纵著长大的水华并没有变得骄横跋扈蛮不讲理,事实上她的性格磊落豁达十分可爱。
“大哥,你说他会不会是被人绑票?”
“可能的,没准你美人救英雄,获得一场激烈浪漫的爱情回报也未可知。”
“会吗,大哥?”水华向往,年轻光洁的面孔充满渴望。
长她十多岁的水荣忍不住笑起来,小小女孩怎会明白爱情要平淡安静才可能持久得抵达幸福彼岸,她渴望的那种激情只会将所有的一切烧成灰烬。希望这个小妹福大命大,他爱她,实在看不得她吃苦受罪。
“累了一天你回去休息吧,医院方面我会派人看著,他一醒来就通知你。”
“噢。”累是不累,然而大热天,水华极想回去淋个浴,“晚上一起晚饭,我要吃奶油烤鱼,不准带别的女人。”交代完她便抱了抱大哥转身离去,留下水荣苦笑著思索怎样向Cathy解释今晚无法赴约的原因。
被救回来的年青人一直在昏睡中,排除了被注射过药物的可能後医院方面也判断不出原因,按说因为救援及时他的情况并不算很糟,除了脱水以外皮肤表面只得轻微灼伤,很快就可以痊愈。
水华每天都去看他,希望他早日醒转解她疑惑。
然而她失望了。
年轻人是第四天醒来的,当时水华正好在边上,她开心极了,立刻扑到床边问:“感谢上帝,你总算醒来了。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沙漠晕倒?”
她的问题令得年轻人表情一阵恍惚,水华发觉他一双眸子漆黑内敛十分邃。
“请问,这是哪里?”开口竟是华语。
“塔尔辛,摩洛哥东南部的一个产油区。”水华换上中文,“你是中国人?”看见他一脸茫然她又补了一句,“撒哈拉沙漠。喂,你听见我说话?喂……”
直到她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两晃,年轻人才回过神来:“对不起,我只是想不起自己是谁以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说罢微低了头沉思,文气的眉宇微微皱起,轮廓鲜明的面上现出一抹清冷的坚毅。
“请问我被发现时身边可有什么身份证明?”半晌他才重新抬头发问,语声还算平稳,然而眼中却有丝无助的惶惑若隐若现,水华看得发怔,在那一刻她决定帮他到底。
“没有,你身上除了衣服就只有颈间那条项链。”水华摇头然后迟疑地接道,“你,可是失去记忆,忘记此刻之前的所有事情?”
听她这样说年轻人抬手触摸颈项,那里确有件形状朴拙结实的饰物,触感好似玉石,雕镂成链状环环相扣将将好绕颈一周,正中被做成玉扣形状落在锁骨之间的凹陷。
“这好象是你小时候就被戴上的,现在已经取不下来。你的出身应该不错,那块玉看起来色泽圆润质地上佳而且连同这枚玉扣是整件雕成,工艺精湛。”水华利用自己的常识帮他分析,试图触发他的某些联想。
良久之后年轻人方才停下动作,手指轻轻摩擦着颈前玉扣皱眉道:“是,我想你说得对,我失去了记忆。”
“也许只是暂时的,你受到某种刺激或是伤害,没准儿很快会好起来。”水华力图安慰他,然而他黑沉的眉眼苍白的面色以及镇定的沉默让她十分辞穷。
“如果好不了呢?我的医疗费可是你在负担?”年轻人转开头轻问。
“不会的,现在医学那么昌明,你会好起来的。”这时水华已经恢复常态,“而且我富可敌国,不会因你的区区医药费而破产。放心好了,我不会要你以身偿债的。”
听出她话中的调侃,年轻人黑亮的眸子转到她面上。
水华的心脏突然停跳了一下,“我叫水华。你呢?”她定了定神,想着自己看见银幕上的帅哥是否也曾有过类似反应,口中无意识接道,“我是说我眼下该怎么称呼你?”然后灵机一动,“不如暂时就叫你施毅吧,毅力的毅,正好谐失忆的读音?”
面前的女孩大方活泼七情上脸,虽然不是那种柳眉细腰的明艳,但是圆圆眼睛、圆圆鼻头外加丰润饱满的口唇令她有种妩媚的贵气,年轻人微笑了一下:“水小姐,认识你很高兴。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从不知一个男人的笑可以那样美,好象黎明时分的第一缕阳光驱散了所有阴暗。水华的沉醉满心满眼,她醺醺然伸出手:“我的荣幸。呃,可否叫我水华,我是说我直接叫你施毅可好?”
水荣出差回来一眼就看出小妹的不同,她的眼眸变得格外明亮,笑容变得分外甜美,蜜色的面孔晶莹得好似要滴出水来。细细观察了两天他发现这些变化都缘自那个被救回来的年轻人。他当即决定插手以防事态失控,开玩笑一个来历如此不明的人就象动水家公主的脑筋,太自不量力了吧。
施毅回复知觉已有一周,每天水华都会一早来医院报到,陪他做完各项治疗检查后便拉了他四游逛闲聊,虽然因为他不时陷入思索追忆,常常令到水华于自说自话的状态,但她并不介意,在她的开发下,施毅发觉自己能流利地运用中文和英文,还懂一些法文,基本的知识常识也都具备,然而他就是想不起自己是谁以及来自何。
这一日午后因为日头太毒,水华窝在病房同施毅聊天,照例施毅认真捕捉着她说话内容的每一个信息细细钻研,意图找出蛛丝马迹带出自身的前因后果,这一切看在门外偷窥的水荣眼里就变作了小妹曲意逢迎那家伙欲擒故纵。
“我有点热,水华,你可否去买些冷饮回来?”
怎么?被发现了吗?这小子居然这么敏锐,水荣意外。他却不知他磨牙切齿的声音想要别人听不见都难。
“好啊?想吃什么?要不要再买些水果?”
“随便。记得别买太多,吃不完又浪费了。”
“OK。”
见妹妹走远水荣摩拳擦掌地进入病房,然而一早准备好的教训说辞在对上施毅那双黑眸时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莫名其妙他的怒气更盛。
“水荣先生?”感觉到他的敌意,施毅温和的态度中带了些凉意。
“听说你失去了记忆?”不知为何,这个年轻男孩不卑不亢的态度令他有些狼狈。
“是。”谈到这个话题时施毅并不掩饰自己的焦虑。
难怪水华那小丫头被迷得神魂颠倒,这家伙确是有些本钱,连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也被他此刻那份清宛文弱无依无助的模样引得心猿意马,慢着,清宛文弱?他怎会想到这个词,而且,他居然有想拥他入怀的冲动,老天,发生了什么?难怪水华说他诡异,这人是有点邪性,决不可等闲视之,明天就着人开始调查他。
水华捧了水果冷饮回来时看见大哥正与施毅各怀心事沉默地对坐着。
“大哥你来怎么也不先告诉我一声。不过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没听见小妹进屋,水荣吃了一惊:“干什么!一惊一咋的,真是长不大。什么事?”
水华好似对大哥的反应见怪不怪,揪了根香蕉递给他:“这里的医生与设备都不行,我想你帮着找点好大夫,不然他下辈子也恢复不了记忆。”
水荣想都没想立刻答:“行,我过两天要去卡萨布兰卡,可以安排他到那里接受治疗。”
“大哥,我已经决定,是否支持我由你自己决定。”干燥的晚风里水华年轻的面孔少见的严肃。
“我会支持你延请名医治疗他的失忆症,但不会支持你一见钟情?”不知为何,自从下午见过施毅后水荣便一直觉得神经紧张。
“为什么?”水华的表情柔和下来。
“因为,”水荣舔舔干涸的嘴唇,“因为这类情感不会持久,你会受到伤害。”
水华的笑容更见温柔:“噢,大哥,你从我三岁起便持之以恒地对我身边所有的适龄男人恶形恶状。到此为止,好吗?”
“你想我停止爱你?”
“我需要的是兄长的爱,你却表现得似个妒夫。e on,大哥,放松些,我爱你,你永远不会失去我的,OK?我保证。”水华笑语盈盈。
啊,那个在他臂间身畔不住嬉戏缠绕的洋娃娃终于长大了,虽然早料到有这么一天,然而,为什么是施毅?
“你真的对他一见钟情了。”水荣语气酸溜溜,却难以判断针对的是谁,这个想法再度令他失措,不,他从来都不是同性恋,虽然偶尔也会寻个漂亮男孩换换口味,但绝对只攻不受。一定是这沙漠让他变得奇奇怪怪。
“大哥,比起一见钟情,我更加相信三世因果缘起缘灭。”
“不要同我拽文,你知我中文不行。”看清水华眸中的明睿,水荣意兴阑珊,不是说18岁的女孩多半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水华却如此有纹有路?
“好吧,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在水荣的安排下,施毅住进了卡萨布兰卡最好的医院,然而虽然院方请来了多名世界级专家,试过许多前沿的物理化学方法,施毅的情况却始终不见起色。比较有趣的是他接受催眠治疗时的表现――不受任何牵引地直接睡死过去,人事不知。
随着时间推移施毅渐见憔悴,很多时候他会安静地坐在窗前,看着院中树影婆娑的法国梧桐,空白的表情一如他的记忆。
与此同时来自世界各的调查报告也相继送到水荣手里,没有,什么线索也没有,这个人就好象是刚从石头里冒出来的一样,凭借水家无远弗界的人脉网络竟然查不到丝毫线索。
水荣也开始憔悴,为了那不可告人的隐秘心思,也为了不知何去何从。
所有人中最为亢奋积极的是水华,她早已将此度假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等到醒觉过来整个假期已剩下不到十天时间。
“假期结束我就要回美国了,你怎么办呢?”水华生平第一为一个男人生出强烈的担忧不舍,这些日子施毅从未抱怨过什么,然而他顺从的忍耐沉默的坚强在她眼中却透露出分明的脆弱。
“不用为我担心,你与你大哥已做得足够,接下来的事我尽可以应付了。”施毅的语气态度都很温和,事实上从他回复知觉水华就从没见他激动过。
“遇到这么大的事还能维持冷静,不是心机极就是天性凉薄,只怕他的心与血都是冷的,十分难测。”大哥曾经这样对她说,带着点不知名的恶意以及为她热情热心的不值。“怎么你希望他痛哭狂叫,哀恳求救吗?是否那样的软骨男人你就认为正常良善可托终身了?”水华当时非常不满反唇相讥。她不知道的是水荣心里的确恶劣地渴望见到施毅失态时的样子。
“水华?”见她神思不属,施毅又再开口,“你放心,我真的没事。失忆不同于断手断
脚,我自信养活自己还不是问题。”
施毅的笃定明明该让水华觉得宽慰的,然而不知为何她更希望见到的却是他前途未卜进退两难的彷徨模样。原以为经过这些日子施毅至少会对她产生些许依恋的情愫,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理性。这是否即是说一旦她离去他便会慢慢将她遗忘?没料到会遇上个需要征服的男人,水华笑了,眼睛闪闪发亮。
在这个世界上大抵水家幺女想要的东西,尚没试过到不了手。
“你说什么?就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当某日水荣自拉巴特公干归来时发现水华带了施毅去马拉喀什游玩,他当即青筋暴跳,好家伙,一下失去两个,不,该死的!他承受不来。
混蛋施毅居然敢在他行动前先行选择,还有那个小妮子,居然懂得在他眼皮底下先下手为强,当真反了!当机立断水荣跳上吉普尾随而去。
从卡萨布兰卡到马拉喀什要四小时路程,沿路进入北非内陆,远远看得到北非最高山脉亚特兰斯的山顶覆盖着白雪,一阵阵烤羊肉的味道在空气中回旋。个多月的相下来水华已经看出施毅对阿拉伯世界有着某种程度的熟悉,不过她此行的目的并非单单为了唤回他的过去,离别在即,她需要为日后的相见留下夙缘和因果。
一路之上施毅仍旧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水华见怪不怪,顾自牵了他四游逛。她并不着急出手,出身大家自然不会做出急色鬼的丑态,她要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
马拉喀什的Djemaa el-Fna 广场同传说中一样充满活力,这一日施毅再度好脾气地随着水华徜徉其间,两人经过一个说故事算命的阿拉伯老人身前水华心血来潮放下些许迪拉姆。老人先是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但跟着就瞬也不瞬地盯着施毅瞧。施毅由他看着也不说话,一边的水华却觉得后颈凉飕飕。
“你来自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你的灵魂尚留在彼。”老人的法语说得很糟。
施毅上前一步蹲到老人身前:“您可看得出那是个怎样的地方,我又该如何召回自己的灵魂?”
老人不响,勾鼻目神光熠熠。
吃不消现场诡异的氛围,水华大力拉扯施毅:“我们别这么迷信好不好?施毅?施毅!”
施毅纹丝不动,老人目光闪动又看了他很久方才缓缓摇头转向水华:“年轻的小姐不用担心,您会有一个爱您的丈夫,子孙满堂美满幸福。”
施毅没再追问,起身随着水华离去。
一杯清凉甘甜的薄荷茶下肚,水华定下神来,她有些后悔方才的举动:“我们再回去问问他。”
“不用了,迷信而已。”施毅并未在意。
“很难说,这种地方,”明明暑气未消,水华却觉得寒冷般抱着双臂,“说不定他真能看出什么来。”
施毅无可无不可地随她拉着自己,然而那个老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正在惊疑时,有人在水华身后拍了一记,她当即放声尖叫。
“大哥!吓死了我看爷爷怎么收拾你!”发觉原来是大哥,水华扑过去猛打。
“还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旅馆。”水荣没有象一贯那样纵容妹妹,反而绷着面孔教训。
施毅看出他情绪不对上前解围:“走吧,水华,我们是该回去了。”
我们?已经是我们了?面对施毅礼貌清淡的神情,上前压倒他的冲动令得水荣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水华误以为又是他的恋妹情节发作,便象以前一样抱着他的胳膊摇晃:“大哥,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大哥――”
好半天水荣才控制住自己,木着脸开口:“走吧,已经夜了,我的车停在那边。”
因为来得匆忙,水荣并没按规矩停车,走到近前才发觉糟糕,几个黑人正聚在他的车旁试图撬开车门。天色已暗又在冷巷,还没等他们做出去留的决定那伙人已迅速行动起来。
眼看去路被封,水荣赶紧将妹妹拉至身后,而这当儿对方的拳头刀棍已然落下。虽然习练过西洋拳击但是双拳难敌四守,水荣吃力地对付着面前两个身手矫健的黑猛大汉一时无暇它顾,等他终于凭藉自己擅长的勾拳将两人放倒已是气喘如牛,心下担忧小妹他举目四顾,正好看见施毅以一招漂亮的旋风踢摆平了最后一人,看着他四周地上翻滚呻吟的四个人水荣有些不是滋味,难怪水华没有高声呼救。
“你会跆拳道?”
“看来是。”施毅有些困惑地说,恐怕段位还不低,但他只觉那是种本能反应。
“大哥,要报警吗?”
水荣回过神来:“算了,小贼而已。”
回到旅馆施毅冲了个长时间的热水澡,既然记忆一时无法恢复他总得为自己为将来谋算谋算。那么眼下当务之急是什么呢?
洗罢澡他下身围了条大浴巾自浴间出来,一边胡乱擦拭着湿淋淋的头发。
“我记得我锁门了?”看见水华蓬松着一肩长发坐在床边,施毅诧异地问。
“万恶的金钱。”水华扬了扬服务台的备份钥匙冲他眯眯笑。
“水华,已经很晚了,…”施毅有些局促,他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然而,
“所以啊,该休息了。”接住他的话,水华起身趋前似笑非笑地在他面前站定。
感觉到胸前纤柔的触感,施毅全身一僵,他急急捉住那只跃跃欲试的手:“别这样,水华,你…”下体蓦地一凉他惊觉到浴巾已被水华撤去不由嘎然噤声。
“我怎样?”水华的声音低沉沙哑,眼睛却出奇地明亮,她贴上前去,脸颊在施毅的胸膛缓缓挨蹭,手上的动作也同样轻软。
被他的动作牵引,施毅的呼吸渐见急促,他勉力定了定神,声音却没了一贯的清朗:“水华,住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是,我知道,趁人之危,”水华抬起头,另一只手暧昧地抚上施毅的面庞,一向丰润的唇口渴般微微开启,“施毅,我在趁人之危。”
如受蛊惑般,施毅低头探向那温软甜蜜之。
“嗯……”叹息般的呻吟里,水华媚眼如丝地瘫软在床缛间,“真看不出,你有这么棒。”
“幸亏没把这个给忘了。”施毅懒洋洋地仰卧在一边,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水华腰侧轻抚,试图让她的悸颤平息下来。
对他磁性性感的嗓音很中意,水华侧过头看向他,见他正扬着一道眉看着天板,施毅的眉峰同眼眶挨得很近,双眉齐整修长地嵌在眉骨下侧,因为热意未曾褪尽此刻他的眼色间有种若即若离的魅意惹得她又一阵心如鹿撞。
感觉到她的动作,施毅回魂般看向她:“你今年多大?”
水华答非所问:“我生长在纽约。”
貌似成熟老道的语气逗笑了施毅,他温柔地吻了吻水华的额角开口道:“但你仍然还只是个孩子,听话,回去睡吧。被你大哥知道要挨骂的。”
“你那么怕他?”水华慵懒地变换了下姿势有意无意间靠上施毅的肩头。
“有钱有势,哪有我不怕的余地。”
“我也是啊,你怕不怕?”水华的手又开始偷偷地动。
“怕,怕得要命。”说话间水华已翻身压在他的身上,两具年轻矫洁的胴体再度交缠翻滚在一,屋内复又漾起无边春色。
五
第二日一早两人便被一直黑着脸的水荣押回卡萨布兰卡,施毅对他的生硬恍如未见沉静如故,水华则因为计划得逞所以也不计较大哥的态度,但她仿似偷着腥的小狐狸般的神色却让水荣满腹狐疑。也罢,反正小丫头暑假就要结束,之后再慢慢炮制那小子不迟。他仍是没能决定怎样置施毅,然而反正无依无靠的,怎样置还不是凭他的一句话。
水华倒是说走就走并没扭捏作态,甚至连费神嘱咐大哥关照施毅都没有,好象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又好象一切已随暑假结束,奇怪的是施毅也同样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依恋不舍,他不是不知道水荣对他的不友善态度,却显得事不关己,依然时时沉浸在静思默想中。
送走小妹又去首都拉巴特出了几天差,回到卡萨布兰卡的第一晚水荣便悄悄潜入施毅的屋内,这幢两层楼的别墅原就归他所有,登堂入室自然轻而易举,施毅正在淋浴,那是水荣故意挑选的时机,不知为何他十分渴望见到施毅失却镇定惊惶失措的模样,之后呢,他还不确定他会怎样做,他只知道那样的施毅一定会非常之性感。
真是难以想象,一个沙漠中救回来的无名男孩会惹得他们这对见惯世面的兄妹失控,但是认真计较起来这样来路不明的人还是只适合玩玩算数,所以他必须阻止小妹,以他对她的了解判断水华这只怕真的是坠入爱河了。水华虽然年幼单纯,然而在情场上并非生手,无它,只因自幼围在她身边谄媚作态大献殷情的各色男人多如牛毛,也正因为此水荣才十分明白她渴求简单真爱的心思。只是,用什么办法好呢?
正自胡思乱想,施毅浴罢出来头上还挂着条干毛巾,看见他愣了愣方才开口:“有事?”
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水荣有些失望,但他当然不会就此认输放过他,是以面对询问他并没急着开口,反而开始好整以暇地打亮起他来。
施毅的肤色很白,结合眉眼特点来看他应有西洋血统,只是体貌上的细致匀称令他象东方人多一些。此刻的他裸着上身肌肤因为洗浴的缘故呈现出氤氲的粉红色,盯着他胸前秀气的蕾水荣的眼中渐渐露出情Se的意味,或许霸王硬上弓会是个不错的主意,一箭双雕,即绝了小妹的痴心妄向又能满足自己的欲望,是,欲望,他确定自己对他产生的仅仅是欲望。
眼前的活色生香令水荣突然头脑灵活起来,经过一番利弊权衡他很快做出决定。就不知他会不会反抗,水荣沉吟着忆起那晚他利索的身手,应该不会来真的,毕竟自己眼下是他的衣食父母而且势力有目共睹,再笨也该知道以卵击石的后果,恐怕会装模作样一番然后就任他为所欲为了。
面对水荣越来越露骨的沉默,施毅渐渐吃不消,他有些尴尬地开口:“水大哥,麻烦你稍等,我去去就来。”
水荣当然知道他是去穿衣服,不过他没有立即发动,作为一个成熟的生意人他决定不冒万一的风险,于是趁着施毅取了衣物去洗手间的空当儿他知会了楼下的保镖,明确告知他们在何种情况下冲进来制服施毅。
之后,水荣走向卫生间。
“你有钥匙?”刚穿回仔裤,正往头上套恤衫,见水荣长驱直入施毅连忙拉下衣服。
“别忘了我是这里的主人,你该阖上销锁的,就象那些出门作客的女士们一样。”
他话中的调戏侮慢意味很浓,施毅皱了皱眉正待开口,水荣却猝然发难。
没料到水荣会不顾身份强取豪夺,施毅全没防备胃部重重挨了一拳之后被反压在了盥洗台上,腰被大于9度角凌空反折加上后背被撞得生疼,他一时动弹不得。
见一招制胜,水荣猫戏老鼠般压伏在猎物身上,同时以双腿抵住对方两腿强横进逼迫使他腰肢折角更大,见两人已贴得密不透缝更是恶劣地开始有节奏地摆动自己以摩擦他的下身,另一方面又双手使力扭住施毅试图撑抵台面的双臂,将其上翻压在他头顶台面上,随后以巧妙角度攥住他两手的无名指用力反拧,施毅被别得全身一抖,脸色煞白地看着水荣从容地腾出一只手开始撕扯他的上衣。
“你瞧,不小心的结果就是衣服要白穿了。”轻言慢语里水荣的手探入衣内揪住施毅一侧乳尖下力一捏,“就凭你也想打水华的主意?你猜她若是知道自己居然看上一个同性恋会有怎样的反应?呕吐?还是痛哭?”手下的不留情面令水荣满意地看见施毅吃痛地皱眉抽气,“我告诉你,她只会找人狠狠揍你一顿然后弃若弊履!”说着手下移解开了施毅的裤扣,一边往下拽一边不失时机地探入他的后庭,故意的粗暴插刺令到施毅全身僵挺,看着他一脸的羞愤挣扎水荣心里充满了征服的快感,他妈的,难怪有人强Jian上瘾,真他妈爽翻了,决不能放过这难得的享受,“你不是想攀上水家吗?那就跟着我,这比较现实,唔,挺紧嘛,你放心我从不亏待床伴,来,你……”
施毅持续的弱势让水荣大意了,以为他已放弃抵抗,谁知施毅趁他专心探秘的当儿突然使出了全身力道。水荣知机极快一被挣脱不进反退,打算遁出浴间呼唤后援,施毅好似明了他心中所想,寸步不让地贴了上来跟着抬右腿结结棍棍踹中他的后心,借他前扑之势又上步前移揪住他的衣领屈膝撞中他的胃腹,水荣立时大咳软倒。施毅放下他反身闭紧浴间的门拉上锁销,然后依门而立整齐了衣服双手环抱胸前冷冷看向地上的水荣。
“干嘛不杀了我泄愤?相信我,只此一途你还有些许生机。”水荣回过气来,捂着肚子勉强站起,面上是恼羞成怒的跋扈,语气是胸有成竹的狠绝。
“水荣,令妹远比你高明。”面色未复的施毅语声清明沉稳。
“若不是我没料到你这么不识时务,你以为你会有机会反击?”施毅的镇定终于彻底激怒了水荣,一直以来挂在身上的世家纨绔气发挥成极至的恶少模样,“水华天真单纯被你一时蒙骗,但你别以为这就能做你的挡箭牌。信不信今晚开始你就得被我当马骑?”说罢蛮横地对上了施毅的邃双眸,哼,这诱人的地方从今以后便只准承载我的影子,小子你注定无路可逃在我玩腻以前。
“天真单纯?”施毅一度惨白的脸色有所缓和,冰冷的神气重又变得不卑不亢,“作为豪门世家子那即是白痴的意思,水荣,这真是令妹在你心中的印象?”
“这么说来你是打算告状寻求女人的庇护?你认为你有这个机会?”水荣笑得轻蔑。
“你认为我不说水华便不会知道?”施毅的黑眸愈加沉,“情人变心背叛是一回事,被人强Jian迫害则是另一回事。”
“你什么意思?”其实水荣已明了了他的意思,只是心中受挫的感觉令他忍不住发问。
“这一个多月来水华对我说了许多事。”施毅欲言又止。
“比如?”水荣冷静下来,看来此事并不会尽如他意。
“比如水家默许一夫多妻信奉多子多福令得族内争宠夺利成风;比如令堂不顾医生阻拦冒险以岁的年纪诞下水华只为向娘家证明令尊对她专情恩爱从而获得外援帮令尊坐上了执事的位置;又比如令尊已于年前被证实罹患胃癌,但怕墙倒众人推危及你们兄妹利益是以一直苦苦支撑至今眼看油尽灯枯;再比如水华对你这个有着严重恋妹情结的兄长敬爱有加,正与父母一起四斡旋力保你继任执事之位……”
“够了!”被截断话头,施毅停下静静看向水荣,“看来水华对你说的还真是不少。”水荣略略收敛了气焰,神情显得有些阴沉,没想到水华已经认真到自暴家事的程度,看来他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那不过是因为她确定我对她不会造成伤害。”
闻言水荣眯起了双眼:“你今年多大?”
感受到水荣眼中从未有过的冷峻精利,施毅没有退让:“2岁左右,我的骨龄X光片你有看过。水荣,我失去的是记忆不是智力。”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水荣,我之所求不过是一方立足之地,请勿苦苦相逼。”想起刚刚的闹剧一丝厌恶隐现而逝。
水荣看在眼里面上又回复了平素的玩世戏谑:“你无名无姓无钱无势,不逼你逼谁。施毅,我可没说就此放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施毅默然半晌:“是,我知道。”
“这就好,我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水荣点点头接道,“水华对你说的都是实情。虽然父亲是族中执事,但真正握有生杀大权的还是老爷子,是,所有子侄中他最为欣赏父亲的能力为人又对水华爱护有加,然而水家产业庞大不可一日无帅,一旦父亲倒下势必会有场龙争虎斗,到时就算老爷子想要回护也不得不考虑平衡各方利害。你判断得不错,我的确需要水华的支持,但是反过来说,如果我们这一支失势水华的将来同样不会好过,她从出生起便占尽风光荣宠,就算她再懂得做人也难免会遭嫉恨,这一点她清楚得很。所以施毅,你不要以为自己足够份量同我们兄妹周旋。”他一口气说及此见施毅面无表情地听着便又开口,“你很精明,懂得顺水推舟先下手为强,也懂得审时度势利用别人的弱点,是,我是很爱水华,只要是她真正看上的东西我决不会同她争,所以只要你一日是水华的人我就一日不会动你,但你给我记好了,施毅,若是你敢弗逆她惹她不开心,我这里可有的是办法整治你,还有,别想跑,除非我们兄妹都玩厌了你。现在,把门打开。”满意地看着施毅吸气转身开门,临出门前他拍了拍施毅的肩头,可惜了,这样好的手感,小丫头还真是知道好歹,不过总算肥水没流外人田,“水华性格不错,人又年轻漂亮,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丑话说在头里,我可是巴不得她早点甩了你好全盘接收。”
虽然整晚由头至尾施毅都没有失去控制,但那些轻微细小的情绪波动还是尽数落在水荣的眼里,赏心悦目之余他并没觉得自己过份,由小到大他所受的教育是需要便去占有,手段全不重要。
第二天水荣早早起床,他等不及想看看前一晚的战绩,那小子受此折辱一定整晚失眠,这样好,他喜欢挣扎得厉害的猎物,沙漠生活实在枯燥,他渴望新鲜热辣的刺激。
“你要去哪?”看见施毅整洁清爽地预备出门,水荣因为失望有些好斗。
“去‘沙漠之舟’。”施毅停下脚步微微侧身。
“请叫我水大哥,还有与人说话应该面对面,那是基本的礼貌。”水荣故意摆出一副找茬刻薄相。
“是的,水大哥。”施毅逆来顺受地转回身。
“‘沙漠之舟’是什么?”水荣将他的温顺视作一种反抗,火气又旺了些。
“是个民间慈善机构,拉法德大夫介绍我去帮忙。”
“那可并不表示我同意你去。施毅,你似乎尚有些闹不清谁是你的主人。”话一出口水荣自己也吃了一惊,明明已经决定暂时松手,为何面对他时总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总要说出些侮辱践踏他的话才舒心。
“水大哥,我不会逃跑。”这一轮到施毅吃惊,吃惊于自己委曲求全的口吻。事实上从昨晚起他便开始惊讶,惊讶自己面对那样的仗势欺人威胁侮辱居然还能如此心平气和,昨夜甚至连梦都没做一个,仿佛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又好象伤害根本没能入心是以无法激起他一丝一毫的义愤血性。自己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为何面对如此的窘境尚能保持冷静的表情清晰的头脑理性地去思索对策?
“哼,你以为你跑得掉?坐下!吃早餐。”
“可是我已经……”
“坐下!”
“是的,水大哥。”
“今天起我去哪儿你去哪儿!”水荣自己也想不起他曾对谁如此霸道过,这是个商业社会,大凡出得起价自然手到擒来,是以在他以往的人生经验中尚未遇上能令他如此欲求不满的情况,他十分憎恨这种感觉,既然无法迁怒小妹,便只得另外想办法泄愤。
水荣的办公室里永远一片忙,进出人等无不好奇地瞄一瞄静坐屋角的那个漂亮男孩,自从水荣将他带在身边已经有两周,众人却连他的声音都未曾听到过难免议论纷纷。
“阿荣,总部来的传真。”等着水荣批复时,孔怀德同样忍不住看向那个年轻人。他是知道他的,水华临走前拜托过他,他原以为是小姑娘思春,留恋这一段沙漠奇情,为着避开水荣的罗嗦才悄悄叮嘱他代为关照,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不那么简单。水荣看他看得很紧,莫说闲杂人等就连他这个心腹兄弟都不肯介绍认识。自幼一长大,还从未见过水荣对谁如此上心,很有些不对劲。
“雪莉,让人搬箱矿泉水进来。”水荣一边研读着传真一边打开对讲机吩咐秘书。
“阿荣你没事吧?近来你怎么跟水桶似的喝个不停?别是得糖尿病了。”孔怀德注意到这个现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好象是水华走后特别是水荣从拉巴特出差回来开始的。
“乌鸦嘴!沙漠干燥多喝点水有什么坏。”
“我劝你还是去医院查一查。”
说话间水已送到,水荣放下传真开瓶牛饮,孔怀德却在这时眼角一动发觉男孩悄悄看向那些水瓶,喉间起伏显见是渴得紧了,但是一留意到自己的目光立即转开脸去。
既然渴为什么不喝水?难道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孔怀德决定试探一下。拿了瓶水递过去,孔怀德格外留神着屋内两人的神情,
男孩的表现很沉静,默默接过开瓶畅饮,但水荣却显然在克制着什么,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凶狠。
“施毅?我叫孔怀德。”
“您好,孔大哥,我听水华说起过您。”施毅立起身与他伸手相握。
“哟,已经5点多了,难怪觉得饿。阿荣,你慢慢看,我要出去吃点东西。”孔怀德略带夸张地做作了一番,复又转向施毅,“一起来吧,施毅,我知道一家餐馆做的烤肉不错,我请客。”
“阿德,你自己去吧。晚饭我已经替他定好位子。”
“是吗?在哪?什么时候?”
挑衅的口吻令到水荣被踩着尾巴似的横眉立目:“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该立刻去看心理医生!”孔怀德针锋相对,“这么虐待一个孩子你觉得很有趣是不是?别对我说你没饿他饭!”
“哼,我从不知阁下居然有这样的‘正义感’!”
“我也从不知阁下居然可以无聊恶棍到这般田地!”
比起水荣的修长挺拔孔怀德显得魁梧扎壮,两人对峙起来各有一番气势,办公室里一时剑拔弩张。
铃……,电话响起。
“喂?……”
“施毅,我们走。”趁着水荣接电话,孔怀德携了施毅出门。
整饿了一天,施毅吃得很快但不失斯文,孔怀德却象满怀心事几乎什么也没吃。
“他常常这么做?”
“是。”施毅停下喝口水。
“你为什么不申述?”
“向谁?”
……
“还要点什么吗?”
“不,够了,谢谢你,孔大哥。”
“喂?什么事?是,我们在餐厅,要不要过来看看你的战绩?”接通手机孔怀德立马口气不善,“什么?述职?这么早?好吧,我这就过来。”
“孔大哥,我已经吃饱了,我们走吧。”
“施毅,其实水荣这个人通常不是这样的。我是说他……”原打算替老友解释两句,但对上施毅乌沉沉的眼眸又觉理屈词穷。
沉默半晌,施毅静静开口:“是,我明白,只不过我碰巧被他视为己有的妹妹看中,只不过没背景无家世的我碰巧能引动他某方面的欲望,只不过他在沙漠待得太久加之家族争斗日趋激烈行为暂时失常。”
施毅的面上语气都没什么声色,仿佛就事论事,然而孔怀德却觉得压力很大,难怪水荣行为荒谬,原来是碰上硬手了,只是这小子看来年纪不大,哪里学来的这手绵里藏针泰山崩于前面不更色的功夫?
两天后水荣飞纽约总部述职,行前对施毅疾言厉色:“我警告你别想打孔怀德的主意,他祖上是我家的家臣,到他这辈忠诚已融进血里,就算死他也不会背叛我。还有,我不在的时间不许出门,你给我乖乖在家呆着,链子我可是已经准备好了,别以为我不敢锁你。”说着真格将一条卷作一堆的精钢锁链扔在施毅脚旁。
施毅终于变色。
“指望同水华平等恋爱?就凭你?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水荣乘胜追击,想起那日孔怀德的袒护行为他便满心不舒服,就不信治不服这小子。不错,他的确不会去抢水华的东西,可那并不代表他不会想办法令水华主动放弃。
哼,走着瞧!有你哭喊求饶的那一天。
八
一大早水荣前脚刚走,孔怀德后脚便寻上门来。
卧室门未关,施毅站在窗前负手而立,清劲的背影有丝料峭。看见地上那小堆闪亮刺目的金属链,孔怀德暗暗佩服,这般威吓欺辱难得他不急不躁。
“有什么打算?”孔怀德开门见山,莫说水华临行前有过嘱托,即便没有他也会帮他一把,水荣那家伙居然当他是过往身边的那些个物质男女,当真是脑筋进水了。
施毅回过身来,因为逆着光面孔有些阴翳:“之前我一直在‘沙漠之舟’帮忙,希望可以继续。”
“‘沙漠之舟’?那个慈善机构?没问题,我这就送你过去。别的,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了,谢谢您,孔大哥。”
当晚孔怀德开车去“沙漠之舟”接施毅,问了人才知他去了难民,找上门去只觉臭气扑鼻,各色人等均是一脸麻木的沧桑与晦黯,虽然随水荣来非洲数年,但是孔怀德还从没有如此贴近过这片土地真正贫瘠苦难的一面,那一张张面孔直似来自地狱,不到片刻他便有胸紧憋气的郁闷感。
施毅在接待帮着甄别记录,口手并用,忙得不可开交,看见他年轻的面孔写满疲惫,孔怀德暗自叹息,若真的是慈悲为怀日行一善那又另当别论,问题是他似乎没得选择,看做派也是个养尊优的富家子,若是父母亲人得知他在此地这般吃苦不知有多难过。
等替班的人出现,施毅才得以抬头,看见门边的孔怀德连忙起身迎出。
“饿了吧?”
“不,刚刚有吃过晚饭。”
“啊,比水荣那儿的待遇好。”孔怀德解嘲地说。
沉默了一会儿施毅才接道:“孔大哥,其实水荣并没有真正用强,若非我太过倔强,不肯低声下气,苦头还会吃得少些,相信我,事情可以更坏的,我已经算是走运的了。”
“是,比起那些人。”
“孔大哥,我可否住过来,这边人手紧张,住过来方便些。”施毅转移话题,见孔怀德沉吟,便又接道:“我没钱也没身份证明,就算想跑也寸步难行,更何况水荣手眼通天,就算我跑到天涯海角他一样有本事捉我回来。”
“你误会了,施毅,当然你可以住过来,只是这边的条件…,算了,随你愿意吧。只是,关于水荣,我想你是有成见了,他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坏,他只是他只是……”
“他只是自幼说一不二养成了一副少爷脾气。”
孔怀德正在思忖措辞被施毅接下了话茬,语气倒不见激动,恐怕积怨就此生根孔怀德还想解说几句,然而又想水荣此事做得的确过份,终是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施毅在孔怀德的坐镇下顺利搬出了水荣的宅子。
临下车时孔怀德叫住他:“施毅,这里的环境太糟糕了,听我说,如果你只是想自食其力我可以想办法替你安排得更好些,身份证明根本不是什么难事,要不要……”
“您真是太好了,孔大哥,但我想我还是呆在这里比较好。”施毅说的是英文,语气礼貌恭敬,拒人千里。
“那么有事给我打电话。”面对他的倔强,孔怀德十分无奈,他开始理解水荣,那家伙何曾碰到过如此不论好歹软硬不吃的对手,当然他并不知水荣的失策在于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尝试过怀柔政策。
接下来的日子孔怀德十分忙碌,水荣去如黄鹤,这边所有的日常运营便着落在了他的身上,非常时期他可不想出半点差错,今年的年假算是泡汤了。
华人新年过后,水荣如同走时一样突然返还,接到消息孔怀德急匆匆自塔尔辛油田赶回卡萨布兰卡,水荣风风火火地前来接机,一向倜傥潇洒的脸容显得憔悴消瘦,然而精神矍铄。
“祝贺你,阿荣,总算心想事成。”孔怀德同他拥抱。
“不止如此呢。”面对心腹兄弟水荣难掩得意。
“是,我听说了,你策划包装的那个俄罗斯石油项目卖了个好价钱。”
“呵呵,博了个满堂彩。”水荣兴奋地吹着口哨。
“什么时候正式上任?”孔怀德也很高兴,撇开私人情感于公于私此事对他都只有好。
“阿蓁已经过来,一交接完我们就走。”
“水蓁过来了?”
“是,那家伙野心勃勃锐气太甚,爷爷要他来沙漠打磨打磨。”
“爷爷?水荣你真是越来滑头了。”
“有什么区别吗?反正命令是爷爷下的,我立足未稳自然赞成这个决议。这若不是我老爸回光返照般替我支撑台面,加上那小子的兄弟不争气搞砸了加拿大那边的事情,你以为我这位堂兄会那么轻易伏低认小?”
“湛叔情形怎样?”
“好象有所控制,人不那么虚弱了,这大获全胜他总算松口气,打算安心休养一阵子。”提起父亲水荣的神色黯了黯,但随后又放开怀抱,“那小子怎样了?听说你同意他搬去了‘沙漠之舟’?”
见他提及施毅还是一副恶霸模样孔怀德不由皱了皱眉头。
“你别不以为然,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你还真被他文弱无辜的表相迷惑住了,我告诉你那小子鬼心眼多得很,这会儿不定又谋划什么呢!”
“神经病!”孔怀德懒得理他,顾自闭目养起神来,说来也有一个多月没同施毅联络了,那么辛苦腌N的日子也不知他过得怎样。
水荣仿佛急不可待,当日下午便扯着孔怀德开车前往“沙漠之舟”。
“找施?他跟团去了金沙萨。”接待人员听说是找施毅显得很客气。
“什么?我是说什么时候?”孔怀德大吃一惊,他并无身份,如何出国,而且干嘛去刚果?那里很不太平呢。
“请问两位是?”那位黑人接待员礼貌地发问。
水荣递上名片沉声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稍等,我去了解一下。”那人回身走进值班室,出来后对他们说,“请跟我来,芬德尔博士想同你们谈谈。”
“谁是芬德尔博士?”水荣问得不甚客气。
“是我,吉娜?芬德尔,‘沙漠之舟’北非办事的主任。”说话的是他们身后一位银灰头发的小个子老太太,衣着利落满是风尘,象是刚刚从外面办事回来,“谢谢你米歇尔,你去忙吧。”接过接待员递过来的名片看了看她转向水荣他们,“上我办公室谈吧。”
“据我所知施毅并无合法身份,请问夫人,他是如何出的国?偷渡吗?怎么一个慈善组织还做人口生意吗?”水荣开门见山,语气有些张狂。这也难怪他,身为各类慈善机构的大施主,口气大点儿算得了什么。
“纭钡囊簧,那位小老太太将手中公事包掷在办公桌上,孔怀德一惊抬头,只见对方铁灰色的眼眸刀一样锋利。
“施毅对我说他在沙漠遇险幸得好心人救治,然而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好心人后来突然对他提出许多不合理的要求,甚至威胁要将他囚禁。对于他的困惑,我的解释是,这世界上专门有种人,行善就是为了更充分地伤害以满足自己异于常人的嗜好。我的理解对吗,水荣先生?”
“一派胡言。噢,我指的不是您,芬德尔博士。”孔怀德不由佩服起水荣,面对这样显而易见的指控他居然还能够大而化之地笑。
“水先生,‘沙漠之舟’虽然是个民间团体,但规模并不算小,国际上对我们长期以来在非洲向难民提供的人道主义援助给予很高评价,为此我们在各地的办事通常也都受到当地政府的格外优待,所以对一个积极投身我们事业又需要帮助的工作人员我们有足够的能力提供支持,从经济上到法律上。”
“既然是民间团体,想必你们也接受捐赠吧?”不理会对方的咄咄逼人,水荣一副生意人口吻。
“当然,那是我们的主要集资渠道,多多益善。”老太太显然见多识广,见招拆招。
“芬德尔女士,想必您听说过我们公司专门设有一个基金每年都会向一些慈善机构捐款捐物,如果我在今年的捐赠对象里加入‘沙漠之舟’的名字,不知贵机构会以怎样的方式表示谢意。”
“一般来讲我们会尽力满足捐赠者的要求,比如在媒体公开表示感谢。事实上我们与许多国家的传媒都保持有良好的合作关系。如果贵公司的捐赠额达到七位数的话,我们会考虑在媒体替阁下本人做一个宣传,例如,纽约。不用担心时间问题,水先生,我们知道您很忙,所以并不需要您亲自到场,我们已有足够的资料,其实就算资料并不充足也没关系,只要达到目的就可以了。您说采用什么标题比较好?‘APHON公司新任总裁有性暴力倾向’?或者是‘新总裁的爱好――强暴同性’?哪个会更吸引读者呢?”
不仅水荣,连同孔怀德额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
“您不觉得这是讹诈?”水荣的笑容僵硬。
“我还以为您会为我没有在捐款到手以后再公布您的卑劣丑恶行径表示感谢呢。”吉娜?芬德尔犀利地笑,“顺便说一句,如果我们没有在合适的时间收到合适的钱数,我们将保留‘宣传’您的权力,并且,如果阁下觉得我们是在毁谤,我们不介意与您对簿公堂扩大知名度。”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如果贵方按时按数收到捐款,您就不会动用您所说的那种权力?”到这份儿上水荣反而恢复了常态,爷爷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
“当然,如果届时您不再认识‘沙漠之舟’的话,我们同样很高兴将您遗忘。再见,水先生。”
“做什么?脸色这么难看?”来到阳光下水荣揶揄孔怀德。
“你真叫人吃惊,被人直斥为变态居然还笑得出。我都不知在她眼里我是否也是帮凶。你当真对施毅做过那样的事?”孔怀德青着面孔说到。
“是想做来着,可惜我打不过他。不过现在我已经改变主意了。”跟着水荣嘴角上勾玩味地沉思道,“我还真是小看他了。”
“谁?施毅?”孔怀德慢慢平静下来,“你是说这都是他一手策划的?”真是人不可貌像。
“不是吗?从医院的拉法德大夫那里他得知‘沙漠之舟’的性质与能量便想法设法前去充当义工,以他的手段要想短期内获得别人的同情帮助简直轻而易举,阿德你该有体会才对。”
“并且‘沙漠之舟’也并未白帮他,这笔捐款来得不费吹灰之力。”
“是,简直是我们送上门去的。”
这样的心机如果用于恶意真不知会有怎样的结果,孔怀德一时完全忘记施毅真正不得不去“沙漠之舟”求助的外因。
“说来水华小丫头还真是有点眼光。”水荣语气有点意犹未尽。
孔怀德十分明白他的心思,在他的威逼镇压下施毅不仅全身而退并且还利用别人杀了个漂亮的回马枪,这般人材如果是真心对待水华,也不算辱没她了。
只是他是真心对待水华吗?经过与水荣的较量之后他又是否还愿意继续维系与水家的关系?
“他会与水华保持联络的。”仿佛明了孔怀德的疑虑水荣又说,“其实他有企图并不可怕,这世上谁又没点贪图,问题是水华不可以受到伤害。”
“你打算继续调查他的身世?”
“当然,有时一个人的过去能说明很多问题。”
三年以后,纽约长岛。
“一个人躲在这里干嘛?丹尼尔到找你。”
“还有什么事?他不是已经认识凯西了,我只答应帮他介绍,可没答应帮他追求。真是烦人。”
“原来丹尼尔不是你的男伴?”
“男伴?我?那个公子?大哥,我的品味有这么差吗?”水华一面孔不耐烦,事实上从放暑假回来的第一天她便显得很焦躁。
“怎么回事?是谁惹了我们的小公主?说出来大哥帮你出气。”其实水荣心里已经有点数,三年来这个小妹所有结交的男友都没有交往超过一个月的,近半年更是转性般居简出,人也变得有些孤僻,家里已经开始后悔不该送她去读尼姑学校。
“大哥,你很闲的话不如去帮帮妈妈吧?她就快累垮了,几百人的招待会呢,只剩不到1天时间了。”
“那么你做什么?专心在这里祈祷老天赐你一个男伴?要知道爷爷可是9大寿,早就念叨着要见见你的男友呢,缺了这份寿礼他老人家一定不开心。”
“还不是你害的!若不是你刁难别人,何至于我今天连个男伴都没有?我这就去向爷爷告状。”水华显得气急败坏,作势起身眼圈鼻头红兮兮。
水荣从未见小妹这般不识闹立时停止作弄她:“等等小华,算我怕了你好不好。你说如果我去负荆请罪他会不会改变主意过来参加聚会?”
“我不知道。”水华十分懊恼,“他给我的理由是工作走不开。”
小孩把戏,水荣一哂:“他从未跟你抱怨过我当日故意整他?”
水华翻了大哥一眼:“大哥,水家直系子侄在外的行事你以为能有多少逃得过爷爷的法眼?”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没有替他出头?”没告状?好,算你有种,幸亏当日在卫生间就他们两个人,而孔怀德与他私交笃厚,更主要的是那家伙自己也并非什么正人君子,所以虽然对他的所作所为很不以为然但在见识过施毅的心机手段以后便也再未置词,要不然水华一定不肯干休。
“你以为我不想?!是施毅阻止我,他的原话是‘如果我连你大哥这一关都无法通过,将来登门提亲怕不立刻被狗咬出来。’”
还真是谋远虑。“原来你们已经谈婚论嫁了?”水荣继续套妹妹的话。
水华摇头,神情怅惘:“施毅说大家都还小,应该再往前走走看,而且他的当务之急是适应自己的新身份,男人如果连安身立命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养妻活子。”
“别老施毅施毅的,你自己怎么想?我可不记得水家人会被别人拖着鼻子走。”水荣见妹妹情绪十分消极便出言相激,心里倒颇为欣赏施毅的这番言行,至今来看他的确有这个能力。
“被他拖着鼻子走?哼!”到底年轻,水华立刻上钩,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如果不是他能从容面对失忆打击,如果不是他身困境还能庄敬自强,如果他不是依靠自己的能力与机智远走高飞你以为我会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精力弄得整个人无精打采?!”
“但是,你又怎样肯定不是你一厢情愿?”水荣又逼了她一句。
“我年轻漂亮不蠢笨,不娇不纵不任性,有钱有势有背景,大哥你以为有男人抗拒得了?”说这话时水华气质中的高贵与自信光华流转,“只有一种情况会导致意外,他以前有一个各方面条件足以与我抗衡的亲密爱人。但是大哥,就算那是真的,我也是他失去记忆后的第一个女人,如果有一天他恢复了记忆我也必定会是他难以忘怀需要慎重抉择的对象,真要那样的话我自信还有能力一战。”
“不,他以前没有亲密爱人。”原来小丫头还下了这一番心思精神,倒也不枉费他这几年钻研此事去的时间金钱。
“大哥?”水华惊喜交加。
“但是人们对他有一个共同评价。”
“是什么?”
“冷心冷血,无情无义。”
“那即是说他为人理性,不受感情左右?”
“没错,并且心志坚强,很难被蒙蔽裹胁。”水荣很满意水华的思维结论,其实维系婚姻和谐长久的最重要因素并非单一的情感,而是许多因素的综合与平衡,尤其是身波谲复杂物欲横流的名利场内,没有足够的理性与意志怎样做到?
“大哥你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不久之前,报告尚未完成,稍后我会拿给你看。”
“这下好了,他知道的话一定会过来。我这就去通知他。”
“等等,我想我还是亲自走一趟比较快。”
“大哥,你该不会是想出动保镖绑他过来吧?”水华狐疑。
“小华,这可是对我智慧的绝大侮辱。去!帮老妈干活去!好吃懒做自然成天胡思乱想。”
“我哪有?!”一扫许久以来的灰涩,水华笑得十分璀璨,“还有,可否让阿德哥陪你去?”
“当然,若那小子有意扁我一顿泄愤我一个人可不是对手。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他在哪里?”
“你不知道?”水华一脸不相信。
“我说的是具体地址,你知道不就得了,我干么要那个心思。”水荣不耐烦,他知道施毅当日持摩洛哥护照去了澳洲,甚至连施毅的护照号码他都知道,不过这几年他的精力主要还是集中在调查过去上,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切均已水落石出。
“澳大利亚,珀斯,地址是……”
“他现在做什么?”
“同我一样,念书,西澳大学冶金专业。”
“谁负担他学费生活费?”
“当日‘沙漠之舟’介绍他跟随一个澳洲矿业投资考察团去刚果工作,‘沙漠之舟’的关系加上本人工作出色他不久就被推荐并获资助担保前往澳洲学习。资助虽然不多但他很快拿到了全奖,又一直有打工,所以生活不成问题。大哥,这若换成我们水家兄弟,不是我说,除了你以外肯定没有一个捱得住。”
“真武断!人的潜力无限,到什么时候再说什么话吧。好了我走了,还有些事需要安排。你真的不想跟我们一起去?”水荣忍到最后终是问出口。
“不了,这时候我想还是让他一个人比较好,反正很快就可以见面的,女人跟得太贴容易被轻厌。一路平安,大哥。”水华笃定地挥挥手,转身离去。
这一天施毅象往常一样,上午去学校上课,下午赶去一间冶金技术研究所打工,晚上到图书馆查论文资料直到1点多方才返回租住的公寓,一进屋便看见两个室友正与水荣孔怀德聊得热火朝天,一天一地的啤酒空瓶,两个白人室友已经有些口齿不清,看见他大声打着招呼,兴高采烈。施毅叹口气,东方人的心机鬼佬还真不是个儿。水华有通知他水荣会来,但他没想到他们来得这样快。想必他这几年的生活细节那两位老兄已经统统汇报出去了。
从施毅一进屋孔怀德便开始细细打亮他,三年没见施毅很有些变化,首先是肤色了好几度,衬得原本就刻的五官更加鲜明,体格也壮健了些,然而变得有些粗糙野性的外表并没带给他洋人那样刀斫斧劈的夸张效果,属于东方人的细致仍然让他看起来举止斯文锋芒内蕴。
“施毅,你本名卢若铭,今年21岁。想知道其它详细内容就随我们去纽约。给你两天准备时间。这是我们的旅馆电话。”水荣一句废话没有,说完便拉了孔怀德告辞离去。
“你就那么肯定他会随你走?”回旅馆的路上,孔怀德责怪水荣态度太过强硬,惹人反感。
“他不会计较的。”
“在想什么?”见水荣若有所思,孔怀德忍不住发问。
“他的变化。”水荣答得心不在焉。
“是,他此刻模样不似以前那么中性。”或者应该说他现在比较更有男人的刚强味道,孔怀德回忆起三年前那个无助倔强惹人关爱的男孩子。
“哦?你也注意到了?”水荣目光闪烁,脸上有种孔怀德从未见过的神情,“他那时在我眼里就似只小猫,因为有点爪牙烈性所以颇为诱人。”
“小猫?”孔怀德忍不住笑,“抱歉,阿荣,我没你那种恶趣味,所以从没拿他同动物比较。那么现在呢,他在你眼里象什么?”
“豹,一只静若子动如脱兔的豹子。”
“拜托,阿荣,不要乱用成语,我消化不了。”孔怀德打着哈哈,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那是因为你不曾见过他动手打人的模样。”仿佛察觉到孔怀德探询的眼光,水荣有些生硬地换了个话题,“对了,阿德,中国大陆的矿产开采政策有松动迹象,许多国际大公司已经闻风而动,你对此怎么看?”
“兴趣当然有,但恐怕得实际考察一下。即便做我也倾向先搞一个投资性企业。”知他有意回避,孔怀德也没再究。
“这事交给你怎么样?”
“好吧,我先想办法做些接触交流。”
事实证明水荣判断得不错,施毅第二天晚上便通知他们已做好动身准备,并于第三天一早如约出现在宾馆大堂,随身一只旅行背囊。
因为早已通过关系交割清楚所有手续所以他们在悉尼只逗留了半日便替施毅拿到了去美国的签证,一番颠簸抵达纽约,水荣自说自话地将施毅载到他在城里的一公寓内,一路上施毅沉默的时候居多,除非必要他一般不开口。进得屋门略做交代安顿水荣便将厚厚一摞卷宗交到他手里,自己则随孔怀德一同离去,言明日早上来接他。
直至后半夜施毅方才将载有自己过去的所有资料细细读完,他呷口咖啡掩卷沉思。
虽然细节很多但若概括起来他短短一生并不算太复杂。
他本名卢若铭,现年21岁,父亲卢崇裕在马来西亚颇有财势,大致说来也可算是富甲一方,主要经营锡矿和橡胶种植园。
卢崇裕一生结过两婚,第一位太太在帮他闯过重重难关将原先的作坊式家业发扬光大后便留下一儿一女抱病而逝,两年后他再结婚,对象是橡胶大王纳兹里巴达维的独生女梅吉娅巴达维,该联姻不仅再为他带来一儿两女,而且还令他得到机会大展拳脚,经过数成功的商业合作他很快便入主岳家,自此风顺水顺飞黄腾达。
然而象大多数财阀一样,卢崇裕的个人生活并不检点。尽管他很注意维护婚姻的稳定性从不让外面的女人抛头露面,但是对于子嗣他却极为重视,除非不知道,否则势必接回身边抚养,且男女不论,因此除去合法婚生的两儿三女,他统共还领回来三男一女,在这所有九个子女中卢若铭排行最小。
按照报告的说法卢若铭出生在英国,母亲莉莎是个货腰为生的欢场女子,卢崇裕某去英伦公干,偶然的寻欢中与她结识,不知什么原因对她颇为着迷,很是在她身边流连了一阵子,直到那公务活动结束卢崇裕返回马来西亚这段露水姻缘方告中止。然后大约六年以后卢崇裕得知当初那段不到半年的交往令他多了个儿子。开始他并不相信,因为当日他防护做得十分严密,所以直到亲子鉴定证实了血缘关系卢崇裕才决定认回这个孩子。
初见父亲时他是个名叫托尼的5岁男童,生母已于两年前自杀身亡。
母亲死后,3岁的小托尼被同为风尘出身的外祖母玛丽收养过一阵子,之后这位不到岁的外祖母便因为经济原因将外孙卖去了一家专营儿童Se情的机构,她本以为赚钱甩累赘占了个大便宜,却不料没过多久就因为贩卖虐待儿童被警方拘捕起诉,而整件事东窗事发是她年纪还不足5岁的外孙报警引出的。
为了躲避牢狱之灾玛丽尝试向外孙的亲身父亲卢崇裕求助,接下来的事情的确如她所愿,卢崇裕一得知自己还有个儿子流落在外便立刻派了人来理,不仅延请优秀律师替她抹平了官司而且动用财势在新闻界及官方将与儿子有关联的人事痕迹降至了最低,而玛丽也就是小托尼的外祖母在此事了结后的两个月则因为吸毒过量死亡,至此小托尼所有母系有关人员连同托尼这个名字便烟消云散。
这便是卢若铭的来历。
“施毅你让学校把证书寄往纽约,我们一起走。”听见大哥沉声下令,水华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股浓重的不安,她用力攥紧施毅的手臂,一脸的惶急。爷爷这根定海神针一旦倒下势必引发滔天巨浪,她的确想施毅陪在身边,可是想起大哥下午的那个眼神她忽然没了主意。
施毅没有立即表态,他当然明白水荣是想趁着眼前的兵荒马乱控制住他的毕业证书,因为清楚他涉世未资源单薄须得费许多时间精力方能摆脱这一肘制。无论是否在水氏发展施毅都不想陷入这样的被动。
瞧出他的犹豫邵忆萱发话:“证书施毅后天就能拿到,再急也不在乎这三天。我们几个先走就是。”
看见施毅暗暗松口气,水荣十分恼怒,老妈一向精明偏偏这会子犯起糊涂来,撇开他的私心杂念不谈,要想将施毅控留在水家这可是一个大好时机,不然等他翅膀渐硬事情就会复杂许多。
“就这么定了,阿荣你去安排,我们明早就走。”邵忆萱看过来的目光意味长,正待反驳的水荣忽然有些心虚地闭上了嘴。
第二日清晨施毅开车送他们去机场,回来的路上他直接去打工的研究所请了假,等交接完手头的工作已是下午,想想没什么别的事便决定回家收拾收拾。谁知他前脚刚刚跨进屋后脚便有位不速之客按响门铃。
看来这老爷子是真的不行了,只不知他这个无钱无势的水家姑爷怎会引致水蓁亲自登门?
大抵是他的疑虑十分明显,水蓁没兜任何圈子:“听说你毕业后有意来水家效力,请问你对我们这个家族有多少了解?”
“我了解的恐怕未必是你希望我了解的,有话请直说。”水蓁白胖面孔上的一双眼睛锐利非常,施毅不由打醒全副精神。
“有道理,那我就先将族中情况同你大致说说。”施毅的应答好似很对水蓁的胃口,他立刻展开话题。
“水氏企业的全称为‘APHON’矿业投资集团公司,成立至今已有8多年历史,是个没有挂牌上市的家族企业,所有事务由族内几个血缘近亲共同掌控,形式上类同于‘戴比尔斯’,只是不同于他们主攻金刚石我们的投资方向要宽泛得多。一般来说APHON不会以自己名义直接投资或控股,而是在看重或是准备进入某个项目时以出资人方式另成立一间法人公司,再由这间公司出面运作接下来的所有业务。
“APHON是在我们曾祖手上小具规模的,自那时起水家才算真正摆脱坐吃山空的局面。”仿佛意识到话题扯远水蓁开始切入正题,“水家到曾祖那辈已是四世单传,总算到爷爷一代有了兄妹三人,笃信上帝的曾祖母为他们取名保罗、约翰、玛丽。姑奶奶水玛丽因为情感纠葛年纪轻轻便遁入修道院不问世事,于岁上故去。剩下我的爷爷水保罗和水荣的爷爷水约翰共同接掌了曾祖的产业。
“其实说来他们两兄弟都极具商业能力,可惜常常意见不合,所谓一山难容二虎,终于水荣爷爷提出了分家的意见。可是我的爷爷却不舍得曾祖一生辛苦所得因为他们兄弟罅隙而分崩离析,于是经过再三思虑毅然将经营权拱手让予了弟弟水约翰,但他到底是个有事业心的人过不惯那种无所事事的虚空日子所以很快便郁郁而终。”
虽然水蓁说得很有些动容,然而施毅却听得无动于衷,一来这是别人家的事,二来这一节故事他在水华口中听到过另一个版本,当年兄弟相争不假,但水蓁爷爷抽身让权却并非出自本意,而是因为他计不如人。不过施毅并未开口辨询其中的因果出入,这段历史早已过去,是非曲直证来何谓。
见他并没被故事打动,水蓁也不失望,这小子若无些斤两也引不来老太爷那样的重视,略略加快了语速他接道:“虽然水荣的爷爷掌控了家族股份的55%,但直到我爷爷去世水约翰也没能夺走他手中的5%股权,并且为了后世子孙的权益保障他还迫使水约翰同意设立下一系列族规,比如司掌执事之人将拥有15%的执事股;比如1%的家族股须在律师团的监督下运营,并将所得收益用于水氏旁系子孙;又比如执事应由所有执股人共同推举,只有赞成股超过55%方能获此职位。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执事之职是否终生?”施毅听至此突然发问,面上是单纯的好奇。
“是,也不是。”屋内冷气充足但水蓁的面上却开始泛起油光,他接过施毅递上的可乐大口吞咽借以平息心中急切,“若族中无人反对自然可以一直做下去,但如果有超过5%的股份提出重新评选而结果又有另一人的拥护股超过55%的话,执事之位便会易主。施毅,我想你知道我同水荣有过执事之争。”
施毅点点头,水华曾经对他详尽叙述过整个过程,但他并不介意再听一遍,从不同的角度,所以他开口道:“大略知道一些,你输是因为水若还有加拿大那件事?”
水蓁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实最初水蓁的赢面很大,因为老太爷对这个侄孙的经营能力也相当看重,所以开始时并没有明确表态瞩意于谁,在这个前提下水蓁水荣自然各显神通,拼到最后两人成了个势均力敌的局面,水荣手上是父亲及大伯父律师团的%赞成股,而水蓁也得到父亲叔伯的%拥护股,正当大家都眼巴巴等着老太爷一锤定音时水若突然声明他的5%站在水荣一边。
虽然他们兄弟间的恩怨人人都知道一点,但那毕竟是门内自家事,而执事之争在某种意义上却属于敌我矛盾,没想到在大是大非面前水若竟然如此不以大局为重,水永沣直气得七窍生烟,正揣度着这件事会对老太爷产生怎样的影响以及如何弥补时偏偏祸不单行,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直由水蓁负责的一个加拿大金矿投资项目被当地政府以污染河流为名起诉。
“水茁那笨蛋当真吃猪油蒙了心,居然想出行贿这种事,又不是在第三世界穷国,真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非我请动当地一位金牌大状,我们会被罚掉两个亿。”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可是水蓁说起来犹自恨恨不已,不过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时解嘲地笑了笑,“这么好的运气水荣当然会大加利用,他想这一天很久了。”
看着水蓁被笑意挤做一堆的五官施毅发觉他的表情十分极端,平和时完全是一副无害的好好先生状,但一旦恼怒就会有股虐戾之气浮凸在肉腾腾的脸上。知道还有下文他继续不予置评地洗耳恭听。
“施毅,水荣给你开了什么条件?”水蓁笑罢突然发问。
“我们还没具体谈过这个问题。”
“1万或是一个海外的项目总裁如何?”又开了罐可乐水蓁边喝边盯着施毅的脸说,“如果我是你我会选项目总裁。我们在国外的投资项目一般都超过千万,山高皇帝远外加总部通常只以成败论英雄,很少过问细节,所以大有可为。当然如果你需要资金自由发展那又另当别论。”
“水蓁,无功不受禄。你到底想说什么?”水华曾说及水蓁喜欢在掌管的项目上雁过拔毛看来是真的,否则他不会给他这么强的暗示。据说当日加拿大项目引致爷爷震怒的真正原因并非投资赔本的结果,而是因为事后的调查发现该公司有高管在帐面上做手脚中饱私囊导致环保一项资金没能充分到位,在加拿大这么个注重环境的国家这自然成为致命的弱点,那之后水永湛下令审计所有旗下项目公司的财务,严加管理务必杜绝这种内部蛀虫。不过看来成效并不彻底,至少水蓁仍然认为这是条颇为诱人的财路。
“施毅,你可知老爷子在出事前一个月改了自己的遗嘱?他手上的15%族股由原先水荣水华共同承继变为由你来继承。”
原来如此。
施毅总算明白了水蓁此行的来龙去脉,只是老爷子变更遗嘱定不会大张旗鼓,他竟然能够事前就得知,足见其能量非同小可。
“幸亏律师团里除了大伯和水若还有其他人。”水蓁自认为准确地捕捉到了施毅的想法不无得意地挑明了来意,“施毅,我想说的是,老爷子去后将有一家族会议,我准备动议重新评选执事,届时希望你投我的赞成票。你该不会不知道等老爷子归天你就可以正式进入水氏家族会议,参与项目决策拥有投票选举权力吧?”
“不是说须得超过5%才可以改选吗?”难道说,施毅微微皱眉,看来情况比他预想得还要复杂些。
“我们这边的%加上永清大伯的1%正好5%。”水蓁说到此节兴致勃勃,“没想到吧?这建议居然最先由永清大伯提出,你知道老爷子就只他和水荣父亲两个儿子,对水荣这个嫡亲侄儿他可是一向视如己出的,可惜我没能看到水荣得知这个消息时的表情。”
“条件是什么?我是说爷爷不会凭白无故送我15%的股份吧?”
尚沉浸在报复性快感中,水蓁隔了一会儿才回答:“那是当然,你拥有这15%股权的前提是你同水华的婚姻。换句话说就是如果你们离婚即意味你股权的丧失。说来老爷子对这个孙女还真是用心良苦呀。”
水蓁眼里那种清晰可鉴的妒意引动施毅有限的记忆,他一时习惯性地细细研究起来。
“施毅,以你的聪明该不会想不到于公于私水荣都不可能予你独当一面的机会吧?”将他的沉默误认作不以为然,水蓁的语调带了一丝挑衅,“但我就不一样了,一来我没有妹妹需要顾忌,二来我对男人不感兴趣,我所需要的,”看见施毅因为意外遽然凝目,水蓁乘胜追击,“我所需要的是执事之位,只要大权在握我会即时开展一系列变革,若你愿意参与,待我将目前水氏腐朽的股权制度重建完毕,你便再也不用担心受什么婚姻的控制了,而且我保证我们之间的合作是绝对意义上的男人间的合作,放心,我可不象水荣,动辄便搞出宗性丑闻。”水蓁的口吻极之严肃,然而似笑非笑的表情间却有种令人作呕的狞亵。
施毅觉得他很适合去演电影,那种面白无须阴险毒辣的歹角他演来一定得心应手连妆都不用化。回想起当日水荣对自己威迫恐吓时的模样他不由慨叹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兄弟的恶劣竟是不相上下。
待水蓁说完,施毅一贯清静的黑眸闪了闪,随即口气认真地问道:“水蓁,你说你对男人不感兴趣,那么女人呢?你对女人感兴趣吗?”他曾听水华说水蓁除了嗜好赚钱以外在生活中最大也几乎是唯一的兴趣便是暴食,过渡肥胖严重影响到他的性能力之类的传言在家中浮沉已久。
没料到一直温文谦和的施毅会得出言反讥,水蓁窒了窒,总算是面不改色地回应道:“对不起施毅,我方才失礼了,其实我没有恶意,只不过是想提醒你当心。以我对水荣的了解,他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的,要不他干嘛那么积极撮合水华同你的姻缘?水荣恋妹成癖在水家是不争的事实,都说水华未来的丈夫会与他不共戴天,他对你眼下的容让不过是将你留在身边的缓兵之计,等他权势大到不再需要顾忌隐忍时,你的下场我打赌会超过你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好了,我不再打搅了,”水蓁将一个纸袋放在施毅面前作势起身,“还有些时间,我的建议你不妨考虑考虑,当然如果你觉得还是1万现钱更具吸引力,我们可以另找时间商量一个大家都满意的支付方式。这里是我替你办的2万美元户头,算是我找你合作的诚意。”
施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跟着站起身:“如果水华提出离婚,办理手续的时间够你用吗?我是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水蓁摆摆手阻止了他的解释,“放心,有我在,离婚哪里有那么容易办下来。我们纽约见。”
天气湿热燠闷,漫漫长夜里施毅辗转床榻,习惯了水华旖旎香芬的依偎,他颇有些孤枕难眠。
接下来的一日没什么安排,施毅仍是习惯性地起了个大早,晨跑归来看见孔怀德大喇喇坐在门前阶上,一件西服揉得稀皱团在臂间,于思满面。
还真是门庭若市啊。
“手艺真不错,我要先去睡一觉,我们回头再谈。”将一盘蘑菇烟肉炒鸡蛋吃了个精光,孔怀德边抹着唇边的果汁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看着他可掬的睡态施毅轻轻笑出声。
“施毅,你以后少那样子笑!”近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孔怀德摇头上楼,留下施毅坐在原地莫名其妙。
午后时分终于吃饱睡足的孔怀德坐到施毅面前缓缓道明了此行目的。
“……所以施毅,你在执事选举会议上的境将会十分微妙,一般而言水荣这边的支持股加上水若的那份是5%,水蓁那边则有%。”孔怀德一上来便证实了水蓁关于老爷子修改遗嘱以及将有执事改选会议的说法。
“我不明白,听水华说过重选执事须得5%的族股提议才行,不是水蓁那里统共只有%的家族股吗?”施毅出言试探。
虽然料到他有此一问孔怀德仍是沉吟了一下才开口:“你以为老爷子为什么修改遗嘱?”
“为了水华?”施毅抛砖引玉。
“那他干嘛不直接给水华?”孔怀德皱了皱眉头,难怪水荣说这小子心机沉。
“孔大哥,我自然知道事情没这样简单,但是以我目前对爷爷的了解得不出更全面入的结论。”听出他心存芥蒂,施毅并没有乘机解释修好,仍然一副就事论事的清平口吻。
“你不是得不出,你只是想在我这里获得进一步的证实而已。”孔怀德十分不悦,欺负他的明明是水荣,为何他连自己一并记恨不肯交,也不想想若非当年自己诚心护持他如何借力逃遁,“施毅,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你不用兜圈子。”
见他气乎乎地冲自己瞪眼睛,施毅沉默着移转视线避开了他的锋锐:“那就同我说说爷爷。”
完全不得要领,孔怀德只得吸气顺着话题按耐下自己的情绪:“怎么说呢,其实老爷子这一生说来说去也就精彩两个字。到了晚年他也象所有辟土开疆的霸主一样十分珍惜自己的江山天下,务求后来者能够将他一生的血汗智慧充分传承发扬光大。为了寻求他认为合格的继承者,水家的这些准继承人们多年来被他在指掌间玩了个不亦乐乎,一干人中也只得湛叔每每能够猜中他的意图,在各种失衡的试练中不致左右支拙狼狈无状。也因为此湛叔坐上执事位置时沣叔那边没有说老爷子偏心之类的怪话。但是轮到水荣就不同了。虽然水荣也很优秀,但在众人甚至包括老爷子眼中他都不是后辈中不二的人选,他能够执政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综合结果。”
趁他停下思索下面的措辞,施毅开口发问:“但是这些年爷爷对他应该没有太大不满意吧?”否则水华一定会说给他听。
“谁知道,反正除了湛叔我们这班人从来就没有猜对过老爷子的用意,不过不要紧,就以往的经验而言不管我们如何翻来覆去最后总会跳进他老人家预设的结局里去的。”
“一个问题,”不是说喜欢直来直去吗?什么事这么难以启齿,见他始终在避重就轻施毅决定帮帮他,“孔大哥你代表的是谁?”事情摆明了不是仅仅要他投水荣一票那么简单,然而孔怀德与水荣的交情有目共睹,施毅很好奇接下来会听到些什么。
但愿这样的聪明能够一直用在正道,孔怀德微微垂眸避开施毅的注视心中惕然:“我想我还是从头说起比较好。”
“你知道水家的股权制度,虽然拥有股份的各人有权出席家族会议发表管理意见进而参与业务运营并从中获取这样那样的报偿,然而他们并不是按照持股比例进行年终分红的,换句话说水家的股份其实并不与经济利益直接挂钩。”
“但是永清伯父那里是个例外?”施毅知道所谓非直系子侄不仅包括了与水氏相关的血亲姻亲还包括了当年随同水氏先祖一同漂洋过海辛劳垦荒的一批家臣的后裔,而孔怀德的祖上想必也是其中之一,想到此节施毅心中一动隐隐有些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你已经明白了是吧?是否认为我罪大恶极?”孔怀德的口气有丝涩意,尽管他参与此事的初衷1%是为了水荣的利益将来,然而他估计这样的手段之后水荣同他的友谊是再无可能象以前一样的纯粹了。
这便是水华渴望离开的缘由吧,穷与富到得某种程度都很难独善其身维持生活的简静,施毅将头转向窗外:“需要我做什么?”
“你说得不错,水家只有永清伯父掌管的那1%家族股可以每年从水家的收益中提现,除去例行的发放分配外余下的则由律师团再行投资,多年经营下来这已是一笔不小的资产。水荣上任之初就亲自找大伯了解过这笔资金的运营情况,当时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得出他很吃惊。果然在晚些时候的一家族例会上他就此事提出了置疑,理由是当年立下这个规矩的本意只是为了保障族中没有劳动能力的老弱妇孺的生活,实在没有必要囤积如此庞大的资金。说老实话,我们中大多数人包括我同永清伯父都认为他说得不无道理,但当时老爷子不同意他的改革建议,此事便搁置下来,而他也一直没有再提起这件事,谁知前年年底结算时他竟然先斩后奏,藉口该年拨发的资金不过三千万他有权做主硬性砍掉了这个题目。
“不能说他做得完全不对,然而手法实在太过生硬,他不是不知道水蓁那边早在他第一提出这件事时就已经开始在律师团大做文章了,可是他十分自信,他认为几年下来他已经坐稳了执事位置,他认为事后老爷子没做评价便是过关了。也不想想,那可是一笔过亿的游资,暗地里不知牵动着多少人的眼核心神。
“他一声不吭地裁掉利润补给后不久永清大伯就开始感觉到一股子暗流汹涌,当即着我去找水荣认真谈一谈,没想到他非但听不进去,反而嘲笑我财迷,说这些年我靠着那笔钱已经赚得够多而且还可以继续赚下去何必还如此贪得无厌地需索无穷。TMD,”大约是想起当日水荣的恶行恶状,孔怀德咒了句粗口,“我当然知道他决定终止再输新血的原因是他认为靠着那笔现有的资金已经足以自给自足应付族内各项开销供奉,但别人可不这么认为,他不当回事地不予解释,加上水蓁的风言风语很多人都怕他会一步一步废止整项规定渐渐将旁系亲眷剥离出水家。他实在是太小看水蓁了。
“这一年多来尽管我们采取了许多措施,但终是无法阻止水蓁对这笔家族基金的渗透。你知道在永清伯父的位置他必须十分谨慎,毕竟这些钱涉及许多人的升斗利益,然而当年为了大家能够恪尽职守鞠躬尽瘁水氏的律师团中绝大多数人都不仅仅是雇佣关系而且是世袭的,因此这笔钱的利润率与他们也是息息相关的,为着这个缘故一直以来都有不少人对永清伯父保守择中的投资政策持有异议,这一点水蓁自然也是大加利用。
“自从执事落选后水蓁便将注意力转向律师团,在永清伯父控制范围外诱邀一些人出小头与他合股做投资,都是那种风险大成效快的短线项目,说起来这家伙在赚钱方面的确有两下子,所谓人为财死,渐渐越来越多的小额资金开始投奔他,永清伯父提到的暗流汹涌便是指这个,但直到这些小股资金被水蓁控制得隐隐有噬主之势时水荣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水蓁既然有能力暗中令家族基金易主,假以时日从外围撼动整个水氏产业便也不是不可能。这一是水荣主动找到永清伯父研讨对策,但是当我们提出要他暂时恢复利润提现以缓解基金外忧内困的状况时,他却以执事决定不能出尔反尔为由坚拒,永清大伯反复晓之利害,指出这样一来外可以反守为攻遏制水蓁的进一步行动,内则可以缓和矛盾不伤筋动骨地清理门户,他却说长痛不如短痛,索性冻结所有基金另起炉灶,宁枉勿纵杀它个干干净净,末了还补了句‘放心大伯,您和阿德的利益我心中有数。’嚣张的神色直气得永清伯父拂袖而去。
“水华一定对你说过,永清伯父曾经有过一个儿子水荀,但在16岁上出车祸死去,那以后他便一直将水荣当作自家孩子,所以尽管气水荣不可一世不懂天高地厚但他也没打算当真袖手不理,可是问题在于如果水荣不合作,他的许多对策便无法实施,而爷爷那边又不置一辞,加上湛叔去后老人家的精神一直不大好谁也不敢轻易去惊扰,所以总体情况始终不大乐观,看着水荣不听意见一味以攻为守水蓁貌似收敛却伏下无数隐患着实令他寝食难安,如果坐视事情发展下去不出半年水蓁水荣便会当面锣对面鼓地干上一仗,无论胜负如何损失最大的都将是水氏偌大家业。所以老爷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更改遗嘱并且突然病倒不可谓不是一个转机,”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说法有些欠妥当,孔怀德下意识咽了口吐沫才接道:“我的意思是,我们…”
“你们终于可以从第三方途径介入进去疏导局势了。”见他说得吃力施毅替他接了下去,整个局势他已大致明白,就连孔怀德最终要他做什么他都已猜得八九不离十,剩下的就只是选择了,那个,他还需要好好想一想。
“是的,所以我们联合水蓁提出了执事重选的建议,并且准备提名永清伯父做下一届家族执事,加上你的那一票不由水荣不放弃自己,放心,这么久的朋友,我肯定他在关键时刻不会不识大体。”他一口气说完抬眼看向施毅,那双黑眸清明依旧无情无绪,哼,这家伙从来不咸不淡明哲自私哪里懂得什么叫做忠义什么叫做大局。
“还是你这样最好,君子之交淡淡如水,比较安全,你瞧我出卖水荣易如反掌,一下就可以把他拉下马而且还是以帮助为名,这就是朋友最大的用了。”
孔怀德口吻里的怄气意味施毅焉能听不出,这些年他已经够低调回避了,怎么这干人还是有点什么事就要跑过来拿他出气,他孔怀德的委屈凭了哪一桩要他来安慰,亏他还被他一口一声大哥叫着。
“孔大哥,其实你动口不动手地做壁上观岂非更简单?那样水荣的结果恐怕还会惨多一些,反正你这样的人才怎样都不怕没人笼络,何必如此招摇过市授人出卖的口实呢?”
孔怀德被他的反话顶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方才恨声道:“你不明白吗?!你怎么可能不明白?!那是因为我想亲手教训他的目中无人,还因为权衡厉害得失那样于我的损失会最小!”好啊,原来这小子明白得很,只不过在他眼里他们这群人根本是一丘之貉不屑沟通来往,想透这一节孔怀德怒极反笑整个人俯身向前逼视着施毅,“施毅,这可是你的好机会,既可以趁火打劫一雪前仇,又可以借机在水氏站稳脚跟,以你的本事要做到等他重振旗鼓时已经奈何不了你只怕不难吧?”
被他恶狠狠的语气吓一跳,施毅微微向后挪了挪,一时弄不清他怒从何来,更想不通为什么每个人都认为他非水氏不可。不错他的确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如果并不见得省力他又何必自讨苦吃。
看见施毅眼中难得流露出的疑虑孔怀德只觉痛快莫名,就是这个原因吧,不信人人都有的青筋暴绽他会没有,他越是超脱冷静就越是想看他失态的样子,渴望看见他眉间清冷唇畔淡定活生生被扭曲被燃烧被摧毁,渴望听见他尖叫求饶痛哭失声,老天,这家伙简直毒品一样见者上瘾,难怪水荣泥足陷欲罢不能。
“孔大哥?”施毅全身散发出的戒备气息总算令孔怀德清醒过来,他喘了口粗气坐回原位哑然失笑,真是太投入了,已经拼抢争夺得青面獠牙还不自知,施毅的超然物外好似照妖镜般令人惊觉,只要还有恼羞成怒的本能都会想到打碎他,自己可别也变成了水荣才好。只是施毅此番肯定会被卷入漩涡中央,他倒是极想看看那时的他还能否保持这种漫不经心的气质。
施毅有些生硬地立起身:“孔大哥,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只是水华和妈妈那里请你们预先沟通一下。”孔怀德的神情眼色令他只想速速结束此会面,有一个水荣已经够他受的了,他可不想再招惹上孔怀德,这家人的毛病还真不是一点点。
明显的送客意图让孔怀德有些尴尬,原本他想等施毅取到证书一起回纽约,利用这难得的单独会面同他交交心做上朋友,谁知事情竟然不受控制演变成这副模样,只希望别影响到今后的合作才好。不过应该不至于,他并非那种感情用事的人。勉力收摄住心神孔怀德点头应道:“这个工作永清伯父会亲自做的。我还有点别的事先走一步,我们纽约见。”
“好走,不送。”施毅的态度已恢复正常。
“施毅!”步出机场双目红赤的水华立即奔了过来,“爷爷一直没有醒过,昨天大夫宣布脑死亡了。”
施毅没说什么只是用力搂紧了妻子。
两日后水约翰停止呼吸与世长辞。
葬礼在数日后举行,隆重庄严悼客云集,为避免出镜惹来不想有的麻烦,在水华的默契配合下施毅始终低调地隐身在众人当中,散场时水若发现他落了单便邀他同乘。
知道水若寡言,施毅也不主动搭讪,然而车行一半他却意外开口:“遗嘱定在下周宣读,之后便是家族会议。”
“是,我知道,孔大哥已经知会我。”施毅礼貌地回应。
又沉默了一会儿水若再度开口:“阿德哥有没有同你说?”
“你是指选永清大伯的事情?说了。”答完施毅趁机问道,“你真的觉得水蓁水荣执政会有不同结果?”
“当然,若水蓁当上执事不用很久这个家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水荣不会?”
“水荣?他比较更喜欢做大家长的感觉,一家之主带领大伙儿兴利除弊将水家发扬光大。只是难免感觉太好变得独裁,这可是家族企业的大忌,所以我赞成选永清伯父,他是律师懂得制度对人行为的重要性。”专心开了会儿车他又接道,“当然我的观点不作数,我厌憎水蓁早已不是秘密。”
这一家子人精啊,只是如此滴水不漏的活法累是不累?施毅沉默起来。
遗嘱如期宣布,因为已是公开的秘密所以并没引起太大的骚动,外加专注于下面的家族大会各人很快便散了干净。办理完必要手续施毅也携了水华回到大宅。
大半个月的忙碌到今日水华有种尘埃落地的笃定,洗完澡便窝进施毅的怀里躲懒。
“别象只猫咪似的到舔好不好?水华,我不是冰激凌。”施毅一边看着几份水荣要他熟悉的业务报告一边伸手揉着水华的头发。
“谁说你不是。”见施毅耐不住地微眯了眼睛水华吃吃笑着继续进攻:“我真等不及看到大哥明天的脸色。”
放下文件施毅转向她:“你就那么想见到大哥倒霉?”
“哼,谁叫他老是欺负你。”水华皱了皱鼻头,“再说你也该发发威了,我可不想被人说是嫁了只病猫。”
“病猫?”施毅扬了扬眉,“我吗?”
“放心,我知道你不是。”说着水华的手毫无征兆地握住了他的性征细细搓捻起来,“我来!不许动!不要动啦,不要…哈哈……别,不是那里,啊……”
“你真的知道?”随心所欲地轻重缓急着,施毅轻轻在水华耳畔呢喃。
“啊……,是,毅,我知道你是只老虎豹子好不好,啊,毅,啊…好人,慢点儿,我不行了,啊……不要,我不行了,饶了我,啊……毅,啊……”
搂着颤做一团的妻子,施毅依旧不紧不慢:“我说你明知每输的肯定是你为何还那么爱挑战我?呃?”
“啊……不要了,毅,不要了,……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我再也不敢了……啊……你放出来好不好?我要死脱了,啊……”
……
“水华?你不要紧吧?水华?”
“讨厌,坏人,你是坏人。”水华的全身如同上了层油脂,光泽盈润艳若桃李,她言若有憾地伏在施毅怀里轻轻啜泣着,语音甜媚。
“水华,水华?”
“嗯?”
“别吃饱了就睡,我们说会儿话的。水华?”
“嗯,我爱你,毅。”语音含混地敷衍着,水华略睁了睁眼鼻头在施毅胸前拱了拱又再阖上。
“水华,我与你大哥你更爱谁?”
“你。”水华答得毫不犹豫。
施毅莞尔:“傻丫头,大哥只得一个,男人却有很多的。”
“错,大哥是天生就有的不会跑,好男人却得找而且会不见。”水华清醒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施毅。
避开她的注视施毅问得技巧:“那如果这个好男人让你大哥吃苦你会怎样做?”
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水华的眼色渐渐变:“一年。我信你一年够不够?”
“这么久?你还真看得起我。”施毅伸指轻轻勾勒着水华的眉眼鼻尖,语意温柔。
闭了闭眼,水华压抑着心头涌动的酥涩,一见倾心到如今她已用尽自己所有的爱恋这个若即若离的男人啊真让人疯狂,要到何时,究竟要到何时才可以点燃他温凉如玉的一颗心。
“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水荣冷冷的声音在静寂的会场中突兀地响起。
“我说我投水蓁一票,我赞成他做下一任水氏企业的执事。”施毅的声音是一成不变的淡然。
“施毅!你…”
水永清充满诧异惊怒的发言被水荣镇定的嗓音阻断,他拍了拍大伯搁在桌面指节发白的手站起身:“好吧,施毅,你既然已经想清楚了。水蓁,你想什么时候开始交接工作?”
“就今天吧,午饭后?”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水蓁的矜持并不显得做作。
“我没问题。”
“好,干得好,有胆色。”水蓁在办公室里拍着施毅的肩膀笑得见口不见眼,“说吧,你要什么?”
“这个不用那么急吧,我想还是先熟悉熟悉水氏的情况再说。”比起一屋人的欢欣鼓舞施毅显得轻描淡写。
“也对,这样吧,你先跟在我身边听听看看。水茁,回头你们将目前水氏的投资项目整理出个综合材料替施毅补补课。”
“好的,大哥。”
“施毅,今天下午你就陪我去同水荣办理交接。”
本以为会有一番唇枪舌剑,但交接过程却是出乎施毅意料的平和,两人的功课都是烂熟
于胸,时间比预定的节省了一半。那天接下来的时间施毅一直在听水茁的讲解,虽然很粗略
但也足够施毅分析出个大概,尽管水蓁这一系有自家及叔伯兄弟帮衬着从总体数量上说要占
些上风,但水荣手上的却占着质量上的优势,所以就全局而言水氏在全球的数百个投资项目
可说是由水荣水蓁平分着天下,难怪水永清那么担心水蓁,不过此刻则轮到水蓁担心水荣了。
当日施毅走出公司总部时已经过了晚上七点,他拿着水蓁送给他的车钥匙步出电梯看见
水华正坐在大堂咖啡座看杂志,神色如常。
“水蓁给你开了多高的价格?你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正要上前同妻子会合却被怒不
可遏的孔怀德截住了去路。
“阿德哥,我不知道你的中文那么好,居然懂得用俗语。怎么样?我正打算同施毅去吃
饭,要不要一起?我定了位子。”水华见状走上前。
“水华?!”孔怀德一脸的腹诽。
“阿德哥,难得你说中文我便再教你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况且我相信施
毅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完事了吗?施毅?”水华寸步不让。
“是的,我们走吧。再见,孔大哥。”
“真他妈欠揍。”孔怀德正自喃喃自语。
“谁?水华还是施毅?水华我不准你动,至于施毅嘛,你也省省吧,你根本打不过他。”
“你什么时候下来的。”被吓了一跳孔怀德没好气地看着水荣一脸的坏笑。
“干嘛这么不经吓,亏心事做的?”
摇了摇头,孔怀德无奈道:“真服了你。”
“得了,天又没塌下来。你不正想教训我吗?瞧,都不用你动手。”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放几天假先。”
“不是吧,坐以待毙?”
“错,是拭目以待。妈妈等我回去吃晚饭要不要一起来?”
“永清伯父约了我等他。”
“他已经先走了,这会儿恐怕已经在我妈那儿了。”
“水华?”
“嗯?”
“什麽事失眠成这样?”
“没事,我白天睡多了,你先睡。”
“还说没事,这才一个月你已经瘦了十磅不止。”
“那多好,我正想减肥呢。”
“不好,我喜欢你原来的样子,现在全身见棱见骨的。”
“这就嫌弃我啦?”
“嫌弃?我是担心。”
“担心什麽?”
“担心你坚持不到一年。”
“什麽?!”本来背朝施毅恹恹蜷缩著的水华霍然起身,“你说什麽?一年,你要坚持一年,你知不知道大哥发起脾气来是什麽样?”
“很可怕?”
“施毅,你正经一点好不好?”水华说著紧紧抱住施毅,“你玩不过他们的,见好就收好不好?阿德哥已经暗示过我,只要你现在同他们合作大哥保证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慢著水华,你以为我是在干什麽?浑水摸鱼吗?”
“我怎样认为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大哥怎麽想,我不想你被剥皮拆骨呀。还有那个水蓁也不是好惹的,早知你如此胆大包天我就我就……”
“你就怎样?”施毅扬起的一道眉里尽是揶揄。
“我就我就,哇……”水华嚎啕大哭。
“嘘,水华,别哭了,好了,水华,”见水华哭得忧心如焚施毅啼笑皆非地搂住她哄著,不期然地心中又出现了那种似曾相识的隐隐揪胀,定了定神他继续安抚道,“好了,水华,你也说过你不想嫁个病猫的是不是?”
“可是,可是,病猫也比死猫强啊。呜……”压抑了月余水华的情绪一触即发地势若泄洪,施毅怎样哄都哄不住。
“水华!”施毅少有的严厉发挥了强大的威力,水华吓得登时就没了声息,抬起妻子泪水涔涔的面孔施毅口气严肃,“你爱我也爱你大哥是不是?”
水华怯生生点点头,因为猛然憋了口气忍不住大声抽噎起来,见真的吓著了她施毅连忙揉拍著帮她顺气:“水华,既然如此你就该相信我们,别再担心了,我同你大哥都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很快就没事的。”
施毅温存的轻吻终於令水华死命的拥抱放松了力道,无助地靠在施毅怀中倦极而眠。
水蓁水荣暗中的较劲在第三个月上开始浮出水面,水永清一直试图规避的两人的恶战终於无可避免地拉开了帷幕,战场当然是水氏集团。两人都还住在大宅,一个屋檐下彼此见面尚维持著基本的风度,但是家中持续的低气压令水华的免疫力大幅下降,到底年轻她做不到母亲那样的静观其变又不敢对施毅胡搅蛮缠增加他的压力,强撑了两个月便开始频地感冒低烧偏又不肯听从劝告独自出门度假,她怕万一施毅失手她救援不及,而敌对各方已经杀红了眼,包括水荣在内都无暇再顾及到她的感受,持续的失眠只有听著施毅沈著的心跳才能略微缓解,虽然施毅每晚坚持搂著她轻轻抚慰直到她沈沈睡去,可惜他总是早出晚归,忙得每日睡眠时间不足6小时,而之前之後水华便得睁著眼焦虑地渡过每个白天与黑夜。
“你是爱我的是吗?”嗅著施毅清爽温暖的体味,水华渐渐觉出些睡意,朦胧中她枕著施毅的肩膊问道。
“别再乱想了,乖,睡吧。”施毅心不在焉地安抚著她。
“你都不抱我了。”水华有些不安,自从她第一感冒施毅便没再同她亲热过。
“想要?你还有力气吗?”施毅有些惊讶,水华近来心理负担过重,已经许久都没有某方面的欲望了,只是单纯地渴望他的抚摸。
“那你呢?施毅,你为什麽没有别的男人那麽强的性欲?为什麽在我们最疯狂的时候你也从不曾真正迷乱过?”
“迷乱?等等水华,你是说我一直都没能满足你?”施毅有些疑惑,虽然水华主动的时候比较多,但每一他都会做到她吃不下为止,怎麽她还会有这样的抱怨?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若非此刻水华的意志力已降至有史以来最低点,她一定不会将这心底最最复杂的疑虑说出口,“你的技巧非常高明,每都能让我很舒服,事实上我从不知道这事能让人如此舒服,可是,施毅,”水华咽了口吐沫,吃力地组织著措辞开始中英夹杂著表达,“可是你不够热。我是说,男人在真正有需要的时候Zuo爱过程中眼里会有种非理性的东西,比较动物,可是你没有,你太冷静了,总让我怀疑我是否是你真正想要的女人,是的,你的确对我很好,很宽容很纵容也很体贴,但是为什麽你从不为我疯狂,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你有过很多其他男人?”
施毅语气里的醋意很夸张,明知道他在开玩笑水华仍是很开心,翻身伏在施毅的胸膛上嘟著嘴撒娇道:“是啊,即便现在也有很多男人为我要死要活的,就只有你,是不是因为我是送上门的令你无法满足作为男人的征服欲?”
拧了拧她的鼻头施毅思索著问:“水华,是否除你以外还有其他人也认为我待人冷淡?”
重重点头水华惬意地感受著施毅的心跳呼吸:“是的,都说你这个人虽然和气但却很难接近,与所有人维持距离。”
“那你可曾见过我对别的什麽人什麽事比对你热情?”
施毅近在咫尺的气息让她有种真实的拥有感,那种暖洋洋轻飘飘的充盈融化得她不想再究任何问题,摇摇头她舒服地阖上眼,完全没在意自己蓬乱的发已搔得施毅微微战栗,还不知死活地使劲蹭著施毅的腿:“我明白了,施毅,你想说你天生性格如此,你其实是爱我的,对吗?对不起,我想我有些贪得无厌,但是,你知道,女人,总是渴望丈夫同情人合而为一,十项全能。”
“聪明孩子,猜猜现在我想干嘛?”施毅说著翻身而起。
咕咕笑著,已经不十分清醒的水华顺著他的意展开了自己的身体。
乘风破浪中施毅扪心自问,热情,该属於自己年龄的热情去了何?
myfreshnet/GB/literature/li_homo/12125/indexasp(转载请保留)
看了半天才明白怎样上文,且试试吧。对了,亦这个周末要出差两周,会停一段时间文,一回来就会恢复速度。抱歉要让大家久等,鞠躬。走前我会争取再上两篇。^_^
还有这个点券各人是怎么挣的?辛不辛苦?
拉锯战一直持续,水蓁原先设想的改制计划一拖再拖,夏去秋来他渐渐开始焦躁,好在近日他对水荣手中一个钢铁厂的攫取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途径是他买下了一直向厂里供应矿沙的铁矿山,命脉在手为着工厂的生存考虑水荣终归会低头的,可惜福无双至,胜利喜悦没能维持多久,坏消息便接踵而来。
水蓁亲自扶植的一个在菲律宾的金矿项目突然爆出地质资料作假的消息,这个项目曾经替水蓁挣来过无上的荣光,由“APHON”出资成立负责整件事运作的加拿大BTA公司股票因其在菲律宾发现8克/吨高品位金矿的相关报告市值一度从1元迅速飙升至15元,而且维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是地质资料作假的消息刚一传出股价便立刻下跌,随着该公司首席地质学家跳楼身亡更是一夜之间跌成为1毛钱的废纸。
“他妈该死的水荣……”
面对如此打击水蓁终于沉不住气,他红着眼睛在办公室里摔砸叫骂了足足半个钟头,包括水茁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尝试劝说失败后逃离了现场。
终于发泄完怒气,他才重又召人在废墟里开起会来,临时有事耽搁施毅迟到了一会儿,进屋正好听见水蓁父亲水永沣疾言厉色的申饬:“简直不可救药,这样愚蠢低级的错误你也会犯?别以为你这脱得了干系就没事了,再这样下去不用水荣来抢,你迟早得引咎辞职!早知你如此眼高手低成事不足当初我就不该那么栽培扶植你,还害得水若吃了那么多苦头。”
“大哥,事已至此,你再骂他也没用了,好在阿蓁严谨,这事还不至影响到‘APHON’的声誉,永清那里就算想借题发挥也无从追究。我们还是想想下面的行动吧。水苏水萌你两个也好好动动脑子,别老是等着吃现成的。”见水蓁一副择人而噬的困兽模样水永沛适时地打着圆场,毕竟他们大家都从BTA股票中获过利,对这个侄子的能力他还是看好的。
接下来几个小时的会议十分沉闷,除了圈地之争大家暂时都拿不出什么更好的对策,一半时候施毅便藉口文件事宜告辞出来,一来他最近确实在忙着水蓁让他熟悉的往来文件,二来他明白大部分人对他的身份仍有疑虑,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态度始终有些戒备,这类比较机密敏感的会议除非水蓁钦点否则都不希望他参与。
下班时分水蓁出现在施毅的办公室,模样已经回复平静,听他汇报完钢厂事情的最新进展又同他讨论了一阵即将开战的赞比亚铜矿争夺情况,末了突然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我饿了。”
水蓁的精力一向都很旺盛,此刻的疲惫不可多得,施毅看着他脸上松垮下来的皮肉问了句:“事情很麻烦?”
“是啊,不过你放心,我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就算我倒了,钱总不会少了你那份的,你绝不至于人财两空。”说着他烦躁地点上支烟,“不过这样下去的确不是个办法,就算我赢了个一招半式也解决不了大问题,原以为水荣会比较顾及水家大局利益,投鼠忌器不敢同我明刀明枪地干,谁知他他妈是个伪君子,事到临头一样拿别人做垫背不管不顾地寸土必争。”将手中的烟几口吸尽水蓁狠狠地在桌面上摁息了烟蒂。
其实以这兄弟二人的能力手段若是联合起来一致对外,水家的前途还真是不可限量,可惜自己先斗得乌眼鸡似的。看着聚酯桌面被烧出的焦印施毅缓缓开口:“水蓁,当年令祖定立族规时仿佛没考虑到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比如一定要超过55%才能当选执事这条,如果万一出现三方势力并且势均力敌怎么办?还有好像在股份转让方面也不是很完备,若非生老病死自觉自愿便很难变更股权。”
他的问题有些引动水蓁的谈兴,一时忘了肚饿攀谈起来:“水家自爷爷那辈开始便一直是泾渭分明的两派,你说的那种情况我想恐怕今后也不会出现,因为无论是我还是水荣当政都会尽快做到一统天下,届时什么股权之争统统见鬼去。”他又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不过股份转让的规则倒并非你说的那么僵化,事实上如果持股人触犯了法律或是引发令整个家族蒙羞的丑闻,通过家族会议律师团可以褫夺其股权由执事再行分配。”停了一下水蓁又接道,“比如,如果当年水荣真的对你动粗,而你又告上了法院或是媒体,非但这执事之位轮不到他来做,就连他手中的股权只怕也已落入我的手中。咝……”不经意被烟头烫了一下水蓁手忙脚乱地一通掐按,口中还不忘续道,“你别介意,我只是就事论事。”
“我明白。”施毅不在意地转了话题,“对了,我今天碰见水若,他母亲好似不行了。”
“别跟我提他,中国人说的白眼狼就是指这种人,怎样都养不熟。”好像心不在焉水蓁并没在意话题的转向。
“你同水若之间就真的没法言和了?其实自家兄弟何必搞得如此誓不两立,我知道水荣就在试图劝说异母弟弟认祖归宗。”施毅虽然嘴里说着调解矛盾的话,神态间却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温文。
“是啊,听说了,不过这种自小的积怨哪里是说解就解的。对了,你见过他吗?好像叫水M是吧?”也许是施毅的态度比较对水蓁的胃口,也许是今天他比较疲累,水蓁破例同施毅聊起家常来。
“对,英文名字是迈克?李,我远远见过一回,长得很帅,没有水荣高,秀气些,好像随他母亲住在旧金山,他母亲李凇萍据说开的画廊在当地颇有名气。”墓园那一幕给施毅留下的印象颇,他细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画廊,原来是个艺术工作者。”水蓁仿佛很好奇,一直颓唐的眼神重又发起光来。
“那是他母亲,他本人好像是学化工的,在PHG任职。”说着施毅抬腕看了看表。
水蓁见状便也不再聊:“你今天早点回去吧,我也走了,去吃东西。”
目送他出门,施毅又看了好一会儿文件方才起身离去。
myfreshnet/GB/literature/li_homo/12125/indexasp(转载请保留)
周末要出差两周,走前还来得及再发一篇,之后就只能等回来以后继续了,抱歉要大家久等。
鞠躬
一盒小小的录音带被孔怀德翻来覆去听了无数遍,坐在一边的水荣终于不耐烦起来:“听够了没有?还想听的话就拿走,我已经知道了。”
“喂,老兄,我现在是担心你啊,让你留点余地你不听,非得挑七寸打,好了,现在水蓁被打得狗急跳墙要绑架你制造性丑闻啊。”孔怀德看不惯水荣的吊儿郎当。
“我都已经知道了还怕个屁,你该去找个女人了,火这么大,真受不了你。”
“我看我们得找施毅谈谈?谁知道水蓁是不是在耍样。你在给谁打电话?”
“那就更不能去找施毅。”水荣一直在拨电话,总不通,只得放下。
“为什么?”
“我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脑筋进水了?”
“你是想将计就计?你想过弄假成真的后果没有?”
“弄假成真?你放心好了,我们的信息来源会有保证的。施毅自己不在意做一只左右逢源的蝙蝠,水蓁可不会让他总这么半禽半兽地伴在一边。”
“没想到看着挺清秀的孩子会干出这种浑水摸鱼的事。”
“这就叫自作聪明。”
“想好怎么对付他啦?喂,你别那样子看我好不好,我又不是他,难怪水华说你最可怕的样子不是怒形于色的时候。”
“你猜这个主意是谁想到的?”
“那还用说,肯定是施毅找到某个时机慢慢挑拨出来,光看水蓁对付水若的持之以恒就知道那家伙偏执得很,这种人最易受人暗示。”
“你终于有点了解施毅了。”水荣又拿起电话,还是不通。
“你是想通知水M?”
“当然,不过我怀疑他是否肯听我的话。”
“水荣,这件事的凶险还是挺大的,你想,虽说施毅诱使水蓁走出这招恶棋,但水蓁也不是傻瓜,就像你说的他不会允许身边有个目击者,除非这个目击者变成为帮凶,届时施毅的跷跷板游戏未必能顺利玩下去。”
“是啊,这回我可全靠你了,到时施毅若是通知不及,或是被彻底拉下水你可得保证我的安全。喂,水M,我是水荣,你先别挂,就几句话。”一直在免提状态重拨的电话突然接通,见那边默认地沉默着水荣松口气靠回椅背,“水蓁,你见过的,我那个胖子堂兄,最近我跟他有些生意上的较量,有消息说他因为输红了眼准备通过你来要挟我,你可否过来住一阵,或是我派几个人过去?”
“通过我要挟你?别逗了水荣,你不受要挟不就得了,这对你们水家人又不是什么难事,难不成他还会让人杀了我。”
“水M,老爸已经死了,我也没再逼你回家,你可以不用这么愤世嫉俗了吧,你妈都不计较了,你还耿耿于怀个啥?!况且又不是我对不起你。”
“我从没说过有谁对我不起,只不过你们水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就没点干净的东西我怕惹上一身洗不去的脏!谢了,水荣,我自己搞得定,不用劳你大驾。没别的事我挂了。”
“你真的能应付?水M,我不是在开玩笑。”
“水荣,我不是流落街头的弃儿,我有资源可以动用,你省省吧。”
咔哒声里电话切断,一时屋里静得只有嘟嘟盲音。
“有时我想,或许施毅那么讨厌我也不是没有道理。”水荣摁息电话自言自语。
“但那不表示他就可以诱惑他人参与犯罪。”
“阿德,你怎么了?对施毅你一向挺宽厚的,以前总是责备我对他刻薄,怎么这从澳洲回来你对他的态度变得如此激烈?”水荣有丝讶异,“就因为他没听你的劝?”
“那还不够?你知道你同水蓁对上的这半年水氏已经损失了多少?”
“攘外必先安内,懂不懂?这点钱算什么?等我控制住局面半年内就可以赚回来。再说,阿德,从施毅的立场看他其实并没做错什么。”
“立场?他根本已站在了你的对立面,还谈什么立场。你可以醒醒了,水荣,三十好几的人,别一副初入情场的少年模样好不好?让人瞧着怪恶心的。”
“孔怀德!你想打架是不是?”
“得了,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子心思,真要我说出来?”
“我对那小子感兴趣又不是什么秘密,你少在那里装神弄鬼。”
“感兴趣?如果仅仅是感兴趣你应该会一边趁着他忙于做墙头草的时候找人慰藉水华的寂寞忧虑,一边不断制造他同你作对的事实,等水华耐性告罄或是红杏出墙他没了靠山时你只要动动手指他便会是你的囊中物,我说的可对?你爱上他了,水荣,否则以你的性格怎么可能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脱出控制,我承认那小子确实有两下子,但真要同你斗还差得远。”
“你可真是个危险的朋友。”水荣盯着孔怀德慢慢说道,“我是否该在你成为敌人前干掉你?”
“你也不用威胁我,如果有选择的话,我绝不会做你的敌人,我可不象施毅那么自不量力不知天高地厚。”孔怀德回视水荣的眼光有点不知死活的兴味盎然,“我想知道的是,你的爱情会持续多久,可以容许你纵容那小子到什么程度?除了中学时候那不到一个月的初恋我印象中这还是你第一坠入爱河喔,你们兄妹居然爱上同一个人,要我说,单凭这一点施毅就该被放在火上烧死。”
砰!……
孔怀德被踢得仰面朝天连人带椅摔在地上。
myfreshnet/GB/literature/li_homo/12125/indexasp(转载请保留)
出差前最后一篇,回来见,诸位后会有期!
拜拜 ^o^
谁也不说话,拳来脚往,两个大男人扭在一近身互殴,直打得天昏地暗,最后双双流着鼻血躺在地上喘粗气。
“孔怀德,我想揍你很久了,当年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的初恋怎可能就只维持了一个月不到。”
“好你个水荣,居然真敢打我,瞧我以后还带不带你玩二对一游戏,我可刚刚认识了一个小美人。”
“你他妈竟敢拿这个威胁我,别忘了最开始是谁领你尝到这事的乐子的。”
“威胁你怎么着,信不信我还先上了施毅呢我。”
砰!……
战火再起。
“就只这么点冰了?”
“还有块冻肉要不要?”
“拿来吧。”
“我说你拳头真够硬的。”
“老了,不然你还能这么好端端坐着?”
“哼,大言不惭,以往比武夺人你赢过几回你?”
“呵呵,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还记得吗?那年暑假在拉斯维加斯为了酒吧里那个叫Sean的男孩,我俩前后打了三场分不出胜负,只好一块儿赛着上他,最后把人做进了医院。”
“不过那小子也算因祸得福,拿了我们的支票便洗手读书去了。”
“诶,你刚才说弄到个小美人是不是真的?男的女的?”
“骗你的。我最近正忙着相亲呢,我妈下了最后通牒,限我一年内结婚。”
“我的上帝。”
打够了,两人各自冷敷着伤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
沉默了一会儿水荣旧话重提:“阿德,其实你还是低估施毅了。”
“是,我知道。”
“你又知道。”
“他如果真想与你为敌就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同你作对。”
“是啊,他如果老老实实接受你和大伯的建议,安分守己地呆在我身边,天长日久地耍起手段来我还真是防不胜防。”
“他其实是想帮你彻底剪除水蓁这个障碍。”
“顺便也利用水蓁教训教训我。”
“我猜,水蓁去澳洲找过他,就在我的前后脚。”
“说起来他的思虑真是周到。你想,如果他听从你的建议那即意味着公然与水蓁为敌,他不仅会面临水蓁的报复,而且,我与水蓁毕竟是血亲,弄得不好他还会枉做小人成为整个斗争的牺牲品。而选择站在水蓁那边结果就会大大不同,一方面有水华这把保护伞我们在短期内不会对他怎么样,他大可以趁机全方位了解水氏的经营情况并且从中牟利,另一方面他又可以慢慢利用水蓁的弱点不留痕迹地暗中帮助我们打败他。你瞧这盒带子,我们也不过是推测,无论是送货还是窃听途径都很巧妙隐秘根本无法证实是他做的。”
“不错,如此一来无论胜负僵局他都不会引火伤身,假以时日他再积累一些自己的资源如果还能继续维持低调不露峥嵘便当真可以做到进退裕如立于不败了,中国人说的长袖擅舞恐怕就是这个意思。”
“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刚刚干嘛装傻挑衅?”
“因为想打架。”
“你不会也爱上他了吧?我俩的眼光一向接近。”
“屎!”
“OK,算我错了,我还得留点力气对付水蓁呢。”看见孔怀德又一副滋事的样子,水荣赶紧举白旗,“其实施毅这手还是挺冒险的,万一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他就两头都做不成人了。”
“如果事后水蓁怀疑他通消息给你,你会不会落井下石?”
“你担心什么?你不是说我爱他吗?”水荣笑容可掬。
摸了摸发凉的后颈孔怀德赶紧转移话题:“你本来就有保镖,让他们暗中提防些就是,你尽量注意别落了单,我再去搞一个追踪系统给你以防万一。”
水荣点点头:“旧金山那里有得力的人吗?”
“放心吧,我来安排,不会搞出大动静的。”
虽然水蓁对中文的了解有限,然而他仿佛很懂得中国的一句俗话:只有常年作贼的,没有常年防贼的。两个月以后水荣这边绷紧的神经便慢慢松弛下来。
“旧金山那里怎么样?”
“你不是说水M是学化工的吗?怎么他的警觉性与职业特工有的比,尤其是跟这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每我们的人都能被他发现,除非懒得理,否则脱身起来轻而易举。”
“嘿,挺漂亮啊,好像有拉丁血统?女朋友?是做哪一行的?”
“保险公司调查员,他们已经住在一起,好像正在谈婚论嫁。”
“你说水M那么警醒水蓁会不会知难而退然后转而求其?”
“你不是说真的吧?”孔怀德瞪大眼睛。
“你看我象在开玩笑吗?怎么,心疼了?”水荣的态度有点似是而非。
“心疼?我还吃醋呢我!”因为辨不出他话里的真伪孔怀德没好气,“我是担心你,居然有这种假戏真做的念头,我瞧你眼看着就要疯了。也不想想如果届时水蓁不在现场,你就百口莫辩了你,别说其他人,单一个水华就能要了你的命。”
“那不可能,这么好的泄愤机会水蓁怎可能放弃,他若不去就不是他了。”
“水荣!”
“好了好了,我说说而已,你穷紧张个啥?没准儿水蓁压根是故布疑阵。对了,赞比亚那边的铜矿谈得怎么样了?”
“那个,水荣,我建议你放弃,你们两个这样的竞相抬价十分不智。”
“是,我知道。”水荣轻抚额头有些疲惫,“这上下水蓁只怕也在这么想,我放手他肯定也会放手,真可惜了一块肥肉。”
“怎么他还不行动?再拖下去大家就疲掉了。”
“谁知道?害我这一场虚惊。你还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施毅被水蓁派去多伦多出差,我想回去陪陪水华。”
“我觉得他不会那么无聊,喂,你怎么说走就走,喂,你明天是不是要去芝加哥?喂……”
myfreshnet/GB/literature/li_homo/12125/indexasp(转载请保留)
呵呵,亦死里逃生出差回来了,劳烦大家久候这里先做个团团揖。
时近秋,天色高远,然而被保镖簇拥着坐在车内的水荣却郁闷得很,这一阵出来进去都是前呼后拥他实在被憋得够呛。晚饭后拉水华一起散步。
“听妈妈说你找到工作了?”
“是的,在一个英文补习班教课,慈善性的。施毅说我再呆在家里会闷出病来。”
“你自己喜欢吗?”
“也不是不喜欢。但我现在真正想做的是生孩子。”
“那事你一个人恐怕做不来。”
“是啊――”
自小爱说爱笑的水华沉静起来忧郁得怕人,水荣忍不住停下脚步扳住妹妹的双肩正对着她说:“高兴些,水华,明明锦衣玉食夫妻恩爱,你何必庸人自扰去操生意上的心?别忘了只有健康的妈妈才能生出健康的宝宝来。”
“我知道,施毅也这么说来着。”水华闷闷不乐,“我累了大哥,想去睡了。”说完扭身便走。
“施毅什么时候回来?”水荣追问了一句。
“后天。”水华头也不回地径自去了。
一直专心工作顾不上交流,没想到小妹的精神状态差到这般地步,水荣皱眉,看来是得同施毅好好谈谈了。
“咦,你怎么跟来了?”第二日一早水荣在机场见到孔怀德。
“我快被我妈杀掉了,”孔怀德做了个夸张的抹脖子动作,“出来透透气。再说钢厂方面我也想听听结果。”
“也好,不过这可是你主动提供服务,费用自理。”
“这点钱你还同我算?!”孔怀德怪叫,“水荣,爷爷说过做人不可以太过吝啬刻薄,否则会折福的,并且关键时刻也不会有人愿意舍命相救。”
“爷爷还说过生死有命,所以那个不用我操心。”
“你早晚遭报应。”
“得了。前两天我给你的计划书看过了?觉得怎样?”
“还行,就看工厂方面能否接受了,他们知不知道买主其实也属水氏?”
“作为企业总裁Daniel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他是总部的人,而且具体条件你也看见了并没有那么糟,不是吗?”
“哼,现在欧洲过来的钢价廉物美,你其实早就在头疼这间工厂的转产改行,这下正好趁机把包袱扔给水蓁,我只是但愿他能够遵守合约,怕只怕他急功近利到手以后立即转手或是索性做起地皮生意,那样的话工人方面恐怕就要吃大亏了,那个厂可是替水家服务了多年的,届时你难免被骂做借刀杀人。”
“所以今天的会议我提出让工会方面派代表过来,之前合同条款也有再三斟酌,你其实不用担心,水蓁精明得很,他怎会不知全美钢铁业沉寂转产的现状,他看中的是这间钢铁企业对水家的标志性意义,一来不服气我代表水氏全权控制这间企业二来如果他能够一手将其中兴于他的执事政绩可是大大的光彩。”
“只怕不容易呢,弄不好吃力不讨好。”
“我想他很清楚这点,但如果我是他我也得这么做,有历史就会有必须遵承的传统,是负担也是资源。”
“关于这一点我信你多过信他,责任感可不是水蓁的风格。”
“但律师团可以制约他,至少在他将我彻底斗垮之前他还不敢太放肆。我们好像已经到了?”
“天怎么这么黑?”
“看来要下雨的样子。”
两人刚出机场瓢泼大雨便倾盆而下。
“水荣,我先回趟老屋。”
“你不用那么紧张吧,这里是芝加哥,水蓁的手哪有那么长。”
“一下就好,稍后公司见,Tom,Brian你们两个跟我走。”
孔怀德一直到下午方才出现在会议室,讨论已经进入实质阶段,因为关系到在座诸人的切身利益人人都显得全神贯注。这间钢铁公司归属水氏已经超过5年,曾有过十分辉煌的历史,为水家最初的发展立下过汗马功劳,虽然水氏的经营范
围不断拓展变化,而企业本身也受到国内工业潮流的影响无可避免地走向了萎缩,但是直到今时现刻这家企业仍被看成为水氏的象征性企业。
早在水永湛时期孔怀德就曾参与过对该企业改革议案的讨论,到水荣时这种讨论已经被提到企业管理层,只是各种提案太多一时莫衷一是才迟迟未有动作,所以水蓁指使旗下公司对其进行大规模收购可说适逢其时,不希望企业易姓的水荣立即欲迎还拒,装模作样地吊足了水蓁胃口后便下令全面放手。
会议一直持续到晚上七、八点,在确立了转让的大政方针后又高效率地通过了一系列原则性条款,结束时水荣暗暗出口气,之后的细节问题不再用他亲历亲为,又可以开始选择下一个争夺目标了。
“我知道有间酒吧不错,要不要一起来?”了解他心思的孔怀德怂恿他出去找乐子放松一下。
断续了一天的雨此时又大起来,水荣有些意兴阑珊:“不了,我有些累,你自己玩得开心些。”
“你不要紧吧?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久没出来玩了?真打算吃斋念佛就直说,省得我瞎操心。”
“你很烦你知不知道,那么多废话。我看你真是老了。”水荣不为所动地坐上了自己的车。
因为业务缘故水家很早就在芝加哥市区置下幢气势不俗的大屋,虽然近年来常住的时间短了,但屋内仍是长年雇佣着仆妇厨师,偶尔小住十分舒适方便。
晚饭时分的一瓶德国红酒颇为醇厚,水荣不自觉多喝了几杯,因为确实有些疲惫便索性借着酒意回房打盹,许是窗外的风雨声有助眠作用,原本的小睡变得十分沉。
再清醒过来他发觉自己置身在一间陌生但设备齐全整洁的卧房内,甩了甩兀自有些昏重的头他心下骇然,四个保镖外加最新的报警系统居然没能挡住来人登堂入室将他搬走,当真家贼难防。
看着床边衣架上整齐挂置的一套簇新的西服革履他沉思了一会儿,身上穿的倒还是睡前换上的棉制便服,只是所有身外挂件统统被搜走,当然也包括了腕表里的那枚小小定位仪,这下恐怕真的要听天由命了。
屋里有两扇门,但是没有窗户,起身下地试了试他发现一扇反锁着,另一扇则通向一间宽敞的浴室。淋了个凉水浴他彻底清醒过来,边拿吹风吹干头发边自言自语道:“希望他们别忘了替我准备点吃的,不然待会儿一定没力气办事。”
不出所料等整理完毕走出浴间时屋里已多了辆摆满吃食的小推车,吹着口哨他上前据案大嚼,吃饱喝足看看床头柜上的一只电钟,刚上午1点不到,盯着一副过于空白的墙壁他再自语道:“我们提高点效率如何?”说罢起身换西服,正在犹豫要不要打领带的当儿,那面墙自当中向两旁无声滑开,扔下领带他当即跨进暗门。
接到水蓁要他直飞芝加哥的通知施毅有些不耐,出差一周电话里水华的声音听起来又象在感冒他希望能尽快赶回去,好在水蓁说只要两天就能完事。
早班飞机刚一落地,施毅便看见颇得水蓁重用的助理Amanda,一个言谈举止略显粗率极端拜金然而非常能干的美国妞,不知为什么同她打招呼时施毅突然生出一种本能的不安,得到预警的水荣应该做得到万无一失吧。
个多小时以后他被送到位于郊外的一幢仓库式建筑前。
“来,上来,噢,手机什么的留给他们,别紧张,我只不过不想有人打搅而已。”水蓁看见他很高兴,汪着油光的额角亮晶晶。
迟疑了一下施毅拿出手机摁下关闭交给了水蓁的保镖。
“别怕,这是单面透视玻璃,从里面看不出来的,外面的声音也传不进去。”
但是令施毅吃惊的不是玻璃而是玻璃里的情景。
那是一间舒适宽敞的卧室,尺寸夸张的大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男人,双手被手铐缚在床头,散乱的衬衫仔裤下透出累累鞭痕,血色犹自新鲜,神色是精疲力竭的苍白,一双半睁的眼睛还算清醒。
“水M,你认得的。若不是你提醒,我还真想不出这样绝妙的主意。来,坐这边,好戏还在后头呢。你饿不饿?这里有点心水果,你随便。”
“谢谢,我在飞机上吃过了。蓁哥,你为什么不选水若?他手上还有5%股份呢。”最初的吃惊过后施毅恢复了惯常的事不关己。
飞快地瞥了施毅一眼,水蓁掩饰什么似的抓起一块慕丝塞进口中:“说实话我本来是想用你来着,可又想兄弟的效果似乎更好些,便按照你给我的讯息找到了水M。”
“你就不怕水荣事后报复?”
“报复?他凭什么认定是我和你做的?况且,你以为我不干这事他就会与我和平共啦?嘘,主角登场了。”
水荣镇定的神情在看到床上的水M时勃然变色。
“水M,你,还好吧?”轻轻检视水M身上的伤口水荣的声音已经不大稳定。
“不好。我不知道你竟然是同性恋而且还有SM的嗜好。”被碰得直抽冷气,水M说得有气没力,“你的人呢?怎么关键时刻统统派不上用场?”
“谁说不是。我还被下了春药呢,待会儿发作起来你可就惨了。”水荣苦笑连连,身体已经开始有反应,也不知还能够坚持多久。
“真是没用。”闭了下眼,水M牵了牵嘴角,这个表情下他显得同水荣十分相象,施毅发觉他两人有着水老爷子一模一样的尖挺鼻梁,“记得别把我弄死了。”
“你别担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我担心的还真不是我自己。”
没有接他的下茬水荣慢慢直起身对着那块单面玻璃说道:“水蓁,我知道是你做的,你最好到此为止,否则你知道你的下场。”
“哼,死到临头还这么拽。了不起搞了点儿窃听,那些个气话我常常说的,真要作为证据可就比这会子的现场实录差得远了。”水蓁又往嘴里放了一件布丁转头看向施毅,“你放心,即便他知道是你帮我策划的这件事他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认为他不敢拿我怎么样?”
大口吞咽着食物的水蓁很像一只巨型蜥蜴,粗短的颈项不住蠕动,他拿起水果刀开始切割一只苹果:“施毅,你知道吗,我以前没那么胖的,我发胖是因为内分泌失调,常常想吃东西也是这个原因。”咯吱咯吱嚼着苹果块水蓁突然说起自己的体形来,“至于我为什么会内分泌失调,在这个家里就只得我同水若两人知道。”
见自己的话没有引来反应,水荣不由怒气上撞:“水蓁!你……”
“我说水荣你别那么激动行不行?当心血流加速药性发作得更快。”发现水荣的颈筋都暴了起来水M出声阻止。
“反正是早晚的事!水蓁!你给我滚出来!你这个……”
“这么冲动,难怪你被人篡位。”
再被水M打断喝骂,水荣转移了注意力:“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不管水家的事?”
见水M又闭上嘴巴,水荣反而平静下来默默坐在床前的圈椅里出神,过了会儿才说:“等这事结束回来帮我好吗?”
这水M连眼睛也闭了起来。
“你,就真的那么讨厌荣华富贵?”
“那天是水若1岁生日,”水蓁的话打破了屋里屋外的沉寂,“父亲送了他两张摇滚音乐会的票,他很晚才回来,很兴奋开心的样子,我看在眼里便趁他不注意从后面将他压倒,若不是他狠狠踢了我一脚,那一夜,我便将他强Jian了。”看见施毅猛然转头看着他,水蓁直言不讳地续道,“他那一脚正好踢在我的要害,从那以后我便废了,我看过医生,统统说我生理上很正常,心理治疗呢我只去过几回便放弃了,因为他们总试图改变我对水若的情感。是的,我对异母胞弟有着不正常的情欲爱恋,而且执迷不悟。缘因呢,我想,我想是因为他对我的冷淡。无论是开始的示好关爱还是后来的打骂欺辱他都一副不识好歹的倔强,从最初渴望他对我依恋纠缠到后来渴望他对我惧怕哭泣直至最终渴望将他拥在怀里压在身下,我恐怕我这一生都不会痊愈了。”有些恶狠狠地,水蓁扔下水果刀直接将剩下的小半只苹果放在口中啃。
有些僵硬地将脑袋转回玻璃那边,施毅发觉水蓁有一把同他模样极不相称的磁性嗓音,沉而沧桑。
沉默了一会儿水蓁指一指屋角:“看见没有,那里有一个通气口,现在还早,待会儿等水荣再上点劲我会吹些致幻剂进去,那玩意儿同他身上的药相结合会让他彻底变成一只发情的野兽,不过等到最后关头我的人会冲进去制服他的,你最好也一起进去。那样一来,”察觉到施毅的意外神情,水蓁转头一笑,“施毅,你动的那点心思如何瞒得过我,不过说实话我挺佩服,你今年多大,2?25?我象你那么大的时候可做不到如此左右逢源,也不知水华怎么得着你的,那丫头运气总是不错。你放心,我不会真的伤害他们俩,我的目的不过是想制造丑闻逼他交出手中股份外加羞辱他一番,谁叫他让我在股市上出了那么大一个糗。我们毕竟是兄弟,虽然斗起来不择手段,但是我和他都不会真的致对方于死地。等下我会装作有意撞破他好事的样子,而你则赶着送他去医院。他当然知道是我捣的鬼,但一来他没有我参与此事的切实证据,二来我有他丑态百出的相片录影在手上,他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至于你,他目前最大的敌人是我,象我一样即便他知道你是在耍滑头玩平衡他也不会在乎,只要水华同你相安无事,只要他不认定你已经完全倒向我这一边,他暂时不会动你。所以,你是安全的,施毅。”
“我们还要等多久?”听完他的长篇大论施毅的情绪并没太大波动。
“施毅,你其实同水若挺象。”施毅的气定神闲让水蓁心生感慨,再度答非所问,“当然我是指气质,若论长相你可比水家人强得多了。其实不仅是长相,虽然水若为人也象你一样沉默冷淡,然而他骨子里却是十足十的宁折不弯爱憎分明,远远比不了你的成熟圆融随遇而安,难怪水荣对你念念不舍,你这个人若是诚心尽力起来将会是真正意义上的左膀右臂,若是水若有你的一半,不,哪怕是有水华的一半,我同他也不至于闹成现在的誓不两立。施毅,这件事以后你可以继续走你的钢丝,我想我和水荣都会需要你的,我们各取所需如何?你……”
砰!里屋的房门应声而裂,冲进去的六个人荷枪实弹一身血污。水蓁的半句话被生生惊了回去。
“他们也在你的计划内?”施毅长身而起。
“shit! Aman……”水蓁话音刚起破空而至的子弹便将他面前的窥视窗玻璃化为乌有,若非施毅及时扑倒了他,他的身上恐怕会多出17、8个洞。
粉碎的玻璃终于散尽,水蓁挪动着胖大的身体预备起身,一抬头正好看见乌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持枪的人眸光火赤杀气腾腾:“水蓁,你够狠,居然连我华汉堂一并铲除!OK,你不是想我死吗?好啊,那就一起死吧!”那人说着便单手挺起了微冲。
“我说赵宏群,你不至于吧?什么事就喊打喊杀的?”比起那位黑帮老大水荣的样子好不了多少,一样双目尽赤,汗流浃背。
“哼,水荣我告诉你,他死了对你只有好,你道是谁让我们绑了你和那小子来这儿的?”那人情绪很激动,拿枪的手不住比划着,吓得施毅一动不敢动生怕受到池鱼之殃。“就是他说被你赢了一局要出气,顺便替你教训教训不听话的弟弟,我还当又是你们兄弟玩儿的老一套争强斗胜把戏,哪晓得他这竟然要杀人灭口。”
“活该!谁叫你老是吃里扒外地两头挣钱!他是我兄弟,他若死了我还找谁斗着玩儿。不就死了几个喽嘛,你那些手下个个死有余辜,没在监狱烂死算是造化了,你少跟我这儿摆那副好勇斗狠的熊样,这些年你从我们这儿挣的钱怕是早已够你再建两个华汉堂的了,你吓唬谁呢,你!”水荣的嗓音已有些喑哑,然而依然气势迫人。
“水荣你拿别人当兄弟,别人可不见得拿你当兄弟!你干嘛不问问他,什么样的教训出气竟至于要杀人灭口?别死了还不知道是被谁害的!是,我赵宏群受过你们水家大恩为了你们的事我死几个弟兄不在话下,可你知道吗这他水蓁竟然策动了秦龙帮要彻底灭了我华汉堂百年家业?”
“你他妈放屁!”水蓁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立起身,“别他妈臭美了以为自个儿就能代表了华汉堂!当年我水家扶植你登基华汉堂为的是要你利用华汉堂的声威在江湖上替华人多做些事,慢慢收了那些杀人越货走私贩毒的勾当,谁知你他妈拿了我们的钱吃喝嫖赌助纣为虐,没的四败坏华人帮会的名声。我策动秦龙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是秦龙帮老大联合了全纽约三山五岳的当家人找我主持公道要替华汉堂灭了你这个败类另推新龙头!哼,若非我替你求了一情你以为你这会儿还能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怎么着,赵宏群,你现在是不是还觉着只要杀了我就能活命了?”
“既然如此,”听完水蓁的话赵宏群面色变得极之难看,有那麽一瞬间施毅以为他会下屠杀令,但反观水荣水蓁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也只好静观其变,“既然如此,蓁少,荣少我便得罪了。等钱到手,我自会放了你们远走高飞,但如果你们不肯乖乖就范,那可就甭怪我不念旧情了。”说毕跟著他一起来的几个人便向屋内各人举起了手中的枪。
“你他妈别碰我,找操是不是?”水荣推开上前拽他的一人冲著水蓁叫,“你过来我边上,这会儿就你还能泄泄我的火。施毅你去扶一下水M,小心别弄疼他,他身上有伤。”
“得了,你一个人走吧,你那药发作起来人畜不分,我可不想呆在你身旁。施毅,别听他瞎说,水M压根没事,我请的调教师我还不知道。”水蓁水荣依然针锋相对,“姓赵的,我外边的人呢?”
“水蓁,一命抵一命,算起来你还赚了呢。都他妈给我闭嘴,再吵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他话音里施毅注意到水蓁水荣同时面色铁青地对望了一眼,从未觉得他们那麽象一家人连眼底的阴霾都一式一样。接过钥匙解开手铐施毅轻轻架起水M,被绑得久了,水M难受地活动著双臂。
他们此刻的位置是二楼,一架很有现代风格的铁梯蜿蜒通往楼下。
“装什麽死,快点儿!”楼梯两人通行显窄,略缓过些气来的水M便自然落在了最後,可能身体虚弱人有些晃晃悠悠,见水蓁水荣已快到一楼後面负责断後的两个人不耐烦,前面的那个便伸手用力一搡,水M当即立足不稳直跌下来,下面的施毅赶紧抢上两级想托住他,就在将将要接住他的时候,施毅眼睁睁看见最上面的那人额头正中出现一个血窟窿,子弹与气流摩擦的锐声犹在耳畔,那人的尸体已经直挺挺掼将下来,撞得他身前另一人跟著前仆,施毅立即抓住机会侧身拉过水M飞脚侧踢,虽未及出尽全力但是正中面门,那人被踢得同身後的尸体滚作一堆沿著楼梯翻跌而下,施毅堪堪避过同时瞥见水M亦是身手敏捷地错身闪避开,原来他真的没什麽大碍。稳住身形施毅放眼打量屋中情势,刚刚的混乱里押解著水蓁水荣的三人中也有一人脑袋被打穿,剩余的两人连同始终在一旁策应的赵宏群已扯著水荣水蓁寻了掩体藏身,此刻正不住四窥视著狙击手的位置。滚下楼梯的两人落地以後屋中便安静得只剩下喘息声。
“放下枪,不然你们死定了。”
水M的声音触雷般引来赵宏群的暴叫:“闭嘴!老子保证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仗著铁梯掩映他起身侧步仰头瞄准了水M。
呼啸的子弹声里水荣抗挣而起猛地撞向了扣动扳机的赵宏群,与此同时水M身後的施毅也窜了起来,子弹激射在金属梯架上火星四溅,反应稍慢一步的水M被施毅拉倒在台阶上只觉臂膀火燎般灼热了一下,跟著面上便感到滴滴温热,一颗本因射在他右臂的子弹因为施毅的及时冲撞贴身而过,直接命中施毅。
“你怎样?”水M翻身坐起,看见施毅左肩被子弹挖出一道沟,皮开肉绽。
“擦破点皮,没事。”施毅也被惊得面青唇白,不过声音还算稳定,扶著左臂他慢慢起身,这时水荣的吼声已经响彻云霄。
“他已经死了,你还压在他身上干嘛?你给我起来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麽!”水蓁偌大身躯正结结棍棍压伏在赵宏群的一个手下身上,无视那人血肉模糊的脑袋仍是紧紧卡住那人持枪的双手,赵宏群和另一人也已横尸当场,同样是脑袋开。
“你他妈给我站起来,我告诉你水华若是哭,我让你三年睡不著觉,你这个混蛋!”水荣继续怒吼著,一边伸手拉扯水蓁。
“你这头猪!下地狱去吧!”
“Emily!不要!他们是我哥哥!”
枪声响水蓁刚刚起身又被水荣推倒,而水M则是三两步冲下台阶挡在他们的身前,施毅看向来人,竟然是一个短发黑眸的年轻女子,有著典型的拉丁血统,英姿飒爽:“哥哥?那头猪也是你哥哥?做哥哥的为什麽要找人对付弟弟?做哥哥的为什麽要把弟弟打成这样?Michael才没有你这样的哥哥,你这头猪!”见水M挡著弹道那女子索性收了枪一边骂著一边抢上前对著水蓁拳打脚踢,训练有素的手势只几下就将水蓁揍得面色青灰白眼连翻,水荣见她下手阴狠连忙上前阻拦结果被一个肘拳撞得跪倒在地,施毅见水蓁已经闭气,水M兀自站在一边不肯喊停,只得上前阻止那女子,没想到几个回合下来那女人因为攻击受挫益发凶性勃发,锁喉撩阴刺目撅指女子特有的格斗术逼得原本只是劝架的施毅出尽了全力,搏斗间施毅身上不住有血汗被甩落在浅色地板上。
“够了,水M!施毅又不曾害你,快让你们家那只母老虎住手!听见没有!快让她住手!”眼见施毅血汗交流水荣勉力上前助阵,喊得声嘶力竭。
“快住手!再不住手我就开枪了!”
此时孔怀德的声音直如天籁纶音,水M趁著场内诸人身形微滞的当儿几步上前自身後抱住了那女子的腰:“好了,Emily,好了,没事了,我没事了,Emily,我没事了,……”
“混蛋,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杂种,猪,呸……”怕伤著水M,那女人不敢太过挣扎,只一味叫骂吐口水一边还空踢著两腿。
“竟有这样的悍妇。”见到孔怀德带人出现,水荣总算松了口气,不住摇头粗喘,“快看看还有没有活口,另外赶紧送水蓁去医院。”
“一个脖子折断,五个脑浆迸裂,谁还活得了。”迅速著人执行水荣的命令孔怀德转向施毅和水M,“你们要不要紧?要不我先送你们去医院?”
“他们没事!水M有她老婆照看不用你操心。施毅中的是枪伤你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我在这儿有相熟的大夫,待会儿我开车送他去。”见水蓁被抬上车,水荣努力压抑著沸腾的血流冲著孔怀德粗声道,“你怎麽现在才来?”
“还说我?连晚饭里下了蒙汗药都不知道,一屋子的人统统被放倒,若不是施毅想办法接通了我的手机到这会儿我还不知道你在哪儿呢。幸亏我昨天让Brian装了电话追踪系统。你要走快走,施毅还在流血,警察很快就到,这里我来善後,秦龙帮的吕一峰已经跟我联系过。一般的绑架案而已?”
点点头水荣转向水M:“气你也出了,拜托配合一下管好你的女人。我们再联络。阿德,我会在这里留几天,你知道怎麽联络我。水华那里你解释一下,千万别吓著她。把车钥匙给我。施毅你跟我走。”
“你来开车没问题吧?”刚坐上车水荣便开始大口大口喘气,顺手拿了车中的矿泉水罩头淋下,“喂?Steven?是我,有点麻烦要你帮忙,有朋友中了枪,不是很严重,左肩,可能要缝两针,你过来一趟,记得想办法带些抗生素,还有多维营养液。你知道地址,我现在也往那里去,好,拜。”挂断电话他便开始褪裤子,一边对施毅说,“一直朝北,进市区左转,然後我再告诉你怎麽走。”
“你自己怎麽办?我看你还是去趟医院吧。”看见水荣紫涨的样子,施毅有些不忍,同时又有丝痛快,报应来得好快。
“这种事,宁为人知莫为人见,反正死不了的。啊,他妈的,水蓁你个死太监真他妈损。”喷薄而出的白汁溅的到都是,车厢中浓浓的腥味刺激得施毅一阵恍惚,“把好方向盘!你想开进警察局啊你,”吼喘声里水荣的手依旧不停,“下个红绿灯往右,对,往前第二个路口,对了就是这里,停!我的天,他给我用了什麽玩意儿。”看见施毅定定看著自己的动作,水荣不耐烦,“看什麽看!你当初出的丑不比我小。快下车去开门!”
真是狗口,施毅猛地推开车门,不想牵动伤疼得一阵哆嗦,疲倦夹著恶心阵阵袭来。
“喂!拿上钥匙啊你!老天,谁叫你穿件黑衣裳,流了那麽多血也不显,你也忒能忍了。Steven!这边,快,快过来帮忙。”水荣衣冠不整地扶著施毅大呼小叫。
“他情况怎麽样?”面色苍白地从浴间出来,水荣看见施毅已经躺在床上睡著。
“还可以,没伤著大血管,我已经给他打了针,只要不发高烧就不会有什麽大问题。你怎麽了,脸色这样差?”
“没事。营养液呢?”水荣苦笑一下,可怜他已经什麽都射不出了犹自一柱擎天,再不补充养分只怕就快精尽人亡,水蓁你最好伤得重一点,否则有你受的。
“在这里,还有抗生素,你真的没事?”
“真的,我只想好好休息一下,有事再联络你。”送走医生朋友,水荣长长出了口气,全身的酸疼迅速蔓延开来,偏偏那要命的一仍是直挺挺涨著,真是要死了,有些欲哭无泪地歪在床边沙发上他顺手拿了营养液服下,之後到底还是筋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可惜身体并没让他睡多久,不大一会儿下身勃勃的脉动便将他顶醒,看看锺刚睡了2分锺不到,用力搓著头脸水荣恼怒地看著床上气息沈的施毅。沈睡中的施毅表情温顺有丝醒时难见的稚气,长长睫毛卷翘著在眼下印出淡淡痕迹,因为失血而略显苍白的容颜格外皎洁,看著看著水荣忍不住恶向胆边生,酒後乱性尚且情有可原,何况是被人下了药的此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的身体先於思想行动起来。
轻轻拉开床头柜拿出一只小盒,水荣取了几粒白色药丸放入自己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里,细小气泡连串升腾片刻之间药丸便无影无踪,这是以往寻欢时用以增加情趣的壮阳药,性子不算刚猛,所以他特意加大了剂量。失血干渴的施毅迷迷糊糊地就著水荣的手喝干了半瓶水,因为针药的作用他并没有完全醒转。大约等了十分锺水荣的额角开始淌汗,当下忍无可忍地揭开了施毅的被子。
突然被掀翻施毅自昏睡中惊醒过来,感觉到後背火热的温度他瞬间明了了情势,但却因为体位在弱势一时难以挣脱。这只畜生,挣扎中下衣被扯脱施毅急怒攻心,忍耐著肩头撕裂的痛楚终於将水荣杠下床,正要翻身坐起水荣再度扑将上来,对上他血红的双眸施毅震惊地发现那里除了欲望竟然还有些别的东西,是什麽?痛楚?不甘?还是眷恋?熟悉的悸动瞬间袭上心头,迷懵中双腕已被牢牢压在了耳旁。
“帮帮我,施毅,帮帮我……”水荣含混地呢喃著,唇舌贪婪地贴著施毅的眉眼一路下行,滑到喉结更是疯狂地吸吮起来。
刺痛的感觉一下惊醒了施毅,他大叫:“水荣你放手!”跟著右腿曲起重重顶向水荣的腰腹,趁水荣被撞得一软施毅终於得以翻身,刚想下地脱身水荣偏又缠将上来死死抱住他的腰不放,热胀的硬挺紧紧贴在他股间,而这时自己的下身也开始麻热难当,恍然自己著了道儿施毅更加烦乱不堪,水荣不断的骚扰纠缠不时闪现心头的惘然悸颤外加肩头枪伤阵阵抽痛终於让他一向平缓的性情失却耐性:“好啊,你不是想和我做吗,我便成全了你!”说罢头也不回地照著水荣下颌一记肘拳,水荣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被打得晕头转向仰面後跌,施毅趁机将他反身压倒一气呵成地抽出他腰间皮带反绑了他的双手,然後不顾他的喝骂撕开了他的下衣。
“该死的,不知道先用点润滑剂啊,在床头柜上,你瞎了?啊……”知道在劫难逃水荣认命地试图减小伤害。
始终插不进去施毅有些狂躁地将润滑剂尽数挤进了水荣的身体,终於伴随著他的痛叫声长驱直入:“这就是你想要的?!现在满意了?!我让你再缠著我不放,我叫你再缠著我不放……”
疼痛伴随著快感,藉著药力水荣经历了有生以来最为激烈的一场Xing爱,施毅好似沈寂多年的火山突然喷发,暴烈地宣泄著心中的积压,两人好似两头发情的雄兽以最原始的方式极尽全力地交合著欲望,直若死而後已……
……
水荣是被某种喊叫惊醒的,略动了动身体立时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横身一旁的施毅兀自沈睡未醒,喊声便是从他口中发出,喑哑断续好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也不知是什麽样的恶梦如此可怕,吃力地挪动下身体他尝试唤醒他:“嘿,醒醒,施毅?施毅?”看见他睁开眼,水荣叹口气,“好像做噩梦的应该是我吧?”
施毅一惊而起,肩头剧痛里他不知所措地捂著左臂。
“伤口痛?可有发烧?”见施毅下意识摇摇头直如受惊过度的孩子,水荣翻翻白眼,“你可以替我松绑了吧?还是你打算再做一?”
一听这话施毅立刻警觉地向後缩了缩,水荣不禁啼笑皆非,被本末倒置的恼火一时烟消云散:“怎麽?怕我报仇?那你总绑著我也不是办法啊,我就算发誓你也不会信我,要不干脆把我杀了吧?”
明显的调侃意味让施毅镇静下来,一边伸手替他松绑一边问:“你流了很多血,要不要去医院?”
“哈,这就出了气了?你还挺容易知足。”活动了下僵木的胳膊水荣扯起被单裹在身上进了浴室,一关上门他便龇牙咧嘴地跪在地上,“我操!真他妈疼!”
等他穿著浴衣自浴间出来施毅犹自裹了毯子靠在床角呆呆出神,就著营养液吞了两颗药他开口:“你是不是先跟水华通个电话?现在几点了?怎麽还是在今天,这一天可真够长的。喂,干嘛呢?饿不饿?这里有营养液,要不要来点儿?”
“自从在沙漠被水华救醒我便时常重复做一个梦,”施毅仿似自言自语嗓音低回,“场景是一间公寓的厨房,一个小小男童立在屋角看著一个年轻的黑发女子坐在桌前喝酒。
“那女人喝了又喝,抓著酒瓶不放,过了一会儿她冲男孩招招手,男孩扑扑跌跌跑到她跟前口中叫著妈妈,那女人将孩子抱起放在腿上边打著酒嗝边盯牢男孩的面孔咕哝‘为什麽?为什麽我有了你仍然忘不了他?为什麽?为什麽我该死地老是忘不了他啊。上帝,帮帮我,帮帮我,求你。’说著她便把孩子搂紧在胸前用力到全身颤抖,只一会儿功夫男孩便觉著脖颈一片濡湿,他觉得喘不过气来便难受地扭动身体,女人终於放开了他‘去,一边玩儿去。’又不知过了多久那女人已经喝得坐立不稳失手滑落了酒瓶,然後她便跪跌在地上的玻璃碎片旁。
“‘上帝,求你让我忘了他,上帝,求你,要不就让他回到我身边,上帝,求你,你到底需要怎样的牺牲才肯应允我的祷告,上帝,这样够不够?够不够?’问一声那女人便拿碎玻璃在身上划一道,鲜红的血雪白的肤漆黑的发W丽得触目惊心。
“男孩不知是不是吓得呆了,一声不吭地缩在角落,眼睛瞬也不瞬地瞪著那女子的一举一动,等终於有人进来的时候,她已经静静躺在血泊中好像那只破碎的酒瓶只得一头长发整齐地洒落在身侧。
“惊叫声里男孩复又被人抱了起来,那是一个年纪略长些的女人,她流著泪指著地上血肉支离的女人叫男孩看一边嘶哑著颤声说‘看见没有?你看清楚,这就是一个妓女动了真情的下场,这就是一个表子动了该死的真情的下场!愚蠢啊,凭她的姿容手段她本可以吃喝玩乐享尽华逍遥一世。莉莎,你怎麽就这麽蠢啊。’那女人不停地哭著咒骂逼著男孩看那鲜血淋漓的现场,男孩渐渐喘不过气来,想叫叫不出。
“梦每到这时便会因我的惊醒而中断。我反复做著这个梦,直到你给我看了报告我才知道,那个男孩其实是我,那个死去的女人是我的母亲,而那个年纪略大些的女人应当是我的外祖母。但这於事无补,我知道并不意味我能够记得起能够自觉到或是能够忘记,我依旧不停地做这个梦,我原以为今生今世再也无法摆脱它甚至已经开始习惯了它的存在的时候它却突然消失了,在我开始与水华共同生活以後。”抬起头直视著水荣的双眼,施毅的眸中有著浓浓的求恳,“水华给了我一个家,她的爱与守候让我不再有不知自己是谁的飘泊,水荣,纵然你无法理解,纵然你不屑了解,我也请你、请你看在水华的面上高抬贵手放过我。”
看著施毅示弱的眼神,第一、生平第一水荣自觉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他摇摇头勉强撑过一阵晕眩拿起电话:“Steven?你立刻过来,这是我……”话未说完他便一头栽倒。
再度醒来,阳光满室,动了动身体,发觉轻快了不少,转头看见施毅清黑的双眸正静静看著自己。
“我睡了多久?”
“多个小时,伤口引发高烧。”
“你呢?”
“我?还好,Steven说再过两天就可以拆线了。”
“哦,我可否喝点儿水。”
“我熬了些粥,要不要来一点儿?”
“真是美味。”连下两碗鸡茸粥水荣精神大爽,“Steven还说了些什麽?”
“他还说你是要脸不要命。他以为你早受的伤,先前不肯告诉他。”
“不是要脸不要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假装没看到施毅皱起的眉心,“我只遗憾一点,我再也看不到你那副疯狂淫荡的模样了。以前学中文一直不能体会牡丹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境界,但现在我懂了。至少这点我比水华强,我打赌她以前不曾以後也不会有机会知道你失控时的样子有多麽性感。”
虽然水荣的面上依然是那种强占便宜的坏笑,但他的眼神却是严肃的,严肃得近乎忧伤,施毅心中已没了怒气却又不知该说些什麽只得沈默以对。
“施毅,一报还一报,我虽然过分,但你也伤得我不轻,我们就此两清吧。我保证以後你只是我的妹夫。”水荣伸出一只手。
看著那只手施毅若有所思地端坐不动。
是Steven大夫的造访打破了屋中的尴尬。
“嗨,施毅,这是按照你给我的清单买的,看看对不对?” Steven是个快乐的黑人,话不多。他一边替两人换药检查一边哼著小曲,“不错,你们俩都恢复的不错,我明天再来。拜。”
大夫走後施毅进到厨房收拾刚刚买回的吃食用品,水荣跟进去寻水试图缓和气氛:“这房子如何?”
“不错,但是你为什麽选在这里?”施毅若无其事地配合著,对水荣为什麽要在中等住宅区置业表示奇怪。
“因为办事方便。偶尔违反族规不受保镖约束的滋味十分不错,这里没人知道我姓甚名谁资产几何,很方便寻欢作乐。”
“他真的是职业医生,我是说Steven?”眼见水荣三句话不离本行,施毅转开话题。
“不象一般的医生那样道貌岸然是不是?”水荣笑一下小心地坐进一把软椅,“我是在一间俱乐部里认识他的,那时他已经失去医牌,沦落成一名街柳巷的江湖郎中,可是仍然热爱生活,乐善好施。”
“失去医牌?为了什麽?”收拾停当施毅取了只苹果靠在水池边听水荣说故事。
“因为他是黑人。”很高兴看见施毅不计前嫌的样子,水荣谈兴大作,“之前他在亚特兰大一间大医院任职,因为有一个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作为主刀大夫的他便被告上法庭。其实这类事情在医院很平常,大多数医疗机构都养有一批专门打这种官司的律师,但不幸的是那死的人在当地颇有些势力,为著自身利益著想,医院便拿他做了替罪羊,他一个黑人,又无钱无势的自然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为著生机便一路辗转来到芝加哥做了名专治柳病的黑市大夫。虽然条件有限又见不得光他仍是凭借技术声誉以及人缘在行里声名雀起,认识他以後我更加不断听到关於他的事,一来很欣赏他不肯自暴自弃的乐观性格二来这件事确是我力所能及,所以我便出钱请动大律师替他打官司翻了案。整件事闹了一年多,轰动一时。恢复名誉拿到赔偿後他索性在此地定居下来开了间私人诊所,因为不断有关於性病防治的论文公开发表其中几篇在国际上还颇具影响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如今不仅做了本地医学院的客坐教授还在几家全国性的医疗组织里有了一席之地。”
“难怪他对你随叫随到。”施毅听得入神,苹果锈在手里也没察觉到。
“是,他很感激我,其实大可不必,以他的能力即便不是遇上我也一样很快翻身。”伸了个懒腰,水荣结束话题,“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一物降一物,你只要精通规则懂得变通自然无往不利,就像你这样。”
“晚上想吃什麽?Steven说你可以吃些固体食物了,清淡些就好。”
“清淡些?那还不如继续喝营养液。我想吃牛扒,三层熟的那种。”
“再等等吧。”
这以後施毅又恢复了以往的不愠不火。水荣虽然食髓知味,可到底是被降住了,强自忍耐之余不免暗骂施毅捡便宜卖乖大大的狡猾。相敬如宾地住了一周,到最後水荣已是满心满脑地盼望自己能够再坏一些,然而。
“水荣,事情是不是都摆平了?”肩伤基本愈合时施毅问水荣,这些天施毅一直见他通过电话同外面联络,一副决胜千里的样子,猜想事情已经解决得八九不离十。
“这水M总算是给了我一个面子,同我们统一了口径。你知道吗,他的未婚妻,就是那个Emily居然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她在警察面前的话自然可信度更高些,所以,”水荣耸耸肩,“一切都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绑架。”
“水华才不会相信。”施毅轻轻嘀咕了一句。
“什麽?”水荣没听清。
“我是说水M怎麽认识Emily的?”施毅喘了口气道。
“她有回执行任务负伤,得水M相助脱险,英雄救美,十分老套。”水荣言不由衷地撇撇嘴,“怎麽,想水华了?今天就走吗?也好,我送送你。”
“不用,我会顺道去医院看看水蓁。”
“那个混蛋,真是经揍,那样毒打也不过裂了两根肋骨,早知就不拦著那头雌虎了,太便宜他。”水荣不置可否,一径自言自语。
“你别再吃了。”一进病房就看见水蓁嘴里塞满各种甜食,几天不见他好像又胖了几公斤。
“最後的享受了,我已经决定减肥。”水蓁满嘴食物地含混道,“这样逃避终归不是了局,我觉得应该借鉴你的做法。”
“那会很辛苦。”尽管不是很明白他的话但施毅并不打算究,“我是说减肥。”
“辛苦?不会比我现在更辛苦。”水蓁好不容易清空嘴巴又捧起可乐,“怎样,你的肩膀?留下疤没有?”
“痕迹恐怕没那麽快消退,但是水华那边我必须得回去了。”施毅以为他害怕惹毛水华水荣变本加厉地找他算帐。
“你认为我是害怕?你也太小瞧我了。”水蓁笑得很得意,“我早想好对策,这我会以退为进。倒是你,怎麽样?这一阵我让你熟悉业务,有没有看中哪个项目?还是决定留在水荣身边?你这事做得这麽漂亮,只怕他更不会放手了吧?算了,你主意大得很,我也懒得操心,有什麽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还是那句话,我这里随时欢迎你。”
“谢谢你,蓁哥。我先回纽约了,稍後见。”
水华对绑架的事只字未提,只是自从机场接到施毅开始,她便再也没断了同他的肢体接触,晚间回房更是整个人长在施毅怀里,一缕馨香若有若无萦绕鼻端,施毅有丝沈醉,在他的抚摸下水华小猫般不时发出呜噜声,似睡非睡里施毅轻轻说:“随我回珀斯可好?”
“可是你刚刚被大家认可,连水蓁都说你能干呢,现在放弃的话这一年功夫岂不是白费了。”水华仿佛很贤惠地替他著想著,慵懒的语气里却是分明的言若有憾。
“你真的不想我离开?”
“你是说真的?”水华一下将脑袋抬起来,热切的双眸在看到施毅上弯的嘴角立时瞪圆,“你早就打算好了是不是?这一切都在你计划里是不是?”
怎麽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认为他有如此算无遗策的心计?施毅有些困惑,其实他自觉自己是个很简单的人,好逸恶劳避重就轻,不过无所谓,就当他是这样吧,伸手捏了捏水华的鼻头:“可惜我有个不中用的老婆。”
水华用力皱了皱鼻子:“回澳洲做什麽呢?我可不可以生孩子?”
忍无可忍地笑起来,施毅将妻子搂进怀里:“别那麽急,我们一样样来,先把你养胖一点,然後等我博士毕业安定下来我们就开始生好不好?想要几个?啊……怎麽你不做猫改做狗了吗?”
“双胞胎,我喜欢双胞胎。”吃吃笑著,水华得逞般在施毅肩头的伤痕上咬了一口“谁叫你差点吓死我。”
“别再喝了,呆会儿出洋相别怪我不认识你。”在水M热闹的婚礼上孔怀德手捧香槟来到形影相吊的水荣身旁。
水荣置若罔闻地继续喝。
“他做了什麽让你决定放手?”孔怀德兴味昂然地发问,自从绑架事件以後便好戏连台,他简直目不暇接。
先是水蓁在水荣做出反应以前便主动辞去执事职位而且自请流放,跑到哈萨克斯坦开发一宗铜矿项目,这样一来即便揭出他的所作所为也无法再杀他第二回了,因为他是主动请辞,按照族规哪怕是他犯错在先也只需交出执事股,其余部分则由其直系血亲承接,所以水荣除了夺回执事位置以外并没捞到更多好。而施毅则在水蓁宣布辞职的同时以准备回澳洲继续学业为由将手中股份全权委托给了永清伯父。跟著便是发誓老死不相往来的水M发来结婚请柬。
“什麽也没做,只是告饶。”水荣说得漫不经心。
“好家夥,这他真是怒了是吗?”孔怀德一副心向往之的模样,“你说如果你继续强硬下去他会怎麽对付你?”
“不知道,”水荣大口吞下杯中酒,“但他手里有小华。”
“我明白。”孔怀德也下意识咽了一大口酒,“但我觉得他还是爱水华的,至少这是他选择离去的因素之一。”
“我同意。”水荣的情绪同周围的热闹越来越不相称,“可是他实在擅长玩火,而且是那种被逼急了会六亲不认的人。”
“所以你不敢再挑战下去了?其实你也不是全无胜算的,很多事不到最後不会现分晓,别忘了他在枪战中舍生忘死可是你亲眼所见。”不知为什麽对於水荣的放弃孔怀德心里有些遗憾,仿佛一部精彩的电影快到结尾突然停电了,又仿佛眼看一个即将擒囚目标的捕鸟器突然失灵了一般。
“投鼠忌器,懂吗?投鼠忌器。”水荣突然放下酒杯神色严肃道,“你以为经过那样的幼年他人格中真正可以凌驾於生存欲望之上的情感成分还会剩下多少?”
“别那麽文绉绉,不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改行学心理学了呢。再说来日方长,你不用这麽面如土色吧!”孔怀德心有不甘。
“多会些中文了不起了是不是?真没见过你这种人,一味劝朋友钻牛角尖。”在孔怀德面前水荣多少有些无以遁形的尴尬。
“我劝你钻牛角尖?你根本早就钻到底了。”孔怀德夸张地指了指自己。
“是,而且连带你一并钻了进去。”水荣目光如炬。
“你是不是想在这儿打上一架。”孔怀德一点不掩饰自己的恼羞成怒。
“不,我最近上镜率已经够高了。我在想,”水荣突然来了情绪,“看见你身後的那个金头发小夥子了吗?”
“Richard,刚刚来此地发展的服装设计师。”
“设计师?我还以为他是个模特呢,成年了吗?”
“刚满18,据说才华横溢。做模特他的身高矮了点,不过也偶尔在平面媒体客串一下。”孔怀德说著回身看过去,灯火通明中那抢眼的金发男孩正笑得阳光灿烂,“怎麽比法?”
“先想办法钓上手再说。”
“那个应该不难,我打听过了,他正急於成名。”
“那麽还是老规矩,一起上,看谁先做到他求饶?”
“一言为定。水M,你有一个让人羡慕的新娘。”看见水M走过来,孔怀德冲他举杯。
“谢谢。”
“Michael,在同哥哥谈什麽呢?”婚沙罩体的Emily风姿宛转,然而看向水荣的眼神却泄露了她的锋芒。
“我们在说你是本年度最美丽的新娘。”水荣优雅地欠欠身。
“尽管Michael对中文并不依恋,但是我在认识他以後仍然开始选修你们的古老文字,至今所学虽然不多,不过你们孔夫子的一句话我却是记得的‘巧言令色鲜矣仁’。”Emily笑容可掬,操一口荒腔走板的中国话,“Michael常说他父亲家的人个个寡廉鲜耻阴险狡诈看来没错。”
“但我想有你护航他一定只赚不赔。”水荣笑意不减。
“那样一个厉害角色你镇得住吗?别走了个水蓁又来一个专门在後院点火的家夥。”返程的飞机上孔怀德对水荣力邀水MEmily加盟水氏提出异议,尤其是Emily,那女人的锐气他实在有些吃不消。
“其实那个Emily说得对,我们水家没一个省油的灯。所以,”水荣放下手中报纸,“我很需要帮手,难得他两人文武双全,即便我无法令他们全心全意效忠於我,至少也能让我多一个掌控全局的棋子。我在考虑施毅留下的那15%是否有条件地交由他们操持,永清伯父手中有1%已经够了。”
“那意味著Emily必须先从FBI退职。”
“那个我已经同她谈过,她答应考虑。其实这也是水M的意思,毕竟那一行危险性比较大。对了,Richard的事安排得怎麽样?”
“我办事你放心。”孔怀德仿佛不欲多谈此事。
“不用这麽沮丧吧,胜败乃兵家常事,那小子已经视你如保护神,你还有的是机会胜出的。”水荣想起那番销魂解渴的滋味又有些口干舌燥起来,这是他决定从施毅身上抽身的第一,虽然事後难免有些画饼充饥的怅然,但Richard的身体确是令他欲仙欲死了一回,“他还好吧?”他记得他的饥渴把那孩子吓坏了,到最後泣不成声地躲在孔怀德怀里求救。
“不好,疲倦惊吓,从身体到精神都不好。”孔怀德神色漠然。
“你干嘛?我又没逼良为娼,是他自己愿意的,价钱还是你谈妥的。”水荣看出老友在腹诽忍不住出言反驳。
“是,但我没想到你表现得象只饿狼,全然无视别人的感受。”虽然明白事出有因,但鉴於以往玩此类游戏时的风流欢愉经历孔怀德十分不满水荣这一的变态色魔嘴脸,“水荣,你再不收敛自己的任性,当心死後下地狱。”
“不要紧,我会开著我的法拉利下去。”
“什麽事不开心?”回澳洲已经半年,施毅的博士修读十分顺畅,但是一直风平浪静的水华近日忽然又闷闷不乐起来,“是不是觉得寂寞,要不去巴黎接妈妈一块儿过来住一阵?”
“才不要,她那麽重色轻子,我才不去自讨没趣。”
施毅扬起一道眉:“我记得那位勒努瓦教授可是你介绍给妈妈认识的哦,还苦口婆心劝妈妈要懂得享受人生。”
“我哪里知道你们会慢慢把我边缘化。”
“我们?水华,这可是一项相当严重的指控。来,坐这边来说。”施毅拍拍坐著的长沙发。
嘟著嘴走过去水华不肯同他排排坐,想了想索性跨跪在他的腿上,微微仰头明眸雪亮:“你拿了水蓁的两百万美元之後又接受了大哥对你们研究项目的经费支持?他们的条件到底是什麽?”
“你认为我同他们两个有交易?”面对她的直视施毅眼神清黑。
“就是因为不知道我才不开心。”水华低下头用手轻捻施毅颈中玉链。
“那你希望我怎样做才开心?”抬高水华的下颌施毅挑开了天窗,“象一个被当街调戏的女人那样尖叫著四寻求庇护公道?”
愣愣地瞧著他水华突然流下泪来:“对不起,施毅,因为我,令你受了大哥那麽多的委屈。”
“不是你的错,小华,不是你的错。”轻抚她的面颊施毅放缓语速,眼中的柔情亦真亦幻,“傻丫头,哭什麽?”
“开始时我怕你会一气之下同水家断绝来往连我也不要了,之後又怕你斗不过他们的威逼利诱委曲求全,最後更怕你被大哥迷住爱上他,呜……我一直怕,一直怕,我不想失去你,可是又帮不到你,呜……施毅……”
“好了,鼻涕都蹭在我脖子上了,水华,我这不好好的在这里,别再哭了好不好?我没那麽不中用的。水华……”水华的轻颤令施毅的心口阵阵揪缩,环抱她的手臂渐渐收紧,就是因为这份熟悉的悸动吧,令他日益认真了水华的感情从而决定努力成全她简静安乐的生活理想。
虽然克服掉缘自水荣的所有负面因素并不容易,无论是外在环境上的还是内在情绪上的,不过好在天从人愿,他终於成功地通过水蓁水华制约住了水荣。
至今施毅还清楚地记得临离开纽约前水荣找到他时挫败的神情:“水蓁的2万你就这麽收下了?你真以为他的午餐是免费的?”
“不算免费了吧,我差点没命,更何况他知道我值更多。”
“我也知道。”
“问题是你要的太多了,水荣。”
“我会通过我们在澳洲的商业机构向你的博士课题提供2万美元的经费支持,请给我相关的资料。否则你永远不会知道要你付出更大代价的究竟是我还是水蓁。”
“这不用比了,我知道你的慷慨远胜於他。”
“是啊,真是便宜你了,水华於我可是无价之宝。”
“所以你也就不用再证明什麽了。”
“对你是不用,但对水蓁却需要。既能够帮我一个忙又可以顺便证实一下我是否言而有信,一举两得你何乐不为呢?”
“水荣,除了占有与利用你就没别的情感方式了吗?”
“我怎麽可能有?我爷爷的爷爷就已经是商人了。”
那一瞬间水荣几近悲伤的不甘心是那麽的明显,明显得施毅当即明了了他们之间的输赢胜负。
施毅清楚水荣早已猜到他手中有诸如当日绑架事件中所有在场人等对话录音之类的材料,也清楚他对他会否真的使用这些材料有所怀疑,其实施毅自己也在怀疑这个问题,因为他一直没有想出一个不伤害到水华的途径,所幸的是水荣到底还没有恶劣到金刚不坏,这些资料可能带给水家的伤害令他丝毫没敢冒险,所以施毅赢了。
显然水华这半年一直在明察暗访乃兄的言行举止,一路提心吊胆到今天终於放松地发泄情绪想必是因为水荣多时的安分守己令她也彻底确定了施毅的胜出。
然而施毅却没有那麽乐观。
“水华,我接下来可能会去中国大陆。”见水华的情绪渐渐平服,施毅索性趁热打铁。
“干什麽?要去多久?”水华依旧伏在施毅的颈侧不肯起身。
“那里有个研究所想同我们合作中试我的博士课题,已经向政府申请科研经费。”
“那不是要去很久?”水华闻言直起身子。
看著妻子红肿的眼睛鼻头施毅将她往怀里拉了拉:“如果我想在博士学位拿到以後去中国某所大学谋一个教职你可同意?”
“可以啊,但是得带上我。”水华又开始玩弄施毅的颈链。
“我的意思是这你打头阵。”施毅的颈项被碰得酥痒难耐不由缩了缩脖子,“怎麽样?够重视你了吧?”
习惯性地皱了皱鼻头,水华继续动作:“怎麽你这麽久还没找到链扣?”水荣找到的照片证明这条颈饰并非旧物,应该是施毅坠机以後获救之前被戴上的,但两人研究了很久也没能发现玉链的接口。
“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截断它?”施毅的呼吸渐见急促,水华的手势真是越来越娴熟了。
“不要,这麽漂亮的东西可别弄坏了,我只不过是想你把它送给我而已。别动!不许动!哇,为什麽你越来越忍不住?别象个急色鬼,嗯,……嗯,毅……”
那之後水华费半年时间完成了先遣任务,等到施毅前往会合时她已经在当地买下一套公寓房并在一个颇具规模的英语培训学校里找到一份教职。
施毅同本地研究所的合作项目进行得很顺利,只是因为该研究所的政策性改制致使该项目在中试之後没能後续工程化,但那并没影响到他博士论文的通过,毕业以後他如最初设想的那样被当地一所大学的冶金专业聘任。自此两人便在中国这座北方的大都市定居下来。
这期间水荣在中国内地的矿业投资也进展得相当不错,尤以东北的滑石项目最为成功,为著公司两便他理所当然地将办事设在了妹妹妹夫居住的城市,并且每出差总是不请自来地往他们并不算宽敞的三居公寓下榻,忙碌的工作节奏将他们平静祥和的生活搅得人仰马翻,一来二去水华终於不堪其扰,几经抗议水荣总算识相另购了居所。然而时日一长水华又有些不忍心他形单影只的孤身往返,一面著意替他物色对象,一面同施毅商量还是默许了他经常性的骚扰。
水荣的心思施毅当然明白,然而他无能为力,不过心中一直的芥蒂倒是被这个向来飞扬跋扈的阔少眉宇间日益的沈悒慢慢驱散,两人间曾经微妙的紧张关系也由此逐渐含蓄缓和起来。
“在做什麽?”水华午睡醒来,蹒跚著臃肿的身体来到施毅的书桌前。
“在读你推荐的书。”夏日天长,水华这一觉睡了颇长时间,一本小说已被他读得七七八八。
那是一本名为《朝夕拾》的言情科幻小说,说的是一个少妇在时空隧道迷途误入了过去的年代,并由此体味到一段真爱的故事。施毅一向不大看小说,偶尔翻阅的也多是侦探武侠类文字,又因为念的是自然科学所以看问题比较唯物,原本只是闲来无事随意翻翻,然而书中内容却不知不觉间吸引住他,心中隐隐的触动正自沈渣泛起,却被水华突如其来的问话统统搅散。
“我去给你拿西瓜。”放下心念,施毅回转心思,时候未到急也没用,这些年他多少已经习惯了记忆中那大片的空白。
当日接下来的时间很是按部就班,晚饭散步做功课帮水华沐浴,等上床睡觉时施毅已经将那本书完全丢在了脑後。
“怎麽啦?”半夜时分施毅被水华推醒,迷迷糊糊里他起身著亮了灯。
“我想是宫缩开始了,毅,我要生了。”水华的话里有压抑的惊慌。
瞬间清醒过来的施毅立时弹下床,五分锺以後他抱扶著水华坐上出租。
路上他给孔怀德打了个电话:“孔大哥,抱歉这时候吵醒你,水华要生了,我们在去医院的路上。”
“你不用现在过来,但是麻烦告诉丽娜请她炖些汤,我恐怕抽不出身来。好,回头见。”
孔怀德被水荣任命为中国办事的负责人以後便开始常驻本市,同水荣一样他也喜欢来施毅作客蹭饭,至於目的当然是多重的,事实上对於施毅他的感情一直是复杂的,有戒备有欣赏还有些莫名的战胜欲,如今在体会过他与水华生活中暖恰的惬意後又多了一点点嫉妒与羡慕。所以尽管他知道施毅每应付他都应付得谨慎保留,也能体会到间中隐约的凉意,然而他就是忍不住要往他们家跑。
开始的时候孔怀德只是基於一种对温柔乡的向往,沈溺於那种意志消磨避世逍遥的快感中,但随著不请自来的数增多,他慢慢透过他们闲适悠游的生活方式看清了他们实质上简单积极的生活态度。也许结婚也并不是个太糟糕的主意,就在他的某些人生观不知不觉发生变化的时候他在施毅水华认识了李丽娜。
李丽娜是本地人,漂亮温柔性格坚定,在美国拿到学位以後回国发展,同朋友合作开办的一间英文补习学校被她打理得有声有色十分红火,因为在她与合作夥伴拆夥发生资金纠葛时水华出手帮了她一把,於是两人做了合夥人的同时也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在日常生活上外来的施毅水华得到她很多切实的帮助。孔怀德原以为凭藉自己的财势手段李丽娜一定很快投怀送抱,谁知一追经年佳人依然若即若离,而孔怀德性子中浮躁急切的一面却是给打磨得所剩无几,到後来索性同她称兄道弟做起朋友来,四个人不时聚在一吃顿便餐,倒也应时应景其乐融融。
赶到医院施毅惊讶地看见水荣已站在阶前。
“大哥?你什麽时候过来的?”到底是血脉相连正难受得举步维艰的水华一见到水荣立时开心得叫了起来,施毅也同样暗暗松口气,毕竟在这个城市他们并无至亲。
“昨晚啦。你感觉怎麽样?来,躺轮床上。施毅,我已经办妥手续你可以跟进产房,别担心,我就在外面,丽娜那里已经通知到,妈妈那里也打过电话了。”
做了一番准备以後施毅被引进产房,眼见水华正辛苦挣扎连忙上前握紧她的手,一下下在医生的指引下水华呐喊著用力,扭曲的面容揪紧的手指一点点将施毅空白的回忆牵出。
统统想起来了,毫无征兆地所有的前尘往事往事前尘便在这一刻纷至沓来。
……
“施先生你没事吧?施先生?”瞬间惨白的面色引起大夫注意,见他听若未闻以为他晕台连忙命两个护士上前扶住他,但是已经晚了一步,施毅摇晃了一下整个人一下跪倒在产床边。
“施毅!──”伴随著水华带了哭腔的叫声产房内秩序大乱。
水荣看见面白如纸的施毅被扶了出来吓得大叫:“这是怎麽了?这是?”
“没事,紧张过度,你照顾他一下。”护士看来挺同情这个英俊儒雅的准爸爸。
“我没事,坐一下就好。”施毅仿佛不认识水荣般盯著他看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黑色的眸子波涛汹涌。
“没事的,别紧张,这间医院是本地最好的,很有经验,施毅,施毅?”水荣上前扶持著他坐下,轻拍著他的肩不住安慰,魂不守舍的施毅难得温顺地任他揽著,那份软弱还真是他梦寐以求的,然而却是在这个无法趁火打劫的要命关口,水荣不住感叹时不我予。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的过去,施毅沈默著苍白依旧然而神色却渐渐镇定下来,晚些时候孔怀德也携了李丽娜赶到,早上七点锺水华顺利产下一名健康的女婴。
“施毅,你差点吓死我知不知道?”再看见施毅水华虚弱地发著娇嗔。
“我没事,我没事。”她哪里知道短短几小时里自己已是两世为人,看著妻子初为人母的疲惫施毅百感交集,“我们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儿。”
“名字,名字你总也想不好,现在叫她什麽才好呢?”水华烦恼。
“施南曦可好?南方的南,晨曦的曦?”
“Nancy?好啊,不用另起英文名了,毅…她好象你…我…”早已筋疲力尽的水华喃喃著未完的话安心地沈睡过去。
捧起妻子的手放在唇畔轻吻施毅看向窗外,好一个W阳高照的大晴天。
第一部完
转载请保留
打分支持:
myfreshnet/GB/literature/li_homo/12125/indexasp(亦在鲜网的窝)
11879(晋江连载)
亦在晋江的窝:
bbsjjwxc/board167htm
*********************************
《黄粱》下部 非耶? 前篇
作者:妙妙216 25/8/1 1:37 7 收藏
打分支持:
myfreshnet/GB/literature/li_homo/12125/indexasp(亦在鲜网的窝)
11879(晋江连载)
亦在晋江的窝:
bbsjjwxc/board167htm
一
卢若铭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一个草木杂生的山坡上,翻身坐起直觉右腿小腿一阵疼痛,他是在看到伤口时觉出事情不对的。
他记得自己13岁那年有在学校运动时被器械划伤右侧小腿,血流满地吓得老师同学赶紧送他去了医院,以羊肠线缝合,几年下来已经不大看得出痕迹,但此刻的腿却分明是当时的情景再现,难道说他从飞机上摔下来正好伤在了原来的地方?不对,明明上飞机时穿的是衬衣长裤,怎麽此刻却变成了当年学校的运动短装?狐疑中他下意识看了看腕表结果更是大吃一惊。
表倒还是他的表,只不过不是投标事件以後父亲奖赏给他的那只OMEGA,而是他13岁生日时继母给他的一款卡通表。继母梅吉娅是个极重仪表的美妇人,虽然脂粉凝聚成的表情从未让他真正体会到母性亲情,但是衣食住行倒一直是周到的。他还记得那块表的样式他并不喜欢,所以在生日的第二天他便将所有的表面贴膜揭了下来,希望可以早点用烂扔掉,而此刻腕表上的贴膜却是簇新的。没错,他腿部受伤那日也正是他的生日,那就是说飞机失事没有摔死他而是令他回到了13岁?但是他的生日明明在12月2日,并且出事时他记得飞机已经很接近马来西亚,而此刻周遭的草木枯色却显示著东南亚没有的秋天景致。到底发生了什麽?时空错位?那麽这里又是哪个时间空间?父亲和大哥以及飞机上的其他乘客又去了何?
一阵山风袭来卢若铭连打了两个寒噤,他赶紧起身瑟缩著四窥探,伤已经不再流血,但走动时牵扯凝痂依然是火辣辣的疼。好在他生存的时代充斥了时空倒错的科幻神话,以至於身临其境也未觉得太过惊惶失措。其实到哪里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要利用一切条件好好活下去,这个道理在他岁那年就明白了。
往前走了数百米左右他听见流水声,悄悄靠近躲在一棵粗壮的树木後小心观察著,最初的恐惧之後他长出一口气,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四下无人,不,是四下没有活人时他才一瘸一拐地来到溪边,潺潺流动的山溪两侧横七竖八地躺著十几具同他一样的人类尸体,箭翎断肢以及样式一致的铠甲头盔让他得出两个结论,一是这里不是侏罗纪,那意味著他不用害怕遭遇恐龙袭击,二是这里虽然是古代,但看来打仗已经有统一的军队,虽然没有代表现代文明的机关枪但似乎也不用担心会被茹毛饮血的野人生吞活剥。对古代他的了解仅限於影视漫画,但就生存知识而言想必一个现代人来到古代总比一个古代人来到现代要主动一些。
眼下最重要的是他得先变成这个时代的人,哪怕仅仅是表面,因为以常识论一个异类的危险总是会大上一些的。想到这他选择了一具死相还不算太过难看身上衣物也还完好的尸体,费力地脱下死人盔甲,他又再接再厉地剥下了尸身上的棉布衣服,不,他并不害怕死人,在见到母亲一寸寸死在自己面前以後他便从未对哪怕是引来一片惊叫的恐怖电影里的死亡动过容。
套上尺寸过於宽大的衣服以後他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的身体的确是回到了刚刚15公分左右的13岁。以金钱为目的他又在周围几个人身上掏了掏,如愿以偿地发现了少量银色金属小块,同时还搜出了一些地图字纸类物件,地图是绘在一副兽皮上的,皮质被加工打磨得十分光洁而字纸的质地也很棉软结实,看来这里的文明程度已经很具水准。打开地图细看,发觉绘的是一名为鸡田的山地,而周围那些标注的文字竟然是他识得的中文,尽管写法上有些微不同但总体上差异并不太大。感谢上帝父亲专门替他们兄弟姊妹请了中文老师,而他因为爱看武侠小说是以学得还算认真,尽管程度有限然而总算不用做文盲。
正待细看字纸内容耳际突然有人声杂沓传来,一惊之下他赶紧丢下无用的东西拿了银块以及一把短刀钻入丛林,这种是非之地还是离得越远越好,打定主意他立时拖著草草绑缚的伤腿往相反方向行去。
这一他走得比较久,等身後的响动已经完全听不到时他发现草木渐渐稀疏起来,再行了一阵便豁然开朗,入目的是一大片嶙立山石,顺著崎岖山路上行直到他再也走不动时才发觉自己走了条绝路,前面尽竟是一个峭险陡云雾迷漫的悬崖。大叹倒霉,卢若铭靠在山石边歇息,心中十分後悔方才没有将那幅地图拿上,天黑之前若找不到人家他的境著实堪忧,那把短刀虽然还算锋利但对付猛兽却是远远不够的,也许他该返回刚才的地方找寻生火的工具,也许刚才那些人还没有离去。因为带著伤刚刚又走得狠了,歇著歇著眼皮便打起架来,想著只睡一小会儿他缩进一避风的石罅慢慢盹著了,等到冻醒过来才发觉不好,喉咙火烧火燎地痛,脑袋也昏昏沈沈起来,天色虽然还微亮著,但是一轮满月已经升了起来,他赶紧强撑著站起来努力往来路返回。
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全身都灌了铅般越来越沈,周围的光线也渐渐昏黑下来,恍惚中他好像看见前面林木中有人影闪动,脑袋登时清明了些,停下来四看看他将腕表及脚上的运动鞋袜撸了下来连带之前换下的运动衣裤卷成一堆塞进了一石缝,眼见生机出现,万一这里人愚昧保守看见如此莫可名状的东西把他当成为妖孽可就太划不来了,除此以外以他此刻少年的模样总还不至於被当场一刀两断。
继续前行著,冰冷锐利的山石硌得足底生疼,正考虑要不要呼救的当儿林中人已经发现了踉跄蹒跚的他,看著那个黝黑壮健的身影向著自己奔来卢若铭又坚持著往前迈了两步才黑了两眼仆倒在地。
2
意识回复时卢若铭没有立刻睁开双眼,他先细细感觉了一下身体状况,发觉除了肚子有些饥饿以外并没太大不妥,身上的衣服已被换过,同被褥一样温暖干燥有股阳光的清新味道。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没人后他方才缓缓坐起,触目所及是一间木结构小屋,简单的器具摆设看来多是原木和陶土质地,色泽原始样式朴拙,正在打量估摸着自己的境青布门帘被人揭起。卢若铭静静看向进来的中年男人。
“哟,你总算醒来了,睡了快一夜一天咯。饿了吧?螽轭,盛碗米粥进来。”男人见他醒转眉眼笑地冲外面嚷了一句,走到略高于地面的床榻前跪坐下对他热情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氏?”
还好,虽然口音有些奇怪,但是他听得懂的中文,卢若铭暗暗松口气。眼前的男人发色斑白,皮肤粗糙,虽然头脸收拾得很清爽,但一望而知是个镇日操作的劳动者,仔细观察着他的做派语气卢若铭暗暗思忖应该如何应对。
“娘,粥来了。”这进来的是个黑大个,披肩的黑发结着若干辫子,“娘,你先不忙问的,看这位小哥的样子就知他是甘棠南人,想必是遭遇强盗孤身逃出的。您先喂他吃些汤水,待他好些再问不迟。”
卢若铭认出黑大个便是在山林间救了他的年轻人,然而所有的谢词统统被他那一声娘给吓了回去,娘的意思该是母亲吧,有没有搞错,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呀,饶是卢若铭性情冷静也不由惊骇莫名。
“也是,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怪可怜见的,来,先吃点粥,这是婶特地为你熬的。”那被人称作娘的男人接受了意见,开始拿了汤匙一勺勺喂他喝粥。
卢若铭本就觉得饿了,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索性靠坐床头一口口吃将起来,粥倒是意外的香甜,只是那年青男子的目光一直火烧火燎地灼在他身上令他十分不自在。
“螽轭,眼睛规矩些,看把人家孩子给臊的。”察觉到卢若铭的不自在,中年男人转头笑骂了一句,之后又对他说,“山里人都这样没啥讲究,你不用怕,我们螽轭可是个善心的实诚孩子。吃饱了?粥还有的是,不够你就说。”
眼前的暧昧情形令卢若铭心慌意乱,他到了哪里?只听说过女儿国,难道这里是男儿国不成?努力定了定神他有些嗫嚅地开口道:“这位大哥,谢谢你救了我,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是哪里?”
“呵呵,不用谢,”那个大个子憨憨地笑起来。
“傻乐什么?去,一边去。”中年男人看不过他的憨相接过了话题,“我们这个地方位于安槐大簇两国的交界,名唤乐螽,是个千余人口的村镇,由大簇的朔方州和安槐的键为郡分辖,此地因为山林茂所以长年匪患横行,闹得凶时边境守军也会出兵剿上一剿,然而他们总是只管自己一边,只要强盗往另一边逃遁他们便即罢兵,所以总也不能赶尽杀绝。故而我们这些山城村县便只有组织壮丁自保家园,可是一旦遇上势力强大些的盗匪便也只有任人宰割,这不,我的大儿子,螽轭的大哥便是在厮杀中重伤不治的。”中年男人原是闲扯的语气,可说着说着便严肃起来,见卢若铭听得十分认真便一路说了下去,“总算今年初安槐国王上下旨肃清边境土匪,可大簇国却认为他们是要借机拓展疆界,非但不乘机合作剿匪反而在国境严防死守不准安槐国军队越雷池半步,连带两边的百姓也不准随意往来通商,闹得我们串门子走亲戚都得偷偷摸摸绕道而行,唉,倒是那些个略成些气候的山寨反而得了机会进退攻守四伏击官兵,这不,前几日便有一队安槐兵士在林中中伏全军覆没,等螽轭父亲得着信带人赶去救援时只来得及替他们收了尸,真是作孽啊!”
“你是遭劫了吧?怎么跑到如此兵荒马乱的地方来?此地还有亲朋吗?”趁着中年人停顿,被唤作螽轭的年轻人问卢若铭。
此时卢若铭已经想好说辞:“我叫卢若铭,南方人氏,今年一十三岁,自幼父母双亡,他们遗下的资产一向由二叔打理,二叔对我很好,因为我自幼体弱多病他便专门找了人照顾我,从不让我操心世事,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底他突然一病不起,自知不久人世便命他的长子,我的堂兄开始教我打理家中事务,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是数月前堂兄突然说我已经长大应该出门见识见识,便让我押送一批货物北上,那时二叔已经无法言动,我向他辞行他只能看着我流泪。”吸一口气卢若铭低低地述说着编撰的故事,迷惘的神色带丝逼真的凄清,“我从未出过远门,可想来堂兄应该也是为了我好,谁知按照他交待的线路一到此便遇到强盗,幸亏有位忠心的老家人拼死救护我才得以逃脱,可又在山林中迷了路,后来……”
“竟有这样谋财害命的兄长,真是狠心。”中年男人见他说得悲苦,十分同情,便不再让他继续回忆恐怖的经历,“好了,别难过了,既然螽轭救了你,你便把这儿当家吧,待你身子好些,我们再作打算。”
自知话中漏洞颇多,卢若铭十分庆幸无人究,当下便听话地躺下休息不觉间又睡了过去。
再醒转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外隐隐有人声传来。直觉谈话内容同自己有关,卢若铭侧耳倾听。
……
“既然螽轭对那孩子挺中意,我瞧这事行。”
“爹,那我什么时候能娶他进门。”
“瞧把你给急的,等明儿个你嫂子从娘家回来我们就开始操办。”
“他爹,这孩子才13岁呀,又无亲无故的,我看要不还是再等等吧,况且婚姻大事也得人家孩子同意才行啊,总不能因为螽轭救了他咱就恃恩求报吧。”
“什么叫恃恩求报,那叫缘分。再说你进门时不也才1,我记得你那时也不情不愿的,还想着什么读书应试为国效力,呵呵,亏得咱爹明白事理早早将你给嫁了过来,还直后悔让你跟着在他的塾馆读书读野了心呢。螽轭,甭听你娘的,这老婆呀尤其是男妻就跟牲口上辔头似的得驯,回头我教你两手,当年你娘一晚上就被你老子我给整伏贴了,呵呵,来,咱爷两再喝一盅……儿子,我告诉你――”
“你别再喝了!灌足黄汤就满嘴胡。螽轭,扶你爹去歇着!去啊!”
3
见有人提灯进来卢若铭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孩子醒醒,吃点东西再接着睡,小铭?”螽轭娘温和的声音令他刚刚惊怕的心情缓和了些,边吃着新鲜可口的乡野饭食边在心里苦笑,原来他还真是来到了男儿国,接下来该怎么办,逃跑?也或者可以试试讲道理?看他们都不是坏人,总不见得真会强人所难吧。
“婶儿,我是男人啊。”忍了忍卢若铭还是率先开了口。
“男人?哦,你都听见了?婶儿明白,当初婶儿也不想做女人来着。”拿布巾替他抹抹嘴,螽轭娘将手中碗勺放下,扶他躺好掖紧被褥,“你那位叔叔想必也不希望你嫁人吧,否则也不会要你剪这样短的头发,怪是怪了点,不过挺俊俏。其实我年青时也是个不甘心的,世间百千条道,凭什么我就只得嫁作人妻这一条路可行?”仿佛想起往日时光,男人嘴角擒了抹笑意,烛火摇曳里竟有丝动人,“可惜父命难违。不过话又说回来,嫁人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你眼下举目无亲,家里又是那样的情势,不如暂时在我们这里住下,先和螽轭那孩子一阵子,没准你会喜欢上他也未可知。不过你放心,若你实在不愿意,我们绝不会勉强你的,可好?”
一番话说得卢若铭没了言语,他本就不是冲动的性子,当下也就点头应允,心中盘算着等养好身子同时多了解些世事再做打算不迟。
因为白天睡得多了,当夜卢若铭睡得并不是很熟,是以房门略一响动他便清醒过来,进来的是螽轭,一身的酒气。
以为卢若铭沉睡未醒螽轭步伐不稳地来到榻前动作粗鲁地试图摇醒他,卢若铭连忙睁开双眼,夜色中目如寒星。螽轭愣愣地瞅着他发呆一时竟忘了来意。
“螽轭大哥,夜了,有事明天再说可好?”卢若铭尽力掩饰着心中慌乱口气温和地哄咄着醉酒的男人。
“小铭,你真好看。”螽轭沉迷般喃喃道。
看着螽轭眼中危险的精光卢若铭开始悄悄往里移动着身子,男人的欲望他在岁时就见识过焉有不明之理,只是此刻并无电话可以求援,他只能靠自己了。
“跟了我好吗?”说着螽轭便喘息着扑了上来,“爹说了,只要让你怀上孩子你就不会不肯了。”
卢若铭虽然早有防备,然而一旦行动才发觉右腿完全用不上力道,这才省起有伤在身,总算是连滚带爬地翻下床榻,他拖着右腿缩进墙角。
“螽轭!你在做什么!快放手!他身上还有伤啊!”蛮力撕扯着卢若铭衣襟的螽轭被他娘喝止,“滚!你这畜生给我滚出去!”提着灯火螽轭娘一边喝骂开儿子一边跑上前抱住了全身发抖的卢若铭,“没事了,孩子,有婶儿在,没事的。”
“呜……,婶儿,救我……”也许是被螽轭的举动勾起了前尘旧事又或者是被男人温言的抚慰引发了骤变积压的惶恐,卢若铭扑在螽轭娘的怀里失声痛哭,不,他并没作假,事实上他自己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情感失控弄得不知所措,想要克制,可是一直被压抑得以为早已遗忘的这一生所有的委屈悲伤在该一刹那统统涌上心头,螽轭娘温暖的安慰拍抚令他只想直抒胸臆,于是顺着本能哭了个气断声噎,直哭的螽轭娘紧紧搂着他跟着垂下泪来。
原来自己尚有哭泣的功能,自记事起他便没再流过眼泪,还以为已经没了这份生理功能。情绪略略平息卢若铭缩在螽轭娘的怀里轻轻抽噎着恢复了思考能力。他该怎么做?从没这么仓惶过,哪怕是在外婆因赌博欠债半推半就地将只得岁的他抵给开设妓院的债主时他也没有这么惊慌过,他记得那时他从一开始就表现得非常温顺,听话地任人摆布,因此在第一天接客时他便得以利用电视上学到的知识报了警,他很幸运,警察赶到时落入淫窟整整三个月的他尚未经受彻底的性侵犯。后来来自六哥卢若铉的性骚扰也同样不曾令他失措过,为绝后患他很快在9岁那年找到机会趁着父亲在家的时机设计诱使六哥进他卧房,一边引他动手动脚说些淫辞浪语一边暗中将内线电话拨进父亲房内,结果尽管他已发狠踢断了六哥的肋骨,父亲也并没饶过这个逆子,刚刚15岁跟他一样没有娘家势力的六哥被送往矿山,两年后便因为罹患严重抑郁症住进了疗养院。因为父亲震怒时表现出的冷酷,这件事由头至尾家中从没人敢谈论无论是私下还是公开,而他的日子也因此一直风平浪静。想起父亲,卢若铭叹息,尽管他从未真正感受过父爱,然而凭心而论父亲对他其实还是不错的,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他跟了父亲以后从来没有问起过有关母亲与外婆的任何讯息,虽然,他知道外婆从不吸毒。
外婆是那种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者,但是很爱惜自己的身体,连酒都很少过量,她的口头禅是“谁说妓女就会烂死,我偏要颐养天年。”是父亲杀了她。然而那同他有什么关系,他还记得父亲将自己领走前外婆最后对他说的话:“别以为你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做上等人了,听着,托尼,你很有天分,但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所谓的情感善心只会把人害死,你妈就是榜样。所以记住,托尼,人只需要把自己爱护好就足够了。”
混乱的心绪在思前想后中慢慢清明,卢若铭的思路又转回眼前,他接下来该怎么做呢?男妻?想想都觉着怪异,更别说男人生孩子了,看来他同这个世界有着巨大的文化差异,也或者他来到的并非地球,这些表面同类的生物在生理构造上与他并不相同。好在虽然无借力自保但他碰到的总算还不是恶人,而且这些嫁作人妇的男人举止也还自然,并没有现代社会大多数同性恋那样令人作呕的娘娘腔。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天趁着螽轭娘换药的当儿卢若铭仔细看了看自己的伤,他再惊讶了一下,记得当日医院替他缝了1针,伤口养了一个月才好利索,可来这里刚刚两日,只被涂过一种草药喝了一碗药汁伤口便已经结痂,真是神了,也不知是这个地方的偏方管用还是这个世界的医药水平就是如此高明。
午饭时分螽轭的大嫂并两个侄子自娘家省亲回来,两个男孩年纪相仿大约,5岁左右,黑黑胖胖十分顽皮活泼,一点不认生,见着卢若铭立刻欢呼着上前亲近,小小手指弄得他麻痒难当,他们的母亲也是一个男人,平实的五官温煦的笑意令人一见如故。
“对不住,螽轭那孩子昨晚发酒疯吓着你了,他不敢来见你,嘱我替他道歉。”他见卢若铭低了头不说话只道他是害羞便将手中一托盘食物置于屋中矮桌上转了话题,“我们这里的食物粗陋,你还吃得惯吧?晟儿,小昃别再闹了,扶莨来吃饭。”
菔鞘裁矗坎换崾前⒁贪桑柯若铭反感地揣测着随口应道:“粗陋?哪里,很好吃呢。”因为右腿还有些无法使力,加上对这里宽长的衣着还不是十分习惯,他有些狼狈地被两个小人扶到桌前屈膝跪坐下,很显然这个坐姿是这里女性专用的,所以他很想学螽轭那样的盘腿姿势,但为衣摆所限莫可奈何。
“大婶呢?”不想再考虑这些令人心烦的细节,卢若铭找了个话由。
“镇上有个联防大会,咱爹被选作乐螽的头领,娘也跟过去帮忙了。晟儿,帮弟弟把饭粒捡起来。”螽轭大嫂一边给卢若铭布菜一边关注着儿子的动静。
“够了,大嫂,我吃不下的,这是什么肉?”饭菜中有一碗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十分美味,卢若铭不由好奇。
“猪肉啊,你没吃过吗?”
猪肉?自己虽然生活在马来西亚但父亲和继母并不信奉回教。可是不记得猪肉这么香啊?其实不仅是猪肉这里的所有食物包括土豆在内都比以前吃到过的有滋味得多,卢若铭有些将信将疑地细细品味着。
“难怪我们家螽轭相中了你,你还真是可爱。”见他一脸不信的样子,大嫂笑起来:“这真的是猪肉,怎么你们甘棠的猪肉不是这个味道吗?”
一听他提及螽轭卢若铭不觉垮下面孔不再说话。
“小铭,你别怪我帮着螽轭,他确是个不错的孩子呢,很会疼人的。晟儿爹刚死的那会儿,小昃才满月,若不是他时时宽慰我,我根本挺不过来的。以你的样貌总是要嫁人的,既然如此何不随了缘分呢?”见卢若铭的脑袋快要埋进饭碗了,大嫂这才打住话头,“好了,我也不多说啥了,你先歇着吧,晟儿带弟弟去玩别吵着荨!
忙完家务琐事他回来探看,发现两个孩子一起窝在卢若铭怀里睡得口水横流,卢若铭自己也睡得十分香甜,两相对照下只觉卢若铭的肤质竟然皙洁一如幼儿,唉,这样子的美人,会安于现状吗?只怕螽轭要空欢喜一场呢。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在榻边坐下做起针线来。
卢若铭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一个男人坐在身边飞针走线的情形,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违和的感觉,相反反而觉得这个样貌粗黑平常的山野男人在这一刻有种独特的娴静气质,十分引人入胜。
发现他醒来,男人冲他笑笑复又埋头手工。
“你在做什么?”卢若铭抓紧时间增广见闻,此刻出些洋相还没所谓,反正此地偏远没什么见多识广之人,但他总得为将来做些准备。
“帮你做身衣服,总穿我的太委屈你了,而且也不合适。”
“谢谢你,大嫂。”
“就快是一家人了,客气什么。”
“大嫂,咱们这里就完全没有女人吗?我是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咱们乐螽老少全算上约莫有1、5个女人吧。”
“那么少?”原来这里并不是清一色男儿国,也是有女人的,只是数量比较少。
“少?千多人里有十来个还少?不过也难怪你吃惊,你们甘棠国听说女人是要多一些。”螽轭大嫂说着发表起评论,“其实女人除了天生生养孩子利落些也没其它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当初螽轩,就是螽轭的大哥,看中我的时候乐大叵也正想替闺女招他入赘呢,那乐大叵可是我们这儿数一数二的富户,他女儿不仅是女人而且生的也不错,但是螽轩一口就给回绝了,说是太金贵他配不上也怕养不起。”
见他说着说着便沉默下来,卢若铭怕他想起伤心事赶紧岔开话题:“大嫂,你是本地人?”
“是,我在这里出生。”
“给我说说乐螽好吗?”
“好啊,不过我知道的可不如咱娘多,晟儿外爷开着一间塾馆,咱娘读过很多书呢。”揉揉酸软的颈项螽轭大嫂打开话匣,“我们乐螽方圆有好几百里,早先完全属于安槐国地界,但到了咱们爷爷那辈的时候被安槐国王上当做礼物送了一半给大簇国,归治于朔方州。”
“那你们的生活岂非变得很不方便?”
“开始的时候还好,我们这里的人以种地狩猎为主,不似安槐国有些百姓逐草放牧需要流动,两边的官府只管征收年赋,其它的事情一律不大过问,可是后来,特别是在安槐国南王爷当上监政以后,安槐这边的年赋便渐渐低于大簇,于是乐螽的大簇辖方百姓便逐渐开始东迁。我们乐螽有乐和螽两大姓氏,历来有通婚的习惯,比如咱爹姓螽,而娘与我的本姓都是乐。本来乐氏宗族多生活在大簇国土,人口也比安槐这边的螽氏族系为多,可是近年往安槐迁居的人日益增多,大簇方面便渐渐有些荒萧,娘说这大簇下令不准我们两边随意通商往来便是因为怕安槐通过剿匪将整个乐螽吞并了去。可是照我说我们尽归了安槐也没啥不好的,大簇的法令严苛,税赋又高,还是在安槐辖下的生活宽裕自在些。”
“这附近是否有座鸡田山?”听着听着卢若铭突然想起那日在官兵身上看见的地图。
“有啊,我们这里的山脉名叫庾岭,鸡田是其中的一座山峰,因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加上整座山正好横跨边界,所以那里的匪寨最为强固,前几日在山林被伏击的官兵便是安槐派去侦测鸡田山地势的,谁知还没到跟前便被尽数歼杀。本来我还以为此剿匪也跟以往一样不过是胡乱吵嚷一阵,等搅扰得四乡不宁之后就又不了了之了,没想到这回竟象是动了真格似的,今日镇上集会便是键为郡郡守亲自召集的,说是希望我们能够协助官府共同剿匪。早若如此,晟儿的父亲也不至于年纪轻轻便丢了性命。”
见他说来说去终是想起亡夫,神色悲伤,卢若铭也只好跟着沉默下来。
“对了,我说了半天我们乐螽,你也跟我说说甘棠好吗?我还从没到过乐螽以外的地方呢,听娘说比起大簇的多山林,安槐的多草木,甘棠国山柔水和沃野肥美,百姓生活很是丰足,真的吗?”
还好他并没伤感太久,然而提出的问题却将了卢若铭一军,“娘,我要撒尿。”正在想要不要胡说八道一番,两个孩子恰巧醒转,小昃揉着眼睛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5
那一日接下来的时间螽轭大嫂便没再有机会坐下来聊天,领着两个帮工喂牲饲畜洗衣磨面马不停蹄,卢若铭发觉他们竟然懂得利用人畜废水沤制沼气,而且还会得将井水抽高聚集流水来用,尽管汲水装置是畜力的,但已经完全具备现代社会的自来水雏形,他看着有趣很想试着帮忙,然而那两个帮工时不时寓意不明的眼神却令他很是不舒服,到后来便有些恼火地带了两个小家伙往后院呆着去了。
从大家的闲聊卢若铭判断螽轭家在这里应是中上人家,有着一幢带天井和后院的木质房屋,还附带有用作粮仓柴房的杂物间,后院面积较大,可以晾晒不少东西,此刻院中便有一个一人多高的麦秸垛。天气很好,蓝天白云下两个小人儿不听劝止地沿着梯架爬上了垛顶,还冲他挥舞着小手,一来担忧孩子不小心会摔下来,二来也有些好奇贪玩,长这么大他还从未在真正的农家生活过,于是便也踩着木梯跟了上去,感觉右腿的伤已经基本复员只是力道还有些不够。
在垛顶坐下他四下一张望立刻便被周遭景色吸引,这个村落地群山环抱之中,此时正值金秋层林尽染,周边的梯田同样是丰硕的金黄,一派秋收的忙景色。极尽目力地观察着忙碌往来的人们他发现原来这里的人在未行婚嫁之前彼此服饰并无区别,长发披拂夹梳着许多辫子,有点象美国西部片里的印第安人,而衣着则类似古装片里的那种对襟武士服,但象螽轭大嫂这样为妻为母以后头发便不再结辫子了,大多数人都只在脑后随意绑成一束,面目也好似绞过脸般没了先前旺盛的毛发,衣服则是那种身侧结扣腰间束带的裹襟长衣。看着看着他还发觉这里人的身形绝大部分都十分威猛高壮,虽然那些嫁人的男人要相对矮小一些,但哪怕是他17岁时176公分的身形在这里也是瘦小的,更别提现在了。低头瞅瞅自己的打扮,卢若铭嘴里发苦,他已经是一副人妻打扮了。
晚饭时分螽轭父母三人一起回来了,螽轭大嫂先是关照两个孩子吃喝,跟着又服侍三个大人晚饭,最后才进屋同卢若铭一同进食,饭后又忙着收拾打扫侍弄孩子睡觉。螽轭母亲则进屋同卢若铭闲聊手中一边还以针线缝缀着衣物,大嫂忙完进来便跪立在婆母身后替他做着简单的肩颈按摩。
天,这一天忙大忙小忙里忙外可真够受的,卢若铭看着他们暗暗咋舌,他若嫁了螽轭岂不是也得这样,若是生不出孩子恐怕还会被瞧不起,不行,他可不能就此呆在这儿,得想办法离开才行,不知那个甘棠国会不会男女比例协调些,就算要在这个世界长久生活安身立命他也不想承担女性的义务。那个他心理上实在是接受不来。
左思右想待得夜人静卢若铭方才勉强睡着,但很快他又被外面的人喊马嘶给惊醒了过来,刚刚坐起大嫂便急急跑了进来,一边伸手往他脸上涂抹着什么一边急声道:“快跟我来,强盗进村了。”
卢若铭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鞋袜跟在他身后进了后院柴房,原来那里有个地窟可以做藏身之用,螽轭的母亲已经在里面了,地铺上的两个孩子犹自沉睡未醒。
“螽轭和大叔呢?”卢若铭猜想他们是在组织反抗。
“上外面去了,看看有没办法替大伙多留下些过冬的米粮。”
听螽轭母亲解释后卢若铭方才知道,这些盗贼并不随意杀人放火赶尽杀绝,但他们会抢走一大部分食粮牲畜金银细软外加有些姿色的所谓女人,“过些时候他们还会放一些活下来的人回家,若是怀上孩子家里人也不会嫌弃都当作自家孩子抚养。壮丁团主要的任务是阻止他们进村,若是阻止不了就尽力避免让他们抢走更多的东西,因此他们对待壮丁团是从不留情的。”
“嘘,娘,听,他们进屋了。”
听着外面的嘈杂纷乱卢若铭手心里尽是冷汗。父亲找到他是他时来运转的开始,利用投标事件顺利获得家族生意参与权以后他以为今后的人生已经尽在掌握,没想到阴差阳错他竟然落入这样一个乱世中来,看来好运气要到此为止了。
“蒙上这个到角落里去,无论发生什么千万别露出脸来。奈儿你也是,到那边去。”螽轭娘轻声命令里卢若铭同螽轭大嫂分别蒙了条黑色大头巾躲入地窟的两个角落。
“嘿,这家的麦米不少啊,想必家眷也不会差,你们几个快装,你们几个跟我去搜一搜。”
地窟并不隔音,听着那些人乒乒乓乓地四翻寻,卢若铭竭尽所能地将身体蜷缩起来。
“哈,找到了,在这里了,快来。”
“哇……娘啊,哇……”喧嚷中两个孩子被惊醒过来,到底年纪还小,看见明晃晃的火炬刀剑狰狞鬼影吓得大声哭叫起来。
“出来!都出来!听见没有!再不出来我们放火了!”
战战兢兢地卢若铭裹着大头巾落在最后,看见院中另有几个人正忙着将仓库里的粮食往外搬运。许是他身量不高又佝偻着身子所以被当成了孩子没受重视,而螽轭大嫂却成了众矢之的,有人推桑着捉牢他在他抹了锅灰的脸上擦了擦,一个粗野得好像棕熊一样的男人上前托高他的脸仔细瞅了瞅又在他腰臀上捏了两把然后嘎声说道:“嗯,还不错,这个我要了,带走!”
“你们放开他!快放开,奈儿……”螽轭娘猛扑过去想要救回儿媳却被两人用力一搡倒在地上。
“不要!娘,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娘……”看见婆母倒在地上螽轭大嫂竭力挣扎着,却敌不过众盗贼的蛮力眼见就被拖往前院。
“娘,你们放开我娘,娘……”
“哇……,娘,哇……,奶奶,哇……”
“放开我大嫂!天杀的贼人,我跟你们拼了!”
正自哭爹喊娘不可开交之时,螽轭门神般出现在前庭,手里提着根泛着乌光的粗铁棍。
几个盗贼立刻持了武器上前招呼,刀来棍往金铁击碰中不断有人惨呼着倒下,看来螽轭的身手还不错,螽轭大嫂趁机奋力挣扎起来,而倒在地上的螽轭娘也已经爬起身紧紧将两个孩子护持在了身边。
一直无声隐在暗的卢若铭趁着场面混乱开始往墙边挪动,这可是一个很好的脱身机会,他甚至还有时间往地窟取些银两,刚才螽轭娘放包袱时他注意到里面是些银钱细软。
“啊!”
“螽轭!”
“哇……!”
“不要!别伤害孩子,我跟你们走,求求你们别伤害孩子……”
已神鬼不知靠近地窟的卢若铭听见螽轭痛叫大嫂惨呼到底还是没忍住过去张望了一下,没想到这一眼令他血往上撞立时忘记一切地冲了上去,一脚踢开已经砍向小昃的大刀,趁那人身形一晃卢若铭使出全身力道踹蹬那人的下颏,他的跆拳道教练曾说无论一个人体格如何结实强壮,迷走神经都经不住1公斤以上的撞击,而一个正常人的爆发力是完全可以大于1公斤的,即便他此刻生理上只是个13岁的少年但相信经过多年搏击训练他的力道应该不会太弱。
本有些担心腿伤未愈影响发力效果的卢若铭发觉那人的确被他踢得迷瞪了几步不由信心大增,当下眼明手快地夺下了对方的武器,看来这里人的生理结构同现代人并没有太大差异,到手的刀身沉重得远远超出想象但卢若铭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其戮进了对方的小腹,随着那人轰然倒地剩余的三、四个强盗立时喝叫着围了上来,这时卢若铭才意识到自己捅了一个大大的马蜂窝,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咬牙一拼了。
仗着身形优势他灵活地在几人间跃纵腾挪着,虽然险象环生但仍有余裕不时踩踹着各人的膝骨脚踝,几人显然没见过这种身法一时倒也奈何不了他,但他也渐渐开始气息不稳起来。
“扯!官军来了――!”
外面不知是谁发了声喊,与此同时由远及近遥遥传来急促奔腾的马蹄声,仿佛触电般这几个人立刻四下散开,俯身扶了几个受伤呻吟的同伙儿便往门外撤去。见敌人退走,卢若铭松口气一边以袖口抹拭着面上的汗水一边来到螽轭身边探视他的伤情,谁知便在这时那伙强盗中突然有个人大叫:“快看!好俊的娃儿,带了回去一定重重有赏。”
“还不快走!等着被官军捉回去五马分尸啊!”门外有撤退的人看见这伙人兀自犹豫不住催骂。
“这里有好货,就是性子太烈,大伙儿搭把手啊!”
猝不及防的卢若铭意识到他们说的是自己时赶紧拧身往后院奔去,然而没跑几步便被一涌而入的盗匪逮了正着,虽然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但到底力量悬殊过大,寡不敌众的一番挣扎他很快便力不从心地被几个人牢牢拉住手足抬出了螽轭家的大门。被人甩上马背时,耳中听到不知是谁在大叫小铭。
看来外婆说得一点不错,善心只会带来无妄之灾,刚才猛然看见螽轭倒在地下挣扎不起,螽轭娘与大嫂也是血披满脸,那把大刀更是眼见就要将小昃劈做两半他不由意气用事挺身而出,结果自己倒成为别人的一盘菜。不过卢若铭没能后悔很久,马匹一开始奔跑,被面朝下搁在马背上的他便被颠了个七昏八素。
一路上他几考虑要不要趁着众人逃窜的慌忙中悄悄滑下马鞍,但一来他害怕疾驰中被摔伤或是被后面的马蹄踏着,二来控马的那个人一直牢牢捉着他的衣带所以始终没能付诸行动。
因为脸朝下他完全不知方向及周遭情形,但是耳际突如其来的喊杀声却让他明白这干人是遇到伏击了。这时天已经蒙蒙亮。
随着控马的那人被什么武器击中落下马背,那匹马立时受惊狂奔起来,牢牢抓住马鬃卢若铭脑中迅速转着逃跑的念头,最好这匹马能载他远离战场再停下来,然而事与愿违那匹马并没有跑很久便象遭到拦截般嘶鸣着前蹄仰了起来,幸亏他马鬃揪得紧不是立即摔下地的,不过饶是有所缓冲仍是给跌得晕头转向。感觉周围战斗的声音渐渐减弱他索性将计就计一动不动伏在地上装死,如果没人注意兴许可以安然脱身也未可知。按照耳中听到的零星对话推测捉他的那伙人是被另一伙强盗黑吃黑了,他可不想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瞧瞧那短头发的小子是什么人?”
听着脚步声靠近,卢若铭趁那人弯腰探看的当儿以野兔搏鹰的姿势翻身踢中那人的下腹,跟着便跳起身拔足狂奔,眼光急探他发现自己正身一个狭长的山谷中,两边坡壁陡直,掩映的草木中还不断有人在往下攀滑,显见是伏击获胜下来集结收罗战果的。片刻迟疑间卢若铭决定往山谷看似人少的一头逃窜,但当然他没能逃多远。
一条破空而至的长鞭从天而降灵活地缠缚住了他的双臂上身,在他反应过来以前整个人已经腾空而起,纸鸢般往回飞出,飘飘荡荡里他以为这下铁定摔死没想到落进的却是一个稳健的臂弯。
“哈哈,当真强将手下无弱兵呀,孜莱丫头好俊的身手!”
“哈哈,大哥别再夸她了,她就快不知自己姓什么了。孜莱,还不过来谢过大爷!”
“是的,爷。孜莱多谢大爷褒奖。”冷脆的嗓音是卢若铭进入这个世界后还不曾听到过的女声,好不容易捱过刚刚空中飞行的烦恶他勉力睁开双眼。
7
接住他的是个这里意义上的男人,年纪不大,膀阔腰圆重发虬髯,正端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与人对答,从卢若铭的角度可以看见他棕褐色强壮颈项间上下翕动的喉结。
感觉到怀里人的目光,那人低下头来正好对上了卢若铭的眸子,一双原本就细小的眼睛立时眯得只剩两道透出神光的缝隙:“啊哈哈……大哥,这可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看来这登增的手下实在是不堪一击,我们委羽峰刚赢了他鸡田山一场,他这便送来这样一个厚礼,哈哈哈哈,我还真是愧不敢当呢。”
那人笑得一张脸上只余狮鼻阔嘴,一口森森白牙看得卢若铭头皮发麻,这伙人不会是猎头一族吧?
“哈哈,三弟机智过人,这两围歼下来鸡田山的主力已经折损过半,又何必自谦!难得三弟喜欢这送上门的礼物,当然应该好生享用。”
“不然,大哥,这么好的东西小弟岂能一人独占,至少也得问过二哥一声才行。”
“诶,大哥让你拿着就拿着!赏优惩劣是我委羽峰一向的规矩。老二畏惧鸡田登增,这两战事他都退缩不前,就算有他的犒赏也得是弟兄们剩下的才公平。休再多言。弟兄们,完事没有?完事了就随我回山庆功,大醉三天!”
轰然叫好声回荡在山谷间直震得卢若铭耳鼓嗡嗡作响,虽然十分害怕会被煮成人肉羹但他此刻被死死扣在别人怀中就算想跑也是无法可施,只好在心中不住劝慰自己要沉住气,只要没被就地决他就总还会有脱身机会的,可惜这番自我鼓励对他的身体不起作用,从空中落下后他就一直在不由自主地轻轻发颤,结果引来那人益发强力的搂抱。
一路上被那人两只毛手肆无忌惮地全身游走,卢若铭几疼得失声惨叫,等到达目的地时他已是衣襟半敞体无完肤。
“哈哈,崇赫,我瞧你还是先回房爽一把吧。我自会跟大伙儿解释的。”
“那怎么行,大哥,我这就跟你去大厅,哪能为崇赫坏了规矩。孜莱,你先带他回房。”
“是的,爷。”那个名唤孜莱的年轻女子在一旁恭敬应答,并立刻转头对两个小喽吩咐道,“你们把他抬到三爷房里去。”
卢若铭身上的衣服是螽轭大嫂的,本就不合身的宽大,这一连番折腾下来早已凌乱拖沓污七八糟,那个叫做崇赫的匪首临去前将自己的外衣大氅脱下来扔在了卢若铭脚旁,两个喽得了吩咐立时会意地用大氅把卢若铭包裹着抬了起来。
“好了,就放在这儿,谢谢两位大哥,你们喝酒耍钱去吧。”
“哟,多谢了,孜莱姑娘,以后有事尽管吩咐。”拿了赏钱的两人高高兴兴地出门离去,屋中就只剩了卢若铭和那个叫孜莱的女孩子。
机会来了,行随心动,趁着那女子回身取物卢若铭挺身而起踢向她的后脑,这一下他出尽了余力。
然而原以为十拿九稳的偷袭却以他足踝被擒宣告破产。整条腿仿似被生生拧掉的痛楚里卢若铭被毫不留情地摔趴在了地上。
疼得一时无力抵抗的卢若铭只得“乖乖”喝下了孜莱灌给他的一碗药水,跟着他便真的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体会着头脑清晰全身瘫软感觉的卢若铭开始怀疑他来到的到底是古代还是未来。这种能够令人牙关都咬不紧的肌肉松弛剂他只在电影小说里看到过怎么古代就有了吗?因为一路之上那男人的举止已经令他完全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所以他这时反而镇定下来,开始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
这个叫孜莱的年轻女孩约莫16、7岁的样子,身段高佻,梳着这里出嫁前男性女子的辫子发式,衣服也同样是盘扣对襟武士服,外罩敞怀长衣。她有着一副冷冰冰的面相,按现在的观点就是酷,锋利的眉形眼线没什么表情尖尖的下巴透着股寡寒的意味,但当她褪去卢若铭衣物看见他全身因为争斗捏掐留下的遍体青肿时仍是忍不住轻轻扬了扬眉。原来还不是全无心肝,卢若铭同样面无表情地任她动作着,心中却牢牢记下了自己的观察所得。
侧屋浴间的卫生设施十分齐全,方便的程度虽然不及现代但也足以令卢若铭暗暗瞠目,地上嵌入式的浴槽正氤氲着水汽,空气中弥漫着春日木叶的清芬,奇怪一个匪窟怎么还如此讲究,卢若铭吸气静候来自身体的屈辱。
腋下私本就十分稀疏的毛发被那女子娴熟地剃尽以后卢若铭被翻转了身体,插入后庭的皮制水管抹了润滑,虽然进入没怎么感到疼痛,但卢若铭终是忍不住闭紧了双眸。怎么来到这里他变得格外脆弱呢,这不过是重温一遍四岁时的洗浴灌肠经历,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有着几欲没顶的悲凉无奈?不,不要紧的,贞洁比起生命算不了什么,只要他能活下来他便一定还有机会重拾尊严,以前在原来的世界是这样,以后在这个世界也是这样,一遍遍腹涨如鼓一遍遍腹痛如绞,卢若铭一遍遍在心中对自己重复着,他,一定可以熬得过去的。
终于孜莱满意了他排泄物的清洁度拔出皮管将他轻轻放入热水中,全身的伤痛尤其是胸前一对被搓揉得红肿不堪的樱蕾遇水疼得他连连抽气,但是自始自终他只是半睁着双眼默默承受着,而孜莱也是沉默着一丝不苟地完成着洗浴工作,直到被擦干身体抹上香脂放上另一间房内铺着方白布的床榻时卢若铭同她之间不曾有过一个字的交集。 【
沐浴过后卢若铭觉得身体表面不再那么疼痛难忍,只是刚才灌肠灌得狠了腹中感觉饥饿不已,好似知道他的需要孜莱很快便又拿来一碗不知是什么的药水,喝了以后他便不再觉得饥渴,不是吧,这里还有高能营养液吗?
身体的痛苦缓解以后他开始犯困,迷懵中感到孜莱拿布绳缠裹他的手足踝腕,感觉肌肉回复些了力气他试试扯动了一下,结果发现绳索绑缚得并不紧,他甚至可以略略翻身,只是无法做出太大的动作以及离开床榻。下意识寻了个舒适的体位他开始认真寻梦,接下来会有一场强体力消耗战,他必须抓紧时间休息。
不知睡了多久卢若铭被直射在眼皮上的强烈光线刺醒,微微侧头避开他眯起眼寻找光源,原来是对面墙上关闭的木窗不泯缝,秋日正午的阳光择罅而入,同时泻入的还有隐约的欢闹声。原来时候还早,又喝了碗孜莱端来的药水他再闭上眼睛,这一回是在将睡未睡时候惊醒过来的,定定看着床前遮光蔽日的高大身形卢若铭不自觉地绷紧了全身。
努力回忆着四岁那年被强迫灌输的性知识,他的眼中渐渐盛满恐惧。
男人全身散发着粗野的烟酒汗气,但一双眼睛却是带着笑意的,他伸手揭开卢若铭身上蔽体保暖的薄毡,顺势坐在床侧,粗糙的掌心毫无征兆地握住了少年的体征:“放心,我不会太粗暴。”
随着他熟稔的揉捏卢若铭的呼吸渐渐加重。
虽然因为西洋血统的关系卢若铭的生理发育来得很早,但是由于过往的恶劣经历他一直对Xing爱情事有着极度的抗拒,是以无论是他17岁的记忆还是眼下这具13岁的身体都不曾有过真正美好完全的性茭体验,甚至连手Yin他也从没尝试过。很小的时候他就发誓这辈子要以子之身娶一个同样纯洁温婉的良家Chu女,再一同养育几个健康安乐的孩子,为此他一直以类似禁欲的精神努力着事业,希望早日拥有足够的生存能力争取到一份正常宽裕的人生。
可惜造化弄人,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如愿以偿接近成功的时候一场空难却将他颠覆到了这个噩梦般荒谬的时空。
感受到陌生的情欲袭来卢若铭闭上双眼认命地准备迎接生理上的初高潮。
他并没等很久,在苦乐莫名的痉挛里卢若铭隐约听到男人的咕哝喉音:“怎会有如此美丽的色泽?真是个漂亮的小家伙。”因为高潮的余韵也因为刚才彻底的冲洗他的身体在十分柔软的状态,所以带着润滑的手指侵入时他并没感到太强烈的疼痛,耐心等到他身体适应三根手指时男人方才撤身宽衣,沉默羔羊般,卢若铭静静侧卧着等候男人接下来的动作,他说过不会太粗暴,应该还能够忍受吧。
“啊――啊―”再未料到接下来的竟是如此长大的尺寸以及那样毫不留情的贯穿,卢若铭的长声惨叫与身体一起被生生撕裂。
“嗯,怎么还是这样紧,放松,放松啊,你,乖,忍一忍就好,很快的。”
但是凭什么要他忍?凭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躲不开这被人欺骑的下场?就因为他是妓女的孩子?为什么?他是那样努力地经营着自己渺小的生命,多年来吃苦耐劳殚精求存,为什么为什么在他以为已经成功的时候又要把他送回这最初的起点?不,他不服,他就是不服!
身体里的凶器随着主人的情欲毫不怜惜地肆虐着,卢若铭被强行扭曲成各种姿势在不同的体位上颤抖破碎,渐渐无力的嘶叫无法发泄心头勃勃燃烧的愤怒,他大睁着双眼,在彻骨锥心的疼痛羞耻中面对虚空起誓:“我,卢若铭,绝不会就此倒下,我一定会打败这所有的伤害!我一定能够夺回所有失去的尊严!我发誓!”
几起几落,男人欲罢不能地蹂躏着少年的身体,那挺秀的容颜纤韧的体格细腻的肤质以及蜜色肌肤上淡如樱的体色让他一向引以自傲的自制力受到了空前的挑战,终于他在躁狂奔腾的情欲中抓住了理智片刻的清醒,在男孩的身体彻底冰冷下来之前悬崖勒马。
在少年没了焦距反应的眸前晃了晃手指男人沉声开口:“孜莱!”
“爷,完事了?”
“你赶紧给他止止血,我没想到他的身体这样纤细,好像是做得过了。”
“爷,不碍事,他只是昏过去了。”
“睁着眼睛?天,我真是做过了。把那块白布撤给我,轻点儿,对。我上前面去了,你帮他好好清理一下。”
“是的,爷。”
“孜莱,青桧不是山贼懂得用的东西。”
“是孜莱疏忽,爷。”
“得了,又不是大庭广众,老这么爷爷爷的你累是不累?我只是不希望功亏一篑。你给他用了?”
“是的,他的性子有些烈,我怕他伤了自己。”
“还是用猴骨吧,柔和些,药性也长。”
“是的,爷。”
“你有完没完?怎么发火的时候就想不起这些个礼节啦?罢了,随你。孜莱,”
“什么事,爷?”
“喔,没什么?只是那青桧的味道的确很适合他,回去以后记得别再用其它香熏了。还有,”
“是的,爷?”
“他身子柔弱,我们顾不到的地方记得护他周全。”
“遵命。”
此刻卢若铭的身体的的确确是罢工了,但是他的意志力却令他的意识残存了一丝丝清醒,所以在真正昏睡过去以前他还是听到了这番对话。
接下来直到日光再照射在了眼皮上,卢若铭也未曾从半睡半醒间挣扎出来,他记得是孜莱替他清洁的身体,也记得孜莱不断喂他喝药水,等到终于能够把眼睛完全睁开时窗缝间洒进的已是月光。
知道床前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属于谁,卢若铭安静地看向屋中冷冷的清晖。
这一他已经没有了喊叫的力气。
9
“孜莱?”
“是的,爷?”
“你没给他用药?”
“用了的,爷。”
“那怎么他又流血昏迷了?昨天不是已经破过身?好像苏儿也不曾如此容易受伤。”
“那是因为他的体质过于纤细,而且年纪还小。”
“那怎么办?我们可不想放他走。”
“他慢慢会习惯的。”
“但愿如此,等这里事情了结的时候我希望他已经可以从中感受快乐,这种奸尸般的欢爱我可不想带回府里去。”
“还需要多久呢,爷?我是说我们还需要多久才能回去?”
“想家了?你放心,就快了,今天又有3个匪首前来拜山,登增那厮的末日不远了。”
……
当第十感觉到日光照射在眼睑上时卢若铭的确是渐渐适应了这种每晚都会上演的激烈情事,他不再流血,一日余下的时间里他清醒的时候也慢慢多了起来,然而与逐步旺健起来的精神相反他的身体却一日比一日羸弱。
一段时间的悉心体察他终于发现问题出在浴槽的水里。身体渐渐适应异物以后他便学着在情事中保存体能,虽然很不容易但到底还是有了些成效,加上那家伙总算心存体恤并不每都强求他的高潮配合,所以他越来越能够分辨出被孜莱从水里捞出来时的那种筋骨松软与房事疲累之间的不同,他明白浴液是被掺入了令他筋骨乏力的药物。确认这一点以后卢若铭不由心中焦躁,再被这么泡下去他只怕连个碗都快要拿不住了,那时就算放他跑,他也跑不出几步了。他必须做些什么才行。
于是那一晚他的血又再染红了床榻。
“还以为他已经适应了,谁知这么不经折腾。这可不行,我们得想个办法。”男人做完顾自喃喃着去了。
卢若铭睡醒一觉以后便睁着眼细听窗外的秋雨声,这么快就是秋了吗?
孜莱端水来时,一直不言不动眼色漠然的少年缓缓开口:“我叫卢若铭,在我死去以后请替我穿上身衣服好吗?”仿佛用尽心力说出这句话少年疲惫地闭上眼睛,“什么样的衣服都行,只要别让我光着来精着去。”
除了惨叫从未听到过少年的声音,没想到一开口却是这样卑微的请求,孜莱不由鼻酸,转开眼眸压下泪意她吸口气:“怎么年纪轻轻的就要死要活的,爷这么宠你,哪会由得你去死!来,把水喝了。你说你叫卢若铭,那么你是哪里人呢,听口音你不似本地人呢?你到底有多大?”
隔了很久少年才又睁开眼,望向木窗的神情有丝幽远:“13岁,我今年13岁。我的家乡在南方,四面环海,终年炎热如夏。”
孜莱吃惊不小:“原来你是生洲人?难怪。可是那么远的地方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转过头定定注视着孜莱少年轻轻回道:“不记得了吗?我是被你们强抢来的。”
“那不奇怪,谁叫你生得这样好。”被少年清黑的眸子盯得理亏,孜莱强词夺理时的神情间第一有了种属于少女的刁蛮娇气,“我只是奇怪一件事,听你的意思你是被一路转贩到此的,你是怎么保有子之身的?”
见少年复又闭目不言,孜莱便自言自语推测起来:“听说生洲人多在海上讨生活,我猜你一定是在船上出的事,遇着海盗了吧?做海盗的想必都见多识广,所谓物以稀为贵,他们便决定将你远远地卖到大陆北地来,而子之身自然价钱又高一些,所以一路上他们都没碰你,然后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也许是海盗碰上山贼,你便趁乱脱逃,被乐螽村民收留偏偏再落在强盗手里,幸亏最终被我们给救下了,对不对?对不对嘛?”
救?真可笑。卢若铭本来打定主意不再说话,鱼儿既已上钩他又何必多废唇舌,谁知女孩子竟然不依不饶地缠住了他,虽然知道她是在逗自己说话散心,但心中恼恨她帮着将自己整治得连走路都要人扶持,便不耐烦地冷冷开口:“落入狼吻或是进入虎腹对我而言有区别吗?”
许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孜莱愣了愣,跟着便狡黠地瘪了瘪嘴:“你说话很有趣呢。这个嘛,当然是不同的,而且不同大了去了,你以后自会明白。”
虽然没指望当晚能够因为受伤而不被触碰,但也没料到自己会被变本加厉地对待,终于结束时卢若铭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气若游丝地趴伏在榻上他拼尽了全力也没能听全当夜的对话。
“爷,他昨晚的伤尚未好利落。”
“是,我知道。明天起他就能好好休息几天了。”
“明日就走吗?”
“如果这一仗能够按计划两败俱伤的话,我们就可以在第一场雪下来之前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那么这一仗请让孜莱跟随左右。”
“不用,我们自己足以应付,倒是这里,你小心勾广会对这小家伙不利,他早就在找我们的弱点了。对了,小家伙还是不说话?”
“今日说了,他叫卢若铭,来自南海。今年13岁。”
“南海?生洲人?那么远啊。也好,可以绝了他回家的念头。才13吗?以后就叫他铭儿吧,记得多教他些事礼,回去后要见人的。”
“是的,爷。”
“你一向比我们聪明,别的我也就不多说了,就是……”
……
1
“来,铭儿,姊姊抱你出去晒晒太阳。”
崇赫走后卢若铭的身体终于得到了充分的休整,大约觉得他足够驯服了,孜莱没再拿药水浸他而且允许他吃些固体食物。抓紧所有机会恢复着体能的卢若铭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身体的真实状况。
连绵的秋雨过后难得一个大晴天,裸身裹了件大氅的卢若铭被孜莱搬进院中的藤椅里。
“你乖乖在这里晒太阳,有事唤我。”见他眯了眼一心一意地享受阳光,孜莱放心地回屋忙碌去了。
这还是卢若铭来到此间头一被带到户外,但他并没急着观察周遭景况。自那日对话以后孜莱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滔滔不绝,每日里以姊姊自称着对他进行所谓的事礼教导,难得今日她有事忙碌卢若铭便藉着假寐开始消化整理连日来获得的讯息。
“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啊,难怪老三将你看得这么紧。”刚刚有了些头绪的时候思路突然被人声打断了,想起这里是土匪窝,卢若铭戒备地睁开眼睛。
“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吗?”明亮的日光下来人的一双三角眼十分沉阴险,“别害怕,三弟的东西我是不会碰的。我叫勾广,是这委羽峰的二寨主,你呢?有没有名字?”
“他叫铭儿。”听见响动孜莱自屋里走了出来,“孜莱见过二爷。铭儿初来乍到还不懂得规矩,希望二爷别见怪。”
“喔,原来孜莱姑娘在啊。不妨事,懂规矩就没那么有趣了。再说我这个二寨主如今也就是个挂名的,不用多礼。”
“二爷这话从何说起。如今大爷三爷忙着同鸡田争胜,山寨里的一应事务可全都仗着二爷操持呢,谁不知道委羽峰能有今日的规模是因为有个文武双全的二寨主呀。”
“呵呵,难怪大哥三弟这么喜欢你,孜莱你这张嘴可真够甜的。”
“我说的可是实话,我们爷说了,等这一仗胜了,便要向大爷提议由您去接手鸡田山呢。”
“哦?他真是这么说的?”
“那还有假,这话可不止说了一回两回呢。”
“什么东西这么香?孜莱你这是在煮什么呢?”
“山鸡,是昨日利哥他们打回来的,要是二爷有空不如就在这儿吃午饭吧?”
“哈哈,那我今儿可是得着口福了。难得今天天气高爽,咱们就在院里摆桌吧,来,我帮你。”那人说着便毫不客气地往屋里走去。
“哟,二爷,这么点子事哪用劳动您呀,您先坐,我一下就好。”孜莱不动声色地将他拦在了屋外。
那人倒也没再坚持,见孜莱进屋他便慢慢跺回卢若铭身边。
努力忽视那人眼光中的猥亵意味卢若铭抓紧机会说道:“你真的以为你有机会接掌鸡田或是别的什么山寨?”
那人的目光一寒:“你什么意思?”
“耐心些你就会知道我的意思。”
“你听到了什么?”那人的声音开始冷厉。
“很多。”夷然无惧地仰头,卢若铭的心跳得咚咚咚。
“这么快?过来一起吃,孜莱,不要那么见外嘛,我记得老三没那么多讲究呀。对,这才象话。”那人见机极快。
喷香的饭菜就在身边,看着两人吃得谈笑风生卢若铭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品尝着自己的口水。
“杀一盘如何?这可不许故意让着我。”
“那么二爷先请。”
吃完饭那人邀请孜莱对弈,孜莱笑着应允,一边走棋一边喂养宠物般时不时往卢若铭口里塞一勺食物。
艰难地咀嚼着屈辱,卢若铭骨鲠在喉般难以下咽。
如果单以宠物的角度看孜莱真可算是个驯技高明无微不至的饲主。每日里不仅将他搬来搬去喂水喂饭,而且连出恭如厕都训练得他不再自由自主。起初面对着孜莱他无论如何也解不出大小便,每每坐在恭桶上从额头涨红到脚跟再由脚跟青白到额头,孜莱看在眼里便开始每日清晨喂他喝一大碗温开水,再以掌心贴在他小腹上反复揉按,直到他肠蠕动加剧便意横生才将他搬上恭桶。就这样他的尊严骄傲在条件反射的生理本能面前败下阵来,很快他便被养成了定时便溺的好习惯。
然而不幸得很,他的心理并不象他的身体那样容易适应,每当孜莱的碰触令他敏感青涩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生变化时他的羞愤总是格外难堪。
为着转移注意力卢若铭开始留意桌上的棋局,看着看着他发觉这种名为方的棋盘游戏竟与现代社会的国际象棋颇为相似,而对于国际象棋他一向是乐此不疲的。见卢若铭总将食物嘟在嘴里不肯咽下,以为他想喝水,孜莱便告了声罪回屋取汤,出来发觉卢若铭竟然代替她走起棋来,纤长的手指因为动作带出小段裸露的小臂,而勾广的眼睛已经火辣辣地试图突破那件虚裹的大氅。
“对不住,二爷,铭儿尚在调教阶段,不懂进退,失礼之多多担待,等我们爷回来一定带他过去给二爷赔罪。”孜莱口中说着谦词置于卢若铭肩上的手却暗暗使力,等疼得全身发抖的卢若铭终于耐不住呼叫出声时她立刻又说,“对不起,二爷,铭儿的身子不舒服,今日失陪了。”
明显被扫了面子兴头的勾广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哈哈,没事,没事,我明日再来。孜莱,铭儿的棋力不输于你呢。”
“你喜欢下棋?”勾广走后卢若铭还以为孜莱会下手惩罚他,没想到她只是把他搬回屋里继续喂饭。
不敢作声,卢若铭只是低了头轻抚生疼的肩头,这丫头怎么这么大手劲。
放下碗扯开他肩头衣物看见三道鲜红的指印高高隆起,孜莱不禁有些后悔下手太重:“谅那小子也不敢做什么,你既然喜欢便同他下吧,好了,别再生气了,来,再喝口汤。”
当我什么?记吃不记打的狗?卢若铭在心中翻着白眼,口却乖乖张开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最要紧的是恢复力气。
11
接下来连著几天勾广或早或晚都会来找卢若铭下两盘棋,为了他不致春光外泻,孜莱不得不给他穿上完整的衣裤,只是脚上始终有袜无鞋,知道她是在警惕著不给自己任何逃跑机会,卢若铭想著来时路上遍布山间的沙石砾岩暗暗皱眉。
为了躲避孜莱的耳聪目明,他对勾广的叙述被斩成了一句句,等他终於将想说的话完全说完已经是三日以後。他当然明白勾广之所以愿意天天过来找他下棋听他断续的言词是因为对他这个人有兴趣而不是因为当真相信他的话,但他眼下没有别的机会只能放手一搏。
两天令人绝望的沈默以後,勾广在第六天突然开口:“登增大败,但是我们的人也损失太半。大哥没了一只胳膊。”
知道自己的话开始起作用卢若铭按奈著激动的心绪埋头走棋。
“你真的肯定老三是官府派来的?”
当然,连他身边的一个侍女都那麽见闻广博,品评起世事来直有俯瞰天下的气度,主人的出身地位又怎会低。这麽想著卢若铭并不作声。欲擒故纵的道理他懂得很。
“但一年前的那一仗的确是他救了大哥,那时他身边跟著十来人,完全是散兵游匪,否则凭我的识人经验又怎会由得大哥随意招人上山。”
“这十几人现在何?”卢若铭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
“仍是跟在他身边。如果这一切真如你的推测,那麽他接下来就要彻底围剿我们了。”
“我要两、三套合身的男装衣履,一份地图,一些散碎金银,外加一张千两银票,必需是聚琅钱庄的。”听孜莱说过,当今天下以安槐、大簇和甘棠国力最为强盛,其余小国皆为附庸并在逐步被兼并中,而这家聚琅钱庄是当下在三大国分号最多的“银行”,有了他们的“旅行支票”便不用发愁逃跑以後的吃穿用度了,心中不住盘算著卢若铭开出条件。
“原来你是想逃?”
废话!“我还需要一把短剑。”
“好吧,我来安排。你什麽时候需要?”
因为他出乎意料的大方,卢若铭抬起了头,不可能,这样一副好色的奸相怎可能如此轻易放过自己,又低头走一步棋卢若铭才道:“在我弄清楚他动手的时间以後。”
“好吧,大哥他们明日就会回来,你可以通过每日来送生鲜菜蔬的人传消息。”
“今日谁赢了?咦,铭儿你的脸色怎麽这样难看?”
“呵呵,他难得输棋所以不开心。孜莱你好好劝劝他。”
“见笑了,二爷,慢走啊。”孜莱送走勾广回身抱起卢若铭,“你呀,真是个孩子,不过输盘棋怎麽手都凉了。”
输盘棋?卢若铭想著明日又要开始的夜戏全身都开始发凉。
“啊──”
“放松,乖,放松。老天,你可真是个尤物……”
好似一叶孤舟般卢若铭在风雨中挣扎著不让自己没顶,崇赫离去前已经比较松软的身体经过几日休憩再度紧窒起来,在男人高涨的欲望抽送间他痛得直欲死去,拼命吸著气他尽力将身体打开到最大,千万别伤得太厉害,眼看转机就在眼前,他不能在这个关头倒下。
“又流血了吗?”等到屋里动静止息,孜莱走了进来。
“孜莱,他今天已经开始有感觉了,可惜我又要走。”男人答非所问。
“这麽快?”
“是,免得夜长梦多。五日後登增亲自前来谈合并之事,同时这一带9峰13寨的头领也统统会过来拜山,这样的机会我们岂可错过。”
“只得五天吗?”
“够用了,他们还会在这里住上几天,我们有足够时间安排,我想在他们来後的第三天动手,那时该是他们最为松懈的时候。血流得多吗?”
“还好。爷,你去歇著吧,这里我来就好。明日可要当心些,听说你们今儿回来没多久勾广便下令封山,除非有他的手令,否则只准进不准出呢。”
“勾广那厮一向狡猾多疑,我省得。孜莱,这一年多真是辛苦你了。回去後好好休息一阵子。”
“好啊,世──我是说爷,到时可别又因为找不著东西乱发脾气。上回可是把苏儿吓得直哭,以为你要打他呢。”
“打他?真是傻东西,我们什麽时候真打过他们。你动作轻著点,当心弄醒他,别看这小东西模样弱小,能忍著呢。”
“哟,这会儿知道心疼了?做的时候想什麽呢?”
“那会子谁忍得住,男人嘛,说了你也不懂。”
……
原以为男人第二天就会走,谁知睁开眼时自己正被他搂在怀里,感觉他动了动,男人放下手中的卷宗:“醒了?”
“爷,给我吧。”
“不,今天难得有空,让我来。你忙你的去。”
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但是因为以往房事之外从没见过男人的踪影,不知接下来会被如何对待,卢若铭顾不得细想下意识绷紧了酸软的身体。
粗重的喘息声里男人扣扶著少年的腰肢快速挺动著,摩擦中昨夜的伤已经痛到麻木,卢若铭欲哭无泪地悬浮在浴液中星眸半阖,男人已经不知做了多久射了几回,间中硬是也将他抚弄得连续射了两回,尚稚嫩的身体早已彻底脱力,可是男人仍旧在孜孜不倦地使用著他。
“爷,您该上大爷那边看看去了。”终於孜莱尽忠职守的声音救了他一命。
“孜莱我说你刚刚17岁怎麽就……”
“是19岁,爷。”
“18岁半!哼,这个倒记得清楚,别忘了你就算8岁也比我们小也是妹子对不对?别老是一副後娘面孔,难怪家中人人怕你。”匆匆泻出欲望,将怀里一滩软泥般的卢若铭递给孜莱,男人不情不愿地整理出门。
虽然已经神志不清但因为有消息要传递卢若铭一直控制著自己没有睡得太沈。
“孜莱姊姊,”判断出孜莱在跟送供给的人对答,卢若铭裹了条被单半真半假地爬向虚掩的门边弱声唤她。
“我一下就好。”见他一脸羞急以为他无力如厕,孜莱急急忙忙将东西往厨房搬,送货的人则在一旁笨手笨脚地帮忙,结果几只土豆滚落下来。
“孜莱姑娘我帮你捡。”见那人自告奋勇地四拾土豆,孜莱说了声谢谢便钻入厨间。
“叫他准备好东西四天以後来见我。”
那人听了立刻自门边跳开,迎上已从厨房出来的孜莱递上土豆告辞离去。
12
接下来的两天气氛紧张而忙碌,也许是因为孜莱的劝谏也许是为了大战之前的养精蓄锐卢若铭没再被死去活来地折腾过,虽然全身包括面上仍旧因为男人睡前醒后的捏抚亲吻红紫肿胀不断,但到底好过被面团般搓揉撕扯,千辛万苦地积蓄着体力,卢若铭终于等来了群匪拜山的日子。
“我也要去吗?”
“鬲釜亲自点将,你不去恐怕不合适。你们两个等孜莱回来才能离开,听清楚了吗?”
“是!”
天色渐渐暗下来,喝了口孜莱留给他的水卢若铭听着不远传来的喧嚷叫嚣心中渐渐焦躁。
“等急了吧?”随着门口两声闷哼,勾广手里提了个包袱走进屋里,“这是假发,还有记得把这个抹在脸上,你的模样太扎眼了。”
被他赤裸裸的眼色刺得心惊肉跳卢若铭裹紧薄毡接过包袱逃进浴间,穿好合体的对襟男服戴了辫子假发将脸涂抹得面目不清他将短剑袖在腕间脚步虚浮地跟着勾广走入夜色。
机会难得,卢若铭机警地四下张望,这个匪寨远比他想象的规模要大,木栅壁垒之内许多石房木屋依着山势星罗棋布着,他这些天所住的独立院落则位于地势较高的一山崖下。此刻整座山寨灯火通明,尤其前面下方一个平坦石坪上的宽大建筑物里更是人声鼎沸,而且一直不断有人来人往向那里聚集,让卢若铭想起武侠小说里常常提到的“聚义厅”。
“小心些!”因为心不在焉卢若铭几险些被石块绊倒,跌跌撞撞里勾广趁机在他身上大吃豆腐,“身子这样弱,怕是走不到山脚就晕了呢。”
卢若铭仿佛欲拒乏力地无奈道:“二爷,我们说好了的。”
“放心,我若想食言就不会替你准备行头了,”勾广笑得邪恶,“你瞧后山到了。这两人会送你到山下,也免得你走不动或是在山里迷路碰上猛兽什么的。”
“崇赫会在后天动手。”一点都不相信勾广的好心,卢若铭一边拿崇赫转移勾广的注意力一边暗自打量那两个派来“护送”他下山的男人,手中的短剑他刚刚在浴间试过刃口,还算锋利趁手,只是不知他能否一下对付两个身形壮硕的匪徒。
“后天吗?”点头沉思了一下,勾广望向聚义厅方向,“其实什么时候动手都无所谓了。我是说幸亏得你提醒我才及时封了下山的路,大哥虽然将信将疑但到底被我说服派人知会了鸡田山和其他山寨,这般生死关头大伙儿自然懂得同心协力。如今我们照原计划行这合并拜山的聚会就是为了将计就计,他不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吗,我们便利用他这会儿通消息不便的机会让人诱使官兵入彀,如今这上山的路上已尽是伏兵,后续还安排了合围之人,敌众我寡又怎么样,敌得过我们神出鬼没外加里应外合吗?以少胜多是勾某一向的拿手好戏,这一也绝不会例外。”口沫横飞地一通说罢,勾广胜券在握地拍了拍卢若铭的肩头,“你在路上会听到官兵大败的消息的。顺风!”
原来是游击战啊,这种战术即便在现代社会也很令政府头痛呢,但愿这里的政府军别太无能,他虽然愤恨崇赫对他用强,但他也同样憎恨这些为祸四乡的盗匪,说到底如果不是他们他又怎会落在崇赫手里,所以最好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卢若铭一边想着一边脚步不稳地往山下行去。
见他没走几步便摇摇晃晃气喘吁吁,护送他的两人有些不耐烦,“这要走到什么时候去!还是我背你得了。”在他第N撞到身前那人时,那人便不由分说地弯腰负起了他,一边健步如飞一边还游刃有余地在他臀上乱摸着,正自走得得意当儿突觉颈间一凉,口中“啊”的一声只呼出一半便被卢若铭袖间短剑割断了喉咙。
“咋搞的,走走路也会摔跤!”跟在后面的另一人见两人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便上前探看。
“大哥,麻烦拉我一把。”月色下卢若铭半躺在地上一手捂着小腿一手伸向前请求扶助。
“怎么一股子血腥气?喂!老七!摔坏哪儿了。”那人一边倾身拉卢若铭一边伸腿踢着同伴,见机不可失卢若铭立刻手上使力同时递上了另一只手里的短剑。因为害怕一击不中,他几乎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了,加上那人被拉得立足不稳俯身前跌,短剑一直没到了剑柄。看来他正对心脏的瞄准没有落空,那人瞪大了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由下而上插入自己左胸的利刃,大张了口终于没能发出声音,身体随着卢若铭拔剑撤身轰然倒地。
立定站直,卢若铭全身都在不停地哆嗦着,倒不是因为第一杀人,而是因为刚刚用力过猛。拼命做着呼息,他上前探了探那两人的鼻息和颈动脉,确定他们都死透以后才反身往山上折回。
是的,他回到了山寨。本来他一直都在犹豫自己的逃跑路线,是勾广的一番话让他辨明了去向。虽然他并不清楚勾广派人送他下山的真实用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绝不意味着他的自由。就算能杀了两个押送他的人,可要想独自穿越布满强盗的山林也并非易事,所以他决定返回山寨,偌大匪窟找个安全的藏身之总要容易一些,等到两方开打或索性等到决出胜负再寻机会趁乱下山不迟。
13
躲在山石后面窥伺卢若铭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秋的夜空高爽邃,自点点星中他意外发现了勺状的北斗七星,那么说他应该还在地球上没错,只是搜肠索肚他也想不起人类历史上有什么叫做安槐、大簇又说中国话的国家。
等了一会儿他发觉人们开始往“聚义厅”传送食物,辨明方向他偷偷摸到厨房,不出所料,开了这样大规模的筵席大厨房里到堆满了已经做熟了的整鸡全羊卤猪酱牛,趁着众人忙得不可开交无暇它顾,卢若铭悄悄拿了只空面粉袋,一边假装忙碌收拾一边顺手将看见的馒头酱肉丢进袋中,当确认有人在从地窖中往外取东西时他也瞅了个空档闪了进去。
阴霉气里他借着几盏长明油灯看清了内里情形,真是大,象是一个天然山洞的空间里贮满了各色粮油干货,因为不断有人进出寻取原料他只敢贴着洞壁暗往前走,到得尽头发觉左边石壁上嵌有一副厚重木门,仔细听了听动静他小心地打开门窥探,原来是个酒窖,各色木桶瓦缸摞得层层叠叠。
“你动作利索点儿,上面催呢!”
“来了!哎我说你搭把手啊!”
“……”
循声望去,原来是酒窖另一头还有一个出口,几个人正沿着石阶往上搬抬酒坛子。
隐身暗等他们吵嚷着忙完出去,卢若铭方才寻了个相对通风光亮的角落坐下,舒展了一下酸痛不已的身子他开始认真盘点自己的装备。
捅开一坛酒的泥封,他先用衣摆蘸酒将短剑擦净,又从面粉袋中拿出一块油汪汪的烤鸡在剑身上来回涂拭了一番,刚刚饮过人血的凶器泛起乌森森的寒光。归剑入鞘他跟着打开了勾广给他的包袱,因为即弄不清那些瓜子生大小的金属碎块是否真的金银质地也无法确定那张写明千两的银票是否赝品,他只得先打开那幅皮质地图细看,研究了一会儿他发现只要往东南方向翻过两道山梁就可以抵达安槐的直显郡,再从那里继续朝着东南穿过整个直显郡就是安槐的边城霍沩,边境那头就是甘棠益关。听孜莱说过,益关是甘棠同安槐边界的西部第一关。
从未试过步行这么远,卢若铭无从估计这段路程他需要用多少天,同样他也预测不出自己需要在这里呆几天,山洞里倒是有不少藏身之,而且不湿不冷,不过食品饮水恐怕还得多多益善。看看袋中的食物他决定再去地窖和大厨房走几趟。满载而归了几以后他胆子大起来,结果在往里拎一桶清水时险些被人发觉。
“谁在那儿?”
“有人吗?我怎么没看见。”
“我明明看见的,你闻闻,是不是有股子酒味。”
“废话!这儿是酒窖!得了,兴许是谁来这儿偷酒喝,我们走吧,上面还等着呢。”
“也是,二爷连山都封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走吧。”
他们说话的当儿卢若铭提着息小心翼翼地放下水桶把身体挤进了一堆酒坛后面的窄缝里。危险过后他松了口气,可立刻又被身旁隐约传来的人声吓了一跳,猫着身子找了半天他才发现声音来自紧贴石壁的几摞酒坛后面。
吃力地将几坛酒挪开他发现后面的石壁近地有一个好像天然的石缝,人声笑语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想起从孜莱屋里带出来的火石纸媒和两支蜡烛他决定探探险,如果里面适合藏身的话可比外面要安全多了,就算不行他也能弄明白那是哪里来的声音,此刻如此热闹的地方应该只在聚义厅里才有。
取出工具,卢若铭学着孜莱的动作开始点火,虽然很笨拙但他到底是成功了,点燃的蜡烛照出了一个小小的石洞,估量了一下他低头钻了进去,石缝有一很窄,饶是他此刻只得13岁的身形也差点被进退不能地卡在了那里,总算是他肢体的柔韧度帮了他,顺利进去后他才发觉石洞很矮,连身体都站不直,不过除此以外洞内还算通风干燥,也没长什么苔藓虫草。
以耳朵尝试了一圈他终于寻到一传音最为清晰的凹罅,然而必须得保持着屈膝弓背的姿势十分累人,很快他便有些不耐,因为听来听去就只得猜拳行令吆五喝六的嘈嘈,不住坐下歇息他决定再听一会儿就出去运些吃喝进来以备不时之需。可就在他准备往外钻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又再附耳倾听起来。
“登增,你这是干嘛?好好的让人弄两个死人进来。”片刻安静之后传来委羽峰老大鬲釜的声音,虽然没听他说过几句话,但那种嗡嗡的发声方式卢若铭印象很,不是说他被砍掉了一只胳膊吗?怎么说话还是中气十足?“勾广,这两人好象是你的手下吧?”
“是的,大哥。就不知登增兄是打哪儿发现的?”从勾广的声音里听不出他的情绪变化。
“后山,棘林里。”
“那可是下山的必经之,不是封着山呢嘛?你的人上那儿去干嘛?”卢若铭听出这是崇赫的声音。
“护送铭儿下山。”这一勾广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挑衅。
又是一阵沉默以后鬲釜再度开口:“老三,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说你真的是官府派来的?这一年来我们兄弟俩出生入死你都是在做戏?你说话呀!你若说不是,哥哥我就信你!”到后来鬲釜已经在咆吼。
1
“我刚刚终于弄清了一件事。”与鬲釜激烈的语调相反崇赫低沉的喉音沉稳舒缓不见一丝慌乱,“这几日听迎客回山的兄弟说镇上的盛兴客栈虽然未曾关门歇业,但后院却备好了几辆马车,内装不少箱笼物什,似乎是打算随时出行。勾广,盛兴客栈是咱们委羽峰在乐螽镇上的据点,我记得是你小弟勾隆在掌管着,如今摆出这么个举家外迁的架势是怎么个意思?”
“我从铭儿那里知道你是官府派来的卧底而且准备在大伙拜山的第三天引兵围剿,于是知会了小弟,他那里目标大,官兵一到势必首当其冲,做些个撤退的准备又有什么不对?倒是你,眼见死到临头还想挑拨离间!来人呀!”
“敢!”随着刀剑出鞘的声音孜莱森然断喝。
“我挑拨离间?我瞧你是想杀人灭口!”崇赫的声量并未拔高,但语气变得很重,“其实半年前我就开始调查你了,勾广。这些年委羽峰积累下来的财物一直都是你在执掌,然而我的人却发现那些名义上被放出去盈利的钱银大部分都不知所踪了,而且相应的帐目票据全系伪造,他们多方追缉直到二个多月前才在甘棠国南方江原府一个叫做饶趾的地方找到了这笔财物的下落。那里有户新近定居的人家,屋主舜离在落户之初便购置了大片良田宅地,据说此人年轻时在北地经商赚了万贯家财,如今打算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颐养天年。只是这个叫做舜离的人虽然改了装扮仍是叫我派去的兄弟给认了出来,勾广,他其实是你大哥勾阔。”
“勾阔?”鬲釜显然吃惊不小,“他不是8个月前战死了吗?”
“是,而且尸骨无存。我当日就奇怪,那一仗并不算激烈,勾氏三杰在江湖上算来也有不小的名头,再怎么大意也不致如此不济,原来是玩儿了个金蝉脱壳。为了进一步证实,我让铭儿接近试探你,结果你果真中计。勾广,勾隆是打算带着铭儿赴甘棠同你们大哥会合吧,可惜啊,如今要人财两空了。”
“铭儿是奉了你的命令接近勾广的?”鬲釜一度激动的声音突然平静了下来。
“不然他一个被抢来的女孩子,又刚刚给我取走贞洁破身做了女人,哪里有那样的胆量心机。”
你才是女人呢!TMD!卢若铭听到这儿忍不住咒骂不已,可又不由暗自佩服他的胆色,换做自己面对这样的生死险境未必能如此镇定自若。
“是吗?怎么我瞧他杀人的手段一点不象个才当了女人的孩子?”勾广的语声开始尖利,“大哥,一个只懂好勇斗狠的游匪做得出他说的那番作为吗?”
“好,好得很。”沉寂中鬲釜的声音再起,“我的两个好兄弟,一个同我歃血刎颈同创了委羽峰的家业,另一个与我出生入死誓言统一庾岭所有山头,到如今你们一个要弃我卷逃,一个却成了官府的卧底,好啊,你们俩,当真是我的好兄弟。”不知是否传音失真,卢若铭只觉鬲釜此刻的声音活象一只负伤的困兽。
“鬲釜,依兄弟看,你还是先理完自家事再谈合并不迟。”随着这话一直安静的大厅里立时此起彼伏语声不断。
“是啊,登增老兄说得对,我们还是先走吧。”
“是啊,是啊,清官难断家务事,再不走等官兵来剿就迟了。”
“但我们设了伏兵的,等打赢这一仗再走不迟啊。”
“谁知他们哪句话真哪句话假,我看还是先避过这风头再说。”
“我提议拜登增大哥为头领,听他安排。”
“……”
不知接下来情势会如何发展,趁着他们争论不止卢若铭开始往小山洞里囤积食物。许是受到聚义厅情势影响,刚刚还不时有人出入的酒窖地窖突然冷清下来,因此他的动作没受到任何干扰。因为水桶进不来,他还从外面地窖寻了两、三个大皮口袋进来,靠着从孜莱带出的一只皮水囊他将一整桶水都给运进了小洞,最后直到将自己在小洞外的痕迹掩藏好他才安心地坐进了储备充足的藏身之。
此时聚义厅里的争吵已经集中在三个问题上,一伙人嚷着要立刻下山,另一伙人则叫着应该利用机会打击官兵,还有一伙人闹着要推举登增为老大指挥大家的行动。吵骂不住升级,想走的一伙人终于按耐不住决定自行离去,就在脚步纷杂的当儿,崇赫的声音再度响起:“诸位大老远的来了,怎么说走就走啊?委羽峰岂是如此任人来去的地方!”
“什么人?”
“哪里又冒出个崇赫?”
“天,怎么一模一样?”
“闪开!管你是谁,老子不干了,若非不得已谁愿意拜这狗屁山,滚开!你听见没,啊――”
“你干什么?找死!啊――”
“不好,官兵上山了――”
“弟兄们别慌,跟着我往外冲。啊――”
随着那个叫登增的人厉声惨嚎,大厅里顿时金铁齐鸣喊声大作。
没料到他们说打就打,卢若铭下意识蜷缩了身子紧贴着洞壁,耳际渐渐充斥了闷雷般的喊杀声,直似无数兵马满山遍野地席卷而来震得山洞嗡嗡不已,声势骇人。
15
战事并没持续很久,随着酒窖地窖里一阵撕拼杀斗过后,外面渐渐安静下来。
“你们已经大获全胜,何不连我一并杀了。”震天动地的喧嚣过后鬲釜喑哑的嗓音衬得周遭一片死寂,“抑或是你们打算将我解到大簇献给角里符圭那昏君请赏?”
“鬲釜,对于令尊我们一向敬重有加,莫说我们不是大簇官军即便是也断断不会将你送回大簇。说起鬲畴将军蒙冤罹难,父王至今仍是扼腕不止。”
“父王?崇赫崇赦――南刻南制?原来你们俩人是安槐的威武将军。哈哈,劳动南王两位世子亲自出马,我鬲釜今日也算死得其所了。动手吧。”
“对不住鬲釜兄,虽说你落草为寇事出有因,然而这些年你烧杀掳掠为祸一方实在是作恶多端,大王有令务必将你生擒,然后与登增一道在乐螽镇上当众斩首暴尸以平民愤,我兄弟实在不敢擅自做主放你了断,还请体谅。”
“当日我父无辜获罪自知不免曾劝我投奔安槐南王,我却因为痛恨王家官场以至自甘下流沦落成为打家劫舍的强梁,罢了,如今落入你们之手也算天意,任凭置吧。”
“如此,得罪了。”
“段干,有事?”
“末将已下令搜山清剿余孽。”
“做得好。制,此若非段干行事迅捷,只怕不及解你今日之围呢。”
“不敢当,若非威将军通告及时,末将哪里来得及安排。况且分剿截击再混迹上山的计策也是威将军想出的,小将不过是按计行事罢了。”
“段干,在世子面前你用得着这么装模作样嘛,真是恶心。”
“孜莱!”
“我说错了吗?谁不知段干足智多谋带兵有方啊,要不世子你们干嘛一年内就连升他三级。”
“刻,孜莱说得对,段干你在我们兄弟面前不必拘礼。好了,忙去吧。”
“是的,世子。”
“有消息吗?孜莱?”
“没有,他只拿了个皮水囊外加两支烛火。”
“不简单呀,居然能够装昏偷听我们谈话,刻,我们还真是小看那小东西了。”
“是啊,若不是没人知道我们是两个人,这下山就没那么容易了。”
“哼,可别叫他落在我的手里,揭层皮算是轻的。”孜莱的生冷言辞吓得卢若铭头皮发麻,他可是尝过那女人的手段,老天保佑再别叫他遇见她,不,不仅是她,是他们三个。
“孜莱,记得别吓坏了他,慢慢收服才有趣。”
“呵呵,不错,刻,难得你我眼光一致,这回可有的玩了。”
“玩?先找着他再说,若真给他逃掉,就是我们被他给玩了。”
“对了,刻世子,不是本来说好三天后动手,怎么突然想到提前?”
“因为勾广,那小子突然封山,虽然我没想到是铭儿出卖了我们,但那家伙一向谨慎诡诈我觉得还是先下手为强比较保险,再加上段干侦测到各方都留了后手,”
“所以你便当机立断着段干派兵暗中截杀,再利用各派匪徒彼此间不熟识乔装混上山及时救了我们。”
“他救我们?他救了自己才真,若我有个好歹,他也不用回去了。”
“制世子,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么多山匪,我们这边通共也就十来人,现在想起来我还心惊肉跳,真是凶险。”
“制啊,孜莱比你明理多了。”
“可笑勾广那厮,居然以为铭儿好对付,哼。你们说那小东西现在会在哪里?”
“两个可能,一种还在山寨,一种已经趁乱下山,但我以为在山上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
“可惜我们这就得下山,真想亲手搜他出来。”
……
接下来的时光卢若铭完全是在极度惊恐中渡过的,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听他们搬动酒坛的动静他的心脏也跟着起起落落,偶尔他也会睡一下,但总是做梦,不是看见那两个被他杀掉的人复活就是梦见自己被逮到,因为担心会惊叫出声所以他总是浅眠则止。总算他的运气不错,小山洞的入口比较隐秘,而且是靠近地面,查看的人以为是个实心凹罅经过很多都不曾弯下腰细细探察。洞里不见天日,神经又一直绷紧着他直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在他开始担心自己的意志力就要崩溃的时候,地毯式的搜查终于停了下来,从偶尔的只言片语得知,他们认为他已经伺机逃下山。
看上去这个山寨已经被官军当作营地,有一队兵马被留在此常驻以防山寇死灰复燃,因为担心他们还在四搜山所以卢若铭仍是咬牙蛰伏了很久方才开始行动。第一个要冒的风险就是已经晨昏难辨的他会撞上个大白天,逃亡需要的东西已经收拾停当,这段时间他用来装垃圾和排泄物的皮口袋也已经被扎紧踩扁,直到再也找不到事情做他才在七上八下的忐忑中下定了决心。
十分仔细地听了听动静,他老鼠般战战兢兢地从洞穴中钻了出来,谢天谢地一路顺畅地来到大厨房看见外面月到中天。
整了整行囊他留意着流动岗哨的规律,一路隐身在山石崖壁的阴影里,他找到了那日勾广送他下山的路。
如果他们在山路上设有明哨暗岗他这样大的目标绝没有不被发现的道理,但如果他尝试穿越山林又肯定会惊动宿鸟,那样一来结果便也没啥不同。
犹豫了片刻卢若铭钻入了茂密的山林。
16
手上拿了根树枝驱赶虫蛇卢若铭走得非常小心,虽说这种步步为营的走法让他疲累异常,但他预计到天亮就应该可以走出官兵的地界。不时抬头观星以防方向错误,直到日出山冈他方才精疲力竭地瘫倒在一株不知名的大树下。
成功了,他到底是成功地走下了委羽峰,虽然前方还有两道山梁要翻越,但那段路的精神负担可要小得多了。
就着水囊里的水嚼了块冷硬的肉干,卢若铭睡了出逃以来最为沉的一觉。醒来时日已偏西,秋的林间寒意砭骨,好在勾广替他准备了一件夹棉外衣勉强还可以应付,只要别碰上风雨就行。
晚上他总是找一可以遮烟蔽火的地方点一堆篝火以躲避猛兽进袭,白天则顺着太阳的指引向着东南方向赶路,餐风露宿了整整五天终于如愿以偿地翻过了两座大山。
“小哥儿可是迷路了?”面对眼前两条通往山下的小路他正自踌躇着不知哪条可以到达直显郡,一辆牛车晃晃悠悠停在他面前,须眉斑白一身黑灰的车夫好心地问他。
这一路上他也曾经遇见过几回进山狩猎伐薪的人,但他总是惊弓之鸟般远远避开,如今撞见这人他仍是迟疑着不敢吭气。
“你想去哪儿呀?”车夫见他不响也不以为意,耐心地又问了一句。
“想去甘棠。”
“那可远得很呐。”车夫面带同情地指指左边的岔路说,“这条路通往石磕镇,在那儿你可以搭上往元辰县城去的驿车,再从那儿换车去直显郡郡城彰观,那里应该有南行甘棠的驿车。不过,从这儿到石磕还有很长的路途,一路上也没有歇脚的茶亭,眼看就要变天我劝你还是先从这条道去乐螽镇吧,”车夫指指右手的路好意提点,“那里每天都有车往石磕去,我正好要去那儿送炭可以捎你一段,比去石磕近不少呢。”
原来他仍是走偏了方向,按照地图标示他应该一下山就可以抵达直显郡的若溪镇,没想到不仅还在键为郡境内,而且连乐螽地界也还没完全走出:“不了,谢谢您大叔,我想我还是直接走去石磕比较好。”
开玩笑,万一那两个什么世子威武将军在乐螽设了埋伏他岂不是自投罗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车夫见他拿定主意不去乐螽便也没再勉强,挥手道别时拿出一个脏兮兮的斗笠送给他说是可以挡挡风雨。一时闹不清车夫的举动是因为民风淳朴还是别有用心,卢若铭在狐疑中道谢接过重又踏上旅途。
原来这个世界已经有公共交通,不过通缉的手段应该还没有现代社会高明,只要远离乐螽他被捉回去的可能性就会小很多,一路思考着他一路克服着多日来的疲累奋力跋涉,幸亏勾广给他的鞋子是双皮靴,否则此刻早已穿底。不过由此类推勾广给他的银两应该也不会是假的。想起勾广他自然想起那两个死在他剑下的男人,虽然心里多少有些罪恶感,但他并没有后悔,他相信勾广的慷慨行为绝对不是出于什么信守承诺,估计最大的可能是为了取信于他,反正他也翻不出他的手心,还怕到时收不回去吗。自小生活教会他的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生物的本性,他一早便懂得恪守。
走了大概有两个小时,实在是累得不行了,卢若铭在路边寻了个地方坐下歇息,喝了两口在林间储备的山水他掏出仅剩的一小块还没发霉变质的肉干放在口中咀嚼,好在就要进城了,吃一顿大餐、洗澡、睡觉是他此刻最想做的三件事,那些个银子可千万别要是假的才好。
又略略坐了一会儿他发觉天空的确开始乌云密布,拂面而过的风里已经开始有丝丝湿冷之意,重新振奋精神起身赶路,他疑心会碰上今冬的第一场雪,一直生长在热带海域的他其实挺喜欢大雪纷飞的景致,但当然不是以现在的状态观赏。
听得身后马蹄声声,卢若铭赶紧靠边,这场雨来势不小,夹着雪珠又密又急,很快他的外衣便大片濡湿了,幸亏有那顶斗笠他才不至于由头淋到脚,让过几匹疾驰而过的马他继续在冷雨寒风中闷头赶路,应该就快到了吧,已经走了大半天。
“你是往石磕去?”
听得有马蹄声迎面而来停在自己身旁卢若铭抬起头惊惧地看向马上说话的人,不是吧,这是强盗还是官兵?
“我载你一程吧,否则你天黑也到不了,上冻以后路就更难走了。”
原来是刚刚过去的骑士见他走得辛苦想搭载他,卢若铭此刻已经冻得嘴唇都白了,见那人虽然髭须遮面但神情很是温和便点了下头跟着人便腾空而起被拦腰抱上了马背疾驰起来。
因为没什么骑马经验卢若铭只觉劲风扑面颠动异常,幸亏身后那人一手控马一手揽持着他的腰,加上有体温焐在后背比起刚才又冷又累的步行实在是强得多了。
“你是从山上被放出来的吧?”那人追上同伴开始同他聊天,对横风逆雨熟视无睹,“家在哪儿?不太远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
回想起螽轭一家人的做派卢若铭开始相信这里人的确比较富于同情心,虽然他们有抢亲的习惯,但只要别再被谁看上他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还好勾广给他涂脸的抹膏还有剩余,只是不知还能用几,大不了他不洗脸就是。
“甘棠。”一张口冷风便扑了进来,卢若铭赶紧低头,虽然被那人以皮氅挡住了身前的风雨,但身上的衣服有好几湿透此刻贴在了身上很是难过。
“这么远?你有盘缠吗?”那人听了有些意外,“这样吧,我们有急事在身没法送你,不过可以帮你在镇上找间可靠的驿站安排一下。”
很怕好运随风而散卢若铭聪明地三缄其口,摆出了一副听凭安排的无辜姿态。
17
一通奔行他们赶到石磕镇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没想到街道上会有路灯,藉着晕黄的光亮卢若铭发觉这个市镇规模不小,街道大多可容四匹马并行,两旁拱门高柱的石屋鳞栉比,此刻街上尚有不少人在行色匆匆地赶路。
“换几匹好马,我们吃完就走。”来到一个名为“八方”的驿站门前,骑士们将马缰交给门前的伙计,吩咐了几句便鱼贯而入,看着眼前古堡式的石制建筑卢若铭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来到了中世纪的欧洲。
一层的大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烟草酒肉的气味在温暖干燥的空气中四弥漫。应他们要求店伙将他们领到一角落的席位上安置好,载他的那人特地把火盆边上的位置让给了他。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累,渐渐暖和过来的卢若铭不是很有胃口,那人看在眼里很体贴地替他叫了碗菜粥。因为一桌诸人都显得心事重重吃得很沉默,所以周遭的叫嚷言论便声声入耳。
……
“那角里符圭以为自己是谁?一句话就想咱们把鬲釜的尸骨给他送回去?”
“就是,如今咱们安槐早已不同过往了,莫说一句话就算真的打起仗来也未见的就会输于他大簇!”
“诶,你们见着斩登增鬲釜的场面了吗?”
“我赶上了,那几日我正好在乐螽,真是大快人心,几十年的匪患呀,总算是斩草除根了。”
“是啊,这鸡犬不宁的日子总算是到头了。”
“听说那鬲釜原是大簇骠骑大将军鬲畴的儿子?”
“这就叫将门犬子。说起鬲畴将军可是大簇的功臣,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获罪大簇王上,闹得满门抄斩,就只得鬲釜一个人侥幸脱逃,他非但不想办法替父亲洗雪冤情反而跑去落草为寇。不过到底是将门出身,这也就五、六年的时间风头便盖过了经营数代的鸡田山。”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安槐给灭了。”
“也不容易呢。南王两位世子亲自出马,据说整整卧了一年的底,与鬲釜称兄道弟,先是利用他委羽峰黑吃黑消减其他匪寨的力量然后才里应外合一网打尽。”
“是吗?难怪年纪轻轻便被王上封为威武将军,我还以为是父荫呢。”
“父荫?威武将军?真是孤陋寡闻,你以为两年前北地的昆蔽之战是谁从套虏鬼族手里收复的营庭十三县?”
“唉,就不知什么时候能从大簇手里收回乐螽在内的这西方失地?”
“不会很久了,如今南王监政……”
“莘嫂在吗?烦你唤她过来。”卢若铭正听得入神,同桌唤人的声音将他惊了回来,没想到这时代还颇民主,竟可以如此大庭广众地闲论国事。
“哟,仓爷,有一阵子没见了。”被叫来的莘嫂是个人妇打扮的男人,头脸清爽,很是麻利,看来象是级别略高些的店伙。
“这位小哥儿要去甘棠,我们有事在身送不了他,烦你帮着安排照应一下。”骑士说着拿出两锭白银,“吃住车马以外再替他买两身能御寒的衣裳,余下的归你,记得要个有风帽的防雨斗篷。”
“仓爷客气了。”莘嫂半推半就地收下钱保证到,“您老放心,明儿中午去元辰的驿车还有空位,我会安排好的。”
听孜莱说起过,这时代五两纹银便足够一家三口吃穿用度一月有余,看来是真的,那么如果他兜里的钱不是伪钞应该足够他到甘棠安身了。
“这些钱给你路上防个万一,跟着莘嫂,他会替你安排好的,自己当心,我们走了。”又嘱咐了一番那人交给他十颗银质生米便起身告辞。
这回真是遇上善心人了,一躬卢若铭与他们几个道别,心中盼望这一路能多些这样的好运气:“请教几位尊姓高名?”学着武侠小说的调调,卢若铭试图同他们交上朋友。
“呵呵,山水有相逢。”载他的那人咧嘴一笑,转身大步而去。
原来侠客是这个样子的,卢若铭目注他们离去,心中颇为景仰那份豪气。
“来,小哥儿,跟我来吧。”莘嫂替他拿起包袱,“那是仓爷,仓远镖局少主仓,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这个,看样子他们这回保的是注暗镖。了不起啊,已经正式当家了还这么风里来雨里去的,难怪那么能服众。”连比划带说莘嫂将他带上二楼,转了几个弯打开一间屋门,一边点灯生火一边招呼他,“瞧你这一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真是作孽呀,小小年纪的。来,到这边来,暖和些,这间房里可以沐浴,你且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晌午我再来,放心好了,到时我会细细把路线说与你知道,对,这儿出来的是热水,还要点什么不?饿了就上大堂,那儿昼夜都有热饭菜。”
“没什么了,谢谢您。”送走莘嫂卢若铭立即放热水准备洗澡,这间客房不大,装饰也很显陈旧,但还算干净。路过一幅大镜子时他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真正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难怪人人见了他都道可怜,想必一望即知是土匪窝里逃出来的,是以谁也没有多问前因后果,只是也亏得他们都不嫌弃。
许是热水时间浸得长了点,洗完后他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连忙换了身干净衬衣裤套上,因为假发没干便搁在床头晾着准备明早起来再行装扮,他最后的念头是这里的镜子不是古装电影里的磨制铜镜,但好像也不是玻璃质地,不知表层涂了什么,成像倒是十分清晰。
18
迷迷糊糊中卢若铭听到大力拍门声,忍着全身骨节的酸痛他懵懵懂懂地爬起来开门。
“哟,你这是怎么了这是?”莘嫂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晓得反应,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他回床榻躺好,“这是怎么话说,烧得这样子,这伙儿天杀的强盗,真正是伤天害理。你躺着,我去请大夫去,这也别急着走了,先把病给养好了再说吧。”自说自话着临走前还没忘喂他喝了两口水。
大夫很快就来了,是个山羊胡子的老头,眼睛不住偷偷在他面上打量,号了半天脉才道:“不碍事,感染了风寒而已,吃两帖药发发汗就好。”
莘嫂送走大夫忙着去煎药的当儿卢若铭又再度昏昏沉沉盹着了。
“姑奶奶你这是干什么?他还发着高烧呐。”晕迷中卢若铭只觉被一股大力揪下床榻掼在了青砖地面上,耳际莘嫂的尖叫让他略微清醒了些,努力睁开眼睛看见孜莱正冰冷着面孔煞气迫人地立在身前,“你不是说你是他姊姊吗?有这么做人姊姊的吗?再不扶他起来我可报官了!”
“他出嫁不到一年便跟个野男人私奔,若不是他夫家大度念着点旧情,哪里容得我来教训他?莘嫂,官府的寻人帖子你可是亲眼看见了的,怎么你觉着我教训得不对?”
她为什么要说谎?亮出南王世子的身份直接绑走他不就完了?那么说她还是有所顾忌的,想明白这一点卢若铭决定开口呼救,可惜声音还没出口便被孜莱扼在了嗓子眼里:“你还想怎么样?铭儿!如今那野男人已经认下拐卖良家妇女的罪名,难得你丈夫不计前嫌,你若再不知死活闹到公门可就得被扒光了游街示众!你自己不要脸面,连带还想败坏了父母家人的声名吗?!”
听她说得言之凿凿,卢若铭愈加狠命地垂死挣扎起来。那一边的莘嫂虽已信以为真但仍是喋喋地劝解不已:“我说姑娘你先放手,他就算有千般错也已经吃尽苦头了,瞧他昨儿进门的样子就知是从山匪手里死里逃生的。我说他丈夫都不再计较了你也差不多就行了,咱们先让他把药吃了好不好?”
这世上不是没有良善真情,只是他卢若铭运气不够,自知不免,他放弃了挣扎,然而心头的气苦却堵得他呕吐大作。
见他吐得辛苦,孜莱终于松开钳制,先是把了把他的脉,然后尝了口莘嫂手中的药皱眉道:“明明是脾弱肾衰肝旺的症候竟然开了这么副虎狼药,这若吃了狂泻起来还有命吗!莘嫂,我再写副方子,劳烦你另外煎了来。”
“原来你还懂医?这就是了,终归是手足,小哥儿你看姊姊其实还是疼你的。”莘嫂接过药方转头对卢若铭苦口婆心,“乖乖听话,既然嫁了人就该认命不是?等病好了跟丈夫回去安生过日子,别再瞎折腾了。”
趁着莘嫂去买药煎药孜莱三下五除二地将卢若铭脱光洗净扔回了床上。
“哼,勾广还挺大方,出手就是一千两。”将卢若铭的东西一一摊开检视她冷笑连连,“你就是用这把剑杀的人?我还真是小看你了,铭儿。睁开眼睛!我知道你没有睡着,又在思谋着害人逃跑是不是?看不出来你人不大心眼却又多又坏,亏得世子待你这么好,居然那样子设计陷害我们……”
“住口你这个巫婆!你们怎么对我好了?!为所欲为从不管我的感受,这就是好?!当我什么你们,猫还是狗?!野蛮人!”孜莱的冷言冷语终于引燃卢若铭的满腔怒火,“没错,我是预谋了很久,但我当然得预谋,你武艺高强不说,那两个家伙的身高足有六英尺五英寸,不预谋我有逃跑的机会吗!”气得全身发抖卢若铭红着眼睛嗓音嘶哑地吼道,“什么就是我的命啦!我说是才是!咳咳咳……”
因为太过激动这一咳直震得他胸肺间痛不可当,眼前阵阵金星乱跳,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才感觉到有只温厚的手掌在不住轻拍他的后背。
“孜莱,不是让你悠着点,他都已经病成这样了,一个姑娘家别这么狠毒好不好。”
听出是崇赫的声音卢若铭惊得全身一激灵,山寨岁月的记忆令他不假思索地伸腿猛踹了出去,崇赫猝不及防被踢中要害,痛得闷哼一声弯下腰去。
“大胆!”随之而来的厉喝声里他被孜莱赤条条地抓出被窝扔在了地上,“不知死的小蹄子,想吃鞭子是吧?我成全你!”声落鞭起,缠缚在孜莱腰际的皮质软鞭夹着劲风兜头落下。
“喂喂喂,你这样要打死他的。”一道身影从门口飞身扑入,扬手抓牢鞭梢的同时另一只手上的汤药却稳当当地不见一滴泼溅。卢若铭因为气晕了头一直视死如归地瞪着孜莱,但这一连串干净利落的动作却让他冷静下来,望着又一个一模一样的崇赫他后怕地蜷了蜷身子。
“先把药喝了!”
“让我来。”先前被踢了一脚的崇赫已经回过气来,伸手接过药碗来到卢若铭身前,“比起猫和狗你更象一匹野马驹,好得很,我就是喜欢驾驭驯服烈马。”男人托高卢若铭的下颌,含了笑意的双眸直直逼视过来,“你听好了,铭儿,我们就是你的命运,你终归得接受,但你有两个选择,主动或是被迫。”说罢男人仰头鲸饮跟着便捏开了卢若铭的牙关将药悉数哺了进去。
“孜莱,带上他。制,我们走。”
“你们先走,寻到逃妻,丈夫家总得有人出面兑现诺言去打赏一下提供线索的人。孜莱这招还挺管用的,不会惊动父王不说,还能获得许多人帮助,不过也幸亏小家伙惹眼又忘了戴假发被那个大夫看见,否则还真是不容易找到呢。孜莱,给他多披上点儿,别再让他着凉了。”
卢若铭并不知道他被带去了哪里,因为尚未走到楼梯口他便失去了意识。
19
“为什么?我们答应过鬲釜不会送他回去的。”
“他已经死了。再说这是父王的命令。”
“可是凭什么?角里符圭一句话我们就得带上这个该死的贺礼去给他祝寿?”
“我也想按原计划去霍沩边塞视察关防,但是制,父王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
“是,我懂,刻,除了带兵打仗我们也该学着参与政事,可是我真的很讨厌见那个暴君。”
“我也宁愿再去昆蔽同套虏鬼族打上一仗。但是,制,或许此行除了没劲的公事我们还会有点儿别的收获,我是说铭儿。要知道你我向来不喜欢打女人的。”
“你是说――?哈,有趣,这个主意不错,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吧,总得等小东西身体好一点,已经昏睡两天了,也不知醒了没有。”
卢若铭不知自己是被这段对话惊醒的,还是他正好醒来听见了这段对话,游目四顾,木质地板、锦缎被褥、火光融融的壁炉,陈设远比那间“八方”驿站豪华舒适,空气中有着那股熟悉的木叶清芬。因为忙着四下张望孜莱进来的时候他没能来得及闭眼装睡。对上那双惯常冷利的眼眸他立时又恨又怕地转开头,要惩罚他了吧,他有些后悔当日的冲动,为什么就是沉不住气呢,反正在劫难逃,他原该尽量避免自讨苦吃的。
见他醒来孜莱出去端了个托盘进来,感觉她微凉的指尖抚过额头搭上腕脉卢若铭吓得闭上了双眼。
“要不要我叫世子进来喂你?”孜莱冷冰冰的腔调成功地让卢若铭抬起眼来,就只是让他吃东西这么简单?偷眼瞥了瞥孜莱腰间的长鞭他缩了缩身子,心中犹自忐忑不已。
这一日接下来的时间孜莱一直忙进忙出替他收拾内务,见她好像暂时并无惩罚自己的意思卢若铭一颗悬空的心终于慢慢归了原位。
“什么是英尺英寸?还有你那天大声嚷嚷时曾经说我是巫婆,那是你们生洲话吗?什么意思?”替他修剪足趾时孜莱突然问道。
一直听凭折腾着卢若铭在半睡半醒间想起当日的怒不择言,其实孜莱的气质更像一个冷血杀手,他忽然忍不住再一逞口舌:“巫婆是专门捉了小孩杀来吃的邪恶女人。”他刻意忽略了头一个问题,好在这里的度量衡是公尺公里公斤,与现代社会并无区别,他得记得别再出错了。
“哈哈哈哈,孜莱你现在知道歆儿他们为什么那么怕你了吧?”两个崇赫正好进来听见卢若铭的话,笑得十分幸灾乐祸。
“那么世子呢?按你的家乡话,两位世子是什么?”孜莱不急不躁地继续发问,一番打岔,她便也忘了头一个问题。
这两个男人在山寨匪窝时一直沉着严肃,但如今却表现得象玩劣孩童,“魔王,专门吸食婴儿精血以增强邪恶力量的…咝……”脚上突如其来的锐痛让他倒抽一口凉气没了声音,是孜莱有意弄破了他的脚趾。
“我说孜莱,你不用这么睚眦必报吧。来,让我瞧瞧伤在哪里了?”崇赫之一半真半假地捉住了卢若铭的脚,戏谑地把玩了一阵后又将受伤流血的足趾含进了口里吸吮,一边还不住着他的脚心。
充满Se情意味的麻痒感觉让卢若铭止不住抽搐的同时身体跟着起了变化,他猛烈挣扎着想把脚救出来同时逃离这种过分强烈的刺激,然而另一个崇赫却在这时也玩兴大作地嘻笑着扑了上来。四只毛手伸进被中不住在他赤裸的身体上上下抓挠,挣逃不脱又熬不过痒痒,卢若铭扭动战栗着咬紧牙关,直到胯间青涩落入他们口中他才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窗外今冬的头场大雪无声飘落着,屋里卢若铭蒙在被中无声地啜泣着,刚才悄然避出去的孜莱静立在床前良久无言,眼中有着卢若铭从未见过的怜惜情感。从世子出去时的神色看这孩子的倔强坚韧已经勾起了他们极大的兴致,那两人出身高贵自小要风得风,从未抢男霸女是因为他们看中的人儿无不俯首帖耳投怀送抱,何曾有过这样不肯乖乖就范又聪明机智的新鲜热辣。这孩子再不低头的话苦头可要吃大了。
“别再哭了,世子不过逗你玩儿呢,铭儿,铭儿?”轻轻叹口气孜莱的语气神情回复了清冷,“我们世子虽说出身尊贵又英才天纵,但从小待下人却是极宽厚的,你如今能得着他们的宠爱是几世修来的的福分呢,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好好伺候着,说不定三年五年就可以放出去,到时若想嫁人妆奁是绝少不了的,若不想嫁这辈子的吃穿用度也是再不用愁的了。所以你别再不识抬举使小性儿了,那苦头岂是你细皮嫩肉捱得起的?!”
那我就得甘心做个侍妾任他们侮辱玩亵?别说我是个男人,就算我是女人我也一定要跟个能予我名分地位敬我爱我的男人,外婆母亲的命运我是断断不会重复的。但是事情的可怕在于这个世界崇尚强权暴力,在现代社会违反法律道德的行为在这里却是合情合法理所当然。不过话又说回来,有法律道德的约束又怎么样?弱肉强食根本是生物的本性。一念及此卢若铭慢慢平静下来,过去的无数经验都证明他不是弱者,那么在这里相信他也不会就此被吃干抹净沦为尘埃。来日方长,输的并不一定就是他。 【无语】
2
大雪初霁,一行百多人的车马气宇轩昂地在官道上辚辚而驰,车厢内空间不大但十分温暖舒适,卢若铭被裸身裹了件长大的白裘斗篷安置其中。他们已经这么晓行夜宿走了十多天,一路上两个崇赫始终骑马奔行,只有孜莱偶尔会进来陪他坐坐,打尖宿店也都是她横抱了他进出客栈。
两个世子不知为何没再对他强来硬上,只是依然每晚搂着他动手动脚狎玩一通。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卢若铭对各式各样的猥亵骚扰都咬牙默受了,甚至渐渐懂得如何将身体同思想完全分割开来。随着孜莱的提点他还学会辨识两个男人间细微的品貌差异,知道哥哥南刻,表字崇赫,性格沉稳沉,而弟弟南制南崇赦则要活跃直爽些。
见他听得仔细,孜莱又断续对他说了些世界形势天下划分的话题,加上原先山寨上的灌输,卢若铭了解到两人的父亲是安槐国的南王,也是安槐唯一的异姓王,名修字慎初,因为十几年前帮着安槐王上东园悦自外戚手上夺回朝权,所以一直得信重,如今两个世子因战功拿到部分兵权亦已成为制衡王族及外戚势力保护东园悦稳坐王位的重要力量。
又走了十余天他们一行方才抵达了大簇的都城雍邑,坐在门窗紧闭的车厢内卢若铭完全无法看到迎接场面,但感觉时间并不太长,到得行馆仍然是孜莱将从头到脚包裹着斗篷的他抱了进去。
刚刚安顿好,便有人前来宣旨,说是第二日大簇王上会在宫中摆下寿筵,邀请南王世子携眷出席。那之后刻制二人便说笑着挽了来人出去喝酒玩乐,孜莱则利用这段时间教授卢若铭穿戴做派礼仪常识。
折腾许久,被孜莱推至镜前,望着抹胸中裤广袖长裙的自己卢若铭有种再被强Jian的感觉。
“别忘了面纱,我可不想因了他同什么人发生争执。”南刻不知何时走进来,在一边的饰物堆里捡出一副与他一身衣裙同色的月白面纱递给孜莱。
“天,我们的铭儿好漂亮。”随后而来的南制一把揽了他细细观赏:“就是要绞绞脸,孜莱你替他检查过吗?怎么还有这个?”以手指轻轻抚弄发育少年上唇特有的茸毛他偏头问孜莱。
“脉象上看他的身体完全没有问题,至于这个,恐怕还得请夏黄先生诊视才行。”
“嗯,那得等到回去以后了,还要等那么久,真要命。”南制的口气有些不耐,“你确定他的身体无碍了?明天恐怕要在宫里呆很久呢。”
“没问题。”
虽然一路上一直被孜莱训练跪坐的姿势但卢若铭仍是很快便又痛又麻,所以当南制将他扯进怀里在大庭广众间恣意轻薄时他只顾趁机舒展着酸疼的双腿并没有抗拒。
从行馆至王宫他乘坐的是一顶人力小轿,总算窗帘没有缝死他可以透过帘外薄纱看见街景。虽说是冬天,但街上行人的服饰色泽却十分鲜亮,看来这时代的染料技术已经相当发达。与安槐不同,这里的男人头上都顶着阿拉伯式的头巾,一领下摆开岔的长袍露出脚上的筒靴和腰缀的弯刀,而女装之人头脸上都挡着面纱,衣服则同他此刻身上的样式大同小异。等进到暖热如夏的王宫宴客大殿卢若铭更是觉得自己来到了阿里巴巴时代。
所有侍者一律赤足,举止神色必恭必敬奴颜婢膝。男侍个个巾布缠头小坎肩灯笼裤虬髯满脸,女装侍者则统统半裸,上半身仅着半截窄小的露脐胸衣,下身一条半透明的开岔纱裙挂在胯间,面上珠纱掩映,肚脐上彩饰诱人,虽然体貌上一目了然是清一色的男子,然而其中的旖旎性感却毫不逊色。只不过这里所有人的面貌特征并非现代阿拉伯人的高鼻目,同安槐人一样大簇人也是道地的亚洲蒙古人种。
他们到得比较早,大殿上只有小半客人就座,上方正中的王位也是空着的。与相熟之人客套寒暄一番,他们被引到一显眼的席位,宽敞舒适的矮榻前设有一张条几,已经摆满瓜果零食,在矮榻后面还有一方置了酒食的软席,供客人们的随身侍从安身。看着在那里盘膝而坐惬意吃喝的孜莱卢若铭十分嫉妒,明明她才是女人,却可以以男人身份行事作为,真正没有天理。事实上整晚数百人的宴会里卢若铭只见到孜莱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而且是唯一没戴面纱男性身份的女人。
为着忽视刻制二人在身上游走的双手,他一直努力地将注意力关注在大殿上。
据孜莱所言,他们所的这大陆名曰宸赡,上古时期只得一个强势族群外加数个荒蛮小氏族在此衍生息,后来因为生存迁徙的原因渐渐发展出多个部落进而成为传统、文化略有差异的许多国家。历史上为着统一的争战绵延不休,各国版图及国主都是一改再改,但是从未有人在这片土地上建成过一个真正统一的帝国,当今世界的这三个主要国家是经过百年争战由数十个国家部落合并重组而来,其中,大簇一直保持国土最大国力最强的优势地位,这一任国王角里符圭生性残忍好色骄奢淫逸,对外不住挑衅滋事扩张屠灭周边小国,对内则横征暴敛欺压百姓,国中女人的地位也是三国中最低的,这里的人一出生便被根据骨相判定性别,女人通常只有两种功能:玩物或是生育工具;三国中甘棠国面积最小,但气候环境得天独厚,国中又重视商业,所以百姓生活十分富庶,然而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民风奢靡追逐逸乐暮气沉沉,现任国王逃蓁刚刚继位两年,年轻气盛,似乎有意在国中倡导节俭勤奋走强国强民之路,不过积重难返成效并不显著,国中女人虽不象大簇那样被轻贱蔑视毫无地位,但在1岁判明性别后便要开始缠足,自此安居闺不得随意抛头露面,为妻为妾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相夫教子严守妇道;而在安槐,南王自大王亲政以来一直受重用,做了1年执政后又被升任为监政,所施行的政策多是利国利民两全其美,因此上被朝廷倚重,下受黎民拥戴,其中他上任之初便极力推行的人力政策更是得民心,国人不仅15岁方才分判性别,而且如果自己愿意才能又足以胜任,婚前婚后都可以外出谋事,所以就女人地位而言安槐最为宽松。
当时听孜莱侃侃而谈,卢若铭颇不以为然,基于他自身被强暴掳掠的事实认定她是在往自家脸上贴金。 [caihua/qiu]
21
大抵是他当时质疑的神色过于明显,孜莱曾以一贯冰冷无情的语气对他说:“其实单单以一个人出生时的骨相就完全可以判别出他的性别,安槐之所以改到15岁才行分性是因为朝廷不想埋没人才,虽说男妻受孕不易生育难,为着衍生息的考虑国家并不鼓励已婚妇人出来做事,而且各家庭训也都男女有别,但是如果本人有意,父家夫家又不反对朝廷也是不拘一格的。所以铭儿,你既然得了世子宠幸便当好好把握时机,别再一味做些无益任性的事情了。”
要他以色相谋求出路?不不不,莫说他曾发过誓不再延承母系的命运,就算没有这层干系他也绝不会允许自己被改造成为女人,他是男人,无论是身体思维还是心理的雌化他都不会接受。不管怎样,他都不会放弃寻找翻身的机会。
“啊!”乳尖吃痛让他轻呼一声注意力转回到世子身上,原来是南制想喂他一粒蜜饯,恼他视若无睹魂飞天外。其实他此刻更想吃些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因为孜莱说女人出门不可以随意出恭解手所以一早起来就没给他吃喝过什么,而且叮嘱过他大簇有规矩这样的场合女人除了男人的喂食不允许自取自吃。此刻,在目睹了前来道贺的甘棠国使节的女眷们莲足尖尖蹒跚而行、在看见了大簇权贵们在如此外交场合随意扯开女侍衫裤压倒玩弄以后他已经完全信了孜莱关于三国女人地位的评价,也信了角里符圭是个色中饿鬼的说法。筵席不过才刚刚开始,其下流暧昧的程度便已经只有现代Se情黄片才可以媲美了。
过了颇长时间大簇国王才姗姗而来,其排场之大令卢若铭暗暗咋舌,不仅颂声大作鼓乐喧天,并且所有男宾均起身肃立右手抚左胸以示敬意,他们这些女眷则是膝立垂首,那些仆侍更是五体投地叩首行礼。
之后便是各家奉上贺礼,甘棠送的是两个黑纱笼身的男性女人。就卢若铭观察所得,三国中安槐人生得最为高猛壮硕,大簇人虽然体态略瘦,但颀长结实的身形往往更显彪悍,而甘棠人卢若铭见的不多,以大殿上的这廿多人看好似男的以肥硕者居多,面上温和的笑容同精明的眸光不甚相称,男性女子则以瘦小苗条为主,尤其此番他们当作贺礼送出的两个美人款摆行走间裙裾摇曳,娇柔的身形窈窕诱人,直看得角里符圭瞪大了双眼当即便命二人上前侍侯,一张明显酒色过度的面孔洋溢着浓浓的兽欲。
轮到安槐时,刻制兄弟呈上了鬲釜的人头,盒中不知以什么药物浸泡过的头颅虽未腐败,但因为没了生命灵魂的支撑显得丑陋怪异死气沉沉。
卢若铭嫌恶地调转目关希望寿筵赶紧开始或是就此结束,他完全没想到接下来会看到那样野蛮残忍的系列表演,以至于南刻南制终于开始喂他吃喝时,所有食物都顺着脊梁骨滑到了不知哪里。
开始的肚皮舞他还勉强可以接受,虽然舞伎款摆的腰肢挑逗得在座诸人绝大部分已开始享受Kou交的乐趣。但是之后的性奴表演便开始让他反胃,不是因为他们赤裸身躯上烙印的标,也不是因为穿钉在器官上的各色环叮当,而是因为他们当众表演性茭时醉生梦死的表情以及一双双空洞无物的眼眸。在那一刻卢若铭明了了南刻南制当日所说带他此行的意义。
他们是想以这些表演场面告诉他,如果他再行反抗他们便会如法炮制地驯服他。
如果这便是他们的目的,那么在看到接下来一场人兽相奸的高潮戏时,卢若铭承认他们达到了目的,他的确给吓得不轻,那几条白沫横飞情欲高涨的黑壮熊狗贯穿那个不住浪叫满面淫态的男孩时他的汗湿透重衣。
他不知道面对同样的境遇他会变成什么模样,一向以生存为重的他生平第一开始怀疑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
他几乎是立时三刻决定了屈服,如果让人夺走灵魂变作行尸走肉或是干脆失掉生存的理由他便再也没有在这个异域空间里拥有尊严与地位的机会了。
那一晚南刻南制满意地看到了卢若铭的变化。
“这么乖?”看着低眉敛目跪于床侧的男孩,南制托起他的下巴,“其实我还真想看看你被牲口压在身下的样子。”
你已经看到了,你们自己就是。看着他眸中的谑笑卢若铭在心中回骂,面上则做出一副半真半假的惊惧。
“够了,制,”见他怕得厉害,南刻出言阻止,“今天已经够他受的了,你别再吓他了。”
“咦,你倒是会做好人。”南制闻言失笑,搂了卢若铭顺势倒在榻上,“铭儿别怕,你只要乖乖听话玉雪般的人儿谁舍得那样子对你?怎么不说话?还是没想通?”
说什么?歌功颂德还是妖言谄媚?卢若铭不敢再沉默但又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身子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他一直不爱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得了,放他睡吧。再逗他,我就忍不住了。”象往常一样南刻同南制分占了他身体的两边,“铭儿,你今儿也看见了,往后可别再给脸不要脸。打明儿起你第一件事便得学会跪,记着在我们面前不经许可不准擅自立身。听明白了吗?”
“是的,世子。”虽说南刻的语气充满严厉威胁,然而他眼中同样有戏谑的笑意。觉得逗弄我很好玩是吗?总有一天我要你们付出代价,卢若铭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那一夜,卢若铭的噩梦里满是挥之不去的人畜男根,Jing液的腥味弥漫鼻端,而母亲雪白的容颜不住在鲜血的衬映下闪现其中。黑暗中他静静睁开双眼,身旁两人强势的鼻息在在提醒着他眼前的境,无可逃的凄惶间他不住为自己打气,此刻的自己不会比四岁时更加弱势,既然闯得过那一关,现时今日他便同样找得到出路。
22
南刻南制早出晚归在大簇逗留了五天,之后他们踏上了回安槐的旅途。
这一他们的方向是正东偏北,三天以后卢若铭看见了大簇的母亲河徒骇江。
“这江自大簇东北的高山发源横贯整个国土在最西边流入大海。”他们抵达江边时水面已经上冻结了断续的冰凌,趁着刻制兄弟前往察议乘船事宜,孜莱将车厢的木窗打开了一道缝让他观赏大江西去的奇观,“看来是搭不了船了,否则能快不少呢。”
“逆水而上?”裹紧斗篷卢若铭怔怔发问,照孜莱的说法大簇以西安槐以东甘棠以南皆是大海,如果真是地球也不知这样的地形气候是在哪个大陆。
“桨手外加纤夫比马速还是快些,而且路程缩短不少。”看他呆呆盯着江水孜莱不以为然地闭上窗格接道,“这江哪里比得了我们安槐的覆颊水,到时你就知道了。”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天日了,卢若铭默默垂首脑中贪婪地回忆着方才见到的大江白雪两岸山峦。这一路的幽闭禁闷外加两个男人晚晚猥亵狎戏他实在是有些吃不住劲了。
幸亏在他每日被逼练跪功的时候孜莱常常会在一旁对他说话,尽管冷冰冰的声色没变,然而到底让他苦涩的时光变得不那么枯寂。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们进入安槐境内以后他已经可以不言不动持续跪3个时辰面不改色了,以现代的时间算那可是整整6个钟头,只怕现代社会的日本人都没有这本事。
与大簇不同,安槐国中的主要河流覆颊水是自北往南流向的,无数支流冲积出大片平原,白雪覆盖之下卢若铭完全想象得出春暖开时节草原绚烂林木森森的景象。进入安槐以后孜莱偶尔会挑选风和日丽的日子让卢若铭倚在窗下晒一会儿太阳,那时他便会尽量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快两个月了,他不曾真正站在蓝天白云之下。有一日他抱膝而坐仰望天空的样子正好被南刻瞧见,不一会儿南制便进来将他抱了出去,虽说不仅头脸被严严遮住还要忍受男人的上下其手,但是卢若铭依然被这北国肃煞凛冽的寒冬气象所震撼陶醉。
“孜莱,用这个。”终于离目的地只剩了半日的路程,一早起来南制便指手画脚地吩咐孜莱替卢若铭大肆妆扮。原以为安槐的女服都是象乐螽那里的侧扣裹襟式样,谁知下摆的紧窒程度却还有着很大的变化。象螽轭母亲大嫂那样的劳动阶层为着行动方便所以衣摆都十分宽松,而上层社会所通行的则象他此时身上的样式,外衣又长又紧,缠出层的下摆颇似现代社会的裹裙,洒脚中裤衬裙般微微露出遮住鞋袜,他作势迈了迈腿,发觉一步连一英尺都走不出。
“这个让我来。”看着穿戴整齐的卢若铭一直站在一边不说话的南刻眯起了双眼,南制则认真挑了款与衣服同色的白缎抹额走到卢若铭身后。
因为一直没有理发,卢若铭的短发已留长了些,无论怎样梳理总是凌乱地四卷曲支棱着,他遗传了母亲的卷发却有着同父亲一样的粗硬发质。
用抹额略略压服住不听话的头发,南制不住端详着面前的秀色有些气息不稳,正待伸手轻薄却被候在一旁的南刻抢了先手,两人好像自然界的猫科猛兽一般对到手的猎物百般戏耍玩弄却不急着入口。只一会儿功夫卢若铭一身整齐的衣饰便再难蔽体,象往常一样他跪伏在地板上任人鱼肉着,伴随阵阵麻痛他本就斑驳点点的身体不断出现着一道道新鲜嫣红的吻迹指痕,听着两人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卢若铭想着今日大约再难幸免了,经过两个月看得见摸不着的日子以后这两人不知还能不能容他活着看见明日的太阳。
两人是同时射出来的,依旧没有进入他,但白浊腥稠的液体喷满了他的头脸身体,良久以后卢若铭方才控制住呕吐的欲望缓缓抬起头来,以为两人已经离去,但入目所及却是熟悉的两双明眸,只是这一里面没有了一贯的戏谑笑意,难得的沉让卢若铭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因为莫名所以他自卫般蜷紧了赤裸的身体。
一到安槐都城斯达刻制二人便直接入宫复命去了,而他则被孜莱径自带返南王府。与路上相同卢若铭一直被严严实实地捂在裘皮斗篷里被人挪上挪下搬来搬去,以至于等他进到屋里得见光亮时还完全闹不清东南西北身在何。这算什么,怕他识得路径后逃跑?试着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确定自己尚没忘记如何走路以后他才沉下气打量起屋中陈设来。
“等一下!”听到门外有人声要进来孜莱沉声开口,一边急忙拉过卢若铭跪坐在锦毛地席上还替他披了条纱巾遮住面容。
“姑娘,您吩咐的东西都拿过来了。”
“准备沐浴香汤,这个拿过来放这边。”
趁着孜莱指挥一干使女模样的少年整理摆放物什,卢若铭在头纱下继续他的观察。这间砖木建筑结构粗旷拙实,格局高阔宽广,尤其屋中几根立柱透着很浓重的古罗马特点,只是装饰没有那么华丽。
“南筱你眼睛往哪儿看呐?!”从说话的语气做派卢若铭发觉孜莱在南王府的地位颇不低,众人对她很是敬畏的样子,“怎么没见南筇南筠?”
“知道世子回来,歆哥儿、玟哥儿他们要弄个接风聚会,一早便来叫了他两个去帮忙,已经着人去唤了。”
“啪!”耳光的声音惊得卢若铭赶紧回头,原来是孜莱动了手,不仅挨打的少年,屋中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鸦雀无声里孜莱的声音格外森寒,“说了眼睛别乱转!你几个都听仔细,我今儿这巴掌是给你们提个醒,新来的哥儿世子格外看重,谁若是不懂规矩看了不该他看的,说了不该他说的,可不是一个死字就能干净的,世子的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真若计较起来我可是保不住你们的。成了,这会子也用不着你们了,都下去吧。还有,去跟南筇南筠说一声,一刻钟之内不过来他们便也不用再过来了。”
23
“姑娘我们来了。”怯怯的两声在众人散去的脚步里响起。
“好得很,我这一走便撒着欢的行乐子去了是不是?觉着根叔老了好欺负是不是?”冰铁般的声音连卢若铭都觉着全身发凉,虽说有些物伤其类,但他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管得了别人的闲事。
“姑娘吩咐下来的事,我们是万万不敢偷懒的。今儿的确是歆哥儿他们来请,推托不掉才去的。我们再也不敢了。”门边跪着的两个少年样貌十分相似,很平常的长相,只是两人的面颊上各有一只若隐若现的酒窝显得很是灵动。
“哼。新来的铭哥儿你们可小心伺候好了,若是有个什么差错世子怪罪下来,可别怪我事前没打招呼。”
“是的,姑娘。”
“姑娘,夏黄先生回话说他过半个时辰就过来。”
“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记得等夏黄先生走后将这屋里所有的人召集起来我有话说。”
“是的,姑娘。”
他们走后孜莱关上屋门,卢若铭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她发威没发过瘾在自己身上继续。
“夏黄先生是国中有名的大夫,世子请他过来给你诊视诊视。来,自己把衣服脱了,我替你好好洗洗。”知道没有说不的余地,卢若铭默默宽衣,孜莱仿佛有些疲倦,替他浣肠洗浴时手劲有些不稳,卢若铭每每吃痛也都咬牙忍了,此刻他满腹疑虑都在那位大夫身上,他要替他做何种诊视?
“孜莱见过夏黄先生。”刚将他抹干净送上床穿上侧襟内衣宽松中裤,那位长须尖帽一副中世纪欧洲巫师模样的夏黄先生便敲开了屋门。
“嗯,这一趟走了这么久,孜莱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来?”老人同孜莱仿佛很熟。
“再等等吧,先生。”
“你这孩子还是这么死心眼。”
“是孜莱任性,请先生宽宥。”
“罢了,这也是天意。那孩子在哪儿,带我去看看吧。”
“先生里边请。”
“难怪世子这样紧张,果然不可多得。”手抚长须老人落座床侧开始替卢若铭把脉,“破身以后他面上毛发便一直没有变化?”半晌老人缓缓开口。
“是的,因此世子一直没敢再妄动,怕弄坏了他。”
“孜莱,说说你的判断。”老人号脉的姿势不变半闭了眼睛发问。
“他是石子。”沉吟了片刻孜莱回答,“我判断他是石子,不知先生可做了准备?”
点点头老者接道:“一般而言,子破身以后Jing液冲激肠壁会洗开所隐之窍的膜皮,但石子的这层膜皮却生得格外结实,不借助外力的话很难接通紫河车。但是,孜莱,你有没有想到过另外一种可能?”
“但以他的体貌那种可能性极小。”
“那个要待我检查之后才能下断言。世子是什么意思?”
“如果有办法的话,还请先生成全。”
“那种事你也知道医书上不大提及。”
“但孜莱知道一定难不倒先生。”
“办法倒是有,”沉思中老人自随身的木箱中取出一个布包打开,“但是你真的也这么希望?”
“您不觉得对他而言这个结果是注定的吗?我们来做对他只有好。况且,您知道吗?世子一路之上都不曾让他露脸。”
“哦?这样好的炫耀机会他二人居然舍得放过?”
“是啊,也不知能否自此收了四冒险的性子。”
“好吧。我且试试看。”
大概觉得卢若铭听不懂,所以两人的谈话并没避讳他,事实上卢若铭的确听得似懂非懂,但当他看见布包里那些暗光闪亮的金玉器具时脑中却陡然冒出了阉割的念头,不是吧?这个怪异的时代难道认为这么做就可以把他变成为女人?巨大的恐惧压力下他再也维持不了镇定,当下腾身而起翻下床榻。
被他毫无征兆的突然动作惊得一呆直到他赤足逃到外间房门前孜莱才追上擒住他,右手脉门被控,卢若铭直觉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从未如此痛恨过这具13岁的稚弱身体,卢若铭绝望地哑声求告:“不,求你,不要,”他清醒时的最后一眼是孜莱冰冷容颜上暴起的额筋。
醒来以后卢若铭第一没有闭目侦听周遭动静而是立时掀被坐起褪下了中裤细细查看自己的身体,还好,没被切除什么,他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发觉屋中四个人正表情诧异地看着他的动作,条件反射般他立时用被单遮住了自己,然后又想起南刻的命令,赶紧拉上裤子在床上跪了起来。
“孜莱,父王让你过去一趟,这里都安排好了吗?”南制见状忍俊不住地打破了沉默,一旁的南刻却并没让笑意溢出眼眶。
“都已经安排好了,我这就过去。夏黄先生我送送您。”
“夏黄博告辞了。”那位老先生恭恭敬敬冲两个世子躬身拱手。
“孜莱,先生我们来送,你直接去书房吧,这一路也辛苦你了,晚上早些休息。”
“夏黄先生这边请。”
“孜莱,我们晚上会在歆儿他们那里,这里你记得关照一下。”
“是的,世子。”见他们离去孜莱来到榻前,“来把这个喝了,睡一下,想要什么就唤人,都在外面候着呢。”孜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喂他喝了那种类似现代营养液的药水然后放下床榻周围的锦帐返身离去。
“往这边,夏黄先生,这真是让您见笑了。”
“哪里,世子放心……”
人声渐行渐远,直到完全听不见卢若铭方才放松下来,刚出了会儿神便睡意上涌眠了过去。
再度醒来已是来日早上,透过闭紧的门窗琉璃往外看仿佛风雪交加,难得屋里没人,卢若铭舒展肢体开始做跆拳道习练,前途莫测他又无能为力实在不敢枯坐胡思。因为太久没有操练很快便大汗淋漓,自己冲了个温水浴出来,他遍寻饮水不见,又不想唤人便拿了空杯子去浴间接冷水。
“你在喝什么?”身后突然传来南刻的问话吓得卢若铭呛得大咳,“来人!”没等他回答,南刻便大声唤人一边将他抓进怀里拍抚后背。
“奴婢在。”耳际听得有人进来回话仿佛是昨日的南筇南筠兄弟,但他被脸朝里压在南刻的胸前看不到身后情形。
“我不记得咱们南王府有欺生的习惯。”南刻的声音里并没有明显的怒气,但是严肃的口吻让人止不住胆寒,卢若铭不由想起他们在匪窟卧底时的情形。
“世、世子恕罪,奴、奴婢再也不敢了。”两个少年已经吓得话都说不利落,额头触地的声音响彻屋宇。
“同他们废什么话,找根叔来,真是反了,连孜莱的话都敢不听,这背地里还不定怎么整治别人呢。”南制声音里的怒气更是惊人,“孜莱,你来得正好。看来根叔是真的老了,你不在父王又不管家事他便也由得众人做反,铭儿居然一早只能自己喝水管里的凉水,你看怎么办吧。”
“来人呀,拉下去抽烂,集合府奴才到刑堂观刑,有人求情绑了陪打。”
“不要!”孜莱话音刚落卢若铭便大声疾呼,他挣开南刻背对众人跪在刻制二人脚下,“不是他们的错,是我没有唤他们,想是他们以为我还在睡才没进来打搅,求世子明察。”开玩笑,初来咋到便要拿他立威,人事两生疏以后的日子要他怎么过,他可还打算逃跑呢,成为众矢之的的话只怕寸步难行了。 【秋・银之月】
2
“住口!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南刻扬声弯腰拎小鸡般将卢若铭抓起扔进了屋内床榻,“孜莱,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不过整顿家风的事刻不容缓,你尽管放手进行,父王那里我们自会去说。”
“是的,世子。”
“下去吧,别叫人打搅,我们还有事要办。”
众人离去后南刻南制走进卧室望向闭目等死般跪缩在床上的卢若铭。
“制,东西取回来了吧?”
“在这儿。鉴阁的东西果然名不虚传,你看。”
“嗯,是不错。铭儿,看这边。”
不知他们要做什么卢若铭心惊胆战睁开眼睛。
“本来奴隶该在身体上烙下印记的,但你肌肤如玉,我们不想给毁了,所以特别定制了这个东西。”南制将手中一个四指宽的环状皮圈递到卢若铭眼前,上面有一个清晰的飞鹰标志,“烙在这上面也是一样的,看,这就是南王府的徽印,戴上这个你走到哪里都会有身份了。”
说话间南刻已用一些白色粉末调制了一小盆水,那个浅啡色小皮环的直径在水中慢慢涨大,觉得差不多了,他们将皮环取出以净水漂清套上了卢若铭的右手腕,“原想做个颈圈,但是我们觉得碍事,瞧,多漂亮。”南制自说自话地欣赏,而南刻则举了燃蜡在皮环下缓缓烘烤,不大功夫皮环便干燥收缩,虽然没有箍死在手腕上,但也休想再沿手掌取下来了。
放下蜡烛南刻拔出随身匕首,手起刀落桌上的金属烛台被截做两段,“这可是把摧金断玉的利刃,但一样切不开这只手圈,来,我试给你看。”并不相信他说的话卢若铭提心吊胆地瞪大眼睛,生怕他一不留神连带自己的手腕一并切掉。
见他紧张的样子南制恶作剧地扳转他的脑袋没头没脑地在他面上一通猛亲:“这就开始收买人心了?是终于想明白了还是又动什么脑子呢?”
敲门声终于结束了这场危险的游戏,是孜莱将南筇南筠带了进来,那两人一进屋便双双跪下,头都不敢抬,前额上还有刚才的磕痕。
“不用回避,孜莱,你来得正好,我们这就走。”两个男人玩儿够了般立起身对孜莱正色道,“我们说的话你都交待下去了吧?”
“是的。”
“好,你且让人预备着,我们两天后开始。”
“记着,铭儿若有半分抱怨,你们也不用活着了。”临出门前南制还不忘钉了跪在地上的两人一句。
“是的,世子。”两人匍匐在地颤声回道。
“哼,早干嘛去了?我说什么来着,真是不点不着的蜡烛。发什么愣?还不起来干活!瞧清楚我是怎么做的,往后你们就这么伺候。”孜莱冷言厉色地吩咐着弯腰抱起卢若铭。
那一日孜莱示范了如何替卢若铭沐浴浣肠梳洗更衣喂饲水食,两个少年的手脚虽没有孜莱利落但是动作很轻柔,卢若铭神色木然地任他们摆弄着,不是不觉得羞辱只是经过孜莱连月的驯练他早已学会了顺从。就不知那两个男人还会不会再想出什么新样折腾他,就眼下的情势而言他是不大可能速战速决地逃开了,既然得从长计议他便须尽量适应这种生活以减轻身心的磨折少吃些苦头。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一个道理,凡事过程全不重要,达到结果就好,他此刻的目标就是逃离此想办法以男人的身份安身立命。也曾希望这是场荒诞离奇的噩梦,但经过这么久以后他是再不做回去自己时代的打算了,但是那并不意味他就会听天由命,当年四岁的自己之所以没有腐烂湮灭在沟渠里就是因为他懂得斗争。不,就算这真的是一场梦他也要努力掌控住梦境的走向。
“铭儿你自己要记得戴面纱,在府里除了世子、我还有南筇南筠以外不可以让其他人见到你的脸,可别没事找事。”妆戴完毕孜莱将一副长长的面纱比上他的头脸,“这是为你好,铭儿,以你的模样若是抛头露面不定会惹上怎样的无妄之灾,你慢慢会明白的,能遇上世子是你最大的福分。”
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卢若铭小心地将眼中的倔强掩藏了起来。
做了一番安排后孜莱便离去了,屋中只余下南筇南筠战战兢兢地守在一边。
“有没有治外伤的药?”看着他们两个青肿破皮的额头卢若铭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从他们慌慌忙忙取来的常备药篮中挑出要用的,卢若铭按照说明替两人抹上了药膏,“还有别的伤吗?”
“没了。”摇摇头两人的神色因了他的动作略略安定了些。
还好没挨揍,卢若铭放下心后便不再言语,刚刚的一番折腾让他很觉疲惫本打算独自养养神,但两人不住偷眼看他的不安神情令他很受困扰,知道他们是在揣摩自己的心思只得又开口道:“我没事,只是想睡一睡,你们随便吧。”说罢便顾自脱了外衣钻上床。
两日的时光一晃而过,孜莱再未出现,在发现他虽然不爱说话但脾性却并不生涩以后南筇南筠开始同他熟稔起来,从两人口中卢若铭对南王府人事布局内外情况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
南王府虽大但南王南慎初的活动却仅仅限于前院,准确些说是那里的内外两个书房。因此整个后庭内院基本都是两位世子的天下。府中除了一众奴仆以外两位世子共有6个侍妾,前日提及的歆哥儿玟哥儿是比较得宠的两个。断续听下来卢若铭生出两个比较大的疑惑,第一是南王好像并没有王妃,第二是孜莱的地位来历。
“你也不用套他们的话,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们不就得了。”就在他尝试从支吾其词的南筇南筠嘴里套出答案的当儿南刻南制再出现了,夹带的一身风雪显示出天气的恶劣,“他今儿喝了几回清汁?”
“按姑娘吩咐喂了四回。”
“等下知道怎么做吧?”
“是的,姑娘有交待过。”
“嗯,你们先下去吧。”
卢若铭抬头望望一团漆黑的窗外,冬日天短,从沙漏看也就刚刚下午5点多,这漫漫长夜他将如何渡过?
25
被两人健壮的臂膀传递着卢若铭与两个男人一起在巨大的石制浴盆中浸泡。
“刻,今晚你先来。”
“这么谦让?”
“不是,我的自控力不如你,会弄伤他。”
“也好,你在上边吧,记得悠着点。”
听着两人的对话卢若铭衷心希望他们能够言行一致。
事实上在开始时他的确尝到了从未经历过的温柔体贴,只可惜他并不知道有时候温柔体贴一样可以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真美啊!”
因为经过了充分的润滑扩张,所以甬道充满时卢若铭并没被撕裂,就连闷胀的痛楚也随着南刻极尽所能的舒缓律动渐渐消失,与此同时南制则挺着青筋暴绽的下身在一边耐性地抚慰着他身上所有的敏感点。嫩白的分身已经被通体流窜的快感撑直,卢若铭压抑不住地大口喘息,白液喷薄中他不堪其荷地锁紧了眉心,绷直后瘫软的身体呈现出淡淡的嫣红,青涩的身心仍旧不很习惯这种纯粹来自感官过分强烈的刺激,但一边的南制却瞧得连声赞美。
“好了,下面我们一起来。”南刻的嗓音已经因为压抑而喑哑,他就着联体的姿势将卢若铭翻伏在床榻上。
刚刚发射的身体被这样的移动作弄得连连颤抖,迷离中卢若铭感觉到南制捏开了他的口将硕大的阳物塞了进来。
接下来的时间他觉着自己一直两头不着岸地在波涛汹涌中沉浮。
口中的顶刺令他想吐吐不出,几欲窒息的晕眩每每被下身的冲撞惊回,他不知持续了多久,他甚至不大闹得清自己又有过几回高潮,只感觉出南制终于在他口中宣泄逼他咽下所有带了浓重药味的腥涩体液的同时南刻也将浊液喷进了他的肠道。
不,他们并没让他休息,仿佛刚刚一切只是序曲般两人这才开始轮流攻占他的身体。
无微不至的体贴关爱令得卢若铭完全沉溺在了官能的触感中,一他被带上了峰顶,渐渐竟有着落不下来的失控感,早已射不出东西来的前茎不住要命的痉挛着,终于在第一小便失禁时卢若铭哭喊出声:“不要了,求求你们放过我,不要了,我受不了了,求你们,啊,不要了,啊……不要了,……饶了我啊……”声音从惶恐无助到凄厉嘶哑直至变成有气无力的呻吟终于无声,卢若铭半睁着失神的眼睛,下身那种仿似榨尽精血骨髓的抽搐已经蔓延至全身,所有的感觉都在这种欲罢不能的痉挛中消失远离,包括思维。
他渐渐失去时间概念,间或他的意识也会有片刻清醒,有时也能感觉到有流质滑过喉间,有腥味也有药味,不过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在令人发指的高潮中渡过的,直到那一阵阵连绵不觉的失禁感开始侵入抽缩他的心脏他方才彻底失去了知觉。
“醒醒,铭儿,别再睡了。”下身的战栗中他清醒过来,看见南制正搂着他坐在浴间的躺椅里膨胀的下身依旧与他相连,见他睁开眼南制立刻催促南刻,“水放好了吗?他醒来了。”
“就来。”南刻应着走到卢若铭身后抱着他的腰开始上下摆弄。
“嗯,快点,再快点,对,就是这样,你说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份了?”
“但是我们并没有多少时间,况且夏黄先生说……”
已经听不清他们的说话内容,卢若铭在起落间呜咽抽泣,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括约肌,这一痉挛持续的时间非常长,直至断续的失禁完全排空膀胱也未曾停止,全身的筋骨肌肉都已疲于反射,一波波绵延不绝的震颤下只余心脏呼吸的不住停顿还在昭示着早已超越极限的承受。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好不容易南制达到了快乐极至趁着两人将他放入浴池的当儿,卢若铭抓住短暂的身心清明翻跌下地手足并用地爬进了浴盆底部。
“铭儿,出来,钻在那里做什么?快出来!”因为浴盆极大而四爪很矮,所以两个壮硕的人即搬不开也探不进身,开始时还温言诱哄,渐渐便失了耐心,但是过度的疲惫令得卢若铭已经不十分清醒,所有威逼恫吓他都云里雾里听不大真切了,勉强撑着眼皮他尽量缩起身体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出去就死定了。
“来人啊,把孜莱找来。”
“他在哪儿?”
“咦?你来得倒快。”
“他在哪儿?”
“浴盆底下。”
“世子可否先回避一下。”
“孜莱!我们并没有超出夏黄先生规定的范围,而且速战速决对大家都好。”
“南崇赫!他才13岁!会死的!”
“孜莱!……”
“制!别说了,我们走。制!”
没想到孜莱会为了他同世子反脸,更加没想到南刻居然肯服她管,卢若铭心中疑惑着她的身份想思索一下头脑却象身体般完全不听使唤。
“铭儿,世子走了,出来吧。”孜莱探身钻入盆底看见卢若铭大张着没有焦距的双眼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半晌见他好像别种生物般完全解读不了自己的缓和神情只得伸手拽他,费了好大力气方才将他瘫痪抽筋的身体拉出来抱进了怀里。
“勤换着点儿!”将他清洗干净放在床榻上才发觉他柔嫩的青芽一直珠泪淋漓孜莱厉声吩咐在一旁帮手的南筇南筠,而卢若铭已经完全丧失羞耻心地坠入了黑暗。 【红尘】
黄粱 下部 非耶?前篇 二十六
三天,从醒来到勉强能控制住小解卢若铭整整了三天时间,所以南刻南制在第三天晚间再度出现时他瘫软在床褥里止不住地全身发抖,不是不想求饶,而是失声的喉咙除了喑哑的呻吟完全发不出任何音节。
小心地将他柔软无力的身体控制在指掌间,两人的动作神情如同在爱抚一件精美易碎的瓷器。从日落到日出卢若铭汗泪交织地一又一被迫承欢,口中的浓烈腥涩肠壁的滚烫浊流令他好不容易恢复些力道的括约肌再度失去功能,铺天盖地的高潮痉挛并没因为他的熟悉而减小威力,他象条离水的鱼儿般艰难地在颤栗间歇呼吸着氧气,看着自己不住弹动的分身他的疑惑若即若离,生理常识不是说男人的高潮不可能如此绵密频经久不息吗,他们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让他在完全精尽力竭的情况下仍然能够持续激昂亢奋一至于此?
但是无论如何艰难困苦,基于一向旺盛的求生本能卢若铭终是捱了下来,虽然他依旧对隔三差五便持续一夜的房事怕得要命,虽然每一他都会被做到小解失禁,但他终于还是逐渐适应了下来,慢慢的在两之间他可以起身下地了,慢慢地他在完事后能够比较快地回复括约肌功能了,慢慢地他开始习惯眼前的禁脔生活。
然而肉体的臣服情欲的侵蚀并没能扭曲瓦解他的意志,他是男人,这一点认知哪怕是身体被动地置于欢爱最也未曾稍有动摇,每一在精力被一点一滴耗尽榨干的同时那种教他死去活来的生理快感从不曾真正腐蚀他的精神。
在某日他终于可以坐着让南筇替他梳妆时他在镜中看见了自己容颜的转变,曾经是蜜色的热带肌肤变得皙白细腻,象征男性的细小茸毛已经不见踪影,漆黑的眉目挺拔的五官益发刻清隽,原先还留有些许婴儿肥的面孔消瘦得下巴尖尖,精致光洁的脸容上一双曾经皎黠清明的眸子变得不见底,那里,隐藏着他的灵魂,属于男性不甘雌伏不屈于命运的灵魂。
象现代华人传统一样这里的历法节气也是以月亮来算的,而春节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已经能够由南筇南筠扶持着往院中稍停卢若铭在居住的小院内外体味到一种张灯结彩的欢天喜地。以前家中也过春节,父亲总会亲自主持除夕晚宴,虽然没有多少亲情但那里到底算是自己的家,然而现在只怕也不是了吧,在背叛继母父兄罹难后的今天纵然能够回去,那里只怕也已经不再有自己的位置了。当日的他的确是急功近利了些,直觉机会难得,以他的年纪身份若不如此剑走偏锋恐怕一生都难以出人头地拥有自己的生活,不过他从不曾后悔,哪怕是辗转至此地沦落成为性奴的今天。从出生开始他便在母亲的情绪无常间挣扎求存,那之后他所有的努力不过是想拥有选择人生的机会,只可惜眼看就要成功的时候却在灰飞烟灭中前功尽弃,一切又得从头再来。
“铭哥儿,咱们进屋吧,天又阴了呢,小心别要着凉了。”南筠的劝说里卢若铭仰头看看天,算来已有近四个月了他来到这个时空,未来的生存斗争将会如同这个冬天一样严酷而漫长,伴随这个觉悟他的一颗心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惧软弱以后渐渐沉着强悍。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人都上哪儿去了!”
除夕夜卢若铭早早便打发了南筇南筠,一直以来无论是他被折腾得人事不知还是完全失去自理能力那两个孩子总是兢兢业业地伺候在一边从不曾流露出丝毫厌弃鄙视,最初的时候卢若铭以为他们只是怕了主家的威吓打骂才如此小心克己但渐渐地他发觉他们是真的很善待他,随着交流加他才明白那得益于自己温和宁定的性子,他们本来怕极了他会在如此境遇下随意迁怒,没想到日子却过得前所未有的轻省,庆幸之余不免对他生出感情,时日一长更是放下了开始时的拘谨,少年贪玩好动的心性也随之张显,常常利用卢若铭的好脾气偷偷出去耍乐。佳节在即刻制二人忙于应酬已有四五日不见踪影,眼见这院中上下诸人个个坐立不安渴望找伴行乐,卢若铭估计今晚不会再有人过来便索性放了大伙儿的假,只留了个老杂工看守火炉热水,没想到南刻却突然驾临。
进屋看见卢若铭一人在左手跟右手下棋一盏青灯摇曳出满室荒萧南刻不由气往上撞当即发作。
“是我放了他们假。”见状卢若铭赶紧起身跪倒,不是过节很忙吗,怎么就不肯让他多安身两日?
将他拉起抱上膝头,南刻的口中泛着酒气:“放假?你该不会又是在思谋着逃跑吧?”
那双面对自己一向不大正经的细小双眼此刻眯缝着透出一丝捉摸不定的气息,卢若铭只觉喉咙发紧,他该不是想现在就开始吧?感受到男人熟稔的气息前茎后穴已经条件反射地抽缩战栗起来卢若铭垂下睫毛准备承受。
但是南刻什么也没做,只是将他下巴托高了些默默端详,藉着烛光卢若铭看得很清楚那对目光中不仅仅是往常单纯的捕猎占有欲还有一些类似迟疑探究的东西,为什么?但是没等他细想南刻便又开口道:“穿整齐些随我去见见人。”
27
一顶小轿卢若铭被抬出小院,第一有机会看一看南王府。虽然是在冬日的夜晚他仍是挑开窗帘四下张望,除了几条刻意清扫出来的路径,所有建筑草木上尽是皑皑白雪,冰凉的空气中隐隐有清芬的味道,细细闻来又好似自己身上熏的青荻桧香料。
远远来到一灯火通明的院落,南刻执了卢若铭的手踏进屋去,原本在嬉闹的人声立时静了下去,面纱下卢若铭默默扫视众人。
灯红酒绿美人如,相形之下他一身素白的裙裾分外醒目,其实不是他不想穿别的颜色而是他衣柜中所有的衣服只有各种浅浅的白。已有七分酒意的南制见到他不由分说一把扯入怀里,屋里的温度很高,卢若铭被脱去白裘斗篷一袭单衣半跪半坐著任由众人打量。
大部分眼光都是好奇中夹杂著戒备,只有一道有些刺人,望过去卢若铭看见一张十分英俊的面孔,大约17、8岁的年纪,同大多数安槐人扁平的五官不同这个女装男孩子的五官很挺刮,眼睛不是很大但浓黑的眉毛挨得很近衬出高直的鼻梁,刚刚他好像正在敲击一面手鼓,但此刻全副心神似乎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棕黑色的眸子有著浓重的敌意。
“玟儿,怎麽不继续了?”南刻搂著另一个女装男孩子懒洋洋地催道。
唤作玟儿的男孩这才收回眼光,蹙起的眉心显示著他的不开心。
“皎皎白驹 食我场苗 絷之维之 以永今朝 所谓伊人 於焉逍遥 皎皎白驹 食我场藿
……”手鼓节奏里玟儿开声清唱,卢若铭完全不懂歌词含义,但悠长高远的旋律配以一副略带沙哑的嗓音令他清楚地感受到一种苍苍茫茫的悲凉。聪明而倔强的孩子啊,在以歌声表述不满呢,卢若铭笑得无奈。
为了表示关爱南筇南筠曾向他细细描述过世子侍妾的情况,今日一见方知二人当真竭尽所能了,以至於他竟然可以立时便将名字模样一一对号,眼前使性子发脾气的男孩应该是之前最得宠爱的玟哥儿,而那边那个跪坐在筵席一角眼见主人神色不愉立即以琴声阻断歌声的男孩应该是南筇口中美丽温柔的翔哥儿,他的确生得很不错,纯粹东方人的面孔满月般丰润完美,只是笑意盈盈的眉目间有著一抹与年龄不甚相符的沧桑痕迹。歌声虽止,琴声也欢庆,但是南刻的阴暗神情却并没因之明朗起来,玟儿已知道自己惹了麻烦当下垂首一旁不发一言,委屈桀骜的表情很有些象现代社会的叛逆少年。
“世子,再喝一杯吧,蕤儿酿出的青梅酒煮开後口感更好呢。”眼见南刻就要发作一直乖乖窝在他怀抱的歆儿适时开口递上了一只酒盅,一双明敏的大眼睛令他看来象只聪明活泼的小猫咪。
若有所思地看著怀中人南刻的神情令卢若铭瑟缩了一下,这两位世子好像难得正经,但一旦正经起来便气势凌人十分可怖,直到歆儿强笑的表情开始发僵南刻方才在他面上重重拧了一把:“真是把你们给宠坏了。今晚就到这儿,都回自己屋去,好好想想自己的本分。”
“翔儿你留下。”众人躬身告退时南刻冲翔儿发了话。
松了口气的卢若铭原以为那一晚他可以幸免,或是至少只需应付南制一个人不用那麽吃力,但在被南制做得死去活来後他才知道两人以往其实一直为他留了不小的余地。那一晚南制酒後的狂野彪悍以及恶作剧般的需索无穷让他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那之後便又是两人三天一回的车轮大战,过度的房事终於连孜莱的滋补扶正药物也无济於事了,卢若铭害怕从此以後都得象婴儿般兜著尿片儿生活更害怕就此小命不保,思前想後一番他在某一日刻意令自己著了风寒。但他自己也没想到会病势如山,骇人的高热足足持续了7天方才平息,幸亏之後刻制二人因公出了趟远门公差方才令他羸弱不堪的身体得以休养生息。
再看见蓝天的时候已是冰融雪化的初春时节了。
略略恢复了些元气的卢若铭偶尔也会在南筇南筠的伴扶下在院子以外的地方散散步,他比较喜欢勾留的一是湖边的暖亭,那里有条长廊颇为安静,隔了正在开冻的湖面可以观赏对岸众人的游乐,那是一片很大的空地,据说春暖开时候绿草如茵,此刻冰雪尚未融尽,但是一整个冬天总有人在那儿嬉闹著奔跑打雪仗。
这一日天气非常暖和,几个哥儿踏著残冰剩雪早早放起了风筝,远远看著他们活泼恣意的笑闹卢若铭站在长廊尽头闷闷不乐,听说世子这两天就要回来了,眼看假期结束,而他才刚刚养好身体,对策一事还完全无从说起。
“快看,起来了……”
“哟,线断了,玟儿讨厌,瞎捣乱……”
“追得上我吗?”
“哈……”
嘻笑间几个男孩子的身影跑入长廊,为首的正是那位玟哥儿。
灵机一动卢若铭缓缓回身审视他们,虽然头上覆了面纱但丝丝缕缕的孤傲气还是被他成功地发散了出去。这种胶著的局面总得想法破解,否则他迟早被废在床上。
“我当是谁呢,吓一跳,原来是尊贵的铭哥儿。”不出所料玟儿率先发难,大约除夕夜的记忆犹新,他身後诸人也不劝解,神情间均带了丝挑衅与幸灾乐祸。
“麻烦让一下。”卢若铭倨傲地说了句,作势欲走。
“急什麽?也让我们见识见识这面纱下长了怎样一副国色天香的嘴脸,能迷得咱们世子再不作他想。”
玟儿话里的妒意十分明显,轻慢的神情让卢若铭身边的南筇忍不住发了话:“玟哥儿,您这话什麽意思?”
“哟,南筇,这就攀上高枝了,原先的主子可就在这儿呢,也不知道打声招呼,我记得你在蕤儿身边的时候可没这麽不懂规矩呀?没人教你了是不是?我今儿就教你记得自知之明。”
见他两句话没说完便扬起了手,卢若铭立时将南筇拉了开来,巴掌落空玟儿恼羞成怒地追打南筇,卢若铭见状火上浇油地补了句:“你这是做什麽?左右不过都是伺候世子的人,何必这麽找软柿子掐捏。”
一句话说得玟儿霍然驻足,面向著卢若铭步步进逼:“这麽说你是只硬柿子咯?你且瞧瞧我是敢捏不敢捏。”
感觉时机成熟卢若铭佯装害怕地步步後退,到得湖边上他在玟儿身形的掩饰下做了个假动作,玟儿当即上当以为他要动手连忙反推过去,卢若铭脚下使了暗劲准备就著他的推势後倒在水边上,但他没料到玟儿激怒之下力气那麽大,也没料到自己竟然如此弱不禁风,两个力道相加之下他整个人仰退几步直直栽进开了冰封的湖里。
28
其实卢若铭的游泳技术很高明,但他却任由自己沈入冰冷的湖水,因为在後仰落水的瞬间他已经看见两道威猛的身形出现在惊叫的众人身後。
是南制跳入水中将他捞了上来,努力控制著瑟瑟发抖的身子卢若铭自男人的怀里偷窥著现场,每个人都跪著衬得南刻高大的身形益发凛凛生威。
“南筇快回去准备蒸浴。南杰去请姑娘……”南制奔行如风,南刻铿锵的下令卢若铭没有听全。
“还冷吗?”
原来所谓蒸浴便是现代社会的桑拿,不到一刻锺卢若铭身上的寒气便尽数给蒸了出来,南制将只裹了件曳地丝袍的他搂在身前。因为刚刚的蒸腾卢若铭苍白的面上还残留著淡淡的红晕,南制看得情动不住俯身亲吻,直到他胸前的樱蕾被吮得红肿才将已经全身战栗意乱情迷的少年轻轻置上床榻。努力忽视男人小心隐忍的压抑模样卢若铭一边尽力平复著奔涌的血流一边竖著耳朵倾听院中动静,刚刚仿佛是孜莱下了什麽命令,院中很是嘈杂了一阵子,这会儿安静了些,听著听著卢若铭意识到那是鞭子抽击的声音。
“他们在打人?”卢若铭紧张地坐了起来,虽然预料到那个玟儿会吃些苦头,但这响动未免太大了些,印象中南刻南制只在床上才会显露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本性,通常对待下人还是雷声比较多一些,玟儿这一关应该不难过才对,但是那声响有些不对劲。
“是啊,那个玟儿,我早叫刻别太娇惯他,偏他一直下不了手管束,结果今儿个差点溺死了你。你也去瞧瞧热闹吧,顺带出出气。”南制说著抱起他一边替他覆上面纱。
也不知自己的个头啥时候能长得高大些,记得在原先的世界他是在15岁上窜的个儿,一年长了十多公分不止,如今总被他们这麽抱来抱去卢若铭十分怀念从前习练跆拳道时的情形,那时的矫捷不知还能不能回复在身体被摧残成这副模样之後?
“打!打到他认错!”是南刻的怒喝打断了他的思绪,震惊地看著院内血肉支离的玟儿卢若铭轻轻挣脱南制的怀抱,这玟儿当真是倔强得可以,黑色鞭影呼啸著第落在他的身上他却硬是不吭一声,只是微仰著头死盯著南刻瞧,眉宇间的伤心悲愤分明得教人不敢正视,南刻完全被激怒了,紧蹙的眉头有种卢若铭甚至在他被自己踢到痛时也不曾见到的凶戾。眼见玟儿已经撑不起颈项,身上一件银蓝色的衣衫被血浸得触目惊心,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味如同薄雾晨霭般在料峭的春寒中四流转。
“玟哥儿你就服声软吧。”
“玟儿,快认个错啊。”
“刻世子求求您饶了他,玟儿你倒是低个头呀。”
……
一众侍妾婢奴跪伏在院中急切地求恳著,啜泣声声婉转凄恻,孜莱面无表情地伫立阶前背负双手盯著行刑手起落的鞭势,刚刚一直力主惩罚的南制此刻却小声对南刻说道:“刻,我看够了。”
“让我管教的是你,如今倒又拦著我,哼,我就不信治不服他了。”
“别忘了他进府我也有份的,你惯得他这样,一时半会儿如何扳得过来,再打下去他就没命了。”
“哼,扳不过来?你看扳不扳得过来!来人,换炽鳞鞭!”
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玟儿身上卢若铭抓紧身上的斗篷小步小步地往院中挪移,新换的鞭身上有著明显的倒刺,扬起时闪烁的粼粼波光震慑得众人噤若寒蝉。
“啊──”卢若铭飞身扑上正好替玟儿挨上这一鞭,皮开肉绽的痛让一直以来只习惯了性事折磨的他止不住失声惨叫,原只想生出些事端好混水摸鱼踅摸点儿脱身的策略,没想到闹得玟儿被如此毒打,不过他真正关心的其实并不是能否救得下玟儿,而是此时的挺身而出能为他日後的行事增加多少襄助?毕竟此事由他而起,至少应该减轻不少敌意吧,宽松的环境对他还是很重要的。眼下那两个男人对他的迷恋正在兴头上,就算是此举忤逆犯上他们想必也还不至於就此把他给杀了,想透这些关节卢若铭籍著疼痛的痉挛死死揪牢身下的躯体。
“铭儿!”几个声音同时喝叫,完全没想到他会舍身护人孜莱率先冲至近前,一把推开行刑的家奴,她俯身细看他背上伤痕,“铭儿,起来,我给你瞧瞧。”
听了这话卢若铭益发使力抱紧了玟儿。
“滚开!谁要你假好心,滚开啊!”没想到玟儿全不领情反而扭动著伤痕累累的身体试图挣脱他,力气还不小,看来他并没看起来伤得那麽重,卢若铭心下稍宽。
“孜莱把铭儿给我。南相给我狠狠地打!”玟儿的不识好歹将南制也惹火,声落身起卢若铭被孜莱扣著脉门提溜起来交给了已至近前的南制,而南刻则亲自走上前扬鞭发威。
不知用了怎样的手段,一直咬牙哑忍的玟儿只吃了他几鞭便开始惨叫哀告:“啊──玟儿,知罪,世子,玟儿知罪了,啊──玟儿再也、再也不敢了,世子,啊──饶了玟儿,饶了……啊…求…啊…”
直到玟儿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南刻方才掷鞭在地沈声发令:“关入思过房,三日内任何人不得进去!”
这才叫越帮越忙,卢若铭被扔上床扒去浴衣的时候心中对玟儿十分抱歉。
29
因为不断的自我暗示,生物钟在午夜时分准时唤醒了卢若铭,一确定身边无人他便挺身坐起,背上的鞭伤虽然上了药仍旧一抽一抽地痛,真不知玟儿现在痛到何种地步,这个万恶的奴隶社会。一边摸索着下床着衣一边回忆以前南筇他们同他说过的府中地形,就不知有没人看守或是上锁,而手边的这一点点伤药能不能起作用?
“哥儿穿上这个,外面可冷了。”刚刚穿上外衣,南筇南筠便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一件簇新的狐皮斗篷,依旧是白色的,想起原先脏损的那件卢若铭的背上又一阵抽痛,他安静地看着他们静候解释,“是姑娘吩咐的,说是若哥儿您起身便让我们带上这个跟着伺候。”
原来如此,只是她又打什么主意?卢若铭很有些害怕这个阴沉冷酷的女子。沉吟着打开他们拿进来的木提盒,看到里面码放整齐的内服外用伤药和一些必要的治疗器具他开口问:“可有钥匙?”
“有的,在这儿。”
“那还等什么,走吧。”
“可是,哥儿,世子还在气头上呢。”
“没事的,你们也不用跟着我了,我记得路,前两天你们还指给我看过,就在祠堂边上不是吗?天还早,去睡吧。”他说完披上斗篷提着木盒出了房门,刚出院门,南筇南筠便挑着灯笼跟了上来接走提盒,知道劝他们不动卢若铭也没再开口,如果世子真要迁怒,他们去不去都躲不掉,不过孜莱既然如此安排就应该还不至于,但也有可能是她看穿了他的伎俩打算趁机给他点教训。
一路走一路分析着各种可能性卢若铭跟着南筇南筠来到了僻静的思过房前,原想着这里是用来惩罚有些身份的内眷的地方条件当不至于太差,但打开房门才发现这里竟是地道的囚笼,他意外地皱了皱眉头。颇高大的一间空房被隔成里外两间,外间林林总总锈迹斑斑的刑具让人瞧了不寒而栗,那个玟儿当真怪得可以,换了是他只要有半分可能都不会予人将他关进这里的口实。
打开里间的木栅牢房,看见玟儿脸冲下伏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脖子上扣着条一头接地并不很长的粗冷铁链,许是没了力气,他别扭的姿势看来是被人一扔进来就没动过。
“你们将他搬上那边的草荐,轻着点儿。”一边吩咐南筇南筠,卢若铭一边打开带来的药盒走上前。
用力撕剪开被血汗粘附在肌肤上的衣料时玟儿痛得哆嗦了一下,茫然地睁开眼睛好一会儿他才看清面前带着面纱的人,又恨又怕的神情让卢若铭想起自己面对孜莱时的心境。
见他抗拒卢若铭喂他喝药水南筇止不住开口:“玟哥儿,你也闹得够了,别再不识好歹……”
“滚,捡便宜卖乖的狐狸精,谁要你来假惺惺!”
见他嘶哑着喉咙翻来覆去地哼着这句话卢若铭当下学着南刻的动作以手捏开了他的口将一整瓶药水灌了进去,之后又吩咐南筇南筠:“你们两个按好他,他再出声就堵住他的口。”
重伤之下原本倔强的男孩只能又喘又抖地任由他们摆弄,然而饶是如此一直被腰膝酸软折磨的卢若铭在替他拭净伤口抹完药后也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我们走吧。”忙完以后将特地带来的那件旧皮裘裹上他的身子卢若铭轻声说道,“玟儿,跟你一样我也不过是个性奴,请勿再自相残杀。”
“你这是何苦来,他又不领情。”走出木栅卢若铭就着南筇的扶持闭目蓄力,南制夹杂了些戏谑的声音惊破了暗夜沉寂,后面跟着南刻,两人高大的身形晃得灯笼明灭不已。
吸了口气卢若铭缓缓跪倒:“我不过是希望他日落入同样境地时也有人能够这样待我。”
“奴儿不能自称我,明白吗?”沉默了一会儿,南刻俯身揭开他的面纱,“你就为了这个去设计害人?”
灼灼目光下卢若铭垂下了睫毛。
“铭儿,你可真是个有趣的小东西。”南刻走入里间牢房后南制戏弄地以手指轻抚他的眼帘,略带挑逗的触碰令卢若铭全身窜过一道战栗,他转开脸注视着虚无的暗影,这时里面传来了玟儿撕肝裂肺的哭叫,“世子,求您不要扔下玟儿,玟儿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爱上了便要吃苦竟然是时空不易的真理,然而究竟什么是爱?南制的臂弯间卢若铭太息,只不知当日母亲在临死前可曾有过片刻想到他这个儿子。
微微扬起头,是夜星光灿烂。
“翔哥儿早。”
“早,南筇,铭哥儿可在屋里?”
“在的,在跟自个儿下棋呢,您来得正好。”
那晚以后南刻南制只在府中呆了数天便又匆匆出门,卢若铭因为鞭伤的缘故侥幸避开了床事,但是南刻南制依然喜欢同他共枕,只是不再同步而且逗留的时间越来越少,往往快到天明时才过来,身上带着明显的欢爱气味搂着他眠上两个时辰便即离去。啊,新鲜劲终于要过去了,卢若铭暗暗欣喜,看来他的恭顺谦卑发生了作用,再美的物件若是毫无特点天长日久地把玩够了也会被扔在脑后的,那些侍妾个个聪明伶俐艳光独具绝对比他经用耐看,况且市面上还会不断有新鲜面孔出来,感觉有了点儿自由的影子卢若铭利用镇日闲暇开始为逃跑做着各方面的准备。身边虽然没有现钱,但那些个金杯银盏藏起来捻平了带上几个便尽够他用的了。
这一日健身练得累了,他又独自在屋里下棋休息,南筇南筠肚里的货色已经被他掏得一干二净,而整座房里就只得一本《女训》,内容类似以前中文老师说过的《女儿经》,不过是教些如何做个合格女人的字句,他宁愿自己同自己下棋解闷也不打算去学习做个女人,况且那些个尊父从夫的条条框框即便是现代社会的女人也铁定嗤之以鼻。
翔儿进来时他正专心思索一步棋路。
3
“是被人乱棍打断的,因为延误了治疗所以接好后两腿不再一般长。”发觉卢若铭盯着他的瘸腿,翔儿出言解释。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走路的样子十分――”其实是想说优雅,但想着或会挑起他的伤心事卢若铭有些语塞,难怪那日湖边没有他,原来是腿脚不方便,南筇南筠为人厚道谨慎,并没说起过诸人的缺陷和背景。
“我原先是跳舞的。”翔哥儿了解地一笑,“想听故事也不请我坐下?”
“我们哥儿脾气是极好的只是不爱说话,还请翔哥儿不要见怪。”南筇南筠一边奉上香茗一边替自家主人说着话。
“放心,我不会欺负他的,你们带了南笙去玩儿吧,我们两个说会儿话。”翔儿说着便在卢若铭对面坐了下来,然后盯着面前的棋盘出起神来。
久候下文不见,卢若铭也不催促,这一番扰攘他们有所行动是必然的,且以静制动吧。
“轮到你。”看了一会儿棋面,翔儿选择弱势的一方走了一步。
“我认输。”之前卢若铭已经绞尽脑汁想了很久反败为胜的路数却始终无法回天,没想到翔儿只三步就逼得原本胜券在握的一方认了输。
“别生气,这世上下得过我的人还不多,你的棋力就算是不错的了。”捧着杯子翔儿娓娓开腔,“进王府之前我是一名舞伎,艺名云翔。
“奇芳阁是咱们斯达城中最大的一座青楼,而我是阁主在街上捡回的弃婴,多年的养育调教加上本身的天分我出道不足两年就红遍了京华,多少名流贵胄一掷千金只为了看我一舞。那时候舞是我的整个生命。”虽然是话说当年,但翔儿的面上并没有多少表情,甚至眼神也不见丝毫迷离,“而我的魂魄则是棋,从最初络绎不绝的挑战者到之后高额悬红的前仆后继,很长时间我都以为今生可以凭这两样本事平安到老。但显然老天爷不那么想。
“5年前,在我18岁的时候,有人出了个价钱要买下我,但那会儿我一人每日所赚已足够阁中诸人白吃白喝一月有余,而客人待我也多是礼遇有加,如此舒坦自如的日子我自然不会随意放弃,于是阁主便出头替我回绝了那人。那些年这种事也不在少数,但因为阁主八面玲珑的手段从来也没人强人所难过,所以那回我们也都没有格外留意,谁知就是因为大意出了岔子。”眯了眯眼他轻轻接道,“想买我的是当今大王的表弟武良弼,此人的父亲武良殊阳是大王的母舅,在当年大王自太后外戚手中夺回朝权的争斗中功不可没,虽然没有封王但特权却是少不了的,父荫之下其子不免飞扬跋扈,但我们阁主仗着奇芳阁有不少当朝权贵捧场也没太将这种纨绔子弟瞧在眼里,所以他们派人砸场时完全措手不及。
“凑巧得很,那一日南王的两位世子正与一众近卫军将官在阁中游乐,见此情形便与那帮人大打出手,结果占了个大大的上风将他们尽数揍成了猪头,盈门的宾客见状自是满堂喝彩,我也凑趣尽情地舞了一晚,谁知,”说到这儿翔儿放下茶杯,将双手平放在腿上缓缓搓揉,“谁知两天后奇芳阁便被官府查封,而我则被直接绑交了武良府。半年,武良弼让人打断了我的腿之后不分日夜整整蹂躏了我半年,他那时喜欢重复的一句话是‘云翔?想飞是吧?我偏让你再也飞不起来!’”将头转向卢若铭翔儿的面上有一种神思不属的表情,寓意无限,“而在此期间他的父亲武良殊阳为着更多的权势联合了朝中不少大臣联名上书弹劾一直压制外戚势力的南王,说他纵子行凶目无法纪。那时世子也就1、5岁的年纪,照常理而言为个艺伎惹出如此祸事的世家子通常会闭门思过韬光养晦让家中大人从中斡旋才对,但我们家这两位却一怒冲冠,暗里行动找到御部的相识帮他们逮住了那几个当日砸场的打手,重刑之下有人供出是受武良弼指使,于是两人瞅准时机一纸密奏提交到了傅部,而这所谓时机便是王上不满意外戚争权。说来武良殊阳也实在是权欲熏心,忘记了大王曾受外戚专权之苦。傅部一见密报马上着手调查并呈文上奏,大王自然借题发挥当即着人灭了武良一势。
“那时的我已经被武良弼折磨得奄奄待毙,求死不能地苟延残喘着,但刻世子并没放弃我,在武良府掘地三尺地将已经失了人形的我给搜了出来,又一路延请名医救回我的性命,但是这一双腿终是废了,今生今世我再也不能舞。”说到此时翔儿握紧了一双手,浮动的青筋暴露出他心中激荡的情感,饱满温润的面上倒仍旧是波澜不惊,甚至还带了一抹缥缈的笑意,“虽说此事以世子暗助南王大获全胜而告终,但王爷仍是动了怒,斥责他们做事冲动任性冒险全然不知瞻前顾后以策万全。可惜世子本性难移,之后依然不停地四惹是生非,冒的险也越来越大。其实不仅是我,这府中世子的侍妾又有哪一个不是他们的战利品呢?”
“那孜莱呢?”卢若铭突然开口打断了他,“我是说孜莱姑娘与南王府又是什么关系?”
“孜莱?她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尚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翔儿有些直线地顺着卢若铭的问话说了下去,“其实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个中内情在坊间曾经流传数年不息,只不过咱们府里头的人不爱嚼舌所以难怪你会问。
“孜莱的母亲是咱们王爷的正妃,”看见卢若铭一怔抬头,翔儿的思路也完全转了过来,“而且是王爷唯一的妃子,她是北施罗族人。”
31
见翔儿如此健谈,卢若铭也乐得听些他想知道的典故,于是趁着他的兴头插言引导话题。
并没意识到他的用意翔儿一味顺着话锋往下说着:“你知道咱们安槐北部边境曾经一直遭受胡夷侵扰掳劫,朝廷虽然多派兵剿灭但始终无法拔除祸根,廿年前那时还是太后专权,为着巩固自家势力她突然委派了咱们王爷带兵北征。南王祖上本是文臣出身,因着韬略盖世帮着太祖运筹帷幄开辟了一方疆土所以太祖论功行赏加封两个武将为西王北王的同时专门设立了以文辅政的南王。太后之所以让当时刚刚承继爵号不久又是书香传家的南王领兵是因为他当时已经成功削了北王的军权爵位,想一鼓作气连南王一并灭掉以拔除东园王家的外助,届时重兵在握内掌朝政她西王一支便可取代大王更改国号了。
“但让西家万万没想到的是那经年一战咱们儒林出身的王爷不仅大获全胜而且带回了北施罗族的第一美人戈兰莎,外加她的生兄长北施罗族第一勇士戈尔洛戈尔翼。
“因为北施罗一族的鼎立襄助,北地各族胡夷被迫订立了太平约,这样南王一势非但没被消灭反而势力大增,经过数年殚精竭虑的谋夺咱们王爷终于帮着大王铲除了西王权臣助他夺回了自家江山,但是王妃的两位长兄却在与西王对阵时中了带毒的箭翎不治而亡。而王妃,也许是因为思念兄长故土,也许是因为王爷镇日忙于国事无暇他顾,她终于耐不住寂寞清苦抛下一双幼子与人私奔,而带走王妃的是王爷的故交旧识曾以医者身份追随他北伐胡夷的好友。
“王爷不是没有能力将他二人追回治罪,但他没有那么做,反而任由他们远走高飞而去,至今也未再立王妃,独自公私两头忙地将一双幼儿养大。十年以后当孜莱姑娘拿着亡母亡父的手书找上门来的时候他又当即将此女收留下来而且视如己出。那时孜莱姑娘也就十岁,但是少年老成心机手腕十分了得,小小年纪竟然帮着管家将一个没有女主人的凌乱之家整饬得井井有条,就连对她曾抱有极大成见的两位世子也渐渐同她消除隔阂以小妹待之。不过孜莱姑娘从未恃宠生骄,自知身份尴尬始终坚持半主半仆的地位,其实她自幼师从杏林国手夏黄博进入王府后也不曾中断习艺早已够格自立门户,之所以不顾无量前程愿意留侍南王府委屈操劳我猜她是奉了母亲的遗命,戈兰莎王妃看来终还是牵记这头家的,要不然也不会宁愿毁了女儿的声名前途也要让她回家来照顾这父子三人。不过孜莱姑娘……”
十岁?太天才了吧?突然想起一件事卢若铭再度开口打断翔儿:“那时世子多大年纪?对不起,我是说…”
“你是说孜莱姑娘进府的时候世子多大?”仿佛很高兴他听得认真翔儿并没在意他的插言,“约莫十三、四岁吧,那大约是6、7年前的事了,据说那时世子玩劣异常,没多久便被只得十岁的孜莱姑娘打得落流水,也不知是不是打开了窍,反正等伤好之后他们便突然开始明白事理,为此王爷直夸姑娘教训得好,”
十岁?6、7年?不对啊,他明明听到他们对话说孜莱已有18、9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出入?
“翔哥儿,时候不早了,可要在这里用午膳?”南筇的出现让翔儿暂停了叙述。
“好啊,不用太麻烦,我随你们哥儿的口味就行。”
“不麻烦,南笙在这里呢,厨房已经照着他说的做好了,是现在就吃还是再等会儿?”
“铭儿你饿吗?”
“什么?哦,我随便。”卢若铭的思绪尚沉浸在翔儿营造的故事中,翔儿的口才很好,但也许因为是些陈年旧事所以说的时候有些事不关己的淡然,不过他却听得很是入迷,除了对孜莱的年纪有些疑惑外他还生出份好奇,无情未必真豪杰,不知南王这位儿女情长的乱世英豪是怎样一副国之栋梁的模样,想着他不禁有些向往,但随即摇头回神,这一切与他何干?还是多想想如何利用眼前情势逃出去是正经。
“怎么铭哥儿不吃?”见南筇只摆了一副碗箸翔儿奇怪。
“咱们哥儿自进府开始便一直饮清汁,昨儿个姑娘刚刚准了干食,怕他肠胃吃不住嘱我们前三日只可以熬些清粥。”
“什么?喝了那么久的清汁?”翔儿怔愣了片刻,好一会儿方才自觉失态赧然道,“幸亏,我是说还好咱们世子算是体贴的。”
体贴?是,简直体贴得要命,身体的记忆让卢若铭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翔儿,玟儿怎样了?”他适时转开了话题,并非因为羞耻而是尚未克服的事情说来无益。
“他?”举箸进食,翔儿缓缓开口,“身子倒是大好了,然而精神一直有些萎靡,唉,玟儿也是命苦,好好一个公主落到这般田地。”
“公主?”卢若铭脑筋有些跟不上,那一晚他被南制抱离思过房后南刻便派人把玟儿送到了翔儿,之后的同宿他总能自南刻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松木气味,同样的气息今日在翔儿身上格外浓郁,想必是他屋里日常熏燃的香料。
“是的,公主。玟儿本名昭玟,原是奚仰国的长公主。”翔儿说得很慢,吃象斯文,卢若铭发觉他颇爱食辣,这样温润的一个人却有着如此激烈的口味他略有些意外,“七年前奚仰国被安槐大簇分而食之的时候他也就11岁上下。国破家亡加上俊俏倔强他所受的苦不说也罢,四年前当我们世子遇见他时他刚刚被咱们安槐的库部首侍景侯虔买到手。一平常的家宴上因为不堪被当众凌辱玟儿以果碟砸破了景侯家大公子景侯章离的脑袋。说来这位景侯章离与咱们世子很有些过节,你知道京都近卫军多是年轻有为的官宦子弟,不仅享有很高的俸禄而且可以自由出入宫禁地位很是特殊,而他们当中又分做两派,一派是地道的享乐纨绔,成日只知偷情斗酒完全不管天高地厚,另一派则倡导近卫军护宫勤王的职责,颇重视操练修身,希望将来可以成为国之栋梁。其实我们世子很贪玩而且没啥政治野心,但他们素性任侠义气最看不惯仗势欺人鱼肉弱小,所以便与后一类人兴味相投些,而那位景侯章离则是前一类人里数一数二的代表人物。
“南筇,撤了吧,我吃饱了。”
“你这面纱是奉世子命令戴的?”南筠往炉里新添了一束青桧,籍着满屋的清芬翔儿手捧香茗沉思道:“闻香识人,这是世子的爱好,每个进府的姬妾都会由他们指定一款香料熏染,看起来你的模样一定与这青桧颇有相似之。”见卢若铭低头不语他解释般地接道,“咱们安槐贵族之间交换讨送婢妾是极寻常的事,世子大约是怕你走漏真容引来他们弹压不了的人物吧,不过这还是我头一回看见他们对个女人如此紧张重视呢,可想而知你必定是个极难得的。”
“后来呢?”不想纠缠这种无聊话题,卢若铭开口打岔。
32
“什么?哦,玟儿呀,”被卢若铭打断沉思翔儿呷茗一笑续上了刚刚的话题,“当日景侯章离恼羞成怒下令砍去玟儿的一双手,这么难得的挑战机会我们世子又怎会放过,加上刻世子十分喜欢玟儿的烈性,所以当场便问景侯公子索取玟儿的卖身契。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他们做了决斗,并且刻世子没留一点情面,景侯章离几乎一命呜呼,不仅眼睁睁看着刻世子将玟儿带走,而且足足浆养了三个月方才重新站立起来。那时候大家都有些担心,因为景侯章离的父亲景侯虔景侯大人是库部首侍,在政事上一向同我们王爷有些不对付,大家都很担心他会怀恨在心公报私仇。谁知景侯大人却显得很开心,不久便派人把玟儿的卖身文书给送了过来,说是感谢我们世子替他教训了逆子,希望以后能够常来常往多多走动。
“当然大家开始时并不相信他,但很快就发觉他是真的诚心交好,甚至不惜得罪朝中权贵支持王爷提出的税制改革。渐渐我们才闹明白,原来景侯大人望子成龙心切,奈何这个长子却终日斗鸡跑狗不务正业,连带着家中子弟个个成了好吃懒做的恶少,屡屡惹是生非。这个儿子是他已故发妻唯一的骨血,每每想要下狠手训诫总是被亡妻的情分所阻,如今让我们世子给打得骄气丧尽正好方便了他整束规矩,加上世子这一架也的确打得景侯章离心服口服,竟使他收拾了玩心开始专心起仕事来,而且不打不相识慢慢成了咱们世子的挚友,一来二去两家也就此有了不浅的交情。
“你还想听吗?”见卢若铭频起身如厕,翔哥儿以为他有些厌烦。
“当然。我只是有些憋不住尿,你别见怪。”好不容易得着机会了解讯息,生怕过此村无此店卢若铭急急解释也忘了编谎,说完他又很觉丢脸懊恼索性直言不讳,“你是否也是那两个家伙公用的?”
“公用?”翔儿似是颇觉这个形容有趣,语带意地问道,“你管世子叫什么?家伙?”
我还想说那两只牲口呢!但是人在屋檐下,卢若铭选择了静默。
“不,我不是世子公用的。”翔儿没再追究一笑接道,“其实他们两人的口味相差颇多,你还是第一个被他们同时看重的人。我们六个人中,我、歆儿和玟儿是刻世子的人,蕤儿、苏儿和旋儿是制世子的人。你可别以为只得刻世子喜欢惹事生非,制世子仅是跟从,他们两人于此一道绝对不相伯仲。我还是按照顺序说与你听吧。来,你先喝口水,这是在家中不用那么忌讳。
“话说刻世子有了我和玟儿以后出门寻欢做乐的数便减少了许多,制世子瞧在眼里颇有些不服气,便加紧了冶游。”或许是因为卢若铭一路听得津津有味,或许是他平常很少有机会述说这些掌故,翔儿的谈兴很有些勃发,“苏儿原是城中流香榭的歌伎,名叫流苏,他的歌喉并非上乘,然而人却有股子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味道,久而久之就因为一个冷而声名雀起,无论是他面上的笑意还是床第间的热潮都成为众多名流公子的赌斗名堂,为此他可说吃尽苦头。
“苏儿体质纤细极易受伤,因此他从来不曾自性事上获得过乐趣,偏偏命苦出生青楼,来客都为取乐寻欢又有几个懂得关照他的感受,而他们的鸨儿偏是行内出了名的好金贪财之人,见奇货可居便没命价地驱使他,你说他如何笑得出热得来?
“同样因为慕名,制世子与一众交好前去吃酒,结果赶上苏儿正在接客,扫兴外加酒意制世子便闯了上去。那一日苏儿的客人是东野广赤,他是大簇武人中最杰出的后辈,据说天生神力,一身横练的功夫已近刀枪不入。”见卢若铭对这个名字无动于衷,翔儿加了句注释,“他来安槐表面上是以武会友,实则身受王命,想对安槐武林彰显一下大簇武力,自负的他直接来到了我们的京都。因为王上角里符圭的缘故,大簇上行下效民风好色,听说了苏儿的冷艳声名他便想在开擂以前尝一尝这个安槐王孙公子都束手无策的冰美人,若是熔化征服下来,也可算首战告捷。
“可惜他在床上同样只懂得用蛮力,苏儿被整得几乎死去,制世子一上去便被他的惨叫给勾起了火气,当即同东野广赤打了个人仰马翻。”
“结果呢?”正听到关键翔儿停下喝水,卢若铭不由出声追问。
“那一仗可谓名动天下,”翔儿放下水盏将下颌枕在伸长的手臂上悠悠而言,“两人足足斗了一个时辰,结果东野广赤被制世子从流香榭的三楼给扔了下去摔断颈骨当场毙命。而制世子则因了这一架名利双收,抱得美人归自是不在话下,甚至连大王也因为风闻此事特地将他召上了金銮殿,这才知道他不仅是南王世子而且还是当年战功彪炳的定远/护国将军的外甥,于是当即便赏了他和刻世子裨将军的衔号,着令入御林军伺役。
“当年咱们王爷在帮着大王掌实朝权之后便辞去了大都督的军职,但此举并非出自大王和王爷的本意。原先西后掌权的时候,为最终篡位所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侵夺军权,多年经营下来国中大部兵力都被她西家所控制,到最后王上的虎符已几乎名存实亡就只能调动王族手中为数不多的御林军,若非西后低估了咱们王爷的征战能力,被王爷趁机夺回部分兵权,咱们安槐早已易主了。
“但是王位坐稳后,大王却迫于王族压力收回了王爷手中的半副虎符,幸亏王爷暗中斡旋弹压才没令到这一半虎符落入绶王之手。说起绶王,”说得有些累了翔儿以手支颐,少有情绪的流畅述说变成为喃喃低语,卢若铭听得全神贯注,“他是当今大王同父异母的亲兄长东园怀。这事还得从头说起,当日……”
“姑娘来了。”
“嗯,我再不来,翔儿那棋呆子还不得闹个通宵达旦。”
“孜莱姑娘。”
“翔儿,我让你寻铭儿聊天,可没让你如此不知节制,怎么?想一宿说完之后便能得着个清静地方下棋是不是?你打量我不会传话给世子是吗?”
“孜莱姊姊,是我不好,缠着翔哥儿说故事来着。”卢若铭见翔儿要挨骂赶紧打圆场,他可不想翔儿被吓跑。
“姑娘说得对,是我说得兴起忘了时候。”翔儿也很圆滑,浅笑着认错,“铭儿,我明儿个再来,你先歇下吧。”
“轿子我已经替你置下了,你自己也吃完晚饭早点睡,别再胡思乱想些棋谱了,听见没有。刻世子走前可专门叮嘱过我,他也是为你好,那东西伤神。”
“谢姑娘,翔儿省得。”看着翔儿袖底攥紧的双拳卢若铭起步送客。
“南筇,今儿喂了几回?”
“照姑娘吩咐,喂了两回清汁两回薄粥。”
“嗯,”孜莱伸手替卢若铭号了会儿脉然后又吩咐道,“还愣着干嘛,准备香汤啊。”
被里里外外清洗干净卢若铭乖乖躺入被窝,孜莱对待宠物般揉了揉他的头发站起身,竭尽所能地掩饰住对她动作的厌恶卢若铭紧紧闭上双眸。因为被他收服,这些日子来,南筇南筠已基本放他自理,是以他很有些受不了再被当成猪狗般摆弄。这种日子到底要过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心下焦躁他翻身背对孜莱眉心忍不住蹙起。
感觉中孜莱在床前站了好一阵子方才悄然离去。
33-3
那以后翔儿每日都会登门造访,先邀卢若铭下个三两局棋之后便开始国事家事地畅叙一番,多日下来卢若铭很是得了些资讯信息。的确家中这一干内眷个个都有一番来历,只是尽属正面的描述丝毫也没改变他对两个世子的恶劣印象,倒是在叙述中屡屡出现的南王很有些引动他的好奇,希望在离去前可以有机会见到这个忠君卫国文武双全的政治人物,或者他在了解了他的苦情之后会出面为他做主也说不定。想象中这位南王该有副不苟言笑刻板严厉的样貌。
话说当日同东野广赤的一架打完,刻制二人被当今王上封赏了裨将军衔头进入御林军伺役,所谓伺役意即补空填缺,两人谢恩后立即不无得意地回家向父亲报喜炫耀,但南王却对此事颇有疑虑,原因是御林军一直都是王族的天下。
当年安槐朝权落入西后外戚之手的根源在于先王东园世经的懦弱无能,待得东园悦继位已是举步维坚,那时王族手中就只剩下御林军还可以调动。虽然后来在南王的鼎立护持下东园氏重又坐稳了江山,但失去军权的经历令得整个王族对于军印虎符分外紧张,其中尤以绶王最为激烈,凭藉手中一直掌控的京畿军他联合了其它王族成员逼迫东园悦收缴南王兵权。吃不住压力东园悦曾经微服亲赴南王府商议对策,经过多方权衡南王决定辞去大都督一职,但是绶王也并未如愿以偿获得这个近乎是军方最高军事统帅的职位,南王刚一辞职东园悦便下旨废除了这一军衔,并将其责权一分为三。
其实东园悦对于将他从傀儡身份解救出来的南王还是十分信任倚重的,之所以屈服于王族压力着实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先王东园世经的子嗣因为西王后一无所出的缘故尽数早夭,西后在他身前便着他立下遗诏选其异母弟弟东园世纬为王位继承人,其原因有二,一是因为东园世纬是个病秧子体力精力都不足以应付每日的国事,二是因为东园世纬的母亲是个地位低下的宫女并且早逝,妻家也不过是个地方小官,无论从母系还是妻家他都没有可以凭藉的能量资源,但令西后没想到的是这个看似弱势的继承人竟然有着坚强的意志,在兄长身后登基之初他便试图以卵击石撼动西家地位,当然他没有成功,由于性烈体弱数较量之后便呕血数升一命归天,包括西后在内的所有人都未曾料到他会死得如此突然,所以下一任王位人选便成为一个未知。
按照安槐例律,若是王上生前未立传位遗诏那么他的长子便是顺序继承人,但有父若此西后无论如何也不想立他青出于蓝的儿子东园怀为王,但那时西家尚未有能力自立为王,故而仍须在东园族内找一个傀儡出来。选来选去几经争议考察,西后最后相中了东园世纬的子东园悦。
东园悦是东园世纬正妃所生,虽然年龄比东园怀小,但东园怀是庶出,所以认真计较起来王族老臣们也说不出什么,而最重要的是比起兄长的霸气天成东园悦生性斯文懦弱不堪一击。其实不能说西后识人不准,东园悦的性子心智的确不如他的大哥来得硬朗多谋锋芒咄咄,然而她没有算计到东园悦身边的那个自小伴读南修南慎初。
直到连续的软钉子撞下来西后才开始重新估量情势,目标一锁定她便想出个一石二鸟的策略,派了当时刚刚正式承继封号不满两年的南修北上讨伐胡虏,原指望他兵败之日便是南王覆灭西王独霸天下之时,却不料北地一战非但没能如愿以偿地抓着南王把柄,反而教南慎初得着了蓄势反击的机会,与此同时这一边的东园悦又依照他的指点重用了东园怀,两下夹击也就几年功夫西家便大势渐去,但是局势明朗以后被册封为绶王的东园怀也已是野心毕露,事实上他从未掩藏过自己南面为王的意图,与西家斗法的过程中他就曾经多出面招揽南慎初。
“但是我们王爷认为绶王性子太过霸烈行事往往极端偏激做了大王当不是百姓之福,所以在天下大定以后他便开始帮着大王弹压以东园怀为首的王族势力,东园怀当然不甘臣服,然而屡冲撞都没能讨着好,就拿他逼大王削我们王爷军职来说,因为绶王的确在大王坐稳江山的过程中出过死力,加上他手中身侧有不少期间积累下来的权势,所以大王不敢硬顶,于是我们王爷便将计就计谏议大王索性废了大都督一职,闹得绶王空欢喜一场。”翔儿说到此节时歆儿接口,他是从第三天开始随着翔儿过来串门的,往往带着两册坊间的戏文坐在一角细读,时不时还哼上两句,调门儿有点象现代华人社会的昆曲,悠扬婉转好似翔儿叙述的背景音乐,不过每当翔儿说到他感兴趣的地方他也会停下哼吟抢过去往下说,不愧是戏子出身每每声情并茂听得卢若铭津津有味,而翔儿一到他开说便会专注棋谱百事不问。
大都督的职权一分为三以后,安槐的军权便分在了执政司执政、监政司监政、兵部首侍及其大将军手中,国中只有王上一人有权单方面任意调派各地军备,其余诸人则需互为牵制共同进退,这种情形下哪怕绶王酬以国玺也很难一下收买所有的人。这以后南王又将近卫军编制从京畿御林军中给剥离了出来,虽说是一众官宦子弟,但真要朝中有变也不失为一个可以策应的力量。
“但你不要以为绶王会束手就缚,事实上利用王族子弟服兵役的惯例他在不少地方的守军中都培植有自己的势力,比如在北疆昆蔽重镇的守军中他便能做到一呼百应。”随着时日增加,加入这种闺阁议论的人渐渐增加,这一日是旋儿插的口,他日常爱做的事情是刺绣,纤长的十指灵巧轻柔,做出的色几可乱真,原本他正在指点苏儿绣一副春鸟图,听得歆儿说及朝中的兵权之争突然来了兴致,停手举目接下了话题,卢若铭惊讶地发现他一直低眉敛目的温婉神态中竟隐含着一股激越之气。
“喂,大家按顺序说,不然铭儿会听得糊里糊涂。”
“放心,你金针女侠的那一截我是绝对不会错过的。”借着翔儿自棋谱间抬头发话歆儿揶揄了旋儿一句,旋儿也不着恼,微微一笑重又埋首绣品。
在两位世子受王上嘉赏进入御林军的时候,南王正在着手近卫军的改革,打算将原先华而不实的贵族子弟兵淘炼成一支真正可以进退攻守的宫廷禁军,对此绶王当然十分忌惮,之前已经谋划了许多策略暗中阻挠,而刻制二人偏偏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进了御林军,东园悦的本意自然是想助南王一臂之力,然而他有些操之过急了,正当南王思考着如何应对这个局面时,南制再闯了大祸。
也许是因为熟悉,一众侍妾专门捡了与他们相关的事情来叙述,相信南刻南制的冒险经历绝不仅限于“女人”,不过从中倒也的确可以了解不少这两人冲动好胜的个性。
就在南王安排让南刻南制仍就回转近卫军负责一部分改制操练工作以暂避绶王锋锐的时候,南制却在街头同绶王一势发生了正面冲撞,这的导火索是蕤儿。
蕤儿本姓鞠,家中所开酒肆在京城小有名气,因为父母年纪大了,而一个弟弟又还幼小,他很早就开始在店里帮忙,当卢沽酒的同时无师自通了一手出神入化的调酒技艺,每日里只专注于勾酿调兑很少与客人调笑,于是随着酒香远扬他少有辞色的冷艳声名也被好事之徒给传播开来,日益云集的客人中既有慕酒名而来的也有慕美名而来的。
绶王也是个好酒贪杯之人,在鞠家酒坊微服吃了几回酒以后便动了将人据为己有的念头,但是派人说了两回都被鞠蕤的父母给婉言回绝,藉口是蕤儿早已定亲,打算过了17就完婚成礼,小家小户实在不敢高攀贵人,其实是他们不愿自己的独生女儿被人买了去做个侍寝的酒奴。
其实以绶王的身份并不需要做那些个抢男霸女的勾当,他派去的说客若是据实回禀东园怀自持身份也未见得会对个小小酒家干出些什么,然而他委托办理此事的那人却是个狗奴才,一心一意想通过这件事博得主家犒赏,是以出手异常狠毒,先是着人阉了鞠蕤媒妁之言的未婚夫,结果年青人不堪其辱一命呜呼,跟着又三天两头上门恫吓,扬言鞠蕤不从便将灭他满门。
“可怜蕤儿纵然有心殉节也不敢不顾父母幼弟的身家性命,出门的那天真是愁云惨雾,哭得气断声噎。”歆儿述说的时候众人面上都有着感同身受的悲哀情绪,那一刻卢若铭发觉只得他一个有着完全的局外听众心理,或许是因为幼年的遭际令他心性凉薄,也或许是因为时日尚浅,所遇所闻又委实太过离奇刺激,他还无法认此异乡作故乡,很多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可能真正融入这个时代,毕竟辽阔远的文化差异跨越起来难度很大。
蕤儿上轿的那一日正赶上南制带着刚到手的苏儿呼朋唤友前去吃酒,他们兄弟原也是这里的常客,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后,不仅立即率众打散了迎亲的队伍,而且因为激愤还失手将绶王的那个狗奴才给活活打死。
“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更何况绶王早就对南王虎视眈眈,第二日大王便再接到讼告南王目无法纪纵子行凶的折子,虽说是绶王家的奴才仗势欺人在先,然而到底不应由制世子出手惩戒。”
“那又怎样?什么叫做应该?难不成蕤儿就合该被人弄死丈夫强逼为奴?”听歆儿说到此旋儿又再抬头插话,眼神间的凌厉让卢若铭颇觉惊心。
“你以为这是你的江湖?动辄歃血为盟或是一刀两断?这可是朝廷政事!不懂别瞎掺和。”歆儿不悦地冲他瞪眼睛,旋儿倒是好脾气得紧,摇头微笑着收敛了锋芒重又执笔描摹起一副绣图来。
“为着平衡事态大王只好削了制世子的裨将军之职,而咱们王爷也被迫退了一步请求将两位世子调离京畿远赴各地军据受军旅冶炼。辗转经年遍尝风霜幸亏北方套虏鬼族侵扰……”
“什么叫幸亏?刚还说别人不懂,我瞧你自己才不懂呢,那叫以退为进知道不?咱们王爷是何等样人,营庭十三县朝廷想收回很久了,即便套虏鬼族不兴兵作乱,大王也迟早要下令讨还,世子若非一早在各历练如何能如此轻易立下赫赫战功。再说了若不是刻世子南来北往各奔波又怎能碰上你呢?”被刚刚旋儿的疾言厉色惊动,翔儿暂时由棋谱中抬起头来。
“讨厌翔儿,我不说了。”被翔哥儿调侃得面红耳赤,歆儿赌气不再说话,一段时间相卢若铭已经习惯这类闺阁闲趣,只不过他从不参与,因为那太过女性化,下意识里他是有些害怕会被同化。
其实听了这些叙述,卢若铭发觉这几个所谓内眷的男性女孩子个个见识不凡,不仅将一系列钩心斗角的朝廷权争表达得切中肯綮而且分析也颇为刻全面,不过身在南王府耳濡目染的多些政治觉悟也不算什么奇事。
歆儿的忸怩不语令屋内沉静下来,卢若铭也不催促,时至今日他已经察觉到这些人是在刻意让他多了解南府的人事,其真正的目的他还不是很清楚,但是事在人为,至于说如何应用这些资讯那可就由不得别人了。
歆儿的经历是由翔哥儿说出来的。
黄粱 下部 非耶?前篇 35
嘉凝画舫是嘉漾歆自小学艺生活的戏班,廿多人以一艘双层画舫为家随波逐流,每到一热闹地界便会靠岸驻扎唱戏谋生,数十年间也颇出过几位名角。嘉漾歆出道时他的同门大师姐嘉漾韵已是名扬四海,在嘉漾歆略略唱出些名堂的时候嘉漾韵便开始考虑退休,不仅因为她的年纪已大,还因为她有了一个两情相悦的意中人,戏子身世多半飘零无寄,是以大家得知嘉漾韵终身有靠都很替她高兴,阖班上下齐心协力地力图在最短时间里捧红嘉漾歆,因为他们中只有他有潜力取代师姐挑起当家旦的大梁。
一心想成全师姐,很长一段时间嘉漾歆都很努力地练功演出,先天后天的因素相加他在短短半年里便声名雀起,眼见后继有人嘉漾韵终于安心出嫁。以娘家人自居,嘉凝画舫在新郎的家乡凉南镇搭台唱会足足热闹了两个多月。
凉南位于覆颊水西岸最大支流胡苏河畔,隶属安槐的峤蒲郡,是个四方通衢的交通要隘,若是战事西来此地将是敌军北上攻击都城斯达的必经之地,是以历来都有重兵扼守。新郎官段干爽是镇中守军的军械教头,在当地颇有人缘,又因为早年四海游历在江湖上小有威名,所以听闻他要迎娶色艺双绝的嘉漾韵为妻一时贺客云集,而刻制兄弟当时正好也在当地军据挂职,适逢其会,自然免不了凑热闹一睹新娘姿容,连带着也听了不少场嘉漾歆的堂会,对他的烈女贞妇扮相南刻可说百看不厌。
所谓乐极生悲,一场变数便发生在会的最后两天。那一晚为了与自幼相依为命的戏班老少话别,嘉漾韵与新婚丈夫以及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一众宾朋在画舫吃所谓的回门宴,梨园江湖原本心性相投,所以人人情绪激动,很快便太半烂醉,以至于大火烧起来以后竟然除了嘉漾歆以外没有一个人生还。而嘉漾歆幸免于难的原因是他酒后燥热偷偷下河戏水,说来侥幸,若非那场大火刺激了他,只怕他会因为酒醉溺死。
官府的调查结果很快出来,说是船上众人酒后迷醉没有注意灯油火烛结果引火烧身,但是嘉漾歆对此并不信服,仗着满腔悲愤不管不顾地连续三击鼓鸣冤,被县衙轰出又去郡城雄黎郡衙喊冤,因为不被受理索性在街边开场卖艺编了戏文大骂官府。一时民声鼎沸。
而与此同时段干爽的弟弟段干也同样不信凉南县衙的结论,只不过他没有硬碰硬直接告状,而是联络了哥哥生前的军方好友,在军中散布言论说是段干爽的死是因为峤蒲郡军防长官冯季看中嘉漾韵在先,欲纳为妾被拒,怀恨在心令人伺机在酒水中下迷药之后又放火杀人。
其实事件刚刚发生刻制二人便因好奇内里蹊跷而开始着手暗中调查,等到军中流言四起他们干脆明目张胆地进行起来,在得知峤蒲郡守孟允执要以妖言惑众藐视国法为名下令逮捕嘉漾歆和段干时两人更是耳提面命着段干先一步带走了嘉漾歆。
于是段干千里单骑护送嘉漾歆北上京城,两人按照刻制的安排直接告了御状,这一边将冯季仗着外祖母是东园王姓在守地勾结当地官府为非作歹横行霸道说了个一五一十,那一边南刻南制则通过御部将四收集到的相关证据陆续上呈。冯季是绶王扶植起来的人,东园怀原指望他扼守国中战略要地可以东西南北地策应其它军据,谁知此人目关短浅,稍有实权在手便忙不迭地想要称王称霸作不可一世状,眼见事发突然冯季难逃法网,东园怀一时又难以找到合适人选替代也只得暗暗咬牙哑忍。
此事最后以峤蒲郡地方官大换血而告终,所有相关人等均按当朝法律受到严惩,而最重要的是刻制二人替父亲也替东园悦拔除了一枚威胁王权的毒牙。冯季被赐死以后,替换他的是南王与兵部共同推荐的右将军绮里毕沅,此人早年跟随南王北伐战功彪炳,但因为南王韬晦绶王的风头而受连累以右将军衔一直在西南边陲霍沩当城守,如今终于得以扬眉吐气很是大快人心。
而段干因为在此事中表现的有勇有谋予人极印象,刻制二人自然不会放过此等人才,加上他护美有功,当此事告一段落两人立即写信着他把嘉漾歆送入南王府然后直接北上往昆蔽参军。
是的,那时北方战事已起。
翔儿述说整个过程的时候歆儿一直在一旁静静聆听,不知是否错觉,卢若铭发觉每每提及段干时他清澈灵动的一双猫儿眼总会有片刻失神。那千里奔行的一路发生过些什么?他进入南王府侍寝又是否真的出自本心?卢若铭一路思索着,不觉耳边的叙述已开始踏入旋儿一段。
那一段的背景是昆蔽之战。
原本南刻南制并没想过自己能够参加这场战役,因为北地平都、代阳两郡的边境联军将领是东园怀的妻弟拓拔恭平。
此事说来话长。
因为在北方征战经年,所以原本北地一带的边关守军尽为南王势力,但是太平约签订多年以后,随着北施罗族的衰落,北地一带的胡夷蛮性再度崛起,其中尤以套虏鬼族为首,大约十年前终于发生了一场规模相当大的战役,对方以套虏鬼族酋长班吉特为头领,而当时安槐方面的边境军首是南王旧部战轸。
由于求胜心切那一仗战轸以一念之差导致全军覆没,自己固然战死阵前而且连带北部山区营庭郡的13县也一并被抢了去。当时南王一势可谓损失惨重,不仅多年培植的北境关防军精锐在这一战中毁于一旦,而且由于那时东园悦刚刚掌朝立足未稳,内忧外患中只好做了大量妥协,不仅没能及时收复失地,还被绶王乘机夺取了北方边陲的军权,多年经营下来,那里的军力可说已尽在绶王指掌间。
“当班吉特再挥兵侵袭,打算突破浩郁山脉大举南进时,东园怀向朝廷大力推荐咱们世子以裨将军之衔前往督战。”卢若铭发觉歆儿在叙述这一段时格外生动,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令他再度联想到了段干,“不言而喻,东园怀的目的是想让咱们世子陷入一种调兵不动的架空状态,届时怎样摆布陷害可就全凭他一句话了。
“当然王爷方面很清楚这一点,同大王商议的结果也是暂时不叫他们去自投罗网,谁知两位世子却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执意前往,随身就只得百多人的亲随,无奈之下大王只好急追了一道旨意,任命他二人做了北境联军的副统帅。”
36
刻制二人雄心勃勃北上边关,实指望以收复河山的战功替父王一雪前仇,谁知到了之后才发现拓拔恭平根本没把他们俩当回事,以往的经历中无论是否南王的政敌大家表面上对他二人都还是礼遇有加的,如此轻藐慢待实属首。不过他两个又岂是忍气吞声的善主,当即铁锅铁铲地硬碰起来。
然而几碰撞下来,他们发觉拓拔恭平在军中威望甚高,这般硬来短期内实难见效,反而会让他们愈加难于施展。于是两个人生平第一不再争逞一时意气沉下心来思谋对策。
不久两军第一正式交锋。
“班吉特的大军就驻扎在浩郁山间,凭藉天然地势十分易守难攻,在世子去之前他们已经数下山袭扰意图诱引拓拔恭平领大军进山,但是拓拔恭平却始终按兵不动由得他们在边城一带烧杀掳掠。然而世子去后,他却突然一反常态,在敌军再骚扰叫阵时下令咱们世子带兵迎敌。
“他的想法世子自然心知肚明,两千余人的前锋部队多是老弱兵痞,副将申屠从敏则是年前兵部派来的一个中郎将,他的使命不言自明是为了监督拓拔恭平的动向,所以此番出征根本有不少人盼着他们有去无回。”
不过象以往很多一样,这一回南刻南制的机谋智勇依然为人低估。
与敌军的最初冲杀中两人便身先士卒,不仅马上功夫令敌方心胆俱寒,而且还连连手刃了数名临阵怯逃的自家兵士,敌方领军一见如此势头立刻故技重施想以逃窜伎俩引军入瓮。而刻制二人则仿佛不明所以地率众紧紧跟了上去,但是在山前入口他们却突然止住了步伐。
按照拓拔恭平原先的设想,南王世子初来咋到急于立威一定会贪攻求进,所以他们很有可能会尾随敌军进入伏击圈,等到他们死伤的差不多了自己再去装模作样地救援一番若能拾回他们的尸骨,于姊夫绶王的图谋一定大大的有利,就算他们侥幸逃脱或是事前因为惧怕埋伏而没有入敌境,这首战告输或是无功而返也足够他们在众将士面前丢人现眼的了。
“所以当拓拔恭平接到报告说世子在山前驻扎时并没急着做出反应,没有多少粮草他料定他们顶不了几天,他愿意给些时间让对手出丑出到家,可惜他没想到他给出的时间让咱们世子彻底扭转了颓势。”
且说当地百姓被胡夷兵匪劫掠多时,如今首看见官兵为他们出头自然民心归向,而刻制初到此地便派出去联络民间抵抗力量的人也从这时开始全面发挥作用。
南刻南制这些年京城内外的四闯荡,扬威立万的同时自然聚拢了不少人气,此北上两人身边的那百多人里除了京城里同来的总角之交以外就有不少是被他们多年来陆续收服的江湖豪杰,还有一些则是慕名前来追随南王世子期以成就一番报国之志的能人异士,这干人同仇敌忾地施展起来能量威力之大是拓拔恭平始料未及的,而除此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没想到南王世子并非如他们一向表现出来的那样好勇斗狠尽忠愚孝,他们既没有因为要顾全大局委曲求全,也没有因为一些个意气之争矢志成仁。
而对于南刻南制来说如果调不动兵此番北上便毫无意义,即便拓拔恭平的威望很高而且据说也颇为能征善战,他们也要尝试作为一番,在公在私莫说任其摆布就算要他们只做个摆设也断断不可以,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阳的不行就来阴的,总之两人就是不信他们撼不动这棵根叶茂的老树。
所以当拓拔恭平下令他们带兵出击时两人几乎忍不住当场大笑,终于他们渴望的东风出现了。
没有粮草吗?怎么会?早有边民肩挑手拉的送了来,况且他们也没打算久呆,只需餐风露宿两天而已。当浩郁山敌军营防图被描绘得清清楚楚呈上来时南刻南制身上散发出的霸烈之气令在场所有人肃然起敬。
当然他们没打算凭手中的两千衰兵挑战班吉特的十万大军,他们眼下所要的不过是一呼百应的声威。
那两千人炮灰的命运并没有被改变,改变的只是这一仗的结果。
申屠从敏乐观其成所以自告奋勇带了这些人正面进击,为此刻制专门派了数个武艺高强的亲随卫护申屠从敏的安全,千金易求一将难得,申屠从敏终其一生的忠勇便自那一仗起尽数交予了南王世子。
他们的计划是火烧连营。
因为策划得宜,所以从正面入山吸引敌人注意力的两千将士并没有全军覆没,当火头四起杀声震天时,被分成若干组的百多人已经彼此策应着全身而退,申屠从敏亦按照计划且打且走,两下会合后又杀了个回马枪。直到大家满面征尘却掩不住兴奋之色班师回营时,山上兀自烈焰冲天。
拓拔恭平得到的报告是着火点尽在粮草,拍案而起他面沉如水地眺望着远山浓烟漫卷,对周遭的议论聒噪充耳不闻。
六,从班吉特大军南下他总共派出了六批死士,目标都是敌方的粮草,但不是因为山势复杂目标转移就是因为防守严密水火难近而失败,没想到这两个乳臭未干的莽撞小子却一击得中,非但没有如预期的那样身败名裂反而声威大振。这两人若是不尽早铲除,必将成为姊夫方面的劲敌。
然而,大敌当前。
“来人,升帐!”
37
拿腔作势地学了一声将军腔调歆儿继续声情并茂地往下说:“尽管拓拔恭平是绶王的人,然而他到底是个军人,认为开疆守土方是军人的天职,政事无论如何也是第二位的,所以他在初步见识过咱们世子的能力後便决定暂时将权势之争放在一旁,开始同世子精诚合作共商退敌大计。”
直到多年以後当卢若铭亲眼看见拓拔恭平成为南刻南制的阶下囚时,他才真正体会到什麽是坦荡磊落有死无降的军人气概。但那已经是後话。
且说当日刻制率众火烧敌军粮草之後拓拔恭平当即决定放下前嫌召集众将士开会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而刻制二人更是巴不得如此,自然也是全力合作,很快行动计划便制定出来。
班吉特将大军驻扎在浩郁山上虽说占了进可攻退可守的地利,但是他也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後勤补给比较麻烦。他必须派人从早年自安槐夺走的浩郁山北部一带的营庭郡往山上定期运送粮草军需,为此专门修筑的栈道虽然防守严密但对於南刻南制却成为一个不可多得的挑战。
鉴於刻制二人手下绘制的地形图十分详尽,拓拔恭平下令南制南刻带领一批精选出的将士潜入浩郁後山毁掉敌军上山必经的数条栈道,而途径是山中一条名唤“烈戈”人兽难行的激流。
虽说这一回出动的尽是北境联军的好手精锐,但要想神鬼不知通过敌军层层布防再涉过水流湍急几可断金裂帛的宽涧也很难说成算有多大,然而南刻南制却是志在必得。仗著情报的精准,仗著各人身手的了得,更仗著当地居民的鼎立指引,他们终是顺利抵达了目的地。
只是为了救助几个险些被水流冲走的将士,南制被水中的岩石划伤,但众人也因此见识了他临危不乱铤而走险的气度手段。
“并且,他也因此认识了战翎,也就是旋儿。”歆儿说到这走过去将一边静坐聆听的旋儿拉将过来面对著卢若铭按坐下,“铭儿,来认识一下,战翎战如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金针大侠。”
“去,歆儿,说就说,干嘛寻我开心。”旋儿笑骂著挣脱开来又回到原来的地方佯装刺绣,看著他满面晕红似嗔似怨的暧昧模样卢若铭发觉他那副刚柔相济的媚态十分撩人,只是不知为何他的神情里总好像有一抹隐含的忧虑若隐若现。说来南刻南制这干姬妾也算风情各具,而且个性样貌才华一样不缺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有哪一点比得过他们,就只是他生得略好些吗?听上去他们俩又好像不是那麽浅薄的人,唉,但愿只是一时贪图新鲜,那样他的离去才可能比较顺利。
“呵呵,我刚刚知道原来旋儿也会害羞吗?”歆儿兀自口不饶人地调笑著,好一会儿才又兜回正题,“铭儿,旋儿的父亲是战轸将军。当年战将军阵亡,家中妻室也一并悬梁殉节,他唯一的孩子刚刚9岁的战翎便被生前好友仓远镖局的大当家仓无及收养。”
猝然抬头,卢若铭的思绪重又转到目前,仓远镖局?那个一面之缘的仓,没想到还能再听到有关他的人与事,仗著面纱遮掩心情,他凝目细听。
在山涧救人时南制的肩背被水中锐石刮伤,若非战翎在一边死命拉拽只怕他会当场被急流冲走,所以上岸後便留意了一下这个半路投奔来的江湖人物,细问之下才得知他原来是战轸的後人,南制当即表示回去要找仓算帐。
“当日旋儿的进身荐函是仓老爷子公子仓所书,而仓也是咱们世子的江湖好友,所以世子便怪他为何不早把旋儿的身份说明。旋儿赶紧解释说那是他不想仰仗父荫才不叫仓!明说的。世子敬他身为将门之後却独立好强,明明已在江湖混出了金针侠名却女扮男装甘愿以无名身份从军报国,於是便将他留在了身边。”
损毁栈道的行动非常成功,等敌军发觉时他们已经成功後撤,南刻南制便在这时提出了後续方案。南制打算亲自带领一部分人自後山潜入敌後,与一早派去联络营庭郡当地一直在游击状态的安槐抵抗力量的人会合,伺机扰乱敌军後备营,而南刻则回去随拓拔恭平从正面进攻。
“制世子原本只打算带上自己的亲随,谁知命令一下,同去的将士竟是太半要求跟从,可见从那会儿起军心便已经收服。”歆儿说得眉飞色舞,“结果刻世子只带了十多人回去复命,而制世子则成功地进入了敌後。”
“趁著粮草栈道相继被毁敌势正颓,拓拔恭平立即调动大军发起全面进攻,他用兵有方倒也是名不虚传,只七天不到,对方败象即现,第十五天浩郁山头便插上了安槐的军旗。
“而与此同时南制率领营庭军民不住在敌後袭扰,待得班吉特溃退下山,更是连连偷袭成功,最後的决战在营庭郡的昆蔽,那里也是当年套虏鬼族自我朝夺走的一十三县中最北的一个城隘。
“说来班吉特也算是个人才,虽然被我朝大军打得连续後退,但是在昆蔽却依然立稳了脚跟,那之後双方便在了胶著状态,眼见久攻不下,双方的伤亡又始终不相上下,制世子终於摁耐不住,居然擅自带了人闯营行刺,是,他的确是成功地割下了班吉特的人头,然而他自己连同带去的二十余人也一并身陷敌营。”说到这儿歆儿停下喝水,莫说卢若铭连同蕤儿苏儿他们也一并不依地催他快往下说,原来这些个前因後事他们也并不是全都清楚。
“幸亏拓拔恭平没有耍心机见死不救,亲率将士冲锋陷阵前往接应。”歆儿见吊得诸人已经转而央求旋儿这才又开口接道。
黄粱 下部 非耶?前篇 三十八
两军相遇勇者胜,那一仗可说血流成河,能征惯战的套虏鬼族吃亏在主帅阵亡军心动荡,所以拼到最後安槐赢了。
然而战翎却在混战中被一箭穿身,多时的生死与共南制想都没想便负起他继续厮杀直至浴血而出冲离敌营,不过旋儿的命虽是被救了回来,但一身武艺内力却是毁了,因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也因为报仇雪恨心愿得偿的感激所以他洗手江湖委身南制来到了南王府。
南刻南制则因此役名声大噪,殿前论功时被大王升为威武将军,领杂号衔。
话题虽然到此为止,但每日里卢若铭居所的闺房闲聚却并没有停止,大夥儿仿似已经习惯了这种每日的聚会,即便不再有专门的话题也总是会早早前来报到。这其中只得一个玟儿不见人影,不过卢若铭并没在意,刻制迟迟不归的结果是他的身体越来越好,各房姬妾对他也是越来越亲善,又因为他为人沈默随和所以大家连同各人的侍婢都索性带了自己喜欢的物事游戏到他这里耍玩。
转眼便到了桃红柳绿的春季。
这日卢若铭一如往常黎明即起往後院的木丛中习练跆拳道。那所在比较隐秘,加之南筇南筠自动自发替他放哨,是以近时他都会将碍事的面纱挂在一旁的枝上,等发觉木立门边的战如旋时他正精赤了上身平喘,半长的黑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颊边肩头,少年纤瘦结实的身躯在晨风中卓然伫立。两人对视了足足有一分锺,旋儿方才回魂般开口:“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会练上这种外门功夫?若是被世子知道一定不高兴。”
因为刚刚的运动体内的热血兀自沸腾,卢若铭有些冲动:“第一我不是女孩子,第二我并不在乎他们是否高兴。事实上我来到这里根本不是出於自愿。”说完他又有些後悔,做什麽这样沈不住气,藉著伸手著衣佩戴面纱的当儿他努力令自己冷静下来,书上说侠客多半扶危济困救人水火,却不知这个旋儿是否是这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探探他的反应,“我见过仓!,本来他已经安排好送我去甘棠,可惜被世子发现劫至此。”
“劫至此?你认识师兄?甘棠?可是为什麽?”或许因为迷惑旋儿有些语无伦。
“你家世子在做强盗时将我强掳上山,後来我趁乱逃脱,路上碰见仓,他见我可怜赠银相助安排我去甘棠,但我还是没能逃出南刻南制的手心。听说仓远镖局就在京城,你若不信可以带我去见他。”
“难怪世子严令不准你出府一步,难怪大夥儿都有的月例银两你却一文也无,原来是为了怕你逃走。世子对你还真是下足了心思呢,竟至於到了用强的地步。”
“旋儿,你真的愿意一辈子呆在南制身边做个无名无分的伺妾?”听著他语气有些变味,卢若铭赶紧调整策略。
“无名无分?你又怎知我一辈子会无名无分,世子尚未娶妻完婚,况且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正常得很。”
他话语中的自卫意味如此浓郁以至於卢若铭不得不选择收蓬:“是吗?那麽我只能说人各有志。不知旋哥儿清晨造访有什麽事情?”算了,来日方长,他已经将自己的立场描述清楚,自己既然无意争宠他纵使不肯帮他逃走也总不至於会出手阻遏吧,而且闺房闲碎,他相信不到明天各房姬妾都应该知道他不足为患了。
“啊?噢,我今儿约了歆儿逛街,想来问问你有什麽需要带的?”
“自由。”到底忍不住,卢若铭还是逼了一句。
“铭儿!”战如旋突然显出英雄本色,满脸的凌厉惊得卢若铭下意识後退了一步,“我不管你是否愿意留在这里,但是只要世子一日不肯放你走你便得呆在这府里一日,我不会做任何让世子不开心的事情!也绝对不允许你去做!你听懂没有?!”
“旋哥儿,您今儿来得好早啊,用过早饭没有?”南筇南筠终於听见响动穿著睡裳跑了出来,看见旋儿剑拔弩张的模样赶紧出言救主。
卢若铭苦笑,看来此路不通,他错在高估了对方的觉悟而低估了对方的人品,“旋哥儿不是急著出门?”
警告似地看了他一眼,旋儿终於返身离去。
那之後旋儿便象值班一样每日必来,也不说话只是埋头刺绣,若是卢若铭出门走动他便也会借故形影相随,戒备的神情每每令卢若铭如被芒刺,即便以前孜莱在身边时也没有如此烦人,终於他忍无可忍出声抗议:“战如旋,你这算什麽,想做南刻南制的一条狗?有本事你就这麽天长地久地跟下去,但我告诉你,只要有一分可能我都不会放弃逃走,要不你索性去告发我,叫他们也学著武良弼对付翔儿那样打断我的腿!亏得歆儿一口一个大侠地赞你,你在助纣为虐你知不知道?!”
一向寡言内敛说话平和的卢若铭一旦爆发效果非同小可,竟迫得旋儿不自觉地摆出了一副备战模样。
“我总算是明白为什麽两位世子都那麽喜欢你了。”两人正在对峙的当儿,翔儿施施然的声音从身後传来,“干嘛那麽吃惊,这廊子便只准你两个来吗?放心,这儿就只我一个,南笙叫著南筇南笥上那头喂孔雀去了。”
“翔儿,我,他……”
“我明白,我明白,旋儿,你的心思,但这儿不是非黑即白你死我活的江湖或是战场,铭儿年纪小,你那样子逼他,当心真个逼死了他,忘了孜莱姑娘的嘱咐了?”
“可是他居然……”
“行了,蕤儿正找你呢,你别总在这儿杵著,倒是也让我跟铭儿说会子体己话儿行不?”目送旋儿离去,翔儿伸手扯扯卢若铭,“来,铭儿,过这边坐,你知道我的腿站久了会痛。”
刚刚的激动过去,卢若铭的情绪十分低落,顺著翔儿牵引他来到长廊边椅背靠著立柱抱膝而坐,目光远远望著湖的另一边,不言不动。
“那边是王爷的内书房,有很多书呢,歆儿常常趁著王爷不在的时候去那里找戏文来看,下回让他带上你,再这样下去我瞧你还没逃走已经先闷死在这里了。”
卢若铭虽然没什麽动作,但是他的全副精神已经集中起来,这翔儿到底想说什麽?
39
“在这府里这么久,你有没有留意两位世子的口味差别?”翔儿也不管卢若铭对他的话是否有所反应顾自往下说道,“其实差别很明显呢,刻世子的口味偏辣,而制世子的口味偏凉。当初我、玟儿还有歆儿之所以被刻世子看中便是因为我们各自在倒霉的时候表现得泼辣倔强对了他的口味;而苏儿、蕤儿和旋儿则是因为他们的遗世清冷得了制世子的钟爱。”
仔细想想,卢若铭觉着翔儿说的也就玟儿一个还算符合,其他几个,象苏儿、蕤儿整个就是一副被人豢养温婉柔顺的宠物模样,特别是苏儿,安静得往往教人忽略他的存在,歆儿要活泼调皮些,而旋儿则是爱憎分明喜怒形诸于色,惟有眼前的翔儿比较复杂,至今他还没能完全摸清楚他的性格脉络。
“不象是吗?”翔儿斜斜倚坐在栏椅上出神地看着湖面,声音依旧是惯常的事不关己:“其实在你被带回来之前世子的心思便已经大部分不在我们身上了。但却不是因为男人的朝三暮四,而是我们令得他们渐渐失望。”
“但那不是你们的问题。”卢若铭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每个人在不同的境遇里自然会有不同的想法表现,南刻南制却要求他们的女人天长日久一成不变地定格在他们最为欣赏的那一种情态,却不想想那怎么可能,“一个人要在锦衣玉食温软甜蜜中保持逆境中的冷漠与反抗是很累的一件事情。好像妒恨幽怨才比较符合你们现时的境遇。”卢若铭说着突然发觉以前有一搭无一搭看过的那些个无聊清宫戏竟然变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更加立体复杂活生生。
听完他的话翔儿转回头将目光凝住在他的脸上很久很久:“但是除了忍耐我们还能够做什么?你不要责怪旋儿,世子是他的天他的神他全部的景仰所在,他……”
“问题是他不仅打算把自己奉献成为他祭坛上的牺牲还要抓别人陪绑。”卢若铭没好气,那个愚昧的女人,是的,他已经开始习惯将这些体貌特征同为男人的人视作女人,他们与他并不是同类,虽然他眼下不得不与他们为伍,“你们当中好像也就玟儿比较有斗争性。”想起他在皮鞭下的倔强,卢若铭有丝惋惜,如此被动的身份地位哪里可能得到他渴望的真情,这个孩子象他那娼妓母亲一样傻呢,竟然妄想着缘木求鱼。
“斗争性?可是他又能得到什么呢?”翔儿的面上突然浮现出一丝讥诮,沉和的容颜因之散发出一股子妖艳,“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大多是些将女人当作猎物的猛兽,征服了,吃过了便没了味道,可笑连孜莱那样的女中豪杰竟也会以为咱们世子可能会被某个女人绊住。”
“为什么没有可能?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卢若铭突然觉着眼前的这个叫做云翔的男性女子颇不简单,如今偶现峥嵘他不由想试一试他的真实心思。
“一物降一物?是啊,普通的男人或者,毕竟这世上没人看见的地方有的是悍妻懦夫,或是琴瑟相和举案齐眉的夫妻,但是相信我,人不风流只为贫。至于咱们的世子,他们是猛兽之王,只有他们驯人,哪有被人驯的可能,不服?驯到你服!”卢若铭吃惊地看见翔儿面上的惨笑,“只有武良弼那样的莽夫才会认为靠刑求强暴就可以令人屈服!聪明人才不会那样做,他们,他们……”
“翔儿,其实象苏儿那样的女子能得着世子这样的靠山已是幸运,纵然此后长夜寂寂总也好过任人践踏。”翔儿突如其来泪流满面的样子有着说不出的疯狂卢若铭下意识出言打断了他的话,人跟着站了起来,难道说他有什么更高的要求?看他的样子该不至于愚蠢到想做世子妃啊。
抱膝胸前翔儿将头埋进腿间,压抑的啜泣时断时续:“我只不过想下棋而已。”
“南刻又为了什么不让你下?”人也依顺他了,也不再是最宠幸的那一个了,以下棋排遣寂寥也不行?卢若铭十分不解。
吸气,翔儿抬起脸来,泪痕犹在,但唇边又带了那丝讥诮:“开始时他认为下棋转移了我对他的注意,之后又认为下棋孤寒了我的性情,再以后便认为我在故意挑战他的权威。”
这样霸道?那么说他还是低估了这两人的强势,卢若铭沉默下来。
“知道吗?孜莱认为我们这些人中,你最有可能绊住世子呢,所以才命我们多跟你说一说世子的事情,本来我以为她是病急乱投医,但我现在发觉是我低估你了,只不过……”
“等等,什么病急乱投医?翔儿你可否说得明白些?”话题突然兜到自己身上卢若铭有些反应不过来。
“之前我曾跟你说过孜莱她是夏黄博的弟子,你还记得吗?”云翔的面容复又沉静下来,刚刚的激动竟是一丝痕迹也没留下,“夏黄先生的门生弟子其实有很多,但他对孜莱却一直青眼有加,虽然孜莱很久前就离开他来到王府,于医道一事肯定有所荒疏,但我不止一听他劝说孜莱回去,似乎有意要她做自己的衣钵传人。”
“孜莱呢?她想不想回去?”卢若铭想起这话他也听到过,在那个巫师般的老头差点吓死了他的那。
“我猜她其实很想回去。”云翔的语气很笃定,“虽然她每都推托说再等等,但我以为她只是在等待一个可以接替她打理王府,有足够能力照顾王爷世子起居生活甚至稳定世子心性的人,而现在我想她已经找到了。这个人就是你。”【红尘】
四十
“一点都不好笑。”卢若铭冷冷道,“我肚子饿了,再见,翔哥儿。”虽然已经知道哥儿这个词汇在这个时空是对于尚未正式婚配取得地位名号的年轻阴性的敬称,为的是区别于那些为数不多的真正的女人,但他每每说起来依然觉得别扭。
“信不信由你,铭儿,但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云翔见卢若铭翻了脸赶紧起身正色道,“玟儿被打那日,孜莱姑娘找到我,要我按她交待的内容跟你说一说世子的好,第一日我完全是受人之托,但我慢慢发觉孜莱的眼力很是不差,如果……”
“你太看得起我了。”卢若铭一阵烦躁,这里他妈的是个大泥潭,他巴不得早走早好,孜莱还真是自信,以为软硬兼施他便会就范。
“铭儿,”见他转身欲行翔儿急急拉住他的衣袖。
卢若铭霍然回身:“你告诉我,云翔,如果今日武良弼还活着,你会对他俯首称臣为奴为婢吗?你听好了,南刻南制便是我的武良弼!”
“怎么样,翔哥儿,谈不拢吧?”轻飘飘地从长廊顶棚跃进来,旋儿带点儿幸灾乐祸地说,“我瞧着还是请孜莱姑娘定夺吧,这种自以为是不识好歹的人我瞧着才该被炽鳞鞭教训呢,看他还敢不敢……”
“不识好歹的是你!”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云翔勃然发作,“堂堂侠女居然会干这种窃视偷听的勾当!”
“我是怕他对你不利,你不知道他……”旋儿一吓,有些委屈地试图解释。
“我不知道什么?!”云翔充耳不闻地继续发作,低沉的声音又利又急,“我不知道他被世子做到死去活来小便失禁?我不知道他宁愿自染风寒也不肯承欢云雨?我不知道你进王府不是为了报恩而是想做世子妃?我不知道你师兄仓对你情义重你却背情负义?我不知道你毁世子清誉……”
“你胡说……”旋儿被她连串的诘问堵得语声哽咽,一脸气急败坏的眼泪。
“我胡说?我说的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事实战如旋你扪心自问!”翔儿一把推开想上前劝阻的卢若铭扬长而去,微跛的身形依然有着行云流水般的风姿。
卢若铭头痛地苦笑,真是复杂的关系,身边的旋儿扶着廊柱嘤嘤而泣哭得象个孩子,他想了想也不劝解,只是静立一旁,等了好像一个世纪那么久,旋儿方才用力擦了擦脸颊抬起头来:“你真的见过我师兄?”
“是的。”
“你觉得他,怎么样?”
“侠骨柔肠,宅心仁厚。”想起那日风雪中的邂逅,卢若铭有些失神,当日疲累不堪,他其实已经不大记得清仓的长相,然而那种饥寒交迫中的暖意却让他至今心存依恋。
“铭哥儿,天儿不早了,要不先回去用晚餐?”
“咦,咱们哥儿呢?”
大约玩的饿了,几个侍儿总算想起来寻主人,南笙见没有翔哥儿,连忙发问。
“他说累了,已经自己回去了。”卢若铭回神解答。
“南筇,你们主子今儿吃什么?”旋儿红肿着眼睛发问。
虽然对旋儿的模样有些奇怪,但见两人的神色没啥问题小婢们也没敢多问,南筇只拿眼睛看着卢若铭听候指示。
不明白旋儿先前的敌意跑去了何,卢若铭叹了口气,女人哪,真是变得快,完全白长了副男人的身子:“你想吃什么?”
满室的菜香里卢若铭与战如旋对坐小酌,因为被旋儿看见过脸面,也因为吃饭不方便,所以他没有戴面纱。
“味道如何?这是蕤儿酿的四季醇。”旋儿面上的哭痕已经消失,只是原本内双的眼睛变成了外双。
“不错,有春天的味道。”微微抿了口浅碧色的液体,卢若铭细细品味着内中的香芬与和煦。
“这的确是四季醇里的春,原来你还会品酒?”旋儿问话的神色很有些清纯的天真。
也不说话卢若铭只把玩着酒盅仔细地注视着她静候下文。
旋儿突然面红耳赤。
“难怪世子那么喜欢你,铭儿你长得真是好看。”好一会儿方才回复常态,战如旋喃喃轻喟。
卢若铭继续维持着缄默。
“其实翔儿说的有不少是他的一面之词。”一口一口呷着杯中酒,旋儿的语声渐见磊落,“我并不是制世子的姬妾。之所以以这种身份住进南王府是为了我的大师兄仓。这事说来话长了。”没吃什么东西,酒却象水一样流下喉咙,旋儿的双眸越来越清亮,“两年多前也就是我在战场负伤失了功力的那会儿我的师父师娘突然死于非命,之后不仅家中不断有命案发生,连带师父那一辈的许多故交好友也相继出事,世子听说后找人协助大师兄查了很久方才发现对手是师父早年做武林盟首会同白道诸人联手诛杀的一个黑道奸人,此人侥幸未死,卷土重来便一心一意地报仇雪恨,手段毒辣阴狠,下毒挟持绑架撕票无所不用其极,偏偏又神出鬼没始终无法与他正面过招。
“所以我受伤受的非常不是时候,师父师娘对我视若己出不说,大师兄更是自小便将我捧在手心里,可他们遭人暗算时我却帮不上任何忙。最先提出让我住到南王府邸的是大师兄,我与仓家的关系在江湖上并不是秘密,他担心我失了武功会立刻成为那人的下一个攻击目标,世子与师兄原就是八拜之交这个忙自然不在话下,但是说与孜莱姑娘听的时候她却提出了一个被我们忽略了的问题――虽然王府禁卫力量不算弱,但那人的本事也不小,如果再被绶王势力参与利用,结果就很难逆料了,说起来王爷遇刺已不止一两,弄得不好还真会连累王爷。况且绶王一直十分忌惮世子在江湖上日益响亮的声名,外加大师兄又是下一任武林盟主不二的人选,他焉有不利用时机蠢蠢欲动的道理。
“讨论了很久,大家才想出这么个主意,对外宣扬我同制世子在战场上良缘暗结,大师兄重情重义默然退出。但这样一来我需要承担负情悖德水性杨的名声,而制世子的担当则是横刀夺爱重色轻友。
“我,很久以前便与师兄互许终生早已是他的人了,原想着此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我同师兄完婚之时便可向天下英雄澄清视听,但我没想到事情会越来越复杂。那人的确被绶王收买,利用江湖中各大门派家族的矛盾不断制造事端,挑起了许多恶性争斗,短短两年不到,多少武林前辈苦心营造维持了多年的重德重为行侠仗义的风气便被好勇斗狠争名夺利的流弊搅得乌烟瘴气。”
1
“我倒也罢了,为了师兄我原是什么事都肯做的。”口里说着不在意的话旋儿的眉目间却有着掩不去的郁闷气苦,“只是委屈了世子,他们,尤其是制,一向是义字当先的人,这许久以来却一直要摆出个色字当头的模样,实在很难为他。若非大师兄出面恳请并孜莱姑娘晓以厉害他们是断断不会干的。好在不久以后他们便奉王爷之命赴键为山区剿匪,不用面对一批所谓诤友的仗义执言,否则他们只怕早已爆了。如今一来剿匪成功世子名声大噪,二来我师兄在此期间竞获武林盟主成功,短时间内便令江湖浊气为之一清,此世子出门便是打算借这个势头会同师兄一起揪出谋害我师父师娘的凶徒,并趁机打击绶王势力,若然顺利,不久以后便可将此事原委公之于众以正视听。所以云儿骂我背情负义是不对的,根本大错特错。”唤南筇将冰凉的饭菜撤去,旋儿继续把酒畅饮,对方才云翔的责难仍是悻悻不忿,“知道吗?我其实想念师兄想念得紧,做梦都渴望能与他并肩敌忾手刃亲仇。但是至今为止我的武功也只是恢复到原先的七成,不能出去拖他的后腿。至于世子,我所能做的更是有限,大恩不言谢,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替他们守住心爱的女人。”旋儿说着蒙了层酒意的眸子直直看将过来。
“你喝醉了,旋哥儿。南笥,”被他的灼灼正义逼得招架不住,卢若铭只得避其锋锐,一面遮上面纱一面出声唤人意欲送客。
“不要。”伸手推开想扶他起身的南筠南笥,旋儿有些身形不稳地站起来,“我今儿就住铭儿这里,南笥,你回去跟南筝说一声,顺道收拾两件就寝的物什过来。嘘――”在卢若铭开口前他已经踉跄着上前攀住他的肩头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摇晃,“铭儿,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同你说,今儿咱们俩好好聊聊行不?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好嘛――”醉态可掬的旋儿颇有些平常难见的娇憨气,说着话整个人便挂在了卢若铭身上,酒香扑鼻。
见他醉到如此地步卢若铭也不好当着不明就里的下人显得过于刻寡,况且这人自诩为刻制的红颜知己,他坚持与他为敌也实在没啥好,当下也就没再推托。然而旋儿的身形原就比他高壮,此刻又是醉后,简直全身重量都挂在了他的身上,若非南筠见机得快上前扶持,他还真是吃不消。
“南筠你们看着点。”吩咐两人将旋儿扶进一间闲置的客房,卢若铭转身离去。
宽衣解带进入浴间,这一日是如此的漫长以至于他在浴缸里便沉沉睡去。
“哥儿,哥儿,醒醒了,起来进屋里睡,水都凉了,这身子才刚好了些,可别又病了才是。”直到南筇见他久不出来跟进浴间唤醒他,他方才迷迷糊糊起身着衣。
“铭儿,铭儿,醒醒,陪我聊会儿天再睡,铭儿――”回房没睡多久,旋儿又悄悄摸进来摇醒了他,依然酒香四溢,显是刚刚的酒劲儿过了,人兴奋得不得了。微弱的灯影中被搅了好睡的卢若铭皱了眉头看着他,“嘻嘻,你这样子真可爱。”说着旋儿便爬上了床。
“你做什么?”
幼年的阴影外加刻制二人对他的身心刺激,卢若铭对与人同寝万分敏感,谁知旋儿根本不理会他的慌乱与抗拒,反而欺身上来搂住了他的胳膊不住挨蹭:“铭儿,你好香啊,我瞧这世上恐怕也就只得两位世子配得上你呢。嗯…”
感觉到旋儿下身的勃起坚硬,卢若铭吓得全身僵硬,费了好大力气方才保持了声音的稳定:“你再不下去我可叫人了!”
“叫人?为什么?咦?噢,原来你是怕我……哈哈哈哈哈……小傻瓜,我和你一样是哥儿呀,都是女人怕甚么!来,让我瞅瞅你的,怎么你这么久不做不会胀吗?我们常常要自己用物件解决呢。要不要也帮你拿一件过来?唉,比起那些真正的女人咱们就是这点麻烦,憋得时间略久些就会难过。喂,你怎么啦?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好了,好了,你别哭呀,我再不闹你了,铭儿,铭儿……”
“你滚!”被旋儿的手指触碰到要害,卢若铭发觉自己竟然全身发热地起了反应,尤其是后庭,麻酥难当,居然自行开合索要起来,一时羞愤交织,这身子竟已经被调教得如此敏感淫荡,也不知还做不做得成男人了,心中气苦惶恐,偏偏旋儿还在那里絮絮不休雪上加霜,直怄得他眼眶发红堪堪流下泪来。
“我不滚!”旋儿以为他生自己的气愈加着忙,“铭儿,我知你是正经人家的孩子,跟了世子有着不得已的委屈,但你听我说,我们先前同你说的关于世子的事情并无一句谎言,你不要听信翔儿的一面之词。不错世子是喜欢征服女人,但是哪个男儿不好色?又有几个好儿郎不被女儿家追慕?况且我在此之前还从未见过他们两人对某个女人如此着紧上心竟至于要到用面纱藏起来的地步,铭儿,凡事要分两头想,你被强抢是真,但强抢你的男人对你费神费力也是真,铭儿你……”
“旋儿!”终于平静下来卢若铭沉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跟着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道,“旋儿,在我的家乡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城邦,彼此为了财富土地资源权力曾经发生过很多争战,其中有一个历史悠久但很弱小的城邦屡屡被人侵袭,许多珍宝财务都被掳掠流散,后来这个小城邦自己也发生了多的内战,城中剩余的珍宝也多数毁于战火,然后经过多年以后,这个侥幸未被吞没的小城邦逐渐发展壮大起来,有一天终于也拥有了同其它城邦平起平坐缔结协约的实力,于是小城邦的统领便提请诸城统领归还昔日所抢珍宝,但其它城邦却一口回绝,理由之一是若非他们当年将这些珍宝劫走,这些珍宝势必也会在小城邦自己的战火中毁灭,所以他们其实是保护了这些珍宝。但是,旋儿,”静夜里,卢若铭的黑眸在摇曳的烛火中宝光流动,“历史是不可逆,你不可以因为结局的完满就否定它最初的非正义性。”
“所以,你不会停止对自由的追逐是吗?”隔了很久以后,旋儿方才幽幽开口。
卢若铭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双眼不再言动。
2
依旧是黎明即起,卢若铭来日的习练格外凶狠,近尾声旋儿悄然而至,凝注他的眼神坚定如昔,只是多了些复杂的情愫。
“你的力道劲足,只是方位还可以多变一些,比如这一脚。”见他练完,旋儿上前议论并拉开身形示范,“你从未学过人体经络穴道是吗?不碍事,回头我给你拿一副图来,会在要害地方打上标记,你照著练就可以了。快穿上衣服,这种天气很易著凉。”震慑於他的腿力卢若铭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沈默著一边穿衣一边思忖他刚才的动作提点,“待会儿吃了早饭随我一起去瞧瞧翔儿好吗?”替他整拢衣襟时旋儿宠溺地扯扯他汗湿的头发,“想什麽呢,这样子专心?唉,说来孜莱姑娘还真是好眼力,但愿世子明白他们捡著的是个宝。”
下意识避开他的手,卢若铭有些难堪地低下头,自小他便不习惯跟任何人肢体亲近精神相交,安於寂寞的肌肤心灵突然遇到如今这样的百般戏谑自然失措不已,偏偏旋儿同南刻南制一般霸道执著,明明看出他的畏怯羞缩不情不愿仍是纠缠不休。
“吃得这样少,难怪你长得如此瘦小。”不住往他碟碗里布放食物,旋儿一味喋喋不休著。
的确这半年来卢若铭未曾长高过一分一厘,但那原因却并非因为饮食,即便是成年人被人如此不分昼夜连续操弄只怕也吃不消,更何况以他眼下13岁的体格。被旋儿闹得头痛,卢若铭尝试转移话题:“翔儿没什麽不妥吧?”
“难说。”又往他碟中放了一枚酥油蜜饺旋儿说的慢条斯理:“听孜莱说当年云翔刚被刻世子救回来时根本已了无生趣。翔儿虽然出身青楼,但自幼聪慧秀美,之後又出道即红,所以从来没有象苏儿那样真正尝到过卖笑卖身的风尘辛酸,是以经过武良弼的那场折辱断了生念也在情理之中。为了他能停止衰弱重新振作起来,刻世子可说是挖空心思,但直到他寻来一本绝版棋谱所有的努力才算是见到了成效,那之後翔儿便一日日见好,待他可以下地活动刻世子又隔三差五让人送他去外边棋社解闷过瘾,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是不知为何翔儿对弈棋的执念变得异常偏激,竟至於发展到镇日不归,连晚间也流连忘返,偶尔在家也总是沈溺棋谱,终於惹得刻世子忍无可忍才下令不准他再动棋念。你怎麽不吃,吃了这个我才往下说,对了,这才乖。”见卢若铭皱著眉头乖乖吞下第四枚点心,旋儿笑著点了点他挺俏的鼻头,“其实世子也不是真的不准他再下棋,只是让人控制著不叫他太过痴迷,否则前些日子他往你这儿成日里研读棋谱孜莱姑娘又怎会只是骂骂算数。只可惜翔儿他因了那场摧残,整个人变得十分偏执,眼里心头已只剩棋艺一道念想,恩义情缘於他都再无感觉。虽说日常没啥异样,也颇平和明敏,但我觉著他其实根本已经疯了。大夥儿因他为人和善清心寡欲事也往往很有些见地,又怜他身世悲惨所以都十分眷顾他,平日里总是尽量不拂逆违拗他的意愿,加上孜莱姑娘的针药调剂他已有一年多不曾闹过。也不知你的出现又在哪里刺激到他,竟至於闹得这样厉害。昨儿也怪我不好,被他戳到痛一时浑忘了他的痼疾。唉,早知如此,此番对你的说项孜莱是断断不会让他领头的。昨儿我让南笥知会了孜莱,也不知现在情形如何了?你真的吃饱了?那我们这便过去吧。南笥,”
疯子?太夸张了吧,一边往头上遮面纱卢若铭一边慢慢回顾这一段日子以来云翔的言行,直觉合情合理,即便激愤也尚在理智之内,莫不是又在上演一部《狂人日记》?记得当日被中文老师逼问功课,他完全说不清鲁迅大人此文的用意宗旨,结果被罚通篇抄写苦不堪言,所以至今记忆犹新。
随著旋儿卢若铭来到云翔居住的小院,一样的高屋广舍立柱巍然,只是不同於他那里的草木华院内只得松柏苍翠针叶森森。
“南笙,你家哥儿怎样了?”
见他二人造访南笙恭敬迎客:“昨儿姑娘让人煎了药,一直是玟哥儿在旁侍侯著,这会儿大约也该醒了。”
“是旋儿吧?进来呀,吃过早饭没?”翔儿在屋里的声音已回复往日平和,“铭儿,昨儿吓著你了吧?来,过来坐。”
细细打亮他的神情,卢若铭只觉一片蔼然,只眉宇间一抹加了的沧桑痕迹略略露出些主人内心的端倪,只不知如此人才为何要囿在这里,难道也是因为南刻不肯放手?如此厉行霸悍,他们恐怕迟早要遭报应,一念及此卢若铭不知为何有些微山雨欲来的心悸,脑中跟著出现的竟是对南王南慎初这个从未谋面的人的思虑,若是南刻南制出事,他想必十分难过。
“你来做什麽?哼,翔儿你看,我道是多金贵的人儿,原来不过是个奴儿。”说话的是玟儿,那个挨打後便再未露面的反叛少年,因为卢若铭以手托了腮,所以袖口滑下一截露出了腕间皮圈,玟儿便是指著它对翔儿说话,口气很有些刻毒。
“那麽你呢?你觉著自个儿是世子的什麽?妻?妾?还是婢?”云翔刚刚还是风和日丽的神色突然降温,眉梢眼角再现昨日的阴翳,“你真以为世子烧了你的卖身契你便不是奴了?那日的炽鳞鞭怎麽就没把你个不长记性不长眼的东西打死!我告诉你,在他们眼里我们全是些猪狗一样的畜生!你给我滚!别再在这儿丢人现眼!”说到後来云翔已经失控,桌上的早餐碗碟尽数飞了出去,若非旋儿扑过去拉开玟儿,那些家夥物件便统统招呼在了他身上。
3
“翔儿,你别这样,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玟儿用力挣开旋儿疾步上前抱住兀自全身发抖的翔儿,“好了,好了,翔儿,你静一静,我再不说这样的话了,翔儿,你别吓我啊,翔儿,你说话好不好?翔儿,南笙快去请姑娘过来!南笙!……”
“不要!我不要再一睡不醒,你放手!我不要见孜莱!放开我!”
“玟儿放手!来,翔儿,坐这边,没事,没人惊动孜莱,没事了,没事了,”旋儿一边温言劝慰着犹自激动不已的云翔一边以手在他颈侧轻轻摁捏,卢若铭猜想那是某个令人镇静的穴道,因为云翔很快便放松下来恹恹欲睡。
“南笙,扶你们哥儿进去躺一躺,药先不用喂他的。”
“让我来。”
“你给我呆着别动!”见玟儿抢着上前扶持旋儿出声阻止,语气颇为强硬。
“旋儿,我…”
“你什么?不是我说你,这些年苦头也没少吃,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这性子该收一收了。你瞧瞧铭儿,宠辱不惊的,年纪比你还小,你倒是也学一学,否则迟早落得替人提鞋都没人要!你…”
“旋儿!”见他说着说着又将矛盾引向自己,卢若铭赶紧出声打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可不想同这个落难公主结下梁子,“个性不同,无所谓优劣,我倒是想象玟哥儿那样大声疾呼呢,可惜没那份胆量魄力。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逆来顺受的,我也一样,只不过反抗的方式不同罢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旋儿你不会懂的。”
也不知这番话中的哪一句触动了玟儿的心事,这个倔强的少年竟然站在那里无声地落起泪来,大颗大颗的泪珠连串滚落,也不擦,只是微拧了头一声不吭。
这算什么?简直乱七八糟。受不了这种婆婆妈妈的场景,卢若铭当下告辞唤了南筠往歆儿那里去。翔儿曾说他可以随歆儿去南王的内书房逛逛,不知今日可否成行。
之后的一段时间日子过得还算宁静,歆儿告诉他王爷通常要到晚间才会出现在内书房,所以他们在白天出入不会有什么人干涉。他跟着歆儿去了几回,等几个常侍在那里的小厮认识他以后他便开始独自往返,其中的收获远比他预想的要丰富得多。
比如他发觉这个时代的文明竟有许多是华夏精粹,只是孔孟之道已如同现代社会的三皇五帝女娲补天一般以一种古老久远的神话传说形式存在着,而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歌赋也已变做民歌民谣在世间传唱,许多成语俗话虽已无从考据,但人们依然在沿用,比如得陇望蜀有眼不识泰山助纣为虐等等,而与此同时似乎还有另外一些文化传统掺杂其中,结合着这里独特的自然环境形成为一种别样的社会形态。
举例言之,这里日常一应用物几乎都可以在自然界的动植矿物中获得,物种的丰富程度完全不是现代社会比得了的,比如镜子表面可以反映人像的涂层就是某种草本植物的果实浆汁,而镜子本体则是由几种植物矿物溶混制成的,外形与现代社会的玻璃十分相似只是质量轻巧一些而且不易碎裂。至于工业技术水平,你可以说他们落后,因为没有发动机、显微镜以及现代社会的电讯产品,但他们的宗教文化好像也并不推崇这种人为的进步。无论是大簇还是安槐甘棠,各地的信仰皆是天神,如同上帝以及伊斯兰的真主一样这位天神并没有具体形态,其教义内涵也并不十分复杂,除了类似佛教教人行善积德以修来世之外只强调遵守自然法则,天赐则取,力图胜天者当遭天谴。
他起初觉着这完全是一种尚未开化的原始愚昧的世界观,对于生产力和社会形态的发展进步起着严重的阻碍作用,可联想到现代社会各色发明创造工业技术革命往往伴随着环境资源的灾难性后果继而对世界政经格局民生安全产生致命影响又觉着这样也不错。最主要的是按书中记载这里各地的物种极为丰富,人们其实也无迫切需要人工合成什么东西来改善生存条件,比如药类,似懂非懂里他发现这里连抗生素类药物都是天然所生,而且不仅药材品种齐全,开发利用的程度也已经相当成熟,所以当初乐螽的一户普通山民也可以那样轻而易举不留痕迹地治愈他腿上的伤。又如燃料,这里出产的一种名为石的矿物不仅热容量很大,而且燃烧过程非常清洁似乎并无任何烟尘废气产生,更重要的是石是一种生成过程十分奇妙的可再生能源,在某些气候温度条件及地理环境适宜的地方可以由任何物质经过自然界的化学反应而形成,过程大约需要5年的时间。
一边看书汲取此地的世情常识卢若铭一边尝试分析这里的社会生态,但是颇觉力不从心。
过往的教育告诉他意识形态是受经济基础制约的,没错这里的生产能力不强,也没有现代社会的工业化产量,但问题是这里的自然资源如此丰富其实大多数人们的生存环境物质景况并不象真正意义上的奴隶社会那样落后艰难,并且社会生活中还存在着各种高于奴隶社会的经济形式。当然这里的统治阶层也在强取豪夺力图占有更多财富,奴隶也完全谈不到人权,利益对立的社会各阶层之间也时有冲突发生,然而这些矛盾也并没激烈单纯到足以全面提升下层民众阶级觉悟的程度。如果没有一种力量的刻意牵引,在这种多元纷杂的政经模式里要发生纯粹的现代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将不是时间问题而恐怕是压根儿就不可能,但相反,如果有外力介入,这个社会的进步速度也将是不能以常理推断的。
因为埋首书籍致力于思考,卢若铭益发沉默寡言,冷漠的模样令苏儿等人有些敬畏,加上翔儿不再带头,诸人也就逐渐另觅乐趣,这其中就只得旋儿一人不吃他这套,依旧每日纠缠。现在卢若铭知道他每日绣其实是在练功,只要练得累了他便会不管他是否受得了四肢并用地上来起腻。打又打不过,骂他又当听不见,一来二去卢若铭只好由他搓揉,久而久之竟开始逐渐适应这种近身亲昵的接触方式,反应也不再生硬失措,尤其夜晚在床褥间。鸠占鹊巢的旋儿每晚入睡前都会跟他闹腾一会儿,起初他只一味怯躲,又羞又恼,但慢慢地他开始体味到是中的善意亲情,于是也学着回应这种陌生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形式,而内心一直荒芜麻木的一所在竟也随之温润柔软起来。
那一晚当他头一回在旋儿的抓挠呵搔下笑出声来时,旋儿怔在了当场,很久以后才轻触他的面颊正色道:“除了世子,你不可以对别人这样笑,明白吗?”见卢若铭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吓住他才省觉失笑,“倾国倾城,懂吗?会有人为博你一笑倾国倾城祸国殃民的,知道吗?”
这人还真是忠肝义胆为知己者死啊,卢若铭心中不以为然张口回了句:“是以圣人之治不尚贤不贵难得之货不见可欲。”
“铭儿,你好像读过很多书,家里一定非富即贵吧?”
“在我们那里并不一定要有钱有势才能受到良好的教育,至少不完全是这样。”卢若铭答非所问地岔开了话题。
这样的时日是很容易度过的,正当卢若铭觉着火候差不多,可以诱使战如旋带他出门逛街熟悉去路时,南刻南制回来了。
那是一个初夏的晚上,卢若铭刚刚沐浴完毕正被随后上床的旋儿挠得满床打滚,口里没命价讨饶,旋儿却依旧对准他致命的怕痒不断下手,一边口中还嘻哈大叫:“叫声好听的,再叫一声,不行,没听见,不行,不够诚心,哈哈哈哈……”
“放手,旋儿,我真的不行了,哈……停下,……再不住手我明儿…烧了…你的绣绷…让…让…你…十天半个月……练…练…练不了功…哈……饶命……大侠……哈…南筇……救命啊……”
等旋儿停手停了好一阵卢若铭才察觉出异样,连喘带笑地抬起头,看见南刻南制正含笑立在床前看着他,仆仆风尘。
“铭儿见过世子。”卢若铭吓得以翻书的速度沉下面容跪直在了床上,一边还不忘拉拢刚刚厮磨中裸露出的半个肩头,与此同时他发现他的动作以同样的速度抹去了南刻南制脸上的笑意。
“嗯,你先睡,我们找旋儿谈点儿事情。阿翎,抱歉,因为听见铭儿笑所以没打招呼就进来了,我们在外面等你,关于仓。”
“啊?噢,我马上来。”原本有些尴尬的旋儿缓过神来快手快脚穿戴整齐,出去前还不忘拧了拧卢若铭的面颊,却被他的冰冷吓了一跳,“铭儿,你怎么了?不舒服?”
“求你带我走!”往日的恐惧骤然而至卢若铭一时慌不择言,他完全不知道世子就要回转的消息是以受惊过度。
“铭儿?你怎么了?走到哪里去?这天下之大又有哪里是南王世子找不到的地方?况且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比得上咱们世子的惊才绝艳高贵不凡?铭儿,我还以为这些日子你已经想明白了呐!唉,乖乖躺下睡,我们回头再聊,铭儿?”
“你走吧,他们在等。”卢若铭翻身躺倒,将身子紧紧蜷缩了起来,难道说,这两个人真的是他逃不掉的宿命?
“我们这是去哪儿?”看见旋儿在屋里指挥南筇南筠收拾自己的衣物,卢若铭奇怪地发问,自从那晚南刻南制露了一面之后便连同旋儿一起消失了三天,这期间他日日如坐针毡,恨不能插翅飞遁,没想到旋儿一出现便让他收拾东西出门。
“你不是想走吗?我带你走,先上我家住几天可好?”旋儿笑得古灵精怪。
“世子不会怪你?你师兄的事情都解决了?”卢若铭口里问着心里已是一千个一万个乐意,只要能躲开那两只野兽,哪怕只是暂时的,要他去哪儿都行,那种被吸干榨尽魂飞魄散的苦楚他是再也不要尝了。
“对不住,铭儿,这是世子立下的规矩,我不便违逆,很快就到的。”听了这话卢若铭作声不得,由得旋儿以宽条黑布在面纱下遮蔽了双眸。
感觉小轿出了大门,之后又被扶上马车,一路颠簸了许久他方才重新坐上小轿,等被取下黑布和面纱时他看见的是卧室装修的屋里负手挺立神情暧昧的南刻南制。知道在劫难逃他默默跪倒,心中的恐惧涨到极至禁不住全身发抖。
“起来吧。阿翎谢谢你。”
“铭儿,世子让你起来了。”旋儿欢天喜地的声音在对上卢若铭的双眸时嘎然而止,那里满满的全是恐惧绝望,还有丝丝缕缕的愤怒悲伤,战翎突然觉得不再那么理直气壮,“铭儿,这是好事啊,相信我,你之后就明白了。”
木然看着他,直到他退缩、低头、离去,卢若铭始终没有出声。
“别怕,铭儿。这是每个女人都要经历的。”南刻的声音温柔沉稳,可惜南制手上奇奇怪怪的道具已让他紧张得听不进任何话音。
雪白的脆弱套上了黑色的皮套,被南筇南筠仔细清洗过的卢若铭赤身躺在南刻怀里,身后的南制在用唇舌为他做润滑放松,身体的颤栗一直没有停下过,因为后庭的酥麻,因为前端的禁锢,更因为羞耻与畏惧,相比之下南制的硕大进入时的刺激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身体虽被彻底开垦过但却稚嫩依旧,经不住两人娴熟的挑逗,只几个冲撞他便有了发射的欲望,这一刻皮套的威力显现了出来,不论是其前端入茎腔的长针还是末端根部以及玉囊紧紧缠缚的绳结,只一个回合卢若铭便抽搐着翻了白眼。待得稍微回气他立即忍无可忍地开骂:“畜生!杀了我吧!”
此情此景恐怕只有激怒他们才可能令自己从这个刑罚中解脱出来,谁说这世上疼痛最难忍受,如果眼下可以选择的话他便宁愿挨一顿炽鳞鞭。然而在他好不容易积攒出第二句话的气力时他的口中却被塞入了一只韧劲十足的箝口,之后哪怕是被顶撞得再厉害他也不过只能自鼻腔发出断续轻微的哼喘,而手脚上也同时被戴上了特制的令指趾无法因痉挛而绞扭受伤的皮套。
不过这一切防护很快就用不到了,第二身透汗以后他便再没了挣动的力气,瘫软抽颤的身体只是听凭宰割地匍匐在刻制二人的身下。
泪不停地流淌掉落,先是为着痛苦后是为了哀求,但身后两人只是沉默着有规律地轮流上阵,一分半刻也不曾让他休息过。泪流尽时他的眼前已是一片血红,然而极度疲惫的精神却一直被身体的反射本能振奋着,那种经久不息的冲动折磨得他生死无路。
黑暗莅临时他生平第一由衷地感谢上帝的仁慈,感谢这位他从不曾真正相信过的天父终于暂时终止了他的苦难。
“南筠,求你帮我拿出来一会儿,只一会儿,不会有人知道,求求你们……”南筇南筠显是得过什么吩咐,面对他的哀求虽然满脸俱是同情不忍仍旧只敢在喂汤喂水时才将他的口塞取出,之后便又立即放回,而后庭则不知被放了个什么玩意儿,好像上了发条般来回转动不住刺激着他的前列腺,令得前端分身始终于兴奋半兴奋状态弹跳不已,She精及失禁的欲望令人疯狂地一路叫嚣着,然而只有在他小腹明显鼓胀时南筇才会小心翼翼地抽出埋在他玉茎铃口达膀胱的中空长针内芯让他被动地将尿液导出,玉囊则始终被缠裹得好像要碎掉一般的密致,每一针芯再度入体内的过程总让他的神经提至千钧一发,这样下去他会死他一定会死。
其实他早已虚脱,但四肢却仍是被紧紧扣锁在床上,他实在不知为了什么原因那两人要如此整治他,难道说只是为了让他断了逃走的念头?
断断续续睡了没多久,南刻南制便又出现了,如是往复四以后他便在口腔自由而又出得动声时只懂得喃喃重复一句话:“饶了我,我再也不敢逃了,再也不敢了,饶了我……”
第七或许是第十个循环时他已经分不大清身在何,只要有人触碰他便会睁大双眼茫然四顾,而其实他的眼前已只剩下团团红影,身体的震颤也早已成为纯粹的活体反应。
上帝啊,耶稣基督啊,发发慈悲吧,求你让这无边无际的血色消退,求你放黑暗降临。然而所有的祷告哀恳都是徒劳的,眼前的红雾笼罩如同身上的激烈感触一样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又过了不知多久以后,他仿佛自一片血红中听见遥远的哭泣,又好像是南筇南筠刚刚开始变声的嗓音:“世子,求求你们行行好,哥儿他一直这么睁着眼已经四天多了,喂下去的水也是一口进两口出,再这样下去,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死吗?多么好的出路,身心仿佛因为这希望有了刹那的清明。怎么我要死了吗?不,不可以,至少不能以这种方式在这里死去,太难看了,比妈妈还惨,不,不可以,孜莱,对了,孜莱能救他,只有孜莱不怕南刻南制,孜莱……
5
这就是死亡吗?怎麽如此猩红如此寒冷如此喧嚣,并没有传说中的光明温暖或是黑暗安详?噢,是了,他出生在阴沟里,受诅咒的生命又怎会得到神的眷顾?!只是能不能安静一点,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
“战翎,过来啊,怕什麽?来,睁开眼睛看一看,别怕,铭儿一直都拿你当朋友的,这麽久了,我只见他对你一个人笑过。过来啊,来看一看,看看你都对他干了些什麽!放心,他已经活不成了,也感觉不到痛苦了,你怕什麽?为什麽不敢睁眼?看呐!你倒是看呐!”
“不!孜莱,不要,你放开我!世子在哪儿?世子!世子你们不是说只不过是想办法让他早些怀上孩子吗?有了孩子他便不会想逃,也逃不远了?可是为什麽?为什麽会是这个样子?不会的,铭儿不会死的!他不会,孜莱,你可以救活他的是不是,你是吓我的是不是?孜莱…”
“孩子?就因为这个你们骗我提前去庄上结帐?就因为这个你们偷偷把铭儿弄出王府?南刻南制你们这两个混帐!王爷一世清名,居然养出你们这两个混帐!他1岁还不到,先生是怎麽说的?!嘎?!他不是女人,要做到怀孕生子得经过至少三年,若是操之过急每急功近利一分凶险便增加一分,你们,你们竟然妄想在十天内……”
“什麽不是女人?孜莱你在说什麽?我不明白,世子,孜莱,把话说清楚!若你们当真如此悖伦逆德伤天害理,战翎便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坐视!”
“够了!你们吵什麽!现在要紧的是看他还有救没有!”
“没救了!他血脉逆行这麽久,就算救回来也是白痴了。”
“白痴也要救!你平日里肉白骨生死人直在谈笑间,我们就不信你救不了他!”
“孜莱,是,我们是做过头了,但他心心念念远走高飞,我们又这麽忙,为免夜长梦多加上我们对自己的控制力一向有把握,所以才…”
“孜莱,过後你即便要决斗我们也奉陪,但是,现在,我们要你救活他!”
“等等,你们,听,他想说话,孜莱……”
从耳边纷乱嘈杂忽远忽近的声音里卢若铭突然辨别出了孜莱的女声,原来他还没死,对救命稻草的期盼令他下意识想呼救,也不知努力了多久方才得以蠕动口唇吐气开声:“求──求──放──解──解──”
“出去!你们统统出去!要他活命的话就统统出去!”孜莱的声音尖厉异常。
卢若铭只觉得下身的某个部位突然回复了知觉敏感,跟著仿似全身的血液热力都经由该争先恐後想要涌出体外,麻痛抽搐里他嘶声惨叫,眼前一片血光闪耀。最後的视觉信号是自己殷红色的分身剧烈弹跳;最後的大脑活动是怎麽明明是在She精的感觉却看不到Jing液;而他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後的听觉是孜莱一贯生冷讥讽的腔调:“祝贺你们,两位世子,他有怀孕的可能了,你们成功了!但前提是他能够活下去。”
卢若铭活了过来,但仅仅是生理。
事实上孜莱的回天之术外加南筇南筠的悉心照料他生理的恢复很顺利也很快,连续昏睡了数日後,後庭不时涌流出血块的现象渐渐停止,小腹腰!的垂坠涨痛感也慢慢消失,身体从最初一点点触碰便颤抖到抽筋并引发下身高潮直至小解失禁复原为不再对一般的接触产生剧烈反应。然而他的精神状态却一直萎靡不振,渗透到每一根毛孔的疲乏让他连思考的欲望都已丧失,身体更是没有任何动作的愿望,甚至大小解他都一任生理支配,每天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孜莱曾试图喂他固体食物,但他完全不肯咀嚼下咽,甚至食水清汁也必须由人强灌。
“想死?那麽辛苦才救你回来,你以为我们会由得你去死?!”孜莱终於失去耐性回复往日的冷嘲热讽。
想死?不不不,他根本不是想自杀,没有了生命便没有了一切机会,他怎麽会如此轻言放弃?他只是觉得累,只是很想再休息一阵子,暂时不去考虑前尘往事未来因果,暂时不用面对这困厄无常迷离多舛的命运,只是暂时,只是暂时,且容他再多睡一会儿。
“回来!铭儿,你睡得够了!别再躲懒了!你不是想逃吗?这个样子你还能逃到哪里去?懦夫!快起来,快起来,听见没有!你这个懦夫!”脑袋被晃得头晕脑胀,耳朵被吵得嗡嗡作响,卢若铭终於慢慢睁开闭阖了多时的眼眸,面前的旋儿憔悴而疲倦,布满血丝的眼睛因了他的清醒泪水盈眶。
原来从回复知觉开始旋儿便一直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这天见南筇又在轻柔地试图唤醒昏睡不止的卢若铭他突然按耐不住地一改连日的沈默上前扳住他的肩头猛力摇晃叫喊起来。当时正好玟儿过来探望,事实上自从听说卢若铭大病卧床他便每天都会来探视一下,有时会与其他几个哥儿一道,有时就自己一个人。听见旋儿如此粗暴他立刻便要冲过去维护卢若铭却被南筇南筠以自家哥儿没戴面纱为由拦在了外间,只得跺脚大叫:“战如旋你疯了?!他正病著,会被你摇散架的,你们放过他好不好?他已经这样子了不会再敢逃了!”
是这番扰攘将卢若铭从浑浑噩噩的失神状态中拉了出来,多日来发生的情况终於开始在他脑中消化。那场导致他Jing液逆行的残忍情事竟是缘自南刻南制想将他改造成为女人的疯狂,而且按照孜莱的说法他们已经成功了,真是荒谬,无论如何他也不信单凭他们的行为就可以令他体内生出女人的生殖系统,根本就没有物质基础,简直神话一样。
“玟哥儿静一静,哥儿醒了。”卢若铭因为想起那场可怕的性事折磨全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南筇以为他被旋儿刺激得狠了又要发作前几日的情况,连忙近前查看。
是了,是南筇南筠救了他。
当日世子严令他俩人守在屋里伺候,不得将消息外泄以防孜莱知道,如有违逆立即送他两个往牧庄做种奴,那即是做专门下崽的母猪,将终身不见天日与人交媾生产,不死不休。然而如此严厉的命令下,南筇依然悄悄潜了出去寻人使钱地通知到被世子哄往乡间牧场收租结帐的孜莱,只因不忍坐视他的苦难与毁灭。
一份感动便如甘霖,丝丝缕缕地浸入心中那片荒芜干涩之地。那所在还是旋儿令他感受到的,没想到开垦起来竟是如此的悲欢交织爱恨杂陈,旋儿的愚忠与友善啊,如此刻地搅乱了他古井无波的一颗心。到底他也没能避开人生百味里的这一种,一直被他视作洪水猛兽而刻意忽略规避的情之一味到底还是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那麽爱情呢?这情字中令到母亲横死的男女之情他是否也同样难以幸免?届时又能否躲得开它见血封喉的利芒?
下部前篇完
《黄粱》下部 非耶?中篇
作者:妙妙216 25/8/1 1:5 75 收藏
打分支持:
myfreshnet/GB/literature/li_homo/12125/indexasp(亦在鲜网的窝)
11879(晋江连载)
亦在晋江的窝:
bbsjjwxc/board167htm
1
“玟儿你先回去吧,不然铭儿老得戴著面纱很不方便。你放心,他会好起来的,你回去好好照顾翔儿,他这两日可是好点儿了?”
!!“原是好多了,可听说铭儿的事便又发作了两回,仿佛所有人都在害他一般,唉,我只好连著让他喝药不敢间断。现下精神很差,还不断吵著要过来。那死鬼武良弼真是作孽。”
“嗯,你千万好生看著他,如今鹿安、招余两郡叛乱,国家多事,你们更加该听话懂事,多帮帮孜莱,别老在後院里闹,这世子前去平叛,王爷忧心著呢。”
“我省得,孜莱姑娘都告诉我们了,包括你的事情,还说连你同仓爷的婚事都因此耽搁下来了。”
“铭儿这样,我哪里还有结婚的心思,唉,都是我不好,令到他遭这麽大罪。”
“这又跟你有什麽关系?对了,铭儿这是受的什麽罚?这都十来天了才醒来,我还从来没见过世子下这麽重的手,就因为他总说逃走吗?”
“唉──,一言难尽,玟儿,你不知道铭儿他…,唉──,总之一言难尽就是。”
“什麽一言难尽,不就是铭儿太倔强不肯低头嘛。要我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能认下就没事了,象我,不也就活下来了。旋儿,你说世子他们这出征会杀很多人吗?”
“不知道。听说这叛乱的首领名叫演青,是你们奚仰国的旧臣,年纪不大,你认识这个人吗?”
“是。他是昔日我国中令兹侯演铸揆的长子,自幼从军,破国那年他17岁,已因军功承继爵位。”
“原来还是将门之後。”
“那又怎样?他还想复国不成。如今安槐国力比起当年又强盛了不知多少,不过又是个想利用他人鲜血生命成就自己痴心妄想的混蛋而已。”
“玟儿,你不知道,如果这单单是奚仰遗民叛乱还好说,偏偏绶王还从中插了一手,利用这场战祸参了王爷一本。”
“是吗?为什麽?”
“说是就因为南王坐视大簇方奚仰遗民的恶劣境遇才致使当地矛盾日益激化以至生出这场叛乱,如今情况复杂得很,大王也在两难。玟儿,你也不用多想,这些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管?哼,旋儿,我早已忘了自己做过公主,亡国之人还谈什麽生存景况!我先走了。”
旋儿转回卧室时,发现卢若铭已经靠坐在床头一口一口吃著南筇手里的清粥。
“让我来。”旋儿兴致勃勃拿过碗勺,谁知卢若铭立即拧开头不再配合。
“旋哥儿,还是让奴婢来吧。您也该去歇歇了,这几日够累的。”南筇见状委婉言道。
旋儿苦笑罢手却不肯就此干休,索性坐在床沿看著卢若铭吃喝,但到底撑了这些日子人终是乏了,不一会儿便倚在床的另一头沈沈睡去,醒来时光线已暗,却没点灯,屋里只得卢若铭一双黑眸亮晶晶地闪动著。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卢若铭先打破了沈默,嗓音依然喑哑只能发出气声:“麻烦你帮我唤一下南筇。”
“什麽事,我来做不可以吗?”见卢若铭闭口不答他便也不吱声。
僵持了很久,终於卢若铭按耐不住勉力起身下床,战翎见状非但不上前帮忙反而在一旁恶作剧般地碍手碍脚,他是想尝试恢复以往两人间的亲昵情状,谁知只推阻了两下卢若铭便只剩下伏在榻上喘息的份了。过了一会儿不见他动弹,战翎有些担心,虽说已是初夏时节,想著他一身单衣又是在病中不要著凉才好,於是赶紧俯身把他翻过来,卢若铭一动不动任他摆弄,面上一片漠然。
直到感觉他已经躺得比较舒服了战翎方才!开刚刚被压在他身下的薄被,没想到触手一片濡湿,连忙伸手探他下身也早已是湿淋淋一片,这才省觉他叫人是想如厕,连日里一直被苦苦压抑的愧疚之情立刻因之泛滥成灾,战如旋泣不成声:“铭儿,对不起,对不起……”
“我们无冤无仇,放过我,请你。”淡漠的腔调淡漠的表情淡漠的目光,旋儿终於承受不住地掩面而去。
“哥儿,其实旋哥儿他也是不得已,况且……”
“不得已的是你们,不是他。”嘶声打断南筇的好言安抚,净过身的卢若铭有些依恋地缩在南筇的怀里汲取温暖,夏暑已至蝉声长鸣,他却总是觉著寒冷,南筇南筠温顺而略带汗气的怀抱诱惑著他钻进去安枕。其实不得已与否又有什麽不同,强势的一方永远都是主宰者,要怪就怪自己势力不济好了。
“哥儿又想睡了?咱们吃了东西抹完药再睡可好?很快的。”
“嗯,不要清汁。”
“好好,咱们吃鸡粥,加了叶的,很香噢。”初识温情卢若铭不觉间现出从未有过的小儿女情态,惹得南筇怜惜不已。
“啊,这药,嗯……”吃完粥,除去衣服卢若铭乖乖被南筇搂著,南筠则半跪在床前双手沾了一种暗香无色的药膏轻柔地沿著他的腰侧臀峰後庭股沟玉球茎直至耻骨不住搓抚,继而上升至他的下腹,最後停留在肚脐缓缓揉按。因为之前上药他都在昏睡中所以今日的感觉异常鲜明,同南刻南制带给他的力不能荷的掠夺感完全不同,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快感,透过肌肤慢慢化作一股子懒洋洋的暖意侵入腹内,然後往四肢百骸悠悠荡漾,滋润得他晕陶陶说不出的惬意,微阖了眼卢若铭有些享受地体味著後庭的轻微翕动,而前端也同时摇曳著不住抬头沁出珠泪。
“嗯……”细细喘息著,卢若铭羞怯地往南筇怀里挨蹭,融融的血脉流动令得他全身都泛起淡淡的樱色,双眼如同结了层泪膜,如梦似幻,南筠手一停他便裸身躲进了被褥,将一个软枕拥在怀里继续享受著这前所未有的温存感觉。
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一只略显凉意的手轻轻触上了他的额头,正觉著有些蒸腾他下意识地追随著那只手的动作,眉宇眼睑脸颊颈项,直到双唇被带著浓重情Se意味的唇齿吸啮才令他陡然睁大了双眼。不,不是南刻南制也不是南筇南筠,眼前的面孔属於孜莱,只是那双一向冷冰冰的眸子此刻却充盈著暧昧的光华,卢若铭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懔懔眸光刺得孜莱瞬间回复了清明,手腕轻扬卢若铭便立刻沈入了黑暗。
再醒来,恍如一梦,无迹可寻。
2
终於可以下地,终於可以出屋,终於可以不再以药物维生,整个夏天就这样走到了尾声。
卢若铭清减了不少,坐倚在南王内书房院内的大槐树下他的身形弱不胜衣,同时发生变化的还有他的头发,原先茁壮黑亮的发大把大把地脱落,剩下的也变得细黄枯软,每每替他梳头时南筇南筠都会眼圈发红。
病後的他阅读量大增,内书房的各类藏书他都有涉猎,每日里多半时间都是坐在大树下读书度过的,人变得益发沈默孤僻,非不得已时他不再与任何人交往。当然他并不打算皓首穷经於此间终老,他的目的仍是为今後的生存做准备,天大地大他坚信总有他的一方立足之,机遇之外便要看他的能力了,至於命,他自觉足够硬。
当槐树开始落叶的时候,南王的内书房院中重又成为众位姬妾的聚首场所,或许是大家都很贪恋这一季最後的阳光,也或许是孜莱暗中叮嘱了大家过来陪伴这个孤寂的少年。
……
“听说世子接连打了几个胜仗已将奚仰叛军围困在了鹿安的邙陵城,只等对方山穷水尽便可歼敌班师了,是不是真的,旋儿?”
看书看得累了卢若铭正闭目小憩,耳中断断续续的是诸人对南刻南制的关注,忽然听见他们要回来的消息他不由集中了精力。
“没那麽简单。邙陵城与大簇的右平接壤,那里原先也是奚仰国的领土。”
“是否绶王暗中在与大簇勾结给叛军予给养,为的是坐大乱势打击王爷?”
“没有证据的事情怎样去申辩?”
“那怎麽办?”
“如今只有盼著咱们世子吉人天相逢凶化吉了。”
吉人天相?这些个妇孺,家中放著一步好棋却在这里求什麽吉人天相,就不知是那两只野兽没想到这只棋子还是他们的占有欲太强不肯放手?
“我觉著恐怕最後还是得在战场上见分晓。”
“你觉著呢?铭儿?”
正在思考整件事冷不防云翔冲他发问,想置之不理,却又隐隐觉著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异样。这些日子来各人三番五在他这里碰钉子早已拿他当透明,怎麽今天突然寻他说话。细细审视云翔的模样,卢若铭心下狐疑,这人的精神状态已经平稳下来,回复了以往的和善温婉善解人意,却不知为何今天忽然针对起他来?
答案是歆儿给出的,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目标太大,一点微细的转动都很容易被人捕捉,因之卢若铭断定在自己身後有人出现,而且来人身份颇为特殊,众人一定是得他指示才装做若无其事的,如果没猜错的话那该是南王南慎初。
他该怎麽做?扑上去求他作主放了他?慢著,为什麽翔儿挑这个时候问他?难道说──,心念电转,卢若铭决定赌上一赌,於是口齿清楚地说道:“我以为该在鹿安/招余两地成立奚仰自治区。”
“放他们自治?那大簇那边岂不是更要加紧动作了?”
“就是啊,还有绶王也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你们先别急著议论,听听铭儿的想法。”
至此翔儿抛砖引玉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只是他的用意何在?沈思著卢若铭审慎地开口接道:“一般而言亡国遗民叛乱不外乎由几个因素促成,其一,他们中大多数人在亡国以後的生存环境无论是纵向比较还是横向比较都变得极为糟糕,这包括了文化习俗宗教信仰社会地位以及物质环境各个方面;其二,他们中怀有强烈复国愿望的力量颇成气候;其三,有国内外政治势力掺和其中。关於奚仰国我所知不多,但想来该是三者兼而有之。”
“那有什麽好的解决办法吗?”感觉卢若铭的遣词造句十分新颖,各人的注意力不由被他吸引住。
“这个当然要根据具体情况来判断,不能一概而论,但是从理论上讲不会超出政治经济文化以及军事手段的范围。”虽然来这里之前卢若铭还没有进入大学,但是现代社会动荡纷,其复杂程度远远不是这个单纯崇尚强权武力的社会比得了的,又因为一心想要成就一番事业所以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通过各种渠道积累政经知识,当他的努力为父兄注意以後更是在他们的耳提面命下开始学习综合分析与判断的能力,如今也算学以致用了。
“都听不懂你在说什麽,能不能说得简单些、具体些?”歆儿听得有些似懂非懂,忍不住发问。
“真笨,铭儿都说了,他有许多情况不知道,不能妄加评论的。”旋儿其实也并不是听得很明白,他只是本能地想要维护卢若铭。
“具体点?”斟酌著措辞,卢若铭再度开口,“我以为玟儿可以成为这件事中一招很管用的棋,而且他若真能物尽其用对他自己也将有大大的好。”
“玟儿?”
歆儿脱口而出的时候眼光不自觉地往大槐树後扫了一眼,怎麽玟儿与那人在一起吗?也就是说南王已经想到这点了?既然如此他今日不妨畅所欲言一番,“他是奚仰国的长公主,不是吗?他若是出面出得好不仅可以平息这场战祸,杜绝後患,而且他自己也可以摆脱现时这种毫无前途的生活景况,只不知他有否这个能力承担起拯救他奚仰国故旧臣民的责任,更不知他还有没有勇气重拾昔日的尊严。”
“玟儿,你听见没有?”片刻沈默以後,身後想起了一把儒雅低沈的男声。
“听见了,王爷。”玟儿的回答前所未有的恭谨温顺。
“王爷万安。”
“我等不知王爷在府,还请恕过扰攘僭越之罪。”
随著众人跪安告罪,卢若铭突然有种大考前夕的兴奋,他会面临一转机,他确信。
3
“不怪你们,是我没叫人声张,都起来吧。玟儿,此事不急,你先琢磨琢磨,过一阵我们再谈。”
“是的,王爷。”
“好了,都去吧。铭儿随我进来。”见他双足後转,卢若铭已经开始失望,但最後的这句话又令他喜出望外,悄悄松开汗湿的手掌他从不知自己也会如此紧张。
进得书房,南王落座後一边接过小厮递上的茶盅一边出言吩咐:“南桓,过一个时辰你叫人去请姑娘过来用午膳,都下去吧,记得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搅。”
“是的,王爷。”
屋里只剩南王啜饮茶水的细微声响时卢若铭自门边惴惴上前俯身跪下:“铭儿见过王爷。”
“你叫卢若铭?”
“是的。”
“你把面纱除下抬起头来。”
被观察的同时卢若铭也观察著对方,所谓龙生龙凤生凤,想象里南刻南制的父亲也该一般高大威猛,谁知上方的男人却是个身量中等面如冠玉神清骨秀的文士,蓄著修洁的须髯,看来年纪并不是很大,只是眉间的川字纹加上微微上飞的眼尾令他显出些微冷淡与严肃。此刻他的眼神是温和的,并且带著丝讶异的恍然。
“难怪。只是,当真是委屈你了。起来吧。”
卢若铭起身而俟,微低下头松口气,为了他的和蔼神情也为了他体恤的话语。看来这位王爷对他的事情多少有些耳闻,只不知对自家儿子的暴行他到底了解到怎样的程度,又是本著怎样的态度在对待?想著这些卢若铭暗自揣度直接告状的效果。
“来,坐这边来。你真的来自生洲?”
一句话又把卢若铭的心给提了上来,他迟疑著抬头看过去,那样宽广的额头邃的眼神应该足具智慧吧,或者他可以冒险试一下?
“不,不是的。”
“不想告诉我?”
“不,只是我恐怕您理解不了。”
“理解不了?”南王微笑起来,并没留意他自称的改变,“你不试一下怎麽知道我理解不了?”
“我,来自不同的地方。”并非卢若铭故弄玄虚,而是他的确不知如何措辞。
“哦?怎麽个不同法?”虽是追问,但南王轻扬的声调依然带著丝暖意。
他的耐心令卢若铭有些怀疑他是否真是那个为国为民日理万机的南王,“时间不同,或许空间也不同。”
“是,我想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能理解。”长时间沈默以後南王的声音颇有点儿石破天惊的味道,卢若铭简直汗透重衣,“可否告诉我,什麽是你具有而我们不具有的能力?”
微微摇了摇头卢若铭苦苦思索,他还真是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知识吗?或许,但那个的实际价值到底有多大他暂时还无从比对,“事实上我觉著我是来自你们之前的时空。”
“之前?那是否即是说你们比我们落後蛮荒?”虽然语速有些缓慢,但这位王爷的思维倒是并不慢。
“不,我们的社会形态比你们先进得多。至少在我们那里不尊重对方意愿而强行与其发生性关系的行为被称为强Jian,是违反法律要受制裁的,同样我们还规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而奴隶制度更是早已废除。”这许久以来的憋屈令得卢若铭面对这个看来有著很强理解能力的温和男子生出一种直抒胸臆的冲动。
“是吗?你们真的做到了?”
没想到对方会问出如此一针见血的问题,卢若铭突然放松下来,这个人比他想象的还要睿智,“不,法律是法律,现实是现实,但我们一直都在往这个方向努力。”
“呵呵,你其实是想控诉赫儿赦儿他们两个野蛮是吗?但你可知,是你来到了我们这里,入乡就得随俗不是吗?这个问题我们稍後再讨论,你再说说你们那里的情况好吗,跟我们这里区别比较大的那类?”
难道不断屈膝下跪还不算入乡随俗吗?在他过往17年的生命里哪怕是幼时落在淫窟他也不记得曾经如此卑躬屈膝,更不用说这些个强加在他身上的暴力行径了。然而他们是父子,文化血脉密不可分,就算是知道儿子的行为有所差池,身为人父护短或是干脆赞同的可能性也极大,若他此刻呼天抢地控诉冤屈极有可能会适得其反。如果莽撞行动将事情弄僵了的话再要回旋就难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一定要善加利用谨慎从事。静静心,选择了一下话题方向他决定避重就轻:“我们那里的资源远比你们这里贫乏,但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提倡大家通过自己的智慧尽可能地利用自然发明创造。”
“比如说?”
“我们合成各种用於生产生活的化学制剂,比如,药物,颜料,用於农作物的杀虫剂,刺激生长的化学肥料等等;我们还制造种种大型机械设备,可以大大缩减人们用於行路劳作的时间并提高生产效率;还有通讯联络的手段也比你们方便快捷……”
“但这一切是需要大量的,嗯,你们怎麽说来著,对了,是自然资源做支持的不是吗?所以,随著不断的发明创新你们对可以提供原料能量的矿产需求也越来越大,而随著资源越来越匮乏,你们开始为了争夺生存条件发动战争,彼此残杀终至毁灭。这是不是你们的说话方式,我说的可对?”
一番话说得卢若铭张口结舌,咽了口吐沫他涩然出声:“你──真的是这里的南王?”
“哈哈哈,”大抵卢若铭惊讶的神色十分可爱南慎初朗声大笑著弹了弹他的鼻头,“不不不,我不是你的同类,这一切在我们这里的一本叫《佚经》的书中都有提到。”
涨红了脸卢若铭不耻下问:“容易的易?”虽然对中文知之不详,但易经是本算命的书他还是知道的。
“不,佚名的佚,散失之意。顾名思义收录的是些史前残留的文明痕迹,作者已不可考,并且文字艰涩,所以很少有人对它发生兴趣,少数读懂的人对它所述内容的真实性也大都持怀疑态度。但如今看来竟然不是杜撰。”
这个人的结论未免下得太快,难道说他就不可能是在说谎?不过他的轻信对他倒是很起到安慰作用,还有那本《佚经》也很令他感兴趣,“那本书有没有说及这段文明的结果?”
“结果是毁灭,仿佛是人们一直都在寻求新的能量资源,但在找到之前那个世界就已经湮灭在了所谓生存的战火之中。那一段非常难解,仿佛是一种火器有著天塌地陷的威力,蘑菇状的巨大云朵腾空而起时,死亡便四流窜,直至世界重归混沌。你是这场毁灭的幸存者吗?怎麽会来到我们这个,这个,你怎麽说来著,时空的?”
核子战争,或是事故,谁知道,卢若铭牵了牵嘴角直觉满口苦涩,看着南王充满好奇的表情他有些恍惚地开口:“你今年多大?”
一句话问得南王将前倾的身子退回到了椅子里,纳闷的表情竟有着孩子般的赌气神色,看得卢若铭失笑。
“笑什么?莫忘了我是此间的南王,有的是办法教你开口,到时看你还敢不敢卖关子?”但是伪装的严厉在精于察言观色的卢若铭面前丝毫不起作用,南王见状只得改变策略重又温言诱供:“说不定我可以想办法让你回去哦?”
这个诱惑比较大,卢若铭立即不辨真假地乖乖开口:“我也说不清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在我们那里有一种可以在天上飞行速度很快的交通工具,当日父亲大哥和我正在上面从度假的地方回家,途中发生了意外,那个交通工具在空中解体,我是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失去知觉的,醒来便到了这里。”
“这里是指哪里?你还能记得具体地点吗?”
“记得,在乐螽那边的山中。”
“噢。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如果父亲大哥出事的话就只得继母,还有几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姊姊。”想起以前的景况卢若铭不禁怅惘,“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我应该已经顺利参与家族企业的管理,并且继续完成着学业。”
“继母?那即是说,你现在回去的话原先的一切也可能已经发生了变化?”
隐隐觉着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卢若铭下意识地挣扎:“那也好过在这里做个性奴。”
“性奴?你可知什么才是性奴?他们――”有些戏剧化地挑了挑眉毛南王忽然换了个话题,卢若铭发觉他眉目飞扬时有股子清冽雅淡的倜傥风致,看惯了这里男男女女愚昧野蛮的嘴脸他一时有些适应不来。“你是个聪明孩子,该明白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不满意眼下境的话就想法子去克服去改善。而且你放心,虽然我认为我的两个儿子眼光不错,但我也不会由得他们欺负你,至少我会让他们更加充分地懂得你除了美丽以外的价值。怎么样,我还算公道吧?”
他在说什么?应允自己一个展示才华的空间?虽然不是他渴望的直接的自由,而且他也已明确表示不打算放他走,但如果他可以有机会崭露头角也未尝不是条出路,自由是需要基础与条件的,他很明白这个道理,相比较而言争辩自己的男性身份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若能够把握住眼前的转机,待他有朝一日拥有了足够的势力,自由也罢身份也好还有什么不是啜手可得的呢。
见他蹙着眉头轻咬下唇,南慎初有些怜惜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别再多想了,凡事呢,走一步看一步,来,一起去吃饭。”
不足两个小时的谈话卢若铭初步领略到这个温文和善的男人身上那份充满智慧的强势,虽说事出意外但也令他生出种接下战书的跃跃欲试,第一对这里的未来他开始有了某种逃避之外的期许。
普普通通的四菜一汤摆放在圆桌上,卢若铭与孜莱一左一右地陪着南王用餐,很久没见荤腥,而南王又缓解了孜莱予他的压力,卢若铭不由开怀大嚼。
准备夹第五块或是第六块五肉时,筷子被孜莱扼住:“太油腻了,你要多吃蔬菜。”
“太严厉了吧,孜莱,他正在长身体,怎么可以不让吃肉?”见卢若铭停箸,南王立即施以援手。
“我是大夫,他肠胃受不住。”孜莱一点也不退让,反而连南王一块儿说上了,“您也是,多吃鱼少吃肉,说了多少遍了,鱼头也一样补脑啊,您怎么就是不听?”
“我们就是爱吃大肉行不行?”南王连着夹了两大块油汪汪的红烧肉放在卢若铭的碗里,自己跟着也夹了块放在口里大嚼,一边还含糊不清地冲卢若铭说道:“不要管她,年纪大不出嫁的女人都是这样古怪的。”
“喂,王爷啊,我嫁不出去还不是因为您,你们一个个让我省点心行不?”孜莱颇有些恼羞成怒。
卢若铭瞧在眼里又是惊异又是好笑,一时也忘了吃饭。
“铭儿,嘴角的油要流到领子上了,快擦一擦。孜莱,我说你这一天到晚的忙忙碌碌图个啥?我早说了,就算每个人都在中饱私囊,我们南家家大业大也不会那么快就完蛋的,你别一天到晚把所有人都当贼一样防备好不好,你不累,我都替你累啊。”
“再说,再说我就不管了,我倒要瞧瞧您是不是真有三头六臂能里里外外一把抓。铭儿,傻乐什么?小心被人拐去卖了。”
“好,好,我不说了,你也不用这么吓唬人家小孩吧。来,铭儿喝汤,这个榘萝汤很清爽可以化解油腻。”
“王爷,其实孜莱姊姊的担心不无道理,正因为家大业大才容易生出内部蛀虫的。”卢若铭听出了点儿争论的头绪,适时插口。
“是,但也不能象她那样,水清无鱼懂不懂?”
“浑了会出一团烂帐懂不懂!”
“那也不用事必躬亲对不对,叫你培养几个臂膀你也不肯,说是不如自己来得可靠,我若是你那还了得。”
“孜莱姊姊,王爷说得对啊,管这么大头家,你都没有助手吗?”难怪她成日忙得见头不见尾。
“小孩子懂什么?喝你的汤!”
“小孩子?他?孜莱我瞧你最好听听他的建议,保证延年益寿。”
“您――!好啊,铭儿,我从不知道你这样爱笑,来,别光笑,你且说一说你的建议,我洗耳恭听!”孜莱碗筷一放,色若春晓地看向卢若铭。
卢若铭只觉背脊发凉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孜莱,知不知道你笑得心如蛇蝎啊?想做什么?杀人放火怎的?铭儿别怕,有我在,她不敢拿你怎么样。”
卢若铭实在想不到这位南王大人私底下竟是这般模样,有点无赖,有点婆妈,有点诙谐,还有点孩子气,却又完全无损于他的斯文与气度。
不敢看孜莱,但又认为时不我待,卢若铭大着胆子发表见解:“虽说不是人人都会见利忘义,但人的忠诚还是通过制度来保障会比较可靠与持久一些。……”
这个时空还在农业社会,对于管理、审计、财务制度这些工业社会的产物自然所知无几,卢若铭虽然算不上专业人士,然而相关常识却还是具备的,一番刻意卖弄的说辞完毕,他得偿所愿地看见孜莱一脸肃穆地同南王交换眼色,而南王则神态轻松地冲她扬起双眉,然后转向卢若铭蔼然道:“吃饱了吗?”
随两人进入书房内室,卢若铭默然伫立在午后慵懒的阳光中听候判决。
5
“我一直想调这里的南桓去外书房,但因为找不到得力的人接手才拖延至今,怎么样,铭儿,世子不在的时候可愿意到内书房里来做事?”南王手捧清茗以问话的方式提出建议。
“是的,铭儿愿意。”
“王爷,我看还是调他给我做帮手比较合适。”
因为正对着光线,卢若铭微眯着眼看不清南王的表情,虽然两份差事于他都只是一个起点,但他的心里却隐隐盼望南王不要同意孜莱的要求。
“不,孜莱,那样可惜了,你以后会明白的。”放下茶盅南王沉吟道,“只是他的这副模样倒的确是个麻烦――”
“这个容易,想弄个什么样的?王爷?”孜莱没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铭儿,易容成新面孔,你不会介意吧?你这副模样若是抛头露面的话,本王还真不敢说能不能保得住你。”
易容?太夸张了吧,但他当然不会说不,“怎样都好,王爷。”
“那就交给你了,孜莱,眉清目秀就行,不要太显眼。”
回到后园自己屋中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任由孜莱在自己的脸上拉扯涂抹,而南筇南筠则在一旁打着下手,终于弄好清洗完毕,卢若铭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怪异的感觉倒不是来自那张完全陌生的扁平面孔,而是那种浑若无物细腻通透的舒爽感觉,听闻现代社会的演员多因化妆吃尽苦头,看来这里的材料要人道得多。
“我可以随意洗脸吗?”卢若铭有些难以置信地细细摩擦着面皮,如果不是他经历了整个过程一定以为自己灵魂移体了。
“可以,这个一两年内不会坏掉,没有针对的药水手法是洗不去的。要是有什么不舒服随时告诉我,还有在园子里还是记得要戴上面纱。行了,你略休息一下,记得待会儿过去陪王爷用晚膳。”
孜莱走后卢若铭郁闷地将面纱掷到地上:“为什么还要戴这个?真讨厌!”
“其实熟悉您的人仔细观察还是可以发现破绽的,毕竟覆了层东西,表情有些僵木,再说园子里的人多数没见过您,若是突然撤了面纱还不定他们怎么议论呢,哥儿,您也不想成为大家谈论的对象吧,姑娘也就是这个意思。来,喝了这药,咱们先去洗个澡好不好?”
“不要,想睡觉,陪我。”许是生理年龄的逆转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行为,也或许是被从未经历过的迫害和关爱激发出了曾经压抑淡忘的童年情绪,病中的卢若铭对南筇南筠很有些孩子气的依赖,连夜的噩梦间隙总要两人的依傍哄啜才能令他勉强入睡,以至于到现在他还会不自觉地在两人面前露出些许娇态。
面对他偶尔显露出的与一贯忧郁老成模样不同但却与他年纪十分相符的动作神情,两个侍儿更加不再掩饰对他的疼惜与怜爱。此刻见他渴睡,俩人连忙替他宽衣送他上床,一边还诱哄着他喝药:“姑娘说吃了这药便能随意沾荤腥,哥儿不是一直闹着想吃肉吗?来,一点都不苦,放了蜂蜜的。”
“谁闹着要吃肉的?”咕哝着就了南筠的手喝下药,卢若铭很快便依偎在南筠怀里睡了过去,一上午的考试远比他想象的要费神。
那之后卢若铭切切实实地忙了起来。
每日一早他便去内书房同孜莱讨论持家的方法,准确地说是他教孜莱以更科学的方式记录收支,制定审计制度,以及规矩家奴的管理,而从中他也摸清了南王的产业路数。
南王一氏以富可敌国来论绝不为过,除了斯达城这占地将近十公顷的王府外,在远郊还有面积庞大水草丰沛的牧场田庄。上上下下连带奴隶在内有近万人口。按照孜莱的说法那是当年太祖论功行赏时给的封地,数代变迁中因为南王家训严谨,所以未曾稍有衰败。
“可惜,南氏一族人丁始终单薄,历代当家又都是一心为国之人,所以也一直没能将家业扩大。”每检算孜莱总会有些黯然,“你别以为咱们王府真如王爷所说的家大业大,光这斯达城中,比咱们的产业多上两三倍的人就多得是。”
日日相对做事,孜莱难免会生出些感慨议论,但是积威之下卢若铭从不敢随意接口,因此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总是专业而沉闷的。但在南王那里就不同了,每日的午后时光卢若铭多半在书房翻阅书籍,或是帮着整理南王留给他的政务文书,因为不再有穿崩的负担,所以他面对南王时说话随意得多。
……
“王爷,为什么你们人口衍困难朝廷却还要征收人口税?”
“王爷,为什么不尝试予奴隶更多些自由?”
“王爷,我从寿命、生产能力、产量多个方面详细计算过,如果予奴隶更多自由与权益他们会创造出更多的财富,我们为什么不尝试一下?”
“相信我,王爷,与其等待奴隶革命,不如我们先行做些改革,小范围的?”
“甘棠的问题在于他们的税收制度不够合理,所以他们的华只在表面,是所谓的民富国穷的典型,所以安槐的税收制度一定要改革,照目前状况迟早步他们后尘,您身为监政是否该尽早考虑这个问题?”
“大簇?大簇正好相反,是典型的国富民穷,但是百姓穷困国家又怎可能真正富强?”
“大簇的等级制度过于森严,已经严重阻碍他们的社会发展,王爷您不觉得咱们安槐应当反其道而行之吗?”
“当然,这天下一统乃是迟早的事,诸国的语言文字文化民族都少有本质差异,问题是谁能做这个统一天下的霸主。”
“我不认为真正平定天下靠的是骁勇善战,如果对占领地区的民众采取落后于他们之前的统治政策或是索性将其贬作劣等,那肯定国无宁日,又怎可能千秋万载地坐稳江山社稷?”
“王爷,我觉得当今大王生性懦弱,您就真的没想过取而代之?”
“王爷,这和野心没关系。我真正担心的是大王有一天会因为平衡不了事态而牺牲您的利益。”
“忠诚?不,王爷,我们管那个叫做愚忠,精忠报国不是不对,但要弄清楚对象,您真的觉得天子便可以代表国代表民?”
……
对他提出的问题,甚至是有些出格的问题,南王或会惊异沉思但从不训诫扼杀,反而总是将其演变为一场纵横天下的讨论,肯定否定都必以理服人,卢若铭并非天性张狂之人,然而如此的宽容教导之下他思想中犀利的一面也渐渐显露锋芒,某一日蓦然省觉,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常记得起自己不属于此间的异类身份。
也许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家乡故土荣辱兴衰,而是抱负、而是成就、而是家国天下的功业。南王亦师亦友地为他展现了一片比他一生人所能够想到的还要大得多的天地,让他慢慢生出一种想要施展想要作为的迫不及待。
6
“放肆!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字都不会写就想妄论天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所谓乐极生悲,终于有一天南王引一众同僚至内书房议论税制改革时,在一旁侍立的卢若铭忍不住插口发表见解,他原本以为凭南王对他的厚爱一定会趁机将自己引荐给大家,谁知等到的却是毫不留情的申饬。
人果然是宠纵不得的,居然就忘了自己的奴隶身份,拼命压抑着委屈的泪意,卢若铭跪下告罪,南王又骂了他两句不懂规矩之类的话,才在众人息事宁人的劝解声里将他赶了出来。独自来到平日常呆的内室卢若铭满腔怨愤地对着一盆菊出神。
还以为他是不同的,还以为他比别人懂得尊重,还以为他是真的看重自己,还以为自己可以依靠他的帮助摆脱困境。
真是太幼稚了,可笑他这许久以来的专心致志,可笑他真心真情一腔热忱地为他出谋划策,可笑他竟然妄想着可以长伴左右为他解忧一生一世……,等等,自己这是在想什么?这是怎么了?那个是安槐的南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之重臣,自己这是在想什么?他不过见他比旁人伶俐些,所以才放在身边解闷,一样是玩物,不过是换了个玩法而已,自己在痴心妄想些什么?!
可是,那些循循善诱谆谆教诲的耐心算什么?那些古往今来指点江山的引导算什么?那些一边嘲弄他幼稚偏颇一边教他入解析政务时事的挥洒幽默又算什么?真的只是为了娱乐?
南王结束议事进来时,看见卢若铭正一笔一划地在临帖,面上泪痕犹在。
“不是每个来这里议事的人都是本王的朋友,铭儿,你操之过急了。”
我操之过急?哼,怕是你没想到我的翅膀硬得这么快吧,心头火起卢若铭起身跪倒:“是铭儿恃宠生骄忘了进退,铭儿再也不敢了,还请王爷恕罪。”
“好家伙,气性还挺大。”听他梗头梗脑的腔调南王一哂。
见他也不叫自己起身,卢若铭益发怒火中烧,当真有其父便有其子,好啊,你儿子那般强暴也未曾收服我,我倒要看看你能耍出什么新样。
“呶,回去的功课,连写个折子都歪歪斜斜错字连篇还想一步登天,也不怕摔散你一身骨头,明儿起,给本王专心练字。怎么?还不肯起来?你喜欢跪是吧?那就多跪会儿。”南王讥诮着将一摞装帧整齐的字纸扔在了卢若铭的跟前。
原本已经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打定主意采取非暴力抵抗行动的卢若铭在听到南王那样的冷嘲热讽时鼻头还是酸了起来,不知哪里来的一肚子委屈全化成了无声的泪水滴滴答答落在纸上。
“唉――”隔了一会儿,随着一声长叹卢若铭泪眼朦胧地被蹲下身的南王托高了下巴:“真是个孩子。不想吃饭了?肚子不饿?”擦拭他泪水的动作轻缓柔和,虽然隔着易容的材料但是肌肤依然能够感受到那种温暖干燥的触觉,卢若铭的心被一种莫名的酸胀所充斥,以至于连连悸动起来,他难堪地抽噎着偏转了面孔,南王以为他还在赌气不由轻笑出声,“得了,不想吃就不吃,正好你的侍婢过来接你,让他们把红烧肉给你带回去可好?”
当我什么?三岁孩童?打一掌揉一下的伎俩对我不管用,你还是省省吧,卢若铭腹诽着低头在袖子上抹了把脸,鼓着气爬起来往外走。他故意没行告辞礼但是那本字帖却没忘记紧紧攥在手里。
难怪南筇南筠过来接他,原来外面下起雨来,微凉的湿气让他惊觉,已经一年了吗,他来到这个世界?
被南筇南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卢若铭有些不好意思:“你们做什么这么看着我,饭好了吗?”
“哥儿,王爷他――”大约是听说了南王的发作,两人想出言宽慰他。
“不要提他,”依然憋着口气,卢若铭悻悻地整理着带回来的笔墨纸砚,发觉那本泛黄的字帖竟然是南王自己临的帖,端正的笔法细看来一派风流洒脱的况味,很像他的人,一想到他卢若铭又开始赌气,明知他写的中国字与他们的在写法上有些不一样,却拿这个非难他,不是挑刺是什么!不就是练字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保证你写什么样我就写什么样?让你分都分不出来。
“吃饭吃饭!陪我吃饭!”
“哥儿,早些睡吧,很晚了。”看了看沙漏,南筇打着哈欠劝说挑灯夜战的卢若铭歇息。
卢若铭却是神采奕奕:“你们若困了就先睡吧,我再写会儿。”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笔,“对了,我教你们识字可好?”见两人朦胧的睡眼突然来了精神,卢若铭接道:“说好了,你们以后每天晚上跟我一起写字。”
卢若铭说到做到,之后的日子从早到晚废寝忘食地练字,除了孜莱那里的事情他还略分分心神外,其余时间都用来练字,对南王他基本有搭不理,南王也不介意,只是不住嘲笑他小孩家心性,但同时对他的坚持也颇嘉许,一边着意圈点指正一边开始将许多需要誊录的公函奏折交予他来做。
当然卢若铭并非照葫芦画瓢,在这个过程中这个国家政务的运行轨道他渐渐了然于胸,有时他觉得这其实也是南王的目的,不过他更愿意认为这一切与南王无关,他的收获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用心。
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气,但面对南王他就是欢喜闹闹别扭,喜欢看他刻意消解他的小脾气,喜欢看他转弯抹角提点他的政治素养,喜欢眉梢眼角地追随他的身形,更喜欢暗自揣度他的沉默他的思索他的忧国忧民他的运筹帷幄。
那份心有所寄情有所牵的悸胀,那份含蓄宛转若有似无的快乐,直到多年以后他仍然会怀念到心如刀割。
7
“旋哥儿,这么晚了,有事?”
“怎么,吓着你们了?弄脏什么了?碍事吗?”
“碍事!那是王爷珍藏的字帖,你满意了?”卢若铭自浴间出来看见南筇南筠正手忙脚乱拂拭桌上溅了洗笔水的字纸,知道是战如旋潜进来吓着了在收拾当晚残局的两人,前仇旧恨立时被勾了出来,“战翎,你神出鬼没的又想干什么?”
“对不起,铭儿,我只是,我只是……,我不是故意的,我明儿同你去跟王爷解释。”因为之前的事情战如旋一直自觉理亏,总算找了个由头想来修好,谁知又惹出卢若铭的火气,一时进退不得,涨红脸呐呐地忘了来意。
瞧着他那副受气包的模样卢若铭一时也没了脾气,那件事他其实很清楚有没有战如旋掺和最终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气的只是他的诓骗,想起他送自己入虎口火坑时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他就泄气,可怕的文化差异啊,要他如何同他做朋友呢?
“我在教南筇南筠识字,但是我们没钱买塾书。”无能为力地叹口气,他决定让这家伙好过些,毕竟他让他笑过,虽然之后的代价让他痛了很久,但他这一生还从来不曾那样子与人笑闹过。况且他的确没钱,而南筇南筠因为也是奴隶所以同样没有丝毫收入,既然有人送上门挨宰,他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好好,我明儿就去书楼,买整卷的给你们。”
战如旋如蒙大赦的样子令卢若铭忍俊不住,挨宰挨得如此兴高采烈的人还真是难得一见。
旋儿见他虽然摆出和好的姿态又有了笑模样,但眼神却明明白白写着无奈与隔膜,不由得心有不甘,不,他要的不仅仅是他的谅解,他要的是――,但是,他知道那不可能了,当日他在他的热情下不知所措一点点冰消雪溶的纯真模样他是再也见不到了。
“铭儿,我今天是来道别的,这一阵你忙得紧,早来怕碰不上你,所以才挑了这时候来。”痴痴看着他的笑靥,战如旋苦笑着道明来意,“如今你有王爷亲自照看着,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噢,婚礼打算什么时候举行?”避重就轻卢若铭表示了适当的关心,谁知道呢,这世界,多个熟人多条路。
“不知道,总还要准备两个月吧,如今我同师兄都没了父母,只好亲历亲为了。”
“那多好,丰俭由人一切可以自己做主,日子定下了吗?”见他有些伤感,卢若铭礼貌地出言宽慰。
“想选年初二,师兄说正好是我的生日,可以一块儿庆贺。”
卢若铭于应酬一道不大精通,说到这儿便有些辞穷。
“对了,铭儿,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快一年了,也没听你说起过。”战如旋也在没话找话。
想起那一轮山间早升的明月,卢若铭有些恍惚:“八月十五,我的生日是八月十五。”
“和月节呀,那不是才刚过了?”
“是。”和月节类似现代华人的中秋节,不过是换了叫法而已,那一晚他记得南王的情绪并不是很好,只略喝了几口便不胜酒力早早歇息了,孜莱的神情也很阴沉,吓得他晚饭都没吃饱就回去了,幸亏南筇南筠叮嘱厨房做了些名为月食的可口小点心给他消夜。
“晚了,铭儿,你早些睡吧。”相对无言了好一会儿,战如旋终于落寞地告辞。
“旋儿,”看着他遽然回身时眼中的企盼,卢若铭轻声道,“祝你好运。”
眼眶红了红,战如旋突然扑至近前用力抱紧他:“铭儿,你以后有任何烦难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帮你,我发誓。”
任何烦难?真会说笑。但他阴冷已久的一颗心抵御不了这曾令他感觉温暖的热情,他终是迟疑着与他拥抱了一下。
“知道吗?铭儿,”抽了抽鼻子,战如旋略略退开身体认真端详着卢若铭,“你扮成任何模样都非常漂亮。”
“但是对于男人而言,智慧才是最重要的。”卢若铭静静回视他,眼中闪烁的是不肯妥协的坚持。
避开他的注视默然转身,战如旋悔愧之外的悲悯神情卢若铭在那个时候并不没有看懂。
“这是什么?”第二天晚上回去,卢若铭看见屋里放着两个半米见方的木箱。
“塾书。旋哥儿亲自送来的。”
“不是两卷?怎么这么多?”帮着南筠将箱子起开,看见里面方方正正码着两摞书,清新的封蓝色十分悦目。
“旋哥儿说整卷塾书有2册,这里一共两卷。可是哥儿,这么多字呢,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学得完啊?”南筇南筠有些敬畏地说。
原来这就是这里的基础教育课本,虽然易容后已换穿男装,卢若铭仍是习惯成自然地跪坐在地上翻阅起来,只不知这2册要学几年?
“哟,铭儿你打算在家里开塾馆吗?哪儿弄来的这许多书?”孜莱进来时看见卢若铭跪在书堆里不由奇问。
没想到这里人的初级教育还包含了天文地理自然科学,卢若铭十分惊讶,原以为他们也跟古代人一样只学习八股文章,“孜莱姊姊,这些书你们通常分几年学完?”
“六年,当然如果学得快也可以提早结业,之后根据各人情形选择进入不同类型的书院业场,”虽然不明白卢若铭为什么要问这些,但孜莱仍是知无不言,自从她将卢若铭建议的理家方式陆续付诸实施发觉的确节省不少时间精力以后,她对他的态度便有了些微尊重方面的改变,“再以后就可以参与各类会试,或入仕,或业术,若想专心学问也可以进入学士堂继续精修。”
“是不是只有正规书院业场出来才可以参加各类会试?”慢慢收拾起书本,卢若铭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好奇。
“不一定,无论穷家或是富户子弟为了种种缘由没进过塾馆书院业场的若是可以通过会试一样有机会安身立命,也有些人虽然不曾参加会试,但机缘巧合得人栽培推荐的话也是可以获得一席之地出人头地的。但是,在咱们安槐所有这些人都必须是自由人,奴隶是没有资格做这些事的,再就是女人,必须在父兄丈夫或族长的担保同意下才能够出去抛头露面,如有违背奴隶会受黥刑,女子则要被拉上公堂当众施以家法,而且咱们安槐的这些规矩已是诸国中最为宽大的了,在甘棠奴隶或女人不经同意擅自读书习字是要被判挑刑夺去目力挑断脚筋的,并且各家可以不经过官府自行行刑,而在大簇,无论是否擅自行事一经发现一律抄家没籍满门为奴,而奴隶和事主则斩立决。”
一番话直听得卢若铭全身冰凉,这个女人的敏锐真不是他能抵挡得住的。
看着卢若铭发白的面色,孜莱自觉已经达到了恐吓的效果,“不过,铭儿,如今在安槐,奴隶变为自由人已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并且女人外出谋事也不再新鲜,至于读书习字这类事更早在咱们王爷当上监政以后便是民不举官不究了,所以,铭儿,你是个聪明孩子,不要再想着干傻事。来,时候不早了,你帮我看看这几项开支应该放在何?”
8
“铭儿,这几份折子的内容你都看过了?”
“是的,库部仆首褒济大人的折子王爷您不妨仔细斟酌,他的观点虽然保守,但比较不容易被王族院的长老抓住辫子。虽然按他的办法,税制改革的速度会放慢,然而那总好过被绶王否决得逞吧,这样子大王也好做一些。”
“唔,”嘉许地点点头,南王缓缓翻阅手中的公函抄本,“铭儿,你模仿我的笔迹已可乱真了。”
那还用说,好几个月了,起早贪黑地练,为的就是这句话,偷偷地笑,卢若铭眼角轻轻睃着那个伏案批注有些嶙峋的背影。这时南王桌上的灯蕊突然爆了两爆,他连忙取了剪子过去剔亮,之后又帮着换了杯热茶,回来发现砚中墨汁将涸便在一边浓淡适宜地细细研了一缶,这之间南王却是头都没有抬一下。卢若铭突然有些心疼,这样子日复一日地操劳,如何胖得起来?
其实监政之职说白了就是国王的首席助手,帮着国王制定国策,督导整个政府即执政司对这些政策的运作,反过来执政司所有上表的公文报告也都先交由监政司批复之后才转到王上手中。但与此同时,东园王室还有一个王族长老院,由数个王族近支成员组成,在国家重大决策中也拥有一定的发言权。这个长老院是太祖开国时就成立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协助国王更好地管理国家,但由于历任大王都努力地加强王权,外加西氏王后篡权多年,所以早已名存实亡。然而在与外戚争斗的那些年里绶王又重新将其建立了起来,并且随着他自家势力的崛起长老院的能量也相应加强,到如今已经有了与国王同等的下情上达权力,与朝廷并连分支的体系令得国中各个机构的政治斗争错综复杂,是以南王有很大一部分精力都被牵扯进了这类王权争斗中。
卢若铭看得出南王为此烦忧,他真正的政治抱负并不是王权争战的工具,为此他与他曾有过一段谈话――
“王爷,这个衮蒙私吞朝廷赈灾粮款导致定襄饥民暴乱不杀何以平民愤,我不明白您为何还要绞脑汁为他开脱?”
“首先,粮款是在中途被劫,谁能证明盗匪的供词不是诬陷?第二,当地富户已经开仓赈灾,为何仍然出现了饥民暴乱?”
“第三,为何人证俱在,仍然不断有人上表上书为其喊冤?”
“铭儿,你既然已经分析出来了又何必明知故问?”
“因为我觉得有很多时候牺牲是必须的。此事再闹下去,难免就遂了绶王的意,您也知道他已上奏大王推荐左孤允梁接替衮蒙做定襄郡守,左孤允梁是武将出身,而定襄是穷山恶水之,泼妇刁民极易生事,只需略加挑唆东园怀便又会有一份军政权力到手,您若再不速战速决尽快安插自己人,此事就成定局了。”
“的确是这个道理,难为你小小年纪就想得到。但你可知衮蒙为官清正,做定襄郡守期间引水灌渠躬耕垄亩大大缓解了当地十年九旱讨饭成俗的情形,虽然在当地得民心,但他却从不曾居功自傲与朝廷讨价还价。铭儿,做大事者不可以有妇人之仁是没错,但是也不可以随意牺牲忠臣良将,此事的结局若是平常的丢官削爵倒也罢了,侵吞赈灾粮款可是诛杀九族的重罪。他至今未曾替自己辨白一句,并非信我能脱罪于他,而是信我以黎民苍生为重的心与力,若我随意便弃他不顾,你说我这监政还做不做得下去?”
“都是那个东园悦,若非他有意拿绶王来制约你,又怎容得东园怀如此嚣张。”
“但是制衡之术原就是帝王之道,更何况这安槐国原就是他东园家的。”
“您真的这么认为?我是说这天下乃是一家一姓之说?”
“又想说我愚忠?不,铭儿,我其实并不信这个。事实上当年太祖文昌公开天辟地之时就曾经说过‘这天大地大孤王要与众兄弟共享’,他所谓的众兄弟指的是我们西南北三家的先祖,他并没有食言,立国之首便以他东园姓氏首字为例将我们几家的姓氏改作了西南北,并分封为王,意即东南西北共安天下,并且最初的王族长老院里也有着东南西北四个姓氏。你瞧,你所谓的民主在我们这里也并非无迹可寻不是吗?事实上,铭儿,很早以前,那时还是西后专权,我就曾经问自己为什么无论承继者愚钝残暴这天下非得是一家一姓的,为什么只能以阴谋与武力才能实现朝代的更迭,就不能有一个更加温和的办法吗?”
“您想说什么?禅位吗?”
“或者照你们的说法,选举?”
“但是,你们这里尚无这个民智基础,你们的意识形态完全是封建甚至是奴隶社会时期的。”
“又想说你那套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铭儿,你不也说过我们这里已经很有你所谓的资本主义经济的萌芽,你既然已经穿越时空,何不也打破头脑中的时空界限帮助我尝试作为一番?来,同我再说说你们的历史,我对那个古罗马帝国的情形很感兴趣。”
当时卢若铭曾为他理想主义的想法骇笑连连,这个南王在人前俨然一副沉稳睿智冷静克己的栋梁模样,可是私底下却往往会表现出文才风流书生意气的另一面,随着对他了解的加卢若铭渐渐开始替他担心,这个人的求真与务实注定他会将这些想法付诸实施,不是祸福难料的问题,他可以肯定他会失败,毕竟历史上改革的先驱哪怕是国之首脑能有所成而又得了善终的少之又少。
9
“铭儿,明日我会引人过来讨论鹿安/招余的战事,你记得留神听一听。”折子批复告了一个段落,南王放下笔有些疲惫地捏了捏肩颈,卢若铭收回思绪过去帮着按摩捶打,触手一片僵硬,“呵呵,铭儿,若是赫儿他们知道你这样子聪颖乖巧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我猜一定是生气,这两个孩子啊,说来也有2了,却不知何时才能够真正长大。哎哟,你这么用力做什么?哎哟,好好,我不提他们了,放心,这没个一年半载他们回不来的,我保证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再也不敢欺负你了,好了,别再生气了,今儿想吃什么消夜?”
“您保证?还是我自己保证比较可靠。你们父子连心,到时候您还不是同他们联着手来欺负我。”口里说着气话卢若铭手里的蛮力却缓和下来,看着南王一脸舒心的样子他也有些忘我,那一刻南刻南制的威胁变得遥远,那些伤害与痛楚也变得不那么真实可怖,就连这个野蛮黑暗的时空也显出些微温暖明亮的色泽,他甚至生出一种天长地久的错觉。虽然他知道自己闯入此间是一个误会,虽然他知道南王如此栽培他有为了儿子的目的在,然而该时该刻他觉得能够由他引领着、引领他参与这个陌生时空的历史进程是一种难得的际遇。
更何况,事在人为,一年的时间不算短。
“王爷,时候不早了,要不睡吧?明儿还要早朝。”见南王已有些昏昏欲睡,卢若铭小声劝说。
“不,我略歇一歇就好,头发痒痒,帮我篦一篦可好?”低声嘟囔着,南王有些难过地扯扯头发。
“痒?索性洗一洗吧。”说着卢若铭让小厮按他要求安置了躺椅热水,将昆虫和草叶浆汁混合制成手感气味功效皆不逊于现代化学产品的洗发水均匀抹在南王头上,然后便照着现代社会洗头房的手法操作起来。略略松开的领口下南王的颈项白皙紧致,特别是喉结尤为细洁,此刻被他侍弄得惬意享受模样竟有着十分的性感。也许是来到这里久了,卢若铭并没觉着自己如此看待一个同性有什么怪异,他忽然有些好奇,南王若剃去髭须会是副怎样的模样?
……
“王爷,此事请千万三思而行,右平是大簇疆界,若这么贸然出兵,恐怕会引发滔天战祸。”
“那咱们就该坐视前奚仰国民在那里受苦受难?莫忘了奚仰国已归入我安槐治下,对于子民我们理该保护,这可是安槐历来的规矩呀,王爷。”
“但是,王爷,大簇同样占据了奚仰国的一半领土,我们不能为了别国子民让自己的子民承受战祸。”
“是啊,王爷,当初大簇方曾表示他们只要土地,因而协约明确规定奚仰国民可以自行选择在哪里安居,为此朝廷甚至为他们另辟了安身之地,是他们自己嫌安槐土地贫瘠选择留在大簇,如今不堪为奴便又挑唆吵嚷着说安槐不管他们,简直无理取闹。”
“话虽如此,但王爷,如果我们想要以自治条件来平息现在的暴乱就必须给那演青一个能够走下来的台阶。”
“以跟大簇打一仗为代价?他的身价未免太高了些吧?”
“王爷,或许可以试一试那位昭玟公主对演青的影响力?”
“莫忘了,咱们吞并奚仰刚刚八年不到,百姓尚未自亡国之痛中恢复过来,演青的起事很有民心基础,若是昭玟亦有此意,我们只怕会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下官以为应该乘胜追击,命世子荡平邙陵城击杀乱臣贼子永绝后患。”
“问题是,王爷,这样一来难免牵及右平,大簇又岂肯坐视。”
……
卢若铭一边眼观六路地在屋里侍侯着笔墨茶水,一边用心听着各人的议论,自从上遭南王当众训斥,他便再没有尝试在类似场合发言,倒不是他怕了南王制裁,也不是找不到机会,事实上自从他来内书房当差,南王便喜欢隔三差五地将一些外书房的会议搬进来让他侍侯,事后也往往以考较方式要他谈谈意见。他之所以决定缄默是缘自那训诫之后不久他无意中听到的众人的一场议论。
那时天气还不算太凉,有一日太阳很好,南王没回来午饭,他便在饭后抱着斗篷独自跑到院中木丛里看书小憩享受秋阳,前晚练字练到夜,这会子便有些吃不住劲,正在迷迷糊糊的当儿突然听见人声杂沓,原来是南桓领了一众官员过来议事,显是刚刚吃罢筵席,借着酒意各人都有些放肆,卢若铭见南王未回便懒怠起身伺候,索性又往草木里躲了躲,但对于众人的谈话他却没有疏漏。
……
“诶,南桓,怎么没见上回那个小婢?男装的那个?”
“噢,您说的是铭儿?大约被派了差事别忙去了。岑大人,这边请。”
“南桓,你也别忙了,大家都是熟人,不用那么拘谨,我们自会等王爷过来。”
“哟,启年兄,有日子没见了。”
“岑大人,晨元近来忙于杂务疏于拜会,还乞见谅。”
“别那么见外,启年,你如今是监政司疏正,自然政务忙顾不得应酬,说起来,我还没有恭喜呢,如今你终于可以一展身手了。”
“全拜王爷所赐。”
“王爷用人一向不拘一格,更何况你这般人才,启年兄日后还要多多提携小弟。”
“哪里哪里……”
“喂,启年,过来这边……”
……
“看,那边不是晨启年吗,不过南王府一个清客,居然也一步登天,进了监政司。”
“不过一个清客?迎江兄,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来南王府做一个清客,你瞧那南桓,不过一个刚被释出奴籍的小厮,待人接物见地对答也都是大家气派,光凭这一点,朝中便不知有多少官宦人家想将子弟送进南王府跟在王爷身边端茶侍水耳濡目染。”
“真正没有廉耻,不过想图个仕途捷径,竟然这般屈膝逢迎。”
“谁说不是,听讲前些日子那个挨骂的小婢其实是世子买回来取乐的侍妾,也不知怎么又被看中调到了前头,说不定啥时候也能与你我同朝为官呢。”
“这,这还成何体统!他自己随意为奴隶削籍倒也罢了,如今竟又要出台什么奴隶废黜法案,再这样下去还有什么尊卑贵贱的礼数?真是,池澜虽不才,今日也定要好好议议此事。”
“迎江兄稍安勿躁,这奴隶废黜法案比不得先前的税制法案,可并非只得你我反对,听说王族院几位长老已经在大王面前闹得沸反盈天,今日的小议我们不妨先听听再说。”
“嗯,也好,那我们先过去吧。”
“不过你别说,南王身边的这些小厮婢女倒是个个伶俐乖觉,就说上回那个小婢,叫铭儿的,开了脸的模样还真是撩人,尤其那双眼睛,听说趁着南王光火那临王当日便开口索要,谁知被一口回绝。”
“哼,临王也是不识趣,既是南王父子的宠婢又怎么会轻易予人。”
“嘘,轻点声,小心别人听见。”
“怕什么?”
1
“全大人,你要做什麽去?”
“你没听见他们在诋毁王爷?”
“由他们去,几条泥鳅,翻不起大浪的。”
“奴隶怎麽了,女人怎麽了,这些人怎麽这样猥琐狭隘,只要有利於民生社稷打破些旧例怎麽啦?”
“因为那会减损他们眼前的利益。”
“岑大人说得对,我看待会儿的小议会有不小的冲突,来,全大人,我们先进去,王爷也该来了。”
“启年,你可真是好涵养,听说类似的风言风语针对你的也不少呢,你就这麽忍了?”
“均达,是真名士自风流,我总不能将别人嘴缝上吧。”
“启年,他们说的那个铭儿真是世子的侍妾?”
“岑大人!这是旁人家务事,你怎麽也拿了来嚼?真是斯文扫地。”
“无妨,岑大人既然感兴趣,我便说一说,也免得你们真是小看这孩子。他的确是世子去键为剿匪时带回来的,据说是从匪窟里救出的,很费了些力气呢,世子甚至为了他一改往日的张扬炫耀,不仅令他戴上面纱还圈在内室不允外出,如今王爷又将他置於身边,依我看此女的将来恐怕不可限量。”
“噢?他什麽出身来头?”
“那有什麽重要?”
“就是,均达,你恁地迂腐,要想抬高某人身份还不有的是办法。启年,你的意思是南王有意栽培他做世子侧妃?”
“这我不敢说,但是孜莱姑娘年岁日大,嫁人也是迟早的事情。”
“那麽厉害?但我瞧他也并非传说中的那般国色天香啊。”
“均达,孜莱姑娘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易容这样的事情於她还不是小菜一碟,况且王爷又岂是那等以色相度人的浅薄之辈!”
“噢,是这样啊。王爷回来了。”
……
这场谈论令卢若铭看清一件事,那就是他意欲置身的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以他目前的条件是很难独自开拓出一片自由天地的,南王说得对,他是操之过急了。
因为自信受到打击,那一日沈寂多时远走他乡的冲动又在他脑中兴起,但是,他乡,比如说他一直想去的甘棠,那里的生态环境他就可以轻易适应吗?就不会再碰到已知未知的危难险阻?而且,他还会有运气碰见另一个象南王这样睿智宽容心怀博大的人吗?
是,南刻南制的威胁并没有解除,但是当初那种为了跳出一个困境不惜跳入另一个困境的惶急已经被南王缓冲了不少,尤其是在他了解临王东园敦的情况以後。
临王东园敦是东园世经堂弟之子,也是王族中唯一一个旗帜鲜明支持现任大王东园悦的王族院长老。但其实在与西後斗争之初他认同的是绶王,否则东园怀也不会让他成为长老,但後来不知因为什麽事情他突然转了向,声称绶王东园怀生性猛戾,若让他坐了天下,非安槐之福,而他的倒戈,令东园怀坐失了一非常有可能成功的政变,若非他精於人事倾轧,只怕早被东园怀食肉寝皮了。
对於这样一个强力外援东园悦自然分外笼络,知其好色成瘾甚至将自己十分喜爱的一个妃子送予了他,只因为他在一内廷聚宴中多看了这个男妃几眼。但是当日南王却拒绝了他的开口索要,由此产生出的安全感是卢若铭这一生都不曾体会过的,尽管他心中清楚,这种安全只是相对的,然而也已足够让他对自己的去留审慎思考。
“铭儿,你怎麽看?”会议结束後,南王提问。
“我主张不要同大簇发生正面冲突。”
“哦?理由呢?”
“与傅部全大人一样,我认为为了少数移民的利益而伤及本国大多数百姓的利益并不值得,毕竟当初是他们自己选择留在大簇的,若是允许他们两头讨便宜对安槐百姓有失公道。况且昭玟与演青曾有婚约之事已获证实,世子也传来消息说演青一直未娶并且从未放弃寻找未婚妻的下落。要不要我去同玟儿谈谈,借他出面谈判说服演青罢兵应该不是全无可能的。”
“如果和谈成功的话,绶王想在战事中壮大力量的阴谋也会随之破产是吗?”
“是,除此以外我想不出代价更小而利益更大的其它途径。”
“铭儿,我13、岁的时候可没有你这样的思考能力呢。”
南王若有所思的夸赞令卢若铭无端涨红面孔,不由自主道出最後的秘密:“王爷,我其实已经有18岁,只是当日时空转换令我的身体回到了13岁而已。”
“铭儿,昨日那份兵部的上奏你看过了?什麽?什麽?你说什麽?”因为心不在焉南王的反应慢了半拍。
“没什麽。您说的是那份关於大簇有意侵占凡虞国的折子?”
“你已经18了?人小鬼大,不,人大鬼小,象孜莱一样,也不对,应该叫……”
“您说什麽?”南王自言自语的声音很轻,卢若铭没完全听清。
“啊?噢,你看过了是吗?兵部认为凡虞国我们不应该任由大簇予取予夺,至少该象当年奚仰国一样去分一杯羹。你且试试将两件事联在一想一想。”
“这两件事有关联吗?等等,您的意思是说如果大簇两边同时开战未见得我们的损失会比他们更大?”
“再一些。”见卢若铭皱眉苦思的模样南王笑著提点,“铭儿,凡虞产石,而大簇石产量不足。”
“我明白了。右平产粟米,但大簇对粟米的需求量并没有石大,也就是说两边真要打起来的话我们可以用凡虞迫使大簇放弃右平,届时奚仰国领土归并一我们再行自治之策,若是执行成功民心归附其政治影响力甚至对於凡虞将来的民心归属也会发生作用。而且,”卢若铭因为豁然开朗,整个人兴奋地来回走动,“而且凡虞地西南边境,当地军据辖区在直显,东北边又有峤蒲军据接应,这两的军队调拨绶王的手都够不著。”
“所以,我的意见是打。”南王看著他轻轻颔首。
面对那份鼓励嘉许的眼神,卢若铭再度面红耳赤,有些羞涩地低下头他开始做当日收获总结:“所以我们说治国者考量民之利益与升斗小民是不在一个层面上的,比如这一,如果我们的注意力只放在大簇安槐两国奚仰遗民以及当地安槐百姓的眼前利益得失上,那麽无论是战是和都会坐失一个遏制大簇和东园怀的良机,而这才是对安槐百姓长远利益的真正损害。”
11
战事很快便如火如荼地燃烧起来,卢若铭的注意力完完全全被兵部每日的例报急报所吸引,南王与众大臣幕僚对战事的运筹帷幄也同样成为他的全神贯注,每每因为南王的意见同自己的一致雀跃良久,又会为自己参不透南王的某项策略而苦思不已。
那时他还不曾意识到他其实已经将南王的家国责任当成了自己的。
很快邙陵城的战场便在世子的推动下入到了大簇境内的右平州,为了此战绶王曾经连上9份奏章,如今得偿所愿自然加紧军事掌控权的争夺,这一点由世子的家书可以一窥全貌,他们谈的大多不是战事本身,看得出因为绶王一系的制肘与争功令两人异常苦闷。但是南王却对他们的牢骚置之不理,不评说不提点,只是每读完信都会忧心忡忡地太息两声“蠢材”,连带卢若铭也开始为了这两兄弟的不擅政治而替南王恨铁不成钢。一直到某日他们的书信中提及,绶王因为如愿开战放弃了对演青的暗中支持使得这位奚仰遗将终于了悟个中玄妙,基于不甘心自己与故国百姓被利用的心情已开始同他们秘密接触时,南王方才首舒展眉心。而与此同时,凡虞国也在安槐大军的帮助下成功阻遏住大簇军队的进攻于国境以西5公里。
自从开战以来南王难得展眉,卢若铭当晚回屋时的心情便也不错。
“哥儿回来了,可要吃点什么?我们这就好。”屋里南筇南筠正在相帮着彼此绞脸,见他回来连忙起身迎侍。
“你们忙你们的,我自己来就好。”
卢若铭脱下棉氅,自去浴间洗漱。裸身经过镜子时停了停,看着自己光滑细致的身体他皱了皱眉,因为西洋血缘的关系他的毛发自幼便十分茁壮,如今虽然前段时间枯涩细黄的发质有所改善,但被孜莱剃除的体毛包括面上的茸须在那个巫师般的大夫夏黄博来访以后便再未长出来过,也不知是用了什么药,不过也好,至少无需象南筇南筠那样定期受绞脸之痛。
此间的男性女子在破身前多半同男人一样毛发旺盛所以在开始发育之后便要定期修面,而且使用的不是现代社会的剃须方式,想着当初孜莱以细线在他整张脸上反复拉绞的感觉他仍是肝儿颤,但他们却认为这是身份与教养的标志,富贵人家里甚至是男性女侍也必须保持头脸干净,当然穷家陋巷比如乐螽那样的偏远山区因为生活不易对此的要求便没这样高。
不过不知什么原因,这里的男性女子在出嫁或是失身成为妇人以后面上须髯身上体毛便会褪尽,非但不再需要绞脸而且比经过拉绞还要干净,之前旋儿缠着同他一块儿洗浴时他曾经出于好奇偷偷观察过,好像是连皮下毛囊都已萎缩变得光洁异常。如今孜莱正是按照妇人的面部特征替他易的容,所以他现在虽然换了男装但大家仍是一目了然地判定了他的性别与身份。然而对于这一点,卢若铭倒并不象最初那么介意,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光是嘴上捍卫自己的性别是没有用的,如今重要的是如何拥有成为一个光明正大顶天立地的男人的客观条件。至于体貌,因为此间除了个别真正意义上的女人外,男女的外表差别只在毛发而且还要在行房以后才会凿实成为实质性差异,所以他压根就没担心过,药物的控制毕竟是暂时的,他不是这个时空的人,自然不会在生理上具有同他们一样的特质,而胡须,在原来的世界里他从16岁起便得每日用须刨了。
对于不可能被轻易变性这项认知他一直非常自信固执,所以曾经想向南王表明性别的欲望也在慢慢平顺充实展露出希望的生活中逐渐淡化下来。
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想法大错特错,然而那已是后话。
一番热水浇淋卢若铭的思路重又转向国事,出来后,南筠已经钻入被褥替他暖床,他立即跳上去偎进南筠怀里一边享受着南筇以加了青E桧的香手炉替他熨干湿发。
“哥儿,快过年了。”
“嗯,”南筠的身子一贯的温顺清爽,卢若铭贴在上面轻轻挨蹭着,沐浴后的潮湿凉意一下便被驱散,他惬意地哼哼了两声方才接口,“世子不在,你们只管玩去,记得留个人看守炉火就行。”
“不是啊,是歆哥儿今儿发来了帖子,说是今年他做东招呼大家好好过年,就连蕤哥儿也打算过了初三再回家省亲呢,因为之后大伙儿还准备结伴去给旋哥儿闹新房。”
“南筠,别淘气,痒啊,乖乖别动好吗,嗯。他们想我也去?”
“南筠,别闹了哥儿的觉。”南筇低声呵斥了南筠一句,“是啊。去吧,哥儿,大伙儿一起多热闹啊,若是大王那边没事,王爷也会过来坐一坐呢,还有姑娘。”
“王爷?好吧,我们去。”
“还有一个事,哥儿,”卢若铭昏昏欲睡的神志被南筇沉吟的语气拉了回来,他探询地睁开眼,“今儿姑娘找我们来着,说是、说是年底事忙哥儿您又总呆在王爷那边,这里的事情应该不多,所以想让我们上她那里帮帮忙,让我们问问您的意思?”
“好啊,你们不正闲得慌吗,况且习了这么久的字,也该操练操练了。”
“可是我们年前可能还得陪着姑娘往牧庄住几天,这屋里总不能没个趁手的人吧。”
“外间不是还有几个仆从吗,你们给些嘱咐就是了,不过是收拾屋子洗洗衣服之类,不会有什么事的。就是歆儿那里,你们若是赶不回来记得替我备出身衣裳来,我不懂那个。”
对这场宴会卢若铭有些心怀期许,或许是因为南王,他对这里渐渐有了家的感觉。
然而南王虽然终于得空出席了这场除夕家宴,却并不是因为浮生偷闲而是因为遇刺。
事情发生的时候卢若铭就在现场。
因为那一晚天气突然狂风暴雪地肆虐起来,卢若铭便在南王的书房耽搁了一阵子,又帮王爷誊录了几篇奏折觉着风声小了些遂起身告辞:“王爷,已经很晚了,我回去了,您也歇息吧。”
“怎么雪停了吗?不然你今儿就住这儿吧,我叫人给你收拾间卧房。”
“不了,已经这么晚了,况且南筇会担心,说不定这会子已经寻过来了呢。”
“好吧,你屋里那两个使女倒是挺周到。”
“外面好冷,王爷您别出来了。”
“无妨,天寒地冻方便清醒头脑,明早的廷议我还需要再想一想。南松南桂,你们两个送铭儿回去,打个油皮灯笼,当……”
“有刺客――!”漫天的风雪中南松临死前的呼叫异样凄厉,黑衣人的突袭被他的舍身护主阻了一阻,之后卢若铭便有幸目睹了南王府一向低调潜形的护卫力量。
南松利剑穿身仆地栽倒的同时卢若铭被南王拉向了身侧,1个劲装武士便在那一刻突然出现持剑卫护在了他们周围,而院中已是金铁齐鸣。
刺客并非独自一人,眼见偷袭不成难有生路,几个人索性放胆厮拼,背背相抵结成的阵形颇为攻守兼备,许是胜券在握几个进场的王府护卫似乎有心留下活口并没急于格杀,风雪却慢慢停了,一轮皓月衬得皑皑白雪清光冷冷。
“暗器!”呼喝声夹杂着锐气破空之音,圈卫的武士立时轮开剑,而场中几个黑衣人却在发出暗器的同时纷纷撞向了护卫的武器,一时间血气剑气伴随着铿锵霍霍扑面而来,卢若铭目不暇接里突然瞥见一名卫士的剑自身后往南王刺来,剑刃在雪夜清辉里泛着蓝汪汪的幽光。
12
接下来卢若铭的动作是完全没有通过大脑的,他先是猛地拽了南王一把跟着脚便劈面侧踢而出,胸膛里澎湃的恐惧和怒火让他一直苦练的跆拳道发出了极至的威力,角度方位力道速度令对方猝不及防里连连中着,加上其他侍卫的从旁协助等他被闻讯赶来的孜莱自身后抱住时,那人的鼻子眼睛已经被踹得稀烂,口中血沫汩汩地委顿在地。
“铭儿,没事了,没事了,来,我们来看看王爷怎么样了。”
王府专职的大夫肃仲弋此刻正在检视南王,卢若铭气息不稳地回转身,仿佛不确定般逡巡着那个在月色下丰神如玉的男人。
“幸亏你没穿女服,否则腿脚一定迈不开。”
热辣辣的泪因了南王的这句调侃不受控制地流了一脸,卢若铭目不转睛盯着南王的左臂一声不吭。
“因你一拽只划破点皮,没大碍。孜莱,扶上他,仲弋,我们进屋去。”
屋里除了大夫诊疗发出的细微声响一片沉寂,屋外侍卫首领公羊勇安排人员防护审讯调查的声音隐约可辨,一切都是井井有条,以至于卢若铭竟有种疑真疑幻的不实之感。
“王爷,剑上淬了乌毒,幸亏伤口极浅,只是您恐怕仍会发几天寒热。”
“哼,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好了,仲弋,你去吧。孜莱,你不要对公羊发火,他并无失职,墙纵万丈之高,只挡不来之人,此事你交予他办,不要横加干涉,听见没有?”
“我省得,王爷,只是,要不要告知世子?”
“当然不要,你也去歇着吧,有铭儿在这里陪我就好。”
但是毒发的情形远比大夫预计的要凶险,南王时冷时热的昏睡着,部分拨出的毒自喉间呕出蚀出大片溃疡,汤水难进。卢若铭衣不解带地侍在床侧,直到腊月尽头。
“来,铭儿,你把那份折子拿过来。”
“王爷,整件事都在您的设计范围内,兵部的乐正大人刚刚才走,今儿咱们别再伤神了好不?您才略好一点,这嗓子都还哑着呢。”
“好好,铭儿,你唠叨起来简直同孜莱有得比,我不看就是了。喝药,喝药。”
侍侯着他把药喝下,卢若铭把那份折子拿了过来轻轻念将起来,事实上南王在病中并不曾停止任何工作,只要是他清醒着他便会一刻不停地批阅奏章,思虑全局,孜莱过来一回就发一回脾气,但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加上时近年关她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只好不住叮嘱卢若铭小心看护。
但是卢若铭并没有照她说的不允南王操劳政务,一来那是不可能的,二来他认为对一个人好就不应该仅仅顾及他的身体,精神需要同样也应该照顾到。
“王爷,晨元晨大人来了。”南桓恭敬的腔调打断了卢若铭的念诵。
“喔,请他进来吧。”
“王爷,身子可好些了?”
“启年,来,进来坐,铭儿,扶我起来。不,不碍事,启年,你不用拘礼,我躺了大半日了,正该起来活动活动。”
“王爷,您遇刺这事大王可知道?”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这会子我可没精神跟你猜谜。”
这晨启年原是南王身边的清客,因为颇有些才干南王便举贤不避亲地将他荐入了监政司,私底下仍保持着熟不拘礼的情分,往来进出也十分随便。此刻听南王这么一说他便也直言不讳,淳厚长须的一张脸现出些不忿之色:“我听说那个被生擒的刺客已经招供,但傅部却以御部用刑过重,恐口供不实为名将案子给压了下来。”
“不然你认为该怎么办?为人臣者若是事事都想争个是非曲直就什么事也不用做了。做官便有做官的不得已,启年,我还以为这几年你已经历练出来了。”
“王爷教训得是,晨元只是,只是替王爷不值。”苦笑着,晨启年摇头喟叹。
“算了,我们不说这些。今日兵部乐正罡来过,桌上那份奏折明日早朝你替我递上去。眼下最要紧的是凡虞方面的战事。”
晨启年点头应下将折子收好复又开口:“王爷,我来前读了今日战报,看来大簇的兵力名不虚传啊。”
“可是朝中又有新的议论了?”
“很多,但都在您的意料之中,无外乎两线开战于国力大有亏损云云。”
“嗯。阚容笙什么态度?”
“这位傅部首侍大人一向谨言慎行,没什么肩膊,但这却出人意料地大力赞同王爷您的观点,今日早朝后还约了几位同僚去他那里,说是要商议战后奚仰的自治事宜,又说集结成文后便拿过来让您过过目。”
“我也想同他聊聊,启年,你替我约一下,略过几日,话说得客气些。”
“好的,王爷。”眼见南王面露疲态晨元识趣地起身告退倒也没啥好生休养之类的废话。
“铭儿,”晨启年走后南王端杯喝水,发现卢若铭望着门边若有所思便唤了他一声。以为他嫌水凉,卢若铭赶紧上前取杯,却被南王制止,“想什么想得这样子专心?有些乏了,你扶我上床躺一躺。”
“王爷,听说往年这个时节大王的年例赏赐早已颁下来,还有邀您除夕携眷进宫聚宴的帖子也应该到了,怎么今年非但没有犒赏请柬,连您遇刺这么大的事都没见王上过问?”安顿好南王躺下,卢若铭忍不住发问。
“你说呢?”南王脸冲外闭目侧卧轻轻反问。
13
“因为世子同绶王一系争抢兵权占了上风?”跪坐在床边,卢若铭悉心地替南王推拿著腿侧,因为残留体内的毒素会随血流运行,按摩活血能够阻止其淤积某引发痛风症候,所以卢若铭乐此不疲。
“铭儿,别费劲了,你没听孜莱说年前再发作一回毒就可以拔尽了。”口里虽说著客气话,但南王的面上却显出颇享用的表情,“你说得对,是赫儿赦儿动静太大了。”
“可是他们若不将兵权尽数掌控在手中,战事的发展便会增加很多变数。王爷,军事谋略和政治手腕是两回事,您不能要求世子面面俱到,他们也是希望一切都能按照您的计划推进。”话说完卢若铭才发觉自己居然在替那两只野兽说话,虽说就事论事,仍是不免郁闷。
“所以,怨不得大王。”
见南王阖著眼,神情间透出丝丝无奈与疲惫,卢若铭再度发急:“东园悦完全是一副小国寡民的浅隘心胸,优柔寡断不说如今又自以为是地玩弄些不入流的权术,这样的昏君您保来何用?”见南王霍然睁开眼盯著自己,卢若铭不客气地迎视上去,“我说错了吗?王爷,您若是仅仅满足於做一个毫无原则的忠臣我绝不会说什麽,可显然您不是,您的志向要比这个高远得多,如此巨大的内耗天长日久您还拿什麽去一统天下,靠这个庸主的蠢肚鸡肠还是靠您的忍辱负重?”
“那你认为我应该如何做?”
感觉到南王的目光渐渐犀利,卢若铭拒不后退:“我觉得?我觉得您早该想办法除掉东园悦然后取而代之,既然他已不再对您言听计从的信任,既然他成为不了傀儡,还留他何用?!”
知道自己的话十分叛逆,卢若铭说完的同时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准备迎接南王的怒斥,谁知南王只是轻轻翻了个身,神情语气都平和下来:“铭儿,你以为我想统一诸国为的是满足自己称王称霸的野心?”
“有什么区别吗?”联想到当今社会那些个满口以天下为己任的政客卢若铭撇撇嘴。
“区别大得很。”说完南王仿佛陷入沈思静默了很久方才接道,“野心是可以不计代价的。不明白是吗?”微微笑了笑南王重新阖上眼睛,“铭儿,想象一下,如果本王此刻开始大举谋权篡位,安槐的朝政会变成什麽样子?安槐的情势会变成什麽样子?安槐的百姓又会变成什麽样子?”
已是晚饭时分,但是卢若铭却浑然不觉饥饿,因为一种强烈而刻的恐惧突如其来地攫住了他,那一刻他突然非常非常害怕眼前的男人会象历史上许许多多的仁人志士那样最终成为自己理想的牺牲品。
“歆儿他们准备了快有一个月了吧?铭儿咱们明天也去热闹一下吧,难得今年有空。”前晚东园悦派人传了道口谕外带送了些人参燕窝类的补品,嘱南王安心休养今年聚宴可以不用出席云云,算是表示了一下慰问以及拜年的意思。
“可是您的身子,要不,”
“不碍事,前天的发作毒已经拔尽,别扫了大家的兴,赫儿赦儿都不在,难得他们还有心情。去,今儿早点回去,叫人帮你好好打扮打扮。”
虽然很厌烦,但看在南筇南筠为了伺候他过节特地从牧庄赶回来的份上卢若铭还是乖乖地坐了一早上任由妆扮,好在俩人知他心意没有替他描眉点唇,仅仅将他已经长及肩背的乌发好好梳理了一番,然後简简单单配了副镶有珍珠的白缎抹额。在乐螽的时候卢若铭以为这里的男性女子都不化妆,如今才知道那只是因为山野简陋,莫说是过年过节,就算是平常日子,大凡家境过得去的人家,妇人女子也都会做些头脸妆饰,虽然少有宫粉猩唇的夸张,举止行为也没有因之变得妖形怪状,然而对於卢若铭来说还是能免则免,好在一直没人这么要求他,就连女子必有的右侧耳饰南刻南制也不曾叫人给他弄过。
“哥儿,您的头发总算是长回来了。”仔细地将一绺卷翘的额发别入缎带,南筇的声音透著快慰。
“能不能再帮我剪短一点?”卢若铭趁机旧话重提,前段时间因为发质变差,南筇南筠常常会替他修剪发尾分叉,他总是希望他们能索性替他剪回现代社会的男款短发,然而每都被他们以不合习俗为由拒绝,今自然也不例外。
“哥儿,您的头发好不容易才留了这麽长,再剪短的话姑娘该让咱们替您戴假发了,那样夏天多热啊。瞧,这样多漂亮,再长长些就可以梳髻了。”
听他们搬出了孜莱卢若铭立即偃旗息鼓不再吭气。
其实凭心而论这里女性喜爱变换的几种发式并不难看,且不说婚前女子多爱梳理的男性辫子样式,就算其它色也不象现代古装戏曲里的旦角那样高耸复,倒是颇有点象流行武侠影视作品里的男装造型,若是样貌再生得好些便很能显出些风流潇洒的味道。
“好了,哥儿,站起来试试。您这几个月还真是长高了不少呢,瞧,这身去年的衣服短了这麽一截子。”穿戴整齐南筠顺带将柜中的旧衣拿出来整理,“照这样,咱们该趁新年替您添置些衣裳了。”
“嗯,只做几件替换的男装便可以。非要戴面纱吗?吃东西都不好吃。”抱怨了一句,卢若铭仍是将面孔遮了起来。
“哥儿,知足吧,我们已经将您的裾摆放宽了不少呢,当心待会儿见了姑娘吃教训。”
相日久,南筇南筠已经摸熟了卢若铭的好性子,时不时的也会开他两句玩笑。
卢若铭无可奈何地叹气:“你们不也很怕她,做什么还老拿她来吓唬我。”
1
歆儿住的院落栽种著许多名唤楸的树木,冰天雪地的季节里依然挂满了串串红果,宝石般晶莹璀璨,一众姬妾侍婢彩衣W妆嘻笑其间,的确是一派节庆气氛。
卢若铭一贯地沈默寡言,独坐一角静观众人游乐,翔儿因为不良於行则在另一边轻轻抚琴,面上淡淡的笑意融於音韵,为周围平添了一抹喜乐。
面纱下卢若铭一双眼睛始终在追随著南王,他的面色已经没了病中的灰败,眼中也洋溢著政务以外的和悦,众人最初的拘谨很快便被他猜无不中的灯谜技巧驱散,就连孜莱也不再是平素的冷面厉色,良久卢若铭才发觉自己的唇边一直噙著抹笑意。
欢中日月短,丰盛的晚宴吃得卢若铭几乎拿面纱当餐巾,南王的眸光在掠到他的吃相时总会显出丝爱怜的笑意。众人都喝了不少,渐渐显出狂态,卢若铭则是完全醉在了那丝笑意里有些腾云驾雾般的轻飘。当歆儿第不知几首曲子唱罢,南王一边叫著好一边唤孜莱适时退席,给大家留下了恣意尽欢的空间。
酒照例是蕤儿所调,劲道如同口感般腻人,是玟儿率先抗议:“蕤儿,今儿这酒恁甜,换点清爽口味的可好?”
蕤儿也已有了几分醉意,摇晃著当席调弄起来,几种几滴酒水果汁进去後,他笑眯眯地请大夥儿品尝。
“哇,怎麽又苦又涩。”
“好,有味道,我喜欢。”
“怎麽好像变烈了。”
“皎皎白驹 食我场苗 絷之维之 以永今朝 所谓伊人 於焉逍遥 皎皎白驹 食我场藿 絷之维之 以永今夕 所谓伊人 於焉嘉客 皎皎白驹贲然来思……”连下数杯,玟儿的歌声在酒盅轻敲的脆响中悠扬而起,知他又想起故土故国,卢若铭心往下沈,看来今晚的合欢氛围要到此为止了。
果然,随著曲调的一路高昂,玟儿声音渐见苍凉,趁他停下灌酒,歆儿上前劝慰:“玟儿,你喝醉了,要不要进去躺一躺?”
“醉?歆儿,醉的人是你。”以手撑头,他的目光转向卢若铭,“铭儿,你那麽有学问,可听过一句歌:可怜无定河边骨,犹为春闺梦里人?”
卢若铭缓缓摇头,感觉屋里突然安静下来。
“不,你当然不会听到过,你是要做名将的人,怎麽可能听过。可是,可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为春闺梦里人啊……”紧闭的眼眸泪水汹涌,昭玟消沈的语气神情有种锥心刺骨的酸楚。
隐约明白他的心意,卢若铭语声沈稳:“但是,战争中牺牲是难免的,而战争有时是终极和平的必须,我不做,或是你不做,总会有人做。”
“呵呵,是啊,”玟儿抽噎著吸气,面孔在竖起的臂间用力挤擦,“王者,王者只看见建立的东西,但是,我不是王者,我不是,”停下动作,玟儿的眼睛痴痴地看著灯影,黑瞳里一片火光耀动,“我所看见的是被摧毁的东西,是婴儿的啼哭,是母亲的血泪,是天翻地覆的屈辱与疼痛。……”
看著昭玟在烛光摇曳中益发刻的眉目,卢若铭再度打破了屋中的沈寂:“所以,如果有机会可以安抚婴儿的啼哭,清洗母亲的血泪,找回失去的尊严,用你的智慧与能力帮助人民治愈疼痛,在废墟里重建家园,你就应该牢牢抓住。昭玟,人的命运要靠自己把握,比起这里,那里将有更多的可能,甚至是你渴望的爱情与尊重,以及,安乐。”
直觉自己的一番话在座诸人都已入耳进心,卢若铭起身走出了屋子,也不知是谁的目光如此威力,锥得他後背一片火烫。打发了南筇南筠,他独自来到内书房,廊柱回旋的建筑里隐隐有吆喝暴笑传来,南王的屋里一灯晕黄。
值夜的小厮见他过来微笑拜年,他也裣衣回礼道:“王爷可是已睡下?我瞧瞧就走。”
轻手轻脚移至榻前,南王的睡靥安详,只微微皱起的眉心透出了心中的万千思虑。
“修,但愿我还能够帮你更多。”那一夜,滚滚烛泪里卢若铭在南王床前默默守到天明。
“想不想去参加旋儿的婚礼?”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屋时,南王起床的动静惊醒了伏在床沿刚刚眯著的卢若铭,抬头看见南王神清气朗地倚著床头冲自己微笑,他不由得一阵心神荡漾,懵懂迷惘中身不由己地怔怔点头,但是下一刻他便清醒过来,面上红了红开口道:“可是仓!如今是什麽武林盟主,您这样贸然前往是会授东园怀以勾结江湖势力的口实的,为了边境战事他如今正巴不得有机会明枪暗箭呢,王爷您的目标太大了,我看还是派个代表得了,不能为了世子基於江湖意气的要求陷入更加被动的情势,大王可正在猜忌的关口啊。”
“战轸是我的旧部,他的後人我理该视同子侄,若非当年政事纠葛又岂会让他流落江湖,总算这孩子自己争气,运气也还不错,那个仓!配他也使得了,他们既然已经没了长辈,我出面主持婚礼也很应该不是吗?”
“而且这些江湖势力也许会成为世子日後的强力助援是吗?”卢若铭的语气酸味十足。
“铭儿,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以後会明白的。来,打起精神来,陪我吃了早饭再回去补眠可好?这一阵累坏你了,我身子现也好了,今儿又是初一,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记得明天要起大早随我去仓远镖局。”
整夜未眠,卢若铭回屋的路上有些头重脚轻的犯晕,阳光非常好,空气更是现代社会少有的清透,他眯了眼仰起头感受著这份滴水成冰的明亮。
他该怎麽办?如果有一天南王开口要他身心与共地辅佐世子?这个用意早已显而易见,问题是到时候他该如何答复?如果选择在那之前逃离呢?但是逃离以後他就能获得安宁吗?
毫无征兆的,母亲血淋淋的死状清晰鲜明地出现在眼前。
15
“拜见王爷。”虽然事前知道南王会去,但这对新人的面上仍是难掩兴奋感念之色。
“铭儿!”行过礼旋儿立时扑上来搂住了卢若铭。
那份喜出望外的热情也感染了卢若铭,微笑著道声恭喜他将目光转向仓,比起当日的仆仆风尘仓此刻的模样清爽轻松许多,只是面上的笑意温暖如昔。
“铭儿见过仓爷。”卢若铭想借叩拜大礼答谢他当日的扶助,但身形降到一半便被一股力量阻遏再也跪不下去。
“铭哥儿不必客气。王爷里边请。”不以为意的态度依旧是江湖男儿特有的豪迈。虽然心中有著大多数男孩子都有过的那个武侠梦,但是卢若铭明白,他这一生都做不到那样子的洒脱与气慨。
被战如旋拉挽着,卢若铭第一回见识了此间中国式但又不是百分之百中国式的婚礼。
看著战如旋一袭大红的嫁衣满身流动的喜悦,卢若铭尽忘前嫌,这世上好月圆何其难得,喜帕挑开的瞬间他由衷祝愿这对患难夫妻能够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因为年内应酬交际忙,南王待两人行过礼喝过交杯酒便起身告辞,卢若铭也以随侍为名跟着离去,他一向不惯这类觥筹把盏的场合,但是旋儿不干,仗著人多势众不依不饶地拉扯纠缠着还央请南王将他独自留下。在座的多是江湖豪侠,而且太半同南刻南制有交情,听说他便是两人新近的宠姬俱皆响应着起哄玩笑,只把卢若铭羞的面红耳赤恨不得寻个地洞钻下去。看这架势恐怕那两人平素就习惯于将女人同众兄弟分享耍乐,卢若铭心中一时惊怒交加,又见南王只在一旁拈须微笑作壁上观他更觉气苦不已,原来在他眼里他终也不过是他儿子的玩物而已,一念及此面色便渐渐惨然。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南王才出言解围,因得知晚些时候孜莱会带著歆儿他们过来道贺旋儿这才放过了他。
看出他情绪不对,南王有些莫名其妙,只得在车上不住逗他说话,他却只是冷著脸对牢窗外。这还是他第一面对斯达城的街景,然而眼前的车水马龙月春风於他却是那样的遥远,熟悉的无助感令他的整颗心在喧嚣中抽缩成一团。
轻轻叹了口气,南王吩咐车外:“南桓,我还有点事,你陪铭儿四逛逛,顺便去恩砚斋替我取两样东西,晚饭前回去就行。”
陌生的街景陌生的风物陌生的面孔,卢若铭的异乡感今日格外鲜明,身边的南桓倒是出笼般欢畅,不住往路边摊档驻足观望,一边还不忘跟他解释些吃的用的玩的,又不断拿出钱买些节日零食教他享用。随着手上东西的增加,卢若铭的心情益发郁郁寡欢,周遭的华衬得心头那份孤寂无援直透骨髓。
“嗨,永明!永明!薛永明!南桓!”
“总算听见了,你。”
“今儿怎么有空出来?”
随著几声招呼,南桓被几个熟人勾肩搭背的扯住了。
“咦,是你们,这么巧,过年好啊。”
“是啊,真巧,兄弟几个好不容易凑一块儿,有时间吗,一起乐乐去?”
“我得跑一趟恩砚斋,王爷在那儿定了东西。”
“那之后呢?”
“铭哥儿,拜托了,王爷很少看上什么的,想必是爱极了才会买下,你可千万仔细了。
这是车钱,说长御街南王府车夫都知道的,你若喜欢就再逛逛,记得早点儿回去,免得府里头担心,路上留神些。”急急忙忙跑去恩砚斋取出一副玉制的纸镇笔架,细细包好南桓一边交予卢若铭一边不住叮嘱着。
心不在焉地看著南桓与平素老成持重截然不同的活跃模样,卢若铭点头接过,一众人立时欢呼著把臂而去。
一个人低著头缓缓而行,卢若铭对街边摊头热闹的叫卖吆喝声充耳不闻,不知不觉便行出了闹市,觉著有些累了他方才驻足张望,南桓教他坐的是那种类似出租车的招手即停马车,但抬头间他看见附近有个公共马车站,没想到这时代的公共设施还有如此规模,他很快便找到了写满地名车的醒目站牌。
不断有马车过站乘客上下,基于某种好奇心他仔细问明辨清标示以后登上一辆可以乘坐2多人的大型马车,许是刚刚走得累了,又或者是一早到现在被折腾得不轻,他渐渐觉得头脑昏沈沈的,虽然怕漏听车夫报站坐过地方竭力维持著清醒,然而在昏暗闷气颠晃不已的车厢内实在有些不易,等被一阵刺鼻的味道惊醒过来他发觉车已停下,外间的对话声十分嘈杂。
……
“兵爷,咱这车上都是出城访亲的客人,不用查了吧?”
“少废话!这天要暗不暗的时候最容易漏了逃奴,不想耽误功夫就赶紧下车,听见没有!”
听到这话卢若铭心中一惊,他睡了多久了?都已经出城了吗?不对呀,这车明明不是走出城路线的,看看周围的人都已不是刚刚的几张面孔,不知为何卢若铭有些忐忑起来。
16
故意留在最后,卢若铭发现每个被检查的人都会出示一块刻有字迹的小木牌,看样子似乎是这里的身份证明。轮到他时一个军官装束的人自一边走上前,许是见他的衣饰颇为齐整华贵所以开口十分客气:“这位小哥儿是要上哪儿啊?”
“南王府。这是哪里?”卢若铭努力令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紧张。
“南王府?这可已经到了城外了。坐错车了吧?”那人严肃的口气里有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意味。
“可是,刚刚车夫明明报的是木字寅乙号啊,而且我看了车上贴牌的。”卢若铭惊疑起来。
“哟,这位哥儿,我什么时候这么报过呀?各位客人劳烦做个见证,我这车明明是土字午丁号,车牌不就在那儿挂着吗?”听见他的话车夫立刻喊冤嚷嚷起来。
“是啊。”
“没错。”
……
众人七嘴八舌的印证声里卢若铭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对,他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听错看错,而且细细想来他这一路的昏睡醒觉过程也不是很正常,尤其是刚刚那股子刺鼻的异味,只怕是嗅盐类的东西吧。没再开口申辩,他静静等待那名军官的下文。
“小哥儿,有身份牌牍吗?”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军官的神态不大自然。
没有任何迟疑地卢若铭伸出右手亮出了那个皮圈。
有些做作地抻头看了看,军官打了个哈哈:“原来是南王府里头的。这天也晚了,不如我们备辆车送哥儿回去?”
原来这皮圈真的是南王府的标志,还从未被如此正面确认过奴隶身份,卢若铭吸气努力摆脱那种屈辱的感觉,与南王一起的这些日子里他几乎已经忘记自己还有这样一个身份。
眼前的军官态度颇恭敬,真是打狗还得看主人啊,即便是奴隶在这世界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呢。略略想了想他开口道:“有劳了,军爷。”的确,天色已暗,人地两生疏要他自己回去还真是很麻烦,也不知孜莱会不会以为他又逃了,想到这儿他发了下愣,真的,竟然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连盘缠都是充足的,手边那两件玉器的做工质地都是上乘,单以那白透当中隐现的墨绿色水纹看就知价值不菲,他却连个念头都不曾起过,满脑子尽想着今日南王让他受的委屈了。苦笑了一下他跟着那名军官坐上一辆马车。
“这里不是南王府。”一路上那军官都没什么多余的举动,卢若铭略略放下的心在马车停稳后重又悬了起来。天已经黑透寒气逼人,他紧了紧裘皮外氅止步车前冷冷瞧著眼前气象威严的一座楼宇,原来他们的马车已经直接驰入了这家宅院,身后隔着皑皑白雪的一片草坪是已经关闭的巍峨大门。
“这么想回去挨揍?”
眼前说话的人卢若铭认得,是御部仆首简知,绶王一势的干将之一,当下脑筋电转他已经有些明白整个布局,为着进一步试探他有些嗫嚅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正三刻。如果现在送你回去你或者还能有解释的机会,否则即便南王仁厚你也少不了要受一番责罚吧,相信孜莱姑娘一定不会留情。”
“可是,我的确是坐错车了。”
卢若铭的回答显得十分心虚气短,简知瞧得很是满意:“这话要南王相信才成,你不会认为他不知道你朝思暮想的是远走高飞吧?也许今儿的事本就是他的试探也说不定哦。听说单为了逃跑的念头你就被世子教训得躺了个多月,不知这会怎样?世子不在,孜莱姑娘的手段出了名的高明呐。”
“简大人既然已经知道又何苦作弄为难小人?”明知此刻应该以奴婢自称,但是卢若铭怎样都说不出口,只得竭力摆出一副又惊又怕强自忍耐的神情蒙混过关。
“为难?这从何说起?来,铭哥儿里面请,这大冷天的咱们别跟外边冻著。”跟着简知卢若铭怯生生地步入屋宇,“这位晨元晨大人你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别怕,铭哥儿,过这边来坐。”面对卢若铭的狐疑不安晨启年的神色一贯的淳厚和善,小心翼翼绕过进门一方大大的水池,卢若铭来到位於华美立柱后面的会客一角,看来孜莱说得一点不错,这斯达城的官宦富豪比南王排场大得多的有得是,这位御部仆首大人的宅邸装潢就较南王府富丽堂皇不知多少,布局简直同现代西方的古罗马电影场景有的一拼。
“你不用惊讶我们对你的情况如此了解,我是云翔的旧相识,你的事情他大致都同我说过,其实你渴求的自由并非一件难事,”看著卢若铭反复绞扭衣角的一双手,晨元的语气全无威胁意味,“南王眼下赏识你,你便好好巴结着,天长日久若能得着一两个于我们有利的讯息,你想怎么着不成呢?”
“是啊,若是因为你的功劳令得南王彻底垮了台,你想要任何身份都绝不会有问题,何况是区区一个自由。”见卢若铭吃惊地抬头简知追了一句注释。
这一的吃惊恐惧是真的,卢若铭完全没有料到对著南王一口一个师长门生尊敬有加的晨启年竟会投靠了绶王。
“若没有南刻南制的那一架,翔儿不会被武良弼强行掳去,也不会变成为南刻的侍妾,更不会心灰意冷得要靠着棋念苦度残生。铭儿,若没有南王的两位世子云翔早已是晨某明媒正娶的妻子了。”看著晨启年温厚面孔上极不相称的怨恨,卢若铭同样恨透了南刻南制,这两个只会给父亲惹麻烦的畜生!逆子!
“不,你不要以为我是因此背叛了南王,不,铭儿,各为其主而已,我早在成为南王府清客以前便是绶王的人,事实上我完全是绶王一手栽培出来的。”不知为何,面对卢若铭的注视晨启年不由自主地做了一番自辩,但是一说完他又自觉失态地加了一句,“你考虑一下,铭儿,举手之劳,然后各取所需,机不可失啊。”
见卢若铭又开始低头绞扭衣摆,简知进一步给他施压:“铭儿,倘若后天由御部稽缴堂的人将你自京城以南百里抓获送回王府,你会有怎样的下场?”
听他的语气恶毒,卢若铭抬眸已现出恐惧乞怜的神情,挣扎了好一会儿他才又低下头去颤声道:“大人开恩,小人惟命是从就是。”
17
从来不曾有过如此的亲切感在面对南王府正门时,记忆中即便是父亲也没令他产生过这样子的归属情怀。
“你可想清楚了。”静寂的车厢中晨启年的声音严肃得近乎阴森,“你若想以权宜之计敷衍,答应了不去做,或是告发此事,我们可有的是法子整治你,听说世子将你看得很紧,若是知道你红杏出墙不用我提醒你也该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偷情与不忠可是世子心中碰不得的一伤,三年前我亲眼瞧见他们替江湖朋友格毙了私奔的妻子与奸夫,那种冷酷与残忍至今想来仍会发指。”晨启年的话成功地引发了卢若铭的战栗,他是真的怕极了南刻南制的手段,“好了,到了,铭哥儿,我们下车吧。”
原本打定了主意一见到南王便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他一点不担心南王会质疑他的诚实度,事实上真正令他一路忧心不已的是南王身边的这许多内鬼奸细,看来上回行刺的侍卫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他一定得提醒他好好地清洗一番,而且事不宜迟。
然而,当他在外书房看见南王踏雪而来的匆匆行色时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别告诉我你是迷路了。”随南王出现的孜莱冷声冷气。
“孜莱!”的
南王的阻止声里卢若铭俯首跪倒:“王爷恕罪,铭儿知错了。”
“起来吧。发生了什么事,启年?”
“铭哥儿回府坐错了车,又在车里睡熟了,所以糊里糊涂出了城,幸亏被城守发现送了回来。那城守是我的一个表亲,因不敢造行事又知我跟您熟识便直接送去了我那里。这孩子怕你们着急一直不肯费时吃喝,耽搁到现在想必已经饿坏了。王爷,依我看他确实不是故意的,所以还请从宽发落。”
眼见晨启年进退得宜地交割着,卢若铭益发心惊肉跳,如此亲近的幕僚尚且是奸细,真不知南王身边的人还有谁可以信任,不行,他决不能坐视,但是该如何做呢?最好是引蛇出洞然后一网打尽,只是他还需仔细想一想。
“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孜莱,今日已经够他受的了,还吓他则甚?”
“王爷,您还真信他迷路了?这么聪明伶俐的一个人,迷路?哼。”
“我信!好了,孜莱,人都已经回来了,别这样不依不饶的。去,叫人准备些粥糕端上来。”
孜莱临去前狠狠瞪了卢若铭一眼,但卢若铭却并没生出以往那样的恐惧,他坦然目视着孜莱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的困厄水火热遮天蔽日,一颗心也完全溺闭在苦难挣扎的漩涡中,然而今晚的事却如醍醐灌顶般将他从自怜自恋自我中心的思维定式中给拔了出来,南王大敌当前,而他们在同一战壕里,再不能那样狭隘与孩子气了。
看见他平安出现,直挺挺跪在内书房廊下的南桓大大松了口气:“铭哥儿你可算回来了,真正吓死我了。”
“跪好了!明天起好好带着铭儿外头逛逛,认认道儿,若是再擅离职守的话,可就没今儿这么便宜了。”
南王很少对下人这般严厉,知他是为了自己卢若铭压抑着心头泛起的甜意努力回忆着今日叫走南桓的那些人,也不知他是有意的还是被利用了,抑或完全是个巧合?
“铭儿,进来呀,都说不罚你了,怎么还这样害怕,过来吃饭。”
“怕?王爷,您倒是瞧瞧他的眼睛,那是害怕吗?铭儿,我可告诉你,别再动什么肠子,王爷厚道,我可没那么好相与。坐下!吃东西!”
举箸进食,热乎乎的小米粥香甜可口,卢若铭呼噜呼噜喝了个不亦乐乎。
“呵呵,铭儿别那么急,又没人同你抢。”
“喂,女孩子家吃相斯文点!”
南王眼中的慈爱孜莱话里的严厉令得卢若铭突然心情大好,他冲着孜莱微微笑:“姊姊说得对,女孩子家不要那么凶相,况且管理一道不在仁慈或是严厉与否而在其公正。”
“对你公正,等于自掘坟墓!快吃,你不累王爷可累了。”
“啊哟!”脑门上挨了记暴栗,卢若铭大声呼痛。
“孜莱!没你这么欺负人的。铭儿,明天起只在我这儿呆着,再不帮她干活了。”
“喔。王爷,铭儿吃饱了,您也早些休息吧。”巧言令色地起身告辞,卢若铭偷偷冲孜莱做了个鬼脸。
碍于南王,孜莱直气得摩拳擦掌,卢若铭却又换了副握手言和的模样:“姊姊,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可好?你跟南王求个情恕了南桓,我便继续帮你做帐?”的
“你这么好心做什么?那种无视主家命令玩忽职守的奴才理应被狠狠罚一回,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你又打什么主意?指望他再帮你跑一回?我可告诉你,以后出门我会派十个八个人明里暗里跟着你,看你还玩得出什么样来!”孜莱没好气。
“就是啊,有姊姊在,加上我又笨得紧,一定跑不了的,好不好姊姊?天气那么冷,咱们求求王爷恕了南桓吧?姊姊”
从没见过卢若铭这样子的软语轻言孜莱立刻心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随之转向南王。
“哈哈,还是铭儿有办法,原来咱们的孜莱吃软不吃硬啊!好好好,便饶了他这一回。”看见两人间不曾有过的友善和缓气氛南王的快慰之色溢于言表就连眉间的川字纹路也疏淡了不少。
原来有了七情六欲生命便不再是黑白两色泾渭分明,原来有了厚意情人会变得柔肠百转义无反顾。冲着南王盈盈浅笑,卢若铭心头满满的全是舍生忘死的冲动,为了你,为了你的理想,我怎样都好,是的,有你的未来,一切我都会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心头骤然奔涌的誓言若有金石之声震得卢若铭微微战栗,是否,母亲当年也曾经许下过同样的誓言?
18
之后的日子重又变得有条不紊,卢若铭益发专注于南王的政务协理。
西境的战事,凡虞方面进行得异常激烈,虽然大簇凭借优势兵力已然攻破凡虞国门,但由于安槐的旗号是帮助凡虞君民共御侵略所以得到了举国上下的全力协助,故而大簇想在短期内占领凡虞全境的计划已是彻底破产,如今大簇军队每一步的前进都要付出高昂的代价;而奚仰方面因为安槐大军已经入大簇的右平州,所以没有再急于往前推进,世子目前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了清除军中异己上,同时同演青的接触也在逐步化,从最近的一封信看双方已经开始涉及自治的话题,看得出南王对世子的进步感欣慰。
然而朝廷里的情形却不那么尽如人意,自治的话题已经成文上奏引发的讨论分外激烈,绶王一支自然是极力反对,认为这会威胁到安槐的整个王权统治,虽然南王方面据理力争,但是东园悦似乎对自治一说也十分疑忌,态度并不明朗,南王常常为此苦思对策,以至夜不成寐。他越来越习惯卢若铭的侍奉,端茶倒水活络筋骨奏折誊抄甚至执笔代书。为了陪他熬更卢若铭养成了白天补眠的习惯,南王卧室的一个躺椅便成了他的临时床榻。
很快便到了冬去春来的季节,这一日旋儿过来探访,但是卢若铭直到天近三鼓才得以脱身回屋,眼见到了自己居住的院落,他象往常一样遣回了执灯相送的小厮,堪堪到了门前却突然有条人影打横扑了出来纳头拜倒,大大吓了一跳卢若铭往后连退两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送了战如旋的南笥。
“怎么了?南笥,有话站起来说。”定了定神他并没声张。
“铭哥儿求求您救救南桓,求求您了,南笥作牛作马报答您。”南笥泣不成声地磕头。
“南桓?我有一阵子没见着他了,出了什么事?”的确那晚以后他便再也没见过南桓,陪他出门一说南王也再没谈起,因为一直忙忙碌碌卢若铭也没太在意,现在想来的确有些奇怪,这一阵子南王已经开始带着他去外书房,并且有时出门也带上他,而以往一向随侍一旁的南桓却始终人影不见。
“他病得快不行了,求求您请姑娘去瞧瞧吧,求求您行行好,他那日贪玩误事是不对,可是罪不致死吧,铭哥儿,求求您求求您了。”
“南笥,起来好好说,”卢若铭心念急转口吻依旧平平淡淡,“你这样子不清不楚地教我怎么帮你?”见他终于抽抽噎噎地立起身卢若铭方才接道,“南桓是你兄弟?”
“不是,但他,他,我,总之求求您了,”嗫嚅着南笥又要下跪。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们这就去找姑娘可好?”
大喜过望南笥便要回去拿灯笼结果被卢若铭制止:“别又闹得尽人皆知,快走吧,一路上都有风灯的,你们哥儿还在里头等我呢吧?”
“嗯,要不,还是等明天吧?”
“怎么,你又不着急了?”卢若铭好整以暇,见他神情凄楚又有些不忍,便整了整面纱先行起步,“他病了很久了?”
“那晚被王爷罚跪了大半夜,第二天便高烧不止,吃了点药也不见好,如今已是咳得见了血。”
虽然南王仁慈府里头没啥草菅人命的事情,但下人医疗的条件也并不是很好,南桓因为害自己走失惹怒了王爷才受罚致病,下面的管事想必也不会太过善待他。思索了片刻卢若铭状似无意地边走边问:“那日街上拉南桓去玩的是些个什么人你可认识?”
“都是南桓家里的叔伯兄弟,南桓并不是王府里的家生奴隶,只因父亲叔伯都短命早逝,家中只剩下一堆妇孺,眼见着便要活不下去,两位最大的兄长又尚在业场最快也得一两年才能挣钱,家里不老不小的人里也就只得他能多值几个钱,于是便托人把他卖进了王府。如今好不容易兄弟都长大出息了,而他自己也盼得了自由身子,却又……”
“他的那些兄弟都是做什么的?”
“兄弟几个同心合力开了间木器坊,经营得还不错,各人也都算有家有业了,就只得他,虽说碰上咱们王爷宽宏大量替他脱了奴籍,但身为王府家仆还是得听主子安排的。”
“南笥,如果南桓娶你,你愿意吗?”卢若铭听着觉得南桓是绶王奸细的可能性不太大,便决定做点动作,记得父亲以前便很会小恩小惠地拉拢人心,所以他一早便懂得这是项投入小产出大的营生,眼前不妨先拿这两人试试手。
“铭哥儿说笑了,南笥身在奴籍,如何配他?只求他平平安安的便是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打定主意,卢若铭敲开了孜莱的房门,一屋子的药气里,孜莱正埋首灯下,如此孤灯黄卷清苦度日,不变老姑婆才怪,心下嘀咕卢若铭掀开面纱上前跪坐好。
“这么晚?”自从上回卢若铭放低身段孜莱对他的态度也开始缓和。
“姊姊不是也没睡?”
烛火下卢若铭的眼睛亮晶晶,易容后变得浅显清明的眉目令得孜莱有些目不转睛,半晌方道:“说吧,什么事?”
“好,难得你的思虑周到,咱们这就走一趟吧。”听完卢若铭的原委孜莱点头沉吟,“南笥那丫头就在外边?这事原不难办,但如今他已是旋哥儿的人”
“那个无妨,我担心的倒是南桓的心意,此事总还得你情我愿才好,不然会弄巧成拙。”很满意孜莱的合作态度,卢若铭提醒了一句,自从两人共事以来孜莱对他的态度日益敬重,一向倚老卖老的蛮横自从卢若铭主动认低伏小也开始软化。
“我省得,铭儿,看不出你的心思还挺细,难怪王爷那么器重你。走吧。”
19
“你也听见了,只是受了风寒,咳得狠了伤到喉管,吃些药便不碍事了,如今是姑娘亲自诊视的,想必管事的也不敢再怠慢他了,放心吧,别再愁眉苦脸的了。”直忙到三更过半卢若铭才又返回自家院落,方才南笥南桓的神情动作他一一观察清楚,看来倒的确是对苦命鸳鸯。
“铭哥儿,南笥不知如何报答您。”
南笥说着说着又再流泪下拜,卢若铭赶紧扯住他:“我们已经到了,你也不想被你们哥儿知道担心吧,行了,去睡吧,这么晚了,你们哥儿今晚不会走了。”
终于等到卢若铭回来,旋儿欣喜之余大大惊讶于他身量拔高的速度,卢若铭却颇不以为然,南筇南筠的身形就算是此间瘦小一类的,但他是否能赶上他们还不一定呢。
“你却是胖了些呢。”见他如珠如玉的盈润模样,卢若铭是真心替他高兴,原先在王府里他的神情间总有些郁郁,连带整个人都带着层不大健康的灰涩气。
谁知旋儿听他这么一说立刻飞红了面孔,神色间颇见忸怩,这在他可是极少有的情形,卢若铭不由得好奇起来。
“哥儿,旋哥儿,噢不,是仓夫人有喜了。”最后还是南筇揭出了谜底。
“什么?”震惊地看着战如旋,卢若铭目瞪口呆,意识里他从未将这些所谓的男性女人真正视同于妇人女子,更别说生育了,太不可思议了。
“傻瓜,女人生孩子很正常啊。”旋儿笑起来,但笑着笑着许是突然想起了卢若铭的身世便再笑不出来了。
卢若铭自己倒不甚在意,他始终不信南刻南制或是那个夏黄博真能改变他的性别,现代社会变性手术很复杂的,哪有这么简单。
“真是恭喜,”一边说话一边好奇地盯着他的肚子瞧卢若铭突然醒觉,“那你这么晚了还不睡?这样不注意身体怎么行。”
“没事的,已经到三个月,不容易出事了,否则师兄也不会放我出门。今晚同你睡好吗?想同你说说话。”满脸将为人母的喜悦,旋儿扯着卢若铭的衣袖不放。
这人真是脾气不改,还是这样喜欢粘人,下意识地挣了下没挣脱卢若铭只得叹气道:“你不放手我怎么洗漱,难不成就这样睡?”看来他还真当自己同他一样是女人了。
“呵呵,我们去放水。走,”
“喂,你,我一个人来,你的身子,当心,喂”
旋儿坦然地裸呈着身体,的乳晕,微微坟起的小腹,轻轻晃动的男征倒把个卢若铭羞得面红耳赤。
“他已经会动了,这里,”小心擦拭着身上的水迹,旋儿有些陶醉地轻抚小腹,神态里母性的骄傲焕彩流光,卢若铭有些震撼,真是很美,一种超越性别纯粹自然的美丽,造物的神奇啊,当真教人叹为观止。
“眼馋了?呵呵,你也会有的。”旋儿得意忘形地说道。
这句话撞疼了卢若铭的心事,不,欣赏可以,但他可不想变成这般模样,无论如何他也不要做女人,哪怕是跟南王。浴间氤氲的水汽有些混乱了他的思维,想象中南王剃去髭须倜傥洁净的面容替代了眼前的战如旋,那该是怎样的风致啊,如果真能够那样,如果,轻轻咽了口吐沫,卢若铭感觉全身都热了起来。
“铭儿?铭儿?”
旋儿的轻唤惊回了卢若铭的思绪,老天,他竟然,他竟然开始对一具同样的男性身体产生如此强烈的生理欲望,难道说来这里时间久得已经混淆了他的性别概念?掩饰地低下头却又看见自己的下身不知何时已经昂扬挺立,股股热浪便从那里传出,后庭也是麻麻痒痒的,一时间臊得全身通红,愈加抬不起头来。轻轻笑着,战如旋了解地替他掩紧浴袍:“这世子走得真是久,还要多长时间他们才能回来?”
最好永远都别回来,旋儿的提醒成功地平息了卢若铭的绮念,他有些不安地逃出了浴室。
“旋儿,跟你说个事。”强迫自己将思绪转回正事,卢若铭激荡的一颗心慢慢冷静下来,不不不,他绝不是被这里怪异的同性恋文化所同化了,这个样子仅仅是因为修,南王于他是个完全不一样的存在,如父如母如师如友,他在他身上体会到了过往所有不曾体会过的情感,他想继续享受,他不要放弃,所以为他解忧帮他负重他会不遗余力鞠躬尽瘁。
“什么事?说啊?”见他沉默着迟迟没有下文旋儿有些紧张起来。
“世子把南笥送给你时有没有连同卖身契一并给你?”
“给了,南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听他说的是南笥旋儿好似松了口气。
“听翔儿说你以前一副遗世清冷的模样,我怎么从没见过?”看见他丰富的面部表情,卢若铭几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遗世清冷?哈哈,谁说的,我本性十分激烈,又被师父师兄宠得无法无天,哪里可能有什么遗世清冷模样。不过在军中那会儿因为常常会想起父亲,再加上是平生头一回独自混迹在男人堆里所以比较沉默也是有的。倒是你的性子,铭儿,你的性子才冷淡呢,不过我知道你骨子里其实很随和温柔的,呵呵,就象这样,”抱住卢若铭的半边胳膊蹭了蹭旋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道,“可有时候你又倔强的不得了,怪不得世子对你如此着迷,他们对付女人一直所向披靡何曾遇到过你这样多变不驯的可人儿。唉,师兄说得对,也该让他们吃点苦头了,否则他们只怕永远只懂得好勇争胜,不知天高地厚。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南笥的卖身契?”说得有些昏昏欲睡了,旋儿突然又想起方才的话题。
“要我做他两人的磨刀石?哼,我哪有那个本事,真要落在他们手里我都不知能不能活过两年。”但恐怕修也是安的这个心思吧,不过修,我接受你的培养可不表示我会接受你的安排哦,咱们走着瞧。
“他们才不舍得。铭儿,你快说啊,南笥什么事。”旋儿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啊-!旋儿,你都要做娘了,怎么还这样淘气。我是想问你作为南笥的主人是不是有权释了他的奴籍?”
“我还当什么事呢,明儿我就把卖身契还了他行不?”
“你也不问问理由?”卢若铭没想到这样简单。
“理由?什么理由?我并不反对废奴,而且你又不是想讨走他,睡了啦,铭儿,我好困。”
“南笥喜欢南桓,我想成全他们,别那么小气,你不是还有南筝嘛。”悄悄把胳膊撤出来卢若铭替他掖了掖被角。
“他嫁人也可以在我那里做啊,我给他工钱就是,用惯了我不欢喜换人,好铭儿我们明天再说行吗?求你让我睡觉”
2
“你们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起来说啊,南筇?南筠?你们这是怎么了?”这一晚卢若铭刚一进屋,两个侍婢便跪伏在他脚下磕头如捣蒜,吓得他不知如何是好,“喂,你们倒是说话啊,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谁欺负你们了?”
“是……是……是……”
“是谁?怎么欺负你们了?”
“不……不……是……是……王爷……王爷脱了……脱了我们的奴籍。”断断续续两人总算把话说完。
啼笑皆非卢若铭蹲下身子:“这是高兴的事情,你们干嘛哭成这个样子?好了,别再哭了啦。”
“哥儿,谢谢您,谢谢您,奴婢作牛作马…呜……”两人索性巴住卢若铭哭得声嘶力竭。
轻轻拍抚两人的后背,卢若铭没再劝慰,他懂得他们的心思,脱了奴籍就意味拥有一定的人身自由,就可以获得一定的劳动报酬,就不用担心被拉去配种,就可以同自由人嫁娶,就可以生出自由人身份的孩子,就可以不用担心失去劳动能力时被当作老病的畜生般屠宰掉,就可以……,他也想脱奴籍,脱出命运的奴籍。
“拿了工钱买什么谢我?”见他们情绪过于激动,卢若铭低低开了句玩笑,谁知两人当了真地追问他要什么,他心中不由得一阵难过,他要的东西哪里是他们能买得起的,“英z果吧,上吃的那种脆甜甜的果子这个季节还有吗?不用多,三两个就好。还有,别老奴婢长奴婢短的,说了多少遍我不喜欢那个称呼。”
“哥儿想吃那个,奴婢,啊不,是我明儿去跟厨房说一声不就得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南筠终于破涕为笑。
见成功缓和了两人的情绪,他拉了他们起身,“其实你们不用谢我,当日若不是你们拿了镯子央人传信,我哪里还能活到现在,那副镯子只怕是你们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吧?我也没本事帮你们寻回来,这就权当补偿了吧。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东西,我饿了。”
其实他这么做并不单纯是为了报答。
那一阵南王正在同群臣商议废奴法案,遭遇了空前的阻力,而东园悦只是一贯地维持着毫无主见的中立,将心思全在如何从中渔利进一步稳固王位上面。卢若铭见南笥南桓的事情南王应得爽快,便趁热打铁地当着他的面细细同孜莱剖析废奴的利弊,从奴隶数量、生产能力、现今的年产量以及管理的成本支出等多个方面举出了数种提高产值的方案,并提出建议:“我并不主张一步到位全面废奴,但可以小范围尝试一下,比如在咱们自己的府里或是再多选几个大户庄院,无论是人身自由程度还是生产资料的分配方式,不妨多方试试。”
“你确定以你说的这些方式可以更大提高他们的劳作积极性,从而增加产量?”孜莱与他一起工作多时,已经逐渐适应他的遣词造句,又因为比不得南王的博学所以想当然地认为那是他生洲母语的说话方式,从没真正怀疑过他的来历。
“是的,我们那里有句老话叫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果他们镇日劳作的成果有一部分可以由自己享用,而且多劳多得,你说他们会不会更加动脑卖力?”
“铭儿,你的意思可是说,废奴法案应当缓一缓?”他们谈至此时一直没说话的南王插了进来。
“也不一定,王爷,但内容应当再保守一些,那样的话至少阻力会小一点,况且奴隶仅仅得到法律上的人身自由是没有用的。”卢若铭并没有长篇大论地解释,因为他看出其实南王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
果然,当日下午南王便招来库部一众官员重新讨论废奴细则,当晚又着他细述他的世界由奴隶社会进化到封建社会的种种过程,逼他判断这时代的生产力特征属于奴隶社会还是封建社会,末了又要他分析当今世界资本主义萌芽的程度和发展趋势等等,卢若铭毕竟不是研究社会发展史的,几乎被榨干了肚里的存货,到后来累得完全不知所云,一连几日缓不过劲来。而南王连同那帮赞成废奴的朝臣却个个神采飞扬,条款改了又改,最后竟然决定暂时放弃奴隶废黜法案。
但是私底下,库部首侍景侯虔以及几个司正却常常聚在南王府的外书房商讨小范围试验奴隶改革的具体细节,而卢若铭的意见也往往会经由南王传递出去引发新一轮商议。
个多月后方案终于成熟起来,库部在安槐境内选取了几规模不一的牧场田庄进行了首轮试改,因为范围不大,对象又全属自愿,所以没有在朝野引起太大的震动,而这首批试改的对象里便有南王自家的牧庄。
看过工作计划后孜莱当场爆炸,指着卢若铭对牢南王尖叫:“这是什么这是?支付工钱?准许自由嫁娶?分片承包牧场?王爷您知不知道您在干什么?您知不知道这样做咱们要多出多大的开销?您会被他害死的您知不知道?卢若铭!你说!你安得什么心这样子挑唆王爷?你知不知道下一季我们的牛羊牧草会比别家高出多少价格?会卖不出去的,你知道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很久没看见孜莱发这样大的火,卢若铭头皮发麻不敢出声,偏偏南王还在那里气定神闲地等着看她啥时候叫完,直到眼见孜莱控制不住自己一副要扑出来揍人的样子时方才出声,但语气却全没有外表的轻松,“他想做的是收服人心。”
“收服人心?为谁?他自己吧?”被南王沉着的腔调震慑住,孜莱定下身形吸气。
“为废奴,为本王,为安槐。”
21
黄粱 下部 非耶?
中篇 二十一
“本王的原意是一解放安槐所有的奴隶,彻底废了这奴隶例制,但铭儿却认为这样做会适得其反,引发安槐大规模内乱。多方权衡下来本王决定采纳他的意见。”南王平素很少自称本王,这番说辞因之显得格外严肃,“现如今各国各地的奴隶起义此起彼伏,若即刻下法案全面废奴势必激化矛盾,届时绶王便有大把理由领兵平乱,结局很难逆料。而照铭儿的建议象现在这样做些改制试点情形则会大不一样,或许各家的收益在眼前会有亏损,但库部在捐税上给予的相应补偿应该可以令他们维持相当时间,而这期间那些个惠奴的改革举措必定已在民间广为流传。用不到很久,效果就会显现了。”
“怎样的效果?”
“铭儿你且说说看会有怎样的效果。”见孜莱一时无法洞悉整件事的因果,南王转向卢若铭。
“不一而足。举例言之,那些失去所有的贫民为避免卖身为奴大多会选择去这些有惠奴政策的牧场服役,而各类吃穿用品的需求也会因为奴隶自由度的增加而增加,由此产生的经济方面的良性循环便会逐渐将奴隶制度阻遏经济发展的弊端凸现得被越来越多人认识,而奴隶的小规模起义也会因之更加勇烈,我们不妨由得绶王派兵镇压,久而久之他便会背负一个倒行逆施的大大恶名从而尽失民心。至於国外,我们都知道大簇国内御奴过於严苛,所以往安槐甘棠的逃奴屡禁不止,若是他们的奴隶知道出逃有可能获得自由的话,那么这种现象就会愈演愈烈,加上他们那里的自由贫民数量又很少,假以时日动摇其国本的可能也不是没有;而甘棠的情形虽然与大簇有一定区别,但那边大田庄主不断兼并自由民土地财产,使其沦为奴隶的现象也已经厉害到了扼杀其国内现有萌芽状态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地步,如果……”
“孜莱,总之,你只要按照计划做就可以了,放心,我们不会怎么样的。”眼见卢若铭的用词开始超出孜莱的知识范围,南王适时打断了他的演讲。
“铭儿,你你,我是说你…”
“我这都是听王爷说的,胡乱加了些自己的忖度,信口雌黄,姊姊不要笑我。”
面对孜莱眼中的敬畏与疑惑卢若铭这才省觉自己说得多了,连忙下意识搪塞圆说,脑中不期然地冒出一句俗话“货卖识家”,唇边便溢出一抹笑意,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南王已经成为他愿意以知识智慧辅助的唯一对象,这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于他分外陌生,一向认为惟利是图是做人的天经地义,从不知血性与气节也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那种热辣甘冽的滋味竟是给予了他从未有过的快意满足,教人莫名的受用。
在那个时候,他还并不知道生命的悲喜之间会有着怎样的代价。
整个试验工程进行得无声无息,绶王那边虽然得着消息,却抱着幸灾乐祸等看好戏的态度袖手旁观,南王这边则是求之不得地加紧操作,综观全局的同时南王并亲自参与了自家牧庄的改制。时交初夏,卢若铭便同他们一起往牧庄住了一段时日。
南筇南筠因为身受其益获得自由身是以不用驱策便鞍前马后地成日价忙得不亦乐乎,孜莱也颇看重两人的沈实稳当着意培养,而卢若铭的大部分时间仍是伴在南王左右,时时为整个计划提些意见。
“铭儿,今儿个忙得够了,去,出去骑骑马,孜莱说你骑术大有长进呢,来,别总闷在屋里,今日也让我瞧瞧你的长进。”见他总是神不守舍地思考著什么,南王颇有些担心他耗神过度伤了元气。
无可无不可地来到骑场,卢若铭飞身上马,与南王一前一后比起赛来,正是鹰飞草长时节,安槐的开阔风光令人胸怀大开,加上孜莱亲自为他执鞍缒蹬打马收缰,他不是没有扬眉吐气的感觉的,只是晨启年的阴影总是暗沈沈地压在他的心上,令他难有旁骛尽情享受。
自从那晚的会见,他们便再也没有主动找他接触过,有他忍不住出言试探,表示没掌握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感惶恐的意思,晨启年只是微微一笑:“绶王乃当世英豪,怎会计较这种眼前利益,你之于我们是颗闲棋冷子,只要别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忘记身份就可以了。”
听了他的话卢若铭非但没有因为暂无任务松口气,反而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当日他之所以没有将整件事情立刻汇报给南王,为的就是想在情报传递交往过程中神鬼不知地清算出一批隐匿在南王周围的绶王奸细,如今他们按兵不动意即是说他也难以作为,而且只怕他们真的用到他的时候情形已是相当严重了,届时以他的能力能否保得南王周全更是不得而知,前前后后思虑了很久他觉得还是引蛇出洞比较简单易行,主动地牵著对方的鼻子走胜算怎么样都要大一些,问题只在于诱饵,看上去越能够击垮南王就越有可能引出对方的七寸。
日子在焦虑与等待中度过,饶是卢若铭心机耐力胜过常人也不由得暗暗急躁,他必须抢在对方的前头才行。
“铭儿,我听孜莱赞你能干呢,怎么样,没累坏你吧?”
“没事,孜莱姊姊十分聪明。”南王在牧庄小住了半个月便因为国务忙赶回京畿,余下的日子里孜莱在卢若铭的鼎立协助下终於让新制逐步上了轨道,虽说不是言听计从,但其实孜莱对卢若铭的意见已是越来越重视,著手建立的管理制度几乎完全按照他的规划,两人的合作也是越来越默契。
“你还在记恨她吗?毕竟掳你进府她也有份,否则以你的机智,单凭赫儿赦儿哪有那么容易得手呢。”
记恨?卢若铭认真想了想,最初,是的,即便是现在他也不是不怕她的,若不是她的帮衬他未见得就逃不出南刻南制的掌控,然而,那样一来他也就错过了修,不不不,一切的代价都是值得的,修之于他是丰富是完整是肥沃是色彩,否则他的生命就可能是永远的苍白贫瘠荒芜和狭隘。
“不,只是还有点怕她。”歪了歪脑袋,卢若铭作了个鬼脸。
“哈哈哈哈哈,铭儿,你还真是可爱,哈哈哈哈……铭儿,告诉你,我不是怕她而是十分怕她,哈哈哈哈哈……”
当日南王爽然的笑意直到多年以后仍然鲜活在卢若铭的心里,啊,他曾经让他如此快乐地笑过。
只可惜人生的欢乐由来短暂。
22
“铭儿,别忙着走,再帮我拟封信。”
小心地按照南王吩咐将信以火漆封印,卢若铭吸了口气,终于,他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出现了。
这封信是南王写给大簇军机大臣b梁执耳和枢密卿子车薪的回复。战事的胶着令大簇方文臣武将之间的和战之争越来越激烈,角里符圭终于沈不住气,基于遏制武将的传统,他率先提出了媾和意图。考虑到朝中有不少急功近利的势力南王并未将对方的密函公开,他打算先行沟通直到双方就大部分条款达成共识后再行上奏,那时候自然是由两国的大王派出特使缔结合约,反正原则早在开战之初便与东园悦订立,这些细致的前期工作原就用不着王上操心,参与的人少,意外就少,照目前进度看整个战事将会在年底结束。
“好!好得很!”在拿到信函的第二天晨启年寻到机会大力称赞卢若铭,“没想到你这样机敏,只是南王素来习惯焚毁草稿,你偷取时切切小心,实在不行便另行抄录就是。”
“那样一来怎么证明这是南王的行事呢?”佯装天真地发问,卢若铭暗暗侥幸,前日谎称拿到的是南王废弃的草稿时他著实捏了把汗,生怕自己的笔迹不足以乱真弄巧成拙。
“届时还怕拿不到真迹?放心,绶王的耳目无远弗界,哪怕是大簇的朝堂。”晨启年微有些忘形。
“那么,绶王何不索性伪造些往来通敌的信函令南王获罪?”卢若铭的心再度提起,为求逼真以免对方生疑他一直都在谨慎隐忍等待时机,眼见大簇密函过来而南王的回复也加密送出后他才抓住时机伪造了这份所谓草稿,但如果他们能够看到真迹,一旦两厢映照起来他岂不立即穿崩?
“无知妇孺!这些官方加密信函走的统统是军方秘道,来去踪迹都有证纪,若无特殊手令连偷窥都极难更别说假造了,况且南王的手下也都不是茹素之辈,若是刻意伪造文书或是无中生有地炮制出一个证人弄不好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家的脚,”大约从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里想到了自己的锦绣前程,晨启年破例说了不少,“照他们通信的内容看,恐怕到时候都用不到千山万水费心费力地去寻回真迹,大王便会判他个斩立决。好个南王爷,终于原形毕露了,以往绶王说他不可能真的对东园悦忠心不二矢志不渝时还有不少人提出异议,真想瞧瞧那些人看见这封信时的嘴脸。都说南慎初这个人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看来他也有沈不住气的时候,总算绶王之前以退为进的一番心血没有白费,大王的疑念令他意识到安槐的朝政有脱出他掌控的可能便忙不迭地开始另寻外援了。哼,‘奚仰、凡虞不过弹丸黑子之地,较之安槐沃野广袤牛羊腴盛何足道哉’,竟然想与角里符圭瓜分我安槐大好江山,真正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此刻外书房里正有人在辩论,还拉了南王评判所以无人留意到院中清谈的他们,晨启年状似轻松地品酌着卢若铭端来的茶水,一边还以手指点著面前的一本地图集,看起来如同是在教卢若铭识路,但他咬牙切齿的腔调却是怎么样都掩饰不去的。
“晨爷,我以后的信件还是这样交给您吗?”天真无邪地问了句,卢若铭心中盘算怎样速战速决,这时代通讯不便,一封信往往要在路上走一二十天,或者他可以利用这一点抢到先机保个万无一失?
“我并不是每天都有机会见着你,这样吧,你随时将东西交给翔儿,他常有机会出府下棋,不会令人生疑,记住千万不可拖延,这一封信虽然措辞隐晦,但看来已经不是第一封,大簇方面合作的意向也已是十分明显,我们必须抓紧,南王身为国之监政一旦卖起国来我安槐危矣。”
“可是,我看王爷平素操心操劳尽是为国为民,他又怎会卖国?”假装著不明就里,卢若铭摆出一副你不过危言耸听诱吓我就范的疑惧模样,他必须再三试探,不然被对手将计就计反咬一口就麻烦了。
“别说你不相信,若非事实具在,此事说出来恐怕少有人会信。南王这个人的心计城府说来连绶王也是佩服的,可惜道不同,难与为谋。虽说绶王早已看穿他冠冕堂皇之后的勃勃野心,奈何一直寻不到确凿证据,此番若非借著西线战事令他南家弄权手段浮出水面,再加上年初审讯南王府刺客时供词中曾有受南王指使嫁祸绶王之语,又怎能令得大王疑心自省?安槐到底是姓东园的,如今大王也已明白这个道理,否则南修又怎会迫不及待以至露出此等马脚?实在是他等不得了。所以绶王亲Kou交待要你小心行事,此事事关国家社稷百姓命运,若是我们阻止不及後果不堪设想,改朝换代谈何容易,内乱之际难免引来大簇铁蹄,甘棠也必定环俟左右虎视眈眈,届时生灵涂炭你想要的自由谁还会顾及?铭儿,就算为了你自己也该将此事办理妥当,明白吗?!”如愿以偿看见卢若铭被他一番说辞惊得呆若木鸡晨启年起身进屋。
知对手如此轻易地钻入圈套并非因为圈套本身的完美无缺而是因为他们过于求胜心切,不是不害怕的,在面对面地感受到如此强大的攻击力的时候,此番他若不成功便铁定得成仁了,然而发弓已无回头箭。半晌,卢若铭方才咬著牙拭尽满手冷汗重新进屋侍侯。
“翔儿,若是当年晨大人向你求亲你会答应吗?”将另一封信函交予云翔时卢若铭不经意地问道。
“他怎么对你说的?我会同意是不是?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天下的男人都是一路货色,当日我是看不起如今我是看透了,告诉你铭儿,世事如棋,能否获得你想要的生活全在自己的棋艺,”说这话时云翔的表情是骄傲的,颇有些俾倪的狂态,那一刻卢若铭真正看到了他曾经颠倒众生的绝代风华,“我想要属于自己的棋楼,所以我利用晨启年这枚棋子。”
“为什么把我拖进来?”
“你想要自由,我瞧你独自挣得苦所以也带你入局,我不想看到你象我一样万劫不复。”云翔的面上一无表情。
以往一直被他眉目间祥厉多变的神情迷惑,此刻在他绷紧面孔时卢若铭方才清清楚楚地看清他双眼中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这就是怨念?竟可以教人盲目愚蠢偏执厌世一至于此?
“你确定你会赢?”
“下棋,我还从未输过。”
卢若铭在他的自信中默默离去,不错,世事如棋,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能力与资格掌控棋局的,稍不量力留神便会沦为别人利用驱使的棋子,休戚存亡再由不得自己。
真遗憾啊,原本同是天涯沦落人,可惜这一局棋他们手中的棋子却并不同色。然而或许翔儿不能如愿获得棋楼也不是件坏事,否则他还凭什么去爱去恨去挣扎去谋夺?没了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生命的溺亡便再无阻碍了。
南刻南制会觉得打击吧,当他们知道他们并不是云翔眼中愿意以身心相报的救命恩人的时候。
23
这出戏虽然由卢若铭导演但落幕却比他预料的快一些,和月节前三天。
“大王驾到”
拖着长音的通传惊动了还在伏案工作的南王,卢若铭紧紧随侍在他身后来到院中接驾,心里出乎意外地并不紧张,有的倒是一种临战前的兴奋。
“不知王上夜造访所为何事?”行过礼南王静静发问,对满院的兵械火把视若无睹。
比较而言东园悦的神色却是掩都掩不住的激动愤懑,单凭这一点他便不够君临天下的段数,倒是一旁的东园怀更加镇定一些。
第一亲眼见到这对兄弟,卢若铭发现他们的长相相去甚远,东园悦白白胖胖挺胸叠肚一脸颤巍巍的肥肉,此刻虽然紧皱着眉头,但矮平的鼻梁疏离的眉目怎样看都只有不知所措的愁苦而没有兴师问罪的王者气势,东园怀就不一样,干瘦但却极显精力的身形,一双微微凸出的金鱼眼在一脸蛮横的须髯中凶光狞露。
“慎初,你我总角相交至今已有卅年,这份情谊终是抵不过王位的诱惑是吗?”
虽然神情样貌可笑,但这位大王语调里的沉痛倒真切得很,南王听罢面色凝重地俯身跪倒:“朝中历来不乏刻意毁谤之人,却不知这一大王又拿到了怎么样的证据?”
“啪”地一声,扎成一束的薄薄信笺被掷在南王身前:“从小你便说我耳软心活,我也一直在努力改变,然而这一回你要我如何信你?”
“他一定会说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捏造,”看见南王执信在手籍着火光细细翻检,东园怀终于按耐不住开始火上浇油,“幸亏这一我们还有人证在手。”
“捏造?有人可以伪造你的笔迹到此等乱真的地步?罢了,孤王便再给你一个辩白的机会,你府上可有一个唤作铭儿的奴婢?带上来,朕也希望你能对质出他的供诉是假。”改口称朕,东园悦的神色也渐渐沉着。
悄悄自暗行出卢若铭刻意忽视那道明睿的眸光,千钧一发他必须集中所有的精力,“奴、奴婢叩、叩见大王。”牙关打颤惊慌战栗的腔调举止与他的身份十分吻合。
“你莫怕,说实话即可,大王自会替你做主。”见他怯场怯得厉害简知顶了他一下。
哆里哆嗦地在怀里摸索了一番卢若铭掏出一个揉得稀皱的信封颤声道:“奴、奴婢恐怕言语不清有误圣听,这是奴婢写好的供诉,内有此、此事经过以及南、南王爷最近的一封信函,望、望大王明察。”说话时背上始终有一火灼般热烫,卢若铭知道那是孜莱的眼光,但他并不害怕,绶王的手下此刻定会竭尽所能保护他的安全。
其实眼前光景已经是他所有预料中最好的一种,他最怕的还是东园悦会在盛怒之下格杀勿论或是将此事交由绶王方面理,虽然这两种情形发生的可能性不大,因为眼下世子远在边陲兵权在手他做王上的不可能不有所顾忌,然而他仍是为此担惊受怕了很长时间,还好,运气还不错。
“呈上。”面露嘉许之色晨启年奉命将供词递给了东园悦。
薄薄的几页纸,东园悦匆匆扫视着,场中一时只听得见火焰燃烧的哔剥声。
“大王,奴婢所书绝无半句不实!”眼见东园悦读完后将字纸递给了身侧的东园怀卢若铭再度开口,声音神情再不是先前的畏缩佝偻,伶俐的口齿挺直的背脊吸引了周遭所有人的目光,“奴婢自知卑微驽钝原没指望此番行事会有所结果,想是因为他们害怕打草惊蛇没有拦检王爷真正发出的邮件,这才有今日的圣驾惊扰。”
“听见没有,朕的王兄?莫说一个小小奴婢,就连朕也没想到你会如此轻易地被引入彀中,看来你欲置南王于死地的心真是急得狠呐。”近乎恼羞成怒地东园悦口不留情地当众讥扁着自己的兄长,全没有上位者应有的风度城府。
“大王息怒。此事全系小臣一人的过失。”那个晨启年见机倒是极快,虽未亲眼看见卢若铭的供词,但察言观色已知事情出了差错,立即赤胆忠心地替绶王扛起了全部罪责。
“你一人的过失?哼。”眼见那几页薄薄字纸令得绶王神情越来越阴森,临王东园冷不丁伸手抽过边看边连连冷笑,他的落井下石分明夹带着某种私怨,“平素里还真是看不出,南王爷一手提拔的才子竟然是绶王爷的心腹,哈哈,我倒忘了,收买安插之术原是怀王兄最拿手的伎俩。游广平,你可知你御部的简知也参与了此事?”
“下官不知。”跟在从列中的御部首侍游广平一头冷汗地被临王点出队列匍匐在地。
“都起来说话。吴爱卿,”东园悦终于想起还未叫南王平身,连忙藉着大拨哄含混过去,卢若铭益发不齿,如此没有担当的小家气,如何治国平天下?
“臣在。”听见叫名执政司执政吴效上前行礼,看来这一东园怀的筋斗栽得够大的,居然更半夜叫来了这许多朝中重臣,想必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吧,卢若铭为自己的旗开得胜大呼侥幸。
“此事便交予你去办。彻查,不可放过一个参与此事的人。若是相关人证出了任何差错,朕已经很久没有灭人九族了。”虽然样貌气度有欠威仪,但此言一出倒也有着十足的震慑力。
“臣尊旨。”
与晨启年一道被押解出门,卢若铭并没太过惊慌,这个吴效是南王升任监政时亲自挑选的接班人,为官颇有廉名,平素不喜连群结党,就连南王府也从来是非公不入,绶王的笼络他更是不放在眼里。事情着落在此人手里,应该不会出轨。
2
“胆大包天。这下晓得厉害了吧。”御部刑堂衙门前一辆没有族徽装饰的平实马车里南王笑骂着迎接出狱的卢若铭。
点点头又摇摇头,卢若铭将脏兮兮的头脸钻入了南王的怀里,温暖馨和的感觉令他久久不愿动弹。
其实他并没有吃什么苦头,执政司执政亲自监理的案子自然不会动不动就大刑伺候,当然吃住的条件比不得在王府,然而总算铺地的草荐还算干爽并没有吸血的虫虱。
其间晨启年非常合作,头一回过堂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前因后果同简知的口供全无出入,当然两人都死死咬住胁迫事件与绶王无关,绶王的失察是因为他们二人功利熏心不尽不实的汇报、南王府家奴居心叵测的文书伪造、以及绶王对安槐社稷安危的过度重视导致的,所以不到一个月案子便告结束。
不过堂的时间,卢若铭无所事事,监房石室窄小仄逼完全活动不开手脚,他于是只能终日坐在草荐上默默沉思,小小敞窗射入的月光圆缺暗换,他的相思也因之分外鲜明难熬。
仿佛明了他的心意南王并没赶他起来,只在马车颠动的行进中轻轻摘捡着他发间粘缠的草屑。
“绶王有没有获罪?”一直不肯抬头,良久以后卢若铭方才闷声问道。
“晨元、简知秋后问斩。已经很不容易了,铭儿,几页伪造的书简是扳不倒东园怀的,这一仗着对方轻敌你已算出奇制胜了。”
“难道一点影响也无?”失望抬头,卢若铭并没有细细品尝南王眼中的眷宠,来日方长,他还以为。以至于之后的很多年里他一直后悔不已。
“那也不是,这两人的死对绶王将会是不小的打击,要想重建他在御部和监政司的势力是需要不少时间的。另外,大王已经调赫儿赦儿回京奉和谈使之职并授平西/征西将军称号,分领左右衔,连升了三级。”
“哼,明升暗降,这不就削了他们的军权了。”
“还是你聪明呢,可笑这两个傻小子还开心得不得了,唉。”喟叹一声,南王蹙眉。
“和谈哪里?”跟着皱了皱眉,卢若铭沉思道。
“凡虞。不过,自治条款大王已经首肯,而玟儿也已经答允出任奚仰自治侯,如果凡虞和谈顺利的话,奚仰自治区将下辖鹿安、招余以及大簇的右平三个郡。”
“哦?那么演青呢?他也同意奚仰由朝廷驻军而解散他自己的军队?”
“身为新任自治侯的夫君,又兼任自治区的督政,你认为他还会有安民兴政以外的野心吗?”
“这个很难说,天高皇帝远,历来封疆大吏都很难驾驭的。”
“按照你的说法,举凡分裂无外乎民族、宗教、经济政治几个原因。奚仰与安槐源近根似,文食无二,并没有你所谓的民族宗教问题,演青兴兵的直接起因是大簇的暴政,说来当属政经范畴,范畴,你们是这么说的吧?如今我们恩威并施,着意百姓安居乐业的同时严格安槐大统的教化,天长日久这经济政治的因素必然淡化,就算有人别有居心挑唆滋事,只要安槐不衰便难成气候,不出三代,我想削番便不在话下了。”
“派谁统军驻扎呢?可有定议了?”
“嗯,这一任守军统领是赫儿他们推荐的段干],绶王那边自然百般阻挠,幸亏此人战功勋绩不容置疑,所以已然定下。眼下我所担心的是此事过后赫儿赦儿的安置问题。”
眼珠转了转卢若铭小心提示:“王爷,您可还记得我所说的军事学堂?您自己也是领过兵的,不会不知道军队向来重视体系帮派,依我看只要不在短期内惊动了东园怀此事大有可为呢。”
“所以不能大张旗鼓,最好是远离京城是吗?”
“我也是为了他们好啊”被戳穿小伎俩卢若铭再度将头埋进了南王的怀里偷偷笑,听口气他的建议被采纳了呢,多好,山水相隔天长日久再加上军营枯寂,他们移情别恋简直是一定的,将他忘到爪哇国去也是指日可待了。
“到家了,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出去一下。”
感觉马车停下卢若铭抬起头来,原来大早上走这一趟他是专程去接他的,心头暖洋洋的卢若铭点头开口道:“嗯,中午可回来吃饭?”没等南王回答他突然又想起什么急急问道,“翔儿还好吧?”
“不好,此事你要多废废心,那孩子,唉,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同孜莱商量看看有什么好的办法。好了,下去吧,午饭我已教人好生准备,等我回来一起吃。”
“有没有挨揍?”已经等候在门房的孜莱一见他下车便迎上来发问,一边上上下下打亮他一番。
“我没事,铭儿害姊姊担心了,对不起。”知她吃软不吃硬,卢若铭一贯采用乖巧逢迎政策。
“担心?岂止是担心,几乎吓死了我你知不知道!亏你想出这么个胆大妄为的主意!你说万一他们不给你说话的机会怎么办?!”
“姊姊没看我写的供词?”见她真情流露,卢若铭微笑,这女子面冷心热,只可惜太过死心眼,始终将自己认定为刻制的女人。
“看了看了,南筇南筠当晚便交给王爷了,你倒是思虑得天衣无缝,不仅供词里言明做了多份而且真的还在仓远镖局留了一份,被你整治得这样惨,那个东园怀只怕要恨死你了。”
“恨我?不会吧,他那样的身份,恨咱们王爷才对,我这样的小人物他不会放在心上的。对了,姊姊,翔儿怎样了?”
“他?当晚便上吊了。”
“什么?”
“没死成,被南笙发现救下了。”
“拜托你说话不要大喘气好不好,吓死我。”卢若铭摇头叹气,“我现在可以去看看他吗?”
“看他做什么?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倒还知道廉耻,王爷也没说要怎样他,就一心寻死,要我说死了也好,那样不知好歹何必对他多费心思。”
“姊姊,你真的认为这世界非黑即白?你自己做得到?”
“非黑即白?不,但是我希望,那样多简单。算了,不说这些,你去看看也好。”
“你不想见他?”见孜莱在门前驻足卢若铭有些奇怪。
“是他不想见我。”孜莱苦笑,“我一出现他便闭上眼睛,如果可能我猜他会在自己的眼皮上刺上去死两个字。”
卢若铭想笑却笑不出。
踏入云翔的小院,松柏森森一如往昔,风过萧瑟阵阵,说不出的冷清凄凉。
25
手足被丝带紧紧缠缚在床上翔儿静静躺着,一直完满圆润的脸庞不过月余已瘦得腮骨凸现,知他醒着卢若铭也不出声,径自坐在床边椅中默默出神。
“为什么?”终于耐不住,云翔睁开了双眼质问,“为什么你要放弃啜手可得的自由还毁了我的?”
啊,怨念犹存,可见生机未泯。
注视着他的双眼,良久,卢若铭缓缓开口:“因为,我讨厌强制。”
阒无人声的屋中松木香料在静寂中袅袅发散,泪成串滚落呜咽成撕心裂肺的咳嗽。
托高他的上身,卢若铭轻轻揉抚着他激颤的胸膛,桌上的水尚有余温,但是干裂的唇喑哑的喉想必已有多时没得滋润。是绝食吗?多么痛苦,卢若铭不解,正如他不明白母亲为何要放弃生命,而且以那样惨厉的方式,一世只得一呢,他就不舍得。
“回答我几个问题好吗?翔儿,就当是你最后的言词?”喘息渐平,卢若铭仍然半抱半托着他轻冷的身子,“若是如愿得了棋楼你会做什么?”
“授棋,对弈,试着寻回失去的尊严生命的乐趣,或许还有机会。”
“这里就不能尝试吗?”
“这里?一个生死都不得自主的地方?”想笑,但已经力竭。
“但是这一生谁还曾如此在意过你的生死?”悲悯渐渐掩去卢若铭眼中的冷静。
“武良弼。”
“南刻也曾强暴你?”
“不,不曾。”
“那么说他们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但是他也从没问过我是否喜欢房事。”
“你喜欢吗?”
“我厌恶。”
“拒绝过吗?”
“我有拒绝的立场吗?”
“翔儿,无论如何生命只有一,尝试珍惜。”
“哪怕它已残败破烂?”
“但因此仇恨整个世界又于事何补?谁告诉过你死亡就会解脱?”
“但彼毕竟未知,而此,是我已知,已知的悲惨无望。”
卢若铭喉头发紧,其实相对于原先的世界他自己何尝不是站在了死亡的这一边,但他真的死了吗?同飞机别的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自己尚有知觉感受七情六欲。
在他眼里没什么坚持需要以生命为代价,太愚蠢了。
“那么,一路平安。”轻轻替他解开踝腕的绑带,卢若铭的道别近乎讽刺。
“祝你好运,但愿王爷能够给你你想要的。”云翔的祝辞却由衷而真诚。
“铭儿见过世子。”微微仰头与立在门外的南刻南制对视了一会儿,卢若铭下跪行礼,一年的杀伐征战令他们的身形益发高大壮硕,虬须茂盛的容颜已见风霜的影子。
“孜莱,送铭儿去休息。”是制的声音,刻已步入卧房。
起身离去卢若铭的心与行皆不卑不亢。
“哥儿,你可算回来了,呜呜呜……”两个已具成人身形的男孩伏在他的肩头哭泣,南筇南筠的热情令卢若铭颇难消受。
“好了,好了,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我饿了,有没有什么点心吗?”
“就知道吃,”一路沉默悒郁的孜莱这时才恢复些神采,“还不快去洗洗,瞧你这副脏相。南筇去帮帮你家哥儿,世子回来了。”
低叹了声,卢若铭没有抗拒,她的觉悟到此为止,没有一见面便提醒他戴上面纱已经是个不小的进步了。就当被狗咬吧,反正他们也呆不了几日,公私两忙就算精力够用也不会有太多的时间。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耐力。
“午初二刻唤醒我,王爷等我午饭。”南筠将点心水果送进了浴间,卢若铭边洗边吃出来发觉还可以睡上一小时立即扑上床,没等南筇替他熏干头发便去见了周公。
多日的忧心劳神夜不安枕他睡得很沉,恍惚中觉得身体沉重胸口气闷,尚未醒觉口舌又被侵占愈加呼吸维艰,完全出自本能他的齿关重重阖上,人也在同时清醒过来。
是南刻,口角已然见血。
卢若铭趁他吃痛的当儿抽身退到了床角,手背狠命地擦拭着口唇,习惯了南王清雅的气息举止,这两人身上浓重的雄性味道令他窒息。不要,他再不要被他们碰。
“这么烈?”与南刻的沉悍相反南制的笑异常霸道。
“放手!放手!滚!王爷救唔……”被扯住了头发卢若铭痛得拳打脚踢,可惜力量悬殊太大,三两下便被南制反拧双手闭住口唇压跪在了南刻的面前。
“想叫父王救你?”南刻的声音很轻很柔和,但眼神却如猎兽般凶蛮,“可喜可贺啊,铭儿,你首战告捷,父王已经被你迷惑住了,”他一边说一边撕着卢若铭的衣服,嘶啦声里一条条布帛离身飞去,卢若铭激烈地挣扎着身体渐渐赤裸,“事实上这府里头上下人等差不多都已经被你迷惑住了,”乳尖腰臀被重重揉搓卢若铭痛得全身发抖,“下一步你打算做什么?要父王放你的生?”下身也落入南刻的手心,柔嫩的器官被粗糙的指掌磨擦得战栗不已,“你还真是心积虑呀,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性别居然胆敢男女通吃,我们若是再不回来你可就要达到目的了。”在卢若铭快要欲望飞升时南刻突然停了下来,一只手攥紧他的玉囊一只手揪着他瞬间僵直的后颈扯近他,“还记得我说过的话?我们就是你的命运,你只能接受,被迫的或是主动的,”两人的配合下卢若铭被反转了身体浑圆窄翘的臀高高撅起,纤腰雪肤在破碎的衣衫里半隐半现。
在他臀上噼啪击打着南制的声音同样充满惩罚的恶意:“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居然把脑筋动到了父王那里,真正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知是谁的手指已经开始刺探他的后庭。
行将被刺穿撕裂的痛苦与恐惧将卢若铭逼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再也记不起之前忍耐的打算开始了垂死挣扎。
“我当然会选王爷,他是草原上飞得最高的雄鹰,你们却只不过是两只食腐凌弱的豺狗,我怎么可能选你们,放开我,你们这两只恶心的畜生。”在这里呆的时间也不短了,他自然知道怎样骂人才是狠毒。
“你说什么?”果然,虽然他的头脸被压在床褥上发声艰难,但坏话总是比好话具有更强的穿透力,卢若铭被脸朝上大力翻摔回来,这一南刻南制的表情是一致的,一般的山雨欲来,乌黑。
好不容易熬过五脏六腑的翻腾卢若铭睁大双眼字正腔圆,他不信南王会坐视他的沦丧:“我说比起王爷你们只是两只嚼尸的恶狗,臭气熏天,我当然选他不…”
“啪”――
“贱婢!”
满天星斗里卢若铭看见一左一右两个高高扬起的拳头,大小简直赶得上他的脑袋。
修,你再不来,我命休矣。
“住手!”
“父王!这贱婢――”
“我叫你们住手!”
“父王!这贱婢心机沉,你莫要受他蛊惑。”
“赫儿赦儿,我知你们骑术高明,但不是每个女人都是你们胯下的坐骑可以随意欺骑。”
“母亲!您不知他的心思,他…”
“傅部阚大人已在外书房等你们商议和谈之事,还不去?”
“可是…”
“制,我们走,制。”
母亲?直到南王的手触到他颊上的掌印卢若铭才回过神来,瑟缩了一下微微避开,他伸手拉起被单裹紧自己缩入床铺。
“孜莱,你到外面看着点,别叫任何人打扰。”
“是,王爷。”
“北伐胡夷那年我17岁,自觉饱读兵书一定马到功成,谁知第一仗我便被生擒活捉。”正午时分,阳光自琉璃窗琐碎洒入,映出屋内红尘飞扬。
“那时北地各部落奉北施罗族为首,联军统领是北施罗族时任族长戈尔洛戈尔翼两兄弟,我被俘的当晚便是在这对I生子的胯下度过的。”
震惊抬头,卢若铭没想到南王竟然轻易出口如此羞耻的往事。
仿佛完全沉浸在回忆中,南王并没留意到他的动作:“他们的原意的确是想辱杀安槐的北伐大将军,要知道被迫在敌军统帅胯下做女人的将军即便自尽也是讨不回尊严体统的,那是北夷最常用的制敌方法,非常有效。但他们没想到这个将军是女儿身。”南王的眸光心不在焉地游移在卢若铭的面上,“我的父王直到七十岁才终于有女人替他怀上了孩子,可惜他并没能亲眼看见这个孩子的出世,我是遗腹子。为了王族徽号不流于旁支,也为了自身的地位权势,从我出生起母亲便不断杀人灭口地将我缔造成了男孩,而我也在他的教养下立定了男儿的功名大志,若非戈尔洛戈尔翼我这一生永远不会自觉到自己是个女人。
“那一夜前半截我虽然痛不欲生但却做到了宁死不屈,而后半截,当他们发觉我是女人后我便再也无法在他们的手段下保住贞烈气节。那两人的手段啊,真正是要了我的命,”似笑非笑缓缓摇头南王的面上现出些微迷离绮惑的绯色,然而转瞬即逝。
“晨光初露时他们两人出去召开部落联盟首领大会,而我则在思谋寻死的方法。我的佩刀就挂在门边墙上,但是挨到近前我却没有力气站起来去够,然后好不容易攒足的力气又被他两人在外面宣誓般的言词给打散,他们在宣布解散联盟军队,北施罗族将尊安槐东园为王,永不征战。
“当然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胡夷性子蛮悍,南地的牛羊金银丰美水草一直是他们垂涎的珍物,多年劫掠从没实现的收获就在眼前,他们怎可能甘心放弃,于是,戈尔洛戈尔翼对外变成为我一夕倾谈携部归顺的降将,为了保住我的名节地位,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尊严誓约。
“因为他二人对当地地形民情的熟悉,也因为他两人身先士卒尽心竭力的扶持,之后的时日我麾下的军队无往不利,只一年多便迫使北夷各部立下了太平约,得胜班师的时候,我带回的诸多战利品里还有一双我自己诞下的幼儿。戈尔洛戈尔翼在帮助我荡平北境挣下赫赫功勋的同时也从我这里赢得了一双孩儿。但是为了帮我掩人耳目,他们非但默许孩子随了我的姓,而且还说服他们的妹子戈兰莎做了南王妃。戈兰莎那时也是初为人母,但却为我抛夫弃女住进王府后苑,充起了刻制二儿的母亲,事实上,赫儿赦儿的确是她亲手养大,而她自己的女儿却跟着丈夫流落在外。
“我很小的时候便在母亲安排下入宫做了王子伴读,虽说宫廷争斗中我也小有作为,然而北地之战毕竟是我15岁正式承继封号以后第一名动天下,拜他们兄妹的成全我才得以纵横捭阖一展抱负到如今。我是直到戈尔洛戈尔翼死后才体会到那些年里戈兰莎都忍受了些什么,所以之后她耐不住相思私自跑去与家人团圆我没有追究,也阻止了母亲的追究。
“但是戈兰莎却始终觉得对我不住,过身以后还将女儿送了回来,那孩子就是孜莱。起初刻制不肯接受她,那时母亲已经过世,而我也算功成名就,顾忌既少我于是便将个中详情告知了两个孩子,虽说之后他们的相再无问题,然而孜莱那孩子我南家始终是亏欠了。她的爷爷夏黄协是当今国手夏黄博的长兄,生前一直司任宫廷御医,父亲夏黄坚自幼与我交好医术也是不凡,随我北上灭胡时对戈兰莎一见钟情,这对璧人若非我的原因可说是神仙眷侣,唯一的女儿也早该悬壶济世名扬天下了,何至于隐瞒年纪以私生身份受这种半仆半主劳心劳力的委屈。唉,”捻须长叹南王结束了回忆感慨万端,“也就廿年而已,如今昭文便可以以女儿身封侯,而我,却要这样子不男不女地过上一世。”
27
卢若铭明白南王自曝家丑是想打消他的绮念,然而他却喜欢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这件事。
首先,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婢,以南王之尊本不需要以如此自暴隐私的方式解劝,那意味他尊重他、重视他;其,既然他是女人那就不用他做女人,多好,即便是修,他也不情愿做下面的那一个。不过这是个秘密,他既然不知道他是男人他也暂时不会说,他要等到有能力证明有能力让他接受他的时候再说。默默思考一番,卢若铭决定先解城下之急。
“王爷,前一阵听说甘棠国主要过安槐来求亲,此事可有下文了?”
“有了,他的意中人已经同意远嫁。也好,铭儿,既然你那麽讨厌赫儿赦儿,我便也不强留你了。你好象一直想去甘棠是不是?我便趁此机会安置你去那里生活吧。说起来赫儿赦儿那样子对你你却还是尽心尽力帮我助我,於情於理我都该偿你所愿才对。罢了,只希望将来我们还有机会再聚就是。”
“王爷,西敏毓自幼长在宫,甘棠国王怎会有机会见过他?”仿佛没有感觉到南王语气里的怅然,卢若铭虽然脸颊红肿披头散发地缩在床尾但口气却是兴致勃勃的。
!!“毓公主的母亲是当今大王一母同胞的妹妹东园怡,也是先王的么女,更是安槐王族数代以来唯一的真正女人,所以受宠爱。为了扩张自家的势力,当年西後做主将她嫁予了自己的侄子西重膺,西家败亡诛灭九族时,怡公主正身怀六甲,大王体恤她的身世不忍加害便著人送她去了甘棠的音都,过了一些年,此事完全平复以後才发去赦令将她接了回来。据说那个时候毓公主便认识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甘棠王!虞棼。”
“王爷,我听说两国间婚娶会有许多聘礼陪嫁,其中还包括各类匠人?”
“铭儿,你想清楚了,到别国去做内应卧底是有凶险的。”南王口里说著关爱托词,但眉目间的浅浅笑纹却分明是恍然了卢若铭真实用意的欣慰。
“就钱庄可好?我的发挥余地可以大一些。”
“让我再想想,此事不急,来,让我瞧瞧你的脸。”轻轻拂开卢若铭遮面的乱发,南王细细审视他颊上的掌印,目光却被他眼中的热切与凝注所吸引,半晌方才轻不可闻地缓缓道,“我的两个孩子虽然自幼好勇斗狠,但对人事还算豁达并不执著长性,你还是第一个令他们专注了这麽久的人。铭儿,我是他们的母亲,但对他们的照顾却一直有心无力,所以,我所能做的到此为止,这一点,铭儿,希望你能了解。”
即便儿子有错在先也不忍太过苛责,这便是为人母者的私心吧。不过这话听在卢若铭耳中却曲解成了另一种承诺──只要儿子放弃,他便还有机会。此一去三年五载不在话下,南刻南制都在血气方刚的年纪,此番断了相见的念头只怕不出一年便不再想得起他的模样了,而他则会抓紧时间倾尽全力去立一番功德,争取一份配得上修的身份地位人脉势力,届时……
虽说任重道远,然而前途光明。
如意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卢若铭不知他眸中的精光已晃得南王睁不开眼睛,直到感觉面上疼痛方才回神看清南王眼里的嗔意,抚了脸他呐呐低头掩饰道:“再过得几年等到男女同工同酬已成定例习惯的时候,您便是将自己的性别昭告天下也不会有什麽过激反应的。”
!!“男女同工同酬?”南王低低重复著这个词笑得惨淡,“我们这里到底比不得你们那里,女人还是该以生育为第一要务的,生息衍一旦中断,一切都是枉然。”
知道此地男性女子受孕艰难,保胎不易,而且与同一个人交合怀孕两胎以後再受孕的几率更低,为著子嗣宗衍的考虑各国女子居家生育的制度传统可谓严格而顽固,视富庶程度一夫多妻或是一妻多夫皆是合情合理合法。安槐虽然在南王的主持下做了些男女平等的变革但也都是在取消人丁税基础上才得以顺利推行的。“要不然,您下令男人也得剃须不就不用成天装一部胡须了?”想起沙皇时期彼得大帝的胡须税卢若铭灵机一动,“本来,留那麽重的胡须又脏又难看。”
“男人剃须?”南王失笑,“那我岂非更加容易露馅了,这一脸毛发还是孜莱费了很大力气才配药养出的,不知免了我多少日日粘贴的苦楚,怎麽你也觉得难看?”
“不,您怎样都很帅,真的。哎哟,”卢若铭说著突然凑上去香了南王一大口,见调戏成功他顽皮地露齿一笑接著便立即捂了脸雪雪呼痛不给南王反击的机会。
“活该!谁叫你淘气!”南王摇头笑骂,“孜莱,你进来吧,替铭儿瞧瞧伤。”
“别再笑了!牙都被打松了还乐!”
那天接下来的时光卢若铭一直在莫名其妙地傻乐,好象一只偷到油的小耗子,直到孜莱晚间过来替他口腔面颊再上药他才回到现实中来。
他还以为这一天是他与南王亲近的开始,却没想到竟是他记忆中的唯一。
和谈、护送玟儿赴奚仰属地以及筹建军校事宜,南王安排的事情千头万绪,两位世子直忙得焦头烂额神龙见首不见尾,卢若铭因此得以如常进出南王的内书房。
经过详细而持久的讨论,卢若铭赴甘棠的计划终於敲定下来。
“这想扮个什麽样的?”今冬的头场大雪落定,南王让孜莱洗去了卢若铭的易容。
“男人。”经年未见日光,卢若铭的面孔苍白中更见细致。
“不行。”孜莱眯著眼自镜中端详他。
“甘棠的女人什麽事也干不了。”卢若铭瞠目以对。
“你的身量还在长,声音还没变,要扮也只能扮男孩。”孜莱笑得狰狞。
想著就快远走高飞卢若铭不与她计较:“好了没?王爷还等著我呢。”
“别忘了戴面纱。”
去死!
腹诽著卢若铭到底没敢拂逆,遮了头脸匆匆罩上男装雪氅往前院行去,这一阵他在努力做甘棠的功课,南王找来的资料应有尽有令他耳聪目明,今日他们要讨论以後的联络方式。
……
“这几种药水的用法你都记清楚了?”
!!“记住了,王爷,您也要常常写信给我。还有就是,除了通常的信差外还有没有万一的通信管道?”
“有,鸷鸢。”
“不是我说的那种信鸽?”
“不是,鸷鸢是一种鹰,属猛禽类,飞得高且远,驯之不易,一旦驯化则十分牢靠,不象你们那里的信鸽,弱小,易受攻击且无法负重。”
“王爷,世子回来了,”南桓尚在门外通报,南刻南制便风卷残云地冲了进来,原本兴冲冲的面色在看见卢若铭素面朝天的俊颜後立即转做了玄色。
“父王,”
“铭儿见过世子。”心中翻著白眼卢若铭循命跪下。
28
“南桓,没我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的,王爷。”
“铭儿,你先回去,我们明天继续,这些卷宗你带回去看。”
“是的,王爷。”默默起身,卢若铭覆上面纱开门离去。
因为内书房是办公地,所以仆奴内眷等闲不会近前,尤其是南王在的时候。此刻经南桓一番清肃屋内屋外更加静悄悄没了人影,虚掩上里屋房门卢若铭依墙屏息而立,他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是否有关自己。
“父王,听说您要送铭儿去甘棠?”是南刻。
“是。”
“为什么?您明明知道我和刻喜欢他。”是南制。
“喜欢?你们不懂得物尽其用,将铭儿囿在床第间太可惜了。”
“但他已经是我们的女人了。”
“哦?女人怎么了?”南王的声调是卢若铭不曾听过的冷肃。
“父王,”“母亲,”南刻南制异口同声,从声音判断他们象是跪下了,口气有些虚软。
“年初他被晨启年、简知胁持,为着怕走漏风声打草惊蛇独自担当了大半年,凭一人之力逼得东园怀丢盔卸甲大失颜面,你们说说女人怎么啦?”
“正因为这个缘故孩儿才喜欢他,望母亲成全。”又是异口同声,连理直气壮都如出一辙。
“喜欢?日夜在床榻上折腾他,这就是你们的喜欢?你们要我成全什么?帮你们把他变成猪?”
南王的声音已经出现少见的起伏但南刻南制显然没有注意到,语气颇有些耍赖的成分:“不是的,母亲,我们那样做只是想教他早日认清自己的身份,若他死心塌地跟了我们,我们如何还会那样折腾他。”
“身份?怎样的身份?任骑任打还要感恩戴德的贱婢?怎么府里头出了个云翔还不够,你们还打算再接再厉把铭儿也弄得一心求死?幸亏当初你们的父亲没用这样的方法教我认清自己的身份,否则的话我们早已鱼死网破,哪还容得你们出世!”南王怒极冷笑,“我只是奇怪,你们的父亲是北地最最矫健智慧的两只雄鹰,我,我却给他们养出两头蠢笨蛮牛,居然一心一意以个武良弼为榜样!真是气死我了。”
“母亲息怒,孩儿知错了。”南刻口不对心地息事宁人着。
“真不容易。说说你们都错在哪儿了?”
“母亲──,是,强抢他进府是不对,但我们绝不会改错放手的,哪怕是,母亲您也喜欢上他了。”南制豁出去的口气委屈倔强得好似他才是被强抢的那个。
“制!女人如何喜欢女人!你不要胡说八道!”也许是心虚也许觉得太过忤逆南刻貌似呵斥但底气却不大足。
“知道狗熊都是怎么死的?”南王却突然放缓语气改了话题。
“什么?”南刻南制有些反应不过来。
“笨死的!我是要你们放手了吗?我是要你们认错改错!是,我是喜欢铭儿,如果他也是我的孩子,我肯定会将王位传给他而不是你们!简直对牛弹琴!好了,念在你们眼光不错的份上我不会追究你们对铭儿的过份行为,不过你们今天说什么都没用,我意已决,铭儿的甘棠之行就定在月底。”
“母亲,您如此放手扶持他,等翅膀硬了他定会一去无踪的,您千万别被他言巧语蒙骗了,那时孩儿再想捉他回来就难了。”
“如果没那个本事就给我认栽!”
是夜,南筇南筠打熬不住陆续在别榻睡下,卢若铭仍是金睛火眼地挑灯夜读。
静寂中光线被重重暗影遮蔽,卢若铭抬起清亮的眸子。
“你以为你真逃得出我们的手心?”暗影里两人的身形宛若天神。
“你们怎么说的来着?命运?”因为胜券在握卢若铭第一在他们面前笑出来,咬着牙一字字道,“不错,你们的确是,厄运,一见到你们我便乌云罩顶,翔儿也一样。”
头皮一紧,长发被南刻挽在手里,微微用力间卢若铭被他拉至近前:“制,我已经开始喜欢父王的主意了。”
“谁说不是,铭儿,想飞是吧?越远越好,千万别再被我们捉到。”南制笑得白牙闪闪,但眼睛里的攫取意味却教卢若铭心胆俱寒。
“我们明儿就要动身去凡虞,来,乖,今夜我们好好告个别。”南刻同样方式笑着俯身吻住了他的口唇,辗转吸啮间卢若铭声息俱闭,拼命挣动的身体因为缺氧渐渐瘫软,晃动的虚影里他仿佛看见自己被抬高的左臂间闪过一道雪亮。
清晨,卢若铭被外屋纷乱的声音惊醒,片刻的恍惚后他举起左臂,衣袖落一片光洁,昨夜他们只是取走了他的奴记环,什么都没做。
挑战吗?好,他应战。
什么狗屁命运,他才不信那个!
从今以后他要象个真正的男人那样为自己的理想而战──自由、地位、还有修。
“哥儿醒了?昨晚怎么没脱衣裳就睡下了?我们睡得死了也没听见。”南筇南筇为昨夜的沈睡失职感到不安。
“我没事,困得狠了。外面什么声音那么吵?”南筇南筠一向警醒,昨晚一定是南刻南制做了什么手脚的缘故。
“是歆哥儿身边的南箬,说是不定什么时候和谈成功玟哥儿就得走了,他家哥儿想早早办个送行宴,请您务必参加呢。”
“世子呢?”
“今儿天没亮就走了。”南筇说着偷偷看了他一眼,很有些替他松口气的样子。
“什么时候?我是说歆儿那里日子定了吗?”他月底动身,算来还有小廿天。
“嗯,十五,说是图个团圆吉利,后会有期。”
29
初经霜雪的楸果色泽尚不及严冬里的红W,然而在初冬的暗沈中也颇欣欣向荣。
卢若铭一进院落便被廊下炭炉边静静弹琴的云翔吸引住,形销骨立的容颜憔悴依旧但到底不再是先前的哀绝之色了。虽然预料他的事情会有转机然而他没想到他恢复得这样快。
“铭儿!”冷不防胳膊被扑出的旋儿拉住,卢若铭吓一跳,“你就快作娘了,怎麽也不稳当著点儿。”
“哎呀,他动了,你摸摸,快。”
轻抚他已经明显隆起的肚腹,卢若铭感受著他的喜悦:“上回的事,害你担惊受怕了。谢谢你,旋儿。那封信呢?”
“那一晚满城风雨我可著实替你捏了把汗,幸亏没事了。信被师兄交给世子了,怎麽你还要用吗?”
“不,我只是随口问问。也不知他们为什麽要选择晚上?白天行事岂不更加光明正大?”
当日他将封好的信笺交予旋儿,并没说明原委,只是郑重叮嘱除非他与南王出事否则不用开启,而他虽然满眼疑窦却终是一句话没问就收下了。江湖儿女千钧诺他由此又领教了一回,可惜他们两夫妻始终只是南刻南制的朋友而不是他的。想起仓!的任侠义气卢若铭怅然若失。
“哼,月黑风高方便杀人放火呗。鼠辈!”
“奚仰侯驾到──”随著歆儿韵味十足的的长腔,卢若铭眼前一亮。谁说人没有气运,没了往日的怨苦气此刻的昭玟通身上下满满皆是贵气,近十年流离沈浮磨砺出的锋芒与偏激经此转折已显出沈淀後的内敛。
“铭儿,”排开众人,玟儿径自走向卢若铭,一向随意不羁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束发金冠前一只丝绒球颤悠悠流光溢彩,“谢谢你,教我豁然开朗。你的那些话我会永远记得。”
“铭儿祝奚仰侯平安顺遂万事如意。”半真半假地躬身行礼,卢若铭颇有些孩子气的得意,南刻,一个美人宁死不从,一个美人离你而去,哈哈,你这一局输得够逊哦。
易容已去戴著面纱吃东西很容易走光,为免席间食指大动,卢若铭在来之前已经吃饱,如今他也明白自己的相貌颇惹事生非,所以此去甘棠他并没坚持要以本来面目见人,这儿虽说是在王府内院,但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酒过三巡众人便开始放浪形骸,在卢若铭眼里颇有些末世的风情,人一旦认命便会这样苦中作乐吧,就好像歆儿,口中的合欢曲配著眸中迷离的泪意,缠绵中无限凄凉。
直到所有人都当不得酒意时,屋里就只剩下卢若铭与云翔两双清明冷静的眼。
卢若铭是因为远行在即无心吃喝,而翔儿,也许是身体未复不胜酒食吧,今日里他由始至终独坐一角,偶尔勾勒出的一抹琴韵也悲喜难辨。见大夥儿已经横七竖八,卢若铭决定上前同他聊两句,这时代交通不便,山重水复,谁知再见何期?权当告别吧。
“棋楼已在筹备中。是刻世子亲自找人张罗的,就在你见我的那一日。”刚到他身边坐下,云翔便率先开口,指尖音律沈静如水。
“哦?恭喜。”也许是太忙也许是南刻故意隐瞒,这消息卢若铭还是第一听说。怎麽转性了吗,那两人?竟懂得放手?
“谢谢。”翔儿转头道谢,神思不属的奥表情令卢若铭讶异,生死之争的结果呀,再怎麽也不该是这样的漠然吧。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七弦琴b琮回转,翔儿的声音幽远迷惘。
“来,别、别光顾著说话,铭儿,我再敬、敬你一杯。”旋儿的酒量了得,四下踅摸见没了对手便寻上轻声交谈的两人。
“你别再喝了。”眼见他已喝得头重脚轻,卢若铭十分担心他腹内的孩子,这里的人不知道喝酒会影响孩子的智力吗?“当心!”
旋儿听卢若铭不让他喝酒颇为不悦,索性持了壶杯跑过来,但是脚步不稳又不知绊住了什麽一个趔趄往前便倒,吓得卢若铭大叫一声扑上前去,但离得远了没能赶上,幸亏已喝得伏在桌上的苏儿被喊声惊起自身後拉住了他,正自东倒西歪,卢若铭抢过去抱住了旋儿,苏儿迷离迷瞪两手抓摸著也想趁势站起来,结果一把勾脱了卢若铭的面纱。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半醉半醒间,苏儿吓得口齿不清,原本布满酒晕的面上煞白一片,真不知这副孱弱纤瘦的身子吃过怎样的苦头才如此经不得一点儿惊吓,卢若铭心下恻然,但他的沈默却让苏儿益发惶恐,声音里已见哭腔,“不,求你,不要告诉世子,不要,求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你……”
“没事,苏儿,没事,是我,是我不小心,不是你做的,你已经醉了一直睡著呢。”翔儿也已赶过来抱著抖个不停的苏儿不住安慰试图让他静下来,“没事的,世子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你气的,更不会赶你走,放心吧,放心吧,我保证。”
“好了,今儿就到这儿吧,天也晚了,大家各自回去吧。”各人已在方才的嘈嚷里清醒了太半,卢若铭速度极快地覆回了面纱,惊鸿一瞥间也不知有没有人看清他的模样,不想走前节外生枝,他趁势劝众人散了席。
收拾完残局已是一更天,因为旋儿睡得人事不知,卢若铭只好把他留在了歆儿这里,经南笥解说他才知道旋儿所饮乃是蕤儿特意为他调制的一种叫做醴汁的饮料,饮後虽有醉的感觉却并不是真正的酒,所以不会伤害到孩子,他这才放下心来。出来看见翔儿正打算带著酒意未消兀自啼哭不已的苏儿去他那里,卢若铭便也跟了过去。
“喝杯茶吃点东西再走,你今晚好像什麽都没吃。”终於安抚得苏儿睡下,翔儿著人烹了壶香茗。
“苏儿不会有事吧?”想起南刻南制的霸道,卢若铭有些担心他们将自己的走迁怒於人。
摇摇头,翔儿低叹:“苏儿这一生只在这王府里头过过几天好日子,所以他最大的恐惧莫过於触怒世子将他赶出去。但其实世子并非那样的恶人。”
“如今你当然这样说。”这麽快就被收买了?卢若铭忍不住轻笑。
“铭儿,其实这世上的事情都有定数,争是没有用的。”隔著面纱隔著茶烟云翔略显朦胧的面孔有种思考过度的倦意与邃。
“或者。但是没有试过,我死不瞑目。”
3
“孜莱?你怎麽来了?”当月的二十日再易容的卢若铭被南王秘密送往了南郊的一座宅第,对外他的身份已是逃奴。
“来捉拿你归案。”
看著孜莱成竹在胸的模样,卢若铭心觉不妙,他示出空无一物的左臂冷冷道:“一点都不好笑。”
“那麽我是来看望叔爷的。”
“叔爷?”
“夏黄博,他是我叔爷,这里是他的别院,今日我们约好,他要给我饯行。”
“什麽?”在这里已经住了五天,除了几个沈默寡言的仆从之外,卢若铭从未见过主人,一时间真伪难辨满腹狐疑地瞪著孜莱。
见成功吓著了他孜莱笑得眉目弯弯:“你真的以为王爷存心放你走?枉你聪明一世被人玩於股掌而不──”
“啪!”手起掌落孜莱面颊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
再没想过卢若铭会出手打她,孜莱被他勃发的怒气震慑住不可置信地捂著脸愣在原地。
“你干嘛不索性将我洗剥干净直接送往凡虞?!你不敢是吧?奴才不可以擅作主张拂逆主人是不是?”盛怒之下卢若铭口不择言,没有人可以随意诋毁修,没有人!“孜莱!你母亲没教过你做人走狗不可以在背後说主人的坏话?”
“你才是狗奴才!”原本弱了气势的孜莱被他的辱骂激得火冒三丈,仗著身量略高她逼视过去,“别以为没了奴记你便不是奴隶,卢若铭,你生是南家人死为南家鬼。世子大度,王爷宽仁,你便以为计谋得逞可以远走高飞了?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这辈子休想!”
从没觉著孜莱与南刻南制有相似之,但此刻近距离对视卢若铭忽然发觉他们的眼睛形状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是里面的神情,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令他冷静下来,叹口气缓缓道,“孜莱,还记得吗?你只是他们的表妹,并无更大的义务责任。”
“王爷告诉你的?”孜莱显然吃惊不小,声音因为刚刚过度的尖叫有些喑哑。
“不然我怎会知道。回去吧,孜莱,过两年等你培养出接班人就好好找个男人嫁了,父母是父母,子女是子女,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对南家你早已仁至义尽。”这女人当真是被她父母的奴化教育给害了。
孜莱静默下来。
再抬头时复杂复的眼色令得卢若铭目不暇接:“原以为你会跟著毓公主的陪嫁队伍过去,没想到提早走了,我当晚便找到王爷说你狡猾奸诈不可轻信。王爷的回答是,‘只要他开心就好。’跟著又说,‘孜莱,他孤身前去,安全事宜我的确不太放心,他若不反对的话你便同去吧,府里的事你不用牵记,我自会安排妥当,但你要记得只司安全之职,不可逾权。’所以,铭儿,我不会制肘於你,信不信由你。当然前提是你…”
“安分守己。”卢若铭苦笑起来,面对这女人的执拗他无计可施,真是麻烦,迟早得想法铲除了她才行。
“所有计划不变,你只是多了个姊姊,卢若曦。”
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卢若铭摊摊手:“你赢了,姊姊。”
“明日咱们就可以过国境了。孜莱,你为何不也女扮男装,甘棠重男轻女得厉害。”
“哼,那我们就看看,是你先在音都扬名立万,还是我先。真不明白,王爷为何同意你用本名,害我要跟你姓。明日起你必须叫我姊姊,记住没!”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懂不懂!你该叫金旁锡才对,我们家的孩子名从金。”
“臭美!若非你的名字只得世子同我知道,王爷才不会由得你任性冒险用本名。”
“姊姊,你看,前面过来的三人马上有标记,应该是来接应我们过境的。”
两人双骑在官道上缓辔而行,十多天的南行路在两人不时的拌嘴交谈中转瞬而过,此刻他们已接近边城霍沩。
“曦是我本名,孜莱是北施罗语,意为朝霞晨曦。我,叫夏黄晨曦。”已是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孜莱同样经过易容与卢若铭有七分相象的平板面目在落日余晖中显出些微生动。
“驾──!”率先纵马前奔,卢若铭没接她话茬,迎面而来的骑士见状立即拨转马头前行带路。
孜莱如影附形追随其後,看他笔直挺拔的背影在马上起伏,看他镀了夕阳金彩的黑发随风飞扬,眸色越来越。
“姊姊,你对上门说媒的人客气些行吗?这个可是司藏知事家里派过来的。”
“司藏知事?就是政务丞相亲自来我也是这样回。怎麽著,铭儿,我不是已经给了你几个用具,还不够?又发春了?”
“你才叫春!变态老姑婆。”
“你说什麽?说,什麽叫做变态?别以为你长得跟我一般高了我就不敢打你了,说不说?”
“姊姊,那个叫闵锐的富贾不错啊,仪表堂堂知情识趣,又是践土国人,即不会与你成为敌对也不会嫌你脚大,你为什麽就不考虑考虑,再这样下去,你可真要错过期了。啊,别打我脸,今天我有重要客人要见。”
“脸?都是你这张脸招蜂引蝶,早知如此我就该再把你弄丑些。滚!”
“还要丑?那你岂不要扮成夜叉别人才信你是我姊姊。”
“你滚不滚?!”
“好,我滚,可是你不跟我一起吗?你今天不用去医舍了?”
“今天闭关!我要好好想想怎麽杜绝这类麻烦。你今晚给我早点儿滚回来!诶,你等一下。”
“又怎麽啦?”
“呶,衣,瞧这天要下雨的样子。”
又是夏令时节,他俩人来到甘棠国都城音都已是一年半。
三十一
一年半前卢若曦卢若铭姐弟以甘棠南部的流单越山民身份来到音都投奔远房叔叔。
之所以选那里为出身地是因为彼崇山峻岭偏远荒僻,习俗风物流传有限,便于改头换面掩藏身份,而且最主要的是卢若铭的口音与那里的方言颇有相近之。
当日他思虑良久,认为跟着安槐公主的陪嫁队伍前往甘棠太过显眼,即不利于潜伏也不利于将来的发展,他需要一个相对单纯清白经得住盘查探究的来源为起点。记得他提出要求时南王曾注视了他颇长时间,在他等得不耐时方才开口:“铭儿,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答应我……”
“你不会不在。”卢若铭霍然抬头。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我说没有如果!你没听见?!”卢若铭恶狠狠的神色不仅吓了南王一跳,也吓住了他自己。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所有的假设计划梦想未来都建筑在南修存在的基础之上。
“好了好了,铭儿,我不会不在,我保证,别急别急。”南王见他红头涨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连忙轻轻揽了他安抚怜恤,从不曾体味过的母性味道眷恋情怀令卢若铭在那一刻脆弱得难以自己。
当天南王便下令动用安槐多年架构起来的谍探系统安排他赴甘棠事宜,同时赋予了他使用这个系统的实权。
很久以后直到他终于习惯没有修存在的日子时他才记起,他始终不知道那一日修要他答应的到底是什么。
一年半的时间并不算长,然而却足够卢若铭身高拔到17公分再不用仰视孜莱,足够孜莱成为声名远扬的女医,更足够卢若铭把甘棠的一个三流钱庄变成为一个名震朝野的聚宝盆。他俩各自凭真才实学在音都立稳了足跟。
那位所谓的“远房二叔”已在甘棠潜伏廿年有余,自然对他俩最初的生活安顿得心应手。
孜莱被荐入一间大医舍做爽辅――甘棠为数不多的可由女子担当的工作,类似于现代的护士,主要是在妇女生病时做下手以方便诊疗。没过多久,孜莱便在替一位难产的官宦妻妾接生时崭露头角,一传十十传百,许多不想妻女抛头露面的富户官家便开始指名道姓要她出诊,结果往往药到病除,于是很快孜莱便患者盈门,甚至王宫内院也开始请她出入,虽然格于甘棠律例孜莱一时没法取到医执独立开业,然而,她任职的那间医舍在半年后便颇识时务地替她辟了独立场所专门接待女患,一时间名满京华。就连初登他国后位的西敏毓也以此为据开始了她张扬女权的立威行动,并多召见这位女医。幸亏俩人素未谋面,而孜莱为人明敏又与卢若铭相多时习得他的大部分发音习惯才没在觐见时显露马脚,否则他们的身份怕不会当场拆穿。
与孜莱相比卢若铭的起点要高一些,然而他的进展却慢得多,为此没少被孜莱冷嘲热讽,尤其在他们第一搬家的时候。
为了符合身份收入,他们两人最开始只租住了一间别人的耳房,大杂院肮脏嘈杂生活十分简陋,忍熬了四、五个月方才凭了孜莱的诊金人际赁下一屋子,虽然只得厅房三间外加厨灶厕浴,但好在独门独户,所在街区也相对清净。
清扫完毕卢若铭很是开心,他终于有可能与孜莱分房而居了。虽说孜莱来此地后一应起居均放他自理从未骚扰过他,然而,日日与一个成熟的女人同室而卧毕竟难堪。
卢若铭于男女之事本就保守,如今又有南王护心不会生出绮念,然而他毕竟是个发育中的正常男孩,而且身体曾被南刻南制一再开发,某些野猫叫春的夜,或是碰上邻里办事动静比较大的时候他便会格外敏感于身边孜莱的女性特征,往往百爪挠身非得起来冲凉方可灭火。面对孜莱的一无所觉他每每羞于启齿,毕竟万事开头难,他个大男人不想显得比女子还娇气。如今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提出分居要求了。
“不行!”
“孜莱,你耳聪目明,我做不了坏事的。”
“有需要是不是?我帮你解决好了。呶,拿去,我这可是踅摸了很久才找到的上等货。”原来他禁欲禁得辛苦她不是不知道。
“你这个变态老姑婆!当心我强Jian你!”恶狠狠地看着那些个形状各异做工精巧的男形,卢若铭气晕了头,原来她真的是拿他当女人看。
看见孜莱慢慢涨红的头脸卢若铭下意识闭了闭眼睛,这女人发起怒来天塌地陷,他只有在极少数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才会触犯她。
“好吧,不过,你得睡里间。”
乌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好运,卢若铭打从心底里乐了出来,总算不用晚间翻身也小心翼翼了。
自从他有空间可以习练中断了半年的跆拳道起,他在钱庄所下的功夫也开始显形。
说他的起点比孜莱高是因为这个名为安隆的钱庄真正主人是安槐的库部,所以他不象孜莱那样是真正的白手起家。
虽说指令已到,但是家大业大耳目杂,初来咋到的卢若铭并没有任由钱庄老板安排他从高位做起,只是一边做着最基层的工作一边教他们暗地里将所有往来帐册予他过目。虽然比起大簇安槐,甘棠的经济要活跃复杂些,然而对于来自发达资本主义世界的卢若铭来说这样的业务内容仍是简单得如同一加一等于二。
不到三个月他便开始小试身手。
安隆钱庄是东园悦亲政不久之後由南王提议创办的,原意不过是在甘棠多设置一个情报点以图後用,所以最初设定的格局并不大,长期以来也都任其发展并没多加插手。
卢若铭用以说服南王重视这个钱庄的论据是现代社会可以左右政府政策的金融寡头。
“当然,咱们这儿商贾在国家中的地位并不那麽高,对政局的影响力也相当有限,但是我们也正可以利用人们的这点无知从钱庄入手,想办法操控住整个甘棠的经济命脉,只怕在!虞棼意识到以前他的国家已经落入我们的掌握了。”
“啊,你想兵不血刃。但是你打算通过怎样的手段?富而後贵吗?但是买来的官哪怕是在卖官盛行的大簇也多为实惠的闲职,得不到真正重用的。”
“王爷,富而後贵并非只得买官一途,您等著,我会教您见识到金钱的力量。”
“好吧,铭儿,你且试试看。需要多少钱银开路?”
“王爷,任何钱银调拨都是有据可查的。”
“但是以安隆现在的财势我恐怕你施展不开。”
“不要这麽早下结论,王爷,我的本事您还并没有真正见识过。”
当然随著岁月的流逝阅历的累积,他最终明白武力是治国平天下不可或缺的手段,他当日大谈所谓和平征服理论的狂妄模样幼稚而可笑,但也正因为此南王那份自始自终的宠纵眷爱便成了他的没齿难忘,刻骨铭心得教他一直感念到来世。
实地考察以後卢若铭承认安隆钱庄的格局的确不大,其实不仅安隆,即便生意已经做得跨国的聚琅钱庄也一样仅仅将生意局限在存取汇兑放贷这几种基本业务上,而在卢若铭眼里,银行的运作空间当然远比这要大得多。
他的第一个拓展方向是放贷。他突破了这时代现有的单纯放钱收息模式而开始干预客户的用钱目的,也就是说引进了现代社会的信贷概念。凡是来借钱做生意的客人安隆包括利息、期限等等所有条款都比其它钱庄优惠,也比自家其它用途的贷钱客人优惠。
其,安隆开始拿自己的利润进行小型投资。注意到甘棠尤其是音都有很多服务领域已经萌发需求但市场却是杂乱无章几乎空白的情况,他开始著手整合个中资源。比如,安隆开设了音都第一家洗衣店,以保证活计供给、提供统一生产用具、保证基本工资多劳多得等等手段雇佣了一批原先靠给邻里洗缀度日的妇人女子;又比如,安隆开办了一间屠宰场,每日将初步加工好的畜禽肉类集体运往几个市集附设的摊档销售;再比如,安隆设立了一间房屋修葺工场,雇工接活的运作方式首打破了师徒作坊的传统体制。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第三,安隆开始游说一些靠定息生活的客人参股投资,初始阶段主要以短线为主,根据这时代交通不便的特点出面组织各类货物的长程贩卖是主要方式之一。
所有这些功夫的成果在一年时间内逐步显形。
首先安隆放贷入股的几家商号在钱庄明里暗里的疏通支持下开始赚钱开始兴旺开始还贷返息,皆大欢喜的结果令得更多想创业想拓展但本钱不足的商户有了新的选择。
其安隆自主的各类投资也渐有回报,比如洗衣店,因为统一接活送活系统管理,使得许多原先零散作业任人欺压的孤儿寡母有了依凭感,由此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廉价劳动力;而产供销一体化的屠宰场因为规模相比於个体商户大,所以成本也就相对低,令得越来越多的小商户或主动或被动地加盟进来,不到一年安隆钱庄开办的这个屠宰场已经隐隐有垄断整个音都肉屠行业的趋势;至於那间房屋修葺工场,因为整个甘棠的建筑物颇似中国明清时代的结构,雕梁画栋精棂美檐不厌其烦,与大簇安槐高屋广宇张扬扩展的建筑特点比完全是精镂细凿封闭内敛式的,所以更加需要修缮维护,大家富户自然有畜养的奴隶来操持,但一般自由贫民则需要请人维修,现下的各类相关作坊多是师徒体制,也就是说一般人自业场出来通过会试後必须先进入某间作坊成为坊主的徒弟,要作牛作马多干少拿很多年,师傅才可能格外开恩出具满师证明让其有机会自立门户,所以安隆的这家专雇会试应届毕业生以及市面散工的工场不仅由於工种齐全省事省时的工业化操作而受用户欢迎,也因为有较高工钱和人身自由以及有偿无偿培训技艺等等优渥条件而受一些自由劳动力的欢迎,一年时间便已经带动得音都开始出现打破传统师徒作坊的势头。
关於集股投资自不用说,因为事先功课到家,从货物选择到路径设置外加沿途安全等等都尽量的最优化,所以一年下来天灾人祸的风险损失非常低,得了实惠的客人自然口耳相传,於是音都其它各钱庄客户的流失渐渐明显起来。
也就一年时间卢若铭正式开始的运筹帷幄就使得安隆钱庄的名气与势头成为音都的首屈一指。虽然财势依然不能与聚琅为首的几家一流钱庄相比,尽管一年内安隆成功赚进的客户利润也并非如何巨大,但是它的种种动作给音都乃至整个甘棠的社会经济秩序所带来的冲激却是惊人的。
当然有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安隆的崛起,但多半是业内人士对其强大竞争力的感知,认为安隆内部幸运地出了个商业奇才,真正意识到其远影响力的人并不多,而这也是卢若铭的本意,初到贵境他的计划是稳扎稳打,以商业野心掩饰其政治目的。
33
当他们即将在音都度过第二个春节之际,安隆钱庄遭遇到一场空前的非难。
因为卢若铭的动作循序渐进并不张扬,所以钱庄之前遇到的阻力多来自商业对手,手段也往往是商业的,鱼虾各有路,安隆在音都经营多年自然也有一番自己的人脉,一路欺小避大行来并没有惹出太大的动静。
但在这一年下旬的时候,卢若铭却做出一个突兀的大动作,他进入了音都织造业。
甘棠民风奢华,各类锦缎丝料的需求量很大,是以全国各地的织造作坊不下千家,其中规模最大的是音都的农羽织造。
农羽织造的创办人名叫农大勇,此人少时家贫混迹市井,吃喝嫖赌浪荡为生,後来因为在王宫中任侍婢的妹妹农彩衣被当时的太子!虞棼看中收进房里,他才借势起家,虽然没有正经念过书但事实证明他颇有些经商的天赋,加上农彩衣的刻意经营从旁打点,几年下来农大勇便在音都的商界有了些名气。之後人往高走,藉著金银开路农大勇以音都商会总领的身份入仕开始了官场生涯。因为在太子继位途中帮著剪除了不少阻碍,所以在!虞棼登基後他的地位便直线上升,等当上了甘棠的司藏知事後农家已成为甘棠数一数二的富户,权势熏天之下所涉行业其他人无不退避三舍。所以当卢若铭提出染指织造业时,因他的来头和才干而一直言听计从鼎立支持的安隆钱庄高管人员中首出现了不同的声音,认为此举有莽撞躁动急功近利之嫌。
但卢若铭当然不是心血来潮。
司藏知事类同於现代社会的财政+商业部长,因为甘棠重视商业所以这个官职的权限地位远比大簇安槐要大要高。农彩衣在!虞棼顺利登基後受封号为贤贵妃,仗著这个工於心计的妹妹帮助,农大勇才得以顺利坐上这个位子,原想著再过得几年等妹子戴上後冠,他便可以登堂拜相一人之下富贵恒昌,谁知道!虞棼的後位一直虚悬的原因竟是为了等待安槐公主西敏毓的长成。
自妹子开始侍寝到如今农大勇可说发迹得一帆风顺,这还是他在功利途中碰到的第一个障碍,而对手不仅出身高贵而且年纪也比农彩衣小了不少,所以不由得他们兄妹不严阵以待。
而他们的确没有低估西敏毓。这个安槐的异姓公主尚在母腹时便遭逢大变,幼时随母亲流亡异地饱尝冷暖,直到认识了甘棠太子得其照拂母女俩方才稍感安定,回迁故土後不足两年母亲便撒手人寰,那以後宫廷中的勾心斗角血亲相残将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早早催熟长大,当!虞棼的和亲贴如约在他的成人日抵达时他已几乎等白了头发。
再也不要孤苦无依任人欺凌,他要高高在上受万民拥戴。再回到满眼华的音都城西敏毓很快便开始以行动实践誓言。新妇旧欢围绕权势的一场明争暗斗自此展开。
农彩衣虽说根蒂固财势撑腰,但也因为兄妹俩权倾朝野贪得无厌树了不少敌人,西敏毓虽说初来咋到无亲无故却是堂堂国母圣眷正隆,而且!虞棼娶他为後也并非完全出於旧情多少都还有一层交好安槐的用意在内。所以鹿死谁手颇难定论,一时甘棠政界充满了蠢蠢欲动的各种暗流。
仔细分析著定期收到的各方情报,卢若铭决定推波助澜从中渔利,是时候开始在朝中培植一个位高权重的代言人了。
“姊姊,和月节那日钱庄要举办一个赏菊会,已然包下了南郊的霁月园,到时候你一起去好吗?”
“当然,需要我做什麽?”
“没什麽特别的,只要做我姊姊就好,帮著陪陪女客,顺便聊聊我们钱庄专为女客开设的银户。”
不知是否南王有过特别指示还是因为孜莱少有机会可以如此专心医道,所以来到甘棠後她除了偶尔以提醒卢若铭牢记身份为目的的寻衅滋事以外,一般都是埋头自己的事务,从不对卢若铭的工作肆意评点横加干涉,在卢若铭工作小有起色以後更加不闻不问,需要她配合时也都尽心竭力合作非常,所以这一年多可说是他们俩人认识以来相最为和谐的一段时间。
这一类应时应景的聚会自从卢若铭来到以後安隆钱庄便会定期举办,规模有大有小,因为成效斐然渐渐为人效法风靡一时,而他这个始作俑者虽说一直隐身幕後,低调出场,然而因为钱庄的许多业务他都免不了要亲历亲为所以名气也在行内逐步窜升,这从他收到的各类聚会请柬越来越多就可见一斑。
卢若铭知道孜莱行医过程中结识了不少达官显贵的女眷,迟迟未加利用的原因倒并非出自他对孜莱的芥蒂与防范,而是时机未到。虽说他很认为这个时代的女性地位有待提高,然而如果没有一定的益以及一个合适的契机他是不会轻易去挑战这里的男权尊严的,基本而言他是一个审时度势寻求适应的人,不象南王是那种千方百计实现理想的改革者,这是他与南王的本质区别也是他一直为他担忧的根本所在。
西敏毓母仪天下之後的第一个举措便是说服!虞棼在女性识字上开了禁。其实女性识文断字在甘棠并非象孜莱所说的那样罕见,除了个别顽固不化的家庭还在严加禁止,大部分人家都是私下鼓励的,所以!虞棼此道命令可说顺应了民意,除了一众食古不化的老朽写了抗折反对外,并没遭到更大阻力,但卢若铭看到的公开邸报上却将此举描写成为前无古人历经千难百阻的一项创举,从开禁圣旨来看,!虞棼本人也确是这样想的。如此好大喜功,我便投你所好,联想这位甘棠大王登基以来的种种言行卢若铭暗暗做了决定。
於是顺应著王後的声势卢若铭在安隆钱庄开设了一间专为女性客人服务的工作间。因为屏风帷幕、环境舒适而且风化制度十分严格规矩,所以初步的宣传参观轻易便过了关。知道仍要凭自己的家主印信才能交易,许多男客当即便表示不介意他们的家眷来此做些私房投资。因而此的聚会卢若铭专门提醒孜莱在熟客中做些游说,这些女眷的闺房授受可以让安隆的名字直抵後宫,而这又能令他的下一步行动多出许多选择余地。
安隆毕竟不是什麽大钱庄,要想单纯靠著生意做大来提高声望需要的时间十分漫长,但要想找人合作行捷径,尤其是政治上的合作,没有足量的诱饵是引不来大鱼的。
3
聚会的成功在一个月以後得到证明──安隆钱庄出现了来自後宫的第一个户头,印信是统掌王宫内院的凤玺,以及一道写了一个“准”字的王旨。那一日卢若铭兴奋得彻夜未眠。
数日以後,快要打烊的当儿安隆的老板胡季鹏来到卢若铭的算房。一年间他将卢若铭由一个扫地倒水搬帐打杂的小厮升至接洽贵客的奉宰,数级连跳但钱庄中人却无不心悦诚服,这其中也包括了他自己。所以当前些时候卢若铭提出要找人合作开办织造工场时,他全力镇压了钱庄内不同的声音。有时他也会想,一个拥有如此才干而又甘居幕後的人身世必定不凡,然而他离开故国已久,无从打探。他知道的只是来自监政司南王亲笔的“听命”,只是弱冠少年冷漠平板的面目寡言果决的口角以及充满心机智计的头脑。
“什麽事,鹏叔?”埋首帐目的卢若铭听见响动抬头起身礼貌地看著老板思索的眸光。
“坐吧,”或许在朝中相见他得向他行叩拜大礼呢,难得少年得志而不骄狂,胡季鹏移动肥沃的身躯,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拘礼,“有回复了。”
“这麽快?是喻汉勋?”
“是。”胡季鹏将描金回函置於桌上,“这一你不用教我怎样应对,他指名要见的是你。”
“咱们钱庄有他的人?”
“喻家虽然势衰,但在朝为官已有四代,枝叶茂。”
“听说喻汉勋是喻家後辈中最杰出的人才,立志中兴?”
点点头胡季鹏沈吟道:“不错,但是恕我直言,如果你打算同他合作还请三思,喻家财势已无法跟农大勇比,政务丞相之职他恐怕争抢不到。”
“鹏叔,您想得太远了,”听他用词如此客气卢若铭微微一笑,“我只是想帮安隆再寻一条挣钱的路径,跟政务丞相有何干系?”许多谋划在动作前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觉出那笑中拒人千里的凉意,胡季鹏自知失言噤若寒蝉。
“好吧,我去会一会他。”
!!
与喻汉勋的见面交谈前後不足两个时辰,然而却让卢若铭精疲力竭,他完全没想到此人如此厉害,拼尽全力方才没有弱了气势沦为被动,睡前冥想前後他不住喃喃自语:“幸不辱命,修,我幸不辱命。”
“阿朗,如果这个织造工场由你来操作担得起吗?”
覃朗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相貌堂堂而不失斯文,比卢若铭早来安隆数年。其父覃俊轩在安槐傅部任职,他是家中长子,学成入仕後进的是库部,一年後主动请缨往甘棠卧底,原以为可以建一番功勋报效国家光大门楣,却没想到潜伏生活如此枯燥乏味与他想象的多姿多彩相去甚远,在卢若铭出现以前他的意志已经委顿消沈至谷底,酗酒嫖娼颇有沈沦之势。知他苦闷原已打算申请调他回去的胡季鹏在卢若铭来到之後决定给这个曾经热情飞扬的年轻人一个振作的机会,於是便调他做了卢若铭的协理。
起初覃朗并没将这个样貌普通乳臭未干的小子放在眼里,但很快的卢若铭独特的思维方式超常的工作手法便将他吸引住,虽然卢若铭静默少言待人冷淡但他藉著近身打点的优势利用所有机会认真学习不耻下问,等卢若铭注意到他举一反三眼明手快的优点时他已经变回了那个神采奕奕充满激情的菁英少壮。
因为覃朗对自己的意图领会得准且快卢若铭让他独立完成的事务渐渐增多,这也使得覃朗在钱庄内的地位随之提高,思路拓展见识增加的过程中能有这样一个大差事让他独立担当自然求之不得。
“卢爷,对您提出的股份数额和由安隆替代喻氏全权经营的要求喻汉勋答应得很痛快?”
“不,并不痛快。”其实何止不痛快,简直大大的不痛快,若非他咬牙死撑谈话的主控权简直由头至尾都被那个家夥给拿住了。但此刻在助手面前卢若铭当然不会表现出心有余悸的模样,事实上正是由於这麽点面不改色的本领才令得他在钱庄内由小卢、阿卢变成为人人恭敬的卢爷,当然他在意的并非这个称谓,而是由此带来的令行禁止的权威。
“卢爷,您的意思是?”见卢若铭冷冷沈思,覃朗试探。
“嗯?噢,不过这没有关系,目前我们的首要任务是让喻氏织造的名头在短期内飙升。你认真考虑一下,隔天给我一个详细谋划。”
“卢爷,可否给点建议?”
“阿朗,你又来套我的想法。我又不是要你立刻赚回钱来,干嘛这样子紧张。好吧,我建议从丝原料入手,农羽采丝以入户收购为主,十分浪费人力物力,而且强压售价不得人心。还有什麽问题吗?阿朗?发什麽愣?问你话呢!”
“什麽?啊,不,没什麽问题了,属下会参照屠宰场的先例行事。覃朗告退。”
“这个样子也有人会注意?”覃朗走後卢若铭若有所觉地摩挲著面皮。
虽说居移体养移气,一年来号令全局的生活已令得卢若铭身上的大将风范不仅形诸於外而且日臻完美,但是他的生理年龄毕竟只得16、7岁,不经意间的行为举止还是会流露出些微的孩子气,他并不晓得这种混合了成人才智与少年稚嫩的气质独具魅力,令他全身充满了一种神秘蛊惑的味道。
三十五
安隆所遭遇的非难预料之中地来自农大勇。
音都一地每年的丝茧大部分都由农大勇名下的农羽以低价购去,吃剩的部分各户丝农才能够随意销卖,不正当的竞争下不仅蚕户丝坊不堪其荷,音都城中其他的织造坊也是惨淡维持不住关闭。所以覃朗不负所托以最短时间建立起来的缫丝场不啻是这些小商户的救命稻草。
第一批丝缫出来时卢若铭核算了一下成本,在绸缎下机时下令平推,面对喻氏方面的诘问已明玄妙的覃朗代为回答道:“我们明白现下已不是茧季,所收购的均为各家茧户丝坊卖不出去的存货,之所以还要高价入低价出是为了明年争取货源用户。”
喻家出面的也是一个老手,经此提点立刻不再作声。
所以这一年年末音都市面上忽然多出些农羽以外的绸缎销售,以喻氏出品为主,售价几乎与农羽扯平。
农大勇浸淫商场多年,嗅觉自然训练有素,一路顺藤摸瓜发觉了幕後的安隆,当下冷笑一声开始杀鸡警猴。但他无往不利的权势却在这一碰到了阻滞。
安隆被官府税闳下令关门停业後不久音都商会下辖的几乎所有非农氏商家在同一时间关门歇业,三天後事态蔓延至商会辖外的小商小户,整个音都市面一片凋敝,农大勇还在思忖对策之时!虞棼已经震怒,原来西敏毓联合後宫所有投资安隆的嫔妃宫人找到这位大王痛哭。
饶是农大勇见机快,当机立断以税察无过名义开了安隆的封条,!虞棼仍是给了他个闭门思过的罚。
至此喻汉勋一改先前降尊纡贵礼贤下士却鼻孔朝天的贵族作派亲自跑到卢若铭的居所把酒言欢,孜莱十分乖觉地在席间上菜斟酒适时应对,加上覃朗巧言令色的作陪直把喻汉勋哄得开怀畅饮满面红光。
“真是解气啊,若铭贤弟,起先你出这个主意时我还担心喻氏的号召力不够,没想到一呼百应,你真该瞧瞧现任商会总领被农大勇训斥时的模样,哈哈,那老狗,以为跟著司藏知事便可盆满钵满,哼,早晚灭了他。来,为兄敬你一杯,为了你那句商场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呵呵,真是金玉良言,愚兄算是受教了。”
“喻兄过奖了,若非喻氏人脉广博鼎立协助,此番安隆危矣。”卢若铭一贯的浅淡随和。
“放心,有我喻汉勋一日,便有贤弟的安隆一日。”喻汉勋说得踌躇满志,跟著又想起什麽似的补了一句,“对了,你的谏议得大王赏识呢,我已蒙招,三日後谒见大王。”
“诶,谏议条呈明明是喻兄手书,怎麽成了若铭的主意?”不失幽默地谦逊著,卢若铭的胸有成竹并没有形诸於外。
知道喻汉勋在司藏旬的税闳任著一个无实权的闲职,卢若铭在前些日子商议商行罢市的时候曾经针对甘棠的税收政策发表了些议论,虽然言辞隐晦但那喻汉勋是何等样人,心领神会之後立即利用朝中关系趁著此事借题发挥递了个折子上去,眼见时来运转就在目前他自然抓紧机会笼络人才。从初交锋到现在喻汉勋大抵也明白卢若铭暂时无心仕途,更不打算到他麾下入幕为宾,只不过自尊受挫的感觉已经完全被此战果冲淡,加上卢若铭对他隐约展现的所谓官商联手的前景确实诱人,於是不知不觉中他便进入了卢若铭布下的棋局。
约好来日再详谈,喻汉勋脚步飘然地醺醺离去,看著孜莱收拾碗碟覃朗却没有起身告辞的意思。
“怎麽?怕我的建议真格强大了甘棠?”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卢若铭啜了口孜莱递上来的香茗。
“喻汉勋的确是个栋梁之才,而且野心勃勃,真的不可小觊了。”忙了一晚,孜莱也捧了杯茶加入谈话,甘棠的女人殊无地位,平常百般隐忍,但在自己人面前她总不免指手画脚原形毕露,好在覃朗也来自女人地位稍高的安槐,加上又敬她是卢若铭的姊姊成名的女医,所以对她的言行并无突兀之感。
“如果他是庸才如何击败那位农知事?如果他没有个人野心,我们怎样跟他合作?如果不改革税制,安隆如何敛财?”脑中想著以往看过的有关黑手党渗透政府的书籍电影新闻资料,卢若铭谋算起下一步的工作步骤,说著说著便陷入沈思。
另两个人对他这般沈默都已习以为常,也不去打扰,顾自寒暄闲聊起来。
“这是什麽?”
“前几天送过来的宫中密报,你最好看一下。”
卢若铭知道孜莱司安全职,手间常有些人员情报来去,但她几乎从不同他讨论,这一份一定关乎到他才专门拿过来的,当下埋头细读。
……
“大哥,这事情你太过鲁莽了。”
“不是鲁莽,是轻敌了,我还以为小小喻家翻不起大浪,没想到……”
“不是喻氏,哥哥,喻氏早已势衰,此番能够将这京城大小商户一同联络起来决不是他喻氏之力可以胜任的。”
“喻汉勋已经调离司藏旬,入政务衙门任给事。大王就是喜欢那些个华而不实的辞藻粉饰,税制事项我其实早就上过奏折,偏偏他的那份王上就格外重视,等等,彩衣,你刚说什麽?”
“我说你应该好好去查一查安隆。”
“不错,你提醒得是,这个安隆,的确是我疏忽了。”
……
“怎麽大哥今儿有空过来?”
“过年有省亲假的,你怎麽把这个都给忘了?除夕是你一个人过的?大王有多久没过这边来了?”
“男人嘛,不过图个新鲜,那西敏毓风头正劲惹得这宫中漫天酸气,已经不用我去凑热闹了,再等等吧,对了,安隆那边进展得如何?”
“喻氏那边昨儿有消息过来,卢若铭,就是那个女医卢若曦的弟弟,同喻汉勋过从甚密,而且此人进入安隆不过一年多一点便从小厮升至奉宰,据说得钱庄老板的器重。”
“喻汉勋眼高於顶,能被他看重的人,想必要有些斤两才行。”
“谁说不是,他们头一回见面喻汉勋便被这小子狠煞了威风。”
“噢?”
“据说喻汉勋开门见山便要他辞了安隆入喻府听差,原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那小子一口回绝,却又冠冕堂皇不卑不亢压得喻老二作声不得。”
“他是哪儿来的?”
“什麽?”
“大哥,你怎麽一点长进也无?尽喜欢追究些个细枝末节,我是说这卢氏兄妹来自何,你有没有认真查过?”
“你怀疑什麽?”
“我什麽都没有怀疑。但是,大哥,现在摆明了有人在冲著你来,你不要以为有我在大王便会一直重用你,我已经老了,又膝下无子,你该想想後路了,这官场不是赌场,现在农氏家大业大,你好歹别只想著自己行不?”
“莫急,彩衣,莫急,大哥心中有数,但是现在收手为时尚早,你说得对,喻汉勋是冲著我来的,但他的目的是中兴喻家,也许能化敌为友也说不定?”
“化敌为友?大哥,大哥?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你说的话,那对姊弟的来路。”
“从身形样貌上看得出吗?”
“他们应该不是甘棠国人,咱们甘棠男子以胖大居多,而女子则以瘦小为主,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麽,音都城外来人很多,单以缠足而论,象践土、阻黎等国的遗民後裔就跟我们的风俗有很大差异,南部山区更是人种混杂不清不楚。看来我得派人去流单越访查一下。”
“大哥,他们姊弟有家室了吗?”
“好像没有。你干嘛对他们那麽感兴趣?我们眼下的敌人主要是姓喻的。”
“大哥,怎麽你没意识到吗?这件事情里安隆钱庄才是关键。”
“你是说如果安隆能为我们所用,喻汉勋就不足为惧了?有道理,待我仔细谋划一下。”
“但如果他们不能为我们所用,大哥,你务必要早日除掉他们。”
“还是先以笼络为先吧,如果他们的来路没什麽问题的话,咱们农家可是颇有几个出色的女子後生的。”
黄粱 下部 非耶?中篇 三十六
“你考虑过这个可能吗?”见卢若铭看完抬头,孜莱出言试探。
“什麽?”卢若铭想了想方才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我为什麽不选这位现成的司藏知事合作?”
“是啊,那省去很多力气啊。”
“孜莱,你有没有想过这罢市为什麽可以一呼百应?”
“明白了吧?旧势力缺乏生命力,一沈百踩。”见孜莱若有所悟地点头,卢若铭转开话题,“你拿这个回来不是就想问我这个问题吧?”
“真服了你,不就是说农大勇掌权以来一直欺行霸市弄权敛财不得民心嘛,这麽久了连说话都学不会!真亏得那麽些人听你差遣。”孜莱没好气,“我说怎麽这一阵上门提亲的这麽多,原来是他在捣鬼。”
修听得懂就行,其他人只要为他所用,懂不懂他才不关心。
将文件还给她,卢若铭出言提醒:“孜莱,这个农彩衣好生了得,你要多留意他一点。”
“你有什麽好建议?”知他智计百出,孜莱忍不住想听听他的意见。
“他在後宫的地位怎麽样?”
“!虞棼尚未继位前很是倚重他,但此女心机太,而且手段过於斩草除根令人生畏,如今王位已经稳固,!虞棼便有些疲於应付他,加上毓公主善於察言观色,一应言行均反其道而行,活泼直率磊落辅政,统领後宫也是赏罚宽仁,所以他的声威大不如前了。”
“毓公主真象他说的那样独专王宠?”
“当然不是,毓公主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麽会如此因小失大,所谓後宫酸气漫天,不过是农彩衣耍的手段而已,偌大王宫,总有几个不识大体甘被利用的蠢货。”
“!虞棼至今尚无子嗣与他有关系?”
“你怎麽知道?”
看见孜莱忍不住流露出的吃惊佩服表情卢若铭颇为得意,现代社会那些个戏说宫廷的影视作品里这类阴谋手段层出不穷,他连猜都不用猜。
“想当然尔。”
“别以为就你想得到,毓公主早就命我替几位流过产的嫔妃检查了身体。”孜莱很是受不了他的猖狂相。卢若铭在人前一向谦和内敛即便声望日隆也并没滋生颐指气使的毛病,偏偏对她会时不时嚣张一下,常常小逆虎须以见到她的不爽为乐。
“找到证据了?”见她恼怒,卢若铭立即收敛,偶尔解解气可以,真要惹急她,倒霉的绝对是他。
“是的,但并没有直接指向农彩衣。”
“噢。那我建议你想办法尽快让西敏毓怀孕。”
“他已经怀孕了,只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此事尚在严格保密中。但我恐怕迟早会被农彩衣知道。”
“!虞棼正值盛年,同时令几个嫔妃怀孕应该不是难事吧?”
“你的意思是逼狗跳墙?”
习惯性摊摊手,卢若铭打算结束此段对话:“你还有什麽问题吗?”
“什麽?噢,有,是的,我是说,我想说你现在是男子身份,弄不好会有机会要与人裸呈相对,为你的安全起见,你的易容要重新来过。”孜莱至此方才想起她带文件回来的初衷。
“为什麽要重新来过,”想起那个要持续足足1个小时的易容过程卢若铭就怕,好在做一可以持续颇长时间,否则他非累死不可,“让我长出些那个、那个不就没事了。”想说毛发,但终是没说出口,他真是受不了这个女人。
“光有毛发哪里够,你这一年多长大不少,面目也该修整一下,而且光遮住面目还不够,还必须遮蔽全身才行,你是世子的人,怎麽可以随意在人前暴露身体。”
“我什麽时候随意在人前暴露身体了?!”卢若铭颈筋都突了出来,为怕她说出更加恐怖的话来赶紧举起白旗,“好,好,你随意,我配合就是。”
“放心,我不会给你戴上贞操带的,至少现在不会。”见他妥协孜莱立即乘胜追击一报前仇,“我已经想出杜绝这些媒婆的法子了。”
“你嫁给我不就得了,反正对著你这个男人婆我也不会有生理欲望。”卢若铭忍无可忍地骂。
“喂,你干嘛,我自己会脱,喂,撕破了,喂……,孜莱,孜莱?”眼见孜莱被他激得扑了过来,卢若铭赶紧逃命但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孜莱擒住衣领按跌在了地上,一通暴力撕剥下,卢若铭吓得腿都软了,赶紧作闭目待死状试图平息她的怒气,谁知却意外感觉到面上的点点濡湿,疑惑睁眼发觉是孜莱撕著撕著掉起泪来,这个女人会哭?卢若铭惊得完全忘记了前因後果,也顾不得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衣服急急翻身坐起,“怎麽了?孜莱?出什麽事了?孜莱?孜莱?”
“你,你就会欺负我,呜呜呜……”
有没有搞错!卢若铭简直想拔直了喉咙尖叫,但是孜莱一向的硬冷强悍使得她这一刻的脆弱无助格外触目惊心,第一面对她的伤心落泪卢若铭实在有些不知所措,太息著,他莫名其妙地被哭湿了整幅衣襟。
37
“好了。”整整2个小时的易容过程,孜莱筋疲力尽地将衣物递给赤身裸体的卢若铭。
“还用穿什麽衣服!我全身上下不都已经被你包起来了!”被孜莱从趾缝到私乃至每一个毛孔地折腾遍卢若铭面色铁青。
“铭儿,别再闹别扭了好不好?就当是层贴身皮衣吧,反正透水透气你也没啥感觉的,而且这一我做得比较厚,你至少有四五年不用被我碰了。”孜莱难得低声下气,疲惫示弱的样子竟有丝幽怨。
“是不是只有你才洗得去这玩意儿。”卢若铭的愤懑被她的神情压抑在心里发作不得益发郁闷不堪。
“应该说只有专门的方法才能够完全清洗干净,若是你受伤这个东西也会破损,修补起来很是麻烦,所以日常当心些。”替他打散簪紧的头发拢顺梳好,孜莱自顾自去外间睡下。
之後的三个月陆续发生了不少事情。
喻汉勋上表谏议的税制提案被!虞棼批往政务衙门定义,卢若铭趁机罗列了若干保证纳税的措施,但是功夫多下在税则细化和杜绝偷税漏税方面,反而为捐税转嫁留下了许多空门,他关心的是钱不是出,甘棠贫富悬殊两极分化很利於日後的社会矛盾激化,这是他替修的统一大业留下的伏笔。
能干的覃朗在卢若铭的授意下将织造坊从蚕桑茧丝到绸缎生产完成了初步的一体化,虽然还只是雏形,但是釜底抽薪而又通情达理的垄断之势已令农羽织造觉压力,喻汉勋又同时在朝中不断动议打击官商勾结强买强卖欺行霸市的行径,因为甘棠商业发达,为官为民多有大小生意在手,近年来受到农大勇之流荼毒的不在少数,所以动议一出朝野之间颇多响应。
因为卢若铭提出的国库经营获利、商行兼并垄断等等想法为喻汉勋展现了前所未见的政经前景,想象著安隆钱庄经营国库可能给自己带来的政治收益,想象著以所谓的自由竞争手段可能为喻氏牟取到的商业垄断地位,他的配合越来越自觉自愿竭尽所能,当然以他现有的知识经验他暂时还认识不到,这些能够让他名利双收的经济形式会在长远上给他的国家带来怎样的负面影响。
在选购了新居并同孜莱迁入的时候卢若铭已经被胡季鹏掖升为安隆钱庄大掌柜,原先的大掌柜平康则被派往甘棠南方的经济重镇沛稽城开立钱庄分部。而与此同时他也终於明白了什麽是孜莱所说的杜绝提亲的法子。
在与孜莱乔迁之後,卢若铭挑了个吉日广邀宾客摆酒庆贺,目的不外是结交新朋笼络旧友,在燃过一种劈啪作响的竹节之後大夥儿准备进屋宴饮的时候有辆马车停在了门前,下来的两人虽然蒙著面纱辨不清样貌但卢若铭直觉与自己有关便驻足观望。
“啊哟,总算是到了。”孜莱一改低眉敛目的甘棠仪表激动万分地自女客群里冲上前。
“姐姐──”
略带了哭腔的声调让卢若铭也失了平和,快步上前他惊喜交集地揭开了两人的面纱,柔顺平实的面孔上浅浅梨窝灵动可人,不是南筇南筠是谁。
“少爷。”
“如今该叫爷了,”两人刚行了一半礼便被孜莱含泪带笑地一把扯住,“进屋说,进屋说,回来了就好。”
正在踌躇著叫不叫他们名字的卢若铭这才如梦初醒,见孜莱表演得起劲便顺著她进了前厅。
“他们两个是若铭的童养媳,三年前山里发大水,家毁人亡时就只逃出我们四个,为著让若铭有机会重振家业,他二人自愿卖身到流单越府城的大户人家做家奴,筹出了盘缠送我们姐弟到音都投亲谋事。如今,我们姊弟蒙各位提携也算有了立足之地,前些时候若铭便同我商量著将他们赎出接过来,没想到这样巧叫诸位碰上了,我看捡日不如撞日,就趁著今儿热闹,帮他们完喜圆房吧。”
甘棠的男女界限虽然没有大簇那麽严厉,但是除非极熟的亲友之间,否则饮宴玩乐男女仍是不可同席,女人更不能够大庭广众随意抛头露面,好在他们一家劫後重逢,孜莱的说解又很是声情并茂,所以在座众人倒也没想到追究礼俗章法,反而有一多半顺了她的意思轰然叫好,少数几个原本想以姻亲笼络卢若铭的人见此情形也只得随声附和,另想别策。於是乔迁喜筵变成为完婚庆典,胡季鹏做了主婚,覃朗成了喜郎。
卢若铭没想到孜莱竟玩出了此等样,但觉得藉此昭告天下的确可以省下许多麻烦,也就微笑著接下了众人的庆贺。
当晚微有些醉意的卢若铭痴缠著南筇南筠同榻而眠,吸嗅著两人熟悉的清爽体味,对南王的思念排山倒海般漫天涌来。
南筇南筠一边温顺地由著他耳鬓厮磨一边将孜莱隐瞒多时的个中原委细细道来。
38
原来为著对付农大勇在流单越的访查,南王专门派了人过去布置,孜莱便趁机提出接南筇南筠过来,为著逼真起见还特地安排两人去流单越的府城乌隽呆了些时日。这一同过来的还有景侯章离,奉命协理安隆在沛稽城的分店。
“对了,哥儿,”仿佛想起什麽南筇欲言又止。
“什麽?”听他们提了不少关於南王的讯息,卢若铭益发神思不属,他将两人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放在手里缠绕,心不在焉地轻问。
“你知道吗?蕤哥儿嫁给景侯公子了?”
“噢。什麽?!”耳旁风地听著卢若铭半晌方才明白过来,精神不由集中起来,“怎麽可能?”
“哥儿你不知道?”见他反应这样大,南筠奇问。
“知道什麽?”
“蕤哥儿同景侯公子的事情啊?”
“他们的事情?他们什麽事情?你们的意思是他们以前认识?”关於鞠蕤,翔儿他们还真是没同他说过什麽。
“认识?何止是认识。”
“南筠!又嚼舌根!”
“南筇──”知他们一向守规矩,卢若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景侯章离是要同我共事的,若是我不明不白犯了什麽忌讳岂非糟糕,这可比不得在王府里,弄得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
“南筇,反正这事也不是什麽大秘密了,哥儿又想知道──”
“好吧,好吧,南筠你别淘气,哥儿怕痒!”
“嗯,没事没事,南筇你快点说呀。”
“好好好,我说我说。”
随著南筇低缓的声调,一段颇为动人的情爱纠葛渐渐明晰……
话说前些年因为同绶王的争端,南制将蕤儿接入王府後不久便被南王调离京师,临走前他特地委托景侯章离代为照拂鞠家的酒肆生意。为著报恩也为著避祸,鞠氏夫妇将蕤儿送入王府为妾其实是迫於形势,并没指望靠著女儿攀权附贵养老送终,所以老两口一直没有结束辛苦了半生的小酒家。那时候景侯章离在斯达城已经小有商名,为了忠於委托便将鞠蕤家的酒肆纳入了他的生意范围,怕绶王一势寻衅还时时亲自前往探看,许多事情都亲历亲为并不肯假手他人,一来二去便同常常回去向自家小弟传授调酒手艺的蕤儿熟稔起来。在俩人同心协力下,尤其仰仗景侯章离的扶持点拨,蕤儿的弟弟鞠蔚小小年纪便开始独立撑持生意,而且还渐渐有了将些微家业发扬光大的势头。
虽说南制救过蕤儿,蕤儿委身相报也的确是心甘情愿,然而因为聚少离多也因为志不在此南制对鞠蕤从没象景侯章离那样倾心倾力就其所愿,所以天长日久下来蕤儿的一缕情愫便慢慢转向了景侯章离,而那位素来放荡不羁的景侯公子也因为日积月累的专心致志而逐渐将鞠蕤乃至鞠氏一家当成了自己的责任。但是,他们俩人都是重情重义之人,一个守著南王世子的恩,一个守著南王世子的谊,从来都是发呼情止呼礼不曾越雷池半步。也许是俩人克制得太好,也许是公事忙,反正几年间来来去去的南刻南制竟然一直没有察觉到,而园中的几位哥儿虽然有所耳闻但因为俩人的克己复礼也都不愿多生事端。几年下来眼见景侯章离一直婉拒媒妁不娶不纳,大家都很替他们担忧著急,却又不知怎样才可以解开这个局。
“此事一直捱到哥儿您走後,世子打凡虞回京接玟哥儿赴奚仰侯任那会儿。蕤哥儿竟然寻了个机会直接向制世子表明了心迹,却不是求告成全,只说心意已迁此生注定要负世子大恩,不愿再委曲求全误人害己,所以听凭置。”
一口气说到此,南筇显得有些渴声线略停,卢若铭正听得紧张,忙不迭下榻取水递了过去,倒唬得南筇南筠连声告罪,卢若铭十分不耐烦,只瞪著他等候下文,秋日夜凉,南筠一边细心替他裹上被子一边接过了话题。
“制世子当时并没有表明态度,只是当晚宿在了刻世子房里,听说灯燃了整夜。天亮後便广招宾朋大摆宴席,大家莫名所以地前来赴宴,刚刚坐定制世子便开骂,说景侯公子明明对蕤哥儿一心一意心疼有加,却还默不作声放在他这里受冷落,根本是不拿他当朋友,虚伪得要命,不是男人等等,直骂得景侯公子心头火起,回骂制世子不解风情不懂两情相悦也不知道为别人著想,结果俩人半真半假大打一架又痛饮了一番,之後制世子便叫出蕤哥儿当场许给了他。”
“什麽?都不用通过蕤儿的父母吗?”卢若铭听得有些抓不住重点,信口问道。
“他已是制世子的人,自然是制世子说了算,况且景侯公子早已哄得鞠氏夫妻将他当成了半个儿子哪里还会不同意,倒是景侯老爷有些嫌弃蕤儿的出身,只不过碍著两家的情分没有明说。但是蕤哥儿很厉害啊,您知道,原先姑娘和您在的时候他不大理府里头的事,等你们走後这个家可就靠著他打理呢,本来我们还有些担心他力有未逮,谁知几个月下来连王爷都夸他能干,知他要嫁入景侯家还直说制世子没福气呢。”
“那他走後,府里头谁在管?是否乱成一团牵扯王爷许多精力?”不知为何卢若铭有些慌乱,思路不清下只晓得担心修。
“怎会呢。蕤哥儿才不是那种顾前不顾後的人,因为景侯公子坚持明媒正娶,所以颇需要些准备时间,蕤哥儿虽然搬回了自己家住,但是他每天都会回王府照应,直到嫁过去以後也一样常常过来看著我们理事的,那一阵他真是很辛苦,两头忙,好在没几个月景侯府里头的管事就被他收服了。您知道现在的景侯夫人是个糯米性子,景侯老爷和公子又一直忙於公事不大管家,家里头一些个近亲远戚刁奴恶仆每每勾结了闹出些亏空,屡禁不止,很教景侯老爷烦心,哪晓得蕤哥儿入门之初便在景侯公子的支持下兴利除弊清理门户,没几个月便令多年积弊再无存身之,景侯老爷喜出望外之下自然也就不再计较蕤哥儿的出身了。”
“那现在呢?这他们夫妻是一起过来的,王爷那边的家事谁在打理?”
“嗯,外面儿上有南桓,您在的时候他就替代根叔管事了。内里则是南篮,您还记得吗?蕤哥儿身边的南篮南筘都极能干的,是同我们一起脱了奴籍的,为这事他们到现在还常常提起您呢,说下辈子作牛作马来报答。蕤哥儿嫁入景侯家时只带走了南筘,经过这两年的历练南篮已经很能独当一面了,而且哥儿您不是说过制度比人才更重要吗,蕤哥儿不仅将姑娘在时立下的规矩细细分明还又加上了许多新的条例,所以咱们王府现如今可说是职责严谨规矩分明,王爷偶尔查账时便会忍不住想起您,看得出他很牵记哥儿呢。”
没来由心下一痛,卢若铭抖开被子重新躺下:“别只顾著夸别人,最最劳苦功高的是你俩个才对,那些人再能干也比不上我们家南筇南筠的。好了,你们也累了,今儿就说到这儿吧,日子长著呢。”
“嗯,”点点头,南筇替他掖好被角,吹蜡烛时不知又想到了什麽,叹口气幽幽道:“其实世子也怪可怜的。”
“可怜?他们有什麽可怜!”那种慌乱再度浮现,卢若铭闷声闷气。
黄粱 下部 非耶?中篇 三十九
“玟哥儿走了,蕤哥儿嫁人了,翔哥儿入了神堂修行,那之前听说歆哥儿也被段干]将军要了去,如今府里头就只剩下苏哥儿了,但是他常常生病,所以制世子也不敢随身带著他。世子现任峤蒲郡军士场主事,那本是个闲职,想必日子十分枯寂。”
枯寂?他们根本是在趁机清仓,想到这儿卢若铭心绪清了清,咋听了南筇南筠的表述,联想到修来信时偶尔只言片语里表露出的对两个孩子领悟力有所提高的快慰,他直觉以为这两个家夥是要专心一志对付自己,不由心惊胆战地乱了方寸,这会子听得他们竟然清空了存货这才想到了吐故纳新的另一种可能,不由大大松了口气:“军士场主事并非闲职。”
“是吗?可我们听说那只不过是个新兵训练营,世子送玟哥儿回来就被派去了那里,不再有兵权了呢。”
“你们不懂,不过以後会明白的。”
说来这个军士场成立已经一年有多了。凡虞虽然经谈判让给了大簇,但是受命撤军驻守边境的申屠从敏却按照南王的授意一直在暗中支持当地的义军,而所谓的奚仰自治区驻军将领则是段干],至此东园怀可说是大蚀其本,两边的地盘他都没得著半分好,所以便不住利用各种途径在东园悦耳边滴滴咕咕,而这位安槐大王的确自前倒南事件中感觉南刻南制兵权在握很妨碍他对南王的控制,便也思谋著怎样不动声色地拔除这个威胁。其时南王正好也觉得自己的风头太劲,不利於之後的各项治国计划,所以立刻借坡下驴提出了派世子去筹建军士场的想法。
这个时代各类书院业场学士堂的课程也可说林林总总包罗万象,但是兵书战策的传授却只限於家传或拜师学艺,颇类似武林江湖的规矩,师傅多是些退役或现役的军官,也有些是所谓的能人异士,门生弟子则是有志军职的青年或是已经在军中服役并显出些军事天分的普通士兵,这样的体系下虽然也能培养出一些能征惯战的将帅之才但是军队中下级军官的质素却始终不够专业。这个军士场的计划便是南王在卢若铭向他解说了现代社会军事院校的详细情形後逐步形成的。
说来也怪,一向对政治不大敏感热情的南刻南制对这个计划却理解得极之透彻,一年不到便将一个小而精的军士场从师资到生源打理得妥妥帖帖,连带在安槐整个军队培植渗透自己势力的各类主意也是层出不穷,若照此下去假以时日,东园怀真的可以不足为惧了。
“你们说翔儿入神堂修行了?”心思转回,卢若铭终是不大放心,南刻南制到底想做什麽?是喜新厌旧打算再猎新W,还是……?
“冷吗?哥儿?”已经有些睡意朦胧的南筇南筠感觉卢若铭打了个大大的寒战,重又清醒过来。
“嗯,有点儿。”因为时间与距离的关系,已经有些淡漠的恐惧在这个寒意湿重的秋夜重新泛了上来,卢若铭下意识往南筇身上挨了挨,“没关系,要不南筠你先睡吧,南筇再陪我聊会儿行不?”
“南筠你也挨过来些,仔细别乱动,帮哥儿取个暖。这甘棠的天气咋这样湿冷湿冷的。”
“还早呢,等下雪你们就知道厉害了,大团大团的,又湿又潮,教人冷得没躲没藏的,要吃热辣辣的火锅才驱得了寒呢。”
“屋里不烧地龙火墙的?”
“不,这里的屋宇多是木质,而且天气不象北地那麽严寒,所以大家习惯燃火盆。如今你们过来就好了,不然屋里常常没人,也不敢烧火,晚上要很久才能暖和过来。”焐著俩人温暖的身体卢若铭心神渐定,听著南筠渐渐平顺的呼吸他放低声音再询问世子侍妾的情形。
“咱们先说翔哥儿吧。”明显已经十分困倦,但是南筇依然强撑著轻轻叙述,只是略微加快了语速,“他开棋楼没多久便厌烦了,说是棋如世事,他不想再纠缠其中,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些问题,世子从奚仰回来时便允了他入神堂参修的请求,还专门派人往东郊的素神堂布施打理了一番,是刻世子亲自送他过去的,之後又立下休书,许了他随意来去的自由。哥儿咱们明天再接著说好吗?南筇真的是困了,怕要不知所云了呢。”
“再说一下下,不是就只剩歆哥儿没说了嘛。”不知为何,卢若铭突然很怕南筇在他之前睡去,他虽然极力说服自己,然而心底始终有一惴惴,万一南刻南制这样做不是因为心不是因为喜新厌旧不是因为猎W鱼色…,他要怎样办?不会的,不会的,他们那样子风口浪尖的天之骄子怎可能对一个象他这样普通而又不听话的“女人”念念不忘不择手段到禁欲的地步,况且自己这两年也并没有闲呆著,他会想出办法的,他能够想出办法的……
“歆哥儿是随著世子一同去的奚仰,他原以为只是要他沿路陪伴玟哥儿,谁知到了地头才知道,原来是段干]将军听说了蕤哥儿的事情,写信过来求刻世子将歆哥儿赏给他做妻。据说刻世子当著段干将军的面询问歆哥儿愿不愿意的时候歆哥儿泪流满面地说不出话,只是不断叩头,闹得谁也不知他到底什麽意思,等到他终於气断声噎地说出愿意时,刻世子苦笑著说看来他们兄弟实在是抢男霸女作恶多端。他们的喜事是随著玟哥儿同演青的大婚庆典一并举行的,听说热闹得不得了……”
随著耳边南筇的轻言浅语渐渐蒙昧不明,卢若铭的意识也终於跟著迷离远去。谁知就在将睡未睡的时候身後南筠温软干爽的身子突然有一潮热粘湿慢慢洇进他腰臀的衣物,下意识动了动他一下惊醒过来,那个半硬的东西他再熟悉不过,条件反射般翻身坐起时已听见南筠惊慌羞窘的告罪声。阻止了南筇的责骂,他同南筠换洗干净重新躺下。
在南王那里看过不少书,卢若铭隐约知道从久远之前不可考的年代起因为女人越来越少,男人便开始逐渐进化出女性的生育功能,以至於有了今日的阴阳之分,但是男性原有的一些生理特点却并没有完全消失,比如身体成熟後若性欲得不到抒解仍然会定期遗精。之前在王府的时候他也见到过南筇南筠偷偷自蔚的情形,开始他还有些忌讳,怕和他们同榻亲密会刺激他们,同是男人他多少明白那种折磨不大好过,而且也害怕他们会做出什麽出轨的事情来。
但渐渐他了解到,这个时空男性女子婚前婚後的自蔚行为被视作情理之内,不算伤风败德,只是婚前不可以触碰後面的菊门,他们也是有子贞操标志的,除了初夜落红以外还有一个判断标准,即不可逆的Jing液逆行现象,此间男性Chu女只需在直肠交合之初不辅以前端爱抚数高潮之後便会出现Jing液逆行并有经血随之产生,Jing液逆行已经存在或是无法轻易完成的都意味著此女曾经失身童贞不再。
所谓不可逆意即男性女子Jing液逆行後通过对下身的直接抚慰虽然仍可以令其勃起但却再无法达到高潮She精,经由後庭引发的高潮也不再会有Jing液射出,并且一生中只在破身之後Jing液逆行之初会出现一大约持续七天左右的行经下血,这同时也意味精子到卵子转换过程的完成和子宫的发育成熟,也就是说他们开始拥有怀孕的可能,所以有些年青男女婚前偷情或是男人去青楼狎妓时未免怀孕会在交媾中辅以前茎爱抚,只不过这样虽然不会因为Jing液逆行导致排卵受孕,但一旦错过破身的机会,再想要Jing液逆行就会变得有些困难颇要吃些压制She精的苦头。
当初看到这些生理知识时他猛地联想到自己的那Jing液逆行以及之後的血流数日,被吓得要死,急急忙忙偷偷试过,发觉自己仍然可以通过正常自蔚方式射出Jing液他才重新有了没被改造成为女人的自信。
迷糊睡去前他凌乱地想起神书上说因为前人逆天而行溺毙堕杀女胎过度才招天谴致今日的阴阳合体,又隐约想起以前学过的一点点生理常识仿佛提到男人若是常常被压制She精也会导致Jing液逆行,还有一些患不孕症的男人似乎也是这个症候,而且的确很难医治,他真是应该去孜莱的医书里找找有没有男性女子的生理结构图,看看精卵转换的过程到底是个什麽样子,这里的男性女子究竟是怎样完成受孕生产过程的,这神神道道的世界还真是教人匪夷所思。
当然在那会儿的懵懂睡意里他完全预料不到这些没在书中找到的内容有朝一日他会有幸以自己的身体一一了解
等卢若铭睡醒已经是来日的中午时分,榻前南筠正在埋首针线,室内静逸安详。
“在做什麽?”
“醒了,哥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南筠放下女红趋前伺候他起床,动作体贴而轻柔。
“要!”
大大伸了个懒腰,终於有人烧饭有人洗衣有人打扫房间了,没想到从未奢望过的至亲家人的感觉会在这个时空里享受到,卢若铭安心地由著他摆布。其实孜莱的手脚也一向麻利勤快,但因为过往的遭遇卢若铭在她面前始终有种宠物的自觉,难堪与厌恶令他在日常起居中总是尽量避免同她发生任何交集,对此孜莱倒是有所察觉,是以俩人同居多时家事内务却多是各过各的互不相干。
“南筇呢?哪里去了?”
“跟姑娘出去了,说是认认路径顺道买些吃食。对了,明天哥儿您去趟奴市吧,这院落刚刚置下,总要有几个人手才行,姑娘也是这个意思呢。”
“噢,那大家一起去吧,我也不懂家务,你们自己挑总要趁手好用些。”
“好啊。可是这里的规矩好大,女人家出门都得带纱帽遮面,忒不方便。”
“哼,这下晓得难过了吧。谁叫你们以前老是逼我戴那玩意儿。再说,你们知足吧,没易容已经是天大的优待了。我就是不明白,明明我也跟你们一样没怎麽抛过头露过面呀,可偏偏就要把我从头到脚包起来,又不是没有其它改变样貌的办法,真是莫名其妙,闷气死了,洗脸洗澡都得用特别的药水泡半天才能洗干净,还不如直接拿刀划了脸痛快。”终於有机会大大抱怨一番,卢若铭开心得摇头晃脑,逗得南筠直笑。
“那是为你好!”孜莱冷冷的声音传进来打破了屋中片刻的温馨。
“姑娘,哥儿他──”
“叫爷!”
“孜莱,你总是一副死人腔调做给谁看?只有上辈子作孽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倒霉鬼才会跟你一起生活!”难得的好心情被打烂,卢若铭十分气恼。
“爷,少说两句,姑娘也是为大家好。”
“她为大家好?现在这屋里所有人都是她亲手挑来的,她为大家好?根本是变态变到看不得别人高兴!”
“我亲手挑的就万无一失了?”孜莱气得全身发抖,尖著嗓门回骂,“不错眼下这几个门房家丁都是我挑来负责你安全的侍卫,但是整个音都城有多少方面多少人物在虎视眈眈打你这棵摇钱树的主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哪里护得了那麽周全!况且人心难测,将来另买的奴隶更是底细难测,你们若是不养成习惯被人捉住把柄漏洞怎麽死法还不知道!我变态?你,你这个……”说到後来孜莱哽著一口气俏脸煞白说不出话来,眼圈却是通红通红的。
“覃朗覃爷来访。”
“快请!”正心惊胆跳面对孜莱怒气的卢若铭如逢大赦般地往前院逃窜。
“等一下,爷,爷,您的头发还没梳好呢。”
被追上来的南筇扯住,卢若铭很是无可奈何,好在俩人心灵手巧,虽然甘棠的男装发式类同於中国古代的男式束冠发髻,与安槐的完全不一样,然而南筇还是三两下便帮他弄妥了,而这个过程中孜莱的怒气也慢慢平息了下来。
“南筠你去厨房准备午餐,覃爷是你们爷格外看重的,不是外人,待会儿请他吃饭的时候好好伺候别多话就行,我回趟医舍,晚饭前回来。”
她一走,屋里的气氛立时缓和下来,南筠冲著镜子里的卢若铭吐吐舌头:“爷变得好厉害呀,连姑娘都敢随便骂。我还从没见姑娘红过眼眶呢。”
“我才没变,是她自己越来越难伺候。”卢若铭回了他一个大大的鬼脸。
说实话他真的不知道是自己大权渐握变得不大肯低声下气,还是孜莱在变,反正他感觉她的情绪越来越失控,发脾气骂人打人倒也罢了,这哭的新样他还真是不习惯。真是见鬼,倒好象是他欺负了她似的。
“好了,爷。”
“还是你们的手艺好。”看著镜中自己身光颈靓的利索劲卢若铭由衷赞叹,这头发实在是他的大麻烦,为了可以不请孜莱梳头他下了不知多少苦功才勉强及格,如今总算是有人代劳了。
“我们来前专门学的,爷喜欢就好。快出去吧,客人要等急了呢。”
“我饿了,中午吃什麽?”
“火锅行吗?”
“好啊好啊,买了肉了?”
“买了买了,羊肉牛肉都有,还有鲜鱼呢。快去吧,爷。”
结果一顿午饭吃得宾主尽欢,覃朗原只是拿了前掌柜平康的首封述职文书过来要卢若铭过目,但是火锅热辣可口十分诱人,他便也没再客气。
卢若铭新买的院落有前後两径,穿过大门的门房天井便是他公事会客的前院正堂,两厢是客房书房,厨杂间以及下人房则在两边的下手偏院里,後院则是他同孜莱并南筇南筠的起居地。
正是秋雨绵绵的日子,树叶仍旧绿著但被雨水洗淋得碧寒零落,为著敞亮卢若铭让人将火锅开在廊下,热腾腾的水汽里俩人边吃边聊著钱庄的事务,南筇南筠则在一旁帮著上菜斟酒,静默而周到的服侍令得覃朗往日的拘谨一去无踪,看来孜莱的压力每个人都感觉得到呢,卢若铭瞧在眼里神思渐渐飘远,也不知现在修身边可有合心可意的人随侍。
“什麽?你刚刚说什麽?”察觉到自己走神,卢若铭赶紧集中思想。
“我说我打算将成衣裁制也并入喻氏织造,正在筹划,过几天就可以成文让您过目。”
覃朗发现卢若铭有些心不在焉以为他燕尔新婚尚自心猿意马便打了个哈哈接道,“对了,胡爷让我转告您不用急著去钱庄理事,好生陪陪新娘,真有什麽事属下会带过来的。”说罢起身告辞,紧了紧衣领便披上衣自去了。
“覃爷还没成家?”当晚南筇在睡前突然问了句。
“还没。他哪里有我的福气好。”怪不得有人安享齐人之福虽南面王不易,被南筠推拿得身心舒泰卢若铭偎著南筇心满意足地睡去。
1
接下来的日子可谓风调雨顺。
半年以后税制改革初见成效,国库进账的规模与速度令得喻汉勋在朝中的地位扶摇直上,加上卢若铭的多方策应,全面进逼之势终于迫得农氏兄妹乱了方寸,是农彩衣先踏进了圈套。
西敏毓遵照孜莱的医嘱成功地在数月内让除她以外的另三位妃子怀上了王嗣,农彩衣终于坐不住。专门布置的百密一疏的防护让擅长弄权的他自以为棋高一筹地踏上了黄泉路,陪伴他的是一妃两嗣的性命。面对现行活捉的罪证逃蓁震怒之下要将他凌迟死,还是西敏毓出面求情以毒酒留了他个全尸。
配合着西敏毓的行动卢若铭出主意让喻汉勋请旨彻查农氏商业,种种伪饰又怎敌得过卢若铭曾经资本熏陶过的金睛火眼,很快一堆堆偷税逃税私吞国库的证据便被送抵逃蓁案头,这对兄妹本不是积德惜福之人,墙倒众人推之下,农氏一家很快便灰飞烟灭。
当喻汉勋顺利坐上司藏知事位置的时候他再请求卢若铭出山做他的辅事,这一请的人真诚被请的人委婉。
“喻兄再等等看,小弟以为尚不到时候,目下最重要的是怎样好好经营国库,小弟此刻的位置更加容易替喻兄分忧。”
由此,安隆开始了对甘棠国库的全面控制。
经营所得若是三分利,那么一分返还甘棠国库,一分安隆与喻氏瓜分,剩余的那一分则流往安槐,准确些说是绕道流入了南王的户头。这是卢若铭的建议,这是笔巨款,若是动用过程稍有疏漏,则前功尽弃,南王当即同意,他为人襟怀磊落自然不会做出些矫情撇清的姿态,国内知道此事底细的只有执政司执政吴效库部首侍景侯虔等少数几人,所有刀口浪尖需要动用此笔钱款的地方全由他们安排来路。
当卢若铭成功完成首笔汇款时南王曾经专门写信道贺,说是“今后诸多不欲他人横加干涉之燃眉用度皆可迎刃而解,实为上利于国下利于民之功绩,知情诸君得知此种借他国之金为我国所用法门均啧啧称奇,连赞汝心思奇巧手段高明,云此子何人,若假以时日必成国之栋梁云云”,卢若铭看得呵呵笑出声,控制甘棠国库的最终目的若只是为了偷些银两来用未免小题大做,总有一日他要教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控制了一个国家的命脉。
据他了解分析,大簇的统治阶层早已民心丧尽,届时一点星火便可呈燎原之势,摧枯拉朽不在话下,而掌握甘棠的缰绳则在钱银,握在手里的话自然要他们往东他们便去不了西,若是再加上贫富分化这根动摇稳定的鞭子,破国之乱轻易可成。而这才是他一心一意想要为修成就的。
一统天下――他的理想且容他来奠基。
但是那封信结尾南王例行的几句家常却教他眉心蹙了很久,“蕤歆事后两儿渐懂幡心自省虑己及人,前些时日自旋儿得知汝之生日为和月节,立言待汝凯旋荣归必为汝庆生并四探询汝之喜好爱憎,甚慰。”
其实他出生在12月2日晚间,西历的平安夜,之所以告诉旋儿8月15日是因为他的确是那一日来到这个时空的,更主要的是他当时的生理及衣饰特征的确是回到了13岁生日当天。只是南王这番说辞想传递他怎样的信息呢?――南刻南制尚没有忘记他?对儿子成长的欣慰?还是他希望他能够尝试接纳他们?
努力克制着心底涌上的恐惧他将思路停留在最后一种可能上,其它的办法不是没有,但他心里明白这的确是他永远留在修身边尽心尽情的最可行办法。周遭背景自身身份注定了他们之间有着许多沟险壑,这两年的入生活令他渐渐明白当初自己不顾一切也要跨越差距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自私。不错为了修他不在乎做个反潮流的英雄乃至烈士,但那样一来修同样要为他付出惊世骇俗的代价。不不不,他不想失去他,无论怎样他都不要失去他,所以他不会选择试练他,逼他取舍,逼他牺牲。他只想他好,只想他能够夙愿得偿,只要能够长相厮守,他这一面的代价无所谓,真的无所谓,他是男人他比母亲坚强他有执着的生活欲望他忍得他一定忍得。
是的,只要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要这是修的希望,只要他能够一如既往帮他助他他愿意忍耐这所有的一切,甚至,包括那些不堪的情事。
“爷,爷?”是南筇关切的轻唤拉回了他的狂想,“夜了,爷,有什么事明日再想,当心身子。”
将已经无色的字纸付之一炬,卢若铭起身登榻。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不会烧了这些字字句句,哪怕药效已失哪怕字迹不再,他一定会珍藏保留这些记忆的证据直至永远。
可惜他那时候并不知道生命的消逝会那样轻易。
2
光阴荏苒,五年时光倏忽而过,卢若铭在甘棠步步建树的同时安槐国内政局也在南王的施展下发生著悄然变化,等摩拳擦掌南征北战却扑也扑不灭四蔓延的奴隶起义时绶王东园怀才意识到,他一向认为难成气候的废奴试验已经入民心,而他自己则被推上了死硬派奴隶主首脑的位置上不胜其寒。
但东园怀毕竟不是肯俯首称臣的人,眼见东园悦也渐渐倾向南王代表的改良派,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他的镇压手段益发残暴嚣张,直到某他的一支嫡系部队中下层军官临阵抗命发生了大规模哗变他才真正感觉到覆亡的危机,因为事後查清哗变中领头的军官大多来自峤蒲军士场。那以後东园怀便突然之间在政坛上沈寂了下来。
面对军政大权民心所向地一日日落入南王掌控,东园悦不是不担忧害怕的,然而他也明白南王的声威势力已然如日中天,无论出於何种理由以怎样的手段去尝试撼动,代价都不再是他能够付得起的,於是,这位一向懦弱却不失精明的大王决定倒向南王一边。
其实,他的王兄绶王东园怀一直想取他而代之的野心路人皆知他首当其冲哪有不明之理,但是他同样明白南王所效忠的也并非他这个安槐大王而是安槐本身,如果有一天他不再是南慎初眼中的有道明君,如果哪一他不小心做出了有损安槐有损苍生的大错事他的地位同样会岌岌可危。所以多年来他一直醉心权术,试图以制衡之术保全地位并坐享鱼人之利,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自己是成功的,却不知一直以来南王由他沈浮摆布是因为不屑理睬也因为没有时间精力纠缠其中,而绶王则是因为想反过来利用他。
如今他终於明白权衡一道不过是昭示实力的一种手段永远也取代不了实力本身,这些年他一心一意舍本逐末到现在终於如各方所愿成功地架空了他自己。
自幼的宫廷生涯虽然未曾造就东园悦作为国王应该具备的大权独揽纵横天下的野心与霸气,但却训练出他超乎寻常的生存能力。当年他知西後最终的目的是要他东园全族的身家性命,所以他选择了全力一战,至於眼下他则很清楚南王想要的是完成其一统天下的政治抱负而不是什麽王位名号,如果他顺应他做个安分守己的傀儡,那麽他不仅可以保住安槐王的称谓,甚至还有可能做个统一列国名垂史册的盛世帝王,以他的识人之明他自信即便南王功成名就到野心勃发倒戈噬主的地步,也定然会给他个锦衣玉食寿终正寝的结局,这可远比落在他王兄东园怀手里尸骨无存强得多。
所以辗转反侧了很久他最终明智地选择了投靠南王。
数年时间而已,南王在安槐的地位便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朝越来越多的墙头草确定了自己的政治立场越来越多的政敌改弦更张唯他马首是瞻,在野越来越多的平民奉他为强国利民的栋梁越来越多的奴隶信他是救人水火的青天。
那一段时光可说是南慎初有生以来最最显赫顺遂的日子,与卢若铭往来的信函里每每有著理想在即夙愿将偿的酣畅。按照他的计划,下一大簇的边境挑衅便将成为角里王朝覆灭的开始。
所有的一切都顺利得出乎卢若铭的意料,顺利得令他年轻的心里充满了对爱人的崇敬信仰柔情蜜意。为著配合修的进度,他在喻汉勋升任政务丞相之时首肯了他对自己出任司藏知事的推荐,他要以甘棠明里暗里的财政支持对大簇施加雪上加霜的痛击。为此他在入主司藏旬之前将景侯章离从南部的分店调回了音都总店,尽管他知道此人身後有著南刻南制的背景,也知道他负有取他代之的使命,但这个人的经营管理能力的确十分了得,而且对自己努力拉大甘棠贫富悬殊增加穷人数量的手段与用意也领悟得极其到位,所以他仍是决定由他在他之後执掌安隆。
正当一切都进行得烈火烹油般炙手可热时,卢若铭这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这一年,是卢若铭来到甘棠的第五个年头,也是他出任甘棠司藏知事并成功获得!虞棼倚重的一年以後。
和月节过後不久的一天,卢若铭回家回得较早,进门看见孜莱站在前堂廊下,面若玄坛,下意识地不想触霉头,他不动声色地直接往後院穿行,事实上自从南筠南筇过来以後他便有了更多避开她的可能,俩人间的交集已是少到不能再少,并且他近日又在著人选购更加适合他眼下身份地位的府邸,届时他将会有更大的空间躲避她。
“铭儿!”
被点了名卢若铭只好停下脚步硬著头皮应道:“什麽事?”
“今晚我会在前厅理事,之後要跟你议一议,你晚些再睡。”
孜莱司安全职,负责卫护安槐在甘棠重要卧底人物的安全,如今正是风火轮急转的当口,容易出纰漏,这一阵她的确忙得超负荷运转,压力之下身心焦躁在所难免。见她面色凝重,卢若铭点点头没再计较她的态度,“没问题,我等你。”
3
晚饭後南筇南筠以主母身份做著例行的家务安排,卢若铭则躲在卧房审阅文件。
“怎麽了?”南筇南筠一向温顺沈稳,如此面青唇白神色紧张实在不多见,尤其是南筇,简直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怎麽一会儿功夫你俩个便这样子失常?”
“爷,覃爷出事了。”
“出事?出什麽事了?别战战兢兢的,天又没塌下来,有话说清楚。”数年磨练卢若铭不怒自威的气度已经不是温和神态能够掩饰住的。
“爷,我们刚刚从东厢出来的时候看见前院有人拿刀抵著覃爷的脖子呢。”挣了半天还是南筠先开得了口。
“做什麽动不动就下跪,我又没怪你们。”见他俩人俯身跪倒,南筇更是全身打颤,卢若铭以为自己吓著他们了连忙安抚,“我过去看看,你们忙你们的。”
“叫姑娘到书房来一下,我有事找她。”来到前院卢若铭吩咐暗影里的守卫,堂屋中应该是音都城中安保工作的头脑,以他的地位不是不可以见,但他向来主动回避,秘密工作中有些秘密不去探知对人对己都不是坏事。
“什麽事?要不要一起过来听一听?”孜莱一开口便邀他去堂屋。
摇摇头卢若铭开门见山:“覃朗现在是司藏旬给事,对我非常重要,他犯了什麽事?”
“五天前他赴司察旬知事S顺杰的家宴你知道吗?”
“不知道。”
“这已经是他第三跟S顺杰单独接触事前事後都没有报备。而S顺杰,你知道他一向热衷清肃外来奸细。”
安槐谍探规矩中确是有这样一条,凡事尽量不要单独行事,若不可避免则必须在事前事後向相关人员报备,这的确是一条行之有效的秘密工作安全条例,卢若铭记得他当初受训时还颇惊讶了一下,因没想到这时代的情侦系统已经如此严谨。
“你们打算怎样置他?”
“杀。”孜莱做了个阻止动作不让卢若铭开口,“我知道他很能干,但是他知道得太多,我们不能冒险,而且应该杀一儆百。”
“知道得太多?”看著孜莱惯有的义不容情的神色卢若铭气往上撞,“我记得他通过的是算师会试。”
“是,但因为他家传武功不弱,尤擅轻功,所以我们还安排了他一部分情侦和安全职责。”
“也就是说是你们让他知道了太多?”卢若铭微眯了眯眼睛。
孜莱习惯性地挺了挺背脊,那是她在面临强大压力时才有的动作:“这一点我们以後会注意,但事已至此这个人留不得。”
“他怎麽解释这几会面?”
“他说是S顺杰想把女儿嫁给他,他想在顺利推托之後再做通告。”
“不,我不同意杀他。”
“可是──”
“没有可是,我不想越权,但是我也不希望因为某种不确定的危险就轻易杀掉一个已知的人才,那样的损失我怀疑是否是你所谓的安全能够抵偿得了的。”
“卢姑娘,卢大人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两位不妨过这边来大家一起商议再定。”堂屋与书房相通的内门边传出的一个声音打破了俩人的僵持,看来他们的对话已经发生作用。
“不了,我不想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对於此事,我的建议是对音都所有相关人事做个大范围调整,不仅要将覃朗可能的叛卖损失降至最低还要杜绝类似情况再度发生。人不过血肉之躯,你们怎麽可以将那麽多人事的安全责任硬加给某个个人承担?!这种依赖实在太不可靠太危险。卢若曦,我说过很多,制度,行之有效的制度才是安全与公正的可靠保障。我会就此事往国内申请议案,也请你们慎重行事,戴罪立功另调他职都不失为解决方法。单纯的杀一儆百不仅不负责任而且非常愚蠢!”
不再多做停留卢若铭说完便返身回到後院,看见南筇南筠惨白著面孔倚门而立。
“他死不了,你们不用担心。”卢若铭有些奇怪他们的过激反应,尤其南筇反常得厉害,但脑中正思虑著其它事情也没太在意,只信口安慰道,“好了,乖乖去睡,我会安排好的。”
隔了几日请了数天病假的覃朗再度出现在司藏旬衙门里。
“这是干嘛?男儿膝下有黄金,真受不了你们动不动就下跪的毛病,快起来!听见没!”趁著午後无人覃朗进到卢若铭的书房纳头拜倒,任他怎麽叫仍是磕足了三个响头方才起身。
“卢大人,大恩不言谢,今後任何差遣覃朗万死不辞。”
卢若铭摇头轻笑,这可真是个讲血性重义气的时代啊。
“他们决定不杀你了?”
“姑娘已经呈文请示,说是等国内指令再行定夺,这期间我的行为将在制控中。”
“那麽你做好调任回国的准备。”卢若铭神情严肃,“这个情我不会帮你求,事关重大,我不可以感情用事,你的确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此地工作。”
“属下明白。”
“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你照规矩将手头工作做个总束随时交接。”
但是,他们先接到的并不是关於覃朗的置意见,而是南王遇刺身亡的噩耗。
四十四
“不可能!”
这是卢若铭接到消息以後的第一个反应,但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明了整件事的发生过程。
东园悦的长子成人,南王受命进宫司礼道贺,晚间的舞乐宴饮尽是宫眷近臣,据说气氛和乐,东园悦甚至提出要将长公主嫁予世子。却不料席间变生肘腋,刺客出自舞姬目标是东园悦。
不知道当时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形,好像是南王离得最近,挺身救驾时与东园悦各挨了一剑,就在众人忙著捉拿刺客检视伤情时再度有暗器偷袭,这一竟然是宫廷近侍,东园悦被利器穿额南王则是中了见血封喉的毒蒺藜。
眼见宫中大乱绶王引御林军前来救驾,手脚到直接导致东园悦额崩毙命南王不治而亡,跟著他又以剿杀刺客为名大开杀戒血洗王宫。
东园怀悍然发动政变踏著血亲重臣的尸骨不顾一切登上王位的结果是安槐天下大乱。
接获消息之後整整三天卢若铭都在一种梦游状态,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都是停滞的,他依然按时进出衙门,依然从容理事,然而吃不下喝不进睡不著不知所云不知所闻不知所谓。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修真的会死。
他曾经担心过修的结局,害怕他会为自己的理想遭人误解被人陷害血溅史册,但那个过程应该是轰轰烈烈震古烁今悲壮惨烈扼腕发指的,怎麽会这样安静怎麽能如此突然怎麽可以那麽仓猝,他的消失。
不,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一觉醒来他会发现他不过是做了个噩梦,下一只鸷鸢南飞便会带来纠错的讯息,修怎麽可以死,修怎麽能够死,他的理想他的抱负该怎麽办,他的百姓该怎麽办,他的他又该怎麽办,这个世界如此陌生如此怪异他要怎样才能面对没有他的将来。
“铭儿,”
愣愣盯牢眼前的邸报,那是甘棠官方发出的关於安槐国变的通告,整整一晚卢若铭不言不动,连日来南筇南筠哭喊拍抚出尽百宝始终也拉不回他的神智,不料孜莱一声浅淡忧伤的呼唤却教他醒悟现实恸哭失声。
听著那呕心沥血已有著成年人低沈嘶哑的绝望嚎啕,孜莱止不住泪流满面,而南筇南筠更是把持不住哭倒在地。
“世子”,“复仇”,“杀死东园怀”,……
卢若铭哭得昏天黑地,然而孜莱口中这些断续的言词却在蒙昧恍惚中锲入了脑海。
是的,复仇,不仅东园怀,他要灭了东园全族为修殉葬。
陡然失重架空的世界因为一种相同强度名为仇恨的情感出现而免於了坍塌的危险,如同回魂般他再度振作起来,投入政务的热情更甚从前,忙得日理万机废寝忘食,人却沈静得怕人。
“铭儿,”
“什麽事?”自卷宗里抬起头卢若铭有些不耐地看著孜莱,他有许多事要做,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
“夜了,你该注意身子。”
原来是南筇南筠见劝他不住去搬了救兵来。
“我不困。”随意敷衍一句卢若铭再度埋首文案。
“铭儿,世子来信要我送你回国。”
“噢?那你怎样打算?”静静抬头,烛火掩映间卢若铭的眼色浅难辨。
“我也认为回家对你好一些。但是很多事情需要从长计议,你有什麽好建议?”孜莱的表情是少见的柔和。
“卢若曦,我已经2岁了,而且现任甘棠国司藏知事。”淡淡说完卢若铭重又拿起笔。
“那又如何?你是不是以为我便没办法送你回去了?”孜莱的话说得慢条斯理,然而动作却迅捷如闪电。
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卢若铭霍然抬眸,眼见纤纤素手已然触及他的脉门,力道却被一柄横飞而至的利器生生截断。
看著没入书案的小刀孜莱的声音里透著不可置信:“影子?”
“两位夫人不用惊慌,阿隗只是不想爷被人胁迫。”门边暗一道倾斜的身形冲著吓白了脸的南筇南筠颔首致意。
“你的一条腿呢?”侧身凝目孜莱冷冷发问。
“若非卢爷,何止一条腿,隗某这条命也已交待在大牢里了。”
“所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猎手隗影竟然甘愿隐匿奴市卖身做了别人的厨子?”
“哼。姑娘,没了一条腿如影附形或许要打折扣,不过杀人用的从来都不是轻功。”
“杀人?你也不问问你这位恩人的真实身份就打算如此维护了?”
“隗某猎人一向只问赏金,不问黑白。”
“阿隗,劳烦你备车送我去司藏旬衙门。”已将案头一摞文牍整理停当,卢若铭起身移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你敢!”卢若铭这句话将孜莱的注意力从突然出现的独腿厨子身上移回,她的语气神情变得异常凌厉,“想想自己的身份!你真的以为一个隗影就挡得下我?!”
驻足转身卢若铭沈沈开口:“姊姊,没了王爷我有足够的理由消灭你,千万不要给我借口和机会。”
气势受挫孜莱若有所悟,眼前的青年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无依无助的孱弱少年,此刻他一向内敛邃的双眸熠熠如火,仿佛天上地下前世今生所有身受的委屈伤痛都在里面熊熊燃烧。
被灼痛般眯了眯眼孜莱放缓腔调:“铭儿,没有我配制的药水你根本无法隔著易容材料沐浴清洁,而且这易容也就快到期,如果不及时清除更换你会非常难受。”
“我亲爱的姊姊,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会比被囚在他二人的床上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相信我。”想起往昔种种卢若铭咬著牙笑得悲喜难辨。
“卢爷,车已备好。”是隗影再度现身惊醒了他。
“爷,您要去哪儿?”一直瑟缩一旁的南筇南筠眼见卢若铭走得义无反顾,语音凄恻地奔上前。
“卢若铭本是孤魂野鬼,这些年承蒙两位照拂,感激不尽。”一躬,卢若铭挺腰拍了拍两婢的肩头,虽说身形仍是比他们纤瘦但总算身高长过了他们,曾经一度他还以为他们能够拥有一个共同的家。破灭的真快呀。
看来上苍就是容不得他身心安泰,以南王的死再颠覆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世界。
何以言勇呀,这一,他只但愿复仇这根浮木能够教他免於灭顶。
5
“大人,您的议文我已经面交喻大人。他只匆匆翻阅了一遍便连声说精辟呢。只是覃朗有些不明白大人您选择此刻公开剖析天下情势用意何在?”
“阿朗,对将来你有什麽打算?听说因为南王的事情你的议案暂被搁置了呢。”
“是的,我已经接到通告──鉴於查无实证暂时解除制禁。”
“那麽说你打算接著为国效力?”
“那要看是哪一家的国,您呢,大人?”
“今天就到这儿吧,阿朗,你可以回去了。”作势收拾纸笔,卢若铭结束了对话。
欲言又止,覃朗面带疑惑起身告辞。目送他离去後,卢若铭披衣廊下负手而立,正是秋雨黄昏後,空气中弥漫著说不尽的湿冷凄凉意。
“大人,安隆钱庄的锺子墨锺爷求见。”
“请他进来。”曼声应道,卢若铭依旧伫立在清寒暮色中一动不动。
“卢大人。”
如梦初醒,卢若铭回身看见景侯章离已至近前,正目注自己眸色凝。孜莱算很沈得住气了,自他那晚独自搬到旬衙居住已经过去十多天,今日才有此动静。不过既然请来的是景侯章离,想必有些斤两,从未跟此人正面交过锋,卢若铭所了解的仅仅是此人的化名、易容、团队合作意识以及入浅出的领悟能力。
“锺爷,请进。”举手礼让,卢若铭率先进屋。
“世子已反,一呼百应。”奉茶落座景侯章离谈起了安槐情势。
东园怀自立为王,举国沸腾,南刻南制的反应异常迅猛,几乎是同时宣布了不奉新王起兵平乱。虽然国中尚未陷入内战,然而京城内效忠东园怀的御林军同声援南王世子的近卫军已是一触即发,而国内各军据也是各拥其主剑拔弩张。
听他此言卢若铭没做表示,只是轻轻啜饮杯中热茶静候下文。
“世子自己也未曾想到会有那麽多人提议他们自立为王入主斯达。如今国内虽然情势未定,然而大体上分晓已现,绶王嫡系主要在北边,而世子兵力则在西和南。”
“现在谁在主持朝政?”其实安槐目前的情形卢若铭也很清楚,但他仍是忍不住想再确认一下,那里毕竟是修的家国,国泰民安的政绩中也有著他的心血智慧。
“吴效。东园怀纵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在兵戈环伺中专心政务。只是没想到吴效那厮身受南王大恩却甘愿附逆,真是枉担了一个清高正直的声名。”学著卢若铭捧杯在手景侯章离切入正题,“硬拼武力的话世子或者未必能够一战而定天下,然而国中各级官吏赞成王爷新政的却占著绝大多数,日前御部首侍衮蒙寄书世子将是中厉害层层剖析,言世子若能承继王爷薪火并将之发扬光大的话,坐拥安槐当指日可待。其实我们都清楚,单废奴一项便足以将东园怀锉骨扬灰。”抬头捕捉住卢若铭的眼光景侯章离一鼓作气,“铭哥儿,王爷生前对您可算是知遇之恩,辅佐世子也是报答的一种方式,您也想告慰亡灵不是吗?”
是的,但问题是他们对辅佐的理解太不一样。
避开景侯章离的注视卢若铭看向烛火後的虚无,声调低沈而清晰:“想要薪火相传?想要王爷的精神不朽?那就重用吴效。安槐国内没有人比他更加明白王爷,他们本是同一类人,不计礼义廉耻忠孝节悌,只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收回眼神他正视景侯章离,“这番话劳烦锺爷转告世子。”
“一定。”报以同样的严肃景侯章离停了停接道,“只是,铭哥儿又何必要假手他人,报恩也罢复仇也好世子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至少你们的利益比较一致。这不也正是您在钱庄里常常教诲大家的吗?在下以为然,铭记在心。此刻愿与铭哥儿共勉。”
本来是的,如果修还在的话,又或者南刻南制不是对他的身体那麽感兴趣的话。如今他又何必再去忍受那种侮辱,没了修安槐的兴亡与他又有什麽关系。
现在他想做的只是报仇,不仅为了修,更为了他自己,为了能够忘记这一切忘记修,那是他今後幸福的基础,如果带著这样的回忆去渡过此世今生余下的岁月,他无法保证不重蹈母亲的覆辙,他要活下去,他还年轻他依旧有机会实现前生的梦想──娶妻生子安乐到老。
“不错,我的确要消灭东园一氏为王爷报仇,但是我同南刻南制的立场有一个本质的区别,”微微抬起头卢若铭对上景侯章离的双眼,语气中威胁的意味很重,“我并不是安槐人,没了修我便不用再顾忌安槐的存亡。”
被他眸中的锋芒灼伤景侯章离窒息般吸了口气垂下眼帘:“铭哥儿,我同世子相交多年,本来率性任侠豁达大度才是他们一向的为人,如此长久而不问青红皂白地执著於一人不仅是我头一见到,也根本是前所未有,值此风云突变之际,他们会做出什麽举动很难逆料。在下言尽於此,盼您好自为之。”
“阿隗?”景侯章离离去时袖风带熄了烛火,卢若铭在黑暗中静坐了良久方才注意到斜倚门边的人影。
“是我。按大人吩咐书房周围并无闲杂人等靠近。”人如其名,这个江湖上久负盛名的人物样貌平平,连年龄都教人无从分辨。
“阿隗,你真的能保我脱身?我是说我不想你白白送了性命。你已经死过一回,当知道生命可贵。”
“卢爷,我们几个也跟了您两年了,怎麽您仍然信不过吗?”
“我信的是世事无常,跟你一样,我不大在意是非曲直忠奸黑白,这世上多得是身不由己情非得已,”
“所以卢爷大可不必替我们担心。大家都清楚自己在做什麽,等您功成身退自然会各奔前程。”
看著在夜色中淡去的阴影,卢若铭轻嘘一口气,除了仕途党羽他还专门在暗中集结了一批属於自己的护卫力量,为此他曾颇下过一番功夫,此人是他两年多以前经过反复筛选自音都大牢里救出的。当时此人因为猎人失手重伤被擒正等著杀头,为著示恩他并没有立即提出什麽要求,而此人也只是稽首一揖自行离去,不过半年以後他们就在奴市重逢了。虽然颇得意自己的眼光手段,虽然此人两年来忠心耿耿更为他招揽了一批所谓死士,但卢若铭并没有天真地确信面对真正的生死关头这些人会如何争先恐後挺身而出,不过好在他的要求并不算高难度,多事之秋,南刻南制应该不会有太大余裕对他施行什麽大动作,而甘棠这里,这些人的力量应该足够了。
等屠灭东园他便可以远走高飞,这些年的经营所得足够他隐居疗伤开始新生活了。
6
“卢爱卿,朕已命人将你的《诸国情势论》付印邸报,著众卿家研读,今日的廷议你也听了,朕想听听你的综述。”
“启禀陛下,微臣才疏学浅不敢以综述自居,然诚如喻大人所见,安槐之乱,甘棠实应加以利用。如今大簇已在调兵遣将蠢蠢欲动,若让角里符圭占得先机率先挺进安槐内陆,则我甘棠便会坐失攻守的倚据。”
“不错!”!虞棼继位以来一直努力维持著少年老成的沈稳形象,但是面对掌权以来的第一个重大挑战这位年轻的国主终是难掩好大喜功的天性跃跃欲试,“安槐内乱已是势所难免,大簇也已摆明趁火打劫的立场,刚刚列位爱卿各抒己见已将个中厉害呈清,然而朕想知道的是如此情势下甘棠应该怎样做才能成为最大的赢家。”
听到最後一句喻汉勋会心一笑,这个问题是卢若铭那篇政论文章的结尾,被王上搬来连用词都一模一样,足见其重视程度。好在答案他同卢若铭已经商讨多,这一问他可是等候多时了,当下按兵不动静候最佳发言时机。
“启奏大王,臣以为应该帮助安槐平乱。”
“却不知牧爱卿以为哪一方是乱?身为兵部尚书你以为朕应该支持哪一方?”
“大王,臣以为应当力保东园怀。”
“启奏大王,臣以为应该出兵支持南王世子。虽然东园是安槐国姓,然而东园怀弑君篡位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加之南王早已是功高盖主的声望,所以南王世子更改国号入主安槐大有成功的可能,那时候我们的支持必将获得数倍的回报。而倘若南王世子仅仅想进京平叛也无妨,因为东园怀清除异己血洗王宫致使东园遗孤已净剩老弱妇孺,身为护国元勋南王世子势必摄政掌权,那样一来我们的支持同样可以在他们身上讨回本钱。”
“那如果他们达不成心愿呢?自立为王意即谋反,即便千般理由万种无奈也未见得尽获民心。”
“芮大人想必不曾细细研读卢大人的文章。”
“他的文章也未必就是十全十美。”
“文章未必,然而事实具在,但凡有些眼光头脑之人都该知道安槐南王生前励精图治救民水火,若非威望震主盖世又怎能迫得安槐的绶王铤而走险自绝门户?民心所向即可化为大势所趋,只要南王世子承继乃父衣钵,我甘棠国只需略加推波助澜便可助其一登大统。”
“什麽叫推波助澜?怎样的帮助可谓推波助澜?”
“陛下,臣以为可以屯兵益关。大簇出兵旨在攻城掠地开疆拓土,若我国趁虚而入牵制住他的部分兵力,一来可以缓解南王世子燃眉之急,二来可以伺机收回丹灵国属权。安槐国力日盛致使数年前大簇未能鱼熊兼得失了奚仰国旧地,为此角里符圭一直视那南慎初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终於可以毁了他一手积淀的基业大簇绝不会轻易放手。既然大簇可以趁火打劫,甘棠为何不能争取渔翁之利?!”
“说得好!”吏正旬知事浦道成话音刚落,喻汉勋不失时机地抢出一句将各人的注意力转到了他的身上,“但是我们首先要弄清楚什麽才是甘棠的渔翁之利?仅仅是收回丹灵国属权吗?”
“众卿家稍安勿躁,汉勋所言极是,卢爱卿你且说说看什麽才是甘棠的渔翁之利?”
!虞棼的话不仅让争论吩杂的朝堂安静下来,也打断了喻汉勋酝酿许久的一番陈词。众朝臣的目光因之不约而同望向了静立一旁的卢若铭,这个甘棠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司藏知事先是以其超卓的经商能力独到的税收制度盘活了甘棠国连年亏空奄奄滞重的国库,如今又以一篇视角全面鞭辟入里的时政论文显示出了不凡的议政能力,加之他性格低调锋芒内蕴用人得法,其无量的前程不仅有当朝大王的赏识重视做保障,还会因为日积月累的威信声名成为众望所归。看著他沈实冷静的面容喻汉勋的心情很是复杂,这个成就了喻氏中兴将他推上了国之栋梁位置的年轻人毕竟不是他能够控制得了的。
“陛下,臣以为各位大人说的都很有道理。”留意到喻汉勋眼中的波澜卢若铭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表态。
“诶,卢卿家,难道说朕的朝堂不值得让你畅所欲言吗?”!虞棼对他谦让推诿的态度十分不满意,自诩知人善任他自然要求朝臣鞠躬尽瘁精忠报效。
如果南王还活著卢若铭自然不会争抢喻汉勋的风头,但如今他已经没有来日方长的必要不如来一番直抒己见。打定主意他借坡下驴上前拱手奏道:“微臣不敢。微臣写文的本意便是想抛砖引玉,如今众位大人的真知灼见的确令微臣茅塞顿开。正如喻大人所言,当前最要紧的便是弄清楚甘棠的利益所在。
“大簇与安槐积怨极,蓄势火并由来已久,为此安槐南王苦心孤诣富国强兵,短短几年间便使得稍逊大簇的国力有了长足进展,但角里符圭却盲目自大不思研习一直以来只是秉持穷兵黩武内镇外压的国策,而东园怀同样是一叶障目不知审时度势一味专心篡权倒行逆施。大王圣明,我甘棠断断不可步其後尘。
“臣以为大簇引兵西进可能出现截然相反的两个结果。一个是加安槐内乱,令其国其民陷於水火热之中。或者有人会说如此情形正好教甘棠随心所欲从中渔利,然而臣却不以为然。试问我甘棠水沃田肥民殷国富多年来一直是大簇垂涎三尺虎视眈眈的目标,但为何至今未曾引发其南下染指的烽烟?就因为有安槐的钳制!如果这势均力敌的平衡突然倾覆,臣请问安槐的沦陷是否能够填饱大簇虎狼般的贪欲?
“至於另一个结果则是大簇铁蹄激起了安槐的同仇敌忾,众志成城之下将战事演变成大簇的骑虎难下。与安槐近年来的荣富强相比,大簇国内实已民怨重,好比千里长堤蚁穴横生根本经不得风狂雨骤,一旦安槐蓄力反击则长驱直入也并非痴人说梦。到那个时候,即便安槐并没有大簇那样南征北战独步天下的野心,也恐怕未见得会姑息见死不救甚或落进下石的邻邦。”
语声微顿,卢若铭只觉上下左右鸦雀无声,为著加重效果他索性沈默下来。
“请教卢大人,如果出现第二种情形,也就是说安槐赢了大簇,谁又能保证安槐不会再接再厉吞并哪怕是同他交好鼎立扶持的盟国呢?”
“问得好,浦爱卿,这个问题朕来回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虞棼大声做总结,“朕希望出现第二种情势,大簇是头喂不饱的恶狼,早日剪除为上,至於如何遏制安槐,这就要靠列位爱卿的悉心谋划了。”
“陛下圣明,臣等定将尽心竭力。”
“有陛下的圣心裁夺,我甘棠定会无往不利。”
这样快就得出结论了?修才不会如此急於表现自己的睿智决断,更不会容忍这种似是而非的颂扬之辞。如果是修──
没能再往下设想,猝不及防的心痛令卢若铭再无情绪面对眼前的君臣同心图,他们不是修也比不上修,“实力决定一切”的治国理念他们不会懂他也不屑教给他们。
黄粱 下部 非耶? 中篇 四十七
“阿朗,你着急回去吗?”
“不,回去也是一个人,倒是大人您该回家瞧瞧了,都这么久了,夫人一定很牵念呢,况且卢姑娘毕竟是您的姊姊,好男不跟女斗,凡事让着点,俗话说家和万事兴。”
“说这话之前,阿朗,请先设想一下她是你的姐姐?”如愿看见覃朗做了个鬼脸卢若铭扬了扬眉,看起来孜莱的强硬作风有目共睹呢。
“可您老是这么一个人躲在外面也不是事儿啊,您这么能干干嘛不想想办法早点把这个姊姊嫁出去呢?如今单留下两位夫人在府里也不知能不能应付得来。”看他熟不拘礼的一脸担忧卢若铭也有些怅然,孜莱的事情他才不操心,倒是南筇南筠两个人他终究是有些放心不下,乱世浮萍无根无据,将来的日子里如此弱势的人如何自保?
但是他自己的情形又能好到哪里去呢?顾不得这许多了,逃命要紧,生命比情义重要的信念已在动摇,午夜梦回那锥心刺骨的思念已是一波强似一波,无以排遣的威力怎不叫他心惊,他真的不想重复母亲的命运,以复仇为舟以远遁为桨,他无论如何也要割断这一切逃出生天。
据之前的廷议以及他对甘棠大簇的了解判断,以逃蓁的精明锐气,再加上喻汉勋浦道成一干朝臣,甘棠绝不会愚蠢到选择支持野心勃勃又曾有侵略前科的东园怀,而大簇方面,眼下任何妨碍他们吞并安槐的力量都将被列为敌手,所以东园怀的姓氏会比南氏兄弟更能成为他生存于世的障碍。照此类推东园一族的灭亡便是必然。按目前情势看南刻南制问鼎称王已是定局,虽然卢若铭十分怀疑这对兄弟能否成为最终的胜利者安守太平,比起修他们生猛有余但却太过粗率任性。不过,安槐乃至这个天下的结局他并不打算关心,既然东园覆灭已是定局那么如何成功退隐才是他目前首要的课题。
人间蒸发,这是他经过长时间思索决定下来的脱身方式,也是他能够想到的最简单可行的办法。
从初到甘棠开始他便一直在刻意培植属于自己的卫护力量,隗影的出现令他成功摆脱了唯雇佣关系,之后在此人的帮助下他又陆续笼络了不少所谓正邪之间的江湖人物。他并没指望这伙人会跟他到底,而这些人也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报恩效劳而不用卖身,所谓快意恩仇,卢若铭的武侠小说并没有白读,他的投其所好令他行将实施的隐遁计划有了足够的武力保障。
首先要避开的自然是孜莱,好在安槐内乱,她纵是心有余也恐怕会力不足,况且自己的失踪本身就足够她焦头烂额一阵子的了。其他要躲避的是甘棠朝廷的追究,但是喻汉勋对他的妒意防范已经昭然若揭,此时挂印只怕正中他的下怀,只要身为甘棠国政务丞相的总理大臣不予究他便不用担心会被张榜缉拿。
机不可失,他打算一等逃蓁对外政策明朗化就动身出走。
不会等得太久了,从他上回在朝堂上的演讲以后逃蓁又曾多招他商议,按进度算不出一个月甘棠便会公开行动。据他估计逃蓁会采纳他授意喻汉勋的建议――以财力暗中支持大簇东进但同时屯兵益关制其后路。
客观来讲,这个建议并不错,但喻汉勋当然不会知道他复仇的主旨,更不会想到他另外暗藏的那份私心。
虽然对孜莱景侯章离都下了狠话,但其实卢若铭并没有打算同南刻南制正面交锋,这里当然有修的缘故在内,然而更重要的是南刻南制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实在太,那种直接来自生理的恐惧教他下意识里避之唯恐不及,而如果南刻南制在乱世中沉浮得越久他永远脱离他们的可能性就越大,因此他所有建议的真正目的都旨在搅浑这潭水,哪一国成为最终的赢家没有关系,只要这乱世持续的时间足够长就行。
所以在他的全部议论里,尤其是跟喻汉勋商讨时他从未暗示明示过应该支持谁,只是尽量将除却东园怀以外的所有利弊罗列得势均力敌,为的就是引诱出那个可以令天下大乱的方案――脚踩两只船。
喻汉勋自以为英明地断定甘棠以财力支持大簇用兵可以在大簇占上风时获得瓜分安槐的一杯羹,而如果安槐占了上风甘棠又可以配合其西进分食大簇,总之两头不吃亏。但他不了解安隆钱庄已经控制了过去几年甘棠国库的大半收入,若无安槐允许,一旦开战需要大笔投入时甘棠很可能出现入不敷出的拮据局面。而且所谓以财力支持大簇,假使没有卢若铭以现代资本运营的方式加以运作,实际的牵制效果将会大打折扣,日后分赃时弄不好成了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局面。而如果安槐反攻成功,以吴效对南王思想的领悟度,甘棠同样不会自其战果中得到太大好,套句景侯章离的话,单一个废奴就足以令甘棠失去民意基础从而在交易中矮人一头。而且另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大簇识穿甘棠两头蛇的伎俩趁安槐自顾不暇掉头南下吞掉这块属意已久的肥肉。
不过卢若铭并不打算出言提示,只要以消灭东园氏为前提,以上无论哪一种局面他都喜闻乐见,数年经营他储蓄的资源已足够他在乱世中经营出一片世外桃源,这批财力原本是以防万一用的,他其时并不知道那个万一会是什么,只是过往的遭遇令他下意识想有个狡兔三窟的退路罢了,没想到如今竟真的发挥了作用。
8
“阿朗,近来很少听见你抱怨给事职位枯燥无趣了,是习惯了吗?”覃朗随他多年,睿智勤勉,热情率真的性格曾为他带来过不少生趣,他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他前路坎坷,如此人才不该命如草芥,至少安排好他的去路还是力所能及,所以卢若铭特地挑了不年不节的一晚留下覃朗在旬衙晚饭。
“总会习惯的,如此多事之秋我哪里还有心思抱怨。”略饮了几杯覃朗不再拘束於身份,“不过大人您是最了解的,覃朗喜好的是经商,对政务实在不大擅长。”
“那我便调你去经商如何?”不经意间说出建议,预料之中地看见覃朗停箸掷杯,“你知道聚琅钱庄在安槐的杨圩设了家分店?”
“我知道,是在中东部的六安郡郡城,好像规模不小。说来聚琅钱庄的老板竺海陀的确有两下子,听说他很推崇大人您呢。”
“不错,所以聚琅钱庄的杨圩分部有我一半的股份。”
“大人!”
“稍安勿噪,听我把话说完。”看见覃朗惊疑不定卢若铭替他斟了杯酒续道,“竺海陀虽然在甘棠起家,但他本是博掖国王亲国戚,与甘棠其实有著灭国之恨,但是此人沈著务实,於家国一道十分淡漠,所谓国破山河在,说白了就是有奶便是娘,人总要活下去。”
“大人,您的意思是?”最初的惊讶过去後覃朗的头脑回复运转,大致猜出了卢若铭的用意他一时喜出望外。
“你猜得没错,他需要一个掌柜,已经给我提出多,如此时势我想那个位置会比较适合你,进可攻退可守,我知你有意效忠南氏,以聚琅钱庄的实力若能够收为己用的话,於国於民都将大有裨益。”
“那麽大人您的打算呢?您知道甘棠国里我们这一支情探本就是南王所派,加上东园怀窃国弑君陷民水火,效忠世子是大势所趋。”
点点头卢若铭尝试结束谈话:“那就做好准备尽快办理交接换转。”
“大人,”见卢若铭不欲多谈覃朗犹豫再三终於将话说出口,“前几日锺爷和卢姑娘找过我。”
“哦?”缓缓转动桌上酒盅卢若铭问得不动声色。
“他们要我随时汇报您的动向,我已应下了,但是我绝不会真的这麽做。莫说大人对覃朗有教诲提携之恩,就说日前命悬一线的当儿,若非大人您,覃朗早已是肝脑涂地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我绝不会做任何对不住大人您的事情。”
“帮你是因为我力所能及。覃朗,如今情势纷乱险恶,你若是再有丝毫行差踏错便难保再有这麽好的运气了,上有社稷下有门楣,不要那麽冲动。”
“大人!”听得卢若铭言谈疏远,仗著酒盖脸覃朗热情勃发,当下单腿下跪举杯铭志,“能够结识大人是覃朗此生的幸事,但有差遣万死不辞,只盼大人莫要见外。”
看著他年轻英朗的面孔热情洋溢卢若铭不由想起以前在南王府听歆儿唱过的一段歌: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金重。…… 似黄梁梦,辞丹凤;明月共,蒙孤篷。…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击取天骄种。……
不不不,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壮志豪情,他记得他往世今生最大的野心不过是安居乐业。但真的是这样吗?那麽修在的日子里他们一起古往今来畅谈抱负的情景为何至今想来依然热血沸腾,历历往事猝然扑面,一口气哽在喉间他连呼吸都为之艰难起来,连忙救急般俯身接过覃朗手上的酒一饮而尽。
“覃朗,同你一样我也是南王所派,只不过我不是安槐人,所以没有你的家国责任。”吸了口气卢若铭努力轻淡了语气,“此地我不会久留,咱们有缘再见吧,只是记得对聚琅钱庄不要杀鸡取卵。好走,不送。”
早朝之外很久没被召见,卢若铭耐心等著宫里的消息,他估计!虞棼已经面临抉择关口,因为喻汉勋连续多日奉诏觐见总是单进独出,所有宫里的情报人员都无法靠近探知详情。
“传司藏知事卢若铭觐见。”这日退朝後宫侍扬声留住了已行至御阶的卢若铭。
终於来了,停步转身他随宫侍匆匆往到御书房。
“赐座。”
屋中已经摆下午餐,喻汉勋按惯例坐於下首东侧的条案後,整了整显示官阶的绶带卢若铭谢恩後面对喻汉勋坐进西侧桌後。
甘棠国的通常摆设颇似中国秦汉之前的上古风格,官绅宫廷筵宴多摆条案矮几。至於衣饰,女子为窄袖裙裤莲足纤纤,出门须以纱帽遮面,而男装则是窄脚长裤外罩长衫,若非头髻看来就象印巴地区的传统男服。
“卢爱卿,你来之前,汉勋正在同朕夸赞你的智谋机巧。”刚盘膝坐定,!虞棼便语气夸张地言笑起来。
“喻相谬赞了。”客气回礼卢若铭心中突然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
“今日早朝冗长杂,朕已饿得狠了,来,两位不用拘礼,随意吃喝,边吃边聊。”说著!虞棼率先举箸,并且频频举杯,三巡之後方才再度开口,“卢爱卿,饭菜可合口味?”
已察觉饮食有异卢若铭闻言面色大变:“大王,微臣只愿做个明白鬼。”
“放心,若铭贤弟,大王仁厚,赏给你的只是筋酥散并非穿肠毒药。”喻汉勋面上的阴沈与秋日正午的阳光对比鲜明。
“为什麽?”手中的杯箸因为药性上行重若千钧,卢若铭尝试负隅顽抗。
“这是数日前朕收到的安槐南王世子的书简,内里附有他们与大簇协商南侵我甘棠的盟约初稿。角里符圭甚至已经应允只要他们保证安槐日後同大簇联手挥军南下时将甘棠泽苏河以西的大半国土让予大簇,大簇便会在他们与东园怀决出胜负前不予出兵干涉。”
又惊又怕卢若铭已猜到南刻南制此信的真正用意,一时间心都凉了,他真不知自己是高估还是低估了这俩人,竟然为了将他弄回去大动干戈一至於此,要知道哪怕是另有充足准备,安隆钱庄的数年基业也必然就此报销了。
果然!虞棼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揣测。
“他们在信中给了朕一个选择,那就是你,卢若铭,”愤怒而极力维持威严的甘棠国王轻展书信,“只要朕派你去安槐洽商和谈并留下为质,他们便可以考虑放弃大簇转而跟我甘棠合作,卢爱卿,朕还真不知道你的身价有如此之高。”
“卢若铭,卢知事,或者该叫你铭哥儿,本相知你能言善辩但不要再自作聪明。”见卢若铭想要开口,喻汉勋抢在头里,“我甘棠同样有人潜伏在安槐,早听说安槐南王有一个父子共用的宠姬能干非常,就连绶王东园怀也因栽在了此女手上才开始走上下坡路,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啊。”
药性不断上行,卢若铭已经感觉口舌发木,他拼尽全力挣扎开口:“大王,若是南王世子得到我而不践约,反而继续同大簇合作怎麽办?为今之计不如派人同角里符圭接触,大簇外强中干,只要我们在财政上施加控制,便不愁他们不听…好过…”
“卢知事,本相知道你是商业奇才,但治国毕竟同经商是两回事。”喻汉勋貌似好整以暇大将风范实则语速极快趁著卢若铭口齿渐滞摆明了不让他尽述己见。清楚他是想趁这个机会除掉自己卢若铭想要狗急跳墙却已受制於麻药,只能眼睁睁听他不无得意地说出将计就计的锦囊妙策,“角里符圭是头贪得无厌的豺狼,些许金银绝不可能满足他,而安槐则不同,自南慎初执政以来一向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防卫性国策,一心致力於国内的兴利除弊,从不宣扬南征西讨的霸道野心,有其父必有其子,世子称王纵然不会完全恪守乃父的治国之道想必也不至於背离太远,并且肯定会比东园怀那条疯狗讲理。”
真是愚蠢,修不行霸道是实,可并不表示他不会施行王道,至於南刻南制,有其母女扮男装离经叛道在前他们还有什麽不敢做的,照这封信的情形看他还真不知道他们接下去会做出些什麽动作来。甘棠君臣如此草率归纳妄下论断只怕下场难料,但苦於口不能言他挣得一身大汗。
“所以大王以两害相较取其轻而决定同安槐南氏合作,助其铲除东园入主斯达王宫。不过为了确保他们不会出尔反尔,我们会将你秘密送往大簇,反正看你的样子也不大想回安槐,不然世子又怎会写出这封信呢?说来那南刻南制也算有胆识,表面上是将你的身份暴露至於险恶境地,其实是算准了我们不敢拿你怎麽样,想借我们的手将你送回去呢。哼,你说如果他们知道角里符圭派人将你劫了去,大簇安槐的盟约还能够缔结得了吗?”
说得得意喻汉勋捻须自喜,籍著话音停顿室内寂静之机卢若铭终於迸出了断续声音:“你们以为…这样…他们…会放…放过…甘…甘棠…,就算…算……”随著手中杯箸叮然掉落他再也无力支撑颓然伏在了案上。
“他们为什麽要针对甘棠?如果大簇方面得知你要往安槐和谈,如果他们知道你之於南刻南制的意义你以为他们会不主动做些什麽?更何况为了不引起怀疑,我们会对你府上宣称出发前大王要留你在宫里商讨数日,并为安全起见将直接由王宫送你出发,而你的合府家眷我们则会在和谈大队出发之前先期遣送,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你那位医术高明有男儿风范的姊姊,其实我们早该想到的,於今之世医道如此高明的女子除了安槐南王府的孜莱姑娘还能有谁!可惜啊,本相原还打算娶她做丞相夫人呢。而且为了表示诚意,大王甚至不会再追究安隆钱庄的相关人员,只要胡季鹏安排尽快将钱庄生意全权转交聚琅钱庄即可,至於那些流失的款项,我们会算在安槐头上,就当作是甘棠对世子的资助好了。如此仁柔宽厚的和谈条款,你认为南氏兄弟还会疑心我们暗中做了什麽手脚吗?”
“汉勋,时候不早了,带他去吧,此事务必严格保密,还有,看看能否洗去他的易容,朕还真是想一睹芳容呢。”
“王上,微臣以为不如真的将他留在宫里,免得人多口杂漏了风声。”
“嗯,也好,訾瑞,”
“奴才在。”
“著几个可靠的人送他去清晏宫,王後那里我会亲自去解说,如果有半分消息泄出去的话,你头一个就活不成了。”
“奴才遵旨。”
下部中篇完
《黄粱》下部 非耶?中篇
作者:妙妙216 25/8/1 1:5 75 收藏
打分支持:
myfreshnet/GB/literature/li_homo/12125/indexasp(亦在鲜网的窝)
11879(晋江连载)
亦在晋江的窝:
bbsjjwxc/board167htm
1
“玟儿你先回去吧,不然铭儿老得戴著面纱很不方便。你放心,他会好起来的,你回去好好照顾翔儿,他这两日可是好点儿了?”
!!“原是好多了,可听说铭儿的事便又发作了两回,仿佛所有人都在害他一般,唉,我只好连著让他喝药不敢间断。现下精神很差,还不断吵著要过来。那死鬼武良弼真是作孽。”
“嗯,你千万好生看著他,如今鹿安、招余两郡叛乱,国家多事,你们更加该听话懂事,多帮帮孜莱,别老在後院里闹,这世子前去平叛,王爷忧心著呢。”
“我省得,孜莱姑娘都告诉我们了,包括你的事情,还说连你同仓爷的婚事都因此耽搁下来了。”
“铭儿这样,我哪里还有结婚的心思,唉,都是我不好,令到他遭这麽大罪。”
“这又跟你有什麽关系?对了,铭儿这是受的什麽罚?这都十来天了才醒来,我还从来没见过世子下这麽重的手,就因为他总说逃走吗?”
“唉──,一言难尽,玟儿,你不知道铭儿他…,唉──,总之一言难尽就是。”
“什麽一言难尽,不就是铭儿太倔强不肯低头嘛。要我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能认下就没事了,象我,不也就活下来了。旋儿,你说世子他们这出征会杀很多人吗?”
“不知道。听说这叛乱的首领名叫演青,是你们奚仰国的旧臣,年纪不大,你认识这个人吗?”
“是。他是昔日我国中令兹侯演铸揆的长子,自幼从军,破国那年他17岁,已因军功承继爵位。”
“原来还是将门之後。”
“那又怎样?他还想复国不成。如今安槐国力比起当年又强盛了不知多少,不过又是个想利用他人鲜血生命成就自己痴心妄想的混蛋而已。”
“玟儿,你不知道,如果这单单是奚仰遗民叛乱还好说,偏偏绶王还从中插了一手,利用这场战祸参了王爷一本。”
“是吗?为什麽?”
“说是就因为南王坐视大簇方奚仰遗民的恶劣境遇才致使当地矛盾日益激化以至生出这场叛乱,如今情况复杂得很,大王也在两难。玟儿,你也不用多想,这些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管?哼,旋儿,我早已忘了自己做过公主,亡国之人还谈什麽生存景况!我先走了。”
旋儿转回卧室时,发现卢若铭已经靠坐在床头一口一口吃著南筇手里的清粥。
“让我来。”旋儿兴致勃勃拿过碗勺,谁知卢若铭立即拧开头不再配合。
“旋哥儿,还是让奴婢来吧。您也该去歇歇了,这几日够累的。”南筇见状委婉言道。
旋儿苦笑罢手却不肯就此干休,索性坐在床沿看著卢若铭吃喝,但到底撑了这些日子人终是乏了,不一会儿便倚在床的另一头沈沈睡去,醒来时光线已暗,却没点灯,屋里只得卢若铭一双黑眸亮晶晶地闪动著。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卢若铭先打破了沈默,嗓音依然喑哑只能发出气声:“麻烦你帮我唤一下南筇。”
“什麽事,我来做不可以吗?”见卢若铭闭口不答他便也不吱声。
僵持了很久,终於卢若铭按耐不住勉力起身下床,战翎见状非但不上前帮忙反而在一旁恶作剧般地碍手碍脚,他是想尝试恢复以往两人间的亲昵情状,谁知只推阻了两下卢若铭便只剩下伏在榻上喘息的份了。过了一会儿不见他动弹,战翎有些担心,虽说已是初夏时节,想著他一身单衣又是在病中不要著凉才好,於是赶紧俯身把他翻过来,卢若铭一动不动任他摆弄,面上一片漠然。
直到感觉他已经躺得比较舒服了战翎方才!开刚刚被压在他身下的薄被,没想到触手一片濡湿,连忙伸手探他下身也早已是湿淋淋一片,这才省觉他叫人是想如厕,连日里一直被苦苦压抑的愧疚之情立刻因之泛滥成灾,战如旋泣不成声:“铭儿,对不起,对不起……”
“我们无冤无仇,放过我,请你。”淡漠的腔调淡漠的表情淡漠的目光,旋儿终於承受不住地掩面而去。
“哥儿,其实旋哥儿他也是不得已,况且……”
“不得已的是你们,不是他。”嘶声打断南筇的好言安抚,净过身的卢若铭有些依恋地缩在南筇的怀里汲取温暖,夏暑已至蝉声长鸣,他却总是觉著寒冷,南筇南筠温顺而略带汗气的怀抱诱惑著他钻进去安枕。其实不得已与否又有什麽不同,强势的一方永远都是主宰者,要怪就怪自己势力不济好了。
“哥儿又想睡了?咱们吃了东西抹完药再睡可好?很快的。”
“嗯,不要清汁。”
“好好,咱们吃鸡粥,加了叶的,很香噢。”初识温情卢若铭不觉间现出从未有过的小儿女情态,惹得南筇怜惜不已。
“啊,这药,嗯……”吃完粥,除去衣服卢若铭乖乖被南筇搂著,南筠则半跪在床前双手沾了一种暗香无色的药膏轻柔地沿著他的腰侧臀峰後庭股沟玉球茎直至耻骨不住搓抚,继而上升至他的下腹,最後停留在肚脐缓缓揉按。因为之前上药他都在昏睡中所以今日的感觉异常鲜明,同南刻南制带给他的力不能荷的掠夺感完全不同,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快感,透过肌肤慢慢化作一股子懒洋洋的暖意侵入腹内,然後往四肢百骸悠悠荡漾,滋润得他晕陶陶说不出的惬意,微阖了眼卢若铭有些享受地体味著後庭的轻微翕动,而前端也同时摇曳著不住抬头沁出珠泪。
“嗯……”细细喘息著,卢若铭羞怯地往南筇怀里挨蹭,融融的血脉流动令得他全身都泛起淡淡的樱色,双眼如同结了层泪膜,如梦似幻,南筠手一停他便裸身躲进了被褥,将一个软枕拥在怀里继续享受著这前所未有的温存感觉。
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一只略显凉意的手轻轻触上了他的额头,正觉著有些蒸腾他下意识地追随著那只手的动作,眉宇眼睑脸颊颈项,直到双唇被带著浓重情Se意味的唇齿吸啮才令他陡然睁大了双眼。不,不是南刻南制也不是南筇南筠,眼前的面孔属於孜莱,只是那双一向冷冰冰的眸子此刻却充盈著暧昧的光华,卢若铭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懔懔眸光刺得孜莱瞬间回复了清明,手腕轻扬卢若铭便立刻沈入了黑暗。
再醒来,恍如一梦,无迹可寻。
2
终於可以下地,终於可以出屋,终於可以不再以药物维生,整个夏天就这样走到了尾声。
卢若铭清减了不少,坐倚在南王内书房院内的大槐树下他的身形弱不胜衣,同时发生变化的还有他的头发,原先茁壮黑亮的发大把大把地脱落,剩下的也变得细黄枯软,每每替他梳头时南筇南筠都会眼圈发红。
病後的他阅读量大增,内书房的各类藏书他都有涉猎,每日里多半时间都是坐在大树下读书度过的,人变得益发沈默孤僻,非不得已时他不再与任何人交往。当然他并不打算皓首穷经於此间终老,他的目的仍是为今後的生存做准备,天大地大他坚信总有他的一方立足之,机遇之外便要看他的能力了,至於命,他自觉足够硬。
当槐树开始落叶的时候,南王的内书房院中重又成为众位姬妾的聚首场所,或许是大家都很贪恋这一季最後的阳光,也或许是孜莱暗中叮嘱了大家过来陪伴这个孤寂的少年。
……
“听说世子接连打了几个胜仗已将奚仰叛军围困在了鹿安的邙陵城,只等对方山穷水尽便可歼敌班师了,是不是真的,旋儿?”
看书看得累了卢若铭正闭目小憩,耳中断断续续的是诸人对南刻南制的关注,忽然听见他们要回来的消息他不由集中了精力。
“没那麽简单。邙陵城与大簇的右平接壤,那里原先也是奚仰国的领土。”
“是否绶王暗中在与大簇勾结给叛军予给养,为的是坐大乱势打击王爷?”
“没有证据的事情怎样去申辩?”
“那怎麽办?”
“如今只有盼著咱们世子吉人天相逢凶化吉了。”
吉人天相?这些个妇孺,家中放著一步好棋却在这里求什麽吉人天相,就不知是那两只野兽没想到这只棋子还是他们的占有欲太强不肯放手?
“我觉著恐怕最後还是得在战场上见分晓。”
“你觉著呢?铭儿?”
正在思考整件事冷不防云翔冲他发问,想置之不理,却又隐隐觉著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异样。这些日子来各人三番五在他这里碰钉子早已拿他当透明,怎麽今天突然寻他说话。细细审视云翔的模样,卢若铭心下狐疑,这人的精神状态已经平稳下来,回复了以往的和善温婉善解人意,却不知为何今天忽然针对起他来?
答案是歆儿给出的,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目标太大,一点微细的转动都很容易被人捕捉,因之卢若铭断定在自己身後有人出现,而且来人身份颇为特殊,众人一定是得他指示才装做若无其事的,如果没猜错的话那该是南王南慎初。
他该怎麽做?扑上去求他作主放了他?慢著,为什麽翔儿挑这个时候问他?难道说──,心念电转,卢若铭决定赌上一赌,於是口齿清楚地说道:“我以为该在鹿安/招余两地成立奚仰自治区。”
“放他们自治?那大簇那边岂不是更要加紧动作了?”
“就是啊,还有绶王也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你们先别急著议论,听听铭儿的想法。”
至此翔儿抛砖引玉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只是他的用意何在?沈思著卢若铭审慎地开口接道:“一般而言亡国遗民叛乱不外乎由几个因素促成,其一,他们中大多数人在亡国以後的生存环境无论是纵向比较还是横向比较都变得极为糟糕,这包括了文化习俗宗教信仰社会地位以及物质环境各个方面;其二,他们中怀有强烈复国愿望的力量颇成气候;其三,有国内外政治势力掺和其中。关於奚仰国我所知不多,但想来该是三者兼而有之。”
“那有什麽好的解决办法吗?”感觉卢若铭的遣词造句十分新颖,各人的注意力不由被他吸引住。
“这个当然要根据具体情况来判断,不能一概而论,但是从理论上讲不会超出政治经济文化以及军事手段的范围。”虽然来这里之前卢若铭还没有进入大学,但是现代社会动荡纷,其复杂程度远远不是这个单纯崇尚强权武力的社会比得了的,又因为一心想要成就一番事业所以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通过各种渠道积累政经知识,当他的努力为父兄注意以後更是在他们的耳提面命下开始学习综合分析与判断的能力,如今也算学以致用了。
“都听不懂你在说什麽,能不能说得简单些、具体些?”歆儿听得有些似懂非懂,忍不住发问。
“真笨,铭儿都说了,他有许多情况不知道,不能妄加评论的。”旋儿其实也并不是听得很明白,他只是本能地想要维护卢若铭。
“具体点?”斟酌著措辞,卢若铭再度开口,“我以为玟儿可以成为这件事中一招很管用的棋,而且他若真能物尽其用对他自己也将有大大的好。”
“玟儿?”
歆儿脱口而出的时候眼光不自觉地往大槐树後扫了一眼,怎麽玟儿与那人在一起吗?也就是说南王已经想到这点了?既然如此他今日不妨畅所欲言一番,“他是奚仰国的长公主,不是吗?他若是出面出得好不仅可以平息这场战祸,杜绝後患,而且他自己也可以摆脱现时这种毫无前途的生活景况,只不知他有否这个能力承担起拯救他奚仰国故旧臣民的责任,更不知他还有没有勇气重拾昔日的尊严。”
“玟儿,你听见没有?”片刻沈默以後,身後想起了一把儒雅低沈的男声。
“听见了,王爷。”玟儿的回答前所未有的恭谨温顺。
“王爷万安。”
“我等不知王爷在府,还请恕过扰攘僭越之罪。”
随著众人跪安告罪,卢若铭突然有种大考前夕的兴奋,他会面临一转机,他确信。
3
“不怪你们,是我没叫人声张,都起来吧。玟儿,此事不急,你先琢磨琢磨,过一阵我们再谈。”
“是的,王爷。”
“好了,都去吧。铭儿随我进来。”见他双足後转,卢若铭已经开始失望,但最後的这句话又令他喜出望外,悄悄松开汗湿的手掌他从不知自己也会如此紧张。
进得书房,南王落座後一边接过小厮递上的茶盅一边出言吩咐:“南桓,过一个时辰你叫人去请姑娘过来用午膳,都下去吧,记得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搅。”
“是的,王爷。”
屋里只剩南王啜饮茶水的细微声响时卢若铭自门边惴惴上前俯身跪下:“铭儿见过王爷。”
“你叫卢若铭?”
“是的。”
“你把面纱除下抬起头来。”
被观察的同时卢若铭也观察著对方,所谓龙生龙凤生凤,想象里南刻南制的父亲也该一般高大威猛,谁知上方的男人却是个身量中等面如冠玉神清骨秀的文士,蓄著修洁的须髯,看来年纪并不是很大,只是眉间的川字纹加上微微上飞的眼尾令他显出些微冷淡与严肃。此刻他的眼神是温和的,并且带著丝讶异的恍然。
“难怪。只是,当真是委屈你了。起来吧。”
卢若铭起身而俟,微低下头松口气,为了他的和蔼神情也为了他体恤的话语。看来这位王爷对他的事情多少有些耳闻,只不知对自家儿子的暴行他到底了解到怎样的程度,又是本著怎样的态度在对待?想著这些卢若铭暗自揣度直接告状的效果。
“来,坐这边来。你真的来自生洲?”
一句话又把卢若铭的心给提了上来,他迟疑著抬头看过去,那样宽广的额头邃的眼神应该足具智慧吧,或者他可以冒险试一下?
“不,不是的。”
“不想告诉我?”
“不,只是我恐怕您理解不了。”
“理解不了?”南王微笑起来,并没留意他自称的改变,“你不试一下怎麽知道我理解不了?”
“我,来自不同的地方。”并非卢若铭故弄玄虚,而是他的确不知如何措辞。
“哦?怎麽个不同法?”虽是追问,但南王轻扬的声调依然带著丝暖意。
他的耐心令卢若铭有些怀疑他是否真是那个为国为民日理万机的南王,“时间不同,或许空间也不同。”
“是,我想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能理解。”长时间沈默以後南王的声音颇有点儿石破天惊的味道,卢若铭简直汗透重衣,“可否告诉我,什麽是你具有而我们不具有的能力?”
微微摇了摇头卢若铭苦苦思索,他还真是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知识吗?或许,但那个的实际价值到底有多大他暂时还无从比对,“事实上我觉著我是来自你们之前的时空。”
“之前?那是否即是说你们比我们落後蛮荒?”虽然语速有些缓慢,但这位王爷的思维倒是并不慢。
“不,我们的社会形态比你们先进得多。至少在我们那里不尊重对方意愿而强行与其发生性关系的行为被称为强Jian,是违反法律要受制裁的,同样我们还规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而奴隶制度更是早已废除。”这许久以来的憋屈令得卢若铭面对这个看来有著很强理解能力的温和男子生出一种直抒胸臆的冲动。
“是吗?你们真的做到了?”
没想到对方会问出如此一针见血的问题,卢若铭突然放松下来,这个人比他想象的还要睿智,“不,法律是法律,现实是现实,但我们一直都在往这个方向努力。”
“呵呵,你其实是想控诉赫儿赦儿他们两个野蛮是吗?但你可知,是你来到了我们这里,入乡就得随俗不是吗?这个问题我们稍後再讨论,你再说说你们那里的情况好吗,跟我们这里区别比较大的那类?”
难道不断屈膝下跪还不算入乡随俗吗?在他过往17年的生命里哪怕是幼时落在淫窟他也不记得曾经如此卑躬屈膝,更不用说这些个强加在他身上的暴力行径了。然而他们是父子,文化血脉密不可分,就算是知道儿子的行为有所差池,身为人父护短或是干脆赞同的可能性也极大,若他此刻呼天抢地控诉冤屈极有可能会适得其反。如果莽撞行动将事情弄僵了的话再要回旋就难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一定要善加利用谨慎从事。静静心,选择了一下话题方向他决定避重就轻:“我们那里的资源远比你们这里贫乏,但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提倡大家通过自己的智慧尽可能地利用自然发明创造。”
“比如说?”
“我们合成各种用於生产生活的化学制剂,比如,药物,颜料,用於农作物的杀虫剂,刺激生长的化学肥料等等;我们还制造种种大型机械设备,可以大大缩减人们用於行路劳作的时间并提高生产效率;还有通讯联络的手段也比你们方便快捷……”
“但这一切是需要大量的,嗯,你们怎麽说来著,对了,是自然资源做支持的不是吗?所以,随著不断的发明创新你们对可以提供原料能量的矿产需求也越来越大,而随著资源越来越匮乏,你们开始为了争夺生存条件发动战争,彼此残杀终至毁灭。这是不是你们的说话方式,我说的可对?”
一番话说得卢若铭张口结舌,咽了口吐沫他涩然出声:“你──真的是这里的南王?”
“哈哈哈,”大抵卢若铭惊讶的神色十分可爱南慎初朗声大笑著弹了弹他的鼻头,“不不不,我不是你的同类,这一切在我们这里的一本叫《佚经》的书中都有提到。”
涨红了脸卢若铭不耻下问:“容易的易?”虽然对中文知之不详,但易经是本算命的书他还是知道的。
“不,佚名的佚,散失之意。顾名思义收录的是些史前残留的文明痕迹,作者已不可考,并且文字艰涩,所以很少有人对它发生兴趣,少数读懂的人对它所述内容的真实性也大都持怀疑态度。但如今看来竟然不是杜撰。”
这个人的结论未免下得太快,难道说他就不可能是在说谎?不过他的轻信对他倒是很起到安慰作用,还有那本《佚经》也很令他感兴趣,“那本书有没有说及这段文明的结果?”
“结果是毁灭,仿佛是人们一直都在寻求新的能量资源,但在找到之前那个世界就已经湮灭在了所谓生存的战火之中。那一段非常难解,仿佛是一种火器有著天塌地陷的威力,蘑菇状的巨大云朵腾空而起时,死亡便四流窜,直至世界重归混沌。你是这场毁灭的幸存者吗?怎麽会来到我们这个,这个,你怎麽说来著,时空的?”
核子战争,或是事故,谁知道,卢若铭牵了牵嘴角直觉满口苦涩,看着南王充满好奇的表情他有些恍惚地开口:“你今年多大?”
一句话问得南王将前倾的身子退回到了椅子里,纳闷的表情竟有着孩子般的赌气神色,看得卢若铭失笑。
“笑什么?莫忘了我是此间的南王,有的是办法教你开口,到时看你还敢不敢卖关子?”但是伪装的严厉在精于察言观色的卢若铭面前丝毫不起作用,南王见状只得改变策略重又温言诱供:“说不定我可以想办法让你回去哦?”
这个诱惑比较大,卢若铭立即不辨真假地乖乖开口:“我也说不清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在我们那里有一种可以在天上飞行速度很快的交通工具,当日父亲大哥和我正在上面从度假的地方回家,途中发生了意外,那个交通工具在空中解体,我是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失去知觉的,醒来便到了这里。”
“这里是指哪里?你还能记得具体地点吗?”
“记得,在乐螽那边的山中。”
“噢。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如果父亲大哥出事的话就只得继母,还有几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姊姊。”想起以前的景况卢若铭不禁怅惘,“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我应该已经顺利参与家族企业的管理,并且继续完成着学业。”
“继母?那即是说,你现在回去的话原先的一切也可能已经发生了变化?”
隐隐觉着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卢若铭下意识地挣扎:“那也好过在这里做个性奴。”
“性奴?你可知什么才是性奴?他们――”有些戏剧化地挑了挑眉毛南王忽然换了个话题,卢若铭发觉他眉目飞扬时有股子清冽雅淡的倜傥风致,看惯了这里男男女女愚昧野蛮的嘴脸他一时有些适应不来。“你是个聪明孩子,该明白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不满意眼下境的话就想法子去克服去改善。而且你放心,虽然我认为我的两个儿子眼光不错,但我也不会由得他们欺负你,至少我会让他们更加充分地懂得你除了美丽以外的价值。怎么样,我还算公道吧?”
他在说什么?应允自己一个展示才华的空间?虽然不是他渴望的直接的自由,而且他也已明确表示不打算放他走,但如果他可以有机会崭露头角也未尝不是条出路,自由是需要基础与条件的,他很明白这个道理,相比较而言争辩自己的男性身份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若能够把握住眼前的转机,待他有朝一日拥有了足够的势力,自由也罢身份也好还有什么不是啜手可得的呢。
见他蹙着眉头轻咬下唇,南慎初有些怜惜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别再多想了,凡事呢,走一步看一步,来,一起去吃饭。”
不足两个小时的谈话卢若铭初步领略到这个温文和善的男人身上那份充满智慧的强势,虽说事出意外但也令他生出种接下战书的跃跃欲试,第一对这里的未来他开始有了某种逃避之外的期许。
普普通通的四菜一汤摆放在圆桌上,卢若铭与孜莱一左一右地陪着南王用餐,很久没见荤腥,而南王又缓解了孜莱予他的压力,卢若铭不由开怀大嚼。
准备夹第五块或是第六块五肉时,筷子被孜莱扼住:“太油腻了,你要多吃蔬菜。”
“太严厉了吧,孜莱,他正在长身体,怎么可以不让吃肉?”见卢若铭停箸,南王立即施以援手。
“我是大夫,他肠胃受不住。”孜莱一点也不退让,反而连南王一块儿说上了,“您也是,多吃鱼少吃肉,说了多少遍了,鱼头也一样补脑啊,您怎么就是不听?”
“我们就是爱吃大肉行不行?”南王连着夹了两大块油汪汪的红烧肉放在卢若铭的碗里,自己跟着也夹了块放在口里大嚼,一边还含糊不清地冲卢若铭说道:“不要管她,年纪大不出嫁的女人都是这样古怪的。”
“喂,王爷啊,我嫁不出去还不是因为您,你们一个个让我省点心行不?”孜莱颇有些恼羞成怒。
卢若铭瞧在眼里又是惊异又是好笑,一时也忘了吃饭。
“铭儿,嘴角的油要流到领子上了,快擦一擦。孜莱,我说你这一天到晚的忙忙碌碌图个啥?我早说了,就算每个人都在中饱私囊,我们南家家大业大也不会那么快就完蛋的,你别一天到晚把所有人都当贼一样防备好不好,你不累,我都替你累啊。”
“再说,再说我就不管了,我倒要瞧瞧您是不是真有三头六臂能里里外外一把抓。铭儿,傻乐什么?小心被人拐去卖了。”
“好,好,我不说了,你也不用这么吓唬人家小孩吧。来,铭儿喝汤,这个榘萝汤很清爽可以化解油腻。”
“王爷,其实孜莱姊姊的担心不无道理,正因为家大业大才容易生出内部蛀虫的。”卢若铭听出了点儿争论的头绪,适时插口。
“是,但也不能象她那样,水清无鱼懂不懂?”
“浑了会出一团烂帐懂不懂!”
“那也不用事必躬亲对不对,叫你培养几个臂膀你也不肯,说是不如自己来得可靠,我若是你那还了得。”
“孜莱姊姊,王爷说得对啊,管这么大头家,你都没有助手吗?”难怪她成日忙得见头不见尾。
“小孩子懂什么?喝你的汤!”
“小孩子?他?孜莱我瞧你最好听听他的建议,保证延年益寿。”
“您――!好啊,铭儿,我从不知道你这样爱笑,来,别光笑,你且说一说你的建议,我洗耳恭听!”孜莱碗筷一放,色若春晓地看向卢若铭。
卢若铭只觉背脊发凉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孜莱,知不知道你笑得心如蛇蝎啊?想做什么?杀人放火怎的?铭儿别怕,有我在,她不敢拿你怎么样。”
卢若铭实在想不到这位南王大人私底下竟是这般模样,有点无赖,有点婆妈,有点诙谐,还有点孩子气,却又完全无损于他的斯文与气度。
不敢看孜莱,但又认为时不我待,卢若铭大着胆子发表见解:“虽说不是人人都会见利忘义,但人的忠诚还是通过制度来保障会比较可靠与持久一些。……”
这个时空还在农业社会,对于管理、审计、财务制度这些工业社会的产物自然所知无几,卢若铭虽然算不上专业人士,然而相关常识却还是具备的,一番刻意卖弄的说辞完毕,他得偿所愿地看见孜莱一脸肃穆地同南王交换眼色,而南王则神态轻松地冲她扬起双眉,然后转向卢若铭蔼然道:“吃饱了吗?”
随两人进入书房内室,卢若铭默然伫立在午后慵懒的阳光中听候判决。
5
“我一直想调这里的南桓去外书房,但因为找不到得力的人接手才拖延至今,怎么样,铭儿,世子不在的时候可愿意到内书房里来做事?”南王手捧清茗以问话的方式提出建议。
“是的,铭儿愿意。”
“王爷,我看还是调他给我做帮手比较合适。”
因为正对着光线,卢若铭微眯着眼看不清南王的表情,虽然两份差事于他都只是一个起点,但他的心里却隐隐盼望南王不要同意孜莱的要求。
“不,孜莱,那样可惜了,你以后会明白的。”放下茶盅南王沉吟道,“只是他的这副模样倒的确是个麻烦――”
“这个容易,想弄个什么样的?王爷?”孜莱没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铭儿,易容成新面孔,你不会介意吧?你这副模样若是抛头露面的话,本王还真不敢说能不能保得住你。”
易容?太夸张了吧,但他当然不会说不,“怎样都好,王爷。”
“那就交给你了,孜莱,眉清目秀就行,不要太显眼。”
回到后园自己屋中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任由孜莱在自己的脸上拉扯涂抹,而南筇南筠则在一旁打着下手,终于弄好清洗完毕,卢若铭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怪异的感觉倒不是来自那张完全陌生的扁平面孔,而是那种浑若无物细腻通透的舒爽感觉,听闻现代社会的演员多因化妆吃尽苦头,看来这里的材料要人道得多。
“我可以随意洗脸吗?”卢若铭有些难以置信地细细摩擦着面皮,如果不是他经历了整个过程一定以为自己灵魂移体了。
“可以,这个一两年内不会坏掉,没有针对的药水手法是洗不去的。要是有什么不舒服随时告诉我,还有在园子里还是记得要戴上面纱。行了,你略休息一下,记得待会儿过去陪王爷用晚膳。”
孜莱走后卢若铭郁闷地将面纱掷到地上:“为什么还要戴这个?真讨厌!”
“其实熟悉您的人仔细观察还是可以发现破绽的,毕竟覆了层东西,表情有些僵木,再说园子里的人多数没见过您,若是突然撤了面纱还不定他们怎么议论呢,哥儿,您也不想成为大家谈论的对象吧,姑娘也就是这个意思。来,喝了这药,咱们先去洗个澡好不好?”
“不要,想睡觉,陪我。”许是生理年龄的逆转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行为,也或许是被从未经历过的迫害和关爱激发出了曾经压抑淡忘的童年情绪,病中的卢若铭对南筇南筠很有些孩子气的依赖,连夜的噩梦间隙总要两人的依傍哄啜才能令他勉强入睡,以至于到现在他还会不自觉地在两人面前露出些许娇态。
面对他偶尔显露出的与一贯忧郁老成模样不同但却与他年纪十分相符的动作神情,两个侍儿更加不再掩饰对他的疼惜与怜爱。此刻见他渴睡,俩人连忙替他宽衣送他上床,一边还诱哄着他喝药:“姑娘说吃了这药便能随意沾荤腥,哥儿不是一直闹着想吃肉吗?来,一点都不苦,放了蜂蜜的。”
“谁闹着要吃肉的?”咕哝着就了南筠的手喝下药,卢若铭很快便依偎在南筠怀里睡了过去,一上午的考试远比他想象的要费神。
那之后卢若铭切切实实地忙了起来。
每日一早他便去内书房同孜莱讨论持家的方法,准确地说是他教孜莱以更科学的方式记录收支,制定审计制度,以及规矩家奴的管理,而从中他也摸清了南王的产业路数。
南王一氏以富可敌国来论绝不为过,除了斯达城这占地将近十公顷的王府外,在远郊还有面积庞大水草丰沛的牧场田庄。上上下下连带奴隶在内有近万人口。按照孜莱的说法那是当年太祖论功行赏时给的封地,数代变迁中因为南王家训严谨,所以未曾稍有衰败。
“可惜,南氏一族人丁始终单薄,历代当家又都是一心为国之人,所以也一直没能将家业扩大。”每检算孜莱总会有些黯然,“你别以为咱们王府真如王爷所说的家大业大,光这斯达城中,比咱们的产业多上两三倍的人就多得是。”
日日相对做事,孜莱难免会生出些感慨议论,但是积威之下卢若铭从不敢随意接口,因此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总是专业而沉闷的。但在南王那里就不同了,每日的午后时光卢若铭多半在书房翻阅书籍,或是帮着整理南王留给他的政务文书,因为不再有穿崩的负担,所以他面对南王时说话随意得多。
……
“王爷,为什么你们人口衍困难朝廷却还要征收人口税?”
“王爷,为什么不尝试予奴隶更多些自由?”
“王爷,我从寿命、生产能力、产量多个方面详细计算过,如果予奴隶更多自由与权益他们会创造出更多的财富,我们为什么不尝试一下?”
“相信我,王爷,与其等待奴隶革命,不如我们先行做些改革,小范围的?”
“甘棠的问题在于他们的税收制度不够合理,所以他们的华只在表面,是所谓的民富国穷的典型,所以安槐的税收制度一定要改革,照目前状况迟早步他们后尘,您身为监政是否该尽早考虑这个问题?”
“大簇?大簇正好相反,是典型的国富民穷,但是百姓穷困国家又怎可能真正富强?”
“大簇的等级制度过于森严,已经严重阻碍他们的社会发展,王爷您不觉得咱们安槐应当反其道而行之吗?”
“当然,这天下一统乃是迟早的事,诸国的语言文字文化民族都少有本质差异,问题是谁能做这个统一天下的霸主。”
“我不认为真正平定天下靠的是骁勇善战,如果对占领地区的民众采取落后于他们之前的统治政策或是索性将其贬作劣等,那肯定国无宁日,又怎可能千秋万载地坐稳江山社稷?”
“王爷,我觉得当今大王生性懦弱,您就真的没想过取而代之?”
“王爷,这和野心没关系。我真正担心的是大王有一天会因为平衡不了事态而牺牲您的利益。”
“忠诚?不,王爷,我们管那个叫做愚忠,精忠报国不是不对,但要弄清楚对象,您真的觉得天子便可以代表国代表民?”
……
对他提出的问题,甚至是有些出格的问题,南王或会惊异沉思但从不训诫扼杀,反而总是将其演变为一场纵横天下的讨论,肯定否定都必以理服人,卢若铭并非天性张狂之人,然而如此的宽容教导之下他思想中犀利的一面也渐渐显露锋芒,某一日蓦然省觉,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常记得起自己不属于此间的异类身份。
也许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家乡故土荣辱兴衰,而是抱负、而是成就、而是家国天下的功业。南王亦师亦友地为他展现了一片比他一生人所能够想到的还要大得多的天地,让他慢慢生出一种想要施展想要作为的迫不及待。
6
“放肆!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字都不会写就想妄论天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所谓乐极生悲,终于有一天南王引一众同僚至内书房议论税制改革时,在一旁侍立的卢若铭忍不住插口发表见解,他原本以为凭南王对他的厚爱一定会趁机将自己引荐给大家,谁知等到的却是毫不留情的申饬。
人果然是宠纵不得的,居然就忘了自己的奴隶身份,拼命压抑着委屈的泪意,卢若铭跪下告罪,南王又骂了他两句不懂规矩之类的话,才在众人息事宁人的劝解声里将他赶了出来。独自来到平日常呆的内室卢若铭满腔怨愤地对着一盆菊出神。
还以为他是不同的,还以为他比别人懂得尊重,还以为他是真的看重自己,还以为自己可以依靠他的帮助摆脱困境。
真是太幼稚了,可笑他这许久以来的专心致志,可笑他真心真情一腔热忱地为他出谋划策,可笑他竟然妄想着可以长伴左右为他解忧一生一世……,等等,自己这是在想什么?这是怎么了?那个是安槐的南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之重臣,自己这是在想什么?他不过见他比旁人伶俐些,所以才放在身边解闷,一样是玩物,不过是换了个玩法而已,自己在痴心妄想些什么?!
可是,那些循循善诱谆谆教诲的耐心算什么?那些古往今来指点江山的引导算什么?那些一边嘲弄他幼稚偏颇一边教他入解析政务时事的挥洒幽默又算什么?真的只是为了娱乐?
南王结束议事进来时,看见卢若铭正一笔一划地在临帖,面上泪痕犹在。
“不是每个来这里议事的人都是本王的朋友,铭儿,你操之过急了。”
我操之过急?哼,怕是你没想到我的翅膀硬得这么快吧,心头火起卢若铭起身跪倒:“是铭儿恃宠生骄忘了进退,铭儿再也不敢了,还请王爷恕罪。”
“好家伙,气性还挺大。”听他梗头梗脑的腔调南王一哂。
见他也不叫自己起身,卢若铭益发怒火中烧,当真有其父便有其子,好啊,你儿子那般强暴也未曾收服我,我倒要看看你能耍出什么新样。
“呶,回去的功课,连写个折子都歪歪斜斜错字连篇还想一步登天,也不怕摔散你一身骨头,明儿起,给本王专心练字。怎么?还不肯起来?你喜欢跪是吧?那就多跪会儿。”南王讥诮着将一摞装帧整齐的字纸扔在了卢若铭的跟前。
原本已经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打定主意采取非暴力抵抗行动的卢若铭在听到南王那样的冷嘲热讽时鼻头还是酸了起来,不知哪里来的一肚子委屈全化成了无声的泪水滴滴答答落在纸上。
“唉――”隔了一会儿,随着一声长叹卢若铭泪眼朦胧地被蹲下身的南王托高了下巴:“真是个孩子。不想吃饭了?肚子不饿?”擦拭他泪水的动作轻缓柔和,虽然隔着易容的材料但是肌肤依然能够感受到那种温暖干燥的触觉,卢若铭的心被一种莫名的酸胀所充斥,以至于连连悸动起来,他难堪地抽噎着偏转了面孔,南王以为他还在赌气不由轻笑出声,“得了,不想吃就不吃,正好你的侍婢过来接你,让他们把红烧肉给你带回去可好?”
当我什么?三岁孩童?打一掌揉一下的伎俩对我不管用,你还是省省吧,卢若铭腹诽着低头在袖子上抹了把脸,鼓着气爬起来往外走。他故意没行告辞礼但是那本字帖却没忘记紧紧攥在手里。
难怪南筇南筠过来接他,原来外面下起雨来,微凉的湿气让他惊觉,已经一年了吗,他来到这个世界?
被南筇南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卢若铭有些不好意思:“你们做什么这么看着我,饭好了吗?”
“哥儿,王爷他――”大约是听说了南王的发作,两人想出言宽慰他。
“不要提他,”依然憋着口气,卢若铭悻悻地整理着带回来的笔墨纸砚,发觉那本泛黄的字帖竟然是南王自己临的帖,端正的笔法细看来一派风流洒脱的况味,很像他的人,一想到他卢若铭又开始赌气,明知他写的中国字与他们的在写法上有些不一样,却拿这个非难他,不是挑刺是什么!不就是练字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保证你写什么样我就写什么样?让你分都分不出来。
“吃饭吃饭!陪我吃饭!”
“哥儿,早些睡吧,很晚了。”看了看沙漏,南筇打着哈欠劝说挑灯夜战的卢若铭歇息。
卢若铭却是神采奕奕:“你们若困了就先睡吧,我再写会儿。”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笔,“对了,我教你们识字可好?”见两人朦胧的睡眼突然来了精神,卢若铭接道:“说好了,你们以后每天晚上跟我一起写字。”
卢若铭说到做到,之后的日子从早到晚废寝忘食地练字,除了孜莱那里的事情他还略分分心神外,其余时间都用来练字,对南王他基本有搭不理,南王也不介意,只是不住嘲笑他小孩家心性,但同时对他的坚持也颇嘉许,一边着意圈点指正一边开始将许多需要誊录的公函奏折交予他来做。
当然卢若铭并非照葫芦画瓢,在这个过程中这个国家政务的运行轨道他渐渐了然于胸,有时他觉得这其实也是南王的目的,不过他更愿意认为这一切与南王无关,他的收获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用心。
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气,但面对南王他就是欢喜闹闹别扭,喜欢看他刻意消解他的小脾气,喜欢看他转弯抹角提点他的政治素养,喜欢眉梢眼角地追随他的身形,更喜欢暗自揣度他的沉默他的思索他的忧国忧民他的运筹帷幄。
那份心有所寄情有所牵的悸胀,那份含蓄宛转若有似无的快乐,直到多年以后他仍然会怀念到心如刀割。
7
“旋哥儿,这么晚了,有事?”
“怎么,吓着你们了?弄脏什么了?碍事吗?”
“碍事!那是王爷珍藏的字帖,你满意了?”卢若铭自浴间出来看见南筇南筠正手忙脚乱拂拭桌上溅了洗笔水的字纸,知道是战如旋潜进来吓着了在收拾当晚残局的两人,前仇旧恨立时被勾了出来,“战翎,你神出鬼没的又想干什么?”
“对不起,铭儿,我只是,我只是……,我不是故意的,我明儿同你去跟王爷解释。”因为之前的事情战如旋一直自觉理亏,总算找了个由头想来修好,谁知又惹出卢若铭的火气,一时进退不得,涨红脸呐呐地忘了来意。
瞧着他那副受气包的模样卢若铭一时也没了脾气,那件事他其实很清楚有没有战如旋掺和最终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气的只是他的诓骗,想起他送自己入虎口火坑时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他就泄气,可怕的文化差异啊,要他如何同他做朋友呢?
“我在教南筇南筠识字,但是我们没钱买塾书。”无能为力地叹口气,他决定让这家伙好过些,毕竟他让他笑过,虽然之后的代价让他痛了很久,但他这一生还从来不曾那样子与人笑闹过。况且他的确没钱,而南筇南筠因为也是奴隶所以同样没有丝毫收入,既然有人送上门挨宰,他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好好,我明儿就去书楼,买整卷的给你们。”
战如旋如蒙大赦的样子令卢若铭忍俊不住,挨宰挨得如此兴高采烈的人还真是难得一见。
旋儿见他虽然摆出和好的姿态又有了笑模样,但眼神却明明白白写着无奈与隔膜,不由得心有不甘,不,他要的不仅仅是他的谅解,他要的是――,但是,他知道那不可能了,当日他在他的热情下不知所措一点点冰消雪溶的纯真模样他是再也见不到了。
“铭儿,我今天是来道别的,这一阵你忙得紧,早来怕碰不上你,所以才挑了这时候来。”痴痴看着他的笑靥,战如旋苦笑着道明来意,“如今你有王爷亲自照看着,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噢,婚礼打算什么时候举行?”避重就轻卢若铭表示了适当的关心,谁知道呢,这世界,多个熟人多条路。
“不知道,总还要准备两个月吧,如今我同师兄都没了父母,只好亲历亲为了。”
“那多好,丰俭由人一切可以自己做主,日子定下了吗?”见他有些伤感,卢若铭礼貌地出言宽慰。
“想选年初二,师兄说正好是我的生日,可以一块儿庆贺。”
卢若铭于应酬一道不大精通,说到这儿便有些辞穷。
“对了,铭儿,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快一年了,也没听你说起过。”战如旋也在没话找话。
想起那一轮山间早升的明月,卢若铭有些恍惚:“八月十五,我的生日是八月十五。”
“和月节呀,那不是才刚过了?”
“是。”和月节类似现代华人的中秋节,不过是换了叫法而已,那一晚他记得南王的情绪并不是很好,只略喝了几口便不胜酒力早早歇息了,孜莱的神情也很阴沉,吓得他晚饭都没吃饱就回去了,幸亏南筇南筠叮嘱厨房做了些名为月食的可口小点心给他消夜。
“晚了,铭儿,你早些睡吧。”相对无言了好一会儿,战如旋终于落寞地告辞。
“旋儿,”看着他遽然回身时眼中的企盼,卢若铭轻声道,“祝你好运。”
眼眶红了红,战如旋突然扑至近前用力抱紧他:“铭儿,你以后有任何烦难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帮你,我发誓。”
任何烦难?真会说笑。但他阴冷已久的一颗心抵御不了这曾令他感觉温暖的热情,他终是迟疑着与他拥抱了一下。
“知道吗?铭儿,”抽了抽鼻子,战如旋略略退开身体认真端详着卢若铭,“你扮成任何模样都非常漂亮。”
“但是对于男人而言,智慧才是最重要的。”卢若铭静静回视他,眼中闪烁的是不肯妥协的坚持。
避开他的注视默然转身,战如旋悔愧之外的悲悯神情卢若铭在那个时候并不没有看懂。
“这是什么?”第二天晚上回去,卢若铭看见屋里放着两个半米见方的木箱。
“塾书。旋哥儿亲自送来的。”
“不是两卷?怎么这么多?”帮着南筠将箱子起开,看见里面方方正正码着两摞书,清新的封蓝色十分悦目。
“旋哥儿说整卷塾书有2册,这里一共两卷。可是哥儿,这么多字呢,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学得完啊?”南筇南筠有些敬畏地说。
原来这就是这里的基础教育课本,虽然易容后已换穿男装,卢若铭仍是习惯成自然地跪坐在地上翻阅起来,只不知这2册要学几年?
“哟,铭儿你打算在家里开塾馆吗?哪儿弄来的这许多书?”孜莱进来时看见卢若铭跪在书堆里不由奇问。
没想到这里人的初级教育还包含了天文地理自然科学,卢若铭十分惊讶,原以为他们也跟古代人一样只学习八股文章,“孜莱姊姊,这些书你们通常分几年学完?”
“六年,当然如果学得快也可以提早结业,之后根据各人情形选择进入不同类型的书院业场,”虽然不明白卢若铭为什么要问这些,但孜莱仍是知无不言,自从她将卢若铭建议的理家方式陆续付诸实施发觉的确节省不少时间精力以后,她对他的态度便有了些微尊重方面的改变,“再以后就可以参与各类会试,或入仕,或业术,若想专心学问也可以进入学士堂继续精修。”
“是不是只有正规书院业场出来才可以参加各类会试?”慢慢收拾起书本,卢若铭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好奇。
“不一定,无论穷家或是富户子弟为了种种缘由没进过塾馆书院业场的若是可以通过会试一样有机会安身立命,也有些人虽然不曾参加会试,但机缘巧合得人栽培推荐的话也是可以获得一席之地出人头地的。但是,在咱们安槐所有这些人都必须是自由人,奴隶是没有资格做这些事的,再就是女人,必须在父兄丈夫或族长的担保同意下才能够出去抛头露面,如有违背奴隶会受黥刑,女子则要被拉上公堂当众施以家法,而且咱们安槐的这些规矩已是诸国中最为宽大的了,在甘棠奴隶或女人不经同意擅自读书习字是要被判挑刑夺去目力挑断脚筋的,并且各家可以不经过官府自行行刑,而在大簇,无论是否擅自行事一经发现一律抄家没籍满门为奴,而奴隶和事主则斩立决。”
一番话直听得卢若铭全身冰凉,这个女人的敏锐真不是他能抵挡得住的。
看着卢若铭发白的面色,孜莱自觉已经达到了恐吓的效果,“不过,铭儿,如今在安槐,奴隶变为自由人已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并且女人外出谋事也不再新鲜,至于读书习字这类事更早在咱们王爷当上监政以后便是民不举官不究了,所以,铭儿,你是个聪明孩子,不要再想着干傻事。来,时候不早了,你帮我看看这几项开支应该放在何?”
8
“铭儿,这几份折子的内容你都看过了?”
“是的,库部仆首褒济大人的折子王爷您不妨仔细斟酌,他的观点虽然保守,但比较不容易被王族院的长老抓住辫子。虽然按他的办法,税制改革的速度会放慢,然而那总好过被绶王否决得逞吧,这样子大王也好做一些。”
“唔,”嘉许地点点头,南王缓缓翻阅手中的公函抄本,“铭儿,你模仿我的笔迹已可乱真了。”
那还用说,好几个月了,起早贪黑地练,为的就是这句话,偷偷地笑,卢若铭眼角轻轻睃着那个伏案批注有些嶙峋的背影。这时南王桌上的灯蕊突然爆了两爆,他连忙取了剪子过去剔亮,之后又帮着换了杯热茶,回来发现砚中墨汁将涸便在一边浓淡适宜地细细研了一缶,这之间南王却是头都没有抬一下。卢若铭突然有些心疼,这样子日复一日地操劳,如何胖得起来?
其实监政之职说白了就是国王的首席助手,帮着国王制定国策,督导整个政府即执政司对这些政策的运作,反过来执政司所有上表的公文报告也都先交由监政司批复之后才转到王上手中。但与此同时,东园王室还有一个王族长老院,由数个王族近支成员组成,在国家重大决策中也拥有一定的发言权。这个长老院是太祖开国时就成立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协助国王更好地管理国家,但由于历任大王都努力地加强王权,外加西氏王后篡权多年,所以早已名存实亡。然而在与外戚争斗的那些年里绶王又重新将其建立了起来,并且随着他自家势力的崛起长老院的能量也相应加强,到如今已经有了与国王同等的下情上达权力,与朝廷并连分支的体系令得国中各个机构的政治斗争错综复杂,是以南王有很大一部分精力都被牵扯进了这类王权争斗中。
卢若铭看得出南王为此烦忧,他真正的政治抱负并不是王权争战的工具,为此他与他曾有过一段谈话――
“王爷,这个衮蒙私吞朝廷赈灾粮款导致定襄饥民暴乱不杀何以平民愤,我不明白您为何还要绞脑汁为他开脱?”
“首先,粮款是在中途被劫,谁能证明盗匪的供词不是诬陷?第二,当地富户已经开仓赈灾,为何仍然出现了饥民暴乱?”
“第三,为何人证俱在,仍然不断有人上表上书为其喊冤?”
“铭儿,你既然已经分析出来了又何必明知故问?”
“因为我觉得有很多时候牺牲是必须的。此事再闹下去,难免就遂了绶王的意,您也知道他已上奏大王推荐左孤允梁接替衮蒙做定襄郡守,左孤允梁是武将出身,而定襄是穷山恶水之,泼妇刁民极易生事,只需略加挑唆东园怀便又会有一份军政权力到手,您若再不速战速决尽快安插自己人,此事就成定局了。”
“的确是这个道理,难为你小小年纪就想得到。但你可知衮蒙为官清正,做定襄郡守期间引水灌渠躬耕垄亩大大缓解了当地十年九旱讨饭成俗的情形,虽然在当地得民心,但他却从不曾居功自傲与朝廷讨价还价。铭儿,做大事者不可以有妇人之仁是没错,但是也不可以随意牺牲忠臣良将,此事的结局若是平常的丢官削爵倒也罢了,侵吞赈灾粮款可是诛杀九族的重罪。他至今未曾替自己辨白一句,并非信我能脱罪于他,而是信我以黎民苍生为重的心与力,若我随意便弃他不顾,你说我这监政还做不做得下去?”
“都是那个东园悦,若非他有意拿绶王来制约你,又怎容得东园怀如此嚣张。”
“但是制衡之术原就是帝王之道,更何况这安槐国原就是他东园家的。”
“您真的这么认为?我是说这天下乃是一家一姓之说?”
“又想说我愚忠?不,铭儿,我其实并不信这个。事实上当年太祖文昌公开天辟地之时就曾经说过‘这天大地大孤王要与众兄弟共享’,他所谓的众兄弟指的是我们西南北三家的先祖,他并没有食言,立国之首便以他东园姓氏首字为例将我们几家的姓氏改作了西南北,并分封为王,意即东南西北共安天下,并且最初的王族长老院里也有着东南西北四个姓氏。你瞧,你所谓的民主在我们这里也并非无迹可寻不是吗?事实上,铭儿,很早以前,那时还是西后专权,我就曾经问自己为什么无论承继者愚钝残暴这天下非得是一家一姓的,为什么只能以阴谋与武力才能实现朝代的更迭,就不能有一个更加温和的办法吗?”
“您想说什么?禅位吗?”
“或者照你们的说法,选举?”
“但是,你们这里尚无这个民智基础,你们的意识形态完全是封建甚至是奴隶社会时期的。”
“又想说你那套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铭儿,你不也说过我们这里已经很有你所谓的资本主义经济的萌芽,你既然已经穿越时空,何不也打破头脑中的时空界限帮助我尝试作为一番?来,同我再说说你们的历史,我对那个古罗马帝国的情形很感兴趣。”
当时卢若铭曾为他理想主义的想法骇笑连连,这个南王在人前俨然一副沉稳睿智冷静克己的栋梁模样,可是私底下却往往会表现出文才风流书生意气的另一面,随着对他了解的加卢若铭渐渐开始替他担心,这个人的求真与务实注定他会将这些想法付诸实施,不是祸福难料的问题,他可以肯定他会失败,毕竟历史上改革的先驱哪怕是国之首脑能有所成而又得了善终的少之又少。
9
“铭儿,明日我会引人过来讨论鹿安/招余的战事,你记得留神听一听。”折子批复告了一个段落,南王放下笔有些疲惫地捏了捏肩颈,卢若铭收回思绪过去帮着按摩捶打,触手一片僵硬,“呵呵,铭儿,若是赫儿他们知道你这样子聪颖乖巧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我猜一定是生气,这两个孩子啊,说来也有2了,却不知何时才能够真正长大。哎哟,你这么用力做什么?哎哟,好好,我不提他们了,放心,这没个一年半载他们回不来的,我保证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再也不敢欺负你了,好了,别再生气了,今儿想吃什么消夜?”
“您保证?还是我自己保证比较可靠。你们父子连心,到时候您还不是同他们联着手来欺负我。”口里说着气话卢若铭手里的蛮力却缓和下来,看着南王一脸舒心的样子他也有些忘我,那一刻南刻南制的威胁变得遥远,那些伤害与痛楚也变得不那么真实可怖,就连这个野蛮黑暗的时空也显出些微温暖明亮的色泽,他甚至生出一种天长地久的错觉。虽然他知道自己闯入此间是一个误会,虽然他知道南王如此栽培他有为了儿子的目的在,然而该时该刻他觉得能够由他引领着、引领他参与这个陌生时空的历史进程是一种难得的际遇。
更何况,事在人为,一年的时间不算短。
“王爷,时候不早了,要不睡吧?明儿还要早朝。”见南王已有些昏昏欲睡,卢若铭小声劝说。
“不,我略歇一歇就好,头发痒痒,帮我篦一篦可好?”低声嘟囔着,南王有些难过地扯扯头发。
“痒?索性洗一洗吧。”说着卢若铭让小厮按他要求安置了躺椅热水,将昆虫和草叶浆汁混合制成手感气味功效皆不逊于现代化学产品的洗发水均匀抹在南王头上,然后便照着现代社会洗头房的手法操作起来。略略松开的领口下南王的颈项白皙紧致,特别是喉结尤为细洁,此刻被他侍弄得惬意享受模样竟有着十分的性感。也许是来到这里久了,卢若铭并没觉着自己如此看待一个同性有什么怪异,他忽然有些好奇,南王若剃去髭须会是副怎样的模样?
……
“王爷,此事请千万三思而行,右平是大簇疆界,若这么贸然出兵,恐怕会引发滔天战祸。”
“那咱们就该坐视前奚仰国民在那里受苦受难?莫忘了奚仰国已归入我安槐治下,对于子民我们理该保护,这可是安槐历来的规矩呀,王爷。”
“但是,王爷,大簇同样占据了奚仰国的一半领土,我们不能为了别国子民让自己的子民承受战祸。”
“是啊,王爷,当初大簇方曾表示他们只要土地,因而协约明确规定奚仰国民可以自行选择在哪里安居,为此朝廷甚至为他们另辟了安身之地,是他们自己嫌安槐土地贫瘠选择留在大簇,如今不堪为奴便又挑唆吵嚷着说安槐不管他们,简直无理取闹。”
“话虽如此,但王爷,如果我们想要以自治条件来平息现在的暴乱就必须给那演青一个能够走下来的台阶。”
“以跟大簇打一仗为代价?他的身价未免太高了些吧?”
“王爷,或许可以试一试那位昭玟公主对演青的影响力?”
“莫忘了,咱们吞并奚仰刚刚八年不到,百姓尚未自亡国之痛中恢复过来,演青的起事很有民心基础,若是昭玟亦有此意,我们只怕会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下官以为应该乘胜追击,命世子荡平邙陵城击杀乱臣贼子永绝后患。”
“问题是,王爷,这样一来难免牵及右平,大簇又岂肯坐视。”
……
卢若铭一边眼观六路地在屋里侍侯着笔墨茶水,一边用心听着各人的议论,自从上遭南王当众训斥,他便再没有尝试在类似场合发言,倒不是他怕了南王制裁,也不是找不到机会,事实上自从他来内书房当差,南王便喜欢隔三差五地将一些外书房的会议搬进来让他侍侯,事后也往往以考较方式要他谈谈意见。他之所以决定缄默是缘自那训诫之后不久他无意中听到的众人的一场议论。
那时天气还不算太凉,有一日太阳很好,南王没回来午饭,他便在饭后抱着斗篷独自跑到院中木丛里看书小憩享受秋阳,前晚练字练到夜,这会子便有些吃不住劲,正在迷迷糊糊的当儿突然听见人声杂沓,原来是南桓领了一众官员过来议事,显是刚刚吃罢筵席,借着酒意各人都有些放肆,卢若铭见南王未回便懒怠起身伺候,索性又往草木里躲了躲,但对于众人的谈话他却没有疏漏。
……
“诶,南桓,怎么没见上回那个小婢?男装的那个?”
“噢,您说的是铭儿?大约被派了差事别忙去了。岑大人,这边请。”
“南桓,你也别忙了,大家都是熟人,不用那么拘谨,我们自会等王爷过来。”
“哟,启年兄,有日子没见了。”
“岑大人,晨元近来忙于杂务疏于拜会,还乞见谅。”
“别那么见外,启年,你如今是监政司疏正,自然政务忙顾不得应酬,说起来,我还没有恭喜呢,如今你终于可以一展身手了。”
“全拜王爷所赐。”
“王爷用人一向不拘一格,更何况你这般人才,启年兄日后还要多多提携小弟。”
“哪里哪里……”
“喂,启年,过来这边……”
……
“看,那边不是晨启年吗,不过南王府一个清客,居然也一步登天,进了监政司。”
“不过一个清客?迎江兄,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来南王府做一个清客,你瞧那南桓,不过一个刚被释出奴籍的小厮,待人接物见地对答也都是大家气派,光凭这一点,朝中便不知有多少官宦人家想将子弟送进南王府跟在王爷身边端茶侍水耳濡目染。”
“真正没有廉耻,不过想图个仕途捷径,竟然这般屈膝逢迎。”
“谁说不是,听讲前些日子那个挨骂的小婢其实是世子买回来取乐的侍妾,也不知怎么又被看中调到了前头,说不定啥时候也能与你我同朝为官呢。”
“这,这还成何体统!他自己随意为奴隶削籍倒也罢了,如今竟又要出台什么奴隶废黜法案,再这样下去还有什么尊卑贵贱的礼数?真是,池澜虽不才,今日也定要好好议议此事。”
“迎江兄稍安勿躁,这奴隶废黜法案比不得先前的税制法案,可并非只得你我反对,听说王族院几位长老已经在大王面前闹得沸反盈天,今日的小议我们不妨先听听再说。”
“嗯,也好,那我们先过去吧。”
“不过你别说,南王身边的这些小厮婢女倒是个个伶俐乖觉,就说上回那个小婢,叫铭儿的,开了脸的模样还真是撩人,尤其那双眼睛,听说趁着南王光火那临王当日便开口索要,谁知被一口回绝。”
“哼,临王也是不识趣,既是南王父子的宠婢又怎么会轻易予人。”
“嘘,轻点声,小心别人听见。”
“怕什么?”
1
“全大人,你要做什麽去?”
“你没听见他们在诋毁王爷?”
“由他们去,几条泥鳅,翻不起大浪的。”
“奴隶怎麽了,女人怎麽了,这些人怎麽这样猥琐狭隘,只要有利於民生社稷打破些旧例怎麽啦?”
“因为那会减损他们眼前的利益。”
“岑大人说得对,我看待会儿的小议会有不小的冲突,来,全大人,我们先进去,王爷也该来了。”
“启年,你可真是好涵养,听说类似的风言风语针对你的也不少呢,你就这麽忍了?”
“均达,是真名士自风流,我总不能将别人嘴缝上吧。”
“启年,他们说的那个铭儿真是世子的侍妾?”
“岑大人!这是旁人家务事,你怎麽也拿了来嚼?真是斯文扫地。”
“无妨,岑大人既然感兴趣,我便说一说,也免得你们真是小看这孩子。他的确是世子去键为剿匪时带回来的,据说是从匪窟里救出的,很费了些力气呢,世子甚至为了他一改往日的张扬炫耀,不仅令他戴上面纱还圈在内室不允外出,如今王爷又将他置於身边,依我看此女的将来恐怕不可限量。”
“噢?他什麽出身来头?”
“那有什麽重要?”
“就是,均达,你恁地迂腐,要想抬高某人身份还不有的是办法。启年,你的意思是南王有意栽培他做世子侧妃?”
“这我不敢说,但是孜莱姑娘年岁日大,嫁人也是迟早的事情。”
“那麽厉害?但我瞧他也并非传说中的那般国色天香啊。”
“均达,孜莱姑娘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易容这样的事情於她还不是小菜一碟,况且王爷又岂是那等以色相度人的浅薄之辈!”
“噢,是这样啊。王爷回来了。”
……
这场谈论令卢若铭看清一件事,那就是他意欲置身的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以他目前的条件是很难独自开拓出一片自由天地的,南王说得对,他是操之过急了。
因为自信受到打击,那一日沈寂多时远走他乡的冲动又在他脑中兴起,但是,他乡,比如说他一直想去的甘棠,那里的生态环境他就可以轻易适应吗?就不会再碰到已知未知的危难险阻?而且,他还会有运气碰见另一个象南王这样睿智宽容心怀博大的人吗?
是,南刻南制的威胁并没有解除,但是当初那种为了跳出一个困境不惜跳入另一个困境的惶急已经被南王缓冲了不少,尤其是在他了解临王东园敦的情况以後。
临王东园敦是东园世经堂弟之子,也是王族中唯一一个旗帜鲜明支持现任大王东园悦的王族院长老。但其实在与西後斗争之初他认同的是绶王,否则东园怀也不会让他成为长老,但後来不知因为什麽事情他突然转了向,声称绶王东园怀生性猛戾,若让他坐了天下,非安槐之福,而他的倒戈,令东园怀坐失了一非常有可能成功的政变,若非他精於人事倾轧,只怕早被东园怀食肉寝皮了。
对於这样一个强力外援东园悦自然分外笼络,知其好色成瘾甚至将自己十分喜爱的一个妃子送予了他,只因为他在一内廷聚宴中多看了这个男妃几眼。但是当日南王却拒绝了他的开口索要,由此产生出的安全感是卢若铭这一生都不曾体会过的,尽管他心中清楚,这种安全只是相对的,然而也已足够让他对自己的去留审慎思考。
“铭儿,你怎麽看?”会议结束後,南王提问。
“我主张不要同大簇发生正面冲突。”
“哦?理由呢?”
“与傅部全大人一样,我认为为了少数移民的利益而伤及本国大多数百姓的利益并不值得,毕竟当初是他们自己选择留在大簇的,若是允许他们两头讨便宜对安槐百姓有失公道。况且昭玟与演青曾有婚约之事已获证实,世子也传来消息说演青一直未娶并且从未放弃寻找未婚妻的下落。要不要我去同玟儿谈谈,借他出面谈判说服演青罢兵应该不是全无可能的。”
“如果和谈成功的话,绶王想在战事中壮大力量的阴谋也会随之破产是吗?”
“是,除此以外我想不出代价更小而利益更大的其它途径。”
“铭儿,我13、岁的时候可没有你这样的思考能力呢。”
南王若有所思的夸赞令卢若铭无端涨红面孔,不由自主道出最後的秘密:“王爷,我其实已经有18岁,只是当日时空转换令我的身体回到了13岁而已。”
“铭儿,昨日那份兵部的上奏你看过了?什麽?什麽?你说什麽?”因为心不在焉南王的反应慢了半拍。
“没什麽。您说的是那份关於大簇有意侵占凡虞国的折子?”
“你已经18了?人小鬼大,不,人大鬼小,象孜莱一样,也不对,应该叫……”
“您说什麽?”南王自言自语的声音很轻,卢若铭没完全听清。
“啊?噢,你看过了是吗?兵部认为凡虞国我们不应该任由大簇予取予夺,至少该象当年奚仰国一样去分一杯羹。你且试试将两件事联在一想一想。”
“这两件事有关联吗?等等,您的意思是说如果大簇两边同时开战未见得我们的损失会比他们更大?”
“再一些。”见卢若铭皱眉苦思的模样南王笑著提点,“铭儿,凡虞产石,而大簇石产量不足。”
“我明白了。右平产粟米,但大簇对粟米的需求量并没有石大,也就是说两边真要打起来的话我们可以用凡虞迫使大簇放弃右平,届时奚仰国领土归并一我们再行自治之策,若是执行成功民心归附其政治影响力甚至对於凡虞将来的民心归属也会发生作用。而且,”卢若铭因为豁然开朗,整个人兴奋地来回走动,“而且凡虞地西南边境,当地军据辖区在直显,东北边又有峤蒲军据接应,这两的军队调拨绶王的手都够不著。”
“所以,我的意见是打。”南王看著他轻轻颔首。
面对那份鼓励嘉许的眼神,卢若铭再度面红耳赤,有些羞涩地低下头他开始做当日收获总结:“所以我们说治国者考量民之利益与升斗小民是不在一个层面上的,比如这一,如果我们的注意力只放在大簇安槐两国奚仰遗民以及当地安槐百姓的眼前利益得失上,那麽无论是战是和都会坐失一个遏制大簇和东园怀的良机,而这才是对安槐百姓长远利益的真正损害。”
11
战事很快便如火如荼地燃烧起来,卢若铭的注意力完完全全被兵部每日的例报急报所吸引,南王与众大臣幕僚对战事的运筹帷幄也同样成为他的全神贯注,每每因为南王的意见同自己的一致雀跃良久,又会为自己参不透南王的某项策略而苦思不已。
那时他还不曾意识到他其实已经将南王的家国责任当成了自己的。
很快邙陵城的战场便在世子的推动下入到了大簇境内的右平州,为了此战绶王曾经连上9份奏章,如今得偿所愿自然加紧军事掌控权的争夺,这一点由世子的家书可以一窥全貌,他们谈的大多不是战事本身,看得出因为绶王一系的制肘与争功令两人异常苦闷。但是南王却对他们的牢骚置之不理,不评说不提点,只是每读完信都会忧心忡忡地太息两声“蠢材”,连带卢若铭也开始为了这两兄弟的不擅政治而替南王恨铁不成钢。一直到某日他们的书信中提及,绶王因为如愿开战放弃了对演青的暗中支持使得这位奚仰遗将终于了悟个中玄妙,基于不甘心自己与故国百姓被利用的心情已开始同他们秘密接触时,南王方才首舒展眉心。而与此同时,凡虞国也在安槐大军的帮助下成功阻遏住大簇军队的进攻于国境以西5公里。
自从开战以来南王难得展眉,卢若铭当晚回屋时的心情便也不错。
“哥儿回来了,可要吃点什么?我们这就好。”屋里南筇南筠正在相帮着彼此绞脸,见他回来连忙起身迎侍。
“你们忙你们的,我自己来就好。”
卢若铭脱下棉氅,自去浴间洗漱。裸身经过镜子时停了停,看着自己光滑细致的身体他皱了皱眉,因为西洋血缘的关系他的毛发自幼便十分茁壮,如今虽然前段时间枯涩细黄的发质有所改善,但被孜莱剃除的体毛包括面上的茸须在那个巫师般的大夫夏黄博来访以后便再未长出来过,也不知是用了什么药,不过也好,至少无需象南筇南筠那样定期受绞脸之痛。
此间的男性女子在破身前多半同男人一样毛发旺盛所以在开始发育之后便要定期修面,而且使用的不是现代社会的剃须方式,想着当初孜莱以细线在他整张脸上反复拉绞的感觉他仍是肝儿颤,但他们却认为这是身份与教养的标志,富贵人家里甚至是男性女侍也必须保持头脸干净,当然穷家陋巷比如乐螽那样的偏远山区因为生活不易对此的要求便没这样高。
不过不知什么原因,这里的男性女子在出嫁或是失身成为妇人以后面上须髯身上体毛便会褪尽,非但不再需要绞脸而且比经过拉绞还要干净,之前旋儿缠着同他一块儿洗浴时他曾经出于好奇偷偷观察过,好像是连皮下毛囊都已萎缩变得光洁异常。如今孜莱正是按照妇人的面部特征替他易的容,所以他现在虽然换了男装但大家仍是一目了然地判定了他的性别与身份。然而对于这一点,卢若铭倒并不象最初那么介意,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光是嘴上捍卫自己的性别是没有用的,如今重要的是如何拥有成为一个光明正大顶天立地的男人的客观条件。至于体貌,因为此间除了个别真正意义上的女人外,男女的外表差别只在毛发而且还要在行房以后才会凿实成为实质性差异,所以他压根就没担心过,药物的控制毕竟是暂时的,他不是这个时空的人,自然不会在生理上具有同他们一样的特质,而胡须,在原来的世界里他从16岁起便得每日用须刨了。
对于不可能被轻易变性这项认知他一直非常自信固执,所以曾经想向南王表明性别的欲望也在慢慢平顺充实展露出希望的生活中逐渐淡化下来。
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想法大错特错,然而那已是后话。
一番热水浇淋卢若铭的思路重又转向国事,出来后,南筠已经钻入被褥替他暖床,他立即跳上去偎进南筠怀里一边享受着南筇以加了青E桧的香手炉替他熨干湿发。
“哥儿,快过年了。”
“嗯,”南筠的身子一贯的温顺清爽,卢若铭贴在上面轻轻挨蹭着,沐浴后的潮湿凉意一下便被驱散,他惬意地哼哼了两声方才接口,“世子不在,你们只管玩去,记得留个人看守炉火就行。”
“不是啊,是歆哥儿今儿发来了帖子,说是今年他做东招呼大家好好过年,就连蕤哥儿也打算过了初三再回家省亲呢,因为之后大伙儿还准备结伴去给旋哥儿闹新房。”
“南筠,别淘气,痒啊,乖乖别动好吗,嗯。他们想我也去?”
“南筠,别闹了哥儿的觉。”南筇低声呵斥了南筠一句,“是啊。去吧,哥儿,大伙儿一起多热闹啊,若是大王那边没事,王爷也会过来坐一坐呢,还有姑娘。”
“王爷?好吧,我们去。”
“还有一个事,哥儿,”卢若铭昏昏欲睡的神志被南筇沉吟的语气拉了回来,他探询地睁开眼,“今儿姑娘找我们来着,说是、说是年底事忙哥儿您又总呆在王爷那边,这里的事情应该不多,所以想让我们上她那里帮帮忙,让我们问问您的意思?”
“好啊,你们不正闲得慌吗,况且习了这么久的字,也该操练操练了。”
“可是我们年前可能还得陪着姑娘往牧庄住几天,这屋里总不能没个趁手的人吧。”
“外间不是还有几个仆从吗,你们给些嘱咐就是了,不过是收拾屋子洗洗衣服之类,不会有什么事的。就是歆儿那里,你们若是赶不回来记得替我备出身衣裳来,我不懂那个。”
对这场宴会卢若铭有些心怀期许,或许是因为南王,他对这里渐渐有了家的感觉。
然而南王虽然终于得空出席了这场除夕家宴,却并不是因为浮生偷闲而是因为遇刺。
事情发生的时候卢若铭就在现场。
因为那一晚天气突然狂风暴雪地肆虐起来,卢若铭便在南王的书房耽搁了一阵子,又帮王爷誊录了几篇奏折觉着风声小了些遂起身告辞:“王爷,已经很晚了,我回去了,您也歇息吧。”
“怎么雪停了吗?不然你今儿就住这儿吧,我叫人给你收拾间卧房。”
“不了,已经这么晚了,况且南筇会担心,说不定这会子已经寻过来了呢。”
“好吧,你屋里那两个使女倒是挺周到。”
“外面好冷,王爷您别出来了。”
“无妨,天寒地冻方便清醒头脑,明早的廷议我还需要再想一想。南松南桂,你们两个送铭儿回去,打个油皮灯笼,当……”
“有刺客――!”漫天的风雪中南松临死前的呼叫异样凄厉,黑衣人的突袭被他的舍身护主阻了一阻,之后卢若铭便有幸目睹了南王府一向低调潜形的护卫力量。
南松利剑穿身仆地栽倒的同时卢若铭被南王拉向了身侧,1个劲装武士便在那一刻突然出现持剑卫护在了他们周围,而院中已是金铁齐鸣。
刺客并非独自一人,眼见偷袭不成难有生路,几个人索性放胆厮拼,背背相抵结成的阵形颇为攻守兼备,许是胜券在握几个进场的王府护卫似乎有心留下活口并没急于格杀,风雪却慢慢停了,一轮皓月衬得皑皑白雪清光冷冷。
“暗器!”呼喝声夹杂着锐气破空之音,圈卫的武士立时轮开剑,而场中几个黑衣人却在发出暗器的同时纷纷撞向了护卫的武器,一时间血气剑气伴随着铿锵霍霍扑面而来,卢若铭目不暇接里突然瞥见一名卫士的剑自身后往南王刺来,剑刃在雪夜清辉里泛着蓝汪汪的幽光。
12
接下来卢若铭的动作是完全没有通过大脑的,他先是猛地拽了南王一把跟着脚便劈面侧踢而出,胸膛里澎湃的恐惧和怒火让他一直苦练的跆拳道发出了极至的威力,角度方位力道速度令对方猝不及防里连连中着,加上其他侍卫的从旁协助等他被闻讯赶来的孜莱自身后抱住时,那人的鼻子眼睛已经被踹得稀烂,口中血沫汩汩地委顿在地。
“铭儿,没事了,没事了,来,我们来看看王爷怎么样了。”
王府专职的大夫肃仲弋此刻正在检视南王,卢若铭气息不稳地回转身,仿佛不确定般逡巡着那个在月色下丰神如玉的男人。
“幸亏你没穿女服,否则腿脚一定迈不开。”
热辣辣的泪因了南王的这句调侃不受控制地流了一脸,卢若铭目不转睛盯着南王的左臂一声不吭。
“因你一拽只划破点皮,没大碍。孜莱,扶上他,仲弋,我们进屋去。”
屋里除了大夫诊疗发出的细微声响一片沉寂,屋外侍卫首领公羊勇安排人员防护审讯调查的声音隐约可辨,一切都是井井有条,以至于卢若铭竟有种疑真疑幻的不实之感。
“王爷,剑上淬了乌毒,幸亏伤口极浅,只是您恐怕仍会发几天寒热。”
“哼,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好了,仲弋,你去吧。孜莱,你不要对公羊发火,他并无失职,墙纵万丈之高,只挡不来之人,此事你交予他办,不要横加干涉,听见没有?”
“我省得,王爷,只是,要不要告知世子?”
“当然不要,你也去歇着吧,有铭儿在这里陪我就好。”
但是毒发的情形远比大夫预计的要凶险,南王时冷时热的昏睡着,部分拨出的毒自喉间呕出蚀出大片溃疡,汤水难进。卢若铭衣不解带地侍在床侧,直到腊月尽头。
“来,铭儿,你把那份折子拿过来。”
“王爷,整件事都在您的设计范围内,兵部的乐正大人刚刚才走,今儿咱们别再伤神了好不?您才略好一点,这嗓子都还哑着呢。”
“好好,铭儿,你唠叨起来简直同孜莱有得比,我不看就是了。喝药,喝药。”
侍侯着他把药喝下,卢若铭把那份折子拿了过来轻轻念将起来,事实上南王在病中并不曾停止任何工作,只要是他清醒着他便会一刻不停地批阅奏章,思虑全局,孜莱过来一回就发一回脾气,但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加上时近年关她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只好不住叮嘱卢若铭小心看护。
但是卢若铭并没有照她说的不允南王操劳政务,一来那是不可能的,二来他认为对一个人好就不应该仅仅顾及他的身体,精神需要同样也应该照顾到。
“王爷,晨元晨大人来了。”南桓恭敬的腔调打断了卢若铭的念诵。
“喔,请他进来吧。”
“王爷,身子可好些了?”
“启年,来,进来坐,铭儿,扶我起来。不,不碍事,启年,你不用拘礼,我躺了大半日了,正该起来活动活动。”
“王爷,您遇刺这事大王可知道?”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这会子我可没精神跟你猜谜。”
这晨启年原是南王身边的清客,因为颇有些才干南王便举贤不避亲地将他荐入了监政司,私底下仍保持着熟不拘礼的情分,往来进出也十分随便。此刻听南王这么一说他便也直言不讳,淳厚长须的一张脸现出些不忿之色:“我听说那个被生擒的刺客已经招供,但傅部却以御部用刑过重,恐口供不实为名将案子给压了下来。”
“不然你认为该怎么办?为人臣者若是事事都想争个是非曲直就什么事也不用做了。做官便有做官的不得已,启年,我还以为这几年你已经历练出来了。”
“王爷教训得是,晨元只是,只是替王爷不值。”苦笑着,晨启年摇头喟叹。
“算了,我们不说这些。今日兵部乐正罡来过,桌上那份奏折明日早朝你替我递上去。眼下最要紧的是凡虞方面的战事。”
晨启年点头应下将折子收好复又开口:“王爷,我来前读了今日战报,看来大簇的兵力名不虚传啊。”
“可是朝中又有新的议论了?”
“很多,但都在您的意料之中,无外乎两线开战于国力大有亏损云云。”
“嗯。阚容笙什么态度?”
“这位傅部首侍大人一向谨言慎行,没什么肩膊,但这却出人意料地大力赞同王爷您的观点,今日早朝后还约了几位同僚去他那里,说是要商议战后奚仰的自治事宜,又说集结成文后便拿过来让您过过目。”
“我也想同他聊聊,启年,你替我约一下,略过几日,话说得客气些。”
“好的,王爷。”眼见南王面露疲态晨元识趣地起身告退倒也没啥好生休养之类的废话。
“铭儿,”晨启年走后南王端杯喝水,发现卢若铭望着门边若有所思便唤了他一声。以为他嫌水凉,卢若铭赶紧上前取杯,却被南王制止,“想什么想得这样子专心?有些乏了,你扶我上床躺一躺。”
“王爷,听说往年这个时节大王的年例赏赐早已颁下来,还有邀您除夕携眷进宫聚宴的帖子也应该到了,怎么今年非但没有犒赏请柬,连您遇刺这么大的事都没见王上过问?”安顿好南王躺下,卢若铭忍不住发问。
“你说呢?”南王脸冲外闭目侧卧轻轻反问。
13
“因为世子同绶王一系争抢兵权占了上风?”跪坐在床边,卢若铭悉心地替南王推拿著腿侧,因为残留体内的毒素会随血流运行,按摩活血能够阻止其淤积某引发痛风症候,所以卢若铭乐此不疲。
“铭儿,别费劲了,你没听孜莱说年前再发作一回毒就可以拔尽了。”口里虽说著客气话,但南王的面上却显出颇享用的表情,“你说得对,是赫儿赦儿动静太大了。”
“可是他们若不将兵权尽数掌控在手中,战事的发展便会增加很多变数。王爷,军事谋略和政治手腕是两回事,您不能要求世子面面俱到,他们也是希望一切都能按照您的计划推进。”话说完卢若铭才发觉自己居然在替那两只野兽说话,虽说就事论事,仍是不免郁闷。
“所以,怨不得大王。”
见南王阖著眼,神情间透出丝丝无奈与疲惫,卢若铭再度发急:“东园悦完全是一副小国寡民的浅隘心胸,优柔寡断不说如今又自以为是地玩弄些不入流的权术,这样的昏君您保来何用?”见南王霍然睁开眼盯著自己,卢若铭不客气地迎视上去,“我说错了吗?王爷,您若是仅仅满足於做一个毫无原则的忠臣我绝不会说什麽,可显然您不是,您的志向要比这个高远得多,如此巨大的内耗天长日久您还拿什麽去一统天下,靠这个庸主的蠢肚鸡肠还是靠您的忍辱负重?”
“那你认为我应该如何做?”
感觉到南王的目光渐渐犀利,卢若铭拒不后退:“我觉得?我觉得您早该想办法除掉东园悦然后取而代之,既然他已不再对您言听计从的信任,既然他成为不了傀儡,还留他何用?!”
知道自己的话十分叛逆,卢若铭说完的同时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准备迎接南王的怒斥,谁知南王只是轻轻翻了个身,神情语气都平和下来:“铭儿,你以为我想统一诸国为的是满足自己称王称霸的野心?”
“有什么区别吗?”联想到当今社会那些个满口以天下为己任的政客卢若铭撇撇嘴。
“区别大得很。”说完南王仿佛陷入沈思静默了很久方才接道,“野心是可以不计代价的。不明白是吗?”微微笑了笑南王重新阖上眼睛,“铭儿,想象一下,如果本王此刻开始大举谋权篡位,安槐的朝政会变成什麽样子?安槐的情势会变成什麽样子?安槐的百姓又会变成什麽样子?”
已是晚饭时分,但是卢若铭却浑然不觉饥饿,因为一种强烈而刻的恐惧突如其来地攫住了他,那一刻他突然非常非常害怕眼前的男人会象历史上许许多多的仁人志士那样最终成为自己理想的牺牲品。
“歆儿他们准备了快有一个月了吧?铭儿咱们明天也去热闹一下吧,难得今年有空。”前晚东园悦派人传了道口谕外带送了些人参燕窝类的补品,嘱南王安心休养今年聚宴可以不用出席云云,算是表示了一下慰问以及拜年的意思。
“可是您的身子,要不,”
“不碍事,前天的发作毒已经拔尽,别扫了大家的兴,赫儿赦儿都不在,难得他们还有心情。去,今儿早点回去,叫人帮你好好打扮打扮。”
虽然很厌烦,但看在南筇南筠为了伺候他过节特地从牧庄赶回来的份上卢若铭还是乖乖地坐了一早上任由妆扮,好在俩人知他心意没有替他描眉点唇,仅仅将他已经长及肩背的乌发好好梳理了一番,然後简简单单配了副镶有珍珠的白缎抹额。在乐螽的时候卢若铭以为这里的男性女子都不化妆,如今才知道那只是因为山野简陋,莫说是过年过节,就算是平常日子,大凡家境过得去的人家,妇人女子也都会做些头脸妆饰,虽然少有宫粉猩唇的夸张,举止行为也没有因之变得妖形怪状,然而对於卢若铭来说还是能免则免,好在一直没人这么要求他,就连女子必有的右侧耳饰南刻南制也不曾叫人给他弄过。
“哥儿,您的头发总算是长回来了。”仔细地将一绺卷翘的额发别入缎带,南筇的声音透著快慰。
“能不能再帮我剪短一点?”卢若铭趁机旧话重提,前段时间因为发质变差,南筇南筠常常会替他修剪发尾分叉,他总是希望他们能索性替他剪回现代社会的男款短发,然而每都被他们以不合习俗为由拒绝,今自然也不例外。
“哥儿,您的头发好不容易才留了这麽长,再剪短的话姑娘该让咱们替您戴假发了,那样夏天多热啊。瞧,这样多漂亮,再长长些就可以梳髻了。”
听他们搬出了孜莱卢若铭立即偃旗息鼓不再吭气。
其实凭心而论这里女性喜爱变换的几种发式并不难看,且不说婚前女子多爱梳理的男性辫子样式,就算其它色也不象现代古装戏曲里的旦角那样高耸复,倒是颇有点象流行武侠影视作品里的男装造型,若是样貌再生得好些便很能显出些风流潇洒的味道。
“好了,哥儿,站起来试试。您这几个月还真是长高了不少呢,瞧,这身去年的衣服短了这麽一截子。”穿戴整齐南筠顺带将柜中的旧衣拿出来整理,“照这样,咱们该趁新年替您添置些衣裳了。”
“嗯,只做几件替换的男装便可以。非要戴面纱吗?吃东西都不好吃。”抱怨了一句,卢若铭仍是将面孔遮了起来。
“哥儿,知足吧,我们已经将您的裾摆放宽了不少呢,当心待会儿见了姑娘吃教训。”
相日久,南筇南筠已经摸熟了卢若铭的好性子,时不时的也会开他两句玩笑。
卢若铭无可奈何地叹气:“你们不也很怕她,做什么还老拿她来吓唬我。”
1
歆儿住的院落栽种著许多名唤楸的树木,冰天雪地的季节里依然挂满了串串红果,宝石般晶莹璀璨,一众姬妾侍婢彩衣W妆嘻笑其间,的确是一派节庆气氛。
卢若铭一贯地沈默寡言,独坐一角静观众人游乐,翔儿因为不良於行则在另一边轻轻抚琴,面上淡淡的笑意融於音韵,为周围平添了一抹喜乐。
面纱下卢若铭一双眼睛始终在追随著南王,他的面色已经没了病中的灰败,眼中也洋溢著政务以外的和悦,众人最初的拘谨很快便被他猜无不中的灯谜技巧驱散,就连孜莱也不再是平素的冷面厉色,良久卢若铭才发觉自己的唇边一直噙著抹笑意。
欢中日月短,丰盛的晚宴吃得卢若铭几乎拿面纱当餐巾,南王的眸光在掠到他的吃相时总会显出丝爱怜的笑意。众人都喝了不少,渐渐显出狂态,卢若铭则是完全醉在了那丝笑意里有些腾云驾雾般的轻飘。当歆儿第不知几首曲子唱罢,南王一边叫著好一边唤孜莱适时退席,给大家留下了恣意尽欢的空间。
酒照例是蕤儿所调,劲道如同口感般腻人,是玟儿率先抗议:“蕤儿,今儿这酒恁甜,换点清爽口味的可好?”
蕤儿也已有了几分醉意,摇晃著当席调弄起来,几种几滴酒水果汁进去後,他笑眯眯地请大夥儿品尝。
“哇,怎麽又苦又涩。”
“好,有味道,我喜欢。”
“怎麽好像变烈了。”
“皎皎白驹 食我场苗 絷之维之 以永今朝 所谓伊人 於焉逍遥 皎皎白驹 食我场藿 絷之维之 以永今夕 所谓伊人 於焉嘉客 皎皎白驹贲然来思……”连下数杯,玟儿的歌声在酒盅轻敲的脆响中悠扬而起,知他又想起故土故国,卢若铭心往下沈,看来今晚的合欢氛围要到此为止了。
果然,随著曲调的一路高昂,玟儿声音渐见苍凉,趁他停下灌酒,歆儿上前劝慰:“玟儿,你喝醉了,要不要进去躺一躺?”
“醉?歆儿,醉的人是你。”以手撑头,他的目光转向卢若铭,“铭儿,你那麽有学问,可听过一句歌:可怜无定河边骨,犹为春闺梦里人?”
卢若铭缓缓摇头,感觉屋里突然安静下来。
“不,你当然不会听到过,你是要做名将的人,怎麽可能听过。可是,可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为春闺梦里人啊……”紧闭的眼眸泪水汹涌,昭玟消沈的语气神情有种锥心刺骨的酸楚。
隐约明白他的心意,卢若铭语声沈稳:“但是,战争中牺牲是难免的,而战争有时是终极和平的必须,我不做,或是你不做,总会有人做。”
“呵呵,是啊,”玟儿抽噎著吸气,面孔在竖起的臂间用力挤擦,“王者,王者只看见建立的东西,但是,我不是王者,我不是,”停下动作,玟儿的眼睛痴痴地看著灯影,黑瞳里一片火光耀动,“我所看见的是被摧毁的东西,是婴儿的啼哭,是母亲的血泪,是天翻地覆的屈辱与疼痛。……”
看著昭玟在烛光摇曳中益发刻的眉目,卢若铭再度打破了屋中的沈寂:“所以,如果有机会可以安抚婴儿的啼哭,清洗母亲的血泪,找回失去的尊严,用你的智慧与能力帮助人民治愈疼痛,在废墟里重建家园,你就应该牢牢抓住。昭玟,人的命运要靠自己把握,比起这里,那里将有更多的可能,甚至是你渴望的爱情与尊重,以及,安乐。”
直觉自己的一番话在座诸人都已入耳进心,卢若铭起身走出了屋子,也不知是谁的目光如此威力,锥得他後背一片火烫。打发了南筇南筠,他独自来到内书房,廊柱回旋的建筑里隐隐有吆喝暴笑传来,南王的屋里一灯晕黄。
值夜的小厮见他过来微笑拜年,他也裣衣回礼道:“王爷可是已睡下?我瞧瞧就走。”
轻手轻脚移至榻前,南王的睡靥安详,只微微皱起的眉心透出了心中的万千思虑。
“修,但愿我还能够帮你更多。”那一夜,滚滚烛泪里卢若铭在南王床前默默守到天明。
“想不想去参加旋儿的婚礼?”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屋时,南王起床的动静惊醒了伏在床沿刚刚眯著的卢若铭,抬头看见南王神清气朗地倚著床头冲自己微笑,他不由得一阵心神荡漾,懵懂迷惘中身不由己地怔怔点头,但是下一刻他便清醒过来,面上红了红开口道:“可是仓!如今是什麽武林盟主,您这样贸然前往是会授东园怀以勾结江湖势力的口实的,为了边境战事他如今正巴不得有机会明枪暗箭呢,王爷您的目标太大了,我看还是派个代表得了,不能为了世子基於江湖意气的要求陷入更加被动的情势,大王可正在猜忌的关口啊。”
“战轸是我的旧部,他的後人我理该视同子侄,若非当年政事纠葛又岂会让他流落江湖,总算这孩子自己争气,运气也还不错,那个仓!配他也使得了,他们既然已经没了长辈,我出面主持婚礼也很应该不是吗?”
“而且这些江湖势力也许会成为世子日後的强力助援是吗?”卢若铭的语气酸味十足。
“铭儿,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以後会明白的。来,打起精神来,陪我吃了早饭再回去补眠可好?这一阵累坏你了,我身子现也好了,今儿又是初一,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记得明天要起大早随我去仓远镖局。”
整夜未眠,卢若铭回屋的路上有些头重脚轻的犯晕,阳光非常好,空气更是现代社会少有的清透,他眯了眼仰起头感受著这份滴水成冰的明亮。
他该怎麽办?如果有一天南王开口要他身心与共地辅佐世子?这个用意早已显而易见,问题是到时候他该如何答复?如果选择在那之前逃离呢?但是逃离以後他就能获得安宁吗?
毫无征兆的,母亲血淋淋的死状清晰鲜明地出现在眼前。
15
“拜见王爷。”虽然事前知道南王会去,但这对新人的面上仍是难掩兴奋感念之色。
“铭儿!”行过礼旋儿立时扑上来搂住了卢若铭。
那份喜出望外的热情也感染了卢若铭,微笑著道声恭喜他将目光转向仓,比起当日的仆仆风尘仓此刻的模样清爽轻松许多,只是面上的笑意温暖如昔。
“铭儿见过仓爷。”卢若铭想借叩拜大礼答谢他当日的扶助,但身形降到一半便被一股力量阻遏再也跪不下去。
“铭哥儿不必客气。王爷里边请。”不以为意的态度依旧是江湖男儿特有的豪迈。虽然心中有著大多数男孩子都有过的那个武侠梦,但是卢若铭明白,他这一生都做不到那样子的洒脱与气慨。
被战如旋拉挽着,卢若铭第一回见识了此间中国式但又不是百分之百中国式的婚礼。
看著战如旋一袭大红的嫁衣满身流动的喜悦,卢若铭尽忘前嫌,这世上好月圆何其难得,喜帕挑开的瞬间他由衷祝愿这对患难夫妻能够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因为年内应酬交际忙,南王待两人行过礼喝过交杯酒便起身告辞,卢若铭也以随侍为名跟着离去,他一向不惯这类觥筹把盏的场合,但是旋儿不干,仗著人多势众不依不饶地拉扯纠缠着还央请南王将他独自留下。在座的多是江湖豪侠,而且太半同南刻南制有交情,听说他便是两人新近的宠姬俱皆响应着起哄玩笑,只把卢若铭羞的面红耳赤恨不得寻个地洞钻下去。看这架势恐怕那两人平素就习惯于将女人同众兄弟分享耍乐,卢若铭心中一时惊怒交加,又见南王只在一旁拈须微笑作壁上观他更觉气苦不已,原来在他眼里他终也不过是他儿子的玩物而已,一念及此面色便渐渐惨然。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南王才出言解围,因得知晚些时候孜莱会带著歆儿他们过来道贺旋儿这才放过了他。
看出他情绪不对,南王有些莫名其妙,只得在车上不住逗他说话,他却只是冷著脸对牢窗外。这还是他第一面对斯达城的街景,然而眼前的车水马龙月春风於他却是那样的遥远,熟悉的无助感令他的整颗心在喧嚣中抽缩成一团。
轻轻叹了口气,南王吩咐车外:“南桓,我还有点事,你陪铭儿四逛逛,顺便去恩砚斋替我取两样东西,晚饭前回去就行。”
陌生的街景陌生的风物陌生的面孔,卢若铭的异乡感今日格外鲜明,身边的南桓倒是出笼般欢畅,不住往路边摊档驻足观望,一边还不忘跟他解释些吃的用的玩的,又不断拿出钱买些节日零食教他享用。随着手上东西的增加,卢若铭的心情益发郁郁寡欢,周遭的华衬得心头那份孤寂无援直透骨髓。
“嗨,永明!永明!薛永明!南桓!”
“总算听见了,你。”
“今儿怎么有空出来?”
随著几声招呼,南桓被几个熟人勾肩搭背的扯住了。
“咦,是你们,这么巧,过年好啊。”
“是啊,真巧,兄弟几个好不容易凑一块儿,有时间吗,一起乐乐去?”
“我得跑一趟恩砚斋,王爷在那儿定了东西。”
“那之后呢?”
“铭哥儿,拜托了,王爷很少看上什么的,想必是爱极了才会买下,你可千万仔细了。
这是车钱,说长御街南王府车夫都知道的,你若喜欢就再逛逛,记得早点儿回去,免得府里头担心,路上留神些。”急急忙忙跑去恩砚斋取出一副玉制的纸镇笔架,细细包好南桓一边交予卢若铭一边不住叮嘱着。
心不在焉地看著南桓与平素老成持重截然不同的活跃模样,卢若铭点头接过,一众人立时欢呼著把臂而去。
一个人低著头缓缓而行,卢若铭对街边摊头热闹的叫卖吆喝声充耳不闻,不知不觉便行出了闹市,觉著有些累了他方才驻足张望,南桓教他坐的是那种类似出租车的招手即停马车,但抬头间他看见附近有个公共马车站,没想到这时代的公共设施还有如此规模,他很快便找到了写满地名车的醒目站牌。
不断有马车过站乘客上下,基于某种好奇心他仔细问明辨清标示以后登上一辆可以乘坐2多人的大型马车,许是刚刚走得累了,又或者是一早到现在被折腾得不轻,他渐渐觉得头脑昏沈沈的,虽然怕漏听车夫报站坐过地方竭力维持著清醒,然而在昏暗闷气颠晃不已的车厢内实在有些不易,等被一阵刺鼻的味道惊醒过来他发觉车已停下,外间的对话声十分嘈杂。
……
“兵爷,咱这车上都是出城访亲的客人,不用查了吧?”
“少废话!这天要暗不暗的时候最容易漏了逃奴,不想耽误功夫就赶紧下车,听见没有!”
听到这话卢若铭心中一惊,他睡了多久了?都已经出城了吗?不对呀,这车明明不是走出城路线的,看看周围的人都已不是刚刚的几张面孔,不知为何卢若铭有些忐忑起来。
16
故意留在最后,卢若铭发现每个被检查的人都会出示一块刻有字迹的小木牌,看样子似乎是这里的身份证明。轮到他时一个军官装束的人自一边走上前,许是见他的衣饰颇为齐整华贵所以开口十分客气:“这位小哥儿是要上哪儿啊?”
“南王府。这是哪里?”卢若铭努力令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紧张。
“南王府?这可已经到了城外了。坐错车了吧?”那人严肃的口气里有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意味。
“可是,刚刚车夫明明报的是木字寅乙号啊,而且我看了车上贴牌的。”卢若铭惊疑起来。
“哟,这位哥儿,我什么时候这么报过呀?各位客人劳烦做个见证,我这车明明是土字午丁号,车牌不就在那儿挂着吗?”听见他的话车夫立刻喊冤嚷嚷起来。
“是啊。”
“没错。”
……
众人七嘴八舌的印证声里卢若铭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对,他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听错看错,而且细细想来他这一路的昏睡醒觉过程也不是很正常,尤其是刚刚那股子刺鼻的异味,只怕是嗅盐类的东西吧。没再开口申辩,他静静等待那名军官的下文。
“小哥儿,有身份牌牍吗?”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军官的神态不大自然。
没有任何迟疑地卢若铭伸出右手亮出了那个皮圈。
有些做作地抻头看了看,军官打了个哈哈:“原来是南王府里头的。这天也晚了,不如我们备辆车送哥儿回去?”
原来这皮圈真的是南王府的标志,还从未被如此正面确认过奴隶身份,卢若铭吸气努力摆脱那种屈辱的感觉,与南王一起的这些日子里他几乎已经忘记自己还有这样一个身份。
眼前的军官态度颇恭敬,真是打狗还得看主人啊,即便是奴隶在这世界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呢。略略想了想他开口道:“有劳了,军爷。”的确,天色已暗,人地两生疏要他自己回去还真是很麻烦,也不知孜莱会不会以为他又逃了,想到这儿他发了下愣,真的,竟然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连盘缠都是充足的,手边那两件玉器的做工质地都是上乘,单以那白透当中隐现的墨绿色水纹看就知价值不菲,他却连个念头都不曾起过,满脑子尽想着今日南王让他受的委屈了。苦笑了一下他跟着那名军官坐上一辆马车。
“这里不是南王府。”一路上那军官都没什么多余的举动,卢若铭略略放下的心在马车停稳后重又悬了起来。天已经黑透寒气逼人,他紧了紧裘皮外氅止步车前冷冷瞧著眼前气象威严的一座楼宇,原来他们的马车已经直接驰入了这家宅院,身后隔着皑皑白雪的一片草坪是已经关闭的巍峨大门。
“这么想回去挨揍?”
眼前说话的人卢若铭认得,是御部仆首简知,绶王一势的干将之一,当下脑筋电转他已经有些明白整个布局,为着进一步试探他有些嗫嚅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正三刻。如果现在送你回去你或者还能有解释的机会,否则即便南王仁厚你也少不了要受一番责罚吧,相信孜莱姑娘一定不会留情。”
“可是,我的确是坐错车了。”
卢若铭的回答显得十分心虚气短,简知瞧得很是满意:“这话要南王相信才成,你不会认为他不知道你朝思暮想的是远走高飞吧?也许今儿的事本就是他的试探也说不定哦。听说单为了逃跑的念头你就被世子教训得躺了个多月,不知这会怎样?世子不在,孜莱姑娘的手段出了名的高明呐。”
“简大人既然已经知道又何苦作弄为难小人?”明知此刻应该以奴婢自称,但是卢若铭怎样都说不出口,只得竭力摆出一副又惊又怕强自忍耐的神情蒙混过关。
“为难?这从何说起?来,铭哥儿里面请,这大冷天的咱们别跟外边冻著。”跟着简知卢若铭怯生生地步入屋宇,“这位晨元晨大人你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别怕,铭哥儿,过这边来坐。”面对卢若铭的狐疑不安晨启年的神色一贯的淳厚和善,小心翼翼绕过进门一方大大的水池,卢若铭来到位於华美立柱后面的会客一角,看来孜莱说得一点不错,这斯达城的官宦富豪比南王排场大得多的有得是,这位御部仆首大人的宅邸装潢就较南王府富丽堂皇不知多少,布局简直同现代西方的古罗马电影场景有的一拼。
“你不用惊讶我们对你的情况如此了解,我是云翔的旧相识,你的事情他大致都同我说过,其实你渴求的自由并非一件难事,”看著卢若铭反复绞扭衣角的一双手,晨元的语气全无威胁意味,“南王眼下赏识你,你便好好巴结着,天长日久若能得着一两个于我们有利的讯息,你想怎么着不成呢?”
“是啊,若是因为你的功劳令得南王彻底垮了台,你想要任何身份都绝不会有问题,何况是区区一个自由。”见卢若铭吃惊地抬头简知追了一句注释。
这一的吃惊恐惧是真的,卢若铭完全没有料到对著南王一口一个师长门生尊敬有加的晨启年竟会投靠了绶王。
“若没有南刻南制的那一架,翔儿不会被武良弼强行掳去,也不会变成为南刻的侍妾,更不会心灰意冷得要靠着棋念苦度残生。铭儿,若没有南王的两位世子云翔早已是晨某明媒正娶的妻子了。”看著晨启年温厚面孔上极不相称的怨恨,卢若铭同样恨透了南刻南制,这两个只会给父亲惹麻烦的畜生!逆子!
“不,你不要以为我是因此背叛了南王,不,铭儿,各为其主而已,我早在成为南王府清客以前便是绶王的人,事实上我完全是绶王一手栽培出来的。”不知为何,面对卢若铭的注视晨启年不由自主地做了一番自辩,但是一说完他又自觉失态地加了一句,“你考虑一下,铭儿,举手之劳,然后各取所需,机不可失啊。”
见卢若铭又开始低头绞扭衣摆,简知进一步给他施压:“铭儿,倘若后天由御部稽缴堂的人将你自京城以南百里抓获送回王府,你会有怎样的下场?”
听他的语气恶毒,卢若铭抬眸已现出恐惧乞怜的神情,挣扎了好一会儿他才又低下头去颤声道:“大人开恩,小人惟命是从就是。”
17
从来不曾有过如此的亲切感在面对南王府正门时,记忆中即便是父亲也没令他产生过这样子的归属情怀。
“你可想清楚了。”静寂的车厢中晨启年的声音严肃得近乎阴森,“你若想以权宜之计敷衍,答应了不去做,或是告发此事,我们可有的是法子整治你,听说世子将你看得很紧,若是知道你红杏出墙不用我提醒你也该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偷情与不忠可是世子心中碰不得的一伤,三年前我亲眼瞧见他们替江湖朋友格毙了私奔的妻子与奸夫,那种冷酷与残忍至今想来仍会发指。”晨启年的话成功地引发了卢若铭的战栗,他是真的怕极了南刻南制的手段,“好了,到了,铭哥儿,我们下车吧。”
原本打定了主意一见到南王便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他一点不担心南王会质疑他的诚实度,事实上真正令他一路忧心不已的是南王身边的这许多内鬼奸细,看来上回行刺的侍卫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他一定得提醒他好好地清洗一番,而且事不宜迟。
然而,当他在外书房看见南王踏雪而来的匆匆行色时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别告诉我你是迷路了。”随南王出现的孜莱冷声冷气。
“孜莱!”的
南王的阻止声里卢若铭俯首跪倒:“王爷恕罪,铭儿知错了。”
“起来吧。发生了什么事,启年?”
“铭哥儿回府坐错了车,又在车里睡熟了,所以糊里糊涂出了城,幸亏被城守发现送了回来。那城守是我的一个表亲,因不敢造行事又知我跟您熟识便直接送去了我那里。这孩子怕你们着急一直不肯费时吃喝,耽搁到现在想必已经饿坏了。王爷,依我看他确实不是故意的,所以还请从宽发落。”
眼见晨启年进退得宜地交割着,卢若铭益发心惊肉跳,如此亲近的幕僚尚且是奸细,真不知南王身边的人还有谁可以信任,不行,他决不能坐视,但是该如何做呢?最好是引蛇出洞然后一网打尽,只是他还需仔细想一想。
“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孜莱,今日已经够他受的了,还吓他则甚?”
“王爷,您还真信他迷路了?这么聪明伶俐的一个人,迷路?哼。”
“我信!好了,孜莱,人都已经回来了,别这样不依不饶的。去,叫人准备些粥糕端上来。”
孜莱临去前狠狠瞪了卢若铭一眼,但卢若铭却并没生出以往那样的恐惧,他坦然目视着孜莱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的困厄水火热遮天蔽日,一颗心也完全溺闭在苦难挣扎的漩涡中,然而今晚的事却如醍醐灌顶般将他从自怜自恋自我中心的思维定式中给拔了出来,南王大敌当前,而他们在同一战壕里,再不能那样狭隘与孩子气了。
看见他平安出现,直挺挺跪在内书房廊下的南桓大大松了口气:“铭哥儿你可算回来了,真正吓死我了。”
“跪好了!明天起好好带着铭儿外头逛逛,认认道儿,若是再擅离职守的话,可就没今儿这么便宜了。”
南王很少对下人这般严厉,知他是为了自己卢若铭压抑着心头泛起的甜意努力回忆着今日叫走南桓的那些人,也不知他是有意的还是被利用了,抑或完全是个巧合?
“铭儿,进来呀,都说不罚你了,怎么还这样害怕,过来吃饭。”
“怕?王爷,您倒是瞧瞧他的眼睛,那是害怕吗?铭儿,我可告诉你,别再动什么肠子,王爷厚道,我可没那么好相与。坐下!吃东西!”
举箸进食,热乎乎的小米粥香甜可口,卢若铭呼噜呼噜喝了个不亦乐乎。
“呵呵,铭儿别那么急,又没人同你抢。”
“喂,女孩子家吃相斯文点!”
南王眼中的慈爱孜莱话里的严厉令得卢若铭突然心情大好,他冲着孜莱微微笑:“姊姊说得对,女孩子家不要那么凶相,况且管理一道不在仁慈或是严厉与否而在其公正。”
“对你公正,等于自掘坟墓!快吃,你不累王爷可累了。”
“啊哟!”脑门上挨了记暴栗,卢若铭大声呼痛。
“孜莱!没你这么欺负人的。铭儿,明天起只在我这儿呆着,再不帮她干活了。”
“喔。王爷,铭儿吃饱了,您也早些休息吧。”巧言令色地起身告辞,卢若铭偷偷冲孜莱做了个鬼脸。
碍于南王,孜莱直气得摩拳擦掌,卢若铭却又换了副握手言和的模样:“姊姊,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可好?你跟南王求个情恕了南桓,我便继续帮你做帐?”的
“你这么好心做什么?那种无视主家命令玩忽职守的奴才理应被狠狠罚一回,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你又打什么主意?指望他再帮你跑一回?我可告诉你,以后出门我会派十个八个人明里暗里跟着你,看你还玩得出什么样来!”孜莱没好气。
“就是啊,有姊姊在,加上我又笨得紧,一定跑不了的,好不好姊姊?天气那么冷,咱们求求王爷恕了南桓吧?姊姊”
从没见过卢若铭这样子的软语轻言孜莱立刻心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随之转向南王。
“哈哈,还是铭儿有办法,原来咱们的孜莱吃软不吃硬啊!好好好,便饶了他这一回。”看见两人间不曾有过的友善和缓气氛南王的快慰之色溢于言表就连眉间的川字纹路也疏淡了不少。
原来有了七情六欲生命便不再是黑白两色泾渭分明,原来有了厚意情人会变得柔肠百转义无反顾。冲着南王盈盈浅笑,卢若铭心头满满的全是舍生忘死的冲动,为了你,为了你的理想,我怎样都好,是的,有你的未来,一切我都会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心头骤然奔涌的誓言若有金石之声震得卢若铭微微战栗,是否,母亲当年也曾经许下过同样的誓言?
18
之后的日子重又变得有条不紊,卢若铭益发专注于南王的政务协理。
西境的战事,凡虞方面进行得异常激烈,虽然大簇凭借优势兵力已然攻破凡虞国门,但由于安槐的旗号是帮助凡虞君民共御侵略所以得到了举国上下的全力协助,故而大簇想在短期内占领凡虞全境的计划已是彻底破产,如今大簇军队每一步的前进都要付出高昂的代价;而奚仰方面因为安槐大军已经入大簇的右平州,所以没有再急于往前推进,世子目前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了清除军中异己上,同时同演青的接触也在逐步化,从最近的一封信看双方已经开始涉及自治的话题,看得出南王对世子的进步感欣慰。
然而朝廷里的情形却不那么尽如人意,自治的话题已经成文上奏引发的讨论分外激烈,绶王一支自然是极力反对,认为这会威胁到安槐的整个王权统治,虽然南王方面据理力争,但是东园悦似乎对自治一说也十分疑忌,态度并不明朗,南王常常为此苦思对策,以至夜不成寐。他越来越习惯卢若铭的侍奉,端茶倒水活络筋骨奏折誊抄甚至执笔代书。为了陪他熬更卢若铭养成了白天补眠的习惯,南王卧室的一个躺椅便成了他的临时床榻。
很快便到了冬去春来的季节,这一日旋儿过来探访,但是卢若铭直到天近三鼓才得以脱身回屋,眼见到了自己居住的院落,他象往常一样遣回了执灯相送的小厮,堪堪到了门前却突然有条人影打横扑了出来纳头拜倒,大大吓了一跳卢若铭往后连退两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送了战如旋的南笥。
“怎么了?南笥,有话站起来说。”定了定神他并没声张。
“铭哥儿求求您救救南桓,求求您了,南笥作牛作马报答您。”南笥泣不成声地磕头。
“南桓?我有一阵子没见着他了,出了什么事?”的确那晚以后他便再也没见过南桓,陪他出门一说南王也再没谈起,因为一直忙忙碌碌卢若铭也没太在意,现在想来的确有些奇怪,这一阵子南王已经开始带着他去外书房,并且有时出门也带上他,而以往一向随侍一旁的南桓却始终人影不见。
“他病得快不行了,求求您请姑娘去瞧瞧吧,求求您行行好,他那日贪玩误事是不对,可是罪不致死吧,铭哥儿,求求您求求您了。”
“南笥,起来好好说,”卢若铭心念急转口吻依旧平平淡淡,“你这样子不清不楚地教我怎么帮你?”见他终于抽抽噎噎地立起身卢若铭方才接道,“南桓是你兄弟?”
“不是,但他,他,我,总之求求您了,”嗫嚅着南笥又要下跪。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们这就去找姑娘可好?”
大喜过望南笥便要回去拿灯笼结果被卢若铭制止:“别又闹得尽人皆知,快走吧,一路上都有风灯的,你们哥儿还在里头等我呢吧?”
“嗯,要不,还是等明天吧?”
“怎么,你又不着急了?”卢若铭好整以暇,见他神情凄楚又有些不忍,便整了整面纱先行起步,“他病了很久了?”
“那晚被王爷罚跪了大半夜,第二天便高烧不止,吃了点药也不见好,如今已是咳得见了血。”
虽然南王仁慈府里头没啥草菅人命的事情,但下人医疗的条件也并不是很好,南桓因为害自己走失惹怒了王爷才受罚致病,下面的管事想必也不会太过善待他。思索了片刻卢若铭状似无意地边走边问:“那日街上拉南桓去玩的是些个什么人你可认识?”
“都是南桓家里的叔伯兄弟,南桓并不是王府里的家生奴隶,只因父亲叔伯都短命早逝,家中只剩下一堆妇孺,眼见着便要活不下去,两位最大的兄长又尚在业场最快也得一两年才能挣钱,家里不老不小的人里也就只得他能多值几个钱,于是便托人把他卖进了王府。如今好不容易兄弟都长大出息了,而他自己也盼得了自由身子,却又……”
“他的那些兄弟都是做什么的?”
“兄弟几个同心合力开了间木器坊,经营得还不错,各人也都算有家有业了,就只得他,虽说碰上咱们王爷宽宏大量替他脱了奴籍,但身为王府家仆还是得听主子安排的。”
“南笥,如果南桓娶你,你愿意吗?”卢若铭听着觉得南桓是绶王奸细的可能性不太大,便决定做点动作,记得父亲以前便很会小恩小惠地拉拢人心,所以他一早便懂得这是项投入小产出大的营生,眼前不妨先拿这两人试试手。
“铭哥儿说笑了,南笥身在奴籍,如何配他?只求他平平安安的便是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打定主意,卢若铭敲开了孜莱的房门,一屋子的药气里,孜莱正埋首灯下,如此孤灯黄卷清苦度日,不变老姑婆才怪,心下嘀咕卢若铭掀开面纱上前跪坐好。
“这么晚?”自从上回卢若铭放低身段孜莱对他的态度也开始缓和。
“姊姊不是也没睡?”
烛火下卢若铭的眼睛亮晶晶,易容后变得浅显清明的眉目令得孜莱有些目不转睛,半晌方道:“说吧,什么事?”
“好,难得你的思虑周到,咱们这就走一趟吧。”听完卢若铭的原委孜莱点头沉吟,“南笥那丫头就在外边?这事原不难办,但如今他已是旋哥儿的人”
“那个无妨,我担心的倒是南桓的心意,此事总还得你情我愿才好,不然会弄巧成拙。”很满意孜莱的合作态度,卢若铭提醒了一句,自从两人共事以来孜莱对他的态度日益敬重,一向倚老卖老的蛮横自从卢若铭主动认低伏小也开始软化。
“我省得,铭儿,看不出你的心思还挺细,难怪王爷那么器重你。走吧。”
19
“你也听见了,只是受了风寒,咳得狠了伤到喉管,吃些药便不碍事了,如今是姑娘亲自诊视的,想必管事的也不敢再怠慢他了,放心吧,别再愁眉苦脸的了。”直忙到三更过半卢若铭才又返回自家院落,方才南笥南桓的神情动作他一一观察清楚,看来倒的确是对苦命鸳鸯。
“铭哥儿,南笥不知如何报答您。”
南笥说着说着又再流泪下拜,卢若铭赶紧扯住他:“我们已经到了,你也不想被你们哥儿知道担心吧,行了,去睡吧,这么晚了,你们哥儿今晚不会走了。”
终于等到卢若铭回来,旋儿欣喜之余大大惊讶于他身量拔高的速度,卢若铭却颇不以为然,南筇南筠的身形就算是此间瘦小一类的,但他是否能赶上他们还不一定呢。
“你却是胖了些呢。”见他如珠如玉的盈润模样,卢若铭是真心替他高兴,原先在王府里他的神情间总有些郁郁,连带整个人都带着层不大健康的灰涩气。
谁知旋儿听他这么一说立刻飞红了面孔,神色间颇见忸怩,这在他可是极少有的情形,卢若铭不由得好奇起来。
“哥儿,旋哥儿,噢不,是仓夫人有喜了。”最后还是南筇揭出了谜底。
“什么?”震惊地看着战如旋,卢若铭目瞪口呆,意识里他从未将这些所谓的男性女人真正视同于妇人女子,更别说生育了,太不可思议了。
“傻瓜,女人生孩子很正常啊。”旋儿笑起来,但笑着笑着许是突然想起了卢若铭的身世便再笑不出来了。
卢若铭自己倒不甚在意,他始终不信南刻南制或是那个夏黄博真能改变他的性别,现代社会变性手术很复杂的,哪有这么简单。
“真是恭喜,”一边说话一边好奇地盯着他的肚子瞧卢若铭突然醒觉,“那你这么晚了还不睡?这样不注意身体怎么行。”
“没事的,已经到三个月,不容易出事了,否则师兄也不会放我出门。今晚同你睡好吗?想同你说说话。”满脸将为人母的喜悦,旋儿扯着卢若铭的衣袖不放。
这人真是脾气不改,还是这样喜欢粘人,下意识地挣了下没挣脱卢若铭只得叹气道:“你不放手我怎么洗漱,难不成就这样睡?”看来他还真当自己同他一样是女人了。
“呵呵,我们去放水。走,”
“喂,你,我一个人来,你的身子,当心,喂”
旋儿坦然地裸呈着身体,的乳晕,微微坟起的小腹,轻轻晃动的男征倒把个卢若铭羞得面红耳赤。
“他已经会动了,这里,”小心擦拭着身上的水迹,旋儿有些陶醉地轻抚小腹,神态里母性的骄傲焕彩流光,卢若铭有些震撼,真是很美,一种超越性别纯粹自然的美丽,造物的神奇啊,当真教人叹为观止。
“眼馋了?呵呵,你也会有的。”旋儿得意忘形地说道。
这句话撞疼了卢若铭的心事,不,欣赏可以,但他可不想变成这般模样,无论如何他也不要做女人,哪怕是跟南王。浴间氤氲的水汽有些混乱了他的思维,想象中南王剃去髭须倜傥洁净的面容替代了眼前的战如旋,那该是怎样的风致啊,如果真能够那样,如果,轻轻咽了口吐沫,卢若铭感觉全身都热了起来。
“铭儿?铭儿?”
旋儿的轻唤惊回了卢若铭的思绪,老天,他竟然,他竟然开始对一具同样的男性身体产生如此强烈的生理欲望,难道说来这里时间久得已经混淆了他的性别概念?掩饰地低下头却又看见自己的下身不知何时已经昂扬挺立,股股热浪便从那里传出,后庭也是麻麻痒痒的,一时间臊得全身通红,愈加抬不起头来。轻轻笑着,战如旋了解地替他掩紧浴袍:“这世子走得真是久,还要多长时间他们才能回来?”
最好永远都别回来,旋儿的提醒成功地平息了卢若铭的绮念,他有些不安地逃出了浴室。
“旋儿,跟你说个事。”强迫自己将思绪转回正事,卢若铭激荡的一颗心慢慢冷静下来,不不不,他绝不是被这里怪异的同性恋文化所同化了,这个样子仅仅是因为修,南王于他是个完全不一样的存在,如父如母如师如友,他在他身上体会到了过往所有不曾体会过的情感,他想继续享受,他不要放弃,所以为他解忧帮他负重他会不遗余力鞠躬尽瘁。
“什么事?说啊?”见他沉默着迟迟没有下文旋儿有些紧张起来。
“世子把南笥送给你时有没有连同卖身契一并给你?”
“给了,南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听他说的是南笥旋儿好似松了口气。
“听翔儿说你以前一副遗世清冷的模样,我怎么从没见过?”看见他丰富的面部表情,卢若铭几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遗世清冷?哈哈,谁说的,我本性十分激烈,又被师父师兄宠得无法无天,哪里可能有什么遗世清冷模样。不过在军中那会儿因为常常会想起父亲,再加上是平生头一回独自混迹在男人堆里所以比较沉默也是有的。倒是你的性子,铭儿,你的性子才冷淡呢,不过我知道你骨子里其实很随和温柔的,呵呵,就象这样,”抱住卢若铭的半边胳膊蹭了蹭旋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道,“可有时候你又倔强的不得了,怪不得世子对你如此着迷,他们对付女人一直所向披靡何曾遇到过你这样多变不驯的可人儿。唉,师兄说得对,也该让他们吃点苦头了,否则他们只怕永远只懂得好勇争胜,不知天高地厚。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南笥的卖身契?”说得有些昏昏欲睡了,旋儿突然又想起方才的话题。
“要我做他两人的磨刀石?哼,我哪有那个本事,真要落在他们手里我都不知能不能活过两年。”但恐怕修也是安的这个心思吧,不过修,我接受你的培养可不表示我会接受你的安排哦,咱们走着瞧。
“他们才不舍得。铭儿,你快说啊,南笥什么事。”旋儿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啊-!旋儿,你都要做娘了,怎么还这样淘气。我是想问你作为南笥的主人是不是有权释了他的奴籍?”
“我还当什么事呢,明儿我就把卖身契还了他行不?”
“你也不问问理由?”卢若铭没想到这样简单。
“理由?什么理由?我并不反对废奴,而且你又不是想讨走他,睡了啦,铭儿,我好困。”
“南笥喜欢南桓,我想成全他们,别那么小气,你不是还有南筝嘛。”悄悄把胳膊撤出来卢若铭替他掖了掖被角。
“他嫁人也可以在我那里做啊,我给他工钱就是,用惯了我不欢喜换人,好铭儿我们明天再说行吗?求你让我睡觉”
2
“你们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起来说啊,南筇?南筠?你们这是怎么了?”这一晚卢若铭刚一进屋,两个侍婢便跪伏在他脚下磕头如捣蒜,吓得他不知如何是好,“喂,你们倒是说话啊,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谁欺负你们了?”
“是……是……是……”
“是谁?怎么欺负你们了?”
“不……不……是……是……王爷……王爷脱了……脱了我们的奴籍。”断断续续两人总算把话说完。
啼笑皆非卢若铭蹲下身子:“这是高兴的事情,你们干嘛哭成这个样子?好了,别再哭了啦。”
“哥儿,谢谢您,谢谢您,奴婢作牛作马…呜……”两人索性巴住卢若铭哭得声嘶力竭。
轻轻拍抚两人的后背,卢若铭没再劝慰,他懂得他们的心思,脱了奴籍就意味拥有一定的人身自由,就可以获得一定的劳动报酬,就不用担心被拉去配种,就可以同自由人嫁娶,就可以生出自由人身份的孩子,就可以不用担心失去劳动能力时被当作老病的畜生般屠宰掉,就可以……,他也想脱奴籍,脱出命运的奴籍。
“拿了工钱买什么谢我?”见他们情绪过于激动,卢若铭低低开了句玩笑,谁知两人当了真地追问他要什么,他心中不由得一阵难过,他要的东西哪里是他们能买得起的,“英z果吧,上吃的那种脆甜甜的果子这个季节还有吗?不用多,三两个就好。还有,别老奴婢长奴婢短的,说了多少遍我不喜欢那个称呼。”
“哥儿想吃那个,奴婢,啊不,是我明儿去跟厨房说一声不就得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南筠终于破涕为笑。
见成功缓和了两人的情绪,他拉了他们起身,“其实你们不用谢我,当日若不是你们拿了镯子央人传信,我哪里还能活到现在,那副镯子只怕是你们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吧?我也没本事帮你们寻回来,这就权当补偿了吧。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东西,我饿了。”
其实他这么做并不单纯是为了报答。
那一阵南王正在同群臣商议废奴法案,遭遇了空前的阻力,而东园悦只是一贯地维持着毫无主见的中立,将心思全在如何从中渔利进一步稳固王位上面。卢若铭见南笥南桓的事情南王应得爽快,便趁热打铁地当着他的面细细同孜莱剖析废奴的利弊,从奴隶数量、生产能力、现今的年产量以及管理的成本支出等多个方面举出了数种提高产值的方案,并提出建议:“我并不主张一步到位全面废奴,但可以小范围尝试一下,比如在咱们自己的府里或是再多选几个大户庄院,无论是人身自由程度还是生产资料的分配方式,不妨多方试试。”
“你确定以你说的这些方式可以更大提高他们的劳作积极性,从而增加产量?”孜莱与他一起工作多时,已经逐渐适应他的遣词造句,又因为比不得南王的博学所以想当然地认为那是他生洲母语的说话方式,从没真正怀疑过他的来历。
“是的,我们那里有句老话叫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果他们镇日劳作的成果有一部分可以由自己享用,而且多劳多得,你说他们会不会更加动脑卖力?”
“铭儿,你的意思可是说,废奴法案应当缓一缓?”他们谈至此时一直没说话的南王插了进来。
“也不一定,王爷,但内容应当再保守一些,那样的话至少阻力会小一点,况且奴隶仅仅得到法律上的人身自由是没有用的。”卢若铭并没有长篇大论地解释,因为他看出其实南王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
果然,当日下午南王便招来库部一众官员重新讨论废奴细则,当晚又着他细述他的世界由奴隶社会进化到封建社会的种种过程,逼他判断这时代的生产力特征属于奴隶社会还是封建社会,末了又要他分析当今世界资本主义萌芽的程度和发展趋势等等,卢若铭毕竟不是研究社会发展史的,几乎被榨干了肚里的存货,到后来累得完全不知所云,一连几日缓不过劲来。而南王连同那帮赞成废奴的朝臣却个个神采飞扬,条款改了又改,最后竟然决定暂时放弃奴隶废黜法案。
但是私底下,库部首侍景侯虔以及几个司正却常常聚在南王府的外书房商讨小范围试验奴隶改革的具体细节,而卢若铭的意见也往往会经由南王传递出去引发新一轮商议。
个多月后方案终于成熟起来,库部在安槐境内选取了几规模不一的牧场田庄进行了首轮试改,因为范围不大,对象又全属自愿,所以没有在朝野引起太大的震动,而这首批试改的对象里便有南王自家的牧庄。
看过工作计划后孜莱当场爆炸,指着卢若铭对牢南王尖叫:“这是什么这是?支付工钱?准许自由嫁娶?分片承包牧场?王爷您知不知道您在干什么?您知不知道这样做咱们要多出多大的开销?您会被他害死的您知不知道?卢若铭!你说!你安得什么心这样子挑唆王爷?你知不知道下一季我们的牛羊牧草会比别家高出多少价格?会卖不出去的,你知道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很久没看见孜莱发这样大的火,卢若铭头皮发麻不敢出声,偏偏南王还在那里气定神闲地等着看她啥时候叫完,直到眼见孜莱控制不住自己一副要扑出来揍人的样子时方才出声,但语气却全没有外表的轻松,“他想做的是收服人心。”
“收服人心?为谁?他自己吧?”被南王沉着的腔调震慑住,孜莱定下身形吸气。
“为废奴,为本王,为安槐。”
21
黄粱 下部 非耶?
中篇 二十一
“本王的原意是一解放安槐所有的奴隶,彻底废了这奴隶例制,但铭儿却认为这样做会适得其反,引发安槐大规模内乱。多方权衡下来本王决定采纳他的意见。”南王平素很少自称本王,这番说辞因之显得格外严肃,“现如今各国各地的奴隶起义此起彼伏,若即刻下法案全面废奴势必激化矛盾,届时绶王便有大把理由领兵平乱,结局很难逆料。而照铭儿的建议象现在这样做些改制试点情形则会大不一样,或许各家的收益在眼前会有亏损,但库部在捐税上给予的相应补偿应该可以令他们维持相当时间,而这期间那些个惠奴的改革举措必定已在民间广为流传。用不到很久,效果就会显现了。”
“怎样的效果?”
“铭儿你且说说看会有怎样的效果。”见孜莱一时无法洞悉整件事的因果,南王转向卢若铭。
“不一而足。举例言之,那些失去所有的贫民为避免卖身为奴大多会选择去这些有惠奴政策的牧场服役,而各类吃穿用品的需求也会因为奴隶自由度的增加而增加,由此产生的经济方面的良性循环便会逐渐将奴隶制度阻遏经济发展的弊端凸现得被越来越多人认识,而奴隶的小规模起义也会因之更加勇烈,我们不妨由得绶王派兵镇压,久而久之他便会背负一个倒行逆施的大大恶名从而尽失民心。至於国外,我们都知道大簇国内御奴过於严苛,所以往安槐甘棠的逃奴屡禁不止,若是他们的奴隶知道出逃有可能获得自由的话,那么这种现象就会愈演愈烈,加上他们那里的自由贫民数量又很少,假以时日动摇其国本的可能也不是没有;而甘棠的情形虽然与大簇有一定区别,但那边大田庄主不断兼并自由民土地财产,使其沦为奴隶的现象也已经厉害到了扼杀其国内现有萌芽状态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地步,如果……”
“孜莱,总之,你只要按照计划做就可以了,放心,我们不会怎么样的。”眼见卢若铭的用词开始超出孜莱的知识范围,南王适时打断了他的演讲。
“铭儿,你你,我是说你…”
“我这都是听王爷说的,胡乱加了些自己的忖度,信口雌黄,姊姊不要笑我。”
面对孜莱眼中的敬畏与疑惑卢若铭这才省觉自己说得多了,连忙下意识搪塞圆说,脑中不期然地冒出一句俗话“货卖识家”,唇边便溢出一抹笑意,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南王已经成为他愿意以知识智慧辅助的唯一对象,这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于他分外陌生,一向认为惟利是图是做人的天经地义,从不知血性与气节也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那种热辣甘冽的滋味竟是给予了他从未有过的快意满足,教人莫名的受用。
在那个时候,他还并不知道生命的悲喜之间会有着怎样的代价。
整个试验工程进行得无声无息,绶王那边虽然得着消息,却抱着幸灾乐祸等看好戏的态度袖手旁观,南王这边则是求之不得地加紧操作,综观全局的同时南王并亲自参与了自家牧庄的改制。时交初夏,卢若铭便同他们一起往牧庄住了一段时日。
南筇南筠因为身受其益获得自由身是以不用驱策便鞍前马后地成日价忙得不亦乐乎,孜莱也颇看重两人的沈实稳当着意培养,而卢若铭的大部分时间仍是伴在南王左右,时时为整个计划提些意见。
“铭儿,今儿个忙得够了,去,出去骑骑马,孜莱说你骑术大有长进呢,来,别总闷在屋里,今日也让我瞧瞧你的长进。”见他总是神不守舍地思考著什么,南王颇有些担心他耗神过度伤了元气。
无可无不可地来到骑场,卢若铭飞身上马,与南王一前一后比起赛来,正是鹰飞草长时节,安槐的开阔风光令人胸怀大开,加上孜莱亲自为他执鞍缒蹬打马收缰,他不是没有扬眉吐气的感觉的,只是晨启年的阴影总是暗沈沈地压在他的心上,令他难有旁骛尽情享受。
自从那晚的会见,他们便再也没有主动找他接触过,有他忍不住出言试探,表示没掌握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感惶恐的意思,晨启年只是微微一笑:“绶王乃当世英豪,怎会计较这种眼前利益,你之于我们是颗闲棋冷子,只要别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忘记身份就可以了。”
听了他的话卢若铭非但没有因为暂无任务松口气,反而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当日他之所以没有将整件事情立刻汇报给南王,为的就是想在情报传递交往过程中神鬼不知地清算出一批隐匿在南王周围的绶王奸细,如今他们按兵不动意即是说他也难以作为,而且只怕他们真的用到他的时候情形已是相当严重了,届时以他的能力能否保得南王周全更是不得而知,前前后后思虑了很久他觉得还是引蛇出洞比较简单易行,主动地牵著对方的鼻子走胜算怎么样都要大一些,问题只在于诱饵,看上去越能够击垮南王就越有可能引出对方的七寸。
日子在焦虑与等待中度过,饶是卢若铭心机耐力胜过常人也不由得暗暗急躁,他必须抢在对方的前头才行。
“铭儿,我听孜莱赞你能干呢,怎么样,没累坏你吧?”
“没事,孜莱姊姊十分聪明。”南王在牧庄小住了半个月便因为国务忙赶回京畿,余下的日子里孜莱在卢若铭的鼎立协助下终於让新制逐步上了轨道,虽说不是言听计从,但其实孜莱对卢若铭的意见已是越来越重视,著手建立的管理制度几乎完全按照他的规划,两人的合作也是越来越默契。
“你还在记恨她吗?毕竟掳你进府她也有份,否则以你的机智,单凭赫儿赦儿哪有那么容易得手呢。”
记恨?卢若铭认真想了想,最初,是的,即便是现在他也不是不怕她的,若不是她的帮衬他未见得就逃不出南刻南制的掌控,然而,那样一来他也就错过了修,不不不,一切的代价都是值得的,修之于他是丰富是完整是肥沃是色彩,否则他的生命就可能是永远的苍白贫瘠荒芜和狭隘。
“不,只是还有点怕她。”歪了歪脑袋,卢若铭作了个鬼脸。
“哈哈哈哈哈,铭儿,你还真是可爱,哈哈哈哈……铭儿,告诉你,我不是怕她而是十分怕她,哈哈哈哈哈……”
当日南王爽然的笑意直到多年以后仍然鲜活在卢若铭的心里,啊,他曾经让他如此快乐地笑过。
只可惜人生的欢乐由来短暂。
22
“铭儿,别忙着走,再帮我拟封信。”
小心地按照南王吩咐将信以火漆封印,卢若铭吸了口气,终于,他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出现了。
这封信是南王写给大簇军机大臣b梁执耳和枢密卿子车薪的回复。战事的胶着令大簇方文臣武将之间的和战之争越来越激烈,角里符圭终于沈不住气,基于遏制武将的传统,他率先提出了媾和意图。考虑到朝中有不少急功近利的势力南王并未将对方的密函公开,他打算先行沟通直到双方就大部分条款达成共识后再行上奏,那时候自然是由两国的大王派出特使缔结合约,反正原则早在开战之初便与东园悦订立,这些细致的前期工作原就用不着王上操心,参与的人少,意外就少,照目前进度看整个战事将会在年底结束。
“好!好得很!”在拿到信函的第二天晨启年寻到机会大力称赞卢若铭,“没想到你这样机敏,只是南王素来习惯焚毁草稿,你偷取时切切小心,实在不行便另行抄录就是。”
“那样一来怎么证明这是南王的行事呢?”佯装天真地发问,卢若铭暗暗侥幸,前日谎称拿到的是南王废弃的草稿时他著实捏了把汗,生怕自己的笔迹不足以乱真弄巧成拙。
“届时还怕拿不到真迹?放心,绶王的耳目无远弗界,哪怕是大簇的朝堂。”晨启年微有些忘形。
“那么,绶王何不索性伪造些往来通敌的信函令南王获罪?”卢若铭的心再度提起,为求逼真以免对方生疑他一直都在谨慎隐忍等待时机,眼见大簇密函过来而南王的回复也加密送出后他才抓住时机伪造了这份所谓草稿,但如果他们能够看到真迹,一旦两厢映照起来他岂不立即穿崩?
“无知妇孺!这些官方加密信函走的统统是军方秘道,来去踪迹都有证纪,若无特殊手令连偷窥都极难更别说假造了,况且南王的手下也都不是茹素之辈,若是刻意伪造文书或是无中生有地炮制出一个证人弄不好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家的脚,”大约从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里想到了自己的锦绣前程,晨启年破例说了不少,“照他们通信的内容看,恐怕到时候都用不到千山万水费心费力地去寻回真迹,大王便会判他个斩立决。好个南王爷,终于原形毕露了,以往绶王说他不可能真的对东园悦忠心不二矢志不渝时还有不少人提出异议,真想瞧瞧那些人看见这封信时的嘴脸。都说南慎初这个人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看来他也有沈不住气的时候,总算绶王之前以退为进的一番心血没有白费,大王的疑念令他意识到安槐的朝政有脱出他掌控的可能便忙不迭地开始另寻外援了。哼,‘奚仰、凡虞不过弹丸黑子之地,较之安槐沃野广袤牛羊腴盛何足道哉’,竟然想与角里符圭瓜分我安槐大好江山,真正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此刻外书房里正有人在辩论,还拉了南王评判所以无人留意到院中清谈的他们,晨启年状似轻松地品酌着卢若铭端来的茶水,一边还以手指点著面前的一本地图集,看起来如同是在教卢若铭识路,但他咬牙切齿的腔调却是怎么样都掩饰不去的。
“晨爷,我以后的信件还是这样交给您吗?”天真无邪地问了句,卢若铭心中盘算怎样速战速决,这时代通讯不便,一封信往往要在路上走一二十天,或者他可以利用这一点抢到先机保个万无一失?
“我并不是每天都有机会见着你,这样吧,你随时将东西交给翔儿,他常有机会出府下棋,不会令人生疑,记住千万不可拖延,这一封信虽然措辞隐晦,但看来已经不是第一封,大簇方面合作的意向也已是十分明显,我们必须抓紧,南王身为国之监政一旦卖起国来我安槐危矣。”
“可是,我看王爷平素操心操劳尽是为国为民,他又怎会卖国?”假装著不明就里,卢若铭摆出一副你不过危言耸听诱吓我就范的疑惧模样,他必须再三试探,不然被对手将计就计反咬一口就麻烦了。
“别说你不相信,若非事实具在,此事说出来恐怕少有人会信。南王这个人的心计城府说来连绶王也是佩服的,可惜道不同,难与为谋。虽说绶王早已看穿他冠冕堂皇之后的勃勃野心,奈何一直寻不到确凿证据,此番若非借著西线战事令他南家弄权手段浮出水面,再加上年初审讯南王府刺客时供词中曾有受南王指使嫁祸绶王之语,又怎能令得大王疑心自省?安槐到底是姓东园的,如今大王也已明白这个道理,否则南修又怎会迫不及待以至露出此等马脚?实在是他等不得了。所以绶王亲Kou交待要你小心行事,此事事关国家社稷百姓命运,若是我们阻止不及後果不堪设想,改朝换代谈何容易,内乱之际难免引来大簇铁蹄,甘棠也必定环俟左右虎视眈眈,届时生灵涂炭你想要的自由谁还会顾及?铭儿,就算为了你自己也该将此事办理妥当,明白吗?!”如愿以偿看见卢若铭被他一番说辞惊得呆若木鸡晨启年起身进屋。
知对手如此轻易地钻入圈套并非因为圈套本身的完美无缺而是因为他们过于求胜心切,不是不害怕的,在面对面地感受到如此强大的攻击力的时候,此番他若不成功便铁定得成仁了,然而发弓已无回头箭。半晌,卢若铭方才咬著牙拭尽满手冷汗重新进屋侍侯。
“翔儿,若是当年晨大人向你求亲你会答应吗?”将另一封信函交予云翔时卢若铭不经意地问道。
“他怎么对你说的?我会同意是不是?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天下的男人都是一路货色,当日我是看不起如今我是看透了,告诉你铭儿,世事如棋,能否获得你想要的生活全在自己的棋艺,”说这话时云翔的表情是骄傲的,颇有些俾倪的狂态,那一刻卢若铭真正看到了他曾经颠倒众生的绝代风华,“我想要属于自己的棋楼,所以我利用晨启年这枚棋子。”
“为什么把我拖进来?”
“你想要自由,我瞧你独自挣得苦所以也带你入局,我不想看到你象我一样万劫不复。”云翔的面上一无表情。
以往一直被他眉目间祥厉多变的神情迷惑,此刻在他绷紧面孔时卢若铭方才清清楚楚地看清他双眼中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这就是怨念?竟可以教人盲目愚蠢偏执厌世一至于此?
“你确定你会赢?”
“下棋,我还从未输过。”
卢若铭在他的自信中默默离去,不错,世事如棋,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能力与资格掌控棋局的,稍不量力留神便会沦为别人利用驱使的棋子,休戚存亡再由不得自己。
真遗憾啊,原本同是天涯沦落人,可惜这一局棋他们手中的棋子却并不同色。然而或许翔儿不能如愿获得棋楼也不是件坏事,否则他还凭什么去爱去恨去挣扎去谋夺?没了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生命的溺亡便再无阻碍了。
南刻南制会觉得打击吧,当他们知道他们并不是云翔眼中愿意以身心相报的救命恩人的时候。
23
这出戏虽然由卢若铭导演但落幕却比他预料的快一些,和月节前三天。
“大王驾到”
拖着长音的通传惊动了还在伏案工作的南王,卢若铭紧紧随侍在他身后来到院中接驾,心里出乎意外地并不紧张,有的倒是一种临战前的兴奋。
“不知王上夜造访所为何事?”行过礼南王静静发问,对满院的兵械火把视若无睹。
比较而言东园悦的神色却是掩都掩不住的激动愤懑,单凭这一点他便不够君临天下的段数,倒是一旁的东园怀更加镇定一些。
第一亲眼见到这对兄弟,卢若铭发现他们的长相相去甚远,东园悦白白胖胖挺胸叠肚一脸颤巍巍的肥肉,此刻虽然紧皱着眉头,但矮平的鼻梁疏离的眉目怎样看都只有不知所措的愁苦而没有兴师问罪的王者气势,东园怀就不一样,干瘦但却极显精力的身形,一双微微凸出的金鱼眼在一脸蛮横的须髯中凶光狞露。
“慎初,你我总角相交至今已有卅年,这份情谊终是抵不过王位的诱惑是吗?”
虽然神情样貌可笑,但这位大王语调里的沉痛倒真切得很,南王听罢面色凝重地俯身跪倒:“朝中历来不乏刻意毁谤之人,却不知这一大王又拿到了怎么样的证据?”
“啪”地一声,扎成一束的薄薄信笺被掷在南王身前:“从小你便说我耳软心活,我也一直在努力改变,然而这一回你要我如何信你?”
“他一定会说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捏造,”看见南王执信在手籍着火光细细翻检,东园怀终于按耐不住开始火上浇油,“幸亏这一我们还有人证在手。”
“捏造?有人可以伪造你的笔迹到此等乱真的地步?罢了,孤王便再给你一个辩白的机会,你府上可有一个唤作铭儿的奴婢?带上来,朕也希望你能对质出他的供诉是假。”改口称朕,东园悦的神色也渐渐沉着。
悄悄自暗行出卢若铭刻意忽视那道明睿的眸光,千钧一发他必须集中所有的精力,“奴、奴婢叩、叩见大王。”牙关打颤惊慌战栗的腔调举止与他的身份十分吻合。
“你莫怕,说实话即可,大王自会替你做主。”见他怯场怯得厉害简知顶了他一下。
哆里哆嗦地在怀里摸索了一番卢若铭掏出一个揉得稀皱的信封颤声道:“奴、奴婢恐怕言语不清有误圣听,这是奴婢写好的供诉,内有此、此事经过以及南、南王爷最近的一封信函,望、望大王明察。”说话时背上始终有一火灼般热烫,卢若铭知道那是孜莱的眼光,但他并不害怕,绶王的手下此刻定会竭尽所能保护他的安全。
其实眼前光景已经是他所有预料中最好的一种,他最怕的还是东园悦会在盛怒之下格杀勿论或是将此事交由绶王方面理,虽然这两种情形发生的可能性不大,因为眼下世子远在边陲兵权在手他做王上的不可能不有所顾忌,然而他仍是为此担惊受怕了很长时间,还好,运气还不错。
“呈上。”面露嘉许之色晨启年奉命将供词递给了东园悦。
薄薄的几页纸,东园悦匆匆扫视着,场中一时只听得见火焰燃烧的哔剥声。
“大王,奴婢所书绝无半句不实!”眼见东园悦读完后将字纸递给了身侧的东园怀卢若铭再度开口,声音神情再不是先前的畏缩佝偻,伶俐的口齿挺直的背脊吸引了周遭所有人的目光,“奴婢自知卑微驽钝原没指望此番行事会有所结果,想是因为他们害怕打草惊蛇没有拦检王爷真正发出的邮件,这才有今日的圣驾惊扰。”
“听见没有,朕的王兄?莫说一个小小奴婢,就连朕也没想到你会如此轻易地被引入彀中,看来你欲置南王于死地的心真是急得狠呐。”近乎恼羞成怒地东园悦口不留情地当众讥扁着自己的兄长,全没有上位者应有的风度城府。
“大王息怒。此事全系小臣一人的过失。”那个晨启年见机倒是极快,虽未亲眼看见卢若铭的供词,但察言观色已知事情出了差错,立即赤胆忠心地替绶王扛起了全部罪责。
“你一人的过失?哼。”眼见那几页薄薄字纸令得绶王神情越来越阴森,临王东园冷不丁伸手抽过边看边连连冷笑,他的落井下石分明夹带着某种私怨,“平素里还真是看不出,南王爷一手提拔的才子竟然是绶王爷的心腹,哈哈,我倒忘了,收买安插之术原是怀王兄最拿手的伎俩。游广平,你可知你御部的简知也参与了此事?”
“下官不知。”跟在从列中的御部首侍游广平一头冷汗地被临王点出队列匍匐在地。
“都起来说话。吴爱卿,”东园悦终于想起还未叫南王平身,连忙藉着大拨哄含混过去,卢若铭益发不齿,如此没有担当的小家气,如何治国平天下?
“臣在。”听见叫名执政司执政吴效上前行礼,看来这一东园怀的筋斗栽得够大的,居然更半夜叫来了这许多朝中重臣,想必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吧,卢若铭为自己的旗开得胜大呼侥幸。
“此事便交予你去办。彻查,不可放过一个参与此事的人。若是相关人证出了任何差错,朕已经很久没有灭人九族了。”虽然样貌气度有欠威仪,但此言一出倒也有着十足的震慑力。
“臣尊旨。”
与晨启年一道被押解出门,卢若铭并没太过惊慌,这个吴效是南王升任监政时亲自挑选的接班人,为官颇有廉名,平素不喜连群结党,就连南王府也从来是非公不入,绶王的笼络他更是不放在眼里。事情着落在此人手里,应该不会出轨。
2
“胆大包天。这下晓得厉害了吧。”御部刑堂衙门前一辆没有族徽装饰的平实马车里南王笑骂着迎接出狱的卢若铭。
点点头又摇摇头,卢若铭将脏兮兮的头脸钻入了南王的怀里,温暖馨和的感觉令他久久不愿动弹。
其实他并没有吃什么苦头,执政司执政亲自监理的案子自然不会动不动就大刑伺候,当然吃住的条件比不得在王府,然而总算铺地的草荐还算干爽并没有吸血的虫虱。
其间晨启年非常合作,头一回过堂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前因后果同简知的口供全无出入,当然两人都死死咬住胁迫事件与绶王无关,绶王的失察是因为他们二人功利熏心不尽不实的汇报、南王府家奴居心叵测的文书伪造、以及绶王对安槐社稷安危的过度重视导致的,所以不到一个月案子便告结束。
不过堂的时间,卢若铭无所事事,监房石室窄小仄逼完全活动不开手脚,他于是只能终日坐在草荐上默默沉思,小小敞窗射入的月光圆缺暗换,他的相思也因之分外鲜明难熬。
仿佛明了他的心意南王并没赶他起来,只在马车颠动的行进中轻轻摘捡着他发间粘缠的草屑。
“绶王有没有获罪?”一直不肯抬头,良久以后卢若铭方才闷声问道。
“晨元、简知秋后问斩。已经很不容易了,铭儿,几页伪造的书简是扳不倒东园怀的,这一仗着对方轻敌你已算出奇制胜了。”
“难道一点影响也无?”失望抬头,卢若铭并没有细细品尝南王眼中的眷宠,来日方长,他还以为。以至于之后的很多年里他一直后悔不已。
“那也不是,这两人的死对绶王将会是不小的打击,要想重建他在御部和监政司的势力是需要不少时间的。另外,大王已经调赫儿赦儿回京奉和谈使之职并授平西/征西将军称号,分领左右衔,连升了三级。”
“哼,明升暗降,这不就削了他们的军权了。”
“还是你聪明呢,可笑这两个傻小子还开心得不得了,唉。”喟叹一声,南王蹙眉。
“和谈哪里?”跟着皱了皱眉,卢若铭沉思道。
“凡虞。不过,自治条款大王已经首肯,而玟儿也已经答允出任奚仰自治侯,如果凡虞和谈顺利的话,奚仰自治区将下辖鹿安、招余以及大簇的右平三个郡。”
“哦?那么演青呢?他也同意奚仰由朝廷驻军而解散他自己的军队?”
“身为新任自治侯的夫君,又兼任自治区的督政,你认为他还会有安民兴政以外的野心吗?”
“这个很难说,天高皇帝远,历来封疆大吏都很难驾驭的。”
“按照你的说法,举凡分裂无外乎民族、宗教、经济政治几个原因。奚仰与安槐源近根似,文食无二,并没有你所谓的民族宗教问题,演青兴兵的直接起因是大簇的暴政,说来当属政经范畴,范畴,你们是这么说的吧?如今我们恩威并施,着意百姓安居乐业的同时严格安槐大统的教化,天长日久这经济政治的因素必然淡化,就算有人别有居心挑唆滋事,只要安槐不衰便难成气候,不出三代,我想削番便不在话下了。”
“派谁统军驻扎呢?可有定议了?”
“嗯,这一任守军统领是赫儿他们推荐的段干],绶王那边自然百般阻挠,幸亏此人战功勋绩不容置疑,所以已然定下。眼下我所担心的是此事过后赫儿赦儿的安置问题。”
眼珠转了转卢若铭小心提示:“王爷,您可还记得我所说的军事学堂?您自己也是领过兵的,不会不知道军队向来重视体系帮派,依我看只要不在短期内惊动了东园怀此事大有可为呢。”
“所以不能大张旗鼓,最好是远离京城是吗?”
“我也是为了他们好啊”被戳穿小伎俩卢若铭再度将头埋进了南王的怀里偷偷笑,听口气他的建议被采纳了呢,多好,山水相隔天长日久再加上军营枯寂,他们移情别恋简直是一定的,将他忘到爪哇国去也是指日可待了。
“到家了,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出去一下。”
感觉马车停下卢若铭抬起头来,原来大早上走这一趟他是专程去接他的,心头暖洋洋的卢若铭点头开口道:“嗯,中午可回来吃饭?”没等南王回答他突然又想起什么急急问道,“翔儿还好吧?”
“不好,此事你要多废废心,那孩子,唉,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同孜莱商量看看有什么好的办法。好了,下去吧,午饭我已教人好生准备,等我回来一起吃。”
“有没有挨揍?”已经等候在门房的孜莱一见他下车便迎上来发问,一边上上下下打亮他一番。
“我没事,铭儿害姊姊担心了,对不起。”知她吃软不吃硬,卢若铭一贯采用乖巧逢迎政策。
“担心?岂止是担心,几乎吓死了我你知不知道!亏你想出这么个胆大妄为的主意!你说万一他们不给你说话的机会怎么办?!”
“姊姊没看我写的供词?”见她真情流露,卢若铭微笑,这女子面冷心热,只可惜太过死心眼,始终将自己认定为刻制的女人。
“看了看了,南筇南筠当晚便交给王爷了,你倒是思虑得天衣无缝,不仅供词里言明做了多份而且真的还在仓远镖局留了一份,被你整治得这样惨,那个东园怀只怕要恨死你了。”
“恨我?不会吧,他那样的身份,恨咱们王爷才对,我这样的小人物他不会放在心上的。对了,姊姊,翔儿怎样了?”
“他?当晚便上吊了。”
“什么?”
“没死成,被南笙发现救下了。”
“拜托你说话不要大喘气好不好,吓死我。”卢若铭摇头叹气,“我现在可以去看看他吗?”
“看他做什么?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倒还知道廉耻,王爷也没说要怎样他,就一心寻死,要我说死了也好,那样不知好歹何必对他多费心思。”
“姊姊,你真的认为这世界非黑即白?你自己做得到?”
“非黑即白?不,但是我希望,那样多简单。算了,不说这些,你去看看也好。”
“你不想见他?”见孜莱在门前驻足卢若铭有些奇怪。
“是他不想见我。”孜莱苦笑,“我一出现他便闭上眼睛,如果可能我猜他会在自己的眼皮上刺上去死两个字。”
卢若铭想笑却笑不出。
踏入云翔的小院,松柏森森一如往昔,风过萧瑟阵阵,说不出的冷清凄凉。
25
手足被丝带紧紧缠缚在床上翔儿静静躺着,一直完满圆润的脸庞不过月余已瘦得腮骨凸现,知他醒着卢若铭也不出声,径自坐在床边椅中默默出神。
“为什么?”终于耐不住,云翔睁开了双眼质问,“为什么你要放弃啜手可得的自由还毁了我的?”
啊,怨念犹存,可见生机未泯。
注视着他的双眼,良久,卢若铭缓缓开口:“因为,我讨厌强制。”
阒无人声的屋中松木香料在静寂中袅袅发散,泪成串滚落呜咽成撕心裂肺的咳嗽。
托高他的上身,卢若铭轻轻揉抚着他激颤的胸膛,桌上的水尚有余温,但是干裂的唇喑哑的喉想必已有多时没得滋润。是绝食吗?多么痛苦,卢若铭不解,正如他不明白母亲为何要放弃生命,而且以那样惨厉的方式,一世只得一呢,他就不舍得。
“回答我几个问题好吗?翔儿,就当是你最后的言词?”喘息渐平,卢若铭仍然半抱半托着他轻冷的身子,“若是如愿得了棋楼你会做什么?”
“授棋,对弈,试着寻回失去的尊严生命的乐趣,或许还有机会。”
“这里就不能尝试吗?”
“这里?一个生死都不得自主的地方?”想笑,但已经力竭。
“但是这一生谁还曾如此在意过你的生死?”悲悯渐渐掩去卢若铭眼中的冷静。
“武良弼。”
“南刻也曾强暴你?”
“不,不曾。”
“那么说他们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但是他也从没问过我是否喜欢房事。”
“你喜欢吗?”
“我厌恶。”
“拒绝过吗?”
“我有拒绝的立场吗?”
“翔儿,无论如何生命只有一,尝试珍惜。”
“哪怕它已残败破烂?”
“但因此仇恨整个世界又于事何补?谁告诉过你死亡就会解脱?”
“但彼毕竟未知,而此,是我已知,已知的悲惨无望。”
卢若铭喉头发紧,其实相对于原先的世界他自己何尝不是站在了死亡的这一边,但他真的死了吗?同飞机别的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自己尚有知觉感受七情六欲。
在他眼里没什么坚持需要以生命为代价,太愚蠢了。
“那么,一路平安。”轻轻替他解开踝腕的绑带,卢若铭的道别近乎讽刺。
“祝你好运,但愿王爷能够给你你想要的。”云翔的祝辞却由衷而真诚。
“铭儿见过世子。”微微仰头与立在门外的南刻南制对视了一会儿,卢若铭下跪行礼,一年的杀伐征战令他们的身形益发高大壮硕,虬须茂盛的容颜已见风霜的影子。
“孜莱,送铭儿去休息。”是制的声音,刻已步入卧房。
起身离去卢若铭的心与行皆不卑不亢。
“哥儿,你可算回来了,呜呜呜……”两个已具成人身形的男孩伏在他的肩头哭泣,南筇南筠的热情令卢若铭颇难消受。
“好了,好了,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我饿了,有没有什么点心吗?”
“就知道吃,”一路沉默悒郁的孜莱这时才恢复些神采,“还不快去洗洗,瞧你这副脏相。南筇去帮帮你家哥儿,世子回来了。”
低叹了声,卢若铭没有抗拒,她的觉悟到此为止,没有一见面便提醒他戴上面纱已经是个不小的进步了。就当被狗咬吧,反正他们也呆不了几日,公私两忙就算精力够用也不会有太多的时间。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耐力。
“午初二刻唤醒我,王爷等我午饭。”南筠将点心水果送进了浴间,卢若铭边洗边吃出来发觉还可以睡上一小时立即扑上床,没等南筇替他熏干头发便去见了周公。
多日的忧心劳神夜不安枕他睡得很沉,恍惚中觉得身体沉重胸口气闷,尚未醒觉口舌又被侵占愈加呼吸维艰,完全出自本能他的齿关重重阖上,人也在同时清醒过来。
是南刻,口角已然见血。
卢若铭趁他吃痛的当儿抽身退到了床角,手背狠命地擦拭着口唇,习惯了南王清雅的气息举止,这两人身上浓重的雄性味道令他窒息。不要,他再不要被他们碰。
“这么烈?”与南刻的沉悍相反南制的笑异常霸道。
“放手!放手!滚!王爷救唔……”被扯住了头发卢若铭痛得拳打脚踢,可惜力量悬殊太大,三两下便被南制反拧双手闭住口唇压跪在了南刻的面前。
“想叫父王救你?”南刻的声音很轻很柔和,但眼神却如猎兽般凶蛮,“可喜可贺啊,铭儿,你首战告捷,父王已经被你迷惑住了,”他一边说一边撕着卢若铭的衣服,嘶啦声里一条条布帛离身飞去,卢若铭激烈地挣扎着身体渐渐赤裸,“事实上这府里头上下人等差不多都已经被你迷惑住了,”乳尖腰臀被重重揉搓卢若铭痛得全身发抖,“下一步你打算做什么?要父王放你的生?”下身也落入南刻的手心,柔嫩的器官被粗糙的指掌磨擦得战栗不已,“你还真是心积虑呀,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性别居然胆敢男女通吃,我们若是再不回来你可就要达到目的了。”在卢若铭快要欲望飞升时南刻突然停了下来,一只手攥紧他的玉囊一只手揪着他瞬间僵直的后颈扯近他,“还记得我说过的话?我们就是你的命运,你只能接受,被迫的或是主动的,”两人的配合下卢若铭被反转了身体浑圆窄翘的臀高高撅起,纤腰雪肤在破碎的衣衫里半隐半现。
在他臀上噼啪击打着南制的声音同样充满惩罚的恶意:“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居然把脑筋动到了父王那里,真正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知是谁的手指已经开始刺探他的后庭。
行将被刺穿撕裂的痛苦与恐惧将卢若铭逼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再也记不起之前忍耐的打算开始了垂死挣扎。
“我当然会选王爷,他是草原上飞得最高的雄鹰,你们却只不过是两只食腐凌弱的豺狗,我怎么可能选你们,放开我,你们这两只恶心的畜生。”在这里呆的时间也不短了,他自然知道怎样骂人才是狠毒。
“你说什么?”果然,虽然他的头脸被压在床褥上发声艰难,但坏话总是比好话具有更强的穿透力,卢若铭被脸朝上大力翻摔回来,这一南刻南制的表情是一致的,一般的山雨欲来,乌黑。
好不容易熬过五脏六腑的翻腾卢若铭睁大双眼字正腔圆,他不信南王会坐视他的沦丧:“我说比起王爷你们只是两只嚼尸的恶狗,臭气熏天,我当然选他不…”
“啪”――
“贱婢!”
满天星斗里卢若铭看见一左一右两个高高扬起的拳头,大小简直赶得上他的脑袋。
修,你再不来,我命休矣。
“住手!”
“父王!这贱婢――”
“我叫你们住手!”
“父王!这贱婢心机沉,你莫要受他蛊惑。”
“赫儿赦儿,我知你们骑术高明,但不是每个女人都是你们胯下的坐骑可以随意欺骑。”
“母亲!您不知他的心思,他…”
“傅部阚大人已在外书房等你们商议和谈之事,还不去?”
“可是…”
“制,我们走,制。”
母亲?直到南王的手触到他颊上的掌印卢若铭才回过神来,瑟缩了一下微微避开,他伸手拉起被单裹紧自己缩入床铺。
“孜莱,你到外面看着点,别叫任何人打扰。”
“是,王爷。”
“北伐胡夷那年我17岁,自觉饱读兵书一定马到功成,谁知第一仗我便被生擒活捉。”正午时分,阳光自琉璃窗琐碎洒入,映出屋内红尘飞扬。
“那时北地各部落奉北施罗族为首,联军统领是北施罗族时任族长戈尔洛戈尔翼两兄弟,我被俘的当晚便是在这对I生子的胯下度过的。”
震惊抬头,卢若铭没想到南王竟然轻易出口如此羞耻的往事。
仿佛完全沉浸在回忆中,南王并没留意到他的动作:“他们的原意的确是想辱杀安槐的北伐大将军,要知道被迫在敌军统帅胯下做女人的将军即便自尽也是讨不回尊严体统的,那是北夷最常用的制敌方法,非常有效。但他们没想到这个将军是女儿身。”南王的眸光心不在焉地游移在卢若铭的面上,“我的父王直到七十岁才终于有女人替他怀上了孩子,可惜他并没能亲眼看见这个孩子的出世,我是遗腹子。为了王族徽号不流于旁支,也为了自身的地位权势,从我出生起母亲便不断杀人灭口地将我缔造成了男孩,而我也在他的教养下立定了男儿的功名大志,若非戈尔洛戈尔翼我这一生永远不会自觉到自己是个女人。
“那一夜前半截我虽然痛不欲生但却做到了宁死不屈,而后半截,当他们发觉我是女人后我便再也无法在他们的手段下保住贞烈气节。那两人的手段啊,真正是要了我的命,”似笑非笑缓缓摇头南王的面上现出些微迷离绮惑的绯色,然而转瞬即逝。
“晨光初露时他们两人出去召开部落联盟首领大会,而我则在思谋寻死的方法。我的佩刀就挂在门边墙上,但是挨到近前我却没有力气站起来去够,然后好不容易攒足的力气又被他两人在外面宣誓般的言词给打散,他们在宣布解散联盟军队,北施罗族将尊安槐东园为王,永不征战。
“当然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胡夷性子蛮悍,南地的牛羊金银丰美水草一直是他们垂涎的珍物,多年劫掠从没实现的收获就在眼前,他们怎可能甘心放弃,于是,戈尔洛戈尔翼对外变成为我一夕倾谈携部归顺的降将,为了保住我的名节地位,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尊严誓约。
“因为他二人对当地地形民情的熟悉,也因为他两人身先士卒尽心竭力的扶持,之后的时日我麾下的军队无往不利,只一年多便迫使北夷各部立下了太平约,得胜班师的时候,我带回的诸多战利品里还有一双我自己诞下的幼儿。戈尔洛戈尔翼在帮助我荡平北境挣下赫赫功勋的同时也从我这里赢得了一双孩儿。但是为了帮我掩人耳目,他们非但默许孩子随了我的姓,而且还说服他们的妹子戈兰莎做了南王妃。戈兰莎那时也是初为人母,但却为我抛夫弃女住进王府后苑,充起了刻制二儿的母亲,事实上,赫儿赦儿的确是她亲手养大,而她自己的女儿却跟着丈夫流落在外。
“我很小的时候便在母亲安排下入宫做了王子伴读,虽说宫廷争斗中我也小有作为,然而北地之战毕竟是我15岁正式承继封号以后第一名动天下,拜他们兄妹的成全我才得以纵横捭阖一展抱负到如今。我是直到戈尔洛戈尔翼死后才体会到那些年里戈兰莎都忍受了些什么,所以之后她耐不住相思私自跑去与家人团圆我没有追究,也阻止了母亲的追究。
“但是戈兰莎却始终觉得对我不住,过身以后还将女儿送了回来,那孩子就是孜莱。起初刻制不肯接受她,那时母亲已经过世,而我也算功成名就,顾忌既少我于是便将个中详情告知了两个孩子,虽说之后他们的相再无问题,然而孜莱那孩子我南家始终是亏欠了。她的爷爷夏黄协是当今国手夏黄博的长兄,生前一直司任宫廷御医,父亲夏黄坚自幼与我交好医术也是不凡,随我北上灭胡时对戈兰莎一见钟情,这对璧人若非我的原因可说是神仙眷侣,唯一的女儿也早该悬壶济世名扬天下了,何至于隐瞒年纪以私生身份受这种半仆半主劳心劳力的委屈。唉,”捻须长叹南王结束了回忆感慨万端,“也就廿年而已,如今昭文便可以以女儿身封侯,而我,却要这样子不男不女地过上一世。”
27
卢若铭明白南王自曝家丑是想打消他的绮念,然而他却喜欢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这件事。
首先,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婢,以南王之尊本不需要以如此自暴隐私的方式解劝,那意味他尊重他、重视他;其,既然他是女人那就不用他做女人,多好,即便是修,他也不情愿做下面的那一个。不过这是个秘密,他既然不知道他是男人他也暂时不会说,他要等到有能力证明有能力让他接受他的时候再说。默默思考一番,卢若铭决定先解城下之急。
“王爷,前一阵听说甘棠国主要过安槐来求亲,此事可有下文了?”
“有了,他的意中人已经同意远嫁。也好,铭儿,既然你那麽讨厌赫儿赦儿,我便也不强留你了。你好象一直想去甘棠是不是?我便趁此机会安置你去那里生活吧。说起来赫儿赦儿那样子对你你却还是尽心尽力帮我助我,於情於理我都该偿你所愿才对。罢了,只希望将来我们还有机会再聚就是。”
“王爷,西敏毓自幼长在宫,甘棠国王怎会有机会见过他?”仿佛没有感觉到南王语气里的怅然,卢若铭虽然脸颊红肿披头散发地缩在床尾但口气却是兴致勃勃的。
!!“毓公主的母亲是当今大王一母同胞的妹妹东园怡,也是先王的么女,更是安槐王族数代以来唯一的真正女人,所以受宠爱。为了扩张自家的势力,当年西後做主将她嫁予了自己的侄子西重膺,西家败亡诛灭九族时,怡公主正身怀六甲,大王体恤她的身世不忍加害便著人送她去了甘棠的音都,过了一些年,此事完全平复以後才发去赦令将她接了回来。据说那个时候毓公主便认识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甘棠王!虞棼。”
“王爷,我听说两国间婚娶会有许多聘礼陪嫁,其中还包括各类匠人?”
“铭儿,你想清楚了,到别国去做内应卧底是有凶险的。”南王口里说著关爱托词,但眉目间的浅浅笑纹却分明是恍然了卢若铭真实用意的欣慰。
“就钱庄可好?我的发挥余地可以大一些。”
“让我再想想,此事不急,来,让我瞧瞧你的脸。”轻轻拂开卢若铭遮面的乱发,南王细细审视他颊上的掌印,目光却被他眼中的热切与凝注所吸引,半晌方才轻不可闻地缓缓道,“我的两个孩子虽然自幼好勇斗狠,但对人事还算豁达并不执著长性,你还是第一个令他们专注了这麽久的人。铭儿,我是他们的母亲,但对他们的照顾却一直有心无力,所以,我所能做的到此为止,这一点,铭儿,希望你能了解。”
即便儿子有错在先也不忍太过苛责,这便是为人母者的私心吧。不过这话听在卢若铭耳中却曲解成了另一种承诺──只要儿子放弃,他便还有机会。此一去三年五载不在话下,南刻南制都在血气方刚的年纪,此番断了相见的念头只怕不出一年便不再想得起他的模样了,而他则会抓紧时间倾尽全力去立一番功德,争取一份配得上修的身份地位人脉势力,届时……
虽说任重道远,然而前途光明。
如意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卢若铭不知他眸中的精光已晃得南王睁不开眼睛,直到感觉面上疼痛方才回神看清南王眼里的嗔意,抚了脸他呐呐低头掩饰道:“再过得几年等到男女同工同酬已成定例习惯的时候,您便是将自己的性别昭告天下也不会有什麽过激反应的。”
!!“男女同工同酬?”南王低低重复著这个词笑得惨淡,“我们这里到底比不得你们那里,女人还是该以生育为第一要务的,生息衍一旦中断,一切都是枉然。”
知道此地男性女子受孕艰难,保胎不易,而且与同一个人交合怀孕两胎以後再受孕的几率更低,为著子嗣宗衍的考虑各国女子居家生育的制度传统可谓严格而顽固,视富庶程度一夫多妻或是一妻多夫皆是合情合理合法。安槐虽然在南王的主持下做了些男女平等的变革但也都是在取消人丁税基础上才得以顺利推行的。“要不然,您下令男人也得剃须不就不用成天装一部胡须了?”想起沙皇时期彼得大帝的胡须税卢若铭灵机一动,“本来,留那麽重的胡须又脏又难看。”
“男人剃须?”南王失笑,“那我岂非更加容易露馅了,这一脸毛发还是孜莱费了很大力气才配药养出的,不知免了我多少日日粘贴的苦楚,怎麽你也觉得难看?”
“不,您怎样都很帅,真的。哎哟,”卢若铭说著突然凑上去香了南王一大口,见调戏成功他顽皮地露齿一笑接著便立即捂了脸雪雪呼痛不给南王反击的机会。
“活该!谁叫你淘气!”南王摇头笑骂,“孜莱,你进来吧,替铭儿瞧瞧伤。”
“别再笑了!牙都被打松了还乐!”
那天接下来的时光卢若铭一直在莫名其妙地傻乐,好象一只偷到油的小耗子,直到孜莱晚间过来替他口腔面颊再上药他才回到现实中来。
他还以为这一天是他与南王亲近的开始,却没想到竟是他记忆中的唯一。
和谈、护送玟儿赴奚仰属地以及筹建军校事宜,南王安排的事情千头万绪,两位世子直忙得焦头烂额神龙见首不见尾,卢若铭因此得以如常进出南王的内书房。
经过详细而持久的讨论,卢若铭赴甘棠的计划终於敲定下来。
“这想扮个什麽样的?”今冬的头场大雪落定,南王让孜莱洗去了卢若铭的易容。
“男人。”经年未见日光,卢若铭的面孔苍白中更见细致。
“不行。”孜莱眯著眼自镜中端详他。
“甘棠的女人什麽事也干不了。”卢若铭瞠目以对。
“你的身量还在长,声音还没变,要扮也只能扮男孩。”孜莱笑得狰狞。
想著就快远走高飞卢若铭不与她计较:“好了没?王爷还等著我呢。”
“别忘了戴面纱。”
去死!
腹诽著卢若铭到底没敢拂逆,遮了头脸匆匆罩上男装雪氅往前院行去,这一阵他在努力做甘棠的功课,南王找来的资料应有尽有令他耳聪目明,今日他们要讨论以後的联络方式。
……
“这几种药水的用法你都记清楚了?”
!!“记住了,王爷,您也要常常写信给我。还有就是,除了通常的信差外还有没有万一的通信管道?”
“有,鸷鸢。”
“不是我说的那种信鸽?”
“不是,鸷鸢是一种鹰,属猛禽类,飞得高且远,驯之不易,一旦驯化则十分牢靠,不象你们那里的信鸽,弱小,易受攻击且无法负重。”
“王爷,世子回来了,”南桓尚在门外通报,南刻南制便风卷残云地冲了进来,原本兴冲冲的面色在看见卢若铭素面朝天的俊颜後立即转做了玄色。
“父王,”
“铭儿见过世子。”心中翻著白眼卢若铭循命跪下。
28
“南桓,没我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的,王爷。”
“铭儿,你先回去,我们明天继续,这些卷宗你带回去看。”
“是的,王爷。”默默起身,卢若铭覆上面纱开门离去。
因为内书房是办公地,所以仆奴内眷等闲不会近前,尤其是南王在的时候。此刻经南桓一番清肃屋内屋外更加静悄悄没了人影,虚掩上里屋房门卢若铭依墙屏息而立,他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是否有关自己。
“父王,听说您要送铭儿去甘棠?”是南刻。
“是。”
“为什么?您明明知道我和刻喜欢他。”是南制。
“喜欢?你们不懂得物尽其用,将铭儿囿在床第间太可惜了。”
“但他已经是我们的女人了。”
“哦?女人怎么了?”南王的声调是卢若铭不曾听过的冷肃。
“父王,”“母亲,”南刻南制异口同声,从声音判断他们象是跪下了,口气有些虚软。
“年初他被晨启年、简知胁持,为着怕走漏风声打草惊蛇独自担当了大半年,凭一人之力逼得东园怀丢盔卸甲大失颜面,你们说说女人怎么啦?”
“正因为这个缘故孩儿才喜欢他,望母亲成全。”又是异口同声,连理直气壮都如出一辙。
“喜欢?日夜在床榻上折腾他,这就是你们的喜欢?你们要我成全什么?帮你们把他变成猪?”
南王的声音已经出现少见的起伏但南刻南制显然没有注意到,语气颇有些耍赖的成分:“不是的,母亲,我们那样做只是想教他早日认清自己的身份,若他死心塌地跟了我们,我们如何还会那样折腾他。”
“身份?怎样的身份?任骑任打还要感恩戴德的贱婢?怎么府里头出了个云翔还不够,你们还打算再接再厉把铭儿也弄得一心求死?幸亏当初你们的父亲没用这样的方法教我认清自己的身份,否则的话我们早已鱼死网破,哪还容得你们出世!”南王怒极冷笑,“我只是奇怪,你们的父亲是北地最最矫健智慧的两只雄鹰,我,我却给他们养出两头蠢笨蛮牛,居然一心一意以个武良弼为榜样!真是气死我了。”
“母亲息怒,孩儿知错了。”南刻口不对心地息事宁人着。
“真不容易。说说你们都错在哪儿了?”
“母亲──,是,强抢他进府是不对,但我们绝不会改错放手的,哪怕是,母亲您也喜欢上他了。”南制豁出去的口气委屈倔强得好似他才是被强抢的那个。
“制!女人如何喜欢女人!你不要胡说八道!”也许是心虚也许觉得太过忤逆南刻貌似呵斥但底气却不大足。
“知道狗熊都是怎么死的?”南王却突然放缓语气改了话题。
“什么?”南刻南制有些反应不过来。
“笨死的!我是要你们放手了吗?我是要你们认错改错!是,我是喜欢铭儿,如果他也是我的孩子,我肯定会将王位传给他而不是你们!简直对牛弹琴!好了,念在你们眼光不错的份上我不会追究你们对铭儿的过份行为,不过你们今天说什么都没用,我意已决,铭儿的甘棠之行就定在月底。”
“母亲,您如此放手扶持他,等翅膀硬了他定会一去无踪的,您千万别被他言巧语蒙骗了,那时孩儿再想捉他回来就难了。”
“如果没那个本事就给我认栽!”
是夜,南筇南筠打熬不住陆续在别榻睡下,卢若铭仍是金睛火眼地挑灯夜读。
静寂中光线被重重暗影遮蔽,卢若铭抬起清亮的眸子。
“你以为你真逃得出我们的手心?”暗影里两人的身形宛若天神。
“你们怎么说的来着?命运?”因为胜券在握卢若铭第一在他们面前笑出来,咬着牙一字字道,“不错,你们的确是,厄运,一见到你们我便乌云罩顶,翔儿也一样。”
头皮一紧,长发被南刻挽在手里,微微用力间卢若铭被他拉至近前:“制,我已经开始喜欢父王的主意了。”
“谁说不是,铭儿,想飞是吧?越远越好,千万别再被我们捉到。”南制笑得白牙闪闪,但眼睛里的攫取意味却教卢若铭心胆俱寒。
“我们明儿就要动身去凡虞,来,乖,今夜我们好好告个别。”南刻同样方式笑着俯身吻住了他的口唇,辗转吸啮间卢若铭声息俱闭,拼命挣动的身体因为缺氧渐渐瘫软,晃动的虚影里他仿佛看见自己被抬高的左臂间闪过一道雪亮。
清晨,卢若铭被外屋纷乱的声音惊醒,片刻的恍惚后他举起左臂,衣袖落一片光洁,昨夜他们只是取走了他的奴记环,什么都没做。
挑战吗?好,他应战。
什么狗屁命运,他才不信那个!
从今以后他要象个真正的男人那样为自己的理想而战──自由、地位、还有修。
“哥儿醒了?昨晚怎么没脱衣裳就睡下了?我们睡得死了也没听见。”南筇南筇为昨夜的沈睡失职感到不安。
“我没事,困得狠了。外面什么声音那么吵?”南筇南筠一向警醒,昨晚一定是南刻南制做了什么手脚的缘故。
“是歆哥儿身边的南箬,说是不定什么时候和谈成功玟哥儿就得走了,他家哥儿想早早办个送行宴,请您务必参加呢。”
“世子呢?”
“今儿天没亮就走了。”南筇说着偷偷看了他一眼,很有些替他松口气的样子。
“什么时候?我是说歆儿那里日子定了吗?”他月底动身,算来还有小廿天。
“嗯,十五,说是图个团圆吉利,后会有期。”
29
初经霜雪的楸果色泽尚不及严冬里的红W,然而在初冬的暗沈中也颇欣欣向荣。
卢若铭一进院落便被廊下炭炉边静静弹琴的云翔吸引住,形销骨立的容颜憔悴依旧但到底不再是先前的哀绝之色了。虽然预料他的事情会有转机然而他没想到他恢复得这样快。
“铭儿!”冷不防胳膊被扑出的旋儿拉住,卢若铭吓一跳,“你就快作娘了,怎麽也不稳当著点儿。”
“哎呀,他动了,你摸摸,快。”
轻抚他已经明显隆起的肚腹,卢若铭感受著他的喜悦:“上回的事,害你担惊受怕了。谢谢你,旋儿。那封信呢?”
“那一晚满城风雨我可著实替你捏了把汗,幸亏没事了。信被师兄交给世子了,怎麽你还要用吗?”
“不,我只是随口问问。也不知他们为什麽要选择晚上?白天行事岂不更加光明正大?”
当日他将封好的信笺交予旋儿,并没说明原委,只是郑重叮嘱除非他与南王出事否则不用开启,而他虽然满眼疑窦却终是一句话没问就收下了。江湖儿女千钧诺他由此又领教了一回,可惜他们两夫妻始终只是南刻南制的朋友而不是他的。想起仓!的任侠义气卢若铭怅然若失。
“哼,月黑风高方便杀人放火呗。鼠辈!”
“奚仰侯驾到──”随著歆儿韵味十足的的长腔,卢若铭眼前一亮。谁说人没有气运,没了往日的怨苦气此刻的昭玟通身上下满满皆是贵气,近十年流离沈浮磨砺出的锋芒与偏激经此转折已显出沈淀後的内敛。
“铭儿,”排开众人,玟儿径自走向卢若铭,一向随意不羁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束发金冠前一只丝绒球颤悠悠流光溢彩,“谢谢你,教我豁然开朗。你的那些话我会永远记得。”
“铭儿祝奚仰侯平安顺遂万事如意。”半真半假地躬身行礼,卢若铭颇有些孩子气的得意,南刻,一个美人宁死不从,一个美人离你而去,哈哈,你这一局输得够逊哦。
易容已去戴著面纱吃东西很容易走光,为免席间食指大动,卢若铭在来之前已经吃饱,如今他也明白自己的相貌颇惹事生非,所以此去甘棠他并没坚持要以本来面目见人,这儿虽说是在王府内院,但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酒过三巡众人便开始放浪形骸,在卢若铭眼里颇有些末世的风情,人一旦认命便会这样苦中作乐吧,就好像歆儿,口中的合欢曲配著眸中迷离的泪意,缠绵中无限凄凉。
直到所有人都当不得酒意时,屋里就只剩下卢若铭与云翔两双清明冷静的眼。
卢若铭是因为远行在即无心吃喝,而翔儿,也许是身体未复不胜酒食吧,今日里他由始至终独坐一角,偶尔勾勒出的一抹琴韵也悲喜难辨。见大夥儿已经横七竖八,卢若铭决定上前同他聊两句,这时代交通不便,山重水复,谁知再见何期?权当告别吧。
“棋楼已在筹备中。是刻世子亲自找人张罗的,就在你见我的那一日。”刚到他身边坐下,云翔便率先开口,指尖音律沈静如水。
“哦?恭喜。”也许是太忙也许是南刻故意隐瞒,这消息卢若铭还是第一听说。怎麽转性了吗,那两人?竟懂得放手?
“谢谢。”翔儿转头道谢,神思不属的奥表情令卢若铭讶异,生死之争的结果呀,再怎麽也不该是这样的漠然吧。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七弦琴b琮回转,翔儿的声音幽远迷惘。
“来,别、别光顾著说话,铭儿,我再敬、敬你一杯。”旋儿的酒量了得,四下踅摸见没了对手便寻上轻声交谈的两人。
“你别再喝了。”眼见他已喝得头重脚轻,卢若铭十分担心他腹内的孩子,这里的人不知道喝酒会影响孩子的智力吗?“当心!”
旋儿听卢若铭不让他喝酒颇为不悦,索性持了壶杯跑过来,但是脚步不稳又不知绊住了什麽一个趔趄往前便倒,吓得卢若铭大叫一声扑上前去,但离得远了没能赶上,幸亏已喝得伏在桌上的苏儿被喊声惊起自身後拉住了他,正自东倒西歪,卢若铭抢过去抱住了旋儿,苏儿迷离迷瞪两手抓摸著也想趁势站起来,结果一把勾脱了卢若铭的面纱。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半醉半醒间,苏儿吓得口齿不清,原本布满酒晕的面上煞白一片,真不知这副孱弱纤瘦的身子吃过怎样的苦头才如此经不得一点儿惊吓,卢若铭心下恻然,但他的沈默却让苏儿益发惶恐,声音里已见哭腔,“不,求你,不要告诉世子,不要,求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你……”
“没事,苏儿,没事,是我,是我不小心,不是你做的,你已经醉了一直睡著呢。”翔儿也已赶过来抱著抖个不停的苏儿不住安慰试图让他静下来,“没事的,世子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你气的,更不会赶你走,放心吧,放心吧,我保证。”
“好了,今儿就到这儿吧,天也晚了,大家各自回去吧。”各人已在方才的嘈嚷里清醒了太半,卢若铭速度极快地覆回了面纱,惊鸿一瞥间也不知有没有人看清他的模样,不想走前节外生枝,他趁势劝众人散了席。
收拾完残局已是一更天,因为旋儿睡得人事不知,卢若铭只好把他留在了歆儿这里,经南笥解说他才知道旋儿所饮乃是蕤儿特意为他调制的一种叫做醴汁的饮料,饮後虽有醉的感觉却并不是真正的酒,所以不会伤害到孩子,他这才放下心来。出来看见翔儿正打算带著酒意未消兀自啼哭不已的苏儿去他那里,卢若铭便也跟了过去。
“喝杯茶吃点东西再走,你今晚好像什麽都没吃。”终於安抚得苏儿睡下,翔儿著人烹了壶香茗。
“苏儿不会有事吧?”想起南刻南制的霸道,卢若铭有些担心他们将自己的走迁怒於人。
摇摇头,翔儿低叹:“苏儿这一生只在这王府里头过过几天好日子,所以他最大的恐惧莫过於触怒世子将他赶出去。但其实世子并非那样的恶人。”
“如今你当然这样说。”这麽快就被收买了?卢若铭忍不住轻笑。
“铭儿,其实这世上的事情都有定数,争是没有用的。”隔著面纱隔著茶烟云翔略显朦胧的面孔有种思考过度的倦意与邃。
“或者。但是没有试过,我死不瞑目。”
3
“孜莱?你怎麽来了?”当月的二十日再易容的卢若铭被南王秘密送往了南郊的一座宅第,对外他的身份已是逃奴。
“来捉拿你归案。”
看著孜莱成竹在胸的模样,卢若铭心觉不妙,他示出空无一物的左臂冷冷道:“一点都不好笑。”
“那麽我是来看望叔爷的。”
“叔爷?”
“夏黄博,他是我叔爷,这里是他的别院,今日我们约好,他要给我饯行。”
“什麽?”在这里已经住了五天,除了几个沈默寡言的仆从之外,卢若铭从未见过主人,一时间真伪难辨满腹狐疑地瞪著孜莱。
见成功吓著了他孜莱笑得眉目弯弯:“你真的以为王爷存心放你走?枉你聪明一世被人玩於股掌而不──”
“啪!”手起掌落孜莱面颊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
再没想过卢若铭会出手打她,孜莱被他勃发的怒气震慑住不可置信地捂著脸愣在原地。
“你干嘛不索性将我洗剥干净直接送往凡虞?!你不敢是吧?奴才不可以擅作主张拂逆主人是不是?”盛怒之下卢若铭口不择言,没有人可以随意诋毁修,没有人!“孜莱!你母亲没教过你做人走狗不可以在背後说主人的坏话?”
“你才是狗奴才!”原本弱了气势的孜莱被他的辱骂激得火冒三丈,仗著身量略高她逼视过去,“别以为没了奴记你便不是奴隶,卢若铭,你生是南家人死为南家鬼。世子大度,王爷宽仁,你便以为计谋得逞可以远走高飞了?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这辈子休想!”
从没觉著孜莱与南刻南制有相似之,但此刻近距离对视卢若铭忽然发觉他们的眼睛形状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是里面的神情,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令他冷静下来,叹口气缓缓道,“孜莱,还记得吗?你只是他们的表妹,并无更大的义务责任。”
“王爷告诉你的?”孜莱显然吃惊不小,声音因为刚刚过度的尖叫有些喑哑。
“不然我怎会知道。回去吧,孜莱,过两年等你培养出接班人就好好找个男人嫁了,父母是父母,子女是子女,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对南家你早已仁至义尽。”这女人当真是被她父母的奴化教育给害了。
孜莱静默下来。
再抬头时复杂复的眼色令得卢若铭目不暇接:“原以为你会跟著毓公主的陪嫁队伍过去,没想到提早走了,我当晚便找到王爷说你狡猾奸诈不可轻信。王爷的回答是,‘只要他开心就好。’跟著又说,‘孜莱,他孤身前去,安全事宜我的确不太放心,他若不反对的话你便同去吧,府里的事你不用牵记,我自会安排妥当,但你要记得只司安全之职,不可逾权。’所以,铭儿,我不会制肘於你,信不信由你。当然前提是你…”
“安分守己。”卢若铭苦笑起来,面对这女人的执拗他无计可施,真是麻烦,迟早得想法铲除了她才行。
“所有计划不变,你只是多了个姊姊,卢若曦。”
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卢若铭摊摊手:“你赢了,姊姊。”
“明日咱们就可以过国境了。孜莱,你为何不也女扮男装,甘棠重男轻女得厉害。”
“哼,那我们就看看,是你先在音都扬名立万,还是我先。真不明白,王爷为何同意你用本名,害我要跟你姓。明日起你必须叫我姊姊,记住没!”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懂不懂!你该叫金旁锡才对,我们家的孩子名从金。”
“臭美!若非你的名字只得世子同我知道,王爷才不会由得你任性冒险用本名。”
“姊姊,你看,前面过来的三人马上有标记,应该是来接应我们过境的。”
两人双骑在官道上缓辔而行,十多天的南行路在两人不时的拌嘴交谈中转瞬而过,此刻他们已接近边城霍沩。
“曦是我本名,孜莱是北施罗语,意为朝霞晨曦。我,叫夏黄晨曦。”已是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孜莱同样经过易容与卢若铭有七分相象的平板面目在落日余晖中显出些微生动。
“驾──!”率先纵马前奔,卢若铭没接她话茬,迎面而来的骑士见状立即拨转马头前行带路。
孜莱如影附形追随其後,看他笔直挺拔的背影在马上起伏,看他镀了夕阳金彩的黑发随风飞扬,眸色越来越。
“姊姊,你对上门说媒的人客气些行吗?这个可是司藏知事家里派过来的。”
“司藏知事?就是政务丞相亲自来我也是这样回。怎麽著,铭儿,我不是已经给了你几个用具,还不够?又发春了?”
“你才叫春!变态老姑婆。”
“你说什麽?说,什麽叫做变态?别以为你长得跟我一般高了我就不敢打你了,说不说?”
“姊姊,那个叫闵锐的富贾不错啊,仪表堂堂知情识趣,又是践土国人,即不会与你成为敌对也不会嫌你脚大,你为什麽就不考虑考虑,再这样下去,你可真要错过期了。啊,别打我脸,今天我有重要客人要见。”
“脸?都是你这张脸招蜂引蝶,早知如此我就该再把你弄丑些。滚!”
“还要丑?那你岂不要扮成夜叉别人才信你是我姊姊。”
“你滚不滚?!”
“好,我滚,可是你不跟我一起吗?你今天不用去医舍了?”
“今天闭关!我要好好想想怎麽杜绝这类麻烦。你今晚给我早点儿滚回来!诶,你等一下。”
“又怎麽啦?”
“呶,衣,瞧这天要下雨的样子。”
又是夏令时节,他俩人来到甘棠国都城音都已是一年半。
三十一
一年半前卢若曦卢若铭姐弟以甘棠南部的流单越山民身份来到音都投奔远房叔叔。
之所以选那里为出身地是因为彼崇山峻岭偏远荒僻,习俗风物流传有限,便于改头换面掩藏身份,而且最主要的是卢若铭的口音与那里的方言颇有相近之。
当日他思虑良久,认为跟着安槐公主的陪嫁队伍前往甘棠太过显眼,即不利于潜伏也不利于将来的发展,他需要一个相对单纯清白经得住盘查探究的来源为起点。记得他提出要求时南王曾注视了他颇长时间,在他等得不耐时方才开口:“铭儿,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答应我……”
“你不会不在。”卢若铭霍然抬头。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我说没有如果!你没听见?!”卢若铭恶狠狠的神色不仅吓了南王一跳,也吓住了他自己。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所有的假设计划梦想未来都建筑在南修存在的基础之上。
“好了好了,铭儿,我不会不在,我保证,别急别急。”南王见他红头涨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连忙轻轻揽了他安抚怜恤,从不曾体味过的母性味道眷恋情怀令卢若铭在那一刻脆弱得难以自己。
当天南王便下令动用安槐多年架构起来的谍探系统安排他赴甘棠事宜,同时赋予了他使用这个系统的实权。
很久以后直到他终于习惯没有修存在的日子时他才记起,他始终不知道那一日修要他答应的到底是什么。
一年半的时间并不算长,然而却足够卢若铭身高拔到17公分再不用仰视孜莱,足够孜莱成为声名远扬的女医,更足够卢若铭把甘棠的一个三流钱庄变成为一个名震朝野的聚宝盆。他俩各自凭真才实学在音都立稳了足跟。
那位所谓的“远房二叔”已在甘棠潜伏廿年有余,自然对他俩最初的生活安顿得心应手。
孜莱被荐入一间大医舍做爽辅――甘棠为数不多的可由女子担当的工作,类似于现代的护士,主要是在妇女生病时做下手以方便诊疗。没过多久,孜莱便在替一位难产的官宦妻妾接生时崭露头角,一传十十传百,许多不想妻女抛头露面的富户官家便开始指名道姓要她出诊,结果往往药到病除,于是很快孜莱便患者盈门,甚至王宫内院也开始请她出入,虽然格于甘棠律例孜莱一时没法取到医执独立开业,然而,她任职的那间医舍在半年后便颇识时务地替她辟了独立场所专门接待女患,一时间名满京华。就连初登他国后位的西敏毓也以此为据开始了她张扬女权的立威行动,并多召见这位女医。幸亏俩人素未谋面,而孜莱为人明敏又与卢若铭相多时习得他的大部分发音习惯才没在觐见时显露马脚,否则他们的身份怕不会当场拆穿。
与孜莱相比卢若铭的起点要高一些,然而他的进展却慢得多,为此没少被孜莱冷嘲热讽,尤其在他们第一搬家的时候。
为了符合身份收入,他们两人最开始只租住了一间别人的耳房,大杂院肮脏嘈杂生活十分简陋,忍熬了四、五个月方才凭了孜莱的诊金人际赁下一屋子,虽然只得厅房三间外加厨灶厕浴,但好在独门独户,所在街区也相对清净。
清扫完毕卢若铭很是开心,他终于有可能与孜莱分房而居了。虽说孜莱来此地后一应起居均放他自理从未骚扰过他,然而,日日与一个成熟的女人同室而卧毕竟难堪。
卢若铭于男女之事本就保守,如今又有南王护心不会生出绮念,然而他毕竟是个发育中的正常男孩,而且身体曾被南刻南制一再开发,某些野猫叫春的夜,或是碰上邻里办事动静比较大的时候他便会格外敏感于身边孜莱的女性特征,往往百爪挠身非得起来冲凉方可灭火。面对孜莱的一无所觉他每每羞于启齿,毕竟万事开头难,他个大男人不想显得比女子还娇气。如今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提出分居要求了。
“不行!”
“孜莱,你耳聪目明,我做不了坏事的。”
“有需要是不是?我帮你解决好了。呶,拿去,我这可是踅摸了很久才找到的上等货。”原来他禁欲禁得辛苦她不是不知道。
“你这个变态老姑婆!当心我强Jian你!”恶狠狠地看着那些个形状各异做工精巧的男形,卢若铭气晕了头,原来她真的是拿他当女人看。
看见孜莱慢慢涨红的头脸卢若铭下意识闭了闭眼睛,这女人发起怒来天塌地陷,他只有在极少数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才会触犯她。
“好吧,不过,你得睡里间。”
乌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好运,卢若铭打从心底里乐了出来,总算不用晚间翻身也小心翼翼了。
自从他有空间可以习练中断了半年的跆拳道起,他在钱庄所下的功夫也开始显形。
说他的起点比孜莱高是因为这个名为安隆的钱庄真正主人是安槐的库部,所以他不象孜莱那样是真正的白手起家。
虽说指令已到,但是家大业大耳目杂,初来咋到的卢若铭并没有任由钱庄老板安排他从高位做起,只是一边做着最基层的工作一边教他们暗地里将所有往来帐册予他过目。虽然比起大簇安槐,甘棠的经济要活跃复杂些,然而对于来自发达资本主义世界的卢若铭来说这样的业务内容仍是简单得如同一加一等于二。
不到三个月他便开始小试身手。
安隆钱庄是东园悦亲政不久之後由南王提议创办的,原意不过是在甘棠多设置一个情报点以图後用,所以最初设定的格局并不大,长期以来也都任其发展并没多加插手。
卢若铭用以说服南王重视这个钱庄的论据是现代社会可以左右政府政策的金融寡头。
“当然,咱们这儿商贾在国家中的地位并不那麽高,对政局的影响力也相当有限,但是我们也正可以利用人们的这点无知从钱庄入手,想办法操控住整个甘棠的经济命脉,只怕在!虞棼意识到以前他的国家已经落入我们的掌握了。”
“啊,你想兵不血刃。但是你打算通过怎样的手段?富而後贵吗?但是买来的官哪怕是在卖官盛行的大簇也多为实惠的闲职,得不到真正重用的。”
“王爷,富而後贵并非只得买官一途,您等著,我会教您见识到金钱的力量。”
“好吧,铭儿,你且试试看。需要多少钱银开路?”
“王爷,任何钱银调拨都是有据可查的。”
“但是以安隆现在的财势我恐怕你施展不开。”
“不要这麽早下结论,王爷,我的本事您还并没有真正见识过。”
当然随著岁月的流逝阅历的累积,他最终明白武力是治国平天下不可或缺的手段,他当日大谈所谓和平征服理论的狂妄模样幼稚而可笑,但也正因为此南王那份自始自终的宠纵眷爱便成了他的没齿难忘,刻骨铭心得教他一直感念到来世。
实地考察以後卢若铭承认安隆钱庄的格局的确不大,其实不仅安隆,即便生意已经做得跨国的聚琅钱庄也一样仅仅将生意局限在存取汇兑放贷这几种基本业务上,而在卢若铭眼里,银行的运作空间当然远比这要大得多。
他的第一个拓展方向是放贷。他突破了这时代现有的单纯放钱收息模式而开始干预客户的用钱目的,也就是说引进了现代社会的信贷概念。凡是来借钱做生意的客人安隆包括利息、期限等等所有条款都比其它钱庄优惠,也比自家其它用途的贷钱客人优惠。
其,安隆开始拿自己的利润进行小型投资。注意到甘棠尤其是音都有很多服务领域已经萌发需求但市场却是杂乱无章几乎空白的情况,他开始著手整合个中资源。比如,安隆开设了音都第一家洗衣店,以保证活计供给、提供统一生产用具、保证基本工资多劳多得等等手段雇佣了一批原先靠给邻里洗缀度日的妇人女子;又比如,安隆开办了一间屠宰场,每日将初步加工好的畜禽肉类集体运往几个市集附设的摊档销售;再比如,安隆设立了一间房屋修葺工场,雇工接活的运作方式首打破了师徒作坊的传统体制。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第三,安隆开始游说一些靠定息生活的客人参股投资,初始阶段主要以短线为主,根据这时代交通不便的特点出面组织各类货物的长程贩卖是主要方式之一。
所有这些功夫的成果在一年时间内逐步显形。
首先安隆放贷入股的几家商号在钱庄明里暗里的疏通支持下开始赚钱开始兴旺开始还贷返息,皆大欢喜的结果令得更多想创业想拓展但本钱不足的商户有了新的选择。
其安隆自主的各类投资也渐有回报,比如洗衣店,因为统一接活送活系统管理,使得许多原先零散作业任人欺压的孤儿寡母有了依凭感,由此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廉价劳动力;而产供销一体化的屠宰场因为规模相比於个体商户大,所以成本也就相对低,令得越来越多的小商户或主动或被动地加盟进来,不到一年安隆钱庄开办的这个屠宰场已经隐隐有垄断整个音都肉屠行业的趋势;至於那间房屋修葺工场,因为整个甘棠的建筑物颇似中国明清时代的结构,雕梁画栋精棂美檐不厌其烦,与大簇安槐高屋广宇张扬扩展的建筑特点比完全是精镂细凿封闭内敛式的,所以更加需要修缮维护,大家富户自然有畜养的奴隶来操持,但一般自由贫民则需要请人维修,现下的各类相关作坊多是师徒体制,也就是说一般人自业场出来通过会试後必须先进入某间作坊成为坊主的徒弟,要作牛作马多干少拿很多年,师傅才可能格外开恩出具满师证明让其有机会自立门户,所以安隆的这家专雇会试应届毕业生以及市面散工的工场不仅由於工种齐全省事省时的工业化操作而受用户欢迎,也因为有较高工钱和人身自由以及有偿无偿培训技艺等等优渥条件而受一些自由劳动力的欢迎,一年时间便已经带动得音都开始出现打破传统师徒作坊的势头。
关於集股投资自不用说,因为事先功课到家,从货物选择到路径设置外加沿途安全等等都尽量的最优化,所以一年下来天灾人祸的风险损失非常低,得了实惠的客人自然口耳相传,於是音都其它各钱庄客户的流失渐渐明显起来。
也就一年时间卢若铭正式开始的运筹帷幄就使得安隆钱庄的名气与势头成为音都的首屈一指。虽然财势依然不能与聚琅为首的几家一流钱庄相比,尽管一年内安隆成功赚进的客户利润也并非如何巨大,但是它的种种动作给音都乃至整个甘棠的社会经济秩序所带来的冲激却是惊人的。
当然有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安隆的崛起,但多半是业内人士对其强大竞争力的感知,认为安隆内部幸运地出了个商业奇才,真正意识到其远影响力的人并不多,而这也是卢若铭的本意,初到贵境他的计划是稳扎稳打,以商业野心掩饰其政治目的。
33
当他们即将在音都度过第二个春节之际,安隆钱庄遭遇到一场空前的非难。
因为卢若铭的动作循序渐进并不张扬,所以钱庄之前遇到的阻力多来自商业对手,手段也往往是商业的,鱼虾各有路,安隆在音都经营多年自然也有一番自己的人脉,一路欺小避大行来并没有惹出太大的动静。
但在这一年下旬的时候,卢若铭却做出一个突兀的大动作,他进入了音都织造业。
甘棠民风奢华,各类锦缎丝料的需求量很大,是以全国各地的织造作坊不下千家,其中规模最大的是音都的农羽织造。
农羽织造的创办人名叫农大勇,此人少时家贫混迹市井,吃喝嫖赌浪荡为生,後来因为在王宫中任侍婢的妹妹农彩衣被当时的太子!虞棼看中收进房里,他才借势起家,虽然没有正经念过书但事实证明他颇有些经商的天赋,加上农彩衣的刻意经营从旁打点,几年下来农大勇便在音都的商界有了些名气。之後人往高走,藉著金银开路农大勇以音都商会总领的身份入仕开始了官场生涯。因为在太子继位途中帮著剪除了不少阻碍,所以在!虞棼登基後他的地位便直线上升,等当上了甘棠的司藏知事後农家已成为甘棠数一数二的富户,权势熏天之下所涉行业其他人无不退避三舍。所以当卢若铭提出染指织造业时,因他的来头和才干而一直言听计从鼎立支持的安隆钱庄高管人员中首出现了不同的声音,认为此举有莽撞躁动急功近利之嫌。
但卢若铭当然不是心血来潮。
司藏知事类同於现代社会的财政+商业部长,因为甘棠重视商业所以这个官职的权限地位远比大簇安槐要大要高。农彩衣在!虞棼顺利登基後受封号为贤贵妃,仗著这个工於心计的妹妹帮助,农大勇才得以顺利坐上这个位子,原想著再过得几年等妹子戴上後冠,他便可以登堂拜相一人之下富贵恒昌,谁知道!虞棼的後位一直虚悬的原因竟是为了等待安槐公主西敏毓的长成。
自妹子开始侍寝到如今农大勇可说发迹得一帆风顺,这还是他在功利途中碰到的第一个障碍,而对手不仅出身高贵而且年纪也比农彩衣小了不少,所以不由得他们兄妹不严阵以待。
而他们的确没有低估西敏毓。这个安槐的异姓公主尚在母腹时便遭逢大变,幼时随母亲流亡异地饱尝冷暖,直到认识了甘棠太子得其照拂母女俩方才稍感安定,回迁故土後不足两年母亲便撒手人寰,那以後宫廷中的勾心斗角血亲相残将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早早催熟长大,当!虞棼的和亲贴如约在他的成人日抵达时他已几乎等白了头发。
再也不要孤苦无依任人欺凌,他要高高在上受万民拥戴。再回到满眼华的音都城西敏毓很快便开始以行动实践誓言。新妇旧欢围绕权势的一场明争暗斗自此展开。
农彩衣虽说根蒂固财势撑腰,但也因为兄妹俩权倾朝野贪得无厌树了不少敌人,西敏毓虽说初来咋到无亲无故却是堂堂国母圣眷正隆,而且!虞棼娶他为後也并非完全出於旧情多少都还有一层交好安槐的用意在内。所以鹿死谁手颇难定论,一时甘棠政界充满了蠢蠢欲动的各种暗流。
仔细分析著定期收到的各方情报,卢若铭决定推波助澜从中渔利,是时候开始在朝中培植一个位高权重的代言人了。
“姊姊,和月节那日钱庄要举办一个赏菊会,已然包下了南郊的霁月园,到时候你一起去好吗?”
“当然,需要我做什麽?”
“没什麽特别的,只要做我姊姊就好,帮著陪陪女客,顺便聊聊我们钱庄专为女客开设的银户。”
不知是否南王有过特别指示还是因为孜莱少有机会可以如此专心医道,所以来到甘棠後她除了偶尔以提醒卢若铭牢记身份为目的的寻衅滋事以外,一般都是埋头自己的事务,从不对卢若铭的工作肆意评点横加干涉,在卢若铭工作小有起色以後更加不闻不问,需要她配合时也都尽心竭力合作非常,所以这一年多可说是他们俩人认识以来相最为和谐的一段时间。
这一类应时应景的聚会自从卢若铭来到以後安隆钱庄便会定期举办,规模有大有小,因为成效斐然渐渐为人效法风靡一时,而他这个始作俑者虽说一直隐身幕後,低调出场,然而因为钱庄的许多业务他都免不了要亲历亲为所以名气也在行内逐步窜升,这从他收到的各类聚会请柬越来越多就可见一斑。
卢若铭知道孜莱行医过程中结识了不少达官显贵的女眷,迟迟未加利用的原因倒并非出自他对孜莱的芥蒂与防范,而是时机未到。虽说他很认为这个时代的女性地位有待提高,然而如果没有一定的益以及一个合适的契机他是不会轻易去挑战这里的男权尊严的,基本而言他是一个审时度势寻求适应的人,不象南王是那种千方百计实现理想的改革者,这是他与南王的本质区别也是他一直为他担忧的根本所在。
西敏毓母仪天下之後的第一个举措便是说服!虞棼在女性识字上开了禁。其实女性识文断字在甘棠并非象孜莱所说的那样罕见,除了个别顽固不化的家庭还在严加禁止,大部分人家都是私下鼓励的,所以!虞棼此道命令可说顺应了民意,除了一众食古不化的老朽写了抗折反对外,并没遭到更大阻力,但卢若铭看到的公开邸报上却将此举描写成为前无古人历经千难百阻的一项创举,从开禁圣旨来看,!虞棼本人也确是这样想的。如此好大喜功,我便投你所好,联想这位甘棠大王登基以来的种种言行卢若铭暗暗做了决定。
於是顺应著王後的声势卢若铭在安隆钱庄开设了一间专为女性客人服务的工作间。因为屏风帷幕、环境舒适而且风化制度十分严格规矩,所以初步的宣传参观轻易便过了关。知道仍要凭自己的家主印信才能交易,许多男客当即便表示不介意他们的家眷来此做些私房投资。因而此的聚会卢若铭专门提醒孜莱在熟客中做些游说,这些女眷的闺房授受可以让安隆的名字直抵後宫,而这又能令他的下一步行动多出许多选择余地。
安隆毕竟不是什麽大钱庄,要想单纯靠著生意做大来提高声望需要的时间十分漫长,但要想找人合作行捷径,尤其是政治上的合作,没有足量的诱饵是引不来大鱼的。
3
聚会的成功在一个月以後得到证明──安隆钱庄出现了来自後宫的第一个户头,印信是统掌王宫内院的凤玺,以及一道写了一个“准”字的王旨。那一日卢若铭兴奋得彻夜未眠。
数日以後,快要打烊的当儿安隆的老板胡季鹏来到卢若铭的算房。一年间他将卢若铭由一个扫地倒水搬帐打杂的小厮升至接洽贵客的奉宰,数级连跳但钱庄中人却无不心悦诚服,这其中也包括了他自己。所以当前些时候卢若铭提出要找人合作开办织造工场时,他全力镇压了钱庄内不同的声音。有时他也会想,一个拥有如此才干而又甘居幕後的人身世必定不凡,然而他离开故国已久,无从打探。他知道的只是来自监政司南王亲笔的“听命”,只是弱冠少年冷漠平板的面目寡言果决的口角以及充满心机智计的头脑。
“什麽事,鹏叔?”埋首帐目的卢若铭听见响动抬头起身礼貌地看著老板思索的眸光。
“坐吧,”或许在朝中相见他得向他行叩拜大礼呢,难得少年得志而不骄狂,胡季鹏移动肥沃的身躯,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拘礼,“有回复了。”
“这麽快?是喻汉勋?”
“是。”胡季鹏将描金回函置於桌上,“这一你不用教我怎样应对,他指名要见的是你。”
“咱们钱庄有他的人?”
“喻家虽然势衰,但在朝为官已有四代,枝叶茂。”
“听说喻汉勋是喻家後辈中最杰出的人才,立志中兴?”
点点头胡季鹏沈吟道:“不错,但是恕我直言,如果你打算同他合作还请三思,喻家财势已无法跟农大勇比,政务丞相之职他恐怕争抢不到。”
“鹏叔,您想得太远了,”听他用词如此客气卢若铭微微一笑,“我只是想帮安隆再寻一条挣钱的路径,跟政务丞相有何干系?”许多谋划在动作前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觉出那笑中拒人千里的凉意,胡季鹏自知失言噤若寒蝉。
“好吧,我去会一会他。”
!!
与喻汉勋的见面交谈前後不足两个时辰,然而却让卢若铭精疲力竭,他完全没想到此人如此厉害,拼尽全力方才没有弱了气势沦为被动,睡前冥想前後他不住喃喃自语:“幸不辱命,修,我幸不辱命。”
“阿朗,如果这个织造工场由你来操作担得起吗?”
覃朗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相貌堂堂而不失斯文,比卢若铭早来安隆数年。其父覃俊轩在安槐傅部任职,他是家中长子,学成入仕後进的是库部,一年後主动请缨往甘棠卧底,原以为可以建一番功勋报效国家光大门楣,却没想到潜伏生活如此枯燥乏味与他想象的多姿多彩相去甚远,在卢若铭出现以前他的意志已经委顿消沈至谷底,酗酒嫖娼颇有沈沦之势。知他苦闷原已打算申请调他回去的胡季鹏在卢若铭来到之後决定给这个曾经热情飞扬的年轻人一个振作的机会,於是便调他做了卢若铭的协理。
起初覃朗并没将这个样貌普通乳臭未干的小子放在眼里,但很快的卢若铭独特的思维方式超常的工作手法便将他吸引住,虽然卢若铭静默少言待人冷淡但他藉著近身打点的优势利用所有机会认真学习不耻下问,等卢若铭注意到他举一反三眼明手快的优点时他已经变回了那个神采奕奕充满激情的菁英少壮。
因为覃朗对自己的意图领会得准且快卢若铭让他独立完成的事务渐渐增多,这也使得覃朗在钱庄内的地位随之提高,思路拓展见识增加的过程中能有这样一个大差事让他独立担当自然求之不得。
“卢爷,对您提出的股份数额和由安隆替代喻氏全权经营的要求喻汉勋答应得很痛快?”
“不,并不痛快。”其实何止不痛快,简直大大的不痛快,若非他咬牙死撑谈话的主控权简直由头至尾都被那个家夥给拿住了。但此刻在助手面前卢若铭当然不会表现出心有余悸的模样,事实上正是由於这麽点面不改色的本领才令得他在钱庄内由小卢、阿卢变成为人人恭敬的卢爷,当然他在意的并非这个称谓,而是由此带来的令行禁止的权威。
“卢爷,您的意思是?”见卢若铭冷冷沈思,覃朗试探。
“嗯?噢,不过这没有关系,目前我们的首要任务是让喻氏织造的名头在短期内飙升。你认真考虑一下,隔天给我一个详细谋划。”
“卢爷,可否给点建议?”
“阿朗,你又来套我的想法。我又不是要你立刻赚回钱来,干嘛这样子紧张。好吧,我建议从丝原料入手,农羽采丝以入户收购为主,十分浪费人力物力,而且强压售价不得人心。还有什麽问题吗?阿朗?发什麽愣?问你话呢!”
“什麽?啊,不,没什麽问题了,属下会参照屠宰场的先例行事。覃朗告退。”
“这个样子也有人会注意?”覃朗走後卢若铭若有所觉地摩挲著面皮。
虽说居移体养移气,一年来号令全局的生活已令得卢若铭身上的大将风范不仅形诸於外而且日臻完美,但是他的生理年龄毕竟只得16、7岁,不经意间的行为举止还是会流露出些微的孩子气,他并不晓得这种混合了成人才智与少年稚嫩的气质独具魅力,令他全身充满了一种神秘蛊惑的味道。
三十五
安隆所遭遇的非难预料之中地来自农大勇。
音都一地每年的丝茧大部分都由农大勇名下的农羽以低价购去,吃剩的部分各户丝农才能够随意销卖,不正当的竞争下不仅蚕户丝坊不堪其荷,音都城中其他的织造坊也是惨淡维持不住关闭。所以覃朗不负所托以最短时间建立起来的缫丝场不啻是这些小商户的救命稻草。
第一批丝缫出来时卢若铭核算了一下成本,在绸缎下机时下令平推,面对喻氏方面的诘问已明玄妙的覃朗代为回答道:“我们明白现下已不是茧季,所收购的均为各家茧户丝坊卖不出去的存货,之所以还要高价入低价出是为了明年争取货源用户。”
喻家出面的也是一个老手,经此提点立刻不再作声。
所以这一年年末音都市面上忽然多出些农羽以外的绸缎销售,以喻氏出品为主,售价几乎与农羽扯平。
农大勇浸淫商场多年,嗅觉自然训练有素,一路顺藤摸瓜发觉了幕後的安隆,当下冷笑一声开始杀鸡警猴。但他无往不利的权势却在这一碰到了阻滞。
安隆被官府税闳下令关门停业後不久音都商会下辖的几乎所有非农氏商家在同一时间关门歇业,三天後事态蔓延至商会辖外的小商小户,整个音都市面一片凋敝,农大勇还在思忖对策之时!虞棼已经震怒,原来西敏毓联合後宫所有投资安隆的嫔妃宫人找到这位大王痛哭。
饶是农大勇见机快,当机立断以税察无过名义开了安隆的封条,!虞棼仍是给了他个闭门思过的罚。
至此喻汉勋一改先前降尊纡贵礼贤下士却鼻孔朝天的贵族作派亲自跑到卢若铭的居所把酒言欢,孜莱十分乖觉地在席间上菜斟酒适时应对,加上覃朗巧言令色的作陪直把喻汉勋哄得开怀畅饮满面红光。
“真是解气啊,若铭贤弟,起先你出这个主意时我还担心喻氏的号召力不够,没想到一呼百应,你真该瞧瞧现任商会总领被农大勇训斥时的模样,哈哈,那老狗,以为跟著司藏知事便可盆满钵满,哼,早晚灭了他。来,为兄敬你一杯,为了你那句商场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呵呵,真是金玉良言,愚兄算是受教了。”
“喻兄过奖了,若非喻氏人脉广博鼎立协助,此番安隆危矣。”卢若铭一贯的浅淡随和。
“放心,有我喻汉勋一日,便有贤弟的安隆一日。”喻汉勋说得踌躇满志,跟著又想起什麽似的补了一句,“对了,你的谏议得大王赏识呢,我已蒙招,三日後谒见大王。”
“诶,谏议条呈明明是喻兄手书,怎麽成了若铭的主意?”不失幽默地谦逊著,卢若铭的胸有成竹并没有形诸於外。
知道喻汉勋在司藏旬的税闳任著一个无实权的闲职,卢若铭在前些日子商议商行罢市的时候曾经针对甘棠的税收政策发表了些议论,虽然言辞隐晦但那喻汉勋是何等样人,心领神会之後立即利用朝中关系趁著此事借题发挥递了个折子上去,眼见时来运转就在目前他自然抓紧机会笼络人才。从初交锋到现在喻汉勋大抵也明白卢若铭暂时无心仕途,更不打算到他麾下入幕为宾,只不过自尊受挫的感觉已经完全被此战果冲淡,加上卢若铭对他隐约展现的所谓官商联手的前景确实诱人,於是不知不觉中他便进入了卢若铭布下的棋局。
约好来日再详谈,喻汉勋脚步飘然地醺醺离去,看著孜莱收拾碗碟覃朗却没有起身告辞的意思。
“怎麽?怕我的建议真格强大了甘棠?”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卢若铭啜了口孜莱递上来的香茗。
“喻汉勋的确是个栋梁之才,而且野心勃勃,真的不可小觊了。”忙了一晚,孜莱也捧了杯茶加入谈话,甘棠的女人殊无地位,平常百般隐忍,但在自己人面前她总不免指手画脚原形毕露,好在覃朗也来自女人地位稍高的安槐,加上又敬她是卢若铭的姊姊成名的女医,所以对她的言行并无突兀之感。
“如果他是庸才如何击败那位农知事?如果他没有个人野心,我们怎样跟他合作?如果不改革税制,安隆如何敛财?”脑中想著以往看过的有关黑手党渗透政府的书籍电影新闻资料,卢若铭谋算起下一步的工作步骤,说著说著便陷入沈思。
另两个人对他这般沈默都已习以为常,也不去打扰,顾自寒暄闲聊起来。
“这是什麽?”
“前几天送过来的宫中密报,你最好看一下。”
卢若铭知道孜莱司安全职,手间常有些人员情报来去,但她几乎从不同他讨论,这一份一定关乎到他才专门拿过来的,当下埋头细读。
……
“大哥,这事情你太过鲁莽了。”
“不是鲁莽,是轻敌了,我还以为小小喻家翻不起大浪,没想到……”
“不是喻氏,哥哥,喻氏早已势衰,此番能够将这京城大小商户一同联络起来决不是他喻氏之力可以胜任的。”
“喻汉勋已经调离司藏旬,入政务衙门任给事。大王就是喜欢那些个华而不实的辞藻粉饰,税制事项我其实早就上过奏折,偏偏他的那份王上就格外重视,等等,彩衣,你刚说什麽?”
“我说你应该好好去查一查安隆。”
“不错,你提醒得是,这个安隆,的确是我疏忽了。”
……
“怎麽大哥今儿有空过来?”
“过年有省亲假的,你怎麽把这个都给忘了?除夕是你一个人过的?大王有多久没过这边来了?”
“男人嘛,不过图个新鲜,那西敏毓风头正劲惹得这宫中漫天酸气,已经不用我去凑热闹了,再等等吧,对了,安隆那边进展得如何?”
“喻氏那边昨儿有消息过来,卢若铭,就是那个女医卢若曦的弟弟,同喻汉勋过从甚密,而且此人进入安隆不过一年多一点便从小厮升至奉宰,据说得钱庄老板的器重。”
“喻汉勋眼高於顶,能被他看重的人,想必要有些斤两才行。”
“谁说不是,他们头一回见面喻汉勋便被这小子狠煞了威风。”
“噢?”
“据说喻汉勋开门见山便要他辞了安隆入喻府听差,原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那小子一口回绝,却又冠冕堂皇不卑不亢压得喻老二作声不得。”
“他是哪儿来的?”
“什麽?”
“大哥,你怎麽一点长进也无?尽喜欢追究些个细枝末节,我是说这卢氏兄妹来自何,你有没有认真查过?”
“你怀疑什麽?”
“我什麽都没有怀疑。但是,大哥,现在摆明了有人在冲著你来,你不要以为有我在大王便会一直重用你,我已经老了,又膝下无子,你该想想後路了,这官场不是赌场,现在农氏家大业大,你好歹别只想著自己行不?”
“莫急,彩衣,莫急,大哥心中有数,但是现在收手为时尚早,你说得对,喻汉勋是冲著我来的,但他的目的是中兴喻家,也许能化敌为友也说不定?”
“化敌为友?大哥,大哥?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你说的话,那对姊弟的来路。”
“从身形样貌上看得出吗?”
“他们应该不是甘棠国人,咱们甘棠男子以胖大居多,而女子则以瘦小为主,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麽,音都城外来人很多,单以缠足而论,象践土、阻黎等国的遗民後裔就跟我们的风俗有很大差异,南部山区更是人种混杂不清不楚。看来我得派人去流单越访查一下。”
“大哥,他们姊弟有家室了吗?”
“好像没有。你干嘛对他们那麽感兴趣?我们眼下的敌人主要是姓喻的。”
“大哥,怎麽你没意识到吗?这件事情里安隆钱庄才是关键。”
“你是说如果安隆能为我们所用,喻汉勋就不足为惧了?有道理,待我仔细谋划一下。”
“但如果他们不能为我们所用,大哥,你务必要早日除掉他们。”
“还是先以笼络为先吧,如果他们的来路没什麽问题的话,咱们农家可是颇有几个出色的女子後生的。”
黄粱 下部 非耶?中篇 三十六
“你考虑过这个可能吗?”见卢若铭看完抬头,孜莱出言试探。
“什麽?”卢若铭想了想方才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我为什麽不选这位现成的司藏知事合作?”
“是啊,那省去很多力气啊。”
“孜莱,你有没有想过这罢市为什麽可以一呼百应?”
“明白了吧?旧势力缺乏生命力,一沈百踩。”见孜莱若有所悟地点头,卢若铭转开话题,“你拿这个回来不是就想问我这个问题吧?”
“真服了你,不就是说农大勇掌权以来一直欺行霸市弄权敛财不得民心嘛,这麽久了连说话都学不会!真亏得那麽些人听你差遣。”孜莱没好气,“我说怎麽这一阵上门提亲的这麽多,原来是他在捣鬼。”
修听得懂就行,其他人只要为他所用,懂不懂他才不关心。
将文件还给她,卢若铭出言提醒:“孜莱,这个农彩衣好生了得,你要多留意他一点。”
“你有什麽好建议?”知他智计百出,孜莱忍不住想听听他的意见。
“他在後宫的地位怎麽样?”
“!虞棼尚未继位前很是倚重他,但此女心机太,而且手段过於斩草除根令人生畏,如今王位已经稳固,!虞棼便有些疲於应付他,加上毓公主善於察言观色,一应言行均反其道而行,活泼直率磊落辅政,统领後宫也是赏罚宽仁,所以他的声威大不如前了。”
“毓公主真象他说的那样独专王宠?”
“当然不是,毓公主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麽会如此因小失大,所谓後宫酸气漫天,不过是农彩衣耍的手段而已,偌大王宫,总有几个不识大体甘被利用的蠢货。”
“!虞棼至今尚无子嗣与他有关系?”
“你怎麽知道?”
看见孜莱忍不住流露出的吃惊佩服表情卢若铭颇为得意,现代社会那些个戏说宫廷的影视作品里这类阴谋手段层出不穷,他连猜都不用猜。
“想当然尔。”
“别以为就你想得到,毓公主早就命我替几位流过产的嫔妃检查了身体。”孜莱很是受不了他的猖狂相。卢若铭在人前一向谦和内敛即便声望日隆也并没滋生颐指气使的毛病,偏偏对她会时不时嚣张一下,常常小逆虎须以见到她的不爽为乐。
“找到证据了?”见她恼怒,卢若铭立即收敛,偶尔解解气可以,真要惹急她,倒霉的绝对是他。
“是的,但并没有直接指向农彩衣。”
“噢。那我建议你想办法尽快让西敏毓怀孕。”
“他已经怀孕了,只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此事尚在严格保密中。但我恐怕迟早会被农彩衣知道。”
“!虞棼正值盛年,同时令几个嫔妃怀孕应该不是难事吧?”
“你的意思是逼狗跳墙?”
习惯性摊摊手,卢若铭打算结束此段对话:“你还有什麽问题吗?”
“什麽?噢,有,是的,我是说,我想说你现在是男子身份,弄不好会有机会要与人裸呈相对,为你的安全起见,你的易容要重新来过。”孜莱至此方才想起她带文件回来的初衷。
“为什麽要重新来过,”想起那个要持续足足1个小时的易容过程卢若铭就怕,好在做一可以持续颇长时间,否则他非累死不可,“让我长出些那个、那个不就没事了。”想说毛发,但终是没说出口,他真是受不了这个女人。
“光有毛发哪里够,你这一年多长大不少,面目也该修整一下,而且光遮住面目还不够,还必须遮蔽全身才行,你是世子的人,怎麽可以随意在人前暴露身体。”
“我什麽时候随意在人前暴露身体了?!”卢若铭颈筋都突了出来,为怕她说出更加恐怖的话来赶紧举起白旗,“好,好,你随意,我配合就是。”
“放心,我不会给你戴上贞操带的,至少现在不会。”见他妥协孜莱立即乘胜追击一报前仇,“我已经想出杜绝这些媒婆的法子了。”
“你嫁给我不就得了,反正对著你这个男人婆我也不会有生理欲望。”卢若铭忍无可忍地骂。
“喂,你干嘛,我自己会脱,喂,撕破了,喂……,孜莱,孜莱?”眼见孜莱被他激得扑了过来,卢若铭赶紧逃命但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孜莱擒住衣领按跌在了地上,一通暴力撕剥下,卢若铭吓得腿都软了,赶紧作闭目待死状试图平息她的怒气,谁知却意外感觉到面上的点点濡湿,疑惑睁眼发觉是孜莱撕著撕著掉起泪来,这个女人会哭?卢若铭惊得完全忘记了前因後果,也顾不得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衣服急急翻身坐起,“怎麽了?孜莱?出什麽事了?孜莱?孜莱?”
“你,你就会欺负我,呜呜呜……”
有没有搞错!卢若铭简直想拔直了喉咙尖叫,但是孜莱一向的硬冷强悍使得她这一刻的脆弱无助格外触目惊心,第一面对她的伤心落泪卢若铭实在有些不知所措,太息著,他莫名其妙地被哭湿了整幅衣襟。
37
“好了。”整整2个小时的易容过程,孜莱筋疲力尽地将衣物递给赤身裸体的卢若铭。
“还用穿什麽衣服!我全身上下不都已经被你包起来了!”被孜莱从趾缝到私乃至每一个毛孔地折腾遍卢若铭面色铁青。
“铭儿,别再闹别扭了好不好?就当是层贴身皮衣吧,反正透水透气你也没啥感觉的,而且这一我做得比较厚,你至少有四五年不用被我碰了。”孜莱难得低声下气,疲惫示弱的样子竟有丝幽怨。
“是不是只有你才洗得去这玩意儿。”卢若铭的愤懑被她的神情压抑在心里发作不得益发郁闷不堪。
“应该说只有专门的方法才能够完全清洗干净,若是你受伤这个东西也会破损,修补起来很是麻烦,所以日常当心些。”替他打散簪紧的头发拢顺梳好,孜莱自顾自去外间睡下。
之後的三个月陆续发生了不少事情。
喻汉勋上表谏议的税制提案被!虞棼批往政务衙门定义,卢若铭趁机罗列了若干保证纳税的措施,但是功夫多下在税则细化和杜绝偷税漏税方面,反而为捐税转嫁留下了许多空门,他关心的是钱不是出,甘棠贫富悬殊两极分化很利於日後的社会矛盾激化,这是他替修的统一大业留下的伏笔。
能干的覃朗在卢若铭的授意下将织造坊从蚕桑茧丝到绸缎生产完成了初步的一体化,虽然还只是雏形,但是釜底抽薪而又通情达理的垄断之势已令农羽织造觉压力,喻汉勋又同时在朝中不断动议打击官商勾结强买强卖欺行霸市的行径,因为甘棠商业发达,为官为民多有大小生意在手,近年来受到农大勇之流荼毒的不在少数,所以动议一出朝野之间颇多响应。
因为卢若铭提出的国库经营获利、商行兼并垄断等等想法为喻汉勋展现了前所未见的政经前景,想象著安隆钱庄经营国库可能给自己带来的政治收益,想象著以所谓的自由竞争手段可能为喻氏牟取到的商业垄断地位,他的配合越来越自觉自愿竭尽所能,当然以他现有的知识经验他暂时还认识不到,这些能够让他名利双收的经济形式会在长远上给他的国家带来怎样的负面影响。
在选购了新居并同孜莱迁入的时候卢若铭已经被胡季鹏掖升为安隆钱庄大掌柜,原先的大掌柜平康则被派往甘棠南方的经济重镇沛稽城开立钱庄分部。而与此同时他也终於明白了什麽是孜莱所说的杜绝提亲的法子。
在与孜莱乔迁之後,卢若铭挑了个吉日广邀宾客摆酒庆贺,目的不外是结交新朋笼络旧友,在燃过一种劈啪作响的竹节之後大夥儿准备进屋宴饮的时候有辆马车停在了门前,下来的两人虽然蒙著面纱辨不清样貌但卢若铭直觉与自己有关便驻足观望。
“啊哟,总算是到了。”孜莱一改低眉敛目的甘棠仪表激动万分地自女客群里冲上前。
“姐姐──”
略带了哭腔的声调让卢若铭也失了平和,快步上前他惊喜交集地揭开了两人的面纱,柔顺平实的面孔上浅浅梨窝灵动可人,不是南筇南筠是谁。
“少爷。”
“如今该叫爷了,”两人刚行了一半礼便被孜莱含泪带笑地一把扯住,“进屋说,进屋说,回来了就好。”
正在踌躇著叫不叫他们名字的卢若铭这才如梦初醒,见孜莱表演得起劲便顺著她进了前厅。
“他们两个是若铭的童养媳,三年前山里发大水,家毁人亡时就只逃出我们四个,为著让若铭有机会重振家业,他二人自愿卖身到流单越府城的大户人家做家奴,筹出了盘缠送我们姐弟到音都投亲谋事。如今,我们姊弟蒙各位提携也算有了立足之地,前些时候若铭便同我商量著将他们赎出接过来,没想到这样巧叫诸位碰上了,我看捡日不如撞日,就趁著今儿热闹,帮他们完喜圆房吧。”
甘棠的男女界限虽然没有大簇那麽严厉,但是除非极熟的亲友之间,否则饮宴玩乐男女仍是不可同席,女人更不能够大庭广众随意抛头露面,好在他们一家劫後重逢,孜莱的说解又很是声情并茂,所以在座众人倒也没想到追究礼俗章法,反而有一多半顺了她的意思轰然叫好,少数几个原本想以姻亲笼络卢若铭的人见此情形也只得随声附和,另想别策。於是乔迁喜筵变成为完婚庆典,胡季鹏做了主婚,覃朗成了喜郎。
卢若铭没想到孜莱竟玩出了此等样,但觉得藉此昭告天下的确可以省下许多麻烦,也就微笑著接下了众人的庆贺。
当晚微有些醉意的卢若铭痴缠著南筇南筠同榻而眠,吸嗅著两人熟悉的清爽体味,对南王的思念排山倒海般漫天涌来。
南筇南筠一边温顺地由著他耳鬓厮磨一边将孜莱隐瞒多时的个中原委细细道来。
38
原来为著对付农大勇在流单越的访查,南王专门派了人过去布置,孜莱便趁机提出接南筇南筠过来,为著逼真起见还特地安排两人去流单越的府城乌隽呆了些时日。这一同过来的还有景侯章离,奉命协理安隆在沛稽城的分店。
“对了,哥儿,”仿佛想起什麽南筇欲言又止。
“什麽?”听他们提了不少关於南王的讯息,卢若铭益发神思不属,他将两人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放在手里缠绕,心不在焉地轻问。
“你知道吗?蕤哥儿嫁给景侯公子了?”
“噢。什麽?!”耳旁风地听著卢若铭半晌方才明白过来,精神不由集中起来,“怎麽可能?”
“哥儿你不知道?”见他反应这样大,南筠奇问。
“知道什麽?”
“蕤哥儿同景侯公子的事情啊?”
“他们的事情?他们什麽事情?你们的意思是他们以前认识?”关於鞠蕤,翔儿他们还真是没同他说过什麽。
“认识?何止是认识。”
“南筠!又嚼舌根!”
“南筇──”知他们一向守规矩,卢若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景侯章离是要同我共事的,若是我不明不白犯了什麽忌讳岂非糟糕,这可比不得在王府里,弄得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
“南筇,反正这事也不是什麽大秘密了,哥儿又想知道──”
“好吧,好吧,南筠你别淘气,哥儿怕痒!”
“嗯,没事没事,南筇你快点说呀。”
“好好好,我说我说。”
随著南筇低缓的声调,一段颇为动人的情爱纠葛渐渐明晰……
话说前些年因为同绶王的争端,南制将蕤儿接入王府後不久便被南王调离京师,临走前他特地委托景侯章离代为照拂鞠家的酒肆生意。为著报恩也为著避祸,鞠氏夫妇将蕤儿送入王府为妾其实是迫於形势,并没指望靠著女儿攀权附贵养老送终,所以老两口一直没有结束辛苦了半生的小酒家。那时候景侯章离在斯达城已经小有商名,为了忠於委托便将鞠蕤家的酒肆纳入了他的生意范围,怕绶王一势寻衅还时时亲自前往探看,许多事情都亲历亲为并不肯假手他人,一来二去便同常常回去向自家小弟传授调酒手艺的蕤儿熟稔起来。在俩人同心协力下,尤其仰仗景侯章离的扶持点拨,蕤儿的弟弟鞠蔚小小年纪便开始独立撑持生意,而且还渐渐有了将些微家业发扬光大的势头。
虽说南制救过蕤儿,蕤儿委身相报也的确是心甘情愿,然而因为聚少离多也因为志不在此南制对鞠蕤从没象景侯章离那样倾心倾力就其所愿,所以天长日久下来蕤儿的一缕情愫便慢慢转向了景侯章离,而那位素来放荡不羁的景侯公子也因为日积月累的专心致志而逐渐将鞠蕤乃至鞠氏一家当成了自己的责任。但是,他们俩人都是重情重义之人,一个守著南王世子的恩,一个守著南王世子的谊,从来都是发呼情止呼礼不曾越雷池半步。也许是俩人克制得太好,也许是公事忙,反正几年间来来去去的南刻南制竟然一直没有察觉到,而园中的几位哥儿虽然有所耳闻但因为俩人的克己复礼也都不愿多生事端。几年下来眼见景侯章离一直婉拒媒妁不娶不纳,大家都很替他们担忧著急,却又不知怎样才可以解开这个局。
“此事一直捱到哥儿您走後,世子打凡虞回京接玟哥儿赴奚仰侯任那会儿。蕤哥儿竟然寻了个机会直接向制世子表明了心迹,却不是求告成全,只说心意已迁此生注定要负世子大恩,不愿再委曲求全误人害己,所以听凭置。”
一口气说到此,南筇显得有些渴声线略停,卢若铭正听得紧张,忙不迭下榻取水递了过去,倒唬得南筇南筠连声告罪,卢若铭十分不耐烦,只瞪著他等候下文,秋日夜凉,南筠一边细心替他裹上被子一边接过了话题。
“制世子当时并没有表明态度,只是当晚宿在了刻世子房里,听说灯燃了整夜。天亮後便广招宾朋大摆宴席,大家莫名所以地前来赴宴,刚刚坐定制世子便开骂,说景侯公子明明对蕤哥儿一心一意心疼有加,却还默不作声放在他这里受冷落,根本是不拿他当朋友,虚伪得要命,不是男人等等,直骂得景侯公子心头火起,回骂制世子不解风情不懂两情相悦也不知道为别人著想,结果俩人半真半假大打一架又痛饮了一番,之後制世子便叫出蕤哥儿当场许给了他。”
“什麽?都不用通过蕤儿的父母吗?”卢若铭听得有些抓不住重点,信口问道。
“他已是制世子的人,自然是制世子说了算,况且景侯公子早已哄得鞠氏夫妻将他当成了半个儿子哪里还会不同意,倒是景侯老爷有些嫌弃蕤儿的出身,只不过碍著两家的情分没有明说。但是蕤哥儿很厉害啊,您知道,原先姑娘和您在的时候他不大理府里头的事,等你们走後这个家可就靠著他打理呢,本来我们还有些担心他力有未逮,谁知几个月下来连王爷都夸他能干,知他要嫁入景侯家还直说制世子没福气呢。”
“那他走後,府里头谁在管?是否乱成一团牵扯王爷许多精力?”不知为何卢若铭有些慌乱,思路不清下只晓得担心修。
“怎会呢。蕤哥儿才不是那种顾前不顾後的人,因为景侯公子坚持明媒正娶,所以颇需要些准备时间,蕤哥儿虽然搬回了自己家住,但是他每天都会回王府照应,直到嫁过去以後也一样常常过来看著我们理事的,那一阵他真是很辛苦,两头忙,好在没几个月景侯府里头的管事就被他收服了。您知道现在的景侯夫人是个糯米性子,景侯老爷和公子又一直忙於公事不大管家,家里头一些个近亲远戚刁奴恶仆每每勾结了闹出些亏空,屡禁不止,很教景侯老爷烦心,哪晓得蕤哥儿入门之初便在景侯公子的支持下兴利除弊清理门户,没几个月便令多年积弊再无存身之,景侯老爷喜出望外之下自然也就不再计较蕤哥儿的出身了。”
“那现在呢?这他们夫妻是一起过来的,王爷那边的家事谁在打理?”
“嗯,外面儿上有南桓,您在的时候他就替代根叔管事了。内里则是南篮,您还记得吗?蕤哥儿身边的南篮南筘都极能干的,是同我们一起脱了奴籍的,为这事他们到现在还常常提起您呢,说下辈子作牛作马来报答。蕤哥儿嫁入景侯家时只带走了南筘,经过这两年的历练南篮已经很能独当一面了,而且哥儿您不是说过制度比人才更重要吗,蕤哥儿不仅将姑娘在时立下的规矩细细分明还又加上了许多新的条例,所以咱们王府现如今可说是职责严谨规矩分明,王爷偶尔查账时便会忍不住想起您,看得出他很牵记哥儿呢。”
没来由心下一痛,卢若铭抖开被子重新躺下:“别只顾著夸别人,最最劳苦功高的是你俩个才对,那些人再能干也比不上我们家南筇南筠的。好了,你们也累了,今儿就说到这儿吧,日子长著呢。”
“嗯,”点点头,南筇替他掖好被角,吹蜡烛时不知又想到了什麽,叹口气幽幽道:“其实世子也怪可怜的。”
“可怜?他们有什麽可怜!”那种慌乱再度浮现,卢若铭闷声闷气。
黄粱 下部 非耶?中篇 三十九
“玟哥儿走了,蕤哥儿嫁人了,翔哥儿入了神堂修行,那之前听说歆哥儿也被段干]将军要了去,如今府里头就只剩下苏哥儿了,但是他常常生病,所以制世子也不敢随身带著他。世子现任峤蒲郡军士场主事,那本是个闲职,想必日子十分枯寂。”
枯寂?他们根本是在趁机清仓,想到这儿卢若铭心绪清了清,咋听了南筇南筠的表述,联想到修来信时偶尔只言片语里表露出的对两个孩子领悟力有所提高的快慰,他直觉以为这两个家夥是要专心一志对付自己,不由心惊胆战地乱了方寸,这会子听得他们竟然清空了存货这才想到了吐故纳新的另一种可能,不由大大松了口气:“军士场主事并非闲职。”
“是吗?可我们听说那只不过是个新兵训练营,世子送玟哥儿回来就被派去了那里,不再有兵权了呢。”
“你们不懂,不过以後会明白的。”
说来这个军士场成立已经一年有多了。凡虞虽然经谈判让给了大簇,但是受命撤军驻守边境的申屠从敏却按照南王的授意一直在暗中支持当地的义军,而所谓的奚仰自治区驻军将领则是段干],至此东园怀可说是大蚀其本,两边的地盘他都没得著半分好,所以便不住利用各种途径在东园悦耳边滴滴咕咕,而这位安槐大王的确自前倒南事件中感觉南刻南制兵权在握很妨碍他对南王的控制,便也思谋著怎样不动声色地拔除这个威胁。其时南王正好也觉得自己的风头太劲,不利於之後的各项治国计划,所以立刻借坡下驴提出了派世子去筹建军士场的想法。
这个时代各类书院业场学士堂的课程也可说林林总总包罗万象,但是兵书战策的传授却只限於家传或拜师学艺,颇类似武林江湖的规矩,师傅多是些退役或现役的军官,也有些是所谓的能人异士,门生弟子则是有志军职的青年或是已经在军中服役并显出些军事天分的普通士兵,这样的体系下虽然也能培养出一些能征惯战的将帅之才但是军队中下级军官的质素却始终不够专业。这个军士场的计划便是南王在卢若铭向他解说了现代社会军事院校的详细情形後逐步形成的。
说来也怪,一向对政治不大敏感热情的南刻南制对这个计划却理解得极之透彻,一年不到便将一个小而精的军士场从师资到生源打理得妥妥帖帖,连带在安槐整个军队培植渗透自己势力的各类主意也是层出不穷,若照此下去假以时日,东园怀真的可以不足为惧了。
“你们说翔儿入神堂修行了?”心思转回,卢若铭终是不大放心,南刻南制到底想做什麽?是喜新厌旧打算再猎新W,还是……?
“冷吗?哥儿?”已经有些睡意朦胧的南筇南筠感觉卢若铭打了个大大的寒战,重又清醒过来。
“嗯,有点儿。”因为时间与距离的关系,已经有些淡漠的恐惧在这个寒意湿重的秋夜重新泛了上来,卢若铭下意识往南筇身上挨了挨,“没关系,要不南筠你先睡吧,南筇再陪我聊会儿行不?”
“南筠你也挨过来些,仔细别乱动,帮哥儿取个暖。这甘棠的天气咋这样湿冷湿冷的。”
“还早呢,等下雪你们就知道厉害了,大团大团的,又湿又潮,教人冷得没躲没藏的,要吃热辣辣的火锅才驱得了寒呢。”
“屋里不烧地龙火墙的?”
“不,这里的屋宇多是木质,而且天气不象北地那麽严寒,所以大家习惯燃火盆。如今你们过来就好了,不然屋里常常没人,也不敢烧火,晚上要很久才能暖和过来。”焐著俩人温暖的身体卢若铭心神渐定,听著南筠渐渐平顺的呼吸他放低声音再询问世子侍妾的情形。
“咱们先说翔哥儿吧。”明显已经十分困倦,但是南筇依然强撑著轻轻叙述,只是略微加快了语速,“他开棋楼没多久便厌烦了,说是棋如世事,他不想再纠缠其中,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些问题,世子从奚仰回来时便允了他入神堂参修的请求,还专门派人往东郊的素神堂布施打理了一番,是刻世子亲自送他过去的,之後又立下休书,许了他随意来去的自由。哥儿咱们明天再接著说好吗?南筇真的是困了,怕要不知所云了呢。”
“再说一下下,不是就只剩歆哥儿没说了嘛。”不知为何,卢若铭突然很怕南筇在他之前睡去,他虽然极力说服自己,然而心底始终有一惴惴,万一南刻南制这样做不是因为心不是因为喜新厌旧不是因为猎W鱼色…,他要怎样办?不会的,不会的,他们那样子风口浪尖的天之骄子怎可能对一个象他这样普通而又不听话的“女人”念念不忘不择手段到禁欲的地步,况且自己这两年也并没有闲呆著,他会想出办法的,他能够想出办法的……
“歆哥儿是随著世子一同去的奚仰,他原以为只是要他沿路陪伴玟哥儿,谁知到了地头才知道,原来是段干]将军听说了蕤哥儿的事情,写信过来求刻世子将歆哥儿赏给他做妻。据说刻世子当著段干将军的面询问歆哥儿愿不愿意的时候歆哥儿泪流满面地说不出话,只是不断叩头,闹得谁也不知他到底什麽意思,等到他终於气断声噎地说出愿意时,刻世子苦笑著说看来他们兄弟实在是抢男霸女作恶多端。他们的喜事是随著玟哥儿同演青的大婚庆典一并举行的,听说热闹得不得了……”
随著耳边南筇的轻言浅语渐渐蒙昧不明,卢若铭的意识也终於跟著迷离远去。谁知就在将睡未睡的时候身後南筠温软干爽的身子突然有一潮热粘湿慢慢洇进他腰臀的衣物,下意识动了动他一下惊醒过来,那个半硬的东西他再熟悉不过,条件反射般翻身坐起时已听见南筠惊慌羞窘的告罪声。阻止了南筇的责骂,他同南筠换洗干净重新躺下。
在南王那里看过不少书,卢若铭隐约知道从久远之前不可考的年代起因为女人越来越少,男人便开始逐渐进化出女性的生育功能,以至於有了今日的阴阳之分,但是男性原有的一些生理特点却并没有完全消失,比如身体成熟後若性欲得不到抒解仍然会定期遗精。之前在王府的时候他也见到过南筇南筠偷偷自蔚的情形,开始他还有些忌讳,怕和他们同榻亲密会刺激他们,同是男人他多少明白那种折磨不大好过,而且也害怕他们会做出什麽出轨的事情来。
但渐渐他了解到,这个时空男性女子婚前婚後的自蔚行为被视作情理之内,不算伤风败德,只是婚前不可以触碰後面的菊门,他们也是有子贞操标志的,除了初夜落红以外还有一个判断标准,即不可逆的Jing液逆行现象,此间男性Chu女只需在直肠交合之初不辅以前端爱抚数高潮之後便会出现Jing液逆行并有经血随之产生,Jing液逆行已经存在或是无法轻易完成的都意味著此女曾经失身童贞不再。
所谓不可逆意即男性女子Jing液逆行後通过对下身的直接抚慰虽然仍可以令其勃起但却再无法达到高潮She精,经由後庭引发的高潮也不再会有Jing液射出,并且一生中只在破身之後Jing液逆行之初会出现一大约持续七天左右的行经下血,这同时也意味精子到卵子转换过程的完成和子宫的发育成熟,也就是说他们开始拥有怀孕的可能,所以有些年青男女婚前偷情或是男人去青楼狎妓时未免怀孕会在交媾中辅以前茎爱抚,只不过这样虽然不会因为Jing液逆行导致排卵受孕,但一旦错过破身的机会,再想要Jing液逆行就会变得有些困难颇要吃些压制She精的苦头。
当初看到这些生理知识时他猛地联想到自己的那Jing液逆行以及之後的血流数日,被吓得要死,急急忙忙偷偷试过,发觉自己仍然可以通过正常自蔚方式射出Jing液他才重新有了没被改造成为女人的自信。
迷糊睡去前他凌乱地想起神书上说因为前人逆天而行溺毙堕杀女胎过度才招天谴致今日的阴阳合体,又隐约想起以前学过的一点点生理常识仿佛提到男人若是常常被压制She精也会导致Jing液逆行,还有一些患不孕症的男人似乎也是这个症候,而且的确很难医治,他真是应该去孜莱的医书里找找有没有男性女子的生理结构图,看看精卵转换的过程到底是个什麽样子,这里的男性女子究竟是怎样完成受孕生产过程的,这神神道道的世界还真是教人匪夷所思。
当然在那会儿的懵懂睡意里他完全预料不到这些没在书中找到的内容有朝一日他会有幸以自己的身体一一了解
等卢若铭睡醒已经是来日的中午时分,榻前南筠正在埋首针线,室内静逸安详。
“在做什麽?”
“醒了,哥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南筠放下女红趋前伺候他起床,动作体贴而轻柔。
“要!”
大大伸了个懒腰,终於有人烧饭有人洗衣有人打扫房间了,没想到从未奢望过的至亲家人的感觉会在这个时空里享受到,卢若铭安心地由著他摆布。其实孜莱的手脚也一向麻利勤快,但因为过往的遭遇卢若铭在她面前始终有种宠物的自觉,难堪与厌恶令他在日常起居中总是尽量避免同她发生任何交集,对此孜莱倒是有所察觉,是以俩人同居多时家事内务却多是各过各的互不相干。
“南筇呢?哪里去了?”
“跟姑娘出去了,说是认认路径顺道买些吃食。对了,明天哥儿您去趟奴市吧,这院落刚刚置下,总要有几个人手才行,姑娘也是这个意思呢。”
“噢,那大家一起去吧,我也不懂家务,你们自己挑总要趁手好用些。”
“好啊。可是这里的规矩好大,女人家出门都得带纱帽遮面,忒不方便。”
“哼,这下晓得难过了吧。谁叫你们以前老是逼我戴那玩意儿。再说,你们知足吧,没易容已经是天大的优待了。我就是不明白,明明我也跟你们一样没怎麽抛过头露过面呀,可偏偏就要把我从头到脚包起来,又不是没有其它改变样貌的办法,真是莫名其妙,闷气死了,洗脸洗澡都得用特别的药水泡半天才能洗干净,还不如直接拿刀划了脸痛快。”终於有机会大大抱怨一番,卢若铭开心得摇头晃脑,逗得南筠直笑。
“那是为你好!”孜莱冷冷的声音传进来打破了屋中片刻的温馨。
“姑娘,哥儿他──”
“叫爷!”
“孜莱,你总是一副死人腔调做给谁看?只有上辈子作孽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倒霉鬼才会跟你一起生活!”难得的好心情被打烂,卢若铭十分气恼。
“爷,少说两句,姑娘也是为大家好。”
“她为大家好?现在这屋里所有人都是她亲手挑来的,她为大家好?根本是变态变到看不得别人高兴!”
“我亲手挑的就万无一失了?”孜莱气得全身发抖,尖著嗓门回骂,“不错眼下这几个门房家丁都是我挑来负责你安全的侍卫,但是整个音都城有多少方面多少人物在虎视眈眈打你这棵摇钱树的主意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哪里护得了那麽周全!况且人心难测,将来另买的奴隶更是底细难测,你们若是不养成习惯被人捉住把柄漏洞怎麽死法还不知道!我变态?你,你这个……”说到後来孜莱哽著一口气俏脸煞白说不出话来,眼圈却是通红通红的。
“覃朗覃爷来访。”
“快请!”正心惊胆跳面对孜莱怒气的卢若铭如逢大赦般地往前院逃窜。
“等一下,爷,爷,您的头发还没梳好呢。”
被追上来的南筇扯住,卢若铭很是无可奈何,好在俩人心灵手巧,虽然甘棠的男装发式类同於中国古代的男式束冠发髻,与安槐的完全不一样,然而南筇还是三两下便帮他弄妥了,而这个过程中孜莱的怒气也慢慢平息了下来。
“南筠你去厨房准备午餐,覃爷是你们爷格外看重的,不是外人,待会儿请他吃饭的时候好好伺候别多话就行,我回趟医舍,晚饭前回来。”
她一走,屋里的气氛立时缓和下来,南筠冲著镜子里的卢若铭吐吐舌头:“爷变得好厉害呀,连姑娘都敢随便骂。我还从没见姑娘红过眼眶呢。”
“我才没变,是她自己越来越难伺候。”卢若铭回了他一个大大的鬼脸。
说实话他真的不知道是自己大权渐握变得不大肯低声下气,还是孜莱在变,反正他感觉她的情绪越来越失控,发脾气骂人打人倒也罢了,这哭的新样他还真是不习惯。真是见鬼,倒好象是他欺负了她似的。
“好了,爷。”
“还是你们的手艺好。”看著镜中自己身光颈靓的利索劲卢若铭由衷赞叹,这头发实在是他的大麻烦,为了可以不请孜莱梳头他下了不知多少苦功才勉强及格,如今总算是有人代劳了。
“我们来前专门学的,爷喜欢就好。快出去吧,客人要等急了呢。”
“我饿了,中午吃什麽?”
“火锅行吗?”
“好啊好啊,买了肉了?”
“买了买了,羊肉牛肉都有,还有鲜鱼呢。快去吧,爷。”
结果一顿午饭吃得宾主尽欢,覃朗原只是拿了前掌柜平康的首封述职文书过来要卢若铭过目,但是火锅热辣可口十分诱人,他便也没再客气。
卢若铭新买的院落有前後两径,穿过大门的门房天井便是他公事会客的前院正堂,两厢是客房书房,厨杂间以及下人房则在两边的下手偏院里,後院则是他同孜莱并南筇南筠的起居地。
正是秋雨绵绵的日子,树叶仍旧绿著但被雨水洗淋得碧寒零落,为著敞亮卢若铭让人将火锅开在廊下,热腾腾的水汽里俩人边吃边聊著钱庄的事务,南筇南筠则在一旁帮著上菜斟酒,静默而周到的服侍令得覃朗往日的拘谨一去无踪,看来孜莱的压力每个人都感觉得到呢,卢若铭瞧在眼里神思渐渐飘远,也不知现在修身边可有合心可意的人随侍。
“什麽?你刚刚说什麽?”察觉到自己走神,卢若铭赶紧集中思想。
“我说我打算将成衣裁制也并入喻氏织造,正在筹划,过几天就可以成文让您过目。”
覃朗发现卢若铭有些心不在焉以为他燕尔新婚尚自心猿意马便打了个哈哈接道,“对了,胡爷让我转告您不用急著去钱庄理事,好生陪陪新娘,真有什麽事属下会带过来的。”说罢起身告辞,紧了紧衣领便披上衣自去了。
“覃爷还没成家?”当晚南筇在睡前突然问了句。
“还没。他哪里有我的福气好。”怪不得有人安享齐人之福虽南面王不易,被南筠推拿得身心舒泰卢若铭偎著南筇心满意足地睡去。
1
接下来的日子可谓风调雨顺。
半年以后税制改革初见成效,国库进账的规模与速度令得喻汉勋在朝中的地位扶摇直上,加上卢若铭的多方策应,全面进逼之势终于迫得农氏兄妹乱了方寸,是农彩衣先踏进了圈套。
西敏毓遵照孜莱的医嘱成功地在数月内让除她以外的另三位妃子怀上了王嗣,农彩衣终于坐不住。专门布置的百密一疏的防护让擅长弄权的他自以为棋高一筹地踏上了黄泉路,陪伴他的是一妃两嗣的性命。面对现行活捉的罪证逃蓁震怒之下要将他凌迟死,还是西敏毓出面求情以毒酒留了他个全尸。
配合着西敏毓的行动卢若铭出主意让喻汉勋请旨彻查农氏商业,种种伪饰又怎敌得过卢若铭曾经资本熏陶过的金睛火眼,很快一堆堆偷税逃税私吞国库的证据便被送抵逃蓁案头,这对兄妹本不是积德惜福之人,墙倒众人推之下,农氏一家很快便灰飞烟灭。
当喻汉勋顺利坐上司藏知事位置的时候他再请求卢若铭出山做他的辅事,这一请的人真诚被请的人委婉。
“喻兄再等等看,小弟以为尚不到时候,目下最重要的是怎样好好经营国库,小弟此刻的位置更加容易替喻兄分忧。”
由此,安隆开始了对甘棠国库的全面控制。
经营所得若是三分利,那么一分返还甘棠国库,一分安隆与喻氏瓜分,剩余的那一分则流往安槐,准确些说是绕道流入了南王的户头。这是卢若铭的建议,这是笔巨款,若是动用过程稍有疏漏,则前功尽弃,南王当即同意,他为人襟怀磊落自然不会做出些矫情撇清的姿态,国内知道此事底细的只有执政司执政吴效库部首侍景侯虔等少数几人,所有刀口浪尖需要动用此笔钱款的地方全由他们安排来路。
当卢若铭成功完成首笔汇款时南王曾经专门写信道贺,说是“今后诸多不欲他人横加干涉之燃眉用度皆可迎刃而解,实为上利于国下利于民之功绩,知情诸君得知此种借他国之金为我国所用法门均啧啧称奇,连赞汝心思奇巧手段高明,云此子何人,若假以时日必成国之栋梁云云”,卢若铭看得呵呵笑出声,控制甘棠国库的最终目的若只是为了偷些银两来用未免小题大做,总有一日他要教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控制了一个国家的命脉。
据他了解分析,大簇的统治阶层早已民心丧尽,届时一点星火便可呈燎原之势,摧枯拉朽不在话下,而掌握甘棠的缰绳则在钱银,握在手里的话自然要他们往东他们便去不了西,若是再加上贫富分化这根动摇稳定的鞭子,破国之乱轻易可成。而这才是他一心一意想要为修成就的。
一统天下――他的理想且容他来奠基。
但是那封信结尾南王例行的几句家常却教他眉心蹙了很久,“蕤歆事后两儿渐懂幡心自省虑己及人,前些时日自旋儿得知汝之生日为和月节,立言待汝凯旋荣归必为汝庆生并四探询汝之喜好爱憎,甚慰。”
其实他出生在12月2日晚间,西历的平安夜,之所以告诉旋儿8月15日是因为他的确是那一日来到这个时空的,更主要的是他当时的生理及衣饰特征的确是回到了13岁生日当天。只是南王这番说辞想传递他怎样的信息呢?――南刻南制尚没有忘记他?对儿子成长的欣慰?还是他希望他能够尝试接纳他们?
努力克制着心底涌上的恐惧他将思路停留在最后一种可能上,其它的办法不是没有,但他心里明白这的确是他永远留在修身边尽心尽情的最可行办法。周遭背景自身身份注定了他们之间有着许多沟险壑,这两年的入生活令他渐渐明白当初自己不顾一切也要跨越差距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自私。不错为了修他不在乎做个反潮流的英雄乃至烈士,但那样一来修同样要为他付出惊世骇俗的代价。不不不,他不想失去他,无论怎样他都不要失去他,所以他不会选择试练他,逼他取舍,逼他牺牲。他只想他好,只想他能够夙愿得偿,只要能够长相厮守,他这一面的代价无所谓,真的无所谓,他是男人他比母亲坚强他有执着的生活欲望他忍得他一定忍得。
是的,只要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要这是修的希望,只要他能够一如既往帮他助他他愿意忍耐这所有的一切,甚至,包括那些不堪的情事。
“爷,爷?”是南筇关切的轻唤拉回了他的狂想,“夜了,爷,有什么事明日再想,当心身子。”
将已经无色的字纸付之一炬,卢若铭起身登榻。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不会烧了这些字字句句,哪怕药效已失哪怕字迹不再,他一定会珍藏保留这些记忆的证据直至永远。
可惜他那时候并不知道生命的消逝会那样轻易。
2
光阴荏苒,五年时光倏忽而过,卢若铭在甘棠步步建树的同时安槐国内政局也在南王的施展下发生著悄然变化,等摩拳擦掌南征北战却扑也扑不灭四蔓延的奴隶起义时绶王东园怀才意识到,他一向认为难成气候的废奴试验已经入民心,而他自己则被推上了死硬派奴隶主首脑的位置上不胜其寒。
但东园怀毕竟不是肯俯首称臣的人,眼见东园悦也渐渐倾向南王代表的改良派,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他的镇压手段益发残暴嚣张,直到某他的一支嫡系部队中下层军官临阵抗命发生了大规模哗变他才真正感觉到覆亡的危机,因为事後查清哗变中领头的军官大多来自峤蒲军士场。那以後东园怀便突然之间在政坛上沈寂了下来。
面对军政大权民心所向地一日日落入南王掌控,东园悦不是不担忧害怕的,然而他也明白南王的声威势力已然如日中天,无论出於何种理由以怎样的手段去尝试撼动,代价都不再是他能够付得起的,於是,这位一向懦弱却不失精明的大王决定倒向南王一边。
其实,他的王兄绶王东园怀一直想取他而代之的野心路人皆知他首当其冲哪有不明之理,但是他同样明白南王所效忠的也并非他这个安槐大王而是安槐本身,如果有一天他不再是南慎初眼中的有道明君,如果哪一他不小心做出了有损安槐有损苍生的大错事他的地位同样会岌岌可危。所以多年来他一直醉心权术,试图以制衡之术保全地位并坐享鱼人之利,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自己是成功的,却不知一直以来南王由他沈浮摆布是因为不屑理睬也因为没有时间精力纠缠其中,而绶王则是因为想反过来利用他。
如今他终於明白权衡一道不过是昭示实力的一种手段永远也取代不了实力本身,这些年他一心一意舍本逐末到现在终於如各方所愿成功地架空了他自己。
自幼的宫廷生涯虽然未曾造就东园悦作为国王应该具备的大权独揽纵横天下的野心与霸气,但却训练出他超乎寻常的生存能力。当年他知西後最终的目的是要他东园全族的身家性命,所以他选择了全力一战,至於眼下他则很清楚南王想要的是完成其一统天下的政治抱负而不是什麽王位名号,如果他顺应他做个安分守己的傀儡,那麽他不仅可以保住安槐王的称谓,甚至还有可能做个统一列国名垂史册的盛世帝王,以他的识人之明他自信即便南王功成名就到野心勃发倒戈噬主的地步,也定然会给他个锦衣玉食寿终正寝的结局,这可远比落在他王兄东园怀手里尸骨无存强得多。
所以辗转反侧了很久他最终明智地选择了投靠南王。
数年时间而已,南王在安槐的地位便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朝越来越多的墙头草确定了自己的政治立场越来越多的政敌改弦更张唯他马首是瞻,在野越来越多的平民奉他为强国利民的栋梁越来越多的奴隶信他是救人水火的青天。
那一段时光可说是南慎初有生以来最最显赫顺遂的日子,与卢若铭往来的信函里每每有著理想在即夙愿将偿的酣畅。按照他的计划,下一大簇的边境挑衅便将成为角里王朝覆灭的开始。
所有的一切都顺利得出乎卢若铭的意料,顺利得令他年轻的心里充满了对爱人的崇敬信仰柔情蜜意。为著配合修的进度,他在喻汉勋升任政务丞相之时首肯了他对自己出任司藏知事的推荐,他要以甘棠明里暗里的财政支持对大簇施加雪上加霜的痛击。为此他在入主司藏旬之前将景侯章离从南部的分店调回了音都总店,尽管他知道此人身後有著南刻南制的背景,也知道他负有取他代之的使命,但这个人的经营管理能力的确十分了得,而且对自己努力拉大甘棠贫富悬殊增加穷人数量的手段与用意也领悟得极其到位,所以他仍是决定由他在他之後执掌安隆。
正当一切都进行得烈火烹油般炙手可热时,卢若铭这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这一年,是卢若铭来到甘棠的第五个年头,也是他出任甘棠司藏知事并成功获得!虞棼倚重的一年以後。
和月节过後不久的一天,卢若铭回家回得较早,进门看见孜莱站在前堂廊下,面若玄坛,下意识地不想触霉头,他不动声色地直接往後院穿行,事实上自从南筠南筇过来以後他便有了更多避开她的可能,俩人间的交集已是少到不能再少,并且他近日又在著人选购更加适合他眼下身份地位的府邸,届时他将会有更大的空间躲避她。
“铭儿!”
被点了名卢若铭只好停下脚步硬著头皮应道:“什麽事?”
“今晚我会在前厅理事,之後要跟你议一议,你晚些再睡。”
孜莱司安全职,负责卫护安槐在甘棠重要卧底人物的安全,如今正是风火轮急转的当口,容易出纰漏,这一阵她的确忙得超负荷运转,压力之下身心焦躁在所难免。见她面色凝重,卢若铭点点头没再计较她的态度,“没问题,我等你。”
3
晚饭後南筇南筠以主母身份做著例行的家务安排,卢若铭则躲在卧房审阅文件。
“怎麽了?”南筇南筠一向温顺沈稳,如此面青唇白神色紧张实在不多见,尤其是南筇,简直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怎麽一会儿功夫你俩个便这样子失常?”
“爷,覃爷出事了。”
“出事?出什麽事了?别战战兢兢的,天又没塌下来,有话说清楚。”数年磨练卢若铭不怒自威的气度已经不是温和神态能够掩饰住的。
“爷,我们刚刚从东厢出来的时候看见前院有人拿刀抵著覃爷的脖子呢。”挣了半天还是南筠先开得了口。
“做什麽动不动就下跪,我又没怪你们。”见他俩人俯身跪倒,南筇更是全身打颤,卢若铭以为自己吓著他们了连忙安抚,“我过去看看,你们忙你们的。”
“叫姑娘到书房来一下,我有事找她。”来到前院卢若铭吩咐暗影里的守卫,堂屋中应该是音都城中安保工作的头脑,以他的地位不是不可以见,但他向来主动回避,秘密工作中有些秘密不去探知对人对己都不是坏事。
“什麽事?要不要一起过来听一听?”孜莱一开口便邀他去堂屋。
摇摇头卢若铭开门见山:“覃朗现在是司藏旬给事,对我非常重要,他犯了什麽事?”
“五天前他赴司察旬知事S顺杰的家宴你知道吗?”
“不知道。”
“这已经是他第三跟S顺杰单独接触事前事後都没有报备。而S顺杰,你知道他一向热衷清肃外来奸细。”
安槐谍探规矩中确是有这样一条,凡事尽量不要单独行事,若不可避免则必须在事前事後向相关人员报备,这的确是一条行之有效的秘密工作安全条例,卢若铭记得他当初受训时还颇惊讶了一下,因没想到这时代的情侦系统已经如此严谨。
“你们打算怎样置他?”
“杀。”孜莱做了个阻止动作不让卢若铭开口,“我知道他很能干,但是他知道得太多,我们不能冒险,而且应该杀一儆百。”
“知道得太多?”看著孜莱惯有的义不容情的神色卢若铭气往上撞,“我记得他通过的是算师会试。”
“是,但因为他家传武功不弱,尤擅轻功,所以我们还安排了他一部分情侦和安全职责。”
“也就是说是你们让他知道了太多?”卢若铭微眯了眯眼睛。
孜莱习惯性地挺了挺背脊,那是她在面临强大压力时才有的动作:“这一点我们以後会注意,但事已至此这个人留不得。”
“他怎麽解释这几会面?”
“他说是S顺杰想把女儿嫁给他,他想在顺利推托之後再做通告。”
“不,我不同意杀他。”
“可是──”
“没有可是,我不想越权,但是我也不希望因为某种不确定的危险就轻易杀掉一个已知的人才,那样的损失我怀疑是否是你所谓的安全能够抵偿得了的。”
“卢姑娘,卢大人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两位不妨过这边来大家一起商议再定。”堂屋与书房相通的内门边传出的一个声音打破了俩人的僵持,看来他们的对话已经发生作用。
“不了,我不想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对於此事,我的建议是对音都所有相关人事做个大范围调整,不仅要将覃朗可能的叛卖损失降至最低还要杜绝类似情况再度发生。人不过血肉之躯,你们怎麽可以将那麽多人事的安全责任硬加给某个个人承担?!这种依赖实在太不可靠太危险。卢若曦,我说过很多,制度,行之有效的制度才是安全与公正的可靠保障。我会就此事往国内申请议案,也请你们慎重行事,戴罪立功另调他职都不失为解决方法。单纯的杀一儆百不仅不负责任而且非常愚蠢!”
不再多做停留卢若铭说完便返身回到後院,看见南筇南筠惨白著面孔倚门而立。
“他死不了,你们不用担心。”卢若铭有些奇怪他们的过激反应,尤其南筇反常得厉害,但脑中正思虑著其它事情也没太在意,只信口安慰道,“好了,乖乖去睡,我会安排好的。”
隔了几日请了数天病假的覃朗再度出现在司藏旬衙门里。
“这是干嘛?男儿膝下有黄金,真受不了你们动不动就下跪的毛病,快起来!听见没!”趁著午後无人覃朗进到卢若铭的书房纳头拜倒,任他怎麽叫仍是磕足了三个响头方才起身。
“卢大人,大恩不言谢,今後任何差遣覃朗万死不辞。”
卢若铭摇头轻笑,这可真是个讲血性重义气的时代啊。
“他们决定不杀你了?”
“姑娘已经呈文请示,说是等国内指令再行定夺,这期间我的行为将在制控中。”
“那麽你做好调任回国的准备。”卢若铭神情严肃,“这个情我不会帮你求,事关重大,我不可以感情用事,你的确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此地工作。”
“属下明白。”
“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你照规矩将手头工作做个总束随时交接。”
但是,他们先接到的并不是关於覃朗的置意见,而是南王遇刺身亡的噩耗。
四十四
“不可能!”
这是卢若铭接到消息以後的第一个反应,但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明了整件事的发生过程。
东园悦的长子成人,南王受命进宫司礼道贺,晚间的舞乐宴饮尽是宫眷近臣,据说气氛和乐,东园悦甚至提出要将长公主嫁予世子。却不料席间变生肘腋,刺客出自舞姬目标是东园悦。
不知道当时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形,好像是南王离得最近,挺身救驾时与东园悦各挨了一剑,就在众人忙著捉拿刺客检视伤情时再度有暗器偷袭,这一竟然是宫廷近侍,东园悦被利器穿额南王则是中了见血封喉的毒蒺藜。
眼见宫中大乱绶王引御林军前来救驾,手脚到直接导致东园悦额崩毙命南王不治而亡,跟著他又以剿杀刺客为名大开杀戒血洗王宫。
东园怀悍然发动政变踏著血亲重臣的尸骨不顾一切登上王位的结果是安槐天下大乱。
接获消息之後整整三天卢若铭都在一种梦游状态,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都是停滞的,他依然按时进出衙门,依然从容理事,然而吃不下喝不进睡不著不知所云不知所闻不知所谓。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修真的会死。
他曾经担心过修的结局,害怕他会为自己的理想遭人误解被人陷害血溅史册,但那个过程应该是轰轰烈烈震古烁今悲壮惨烈扼腕发指的,怎麽会这样安静怎麽能如此突然怎麽可以那麽仓猝,他的消失。
不,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一觉醒来他会发现他不过是做了个噩梦,下一只鸷鸢南飞便会带来纠错的讯息,修怎麽可以死,修怎麽能够死,他的理想他的抱负该怎麽办,他的百姓该怎麽办,他的他又该怎麽办,这个世界如此陌生如此怪异他要怎样才能面对没有他的将来。
“铭儿,”
愣愣盯牢眼前的邸报,那是甘棠官方发出的关於安槐国变的通告,整整一晚卢若铭不言不动,连日来南筇南筠哭喊拍抚出尽百宝始终也拉不回他的神智,不料孜莱一声浅淡忧伤的呼唤却教他醒悟现实恸哭失声。
听著那呕心沥血已有著成年人低沈嘶哑的绝望嚎啕,孜莱止不住泪流满面,而南筇南筠更是把持不住哭倒在地。
“世子”,“复仇”,“杀死东园怀”,……
卢若铭哭得昏天黑地,然而孜莱口中这些断续的言词却在蒙昧恍惚中锲入了脑海。
是的,复仇,不仅东园怀,他要灭了东园全族为修殉葬。
陡然失重架空的世界因为一种相同强度名为仇恨的情感出现而免於了坍塌的危险,如同回魂般他再度振作起来,投入政务的热情更甚从前,忙得日理万机废寝忘食,人却沈静得怕人。
“铭儿,”
“什麽事?”自卷宗里抬起头卢若铭有些不耐地看著孜莱,他有许多事要做,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
“夜了,你该注意身子。”
原来是南筇南筠见劝他不住去搬了救兵来。
“我不困。”随意敷衍一句卢若铭再度埋首文案。
“铭儿,世子来信要我送你回国。”
“噢?那你怎样打算?”静静抬头,烛火掩映间卢若铭的眼色浅难辨。
“我也认为回家对你好一些。但是很多事情需要从长计议,你有什麽好建议?”孜莱的表情是少见的柔和。
“卢若曦,我已经2岁了,而且现任甘棠国司藏知事。”淡淡说完卢若铭重又拿起笔。
“那又如何?你是不是以为我便没办法送你回去了?”孜莱的话说得慢条斯理,然而动作却迅捷如闪电。
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卢若铭霍然抬眸,眼见纤纤素手已然触及他的脉门,力道却被一柄横飞而至的利器生生截断。
看著没入书案的小刀孜莱的声音里透著不可置信:“影子?”
“两位夫人不用惊慌,阿隗只是不想爷被人胁迫。”门边暗一道倾斜的身形冲著吓白了脸的南筇南筠颔首致意。
“你的一条腿呢?”侧身凝目孜莱冷冷发问。
“若非卢爷,何止一条腿,隗某这条命也已交待在大牢里了。”
“所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猎手隗影竟然甘愿隐匿奴市卖身做了别人的厨子?”
“哼。姑娘,没了一条腿如影附形或许要打折扣,不过杀人用的从来都不是轻功。”
“杀人?你也不问问你这位恩人的真实身份就打算如此维护了?”
“隗某猎人一向只问赏金,不问黑白。”
“阿隗,劳烦你备车送我去司藏旬衙门。”已将案头一摞文牍整理停当,卢若铭起身移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你敢!”卢若铭这句话将孜莱的注意力从突然出现的独腿厨子身上移回,她的语气神情变得异常凌厉,“想想自己的身份!你真的以为一个隗影就挡得下我?!”
驻足转身卢若铭沈沈开口:“姊姊,没了王爷我有足够的理由消灭你,千万不要给我借口和机会。”
气势受挫孜莱若有所悟,眼前的青年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无依无助的孱弱少年,此刻他一向内敛邃的双眸熠熠如火,仿佛天上地下前世今生所有身受的委屈伤痛都在里面熊熊燃烧。
被灼痛般眯了眯眼孜莱放缓腔调:“铭儿,没有我配制的药水你根本无法隔著易容材料沐浴清洁,而且这易容也就快到期,如果不及时清除更换你会非常难受。”
“我亲爱的姊姊,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会比被囚在他二人的床上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相信我。”想起往昔种种卢若铭咬著牙笑得悲喜难辨。
“卢爷,车已备好。”是隗影再度现身惊醒了他。
“爷,您要去哪儿?”一直瑟缩一旁的南筇南筠眼见卢若铭走得义无反顾,语音凄恻地奔上前。
“卢若铭本是孤魂野鬼,这些年承蒙两位照拂,感激不尽。”一躬,卢若铭挺腰拍了拍两婢的肩头,虽说身形仍是比他们纤瘦但总算身高长过了他们,曾经一度他还以为他们能够拥有一个共同的家。破灭的真快呀。
看来上苍就是容不得他身心安泰,以南王的死再颠覆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世界。
何以言勇呀,这一,他只但愿复仇这根浮木能够教他免於灭顶。
5
“大人,您的议文我已经面交喻大人。他只匆匆翻阅了一遍便连声说精辟呢。只是覃朗有些不明白大人您选择此刻公开剖析天下情势用意何在?”
“阿朗,对将来你有什麽打算?听说因为南王的事情你的议案暂被搁置了呢。”
“是的,我已经接到通告──鉴於查无实证暂时解除制禁。”
“那麽说你打算接著为国效力?”
“那要看是哪一家的国,您呢,大人?”
“今天就到这儿吧,阿朗,你可以回去了。”作势收拾纸笔,卢若铭结束了对话。
欲言又止,覃朗面带疑惑起身告辞。目送他离去後,卢若铭披衣廊下负手而立,正是秋雨黄昏後,空气中弥漫著说不尽的湿冷凄凉意。
“大人,安隆钱庄的锺子墨锺爷求见。”
“请他进来。”曼声应道,卢若铭依旧伫立在清寒暮色中一动不动。
“卢大人。”
如梦初醒,卢若铭回身看见景侯章离已至近前,正目注自己眸色凝。孜莱算很沈得住气了,自他那晚独自搬到旬衙居住已经过去十多天,今日才有此动静。不过既然请来的是景侯章离,想必有些斤两,从未跟此人正面交过锋,卢若铭所了解的仅仅是此人的化名、易容、团队合作意识以及入浅出的领悟能力。
“锺爷,请进。”举手礼让,卢若铭率先进屋。
“世子已反,一呼百应。”奉茶落座景侯章离谈起了安槐情势。
东园怀自立为王,举国沸腾,南刻南制的反应异常迅猛,几乎是同时宣布了不奉新王起兵平乱。虽然国中尚未陷入内战,然而京城内效忠东园怀的御林军同声援南王世子的近卫军已是一触即发,而国内各军据也是各拥其主剑拔弩张。
听他此言卢若铭没做表示,只是轻轻啜饮杯中热茶静候下文。
“世子自己也未曾想到会有那麽多人提议他们自立为王入主斯达。如今国内虽然情势未定,然而大体上分晓已现,绶王嫡系主要在北边,而世子兵力则在西和南。”
“现在谁在主持朝政?”其实安槐目前的情形卢若铭也很清楚,但他仍是忍不住想再确认一下,那里毕竟是修的家国,国泰民安的政绩中也有著他的心血智慧。
“吴效。东园怀纵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在兵戈环伺中专心政务。只是没想到吴效那厮身受南王大恩却甘愿附逆,真是枉担了一个清高正直的声名。”学著卢若铭捧杯在手景侯章离切入正题,“硬拼武力的话世子或者未必能够一战而定天下,然而国中各级官吏赞成王爷新政的却占著绝大多数,日前御部首侍衮蒙寄书世子将是中厉害层层剖析,言世子若能承继王爷薪火并将之发扬光大的话,坐拥安槐当指日可待。其实我们都清楚,单废奴一项便足以将东园怀锉骨扬灰。”抬头捕捉住卢若铭的眼光景侯章离一鼓作气,“铭哥儿,王爷生前对您可算是知遇之恩,辅佐世子也是报答的一种方式,您也想告慰亡灵不是吗?”
是的,但问题是他们对辅佐的理解太不一样。
避开景侯章离的注视卢若铭看向烛火後的虚无,声调低沈而清晰:“想要薪火相传?想要王爷的精神不朽?那就重用吴效。安槐国内没有人比他更加明白王爷,他们本是同一类人,不计礼义廉耻忠孝节悌,只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收回眼神他正视景侯章离,“这番话劳烦锺爷转告世子。”
“一定。”报以同样的严肃景侯章离停了停接道,“只是,铭哥儿又何必要假手他人,报恩也罢复仇也好世子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至少你们的利益比较一致。这不也正是您在钱庄里常常教诲大家的吗?在下以为然,铭记在心。此刻愿与铭哥儿共勉。”
本来是的,如果修还在的话,又或者南刻南制不是对他的身体那麽感兴趣的话。如今他又何必再去忍受那种侮辱,没了修安槐的兴亡与他又有什麽关系。
现在他想做的只是报仇,不仅为了修,更为了他自己,为了能够忘记这一切忘记修,那是他今後幸福的基础,如果带著这样的回忆去渡过此世今生余下的岁月,他无法保证不重蹈母亲的覆辙,他要活下去,他还年轻他依旧有机会实现前生的梦想──娶妻生子安乐到老。
“不错,我的确要消灭东园一氏为王爷报仇,但是我同南刻南制的立场有一个本质的区别,”微微抬起头卢若铭对上景侯章离的双眼,语气中威胁的意味很重,“我并不是安槐人,没了修我便不用再顾忌安槐的存亡。”
被他眸中的锋芒灼伤景侯章离窒息般吸了口气垂下眼帘:“铭哥儿,我同世子相交多年,本来率性任侠豁达大度才是他们一向的为人,如此长久而不问青红皂白地执著於一人不仅是我头一见到,也根本是前所未有,值此风云突变之际,他们会做出什麽举动很难逆料。在下言尽於此,盼您好自为之。”
“阿隗?”景侯章离离去时袖风带熄了烛火,卢若铭在黑暗中静坐了良久方才注意到斜倚门边的人影。
“是我。按大人吩咐书房周围并无闲杂人等靠近。”人如其名,这个江湖上久负盛名的人物样貌平平,连年龄都教人无从分辨。
“阿隗,你真的能保我脱身?我是说我不想你白白送了性命。你已经死过一回,当知道生命可贵。”
“卢爷,我们几个也跟了您两年了,怎麽您仍然信不过吗?”
“我信的是世事无常,跟你一样,我不大在意是非曲直忠奸黑白,这世上多得是身不由己情非得已,”
“所以卢爷大可不必替我们担心。大家都清楚自己在做什麽,等您功成身退自然会各奔前程。”
看著在夜色中淡去的阴影,卢若铭轻嘘一口气,除了仕途党羽他还专门在暗中集结了一批属於自己的护卫力量,为此他曾颇下过一番功夫,此人是他两年多以前经过反复筛选自音都大牢里救出的。当时此人因为猎人失手重伤被擒正等著杀头,为著示恩他并没有立即提出什麽要求,而此人也只是稽首一揖自行离去,不过半年以後他们就在奴市重逢了。虽然颇得意自己的眼光手段,虽然此人两年来忠心耿耿更为他招揽了一批所谓死士,但卢若铭并没有天真地确信面对真正的生死关头这些人会如何争先恐後挺身而出,不过好在他的要求并不算高难度,多事之秋,南刻南制应该不会有太大余裕对他施行什麽大动作,而甘棠这里,这些人的力量应该足够了。
等屠灭东园他便可以远走高飞,这些年的经营所得足够他隐居疗伤开始新生活了。
6
“卢爱卿,朕已命人将你的《诸国情势论》付印邸报,著众卿家研读,今日的廷议你也听了,朕想听听你的综述。”
“启禀陛下,微臣才疏学浅不敢以综述自居,然诚如喻大人所见,安槐之乱,甘棠实应加以利用。如今大簇已在调兵遣将蠢蠢欲动,若让角里符圭占得先机率先挺进安槐内陆,则我甘棠便会坐失攻守的倚据。”
“不错!”!虞棼继位以来一直努力维持著少年老成的沈稳形象,但是面对掌权以来的第一个重大挑战这位年轻的国主终是难掩好大喜功的天性跃跃欲试,“安槐内乱已是势所难免,大簇也已摆明趁火打劫的立场,刚刚列位爱卿各抒己见已将个中厉害呈清,然而朕想知道的是如此情势下甘棠应该怎样做才能成为最大的赢家。”
听到最後一句喻汉勋会心一笑,这个问题是卢若铭那篇政论文章的结尾,被王上搬来连用词都一模一样,足见其重视程度。好在答案他同卢若铭已经商讨多,这一问他可是等候多时了,当下按兵不动静候最佳发言时机。
“启奏大王,臣以为应该帮助安槐平乱。”
“却不知牧爱卿以为哪一方是乱?身为兵部尚书你以为朕应该支持哪一方?”
“大王,臣以为应当力保东园怀。”
“启奏大王,臣以为应该出兵支持南王世子。虽然东园是安槐国姓,然而东园怀弑君篡位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加之南王早已是功高盖主的声望,所以南王世子更改国号入主安槐大有成功的可能,那时候我们的支持必将获得数倍的回报。而倘若南王世子仅仅想进京平叛也无妨,因为东园怀清除异己血洗王宫致使东园遗孤已净剩老弱妇孺,身为护国元勋南王世子势必摄政掌权,那样一来我们的支持同样可以在他们身上讨回本钱。”
“那如果他们达不成心愿呢?自立为王意即谋反,即便千般理由万种无奈也未见得尽获民心。”
“芮大人想必不曾细细研读卢大人的文章。”
“他的文章也未必就是十全十美。”
“文章未必,然而事实具在,但凡有些眼光头脑之人都该知道安槐南王生前励精图治救民水火,若非威望震主盖世又怎能迫得安槐的绶王铤而走险自绝门户?民心所向即可化为大势所趋,只要南王世子承继乃父衣钵,我甘棠国只需略加推波助澜便可助其一登大统。”
“什麽叫推波助澜?怎样的帮助可谓推波助澜?”
“陛下,臣以为可以屯兵益关。大簇出兵旨在攻城掠地开疆拓土,若我国趁虚而入牵制住他的部分兵力,一来可以缓解南王世子燃眉之急,二来可以伺机收回丹灵国属权。安槐国力日盛致使数年前大簇未能鱼熊兼得失了奚仰国旧地,为此角里符圭一直视那南慎初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终於可以毁了他一手积淀的基业大簇绝不会轻易放手。既然大簇可以趁火打劫,甘棠为何不能争取渔翁之利?!”
“说得好!”吏正旬知事浦道成话音刚落,喻汉勋不失时机地抢出一句将各人的注意力转到了他的身上,“但是我们首先要弄清楚什麽才是甘棠的渔翁之利?仅仅是收回丹灵国属权吗?”
“众卿家稍安勿躁,汉勋所言极是,卢爱卿你且说说看什麽才是甘棠的渔翁之利?”
!虞棼的话不仅让争论吩杂的朝堂安静下来,也打断了喻汉勋酝酿许久的一番陈词。众朝臣的目光因之不约而同望向了静立一旁的卢若铭,这个甘棠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司藏知事先是以其超卓的经商能力独到的税收制度盘活了甘棠国连年亏空奄奄滞重的国库,如今又以一篇视角全面鞭辟入里的时政论文显示出了不凡的议政能力,加之他性格低调锋芒内蕴用人得法,其无量的前程不仅有当朝大王的赏识重视做保障,还会因为日积月累的威信声名成为众望所归。看著他沈实冷静的面容喻汉勋的心情很是复杂,这个成就了喻氏中兴将他推上了国之栋梁位置的年轻人毕竟不是他能够控制得了的。
“陛下,臣以为各位大人说的都很有道理。”留意到喻汉勋眼中的波澜卢若铭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表态。
“诶,卢卿家,难道说朕的朝堂不值得让你畅所欲言吗?”!虞棼对他谦让推诿的态度十分不满意,自诩知人善任他自然要求朝臣鞠躬尽瘁精忠报效。
如果南王还活著卢若铭自然不会争抢喻汉勋的风头,但如今他已经没有来日方长的必要不如来一番直抒己见。打定主意他借坡下驴上前拱手奏道:“微臣不敢。微臣写文的本意便是想抛砖引玉,如今众位大人的真知灼见的确令微臣茅塞顿开。正如喻大人所言,当前最要紧的便是弄清楚甘棠的利益所在。
“大簇与安槐积怨极,蓄势火并由来已久,为此安槐南王苦心孤诣富国强兵,短短几年间便使得稍逊大簇的国力有了长足进展,但角里符圭却盲目自大不思研习一直以来只是秉持穷兵黩武内镇外压的国策,而东园怀同样是一叶障目不知审时度势一味专心篡权倒行逆施。大王圣明,我甘棠断断不可步其後尘。
“臣以为大簇引兵西进可能出现截然相反的两个结果。一个是加安槐内乱,令其国其民陷於水火热之中。或者有人会说如此情形正好教甘棠随心所欲从中渔利,然而臣却不以为然。试问我甘棠水沃田肥民殷国富多年来一直是大簇垂涎三尺虎视眈眈的目标,但为何至今未曾引发其南下染指的烽烟?就因为有安槐的钳制!如果这势均力敌的平衡突然倾覆,臣请问安槐的沦陷是否能够填饱大簇虎狼般的贪欲?
“至於另一个结果则是大簇铁蹄激起了安槐的同仇敌忾,众志成城之下将战事演变成大簇的骑虎难下。与安槐近年来的荣富强相比,大簇国内实已民怨重,好比千里长堤蚁穴横生根本经不得风狂雨骤,一旦安槐蓄力反击则长驱直入也并非痴人说梦。到那个时候,即便安槐并没有大簇那样南征北战独步天下的野心,也恐怕未见得会姑息见死不救甚或落进下石的邻邦。”
语声微顿,卢若铭只觉上下左右鸦雀无声,为著加重效果他索性沈默下来。
“请教卢大人,如果出现第二种情形,也就是说安槐赢了大簇,谁又能保证安槐不会再接再厉吞并哪怕是同他交好鼎立扶持的盟国呢?”
“问得好,浦爱卿,这个问题朕来回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虞棼大声做总结,“朕希望出现第二种情势,大簇是头喂不饱的恶狼,早日剪除为上,至於如何遏制安槐,这就要靠列位爱卿的悉心谋划了。”
“陛下圣明,臣等定将尽心竭力。”
“有陛下的圣心裁夺,我甘棠定会无往不利。”
这样快就得出结论了?修才不会如此急於表现自己的睿智决断,更不会容忍这种似是而非的颂扬之辞。如果是修──
没能再往下设想,猝不及防的心痛令卢若铭再无情绪面对眼前的君臣同心图,他们不是修也比不上修,“实力决定一切”的治国理念他们不会懂他也不屑教给他们。
黄粱 下部 非耶? 中篇 四十七
“阿朗,你着急回去吗?”
“不,回去也是一个人,倒是大人您该回家瞧瞧了,都这么久了,夫人一定很牵念呢,况且卢姑娘毕竟是您的姊姊,好男不跟女斗,凡事让着点,俗话说家和万事兴。”
“说这话之前,阿朗,请先设想一下她是你的姐姐?”如愿看见覃朗做了个鬼脸卢若铭扬了扬眉,看起来孜莱的强硬作风有目共睹呢。
“可您老是这么一个人躲在外面也不是事儿啊,您这么能干干嘛不想想办法早点把这个姊姊嫁出去呢?如今单留下两位夫人在府里也不知能不能应付得来。”看他熟不拘礼的一脸担忧卢若铭也有些怅然,孜莱的事情他才不操心,倒是南筇南筠两个人他终究是有些放心不下,乱世浮萍无根无据,将来的日子里如此弱势的人如何自保?
但是他自己的情形又能好到哪里去呢?顾不得这许多了,逃命要紧,生命比情义重要的信念已在动摇,午夜梦回那锥心刺骨的思念已是一波强似一波,无以排遣的威力怎不叫他心惊,他真的不想重复母亲的命运,以复仇为舟以远遁为桨,他无论如何也要割断这一切逃出生天。
据之前的廷议以及他对甘棠大簇的了解判断,以逃蓁的精明锐气,再加上喻汉勋浦道成一干朝臣,甘棠绝不会愚蠢到选择支持野心勃勃又曾有侵略前科的东园怀,而大簇方面,眼下任何妨碍他们吞并安槐的力量都将被列为敌手,所以东园怀的姓氏会比南氏兄弟更能成为他生存于世的障碍。照此类推东园一族的灭亡便是必然。按目前情势看南刻南制问鼎称王已是定局,虽然卢若铭十分怀疑这对兄弟能否成为最终的胜利者安守太平,比起修他们生猛有余但却太过粗率任性。不过,安槐乃至这个天下的结局他并不打算关心,既然东园覆灭已是定局那么如何成功退隐才是他目前首要的课题。
人间蒸发,这是他经过长时间思索决定下来的脱身方式,也是他能够想到的最简单可行的办法。
从初到甘棠开始他便一直在刻意培植属于自己的卫护力量,隗影的出现令他成功摆脱了唯雇佣关系,之后在此人的帮助下他又陆续笼络了不少所谓正邪之间的江湖人物。他并没指望这伙人会跟他到底,而这些人也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报恩效劳而不用卖身,所谓快意恩仇,卢若铭的武侠小说并没有白读,他的投其所好令他行将实施的隐遁计划有了足够的武力保障。
首先要避开的自然是孜莱,好在安槐内乱,她纵是心有余也恐怕会力不足,况且自己的失踪本身就足够她焦头烂额一阵子的了。其他要躲避的是甘棠朝廷的追究,但是喻汉勋对他的妒意防范已经昭然若揭,此时挂印只怕正中他的下怀,只要身为甘棠国政务丞相的总理大臣不予究他便不用担心会被张榜缉拿。
机不可失,他打算一等逃蓁对外政策明朗化就动身出走。
不会等得太久了,从他上回在朝堂上的演讲以后逃蓁又曾多招他商议,按进度算不出一个月甘棠便会公开行动。据他估计逃蓁会采纳他授意喻汉勋的建议――以财力暗中支持大簇东进但同时屯兵益关制其后路。
客观来讲,这个建议并不错,但喻汉勋当然不会知道他复仇的主旨,更不会想到他另外暗藏的那份私心。
虽然对孜莱景侯章离都下了狠话,但其实卢若铭并没有打算同南刻南制正面交锋,这里当然有修的缘故在内,然而更重要的是南刻南制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实在太,那种直接来自生理的恐惧教他下意识里避之唯恐不及,而如果南刻南制在乱世中沉浮得越久他永远脱离他们的可能性就越大,因此他所有建议的真正目的都旨在搅浑这潭水,哪一国成为最终的赢家没有关系,只要这乱世持续的时间足够长就行。
所以在他的全部议论里,尤其是跟喻汉勋商讨时他从未暗示明示过应该支持谁,只是尽量将除却东园怀以外的所有利弊罗列得势均力敌,为的就是引诱出那个可以令天下大乱的方案――脚踩两只船。
喻汉勋自以为英明地断定甘棠以财力支持大簇用兵可以在大簇占上风时获得瓜分安槐的一杯羹,而如果安槐占了上风甘棠又可以配合其西进分食大簇,总之两头不吃亏。但他不了解安隆钱庄已经控制了过去几年甘棠国库的大半收入,若无安槐允许,一旦开战需要大笔投入时甘棠很可能出现入不敷出的拮据局面。而且所谓以财力支持大簇,假使没有卢若铭以现代资本运营的方式加以运作,实际的牵制效果将会大打折扣,日后分赃时弄不好成了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局面。而如果安槐反攻成功,以吴效对南王思想的领悟度,甘棠同样不会自其战果中得到太大好,套句景侯章离的话,单一个废奴就足以令甘棠失去民意基础从而在交易中矮人一头。而且另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大簇识穿甘棠两头蛇的伎俩趁安槐自顾不暇掉头南下吞掉这块属意已久的肥肉。
不过卢若铭并不打算出言提示,只要以消灭东园氏为前提,以上无论哪一种局面他都喜闻乐见,数年经营他储蓄的资源已足够他在乱世中经营出一片世外桃源,这批财力原本是以防万一用的,他其时并不知道那个万一会是什么,只是过往的遭遇令他下意识想有个狡兔三窟的退路罢了,没想到如今竟真的发挥了作用。
8
“阿朗,近来很少听见你抱怨给事职位枯燥无趣了,是习惯了吗?”覃朗随他多年,睿智勤勉,热情率真的性格曾为他带来过不少生趣,他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他前路坎坷,如此人才不该命如草芥,至少安排好他的去路还是力所能及,所以卢若铭特地挑了不年不节的一晚留下覃朗在旬衙晚饭。
“总会习惯的,如此多事之秋我哪里还有心思抱怨。”略饮了几杯覃朗不再拘束於身份,“不过大人您是最了解的,覃朗喜好的是经商,对政务实在不大擅长。”
“那我便调你去经商如何?”不经意间说出建议,预料之中地看见覃朗停箸掷杯,“你知道聚琅钱庄在安槐的杨圩设了家分店?”
“我知道,是在中东部的六安郡郡城,好像规模不小。说来聚琅钱庄的老板竺海陀的确有两下子,听说他很推崇大人您呢。”
“不错,所以聚琅钱庄的杨圩分部有我一半的股份。”
“大人!”
“稍安勿噪,听我把话说完。”看见覃朗惊疑不定卢若铭替他斟了杯酒续道,“竺海陀虽然在甘棠起家,但他本是博掖国王亲国戚,与甘棠其实有著灭国之恨,但是此人沈著务实,於家国一道十分淡漠,所谓国破山河在,说白了就是有奶便是娘,人总要活下去。”
“大人,您的意思是?”最初的惊讶过去後覃朗的头脑回复运转,大致猜出了卢若铭的用意他一时喜出望外。
“你猜得没错,他需要一个掌柜,已经给我提出多,如此时势我想那个位置会比较适合你,进可攻退可守,我知你有意效忠南氏,以聚琅钱庄的实力若能够收为己用的话,於国於民都将大有裨益。”
“那麽大人您的打算呢?您知道甘棠国里我们这一支情探本就是南王所派,加上东园怀窃国弑君陷民水火,效忠世子是大势所趋。”
点点头卢若铭尝试结束谈话:“那就做好准备尽快办理交接换转。”
“大人,”见卢若铭不欲多谈覃朗犹豫再三终於将话说出口,“前几日锺爷和卢姑娘找过我。”
“哦?”缓缓转动桌上酒盅卢若铭问得不动声色。
“他们要我随时汇报您的动向,我已应下了,但是我绝不会真的这麽做。莫说大人对覃朗有教诲提携之恩,就说日前命悬一线的当儿,若非大人您,覃朗早已是肝脑涂地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我绝不会做任何对不住大人您的事情。”
“帮你是因为我力所能及。覃朗,如今情势纷乱险恶,你若是再有丝毫行差踏错便难保再有这麽好的运气了,上有社稷下有门楣,不要那麽冲动。”
“大人!”听得卢若铭言谈疏远,仗著酒盖脸覃朗热情勃发,当下单腿下跪举杯铭志,“能够结识大人是覃朗此生的幸事,但有差遣万死不辞,只盼大人莫要见外。”
看著他年轻英朗的面孔热情洋溢卢若铭不由想起以前在南王府听歆儿唱过的一段歌: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金重。…… 似黄梁梦,辞丹凤;明月共,蒙孤篷。…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击取天骄种。……
不不不,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壮志豪情,他记得他往世今生最大的野心不过是安居乐业。但真的是这样吗?那麽修在的日子里他们一起古往今来畅谈抱负的情景为何至今想来依然热血沸腾,历历往事猝然扑面,一口气哽在喉间他连呼吸都为之艰难起来,连忙救急般俯身接过覃朗手上的酒一饮而尽。
“覃朗,同你一样我也是南王所派,只不过我不是安槐人,所以没有你的家国责任。”吸了口气卢若铭努力轻淡了语气,“此地我不会久留,咱们有缘再见吧,只是记得对聚琅钱庄不要杀鸡取卵。好走,不送。”
早朝之外很久没被召见,卢若铭耐心等著宫里的消息,他估计!虞棼已经面临抉择关口,因为喻汉勋连续多日奉诏觐见总是单进独出,所有宫里的情报人员都无法靠近探知详情。
“传司藏知事卢若铭觐见。”这日退朝後宫侍扬声留住了已行至御阶的卢若铭。
终於来了,停步转身他随宫侍匆匆往到御书房。
“赐座。”
屋中已经摆下午餐,喻汉勋按惯例坐於下首东侧的条案後,整了整显示官阶的绶带卢若铭谢恩後面对喻汉勋坐进西侧桌後。
甘棠国的通常摆设颇似中国秦汉之前的上古风格,官绅宫廷筵宴多摆条案矮几。至於衣饰,女子为窄袖裙裤莲足纤纤,出门须以纱帽遮面,而男装则是窄脚长裤外罩长衫,若非头髻看来就象印巴地区的传统男服。
“卢爱卿,你来之前,汉勋正在同朕夸赞你的智谋机巧。”刚盘膝坐定,!虞棼便语气夸张地言笑起来。
“喻相谬赞了。”客气回礼卢若铭心中突然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
“今日早朝冗长杂,朕已饿得狠了,来,两位不用拘礼,随意吃喝,边吃边聊。”说著!虞棼率先举箸,并且频频举杯,三巡之後方才再度开口,“卢爱卿,饭菜可合口味?”
已察觉饮食有异卢若铭闻言面色大变:“大王,微臣只愿做个明白鬼。”
“放心,若铭贤弟,大王仁厚,赏给你的只是筋酥散并非穿肠毒药。”喻汉勋面上的阴沈与秋日正午的阳光对比鲜明。
“为什麽?”手中的杯箸因为药性上行重若千钧,卢若铭尝试负隅顽抗。
“这是数日前朕收到的安槐南王世子的书简,内里附有他们与大簇协商南侵我甘棠的盟约初稿。角里符圭甚至已经应允只要他们保证安槐日後同大簇联手挥军南下时将甘棠泽苏河以西的大半国土让予大簇,大簇便会在他们与东园怀决出胜负前不予出兵干涉。”
又惊又怕卢若铭已猜到南刻南制此信的真正用意,一时间心都凉了,他真不知自己是高估还是低估了这俩人,竟然为了将他弄回去大动干戈一至於此,要知道哪怕是另有充足准备,安隆钱庄的数年基业也必然就此报销了。
果然!虞棼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揣测。
“他们在信中给了朕一个选择,那就是你,卢若铭,”愤怒而极力维持威严的甘棠国王轻展书信,“只要朕派你去安槐洽商和谈并留下为质,他们便可以考虑放弃大簇转而跟我甘棠合作,卢爱卿,朕还真不知道你的身价有如此之高。”
“卢若铭,卢知事,或者该叫你铭哥儿,本相知你能言善辩但不要再自作聪明。”见卢若铭想要开口,喻汉勋抢在头里,“我甘棠同样有人潜伏在安槐,早听说安槐南王有一个父子共用的宠姬能干非常,就连绶王东园怀也因栽在了此女手上才开始走上下坡路,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啊。”
药性不断上行,卢若铭已经感觉口舌发木,他拼尽全力挣扎开口:“大王,若是南王世子得到我而不践约,反而继续同大簇合作怎麽办?为今之计不如派人同角里符圭接触,大簇外强中干,只要我们在财政上施加控制,便不愁他们不听…好过…”
“卢知事,本相知道你是商业奇才,但治国毕竟同经商是两回事。”喻汉勋貌似好整以暇大将风范实则语速极快趁著卢若铭口齿渐滞摆明了不让他尽述己见。清楚他是想趁这个机会除掉自己卢若铭想要狗急跳墙却已受制於麻药,只能眼睁睁听他不无得意地说出将计就计的锦囊妙策,“角里符圭是头贪得无厌的豺狼,些许金银绝不可能满足他,而安槐则不同,自南慎初执政以来一向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防卫性国策,一心致力於国内的兴利除弊,从不宣扬南征西讨的霸道野心,有其父必有其子,世子称王纵然不会完全恪守乃父的治国之道想必也不至於背离太远,并且肯定会比东园怀那条疯狗讲理。”
真是愚蠢,修不行霸道是实,可并不表示他不会施行王道,至於南刻南制,有其母女扮男装离经叛道在前他们还有什麽不敢做的,照这封信的情形看他还真不知道他们接下去会做出些什麽动作来。甘棠君臣如此草率归纳妄下论断只怕下场难料,但苦於口不能言他挣得一身大汗。
“所以大王以两害相较取其轻而决定同安槐南氏合作,助其铲除东园入主斯达王宫。不过为了确保他们不会出尔反尔,我们会将你秘密送往大簇,反正看你的样子也不大想回安槐,不然世子又怎会写出这封信呢?说来那南刻南制也算有胆识,表面上是将你的身份暴露至於险恶境地,其实是算准了我们不敢拿你怎麽样,想借我们的手将你送回去呢。哼,你说如果他们知道角里符圭派人将你劫了去,大簇安槐的盟约还能够缔结得了吗?”
说得得意喻汉勋捻须自喜,籍著话音停顿室内寂静之机卢若铭终於迸出了断续声音:“你们以为…这样…他们…会放…放过…甘…甘棠…,就算…算……”随著手中杯箸叮然掉落他再也无力支撑颓然伏在了案上。
“他们为什麽要针对甘棠?如果大簇方面得知你要往安槐和谈,如果他们知道你之於南刻南制的意义你以为他们会不主动做些什麽?更何况为了不引起怀疑,我们会对你府上宣称出发前大王要留你在宫里商讨数日,并为安全起见将直接由王宫送你出发,而你的合府家眷我们则会在和谈大队出发之前先期遣送,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你那位医术高明有男儿风范的姊姊,其实我们早该想到的,於今之世医道如此高明的女子除了安槐南王府的孜莱姑娘还能有谁!可惜啊,本相原还打算娶她做丞相夫人呢。而且为了表示诚意,大王甚至不会再追究安隆钱庄的相关人员,只要胡季鹏安排尽快将钱庄生意全权转交聚琅钱庄即可,至於那些流失的款项,我们会算在安槐头上,就当作是甘棠对世子的资助好了。如此仁柔宽厚的和谈条款,你认为南氏兄弟还会疑心我们暗中做了什麽手脚吗?”
“汉勋,时候不早了,带他去吧,此事务必严格保密,还有,看看能否洗去他的易容,朕还真是想一睹芳容呢。”
“王上,微臣以为不如真的将他留在宫里,免得人多口杂漏了风声。”
“嗯,也好,訾瑞,”
“奴才在。”
“著几个可靠的人送他去清晏宫,王後那里我会亲自去解说,如果有半分消息泄出去的话,你头一个就活不成了。”
“奴才遵旨。”
下部中篇完
《黄粱》下部 非耶?后篇
作者:妙妙216 26/1/2 :19 62 收藏
下部下篇
一
“竟然是个蛇发女子,可惜啊,无缘见到你的真面目,你面上身上的易容药物可真是巧妙得紧呢。”接下来的几日卢若铭被安置在王後西敏毓宫中的一间静室内,虽说起居待遇还不错但他一直受缚於药物,甚至连声带也始终麻痹著,只能瘫痪著身子由人摆布,久违的个中滋味当真是不说也罢。很多时候他都希望药物能直达大脑,干脆长睡不醒,省得时时揪心於莫测前途,眼睁睁看著自己落在陷阱里无力自救,面对这前狼後虎的局面他还真不知自己是更渴望孜莱得到消息前来救援还是希望出现别种转机,但是有一点他是真的有些感谢孜莱,那就是全身的易容材料的确对他有种类似自欺欺人的遮羞功效。
“家母当年锺情南王,可惜身不由己,辗转流离中每每爱向哀家倾诉思慕渴念之意,至今想来还教人唏嘘不已。”西敏毓是个眉目细长容颜清秀的男性女子,成熟中不失天真的表情令他的笑容十分有魅力,只是时时变幻的眸光显露出他多变的心思,这数日来偶尔的接触中卢若铭从不曾听他与人说及故国的变故,也不知是与那里没什麽感情,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这一日试验易容洗药再度失败,宫人替他沐浴梳洗的当儿西敏毓看见了他那一把卷曲狂野的黑发,不知被触动到什麽忽然说起了自家的母亲,“没想到能有机会见到南王爷青睐的女人,本宫还真是想见识见识你到底有一张怎样的面孔呢,真是可惜啊。”感慨完他起身打算离去却在注意到卢若铭眼中的挣扎後重又坐了下来,“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大王何尝不是。三国中,甘棠的综合国力居末,所以大王他虽然明知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却奈何时不我予留你不得。”轻喟一声他伸手接过宫人的梳子替卢若铭拢篦发丝,浅淡的语声仿佛对他又仿佛是在对自己,“这世上本就有太多没有选择的选择。”
车辚辚马啸啸,大约七天以後卢若铭被送上了征途,似曾相识的场景令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初到此地被南刻南制携往大簇的日子。
夜宿晓行中他依然被药物控制著全身,随行的人员远没有孜莱或是南筇南筠的细致专业,甚至不如甘棠後宫里的宫侍,加上他口不能言所以一路上许多事只能强自忍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并没人见色起意趁机对他动手动脚,这恐怕是孜莱易容的功劳,他的外形完全是这里的男人模样,而且姿容平淡,否则以他此刻的情状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
变故发生在某一日的夜,那晚他们一行错过宿头在旷野安营时他便有了预感,官方行路又怎会如此大意,况且无星无月夜寒风高正是个适合偷袭的天气。
一番马嘶人喊鬼影幢幢之後他便顺利地被几个蒙面黑衣人揪出马车摁在马背上扬长而去。不是隗影也并非孜莱,尽管甘棠跟大簇接触本是秘密,尽管他们的行程被严格规划本在预料之中,然而卢若铭还是忍不住失望恐惧,不是他对南刻南制心存幻想,只是纯粹的已知之於未知罢了,也不知这一等待他的又会是怎样的命运。
“给我找条硬点儿的鞭子!”
没有饮水没有食物象货物一样被捆在麻袋里在马背上颠簸了不知多久,若非身上麻药猛烈他只怕会因为呕吐而呛死,终於接触到地面得见天光时耳边听见的却是这样一句带了极恨意的命令,跟著便是无不在的鞭影疼痛。麻药药性尚未完全过去,他只能极有限地活动身体,声带依然无法产生丝毫振动,然而身体的触觉却并没因了药物而迟钝,多时没吃没喝颠沛闷顿外加刚刚被扔下马背时的激烈碰撞他很快便没了挣扎的力气,皮开肉绽中意识渐渐飘飞,母亲、外婆、父亲,突然洞开的记忆之门让他看见了一幕幕尘封已久的往事,就要死了吗?不行!不可以!他还没看见东园怀人头落地,他还没有替修报仇,他还有责任未尽,他不甘心……
求生的欲望终於获得回应,随著兜身一盆冷水淋下卢若铭再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
“想死?没那麽容易!”头皮几乎撕裂般被人扯起他终於看清了眼前晃动的人影,是东园怀,这个正冲他吹胡子瞪眼睛的人竟然是东园怀。
发生了什麽?东园怀不是应该在安槐?这前後还不到一个月他怎麽会出现在这儿?对了,这儿又是在何?太多的问题令得卢若铭滞重的脑袋不堪其荷,被动地仰视著东园怀他籍著疼痛刺激努力集中起思想。
许是他淡漠的反应益发激怒了东园怀,重重的掌掴他被打得漫天星斗,“你以为你不怕死本王便奈何不了你?贱婢!我叫你不出声!我叫你不出声!我叫你…”
“住手!你在做什麽?想打死他?你没看出他被人下了筋酥散?东园,我们上当了。”
“那又怎麽样?你别拦著我,这口气本王想出很久了。”
“我叫你住手!如此沈不住气,难怪你之前会上了这女人的当之後又输给南刻南制那两个小子。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有没有一点安槐绶王的体统尊严,再打下去你就永无翻身之日了!住手!东园怀!”
声色俱厉的一声斥吼终於令东园怀手中的皮鞭改变了方向,意犹未尽当空挥舞的鞭身上鲜血点点滴滴四洒落。
“!虞棼一石二鸟故意透消息将这女人卖给了我,如今你又将他打成这样,你倒说说看大王会怎样置我?子车薪想找这机会已经很久了。”
“你以为没这事子车薪便动不了你?”
“你什麽意思?”
“我说你同本王现在是同一根线上的蚂蚱!彀梁执耳,子车薪一直没有真正动你是因为你手上有军权!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我跟你说过很多了,角里符圭那个昏君你根本就不用担心,大簇的情形你该比我更加清楚,”
“够了!东园,你疯狂的结果你自己也已经看见了,我……”
“我什麽?我是你的前车之鉴!彀梁,本王只後悔没有早一点动手,你若再按兵不动,什麽一统山河平分秋色你就做梦去吧,别以为你手上有军权就可以永保太平立於不败,别忘了鬲畴的下场!角里符圭最恨人拥兵自重你们兄弟却一个控著军机一个掌著兵权早已犯了他的大忌了!”
“住口!东园,你不要逼我,容我再想想。”
“还想什麽?还有什麽好想的?我被南刻南制声东击西拖住了北地军队才闹得落荒而逃,但这并不表示本王真的穷途末路了,拓拔恭平手上的兵力仍在,本王在国内的根基也并没完全瓦解,如果你我联手里应外合这天下就是我们的了,乱世难求机不可失啊,彀梁!”
“哪有这麽容易,东园怀,还有甘棠呢,如果甘棠介入,”
“甘棠不会介入,就算他们想介入,如今也只能跟大簇合作了,不要以为!虞棼脚踩两只船的微末伎俩能瞒得过安槐,而且,你不了解这女人对於南刻南制的意义,”
“这一点我倒是了解的,南刻南制的索要手段有目共睹,问题是甘棠真的会跟大簇联合?”
“不要将角里符圭的大簇同你的大簇混为一谈,彀梁,也别把!虞棼想得太高明了。”
因了这话趴伏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卢若铭全身都为之一震,这个东园怀虽然是个疯子但却并非全无头脑,如果他确实说服大簇的军机大臣政变谋反并且成功了的话,天下情势将会发生很大的变化,那样一来东园怀很有可能真的会象他自己说的那样重获生机。
不!他不允许!决不允许!
二
原来信念真的可以教人漠视肉体的需求,卢若铭在被人带下去粗鲁地浸盐水上伤药喂泔水的过程中一直在专心致志思谋对策。看来他已置身大簇的疆界,并且应该离都城雍邑不远,从听到的对话推测,东园怀早就同大簇的军机大臣有勾结,这就难怪当初凡虞战事中大簇方面文武官员和战之间对峙得如此激烈了,不过以角里符圭的御人之道,臣子百姓生出二心本不是奇事,问题是他要如何因势利导,离间彀梁执耳同东园怀。
“甘棠大军已经悄悄在益关集结了吧?安槐方面只怕也已在跟进了,我说得可对?”因为喉间肌肉尚未完全恢复功能加上全身火烫卢若铭说得很慢很吃力,但是难得彀梁执耳一个人出现他必须抓紧机会,见成功吸引了来人的注意力他挣扎著在草荐上略略抬身继续说道,“我身上的药性至今方褪并非出於!虞棼的本意,而是剂量上的差错,加上你们运送我的人一路上很少给我喝水令得药性发散减慢,否则你们又怎会发现上了甘棠的当呢。”
“我倒忘了,你是甘棠的司藏知事,而且甘棠王十分器重你呢。”彀梁执耳是个高瘦嶙峋的男人,骨节粗大,面黄微须,一双手如同蒲扇般长大,“那麽说陷害大簇、同安槐联合是!虞棼一早便谋划好的咯?”
“不完全是这样,事实上他们一直在三心二意试图脚踩两只船。若非贵国同南王世子的草约他们一定不会如此一头沈,使计让你们截获我也不过是想确保安槐不会出尔反尔。”昏热的头脑令卢若铭的思维变得有些缓慢,他小心翼翼选择著措辞,这个人他没有打过交道,但这个人的弟弟他却是比较熟悉的,大簇的骠骑将军彀梁执首,一手训练出的大军并非浪得铁蹄之名,“所以如果你还想挽回便得抓紧时间将擒获我的消息呈奏上去。”
“挽回?挽回什麽?”那个人苍黄的面孔阴沈得怕人,略伏下身他逼视著卢若铭,“有你在手加上东园怀的外援,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呢。”
“那麽阁下就该当机立断,这样子拖延下去,那个外援只怕就是条名实相符的丧家之犬了。”
“我是丧家之犬?那麽你呢?”卢若铭原本就千疮百孔的衣服被暴怒著扑将上来的东园怀撕打得七零八落,完全不顾形象体统这位昔日威仪有加的安槐绶王竟然如同市井莽夫般对他拳打脚踢。
“彀梁大人,狂犬病是要传染的,你可要当心。”被打得蜷成一团呼吸维艰卢若铭勉力道出这句火上浇油的话。
“东园怀你冷静一点,来人呐!”
“大哥,那条疯狗真的是我们一直合作的对象?”
“执首,你不明白,这女人曾害他阴沟翻船,他积怨已久,来,我们到外边去说。”
没想到东园怀竟然如此忌恨他,身上的痛楚令得卢若铭有丝惊惧,也好,鱼死网破也好,只要能杀了这混蛋他不介意陪上自己的性命,昏沈中卢若铭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大人?卢大人?醒醒,卢大人,”口间额角的清凉意味令得高热中的卢若铭略微清醒了些,被他突然雪亮的明眸吓了一跳来人连忙小声解说,“醒醒,卢大人,我是阿隗。”
“就你一个人?”真是天助我也,卢若铭的思维因为突然的激动异常清晰起来。
“只有我一个人成功进来了。大人,来,我这就带你出去。”隗影说完便伸手抱他。
“等一下,等一下,阿隗,我要你先去帮我办件事。”
“大人,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麽?再耽搁咱们就走不掉了,此间换岗的间隔很短。”怀疑地看著他,隗影一向没啥表情的面孔在监房的暗影里明灭不已。
“我知道我知道,阿隗,但是这件事情非常重要,这样好了,你帮我传个信给大簇的枢密卿子车薪,之後你便不欠我任何东西了,咱们从此两不相干,OK?我是说可好?”
震慑於卢若铭眼中的狂热隗影沈默著点点头:“什麽信?”
“告诉他彀梁执耳已经抓住我,我的位置,以及东园怀也在这里。任何方式,只要尽快让他知道就行。听明白了?重复一遍。”
“是的。卢若铭已被彀梁执耳抓住,被囚於其东郊别院地牢中,安槐绶王东园怀亦在此间别院。”
“好,你快走,拜托!”
修,是你在天之灵的佑助吗?哈哈,省了我多少唇舌。眼见隗影略微歪斜的身形消失在廊间,卢若铭长长出了口气,一笑之间全身伤口同时叫嚣起来。
为著修统一天下的大志,他曾经认真研究过各国的内政,知道大簇两大权臣子车薪同彀梁执耳的斗法由来已久,如果不出意外,眼下的这个把柄已经足够被子车薪利用来消灭彀梁满门的了。原以为还要费很多时间口舌才能达到的目的竟然碰到了如此的峰回路转,卢若铭兴奋得一颗心仿佛要破口而出。
东园怀,我要看著你身首异,南刻南制,如果你们当真是修的骨血就该利用这个机会荡平大簇继而问鼎甘棠,告慰修的在天之灵。
心脏越跳越快,卢若铭粗重地喘息著,居高不下的体温终於令他晕沈睡去。
三
沈睡中卢若铭仿佛看见灯火通明刀枪耀然,腾云驾雾的晃动感觉终於令他从晕迷中醒转,原来不是梦,是他正被人拖架著来到了露天院中。
“大王有令,彀梁执耳彀梁执首受朝廷大恩却通敌叛国,罪无可赦,著诛灭九族。”说话的是一个中年文士,以头巾箍饰看应该是大簇的枢密卿子车薪本人,“你们还有什麽话说?”
反应真快呀,卢若铭微微摇晃了一下在寒风中略略清醒些的脑袋四下寻找东园怀,看院中情形之前很是经过了一番打斗,不过子车薪派来的人马已经占了上风,除了子车薪对面的彀梁兄弟,只得东园怀还能直立。
“子车薪,我兄弟时运不济无话可说,但愿你剪除了我们以後可以在那昏君手里平步青云。”到底是武将出身,眼见抵抗不成彀梁兄弟从容拿起托盘里的酒盅一饮而尽。
“割下首级,回宫复命。”片刻之间俩人便七窍流血轰然倒地,子车薪看在眼里冷冷下令。
眼见武士手起刀落两颗头颅脱离腔体卢若铭的心中有著说不出的快意,他的眼光再度落在东园怀身上嘴角不自觉勾出一抹笑意,你也会是这个下场,东园怀,我会亲眼看见,我一定会亲眼看见的。
疯狂的杀意令得东园怀若有所觉,在兵士的压制下他想要转过头来却已被人押解著往外走去。
“在下来迟一步累哥儿受苦了,来人,备车。”同样注意到了卢若铭面上的森冷笑意子车薪客气地上前行礼。
显得力不从心般阖上眼眸卢若铭在心中急速回忆著关於此人的资料。
经过数日调理卢若铭的身体渐渐好转,虽然他很想有人交流了解外边的情势,但是周遭除了几个沈默寡言的侍婢医官始终没有外人出现。尽管很明白自己应该利用这段时间认真考虑一下之後的脱身策略,但因为心心念念著东园怀的下场他始终难以集中精力,七上八下坐卧不宁中他终於等到了角里符圭的传召。
看著他身上穿的大簇女服以及面上不伦不类的扮相角里符圭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的易容可有办法洗去?”
“不知大王打算怎样置东园怀?”与数年前相比,角里符圭的外形显得愈加瘦削萎靡,见他对自己的样貌如此感兴趣,卢若铭灵机一动提出了自己最关注的问题。
“放肆!”一旁的侍从见他答非所问出言呵斥。
“无妨。”摆摆手,角里符圭倒是显得很有耐心,“东园怀在安槐弑君乱国,事败後又流窜至我国中策反生事,自然该斩首示众。虽然他提出愿意伏首称臣并且可以助本王攻占安槐,但一来我大簇没有他也一样攻占安槐,二来他是个连血亲都要背叛的奸佞,所以本王选择不信任他。怎麽样?可称你的意?”
好得很,心神激荡中卢若铭点头应对:“大王圣明,不知可否格外开恩容臣妾亲临观刑。”
仿佛对他臣妾的用词十分中意,角里符圭含笑沈吟:“这原也不难,只是凭白无故的…,况且因为你的缘故南刻南制已经不问青红皂白撕毁盟约,如今正气势汹汹往朕的边境挺进呢。”
“之後臣妾一定惟命是从。”匍匐在地卢若铭自觉一生人还从未如此渴望过一件事,他必须亲眼目睹东园怀人头落地,否则他便无法收拾情怀思谋去路,此刻他所有的心思全在这件事上,再跳不出来他怕他就要疯了,但愿东园怀的死能够帮助他回复清醒理性。
“呵呵,朕喜欢聪明的女人。子车,此事你来安排,就明天吧,朕也有很久没有出宫了。”
“遵命。”
“来人呐,脱了他的衣服,朕要好好瞧瞧南王父子的宠姬有著怎样的身材。”易容材料因为鞭打而裂开,已然收口的伤痕周围裸露出小片皙洁的皮肤。“你该是个绝世佳人吧,记住,朕不喜欢失望。”听出他话音里残忍的内涵,感觉到冰冷的手指在自己身体上的摸索,有些按耐不住厌憎的情绪卢若铭微微发颤。
冬日里难得的好日头,高台之上卢若铭瞧著刑场里蓬头跣足的东园怀,刚刚角里符圭特地安排他近前观望过,分明舌头已被割去,这昔日野心强横不可一世的强者身上已全部只剩下穷途末路的仓惶绝望。他仔细观察过,那对暴突的金鱼眼里竟然连一丝不甘心都找不到,这就是杀了修的元凶?面对灭亡竟然连人都认不清的虫豸?真是不配,他怎麽配啊?上苍又怎会让修死在他的手里?太不值了,真是太不值了。
大刀斫下。
碧血黄沙。
点点滴滴都是口中的猩甜。
修,你亡魂何在?
郊外行宫,因为卢若铭突然吐血,角里符圭移驾至此让他稍事休息。
嗡嗡嗡嗡嗡嗡,好像有无数蚊蝇在耳边飞舞,看著眼前不断开合著口唇的御医侍从卢若铭不甚其烦,偏偏角里符圭又雪上加霜地大声嚷嚷著什麽,他真是烦死了。
“……你易容的洗方……”
这几个字伴随著更多的嗡嗡嗡,卢若铭终於忍无可忍地起身下地,他的声调有一种极端压抑後的颤动:“来,大王,让臣妾告诉您,”见角里符圭好奇地近前一步,卢若铭一字一顿,“易容的洗方我不知道。”
“什麽──”大约再未想到卢若铭会说出这样的话角里符圭有些不甚确定地追问了一句,而周围的随从却已经开始鼓噪起来。
也就几秒锺的时间,或许是角里符圭的姿势诱惑了他或许是那些个吵嚷喧闹引燃了他,总之他本就摇摇欲坠的情绪突然喷发。右手急拽角里符圭右手腕,借他前倾之势右膝猛抬,趁他痉挛弯腰的当口撤手抽出了他腰间佩刀,右腿随之退步的同时将刀架在他项间并以左手拧反了他的手臂,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这位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的大簇君主就此沦为了他的人质。
“拿下他!”
“当心大王!”
瞬间的沈寂之後刀剑纷纷出鞘。
好像明白自己在做什麽又好像不大明白,卢若铭完全被一种不耐烦的情绪主宰。够了!这种日子他真是过够了!要来就来吧,不就是死嘛,他不在乎!他再也不要委曲求全,他再也不要谨言慎行,他再也不要辛苦谋算,他再也不要拖泥带水!够了,真的够了!他要试试尽情尽兴,他要试试快意恩仇,他要试试一刀两断,他要试试淋漓酣畅!哪怕要他玉石俱焚,哪怕要他去死!
黄粱 下部 非耶? 后篇 四
“卢若铭!放开大王!”这话出自子车薪,现场亦因了他这一句话安静下来。
“你真的希望我放了他?”卢若铭的语气里有种恶意的偏激,他疯狂的状态就连现场不了解他的这干人都觉得异乎寻常,“子车薪,这么大好时机我若是你就绝不会放弃。”
“你胡说八道什么,快放下刀,若伤了大王定教你…”
“我胡说八道?你利用我除掉彀梁兄弟夺了军权,何不干脆再利用我除掉你这位大王?太子年幼你自可名正言顺摄政行权,内忧外患三年五载这大簇天下还不就是你的了。来呀!来杀了我灭口啊!最好一并错手杀了角里符圭你就可以一箭双雕得偿夙愿了!”
虽说是危言耸听但卢若铭的话绝非空穴来风,看见子车薪的色厉内荏,看见在场人等面上的惊疑之色,卢若铭只觉畅快莫名,他就是要大簇内乱,他就是要这天下大乱,他才不管死后洪水滔天。
“不愧是南王父子的宠姬,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子车薪的冷静令卢若铭狂热的头脑为之一清,但在来得及思索之前后背已有劲风袭近,他以最快速度用力拉下右手的同时右肩也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下一秒洞穿的肩胛鲜血便与角里符圭的动脉喷涌融汇在了一。
脚步杂沓声里卢若铭只觉心神激荡,毫不犹豫地他引刀自戕。
“你差点让舅舅吐血呢。”湿冷的牢狱中一位绫罗少年负手而立,面上的严肃成熟与他的外貌语音很不协调,“其实你真是冤枉他,父王昏聩,淫乱暴虐,若非舅舅我哪里还能活到今天,我大簇又哪里还能至今维持强势不倒于世?”
知道来人便是大簇太子,角里符圭偏听乱幸的后宫中子嗣混战多年硕果仅存的一个男孩角里肇黾,披枷带锁的卢若铭却只是蜷缩在腐草堆里一声不吭,他的神志还在极度亢奋后的迟钝中,对伤痛对外界都不大有反应。
“我真的很想杀了你替舅舅出气,但是不行,虽然舅舅很自信能够打败安槐,然而我还是觉得应该留条后路,所以我不会让你死掉的。我已经答应舅舅把你交给他,他也应允我会留你性命,但我还是不放心,祸从口出,为了避免你激怒他也为了你不能咬舌自尽你得把这个喝了。放心这不是哑药,喂,”肩头的伤口被戳得钻心,卢若铭总算是回到了现实,有气无力地抬眼看看侍从端近的一碗黑乎乎的药,人生除死无大难,他已经连死都不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它只是让你口舌长期麻痹,能出声但说不了话。”
见一碗药涓滴不剩地尽数被灌进了卢若铭的口中,角里肇黾有些意犹未尽地接道:“其实我真的不知是该谢你还是该恨你。”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在卢若铭以为他已经离去时才又听见他的声音,“自从你出现以后先是彀梁兄弟坐实了卖国反叛的罪名,接着又是父王被杀,我也因此可以提前登基称王。按说你也真是个人才,本来舅舅是很想试试跟你合作的,可惜你自己放弃了机会。如今因了你那日的几句话,朝中已经出现许多不利于舅舅的言论,本来这也不算什么,但如今大敌当前舅舅不得不顾忌民心团结,以至于不能放手清除异己,这又令国内情形愈加复杂。不过好在侍卫手脚快没让你死成,我们不是没有想过送你回安槐求一个缓兵之策,但一来大簇安槐之争由来已久,无论对内还是对外我都不可以在登基之初示弱,二来,舅舅认为你很可能可以成为我建功立威的一个机会,所以,”
“所以我会祷告你们大簇能赢,那样我也好早死早超生。”有些自暴自弃地开口,卢若铭希望他赶紧消失。
“我还以为你会祷告安槐能赢呢,难道说外界的传言是真的,你其实并不想回安槐?那你干嘛不索性帮助大簇打安槐?我可以保证满足你的所有合理要求,甚至可以想办法开脱你的弑君之罪。”到底还是个孩子,难免会有些想入非非的即兴主意。
“包括废奴?包括杀了你的舅舅?”卢若铭语带嘲弄,他已经开始觉得下颌发木疲惫感也因之愈加强烈。
“我说过只满足你合理的要求。奴隶制度怎可废除,生而有贵贱是天意,天意绝不可违。”
“那如果是天意要灭你大簇呢?你会顺应?”挑衅的口吻配上不屑的神情,卢若铭很有点找死的意思。
“黾儿,这下你知道厉害了吧?女人祸国便是这个道理。”
“舅舅,他真的是个祸害呢,满口妖言,要不还是杀了他吧。”
“怎么又改主意了,你不是已经给他喝了苘药了吗?”
“但是他还能写啊,所谓妖言惑众,难保他不再生事端。”
“放心,他不会有机会了,只有南修那样的人才会想到重用一个女人,哼,结果怎样?还不是断送了自己的性命,终究难成大器。舅舅之所以下令拦阻他自尽,不仅仅是想试试他对南刻南制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还因为他对甘棠安槐的情况都十分了解。好了,没事的话就回宫吧,明日的登基大典尚需准备,我大簇中兴都在你的肩上,不要再为旁骛分神。”
重用女人?难成大器?哼!是自私自利弄权祸国的佞臣可怕,还是这种以天下为己任却愚昧而不自知的忠臣可怕?
修,明睿如你,却功败垂成。
夫复何言。
对话,身体的疼痛,口舌肌肉的瘫痪,卢若铭昏乱的神智终于在这重重刺激下清明起来,虽说他那时的自尽行为出于一时的情绪失控,然而却也因此教他以前所未有的近距离清醒地接触了死亡,原来生关死隘之间并不如他想象得那么遥不可及,原来他也可以那么轻易地放弃生命,原来死亡竟是如此地吸引人。
生还是死?这当真是个问题呢,与当年飞机失事时的突然和前日自刎时的仓促不同,这一他有足够的时间面对,所以他要好好地想上一想。
“南刻南制知机倒是极快,大军易帅幼主登基才不过数日他们便迫不及待宣战进攻了,还真是当我大簇无人啊。”听到安槐进兵的消息卢若铭兴奋得几乎忘记那两人是造成他此刻境况的元凶,看来那两个家伙还真是长进了不少,总算及时抓住了这个机会。不论他们是真的不知道逃蓁的出卖还是假装不知道,此举即便不足以教甘棠全力支持安槐,但用来稳住逃蓁却是足够了,甘棠民风奢靡,历来醉心兵不血刃地攻城掠地,能够袖手旁观地分成获利何乐不为。以安槐的国力,只要南刻南制能够掌控住国内情势,再加上没有外力阻扰,大簇的灭亡便是定局,到那个时候安槐合两国之力对付甘棠将无往不胜。
一念及此他蓦然醒觉,修已去,安槐的胜败荣辱于他再无关系,而南刻南制也同样是他的敌人,所以何去何从才是他此刻应该费心思索的首要,但思绪还未来得及继续子车薪阴狠的话音便再度响起:“我这里想必有不少安槐的细作吧,南刻南制若是知道自己的宠姬被人当作性奴当众表演而且还沉迷其中,你说他们会有怎样的表情?还能不能头脑清楚地与大簇对垒?而至于你,我也想瞧一瞧,到那个时候你还敢不敢能不能再玩出样。”
据说子车薪个性偏激睚眦必报看来是真的,竟然为了当初的几句话而放弃了他一向奉行的先礼后兵的原则,不过也可能是因为非常时期他认为极端手段见效会比较快一些的缘故。其实卢若铭在被带上他府中刑堂时便知前路凶险,然而这段日子的离乱曲折死生一瞬教他的感觉粗糙了不少,虽说没再想过寻死,但求生的欲望也淡漠了许多,那种厌烦情绪一直盘桓在胸臆之间,教他懒怠转动心思谋划前路,所以子车薪说出这样的威胁时他仍旧只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木然,就连刚刚冒出的思维火也是一闪而断。
但当然这只是因为他尚未身临其境的缘故。
5
随著求生欲望的减退卢若铭的耐受性也变得十分有限,所以在狠狠踹翻了数个扑上来的性奴并成功蹿到子车薪跟前试图拼命之後他便被扒光了衣服跪伏著牢牢锁在了地上。
锁链铿锵,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他仍旧不依不饶地挣动著,虽然身体不可避免地被人入侵,然而他心中却再没了往日的隐忍悲苦,真好,没了生命的束缚他终於不用再假意屈服,他终於可以依著本能随心所欲地反抗了,大不了一死了之,自我毁灭的冲动里他下死力挣扎著。
“啊──啊─”突如其来的惨叫震惊了所有人,在前茎因为来自前列腺被撞击而发生些微变化时剧烈的疼痛令卢若铭的喉间发出了类似金属断裂般的惨叫,他不断地叫著,不想也无法克制,太疼了,真是太疼了,那一阵阵伴随勃起快感而来的疼痛凶狠得好似要人神魂俱灭,“啊──啊-”
“啊──”一下又一下他的声音开始嘶哑,他的眼睛开始失去焦距,他的身体开始不住抽搐。
“啊──”疼痛慢慢摧毁了他所有的神志意识,疼痛渐渐变成为他冲击死亡之门的战斗,解脱吧,上帝,结束吧,上帝,这苦难的生命。
“停!”直到他的五官七窍都开始有鲜红的液体流出,直到他已经开始魂飞魄散时,一声断喝又将他拉回了现实。
“守宫束?他们居然给你下了守宫束。”子车薪走到他身前以脚抬起他的下颌,“哼!宁可要你死也不让你红杏出墙?好,好得很,以为我便没有办法了?来呀,招犬奴!”
噩梦!这一定是噩梦!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他!谁能救救他?
让他死!让他马上死去!让他立刻死去!
不!──
感觉到腥臭的鼻息在耳边挨蹭,感觉到毛茸茸的利爪在背臀抓挠,感觉到硬壮的物件在後庭在唇畔捅戳,卢若铭拼命地咬合著无力的齿关。
求求你,上苍,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
因为除了撕裂胀痛恶心呕吐再没有丝毫快感他也再未经受那种教人心胆俱裂的疼痛袭击,然而当异类的身体与他交合的瞬间他仍是清清楚楚体会到了灵魂的出逃。
怎样一副残破的身躯啊,仿佛飘在半空中,他冷冷俯视著被数条大狗舔食强暴的自己,怎样一场丑陋的人生啊,也好,且看这具肮脏的躯壳何时灰飞烟灭吧,死亡,就在前方,永恒的寂静与安宁,他还在乎什麽呢。
“你若是不喜欢被这样对待就乖乖点头表示合作,将你知道的安槐及甘棠情形如实招来,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将你还给南刻南制,同他们化干戈为玉帛联手对付甘棠也未可知哦。而且你不用担心今日情形会被泄露出去,我保证今日的一切都不会有任何发生过的痕迹,当然,前提是你不耍样而且从今以後对我惟命是从。”
太迟了,在前一刻在那些畜生碰他之前他一定会对这冷冷的声音顶礼膜拜,然而现在,太迟了,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了,这千疮百孔的生命,他要来还有何用。
等了许久不见卢若铭有丝毫动作,子车薪挥手下令:“带下去!在他屈服以前若是死了或是身上少了什麽,你们就等著喂狗吧。”
“遵命,大人。”
少了灵魂呢?看著自己布满黏液抓痕的身体被人赤裸裸拖下去,他依旧飘浮在半空,肉体承受著痛苦沈重的同时一种放弃生命的解脱感却教他的精神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铭儿!”
“噤声!”
虽然转瞬即逝,然而尖锐的叫声依旧惊醒了半昏迷状态的卢若铭,略微动了动,感觉著洞开的後庭里粘液的涌流他失望地睁开了眼睛,还活著吗?他的生命力真是惊人啊,多长时间了?五天十天?还是一个月半年?他居然还活著。口舌连同颌骨依然瘫痪著,味觉里的腥臭也依然冲鼻刺骨,而他居然已不再有最初的呕吐欲望只除了时不时会咳出的一口鲜血。神经系统怕是也钝化了吧,太久太单一的折磨,一切都变成为了习惯,还有什麽可在乎的,只是,死亡这条路太长太长了。
“什麽人!有人劫狱,来人──”
“杀!”
砍斫肉体的声音,气流的激荡,动物Jing液体臭以外的血腥气终於刺激到了卢若铭的思维,对了,那些狗呢,之前还活蹦乱跳在他身体里进出,这会儿怎麽都横七竖八四散躺著?试图抬起身看得更远些,但失败了,连接颈项与地面的镣铐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
“铭儿,你再忍一忍,我们这就过来。”耳畔传来很熟悉的声音,只是多了一抹往日没有的惶急心痛。
风声袭来,一件大氅兜头罩下,习惯了赤裸的身体因为不适而轻轻颤动了一下,却又因为金属扣绊的凉意而陡然僵直,真是等了很久了呢,感谢上帝,你终於听到了我的求告。
虚弱的身体已是连移动手指都十分艰难,但也因之瞒过了激战中的一双双眼睛,终於摸索到一颗扣绊,边棱虽然不很锋利,然而多划几总会成功的,出尽全力他在腕脉上来回切割,终於见血了,汩汩流出的鲜红让他遍体流窜著成功的喜悦,渴望已久的死亡啊,请带我走。
“老天,你在干什麽?”暴喝声里他仿佛又忆起往昔岁月,只是那些个爱恨悲喜情仇忧欢在这漫长的极限承受中已经蒸发殆尽,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了。
“接著!撤!”
“我来断後!”
刀剑相碰身体腾空,卢若铭直觉自己好像皮球般在空中飞跃,由一双臂膀落到另一双臂膀,耳边的风声,昏暗中变换的背景在在令他晕眩不已。
“卢大人当心!”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刀光剑影里响起,漫天血飞扬,一个略有些倾斜的身形在空中划过,分成了两半,落地有声。
“影子!”
“走!”
……
“都出来了?”
“东门佯攻已经开始。你们几个去南门放火,我们从西边出去。”
……
“他的伤要不要紧?”
“孜莱,你怎麽也哭天抹泪的?铭儿到底怎样了?”
“守宫束引发的疼痛伤了经络肺腑,内脏一直有轻微渗血;肩头被透骨钉洞穿,只是止了血,伤口从没被收拾过;後庭的裂伤层层叠叠而且…”
“孜莱,我问的是他还有救──”
“废话,刻,他当然有救,孜莱你…”
“我怎样?将他救回来然後再送给你们继续残害?”
“孜莱!”
“孜莱,即便事情重新来过我们仍然会这麽做。
“是的,孜莱,你该明白的,我们绝不会放手。”
……
“他还没醒?已经十多天了?”
“是啊,孜莱,他的外伤好像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也许等到王爷的陵寝时他会醒来。”
……
!!断断续续,时醒时睡,温柔的触碰,颠晃的感觉,强壮的臂弯,隐约的对话,昏睡中的卢若铭下意识地期盼这漫长的旅途永无止境。
6
“铭儿,醒来吧,紫盖山就要到了,还记得吗?王爷曾说过,如果可以他死後不想葬入祖茔,他喜欢紫盖山上长年的紫色云霭,还可以俯瞰京城,一览河山。铭儿,王爷尸骨无存,但是衣冠冢在山顶,你若醒来我们一起去祭扫可好?铭儿……”
“孜莱,你什麽时候变得如此爱哭啊?”轻轻的啜泣声里,卢若铭终於魂归故里,看著眼前红肿的双眸憔悴的脸庞,他颇有些疑真疑幻,这张面孔与其一向的强悍冷酷天差地隔。
“铭儿,你──哇……”
“别哭了,孜莱,别哭了。等到了紫盖山,带我上山祭拜一下王爷可好?”
车外大雪纷飞,这个冬季好不漫长。
并不感觉太过动荡,若非耳畔的风声呼啸卢若铭便会错觉还在马车内,躺卧了廿多个日夜的怀抱在冰寒的空气中身形的急转间格外温暖安逸。
“到了,铭儿,山顶到了。”
这麽快?这就是传说里的轻功?若是让他自己爬只怕至少得大半天吧。
从来都是遥遥仰望,卢若铭第一站在了斯达城郊这挺秀的山峦之颠,冬季已至尾声然而余威犹在,河山万里银妆素裹,极目望去覆颊水东岸最大的支流太津河宛如玉带般绵延其间千里不绝。
脱离南刻的扶持静静站立了良久,最初的晕眩过後他缓缓收回目光,前方不远有一云蒸霞蔚的温泉,周围的山石呈现微微的紫色,这紫盖山终年的紫云缭绕便是出於此地吧,因为温泉暖脉的缘故,整个山顶草木苍翠温润如春,而天空此刻却正飘著细沈的雪。
躬身脱去鞋袜,卢若铭以此间最高的祭奠礼仪批发赤足慢慢走向那座伫立於烟霭轻缠绿草葱茏中的石碑,尚未完全复原的身体轻飘飘,白衣黑发让他看上去如同山间精灵般御风而行,叹息声里随同上山的数人四下退避放他独行。
裣衣下跪,卢若铭双手合十,微仰的面庞有种宗教的肃穆虔诚。
很久很久,他起身近前,脸颊靠著粗糙的岗岩碑身细细摩挲无限依依,一种类似哭泣的感觉在全身流转,然而眸中却并无泪水。
修,给我一个理由,请你,给我一个理由,让我活下去,我真的,不想死。
“不!铭儿!──”
急坠的速度锐利的气流,他体味著生命最後的激狂。
又一个温暖怀抱呢,谁这样快的动作?他选的角度恰到好,而且动作也很具迷惑性,大家都以为他对温泉感兴趣靠近山边是为著循近路过去观望,都没想到他会在半途冲出悬崖。然而仍是有人跟著他跃下并且以比他快许多的速度降到他的下面接住了他。
仓!,与上一样,你终究救不了我。
没再挣扎卢若铭由得大家将他扯回了峰顶。
“你不能死!你休想死!我不会让你死的!”脸颊被大力地掌掴,身体被大力地摇晃,孜莱的尖叫咆哮震耳欲聋,“为了救你陛下不惜以身犯险,为了救你多少人舍生忘死,为了救你赫赫声名的隗影被劈成两半死得默默无闻,卢若铭!你倒是再死死看!”
“孜莱你住手!”
“孜莱!”
“不要叫我!都是因为你们,什麽办法不好想要去写那封该死的信!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你们把他变成什麽样子了!我说了我可以带他回去,你们为什麽不相信我,你们为什麽啊……”
被南制抢过去搂在怀里卢若铭冷冷看著南刻将情绪失控泣不成声的孜莱制约住。
“你静一静,孜莱!隗影心甘情愿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你怎可将账算在铭儿头上,你还嫌他受得不够?”
“是啊,孜莱姑娘,”一直沈默不语的仓!接了上来,“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多想想如何救人。”
“救人?你叫我救人?那你当初干嘛不好人做到底要让他落在我们手里?嘎?”
难为她还记得这个,看著这些人个个情绪激动的模样卢若铭突然想笑,即便当初到了甘棠他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在这个野兽横行的世界?
人无法选择生,死总该可以随意吧。他活腻了想死都不成吗?难不成命运连生死都不由他自主?怎麽可能!寻不了死就等呗,谁还能看著他一辈子,反正这莫名其妙满目疮痍的生命他是不想要了。
“孜莱!我再说一遍,即便事情重新来过我们一样不会放手。”
“是啊,孜莱,你一向自诩妙手回春,况且云翔也曾经寻死觅活,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那怎麽一样!云翔折腾是因为他想做个生命的觉悟者,而铭儿,你们仔细瞧瞧他的眼睛,瞧瞧,他已经断了生机了!”说到这儿孜莱突然静了下来,神情间有著说不出的倦意,“罢了,两位陛下,起驾回去吧,大家该等急了,政务要紧,铭儿的事,容我再好好想想。”
“来呀,传令下去,攻克大簇王城时,王宫并子车薪府邸鸡犬不留。”
“你不同意?刻?”
“不,我只是在想怎麽对付!虞棼。”
重新上路时,恹恹睡意中卢若铭听到俩人的屠杀令,但他并没有清醒过来。
“你们几个轮班看著,如果铭妃有个好歹,你们便也随他去吧。”
“随他去?没那麽便宜!如果铭妃有个好歹,我保证你们个个生不如死。”
很少看见南筇南筠这样严厉,相比而言孜莱的凶狠反而不那麽吓人了,显然一众侍婢给吓得不轻,个个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卢若铭知道他住进了斯达王宫内院,也知道孜莱并南筇南筠都做了後宫的女官,他还知道南刻南制已经称王但尚未正式登基也没有更改国号,眼下他们正忙著西征吞并大簇并且战事推进得很顺利,然而他一心一意等死,对外界事务乃至自己的身体并非没感觉而是不关心,久而久之便真的做到了闭目塞听物化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七
开始一段时间因为身体未曾完全康复,卢若铭等死等得很顺利,南筇南筠温柔的照拂,孜莱体贴的医疗,众使女的寸步不离,还有每天每夜南刻南制理完政事后对他炽热的搂抱,这一切都没有妨碍他等死的进程。
“他今儿睡了多久了?”是孜莱最先发现他的不对劲的。
“8个时辰了,姑娘,哥儿他是不是还有什么内伤?”
“什么内伤!他故意的,他想就这样睡下去不再醒来。”
“但是哥儿他并没有什么自杀的举动啊,会不会是身体太虚才这么嗜睡,况且正是天暖开春困时节?”
“铭儿,你醒醒,别再睡了,铭儿,”
“姑娘,小力点,姑娘!”
“你们看见了吧,他身体根本没睡着,只是他的精神不想醒来罢了。”
“那怎么办?要不,要不还找仓夫人试试?上回好像就是他唤醒哥儿的。”
“也好,不过我不认为会管用。上一他只是疲倦,这一回不同,他是真的不想活了。不,你们别指望我,我只会医病,不会医命。哭吧,你们,我也正想哭呢。”
“孜莱,真的没办法吗?”
“是啊,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了,但他好像的确是不想活了,南筇说他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孜莱,你只是想成全他而已。”
“孜莱,你真的想这样做?你真的想他死?”
“刻,制,你们告诉我,你们是真的喜欢铭儿吗?”
“当然!这还用问吗?!只是,只是我们,我们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他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这么不肯合作,为什么不肯象跟父王那样跟我们相,但是问题是――”
“问题是他若就此一睡不起我们便再没有尝试弄清楚的机会了。”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已是九五之尊,这宸赡大陆也迟早是囊中之物,你们又何必对个不识抬举不懂得安分守己的女人这么执着呢?”
“你也不用激我们,孜莱,你不是不知道我们想夺取天下的原因,这其中铭儿占了多大分量你跟我们一样清楚。”
“是的,我知道,铭儿也好,天下也罢,对你们都是不可多得的挑战,这才是你们所有的野心所在。”
“这有什么不对吗,孜莱,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忘记了你身上也流着一半北施罗族的血液。”
“我没有忘记,所以我才要问,征服了,战胜了,然后呢?毁掉或是打碎?”
“在你眼里我们就那么野蛮?难道歆儿、翔儿的事情仍然不足以改变你对我们的印象?”
“就是。孜莱,是的,当年我们第一见面的确是以打架开场的,但那场架你赢得结结实实,我和刻都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爬起来,你不是不知道从那以后我们便开始知好歹晓善恶明是非。”
“孜莱,帮助我们!我们保证你会看见铭儿在我们身边过上开开心心的好日子。”
“如果,刻,如果当初那一场架是我输了呢?”
“那我们俩个很有可能早就因为十恶不赦被父王给正法了。”
“孜莱,你干嘛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你看起来好像很希望我们能顺着那条路被父王杀掉似的?难道说在你眼里我们永远都只是当初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顽劣恶少?难道说你这些年留在王府就只是因为父王的缘故?”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又怎会为了你们不顾叔公劝阻助纣为虐地将铭儿变成为女人?!不要!你们不要为我辨白。你们,不曾看见过,在甘棠他是怎样运筹帷幄指点朝堂的,那种才智纵横那种意气风发,”许是因为屋内气压的持续下降,一直对外界听而不闻昏睡不醒的卢若铭被惊动,睁开眼正好看见孜莱摇着头咬着牙一字一噎,“我这一生,这是,这是我这一生干过的最大的,最不可饶恕的罪孽!南刻南制,你们不要再逼我。”晶莹的眼泪从一滴一颗到串串涟涟,卢若铭瞧在眼里静止的脑筋仿佛有了些微动静。
“但是铭儿的样貌早已注定了他的命运!孜莱,我们还以为对这一点我们早已有共识。或者你现在更愿意看见他被人当作男宠欺凌玩弄?”
“你瞧,孜莱,”发现卢若铭醒来,南制趋身床前将他半搂半抱在怀里,一只手不住在他裸露的颌下颈侧轻轻搔挠,“你瞧瞧他的动静,”以往会因为怕痒而连连躲避的敏感身体这会儿却只是微微侧了侧头,一向漆黑莫测的眸子已变成冰潭渊般沉寂无波,切实体味着种种变化南制的音调中有一抹力图挽狂澜于即倒的炽烈,“他根本已经不将自己当活物了,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够成功地将自己变成为死人。你见过他对旋儿的笑没有?你可知那是怎样的如似玉灿若春晓?孜莱,你真的忍心眼睁睁看着他毁灭消失?孜莱?你想清楚了?”
“制,”拍了拍南制的肩头,南刻端起桌上水杯,“不要再逼孜莱了,她的确已经尽力。”看着卢若铭只喝了两口便咽不下轻轻呛咳起来,他连忙伸手在他后背拍抚顺气,“看来那时候翔儿的确是生机未泯啊,你看,铭儿并没有要死要活绝食绝水却一样慢慢枯萎,原来人若是想死只要等着就行了。”
“刻?”
“孜莱,不如这样,你做个见证,看看我们是否能够救活铭儿?”
“那恐怕并不比你们平定诸国一统天下容易。”
“但你也说过我们喜欢挑战。说说你的主意,刻?”
“生孩子。女人孕育孩子的过程也是自己重生的过程,我说得可对,孜莱?”
“那之后呢?将他当母猪养在后宫?”
“孜莱!你当我们什么?我们才不会!铭儿莫怕,我们才不舍得。”以一种失而复得的珍宠语气说着,南制搂着卢若铭吸嗅。
“甘棠历史上最年轻有为的司藏知事,杀角里符圭乱大簇国本,铭儿的聪明才智已经天下皆知,我们焉有不明之理。”凝注着卢若铭雪白安静的容颜,南刻的语气里有种笃定的霸气,“我们不仅要他恢复生念,要他为我们生儿育女,还要他心甘情愿为朕为朕的子民效力。”
“不错,天下已知铭儿的睿智,我们还要天下皆知他的美艳。母仪天下,孜莱,等我们一统山河之时便是铭儿母仪天下之日。”
“但你们又怎知那定是铭儿愿意承受的荣宠?”
“不由他不愿意!”
“你会看见他的心悦臣服!”
“我们绝不会输!”
“那么,孜莱拭目以待。”仿佛被他们强悍的自信说服,孜莱终于放弃了质询。
虽然一直睁着眼,虽然听见他们的对话,但正如之前之后的许多讯息一样,只是存储在了卢若铭停顿的大脑里,真正被消化吸收已是颇长时间以后的事了。
因为饮食锐减体能衰退,刚刚微弱的情绪波动加上南刻南制些小的触弄很快便令他疲乏不堪,是以室内刚刚寂静下来他便再度陷入昏睡中。
无边无际,无声无息,无心无力,无欲无求。
没有梦,没有思念,没有期待,没有伤害,没有挣扎。
一片黑暗。
死亡便是如此吧。
他已经完全彻底地迷失在了生死之间。
8
“刻,你说在他眼里我们是否和那些狗是一种东西?”
“就因为这个你今天改了上回的旨意,下令攻克雍邑後屠城三日?”
“你看看他的样子!你看看!别告诉我你没这样想。”
“我还想现在就杀了!虞棼呢。制,你负责军事,也该替我的政务想想,如今不比往昔,再没父王替你我收拾残局了。我们得学著克制,你不是不知道民心的重要,天下不是打几个胜仗就能得到的。”
“我若是没替你著想雍邑现在已经在我的手中了,都是吴效那帮家夥出的狗屁主意,说什麽步步为营巩固基础远比长驱直入再掉过头来收拾各地的小规模抵抗效果好,真正憋死我了!”
“喂,你别这麽用力,铭儿现在的身子吃不住,慢慢来,轻点儿,再顶一会儿。”
“别,这种细活儿还是你待会儿来做,呼……”
“那今天就算了,我怕他体力吃不住。”
“可是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他吃的又这样少──”
“是啊,所以我才叫你悠著点儿呢,你又做什麽?”
“我们换一下,我弄他的口。”
“也好,喂,叫你慢著点儿…”
“啊哈──”
“呼──”
“太棒了,铭儿!刻,我们总算成功了。”
“其实你不觉得他现在这副样子也很美吗,制?”
随著缠绕堵塞玉囊前茎的束缚物的剥离,卢若铭微仰著颈项呼吸急促地喘了起来,口边晶亮的银丝通体淡淡的樱色昭示著高潮的来临,只是挺直颤栗的玉茎并没有射出象征男性的精华,为了让他Jing液逆行,南刻南制已经努力了三个晚上,如今见目的已达忍不住喜形於色。
“不,我更喜欢他以前的样子,那时他的眼中总是浅浅变换著颜色,灵动中无限生机,哪象这会儿,好像布偶一般。”
眼前的身体已不复少年的青涩细弱,取而代之的是属於青年的清劲骨感,未变的是依然白皙的质地,还有那诱人舔啮的浅浅樱色。南制伸手轻搂著瘫软下来的身体,因为生命的衰退,掌中的纤腰窄臀不盈一握,看著他半开半阖止水无澜的眼眸声音里透著疼惜,“刻,你还记得吗,当初父王突然之间变成为母亲的时候?”
“怎麽突然想起这个来?”
“我就是那时候决定以後娶妻一定也要娶个象母亲那样才貌双全温柔睿智的女人的。如今我终於找到了。但是,刻,铭儿他其实并不喜欢我们吧?”
“喜欢?你见过谁喜欢自己的命运?是你还是我?”
“可是,”
“可是多半最後都会屈从,我们不也曾经百般逃避政事。放心好了,铭儿这麽聪明的人又怎会坚持同命运作对?他会低头的。”
“不过,刻,要他认同我们就是他的命运我们得足够强才行呢。我真是很喜欢看他无可奈何又不得不妥协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拆卸入腹。”
显然南刻也有同感,因为说至此俩人的下身再度坚挺起来。
摩拳擦掌了好一会儿,还是南刻先平复下来:“来,制,来日方长,你别在那儿愣著了,我去放水,你赶紧把这碗东西给他哺下去,当心别呛著他。”
这些日子里若非强灌,卢若铭已经不再有饮食需要,所以每晚房事结束南刻南制都会亲自以口将两大碗清汁类营养液度给他。而卢若铭,在经过了被群狗轮奸的折磨後对这些生理上的刺激已经不大有反应,比如今晚,同样一种经历,多年前曾教他死去活来如今却不过只是令他略微喘了一阵而已。昏睡的世界无所谓感知,他已经不大分得清生和死的界限。
“喂完了你怎麽也不抱他过来?”
“我想他今晚不用洗了。”
“为什麽?等等,你说什麽?”
“我说他见血了,刻,我们真的大功告成了,刻…”
“你轻著点儿。让我瞧瞧,还真是的,太好了!来人呐,”
腹部腰!胀坠地痛著,汩汩血块自後庭涌出,这种记忆里仿佛出现过一回的感觉外加耳边的大呼小叫,卢若铭若有所觉地翕动了两下睫毛,但终是没有醒转。
接下来的日子卢若铭依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偶尔他也会有些生理上的知觉,比如後庭中血块的涌流,下腹隐隐的坠痛,越来越频的呕吐感,每晚都会自口中吞下的腥膻体液,後庭里异物的出入还有间或教他血脉略略加快些的高潮,但除此以外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无知无觉的。
日子如水般滑过,漫无边际的黑暗里他仍是前後无羁的随波逐流著。
“孜莱你肯定?”
“当然,恭喜了,陛下,你们就要做父亲了。”
“怪不得他不停呕吐。”
“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你们试试调整一下房事的时间与规律,记得这前三个月你们的行房动作不能太剧烈,最好只通过口喂他精水,之後立即给他进食,你们的味道有助於平复他的恶心感,而且对胎儿生长也大有益。我估计三个月以後他就会想吃东西了,那时你们才可以随意选择体位。还有,我建议让旋儿常常进宫陪陪他,他的耳边需要不断有人声才好,早些清醒对母子都有利。陛下忙於政务,我们也不大得空闲,剩下的他又不熟识,”
“这个没问题,仓!那里我们去说。刻,要不然我们也封旋儿做个後宫女官?”
“不行,仓!的身份仍是江湖中人。”
“那又怎样,谁规定武林盟主不能横跨黑白两道并与官府合作。旋儿身手不错,不如让他负责後宫的一部分安全?”
“说得也是,要不你去说说看?记得不要勉强。孜莱,你等等,你在甘棠呆了不少时间,见过他们给女人缠足?”
“是的?”
“那麽你知道方法?”
“你们想我给铭儿缠足?你们知不知道那是要骨断筋折的?”
“不需要那麽狠。孜莱,你也说他很快可能清醒过来,略略限制他的活动能力比较安全些我想,或者你认为以他现在的状况仍可以用些药物?”
“干嘛叹气?孜莱?”
“好吧,这事我来办,没事的话我走了,需要准备些泡脚的药物。”
“孜莱,”
“还有什麽事?”
“我们只是不想他再逃走或是失去他和孩子。”
“我明白,陛下,我明白。”
9
战如旋已是两子之母,成熟了许多,模样举止益发圆润,重逢那日卢若铭被落在面上的泪水弄醒,似曾相识地看了眼在床前哭成泪人的战如旋他即刻又昏睡过去。
但自从那日他耳边便常常有低语喃喃,初时颇觉聒噪,但很快便也习惯了,徘徊在黑暗边缘的意识清楚记录下了战如旋的字字句句,包括南王逝去後京城的人心惶惶一触即发,包括南刻南制为了掌控不住他卢若铭而野心勃发乃至最终立意掌控天下苍生的命运,包括独留王府无依无靠的苏儿耐不住惶恐吞金而亡,包括天翻地覆的天下时事纵横进退。只是这些话语的内涵意思却一直要到多年以後当他再能够直面人生的时候才真正想起。
最终唤醒他的并非是旋儿的努力,而是他自己腹中的胎儿。
“你在做什麽?铭儿?”小心翼翼的话里充满了压抑的惊惶,那一日当战如旋循例来探望卢若铭时赫然看见他并不是象往常那样闭目沈睡而是坐在那里以手拍击著自己衣襟半敞的肚皮。
“什麽东西,在动,不要动,让我睡,不要动,让我睡……”皱著黔黑的眉看著自己明显隆起的小腹,卢若铭的面上满是睡不下去的烦恼,单纯而困惑。
“铭儿,铭儿别打啊,他会痛的,铭儿,”几步上前捉住卢若铭越打越用力的手,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恐惧战如旋连声音都变了调,“来人啊,快!快去请姑娘!快去!还有陛下!快!铭儿,铭儿,你还认识我吗?铭儿?别再打了,那是孩子啊,你的孩子啊!”
“孩子?”仿佛白痴一般,卢若铭呆呆重复了一遍,久已不动的脑筋颇有些滞涩,他抬头看看战如旋又低头瞧瞧自己的肚子,很久方才嗫嚅道,“不是,不是我睡,睡胖了?”
“不是铭儿胖了,是铭儿怀了宝宝了,铭儿同大王的宝宝。铭儿?”看著他恢复了动感的眼眸神情战如旋泪如雨下,“铭儿,你怀孕了,你肚子里是你同大王的孩子。”
“我,我,我,我,什麽?”有些听懂了,卢若铭变得结结巴巴,“你,你,你说什麽?我,我,怀,怀,怀孕?”
“是的,铭儿,你怀孕了,不管你怎样认为自己,你的身体已经是完整的女人,你的肚子里正孕育著一个孩子,父精母血,你是这孩子的母亲。”
听著孜莱清晰冷静的话语卢若铭呆了足足有两分锺,在战如旋以为他已经接受现实放开对他的压制时他却突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不──!你胡说八道!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怀孕!我是男的!男人你懂不懂?嘎?男人你们懂不懂!”一遍又一遍叫著兼夹著歇斯底里的笑声他完全陷入了一种狂乱的状态。
“铭儿,铭儿,铭儿,不要啊──”
战如旋孜莱合俩人之力几乎使出浑身解数方才将卢若铭拖回床上制住他拼命挥打自己肚子的双臂。
在场所有人都惊得呆了,一时屋中只听得见三个人粗重的喘息声。
“铭儿,你静一静,静一静好不好,”一能出声孜莱便带著哭腔叫了出来,她委实没想到睡了这麽久的人还能有如此惊人的爆发力,看著卢若铭散乱的双瞳渐渐归於平静,黑黑的眼眸直望向自己她努力地吸了口气,“铭儿,你静一静,我解释给你听,静一静好不好?”
“你说,我听。”同样吸气,卢若铭闭了闭眼睛,肉体和精神知觉的恢复带给了他类似於疼痛般的冲击,一颗心停停跳跳,终是归不得原位。
“是的,你本是男人。”待战如旋携南筇南筠退了闲杂人等屋中只有他们俩人时孜莱方才艰难地开始叙述,“虽说你的体貌骨骼特征与女人一般无二,但从你被世子破身但身上毛发并未起变化的时候我便知道了你是男人,所以到京城後我请叔公帮你变性。”看著卢若铭颤动的睫毛,孜莱努力吞咽吐沫方才能够续道,“叔公,叔公他曾经提醒我说,这,有违天道,而且变性无论对施方还是受方均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对施方的体能以及自控力要求非常高,稍有不慎就会对双方身体产生巨大伤害,施方损的是气血,受方损的是性命,并且,就算所有方法过程都精准顺利整件事的成功先例也非常非常少,而且机会只有不可逆转的一。但是我坚持,不仅因为世子他们对你的喜欢和我发现你对他们的影响能力,还因为我的确认为这样做对你最好,所以,我帮著他们对王爷隐瞒了你的性别,所以我,”直视著卢若铭黑森森的双眸,她的眼睛里有著他看不懂的凄厉,“还记得你那躲在浴缸底下?那时开始他们在同你行房之前都有服用叔公专门配制的药剂,药剂的效用会在精水里发挥到最大,按照一定方法顺序吞食或是肠壁冲刷能够令你的生理发生本质的变化。後来,就是你被旋儿骗出府的那一,他们完成了整个过程,也就是说你从那时开始身体便已经转变成为女人了,与真正女人的区别只在於他们一生只在首破身怀孕时需要以外力推动Jing液逆行化精为卵,行经下血也只有这一,而你却必须在每怀孕前重复一遍这个过程。本来这个变性的过程需要如法操作数年,但那时候因为公务忙,也因为要你早早认命踏实下来,他们等不及想速战速决所以才令你那般痛苦,当时的情形无论对你还是对他们都凶险万分,事後就连叔公也十分惊异於他们坚强的意志力和厚的功力,直说是天意。那会儿若非我以你年纪太小初生的紫河车尚不适合怀孕生子劝阻了他们,你现在只怕已经儿女成群了。”
解释完,孜莱神色复杂而又略带警惕地注视著卢若铭的神情变化。
屋中的沈默一直维持到战如旋担忧不已领几个使女进入屋中方才打破。
“那麽说,我的确是怀孕了?”久未开口又经过了方才的折腾,卢若铭的声音带著明显的沙哑干涩。
“是的,是我们的骨血。”
“那可是我们头一个孩子。”
不知被什麽事情绊住,南刻南制这会儿方才现身,卢若铭已经在千钧一发的神经便因为他们这两句话断裂,床前的烛台被他拔去烛蜡,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里他将尖端扎向自己的肚子。
後篇 十
“啊──”
“铭儿!”
尖叫声出自一个身形瘦小娃娃脸孔的侍婢口中,卢若铭的动作实在太过突然,在场诸人只得这个离他位置最适合的侍婢来得及将手伸到了烛台前,金属蜡针扎入了侍婢的掌心,跟著便有指风破空而至,大呼小叫声立时远去,卢若铭再度回到了熟悉的黑沈中。
烛火摇曳间神志渐清眼前修的身形栩栩如生,卢若铭蓦然睁大双眼这才看清那是一副真人大小的肖像画,因为用的是透视画法所以惟妙惟肖,几乎是贪婪地他凝睇著灯影明灭中的熟悉容颜,终於忍不住探身去触摸。
“这样想念父王吗?”画幅偏移露出其後伫立的南刻南制,说话的是南刻,神情肃穆看不出喜怒,“那麽不妨当著他的面做一个了断,”将一柄出窍的匕首置於卢若铭触手可及之他伏下身气势迫人,“你腹内的孩子是父王的长孙,要不要他出世完全在你。”
寒光闪闪,饱饮过鲜血的刃口照亮了卢若铭黑沈沈的双眸,他握紧双手,一边是南刻南制逼人的目光,一边是修明睿柔和的笑意,腹中的生命仿若受惊般突然踢动起来,顽强而激烈。
上帝啊,我该何去何从?
“我可不可以喝点水?”很久很久卢若铭终於犹豫著垂下了双眸。
“还要不要再来点儿?”南制以口将水缓缓度入卢若铭口中,翻绞的唇舌逗弄得他呼吸渐渐急促。
苏醒了,一切都苏醒了,肉体,精神,感觉,回忆,痛苦,怀念,还有思考。
他究竟该怎麽做?
“是不是又想吐?”
是,冷静下来以後烦呕感便开始清晰而连绵起来,闭目隐忍的同时听见南刻南制气息开始加。
没有抗拒,因为身体已经习惯性地迎合了上去,因为烦恶感被俩人强势的味道冲淡,因为他还没决定怎麽做。
被彻底开发的身体在快感中寻求著彼岸,头一卢若铭顺著生理的本能为两人打开了自己。
仰面半躺在南制的身上,南刻追随著他迷离的双眼,双手宠溺地轻抚著他隆起的肚皮,而南制则在身後轻舔著他薄而丰满的耳垂享受著他轻微的战栗。
“想想吧,铭儿,你强烈的思念,这个孩子很可能会长得非常象父王。”
“铭儿别睡,再要一点好不好,宝宝需要滋养。”
“真乖,铭儿,我们会疼你的,再不让你受伤害。”
“等我们成为宸赡的王,铭儿你便是这天下的後。”
……
濡湿的发,茫然的眸,苍白的肤,俩人的野性直至晨光初露方才略略止歇。
看著疲惫不堪眼睛都睁不大开的卢若铭大口吞咽著鸡粥,所有人都欣慰地笑起来。
“还痛不痛?”看著瘦小侍婢手上裹缠的绷带卢若铭轻问,“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小珂,谢主子关心,已经不痛了。”
“那日你的动作很快啊。”
“他若动作再不快就该死了。当值日却没发现你醒,若非旋儿正巧碰上不定出什麽事呢。还愣著干嘛?去打水啊!”
看著孜莱手里的一卷白绫卢若铭住口垂目。
见怪不怪孜莱顾自动作著,先将他日现笨重的身体移至榻边靠好,再在备好的热水里洒入药末搅匀,之後开始解他被缠紧的双脚:“今日铭妃有无走动?”
“回夫人,有,早晚各走了半个时辰。”正仪夫人,斯达王宫的管家,也是後宫权力最大的官,孜莱却依然坚持著每隔数日亲自替他泡脚缠足,这个女人表面上的冷然日甚一日,然而错综复杂的眼色却教他越来越看不懂。
从醒来到现在已有月余,六个月的身孕也已是不争的事实,但他却始终没能想明白该怎麽置这个孩子。
不错他的出现完全违背他的意愿,然而南刻南制说得对这孩子身上也流著修的血脉。当他躺在南刻南制身下因为快感而战栗时他会由於心理的违和恨不能立刻挖出胎儿,但是当旋儿偶尔将一岁的幼儿带进宫中伴他玩乐时他又会迟疑起来,胎动已经益发频,再过几个月便也会有一个这样粉嫩可爱的生命出现吧,一个可能象修的生命他要怎样才下得了手?
因为委决不下所以他一直都刻意掩藏著自己犹豫的情绪,一来不想被人看出搅乱他的思考,二来他希望这个孩子至少能在有生之日少受些罪。所以他配合著南刻南制,以他们的体液平复著自己的恶心感;所以他顺应著随孕期增长的胃口,没有压抑日增的食量;所以他遵照孜莱的医嘱,不顾缠足的不适坚持每日在院中散一个时辰的步。
“好了。你们去准备水,铭妃该沐浴了,记得待会儿用这个将脚上的绫绸熏干。”例行吩咐完毕,孜莱起身离去,知道卢若铭在回避与她的对视,她并没强人所难。
虽然经过这麽多年,但被人里外盥洗依然是卢若铭倍觉难堪的一件事,好在南筇南筠虽然被升任修仪夫人公事缠身不再与他同宿,但同孜莱一样,这每日的洗浴他们依然坚持著从不假手他人,面对熟悉的人他的感觉到底要好些。
沈甸甸的肚子上基於男性特有的六块腹直肌绽出的数道象征成熟的网状妊娠纹日益刻,卢若铭总是刻意避免在镜前经过,他是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此刻怪异的身躯。
“听,他在动了,呵呵,踢了我一下,刻,这孩子一定是男孩。”
“别闹了,制,铭儿累了。”
“别急著睡,铭儿,跟我们说说话。”轻轻在他下身弹动了一下,将卢若铭自睡意里惊回,南制坚持著要跟他交流一番,“听说你今儿没走够一个时辰?怎麽了?”
“没什麽,身子益发重了,有些累。”其实是因为脚上的白绫,足趾以及足弓被强行弯曲,即使被药物浸蚀软化了筋骨也当不得久立,走多了不仅乏力而且会一跳一跳地涨痛,但他知道缠足是他们的命令,抗议也是徒劳,所以并没有出言抱怨。
“制,明日不用早朝了?别忘了还得面对那群家夥呢。”
“我明天不去早朝,绝对不去,我不要再看见阚容笙那老滑头,我怕我忍不住会把他斩作两截,你也说过留著他还有用是不是?不想我坏事你就明天一个人去对付他。”
“制,阚容笙背後有一大群遗老遗少,不笼络好他怎麽行!你若不去,下回对付兵部降庆存我也让你一个人去。”
“好了好了,听你的还不行,什麽狗屁大将军,居然姓降,还叫庆存,要我说光凭这名字就该杀。”
“又胡扯,当年父王北征多亏他没有趁火打劫,否则只怕连你我都不会存在。”
“可你说他干嘛那麽食古不化,非要坚持将安槐还给东园家?他也不看看东园家还有没有个象样的人!”
“真若有个象样的人他就不会坚持了,你以为他当真是因为忠於东园氏?”
“我知道,他跟阚容笙是一路货色,只想揽权。但问题是他在军队里还是颇有些威望的,若不找到个正经的由头真还不能怎麽著他,真他妈憋气。”
“嘘,别吵著铭儿,你快睡吧。”
“你呢?又在看什麽东西?”
“甘棠的奏报,你说等平定大簇我们怎麽置甘棠?”
“别问我,要问我,肯定是杀,他妈的,若不是!虞棼那鸟人铭儿怎们会受那麽多苦。幸亏你想出这麽个主意,铭儿总算是活过来了。”
将卢若铭搂进怀里啧啧有声地亲了个够南制方才安静下来缓缓睡去。
因为腹压过大导致某些体位会呼吸困难,卢若铭很难维持一个固定睡姿,偏偏南制的搂抱十分强固令他翻身不易,是以他的睡眠有些断断续续,迷糊中他意识到书桌旁的那个背影一直伴著烛盏到东方发白方才起身上床揽著他小睡了片刻,而那时南制已经起床练武去了。
11
“这都是你做的?”
“老天,我们的铭儿还真是巧手慧心呢。”
拿着几件婴儿衣裤和两双绒布小鞋南刻南制的表情很有些惊喜交加。
听着那句极具性别感的夸赞卢若铭觉刺耳,因为看书常常走神引起了孜莱注意他才决定跟着侍婢动起针线来,一来手上有事做他的心思情绪便不再容易被人看破打搅,二来这里里外外也只有这件事情可以拿来做,没想到日复一日他的作品竟也颇为象样。
见他垂头不语以为他害羞南制习惯性地上前搂住了他,只是如今大腹便便的美人已经无法只手环抱:“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大概什么时候生来着?”
“三月。”
“还得等一个多月?我可真是等不及想看见我们的孩子了。”口里说着话南制的双手已经开始脱解卢若铭的衣服。
这里的医者坚信父亲的Jing液无论是自口中还是从直肠进入母体都会有助于胎儿的成长,卢若铭虽不认同,但也不怎么抗拒南刻南制的交欢要求,一来他体力不济抗拒也不会成功二来他们的体味的确对平息他的异物烦呕感十分有效,不知为何,这番怀孕他一直吐到怀孕八个多月的现在。
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腹部的重量令他的下身总有些充血肿胀,因此每的高潮总是降临得很快也很频,不过自从怀孕以来他就再没见过自己的Jing液,虽然心中有疑惑然而对这副被彻底改造过的身体他有着挥之不去的厌恶,所以也没想过要向孜莱询问。
直冲云霄的空虚快感里他发现自己仍是没法决断对这个孩子的去留置。可是孩子生下来要如何教养如何面对?日日夜夜的思前想后唯此一念他仍是找不到答案,有时烦了便生出一命抵一命的同归于尽情绪,然而在日益强烈的新生命感觉里他又每每找不到动手戕杀的勇气。
哪怕是位于北地的斯达在农历的三月也已是春暖开时节,一夜的春雨缠绵卢若铭在午后小睡完毕被侍婢例行搀扶着来到院中。
“主子,今日雨后路滑,咱们就在这廊下走走可好?”
“我有些渴了,请帮我拿杯水来。”
手扶着廊柱卢若铭的目光心不在焉地投向庭院,那里灼灼绽放的桃经过雨水的一夜洗刷分外妖娆,带着些微湿意的空气中弥漫着欣欣向荣的味道,又是春天了。
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他仿佛冬眠咋醒般有些惊艳地看着眼前的桃红柳绿,背景的白云蓝天更是清澈得让他心神向往,一步两步……他忘记了自己尚在廊下阶上。
“主子当心!”
惊叫声里他已经合身前仆了下去,笨重的身体虽然凭本能奋力避开了肚子的正面触地,但这一跤仍是摔得极重。好不容易被惊惶失措的侍婢们搀架起来他又被腹中传来的剧痛激得弯下去腰去。
“快去准备产室,铭妃要生了。”闻讯赶来的孜莱面色凝重地下着命令。
被阵痛袭击得一头冷汗卢若铭紧咬着牙关,脑中不知为何冒出的竟是很久之前在原先的世界里看过的那些影视作品里女人生产的镜头,虽然他竭力克制着不愿象女人那样叫出声,然而比起之前他遭遇过的各种疼痛这一又有着完全不同的难忍之。
“啊――”下腹某一阵阵收缩,疼痛伴随着不同于便意的异样下坠力量直接压逼着后庭,他终于忍受不住呼叫出声。
被以跪立的姿势置于一张尾部下凹前端有扶栏的短榻卢若铭身上的衣服已全被剥去换成了一件白棉短袍。
“啊――啊”感觉那股下坠力量越来越接近后庭,紧窒的肠壁因之传来了撕裂般的痛楚,他已经挣得满头大汗,眼里黑影幢幢渐渐看不清任何东西,意识却清楚地感觉到一团东西卡在身体,往下的力量受到肠径阻止引发一阵强似一阵的疼痛。
“啊――啊――”,模糊的视觉里慢慢出现母亲苍白的容颜,妈妈,是你吗?既然吃足苦头将我生下为何又抛下我不管?妈妈,你不要走,妈妈――,不要走,托尼好疼啊,妈妈――
他以为他只是在心里呼喊,却不知他已经叫出了口,伴随着啜泣的哀叫唤来了身前温暖有力的支撑拥抱:“铭儿,铭儿,忍一忍,你行的,就快好了,就快好了,铭儿,你有我们,我们都在这里,铭儿,”
熟悉的强势淡去了母亲的面庞,他努力睁开眼看见撤去扶栏抱扶着自己的南制,一旁的南刻则正神情专注地俯身探看着他的臀后。
“啊――――”那团东西移动的速度越来越缓慢,即回不去也下不来的涨痛令他错觉这场酷刑他再也无力支持的时候,自身体涌出的一股力量终于将那团东西推了出来,这最后的发力过程中他弓起背脊死命扎在南制怀里长声惨叫。
“出来了!出来了!”
“铭儿,好样的,你成功了。”
南制的扶持下他勉力扭动身体睁开双眼,看见孜莱自他臀下捧起一个连缀着一堆模糊血肉的卵形物放入一盆清澈的液体中轻轻漂洗,直至卵形物露出洁白韧质的膜皮,直至类似胎盘的血肉自其上剥离,才又将其放入一个黑红两色为主漆纹精湛底部铺置着金黄色丝绒锦缎的木质托盘里,盘沿横置着一把镂金嵌银珠镶宝饰的金柄银刀。
“陛下,”将托盘平举,孜莱的动作郑重其事。
举目与抱扶着卢若铭的南制对视了一会儿,南刻点头抬手握刀,明亮的烛火下那枚小号暖水瓶胆大小洗剥干净的洁白卵形物通体散发着晶莹润泽的光华,细细的血管交织其间所有微小的脉动尽皆清晰可辨包括内里的一个模糊形状,刃口稳稳划下,一汪液体泻出一个蜷臂抱腿肚子上兀自拖着一小段脐带的小小婴儿呈现在众人眼前。
南刻捧起小小人儿轻拍屁股一声嘹亮的啼哭石破天惊,因为不知自己生出个什么怪物的卢若铭这才开始眨动瞪了不知多久的眼眸筋疲力尽地瘫软在南制怀里,感谢上帝,教他孕育了一个正常健康的生命。
“恭喜陛下,是个王子。”
12
“看清了,铭儿,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要毁灭的我们的儿子,看仔细了,这是你今生今世的最后一眼。”
南刻冰冷的口吻终于令卢若铭因为疲惫而昏沈的头脑清明起来,他在说什么?最后一眼?他要干什么?努力抬起头他支撑起自己虚软的身体,那个小人儿已经停止哭泣,微微挣动着肉呼呼的四肢,皱皱的面孔上一双眼睛尚未完全睁开,是啊,差一点,多少就差一点这个生命就见不到天日了,抬起重愈千钧的胳膊卢若铭想去触摸确认一下他的存在。
“你不配碰他!连自己腹中的胎儿都要毁灭你不配做母亲!”后退一步南刻并没有让他碰到婴儿,口气中多了丝冷酷,“父王生前曾为孙辈准备了若干名字,这个孩子名宽字慕仁,你记清楚,从今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了。你昏睡时为了怕你筋肉萎缩,孜莱每日要替你拿捏两个时辰,而你,居然用这样保留下来的力量三番五地伤害我们的孩子,朕不会再给你这样的机会。”
眼见南刻便要转身卢若铭紊乱的神经系统终于将大脑的命令传达到了四肢百骸:“不──,求你,求求你不要带走他,”忘了身体的虚弱忘了下身的狼藉他头脑里只剩下那个孩子,不,不要,他不是母亲他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他不敢想象那样小小的身体如何独自抵挡世间的冷雨狂风,不,说什么他也要把他留在身边,他不允许,绝不允许任何人将他带离他身边,比起不让这稚嫩的生命受到伤害生死算得了什么荣辱又算得了什么,这世上所有的一切在该一x那都突然变得不再重要。
成功地脱离南制的环抱卢若铭扑下地披头散发地爬到南刻腿边:“求求你南刻,求求你不要,不要带走他,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敢了,不要带他走,不要啊──”死命抱住南刻的腿,他嘶哑的声音仿若泣血般惊心动魄。
所有人,包括孜莱和南制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发誓,朕要你以这个孩子的性命发誓,”毫不动容南刻绷得如同铁石般的面庞略略靠近,“你,卢若铭,朕的铭妃,将亲自抚育这个孩子长大成人,不离不弃。”
被那张面孔迫得喘不过气来卢若铭闭紧眼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臣妾发誓,发誓──”
扑面而来的黑暗里他并没来得及看见南刻瞬间舒缓的表情以及,满是痛惜的双眼。
“好了,没事了,铭儿,有朕在谁也不会抢走你的孩子,好了,铭儿,睡吧,没事了……”
是谁在耳边低语,温柔的语气和缓的轻抚令他舒展开紧蹙的眉心在黑暗中渐行渐远。
“别动,你瞧,铭儿,宝宝吃奶吃得多香甜。”
卢若铭醒来赫然看见那个被裹在绫罗绸缎里的小小婴孩正在自己赤裸的胯下吸吮他光洁软小的前茎,连日来饱受惊骇他已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情绪。不知所措的静默里肉体的触感显得异常清晰,伴随前面柔软强力的吮吸节奏松弛的后庭乃至小腹都传来带着些微快感的阵阵收缩,而玉茎的体积却并没有因之发生变化始终保持着软小的状态。
多年以后当卢若铭已成为施毅他依然对自己神经的坚强诧异不已,那时候他居然没被吓疯还真是不容易。
等到坚硬鼓胀的阴囊逐渐松软婴儿便渐渐停下动作安静地睡了过去,一旁的南刻轻轻将他抱离,卢若铭看见自己的下身还凝聚着一滴洁白的汁液。发现他受惊过度的模样南制微笑着以手指刮下那滴白汁送进他的口中,四溢的乳香让他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呻吟,真的是乳汁,浓郁甘甜,他的身体他的那个地方居然可以分泌哺育婴儿的奶液,一时之间他全身都发起抖来。
“怎么了?给宝宝哺乳很可怕?”一旁的南刻似乎有些不满地发问。
想起他之前的可怖行为卢若铭连忙摇头否认,身体下意识挨向身旁的南制寻求庇护,但眼睛却始终盯着他怀里的婴儿。
“想要孩子?”
“刻,你够了,吓得他还不够?连我都差点被你吓死,你倒真不怕铭儿短命。快把孩子给他。”
南制的抗议终于让卢若铭第一将自己诞下不满一天的婴孩拥在了怀里。皱皱的面孔已经大致可以看出饱满的五官前额,柔软的身体意想不到的沈甸甸,也是个傻大个呢,但会是个英俊的傻大个,胡思乱想被南制的吻惊醒,扁了扁嘴角他意识到自己在笑,这,便是传说中的母性?
虽然从未做过母亲但在有经验的后宫嬷嬷指导下卢若铭学得很快。
男人的身体与女人到底还是有差异的,虽然乳汁质素略高些但一的数量储备却差了许多,因而他必须每隔一个半时辰便哺一乳。开始时他还真是手忙脚乱,因为一物多用所以每哺乳前不仅要将自己清洗干净,他还必须以特殊手法抚弄下身阴囊直到有乳汁泌出方才可以把那个东西置入婴儿口中,而因为不熟练的关系他总得采用跪立体位才能保持整个过程不因姿势的变化影响喂哺,是以都累得腰酸背痛。
可能因为受到怀孕期间卢若铭情绪变化的影响,这个孩子十分容易受惊,若是醒来发觉没有食物入口又或者不是卢若铭的怀抱他便立时三刻哭得惊天动地,真是半秒也迟不得,每当南刻在身边时卢若铭更是紧张得不得了,生怕他会以自己照顾不力为由将孩子弄走,日复一日短短月余他因为怀孕而蓬松的腰肢下腹便瘦了回去。
两个月的时光在婴儿的吃睡啼哭大人的适应忙乱中一晃而过,等稍稍喘过气来卢若铭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修想起自己想起遭遇境过去未来了。
13
“刻,你快看仁儿,真是一天一个样,这孩子长得简直跟铭儿一模一样,可惜是个男孩,否则又出个美人呢。”
“制!”
“哇──”
刚刚吃饱睡著的婴儿被这一声断喝惊得大哭,卢若铭赶紧自南刻的腿上挣脱上前接过哄啜起来,南制一句玩话他又何必这麽大反应,是因为怕报应吗?将孩子贴近腮边轻吻,卢若铭眉梢眼角的涩意并没逃过俩人的眼睛。
待得室内重归平静南刻再度开言:“铭儿,今儿离你生产已过两个月了吧?”
暗暗叹了口气卢若铭弯腰将重新熟睡的小人儿放入摇床,当日他们当著他的面问孜莱产妇何时再能行房他便有了精神准备。整整憋了两个月,算是不容易了,这两人,依然每晚过来同寝,但只是默默看著他起卧忙碌从未有过拥吻以外的动作,如今孜莱提出的两月期限已过他自然是逃不过了。手按衣带轻解罗裳他顺从地跪上了那张阔大的床榻。
头一见他如此主动宽衣解带俩人的喉结不约而同地上下翕动。
“铭儿,”南制的手势同温柔的声音截然相反,“刻同我商议自今晚开始仁儿随乳娘睡,这样你夜里也好有个完整的觉,攒足了精神白天就能更好地带仁儿了。”
看著南刻著人抱走孩子,卢若铭的心狠狠地早搏了一下,吸气他按捺下来,他们找的奶娘应该不会差,只是晚上而已,白天他还会在他身边。他必须忍耐,这孩子已经成为他致命的弱点,他不能给丝毫口实让他们夺走孩子,这一他不再有任何圜转抗争余地,甚至没有死亡的退路。
看著俩人益发强悍的身体瞬间裸露他没等他们任何手势命令便弓背翘臀摆了个最标准的体位过去含住了其中的一个精壮。
尽管他的身子在生产之後变得较以往更加柔软,尽管他的身体已经变得能够在行房中自动泌出大量肠液润滑,但要他一个人同时应付两个饥渴了足足两个月的野兽仍是力不从心,更何况为了定时哺乳彻底被打破的生活规律令他的体力完全没能休整回来。很快细碎的呻吟就变得惨淡凄楚,没有Jing液的高潮频造访他有气无力地瘫在俩人身下连求饶的力气都找不出来,也不知这身体究竟变成了怎样的构造,孕育孩子的子宫长在何,哺育孩子的乳汁又自何泌出?看著自己挺直颤动的下身他的思维恍惚而游移。
“啊──”因为一个重重顶撞引发的抽搐令他不堪其荷地僵直了全身。
“这是惩罚你心不在焉,都说了孩子不会有问题,孜莱亲自挑选的。”
“是,臣妾知罪。”怯懦地看了他们一眼,卢若铭低声认错。
“噢?怎麽个知罪法?”
“刻,你怎麽吃起孩子的醋来。”见卢若铭惊恐得要起身叩首南制出言阻止。
南刻笑著伸手拉他入怀边啃啮他的耳垂边含混低语,“早这样听话不就好了,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何至於白白吃了这许多辛苦。”
“哇──哇──”
高亢有力的啼哭便在这时响彻云霄。
“没事的,有乳娘在。”
“你给朕老实呆著。”
但是俩人带了威逼的语气并不曾吓住卢若铭,那一声响过一声的啼哭也不知激发了他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令他成功地自俩人的钳制中脱了出来,顾不得身上只得一件敞散的长衣遮也遮不住满身的欢爱痕迹,他跌跌撞撞循哭声扑出门去,自己哭著求母亲一抱的经历至今依然如刺在心,那种寂寞孤苦是永远永远都无法补偿的,他又怎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再去经受。
冲入间壁乳娘的房内搂抱孩子他才注意到自己的一只胳膊完全使不上力气,动一动便疼得钻心,奇是奇在那个婴儿,也许是闻到属於母亲的熟悉味道,尽管并没有乳汁及时入口,尽管母亲的抱姿有些奇怪,但他仍是立刻止住了啼哭,轻轻哼唧著转动黑亮的眼睛仿佛很有耐心地等待著母亲的哺育,他口角还有一滴奶液,看来是吃不惯别人的味道才如此大发脾气。
想立刻开始喂奶但力不从心,而一众被惊起的侍婢连同乳娘都随著南刻南制的出现跪倒在地没谁敢上前帮他一把,他只得吃力地跪趴下将孩子放在地毯上,单手托高婴儿的上身他艰难地挪动膝盖准备著哺乳的体位。
高大的身形遮住灯影卢若铭从未如此切地体会到自己的妇孺地位。
“求求你们,陛下,只要一下就好,一下就好,臣妾这就过去伺候,求求你们──”
下巴被抬起,一滴滴溢出眼眶的是承载不动的驯服屈从还有忍耐。
“啊──”突如其来的剧痛是南制帮他接上了刚刚挣脱他们时脱臼的左臂。
“除了当值的,都去睡吧,没事了。”
旨意下达的同时他被南刻打横抱起,孩子则进了南制的臂间。
再度泛滥的哭声直到属於母亲的乳汁入口方才平歇下来。
被清理干净躺在吃饱喝足再度熟睡的宝贝身边卢若铭轻握著婴儿的小小拳头疲惫不堪地阖上眼眸,然而长久以来被割碎了的睡眠习惯令他很难快速入梦。
“刻,你说我们是不是在作法自毙?”
“是。”
以为他已睡著俩人带著点自嘲的对话在一灯如豆的静夜里轻轻响起。
“想想办法?”
“这轮到你,我是技穷了。”
“也不算满盘皆输了,至少他活著,而且变得柔顺。”
“柔顺?是,真的很乖。”
“但他仿佛怕得厉害。”
“是啊。睡吧,明天还要早朝。”
1
很久很久以後卢若铭仍然记得那个小人儿第一尚属无意识的笑脸带给他的那种无以复加的感动,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屈从忍耐辛苦还有疼痛。那张粉嫩晶莹的灿烂笑靥仿佛暗夜里的一盏灯,暖暖亮亮钝化了所有的辛酸苦闷和彷徨。就连每每念及修念及自己时那份无从逃避的锐痛都渐渐变得不那麽具有伤害性。
“哦哦──宽宽不哭,娘亲在这里,宽宽不哭,”
随著时光推进,这个孩子依恋母亲的特点越来越明显,开始还只是要求母亲呆在他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渐渐发展到不肯脱离母亲的怀抱,无论是谁,侍女嬷嬷也好,旋儿孜莱也罢,甚至是南刻南制,只要小人儿醒著便休想成功地将他从卢若铭的怀里抱出来。起初南刻南制还不服气,但试过一儿子哭喊到惊风抽搐母亲心疼到生生昏厥以後他们也再不敢尝试了。
这一日午後趁著儿子熟睡,卢若铭去浴间打理内务,天空似乎憋著雨,闷热难当,刚刚洗去一身汗腻孩子便醒转,连忙虚披了件长袍赶在儿子哭出一头大汗前冲了出去,与南刻南制不同,卢若铭喜欢称呼孩子为宽宽。至於娘亲,入乡随俗,总算他心理上已经接受了自己生育的事实,况且如今的他孰不可忍?所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这个称谓。
一边哄啜著一边将孩子头高脚底地置於胯下,他如今已经能够做到以坐姿自如哺乳了。惬意地吸吮著奶汁,小东西的手贪玩地抓捏著食物来源,直到吃尽吃饱还不肯松口松手,见他益发玩得起劲,卢若铭轻轻笑著抱直了小身体顺奶。因为天热,小家夥身上只兜了尿片儿和一条薄薄绸巾,此刻与母亲刚刚沐浴过的清新身子肌肤相贴显得十分享受,胖胖脸颊软软身体靠著母亲的胸膛口里咿咿呀呀地不停哼哼唧唧著什麽。移步坐进一角的摇椅缓缓拍抚哄慰,卢若铭口里不知不觉哼吟出一段旋律。窗外风声渐起吹得帘幔轻卷暑意稍却,侍女轻手轻脚地将他缠裹了白绫因淋浴濡湿的双足搁在燃起的香盆上熏烤著,木叶清芬里他也渐渐昏昏欲睡起来。
这副画面令南刻南制匆匆前行的高大身形骤然止步,一向强硬有余的面部神情柔和得好像院中的清风,摆摆手不叫侍婢出声惊扰,俩人驻足良久方才返身离去。屋内卢若铭若有所觉但终是抵不过沈睡意没有醒转。
“铭儿你今日哼唱的小曲很好听啊,叫什麽?是你家乡的歌谣吗?”抬手扶起跪迎的卢若铭南刻将他搂进怀里。
依顺地伏在宽厚的胸膛间卢若铭想了想方才记起他今天哼的是什麽曲子。自新大陆,那是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印象中好像有华人拿它来填过词。
“思故乡,歌名叫思故乡。”
“铭儿可是想家了?”
想家?他有过家吗?这一生他还有机会拥有一个属於自己的家吗?一个温柔的妻子三两个宽宽那样的孩子一世的乐业安居?轻轻叹了口气他以一贯的卑微隐忍口吻回应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随口唱的,再也不敢了。”
“别总不敢不敢的。朕问你是不是想家,这跟不敢有什麽关系?”被抬高下巴卢若铭不敢回避地对上了南刻的眼睛,那里幽幽闪动的是点点不耐的星火。
“臣妾知罪,求大王宽恕。”
“铭儿!”眼见对话无法顺利进行南刻有些气馁地将他拉离自己一点探询道,“你是真的服了吗?”
“臣妾不敢不懔天威。”服?孩子都被他们弄出来了,他哪里还有不服的余地。闭目垂首,卢若铭的语气里有著丝掩不去的惨淡意味。
嘶啦一声他身上的衣服在下一刻变成为两片,南刻的怒气来得突然而猛烈,意外过激的动作吓得他後退一步,一直沈默一旁的南制趁势近前默契地自身後托住了他的双腿抱举起来。
“啊!”突然的闯入,哪怕身体已被彻底开发仍是难耐刺痛,他不知他们突然之间发的什麽疯,又害怕动静太大惊醒婴儿,只得吸气努力放松自己,谁知刚刚感觉松动一些南制又毫无征兆地自後面冲了进来,从未试过被两只硕大同时攻入,卢若铭的身体瞬间僵硬颈项更以惨烈的角度向後仰去,牙齿噙著绺披拂的长发他拼尽全力方才没有放声惨叫,当他们开始同时动作的时候他直觉自己象极了一只落入屠宰坊的牲畜正被活生生从中间锯裂开来,疼痛的袭击中他如愿以偿地失去了知觉。
“我们只是想弄清楚他这副战战兢兢的惊恐可怜样是不是真的,你知道他以前十分明敏倔强的。”
“况且我们要的不是他的害怕,而是他的臣服,孜莱你懂吗?我们不是故意伤害他的。连那麽大一个孩子都生得下来,真不明白他怎麽会这麽容易受伤晕倒?”
“因为你们没有进行充分的准备,人在生产时肠道会自动扩张的。还因为他正在哺乳期,体质非常疲弱,如果就此回了奶,以仁儿的认口和倔强只怕小命不保。”
“没事吧?他?仁儿就快醒了,怎麽办?”
“总算你们手下留情,没有奸尸,所以血流得不算多,他那里有很多旧伤,层层叠叠,一旦出现新伤口便很难痊愈。好了,让他再睡一下,我们到外边说话。”
“孜莱,我们──”
“不需要!你们是安槐的王,不用对谁解释自己的行为,我也不想听。但是南刻南制,你们听好,这是最後一,如果,再让我看见你们伤害铭儿,只要再有一,不论出於什麽目的原因,你们听仔细,我不管你们是否天王老子,我保证你们今生今世再也休想看见他们母子。我以我父母的亡魂起誓,我说到做到!”
微弱的烛光下,卢若铭浓密的睫毛静静开启,宽宽已被挪放到身边,正安逸地睡著,其实他的昏迷并不是很沈,周围的人声细语仍是隐约在耳。
轻轻抚摸著孩子微握的小手他苦涩地笑,孜莱要救他离开呢,真是难得,那个愚忠成性的女人居然为他说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词。然而如今的他又能走去哪里,带著这麽个极具存在感的小东西以及一双已被缠废了的脚?
泪,无声滑落,慢慢濡湿了颈间黑发。
黄粱 下部 非耶?後篇 十五
“说了这几天你不要多走动,看看你都累成什麽样了。”
“但是宽宽喜欢我抱著他走来走去。”
“他才多点儿大你就这麽惯著,你当心宠坏了他!”
但是他也希望曾被如此宠爱过,记忆里的童年一片阴冷灰暗,他只是不想他的孩子重蹈覆辙。
静静趴在榻上任孜莱清洗上药,卢若铭不再开口。刚刚因为强撑著走动了一会儿在弯腰放下孩子後他便瘫在了地上,孜莱赶到时正看见侍女在帮他换下染血的亵裤。
虽然接下来的几天直到他伤口痊愈,南刻南制的触摸都十分温柔,然而只要他们的气息靠近卢若铭便难以放松安枕,当然他并没有让他们感觉到,所以当两个月以後他们向他宣布要搬家的时候他并没有任何惊讶。在夜阑人静在以为他已经熟睡时两个人往往喜欢就国事军事天下事做些商讨议论以及发些牢骚,所以卢若铭对於外界对於政事颇有些一手的资讯获得,知道与大簇的战事正稳稳推进,也知道吴效力行的统一策略有些失之柔缓致使朝中出现不少宗派权争且有往地方蔓延趋势,南刻南制不是没有意识到,然而每他们提出加强中央集权的观点时都因得不到支持而显得十分孤立。前段时间为了平衡以兵部大将军降庆存和傅部首侍阚容笙的权势之争,现任执政司执政景侯虔建议以姻亲来加强联盟,意即让南刻南制将降庆存的么女降珠儿与阚容笙孙女阚君琴娶进後宫。
凭心而论这个主意并不算糟糕,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血缘婚姻在各类联盟中都能起到不小的作用,但不知为何南刻南制却对此十分反感,事实上他们对於这种缚手缚脚瞻前顾後的施政方式已经到了忍耐边缘,若非对於放手清除政敌的结果不大有把握的话他们只怕早已选择你死我活的正面拼杀了。
搬家那日南刻南制并没有在场,整个过程进行得无声无息,一顶小轿卢若铭母子便从现在居住的熙和宫搬入了静庐。从未坐过轿子,宽宽显得有些不安,一路上都乖乖偎在母亲怀里,眼睛扑闪扑闪地不做声,不住抚慰著孩子卢若铭自己也并非安之若素。熙和宫在安槐王宫一直都是王後的寝宫,而静庐则是冷宫。
“哥儿我们到了,当心。”听见南筇一向温顺的腔调卢若铭躬身走出了小轿,入目所及的一片油油碧绿让他养眼地怔了怔,原以为静庐会是一阴冷荒僻所在没想到简约楼宇绿草如茵,远比熙和宫楼阁复的庭院来得通爽清透,微风过院墙周围的桂树甜香醉人,看得出此地新近有过大规模的精心修葺。
“哥儿,大王有令,这院里人员要精简至最少,您看,这里有几个新进的宫人资料,您要不要自己挑几个可心的?”
南筇南筠司任修仪夫人,日常职责便是为这王宫内院进行吐故纳新的工作,所有宫侍奴婢,东园时代的要甄别发送新选入宫的则要培训安置,奖优罚劣建立规矩无尽琐事,所以俩人一直忙得少有空闲,加上南刻南制并不喜欢他们常常来探望,事实上除非必要他们已经不准许任何故人往熙和宫走动,怕外界种种信息流通令已渐渐驯服的卢若铭再生出什麽莫测的心思,所以就连每日坚持的洗沐工作俩人也不得不转交给了侍婢小珂。想必今日的乔迁是他们工作范围之内的事情方才得了亲力亲为的机会。
“我只要小珂,我知道他原该放出去的,但一来我用的顺手了,二来他自己也说已经没什麽亲人愿意继续留在宫里,所以请你们费心通融一下,至於其他人便全由你们决定吧。”南筇南筠的神情明明白白是替他委屈的,但卢若铭只作未见,而俩人也显然得了命令并不敢多说什麽,恰好宽宽有些渴睡闹觉他便自顾自抱著孩子走进了卧室。
宽宽同母亲一样对新环境十分喜欢,对於母亲在太阳好的日子里将他安置在绿绿的草坪上爬动十分开心,因为怕有虫蚁侵咬卢若铭会在地上铺一方经过熏香的大大布巾,这一年最後的温暖就要结束,他抓紧所有时间让宽宽进行户外活动。
日子过得安静平淡,这所院子几乎是与世隔绝的,除了小珂以外,屋里还有两个负责清洁洗刷的婢女,一个负责针线并有看带孩子经验的嬷嬷,此外便是小小厨房里的主厨粗工和两个负责院内草木清洁的侍役,很平均的四男四女。与现代社会略有不同的地方是这个世界王宫内院虽然也有公公但并非肢体残缺的阉人,男人在被选入後宫服役时只是会被专人在命门穴上动一番手脚变得无法勃起,在役满放出宫时仍可以回复正常,那些有必要经验或是因才能被提升至一定位置需要长期在後宫生活的男人则是可以结婚成家的,只是不能随意出入嫔妃女眷居住的禁宫而已。不过虽然安槐已经正式宣布废奴,但是这些宫侍的婚姻却多半还是象过去一样由後宫主管们做主,这些夫妻都将以王室为终身服务对象,但是按照废奴法案他们的孩子则可以象普通低级别的侍役一样有定期放出去另谋生路的机会,并可以按律省亲。
因为与外间没啥沟通,加上这一干人全不喜多话,所以日常的交谈越来越少,除了孜莱定期过来替他更换缠裹脚上白绫时会顺便将需要采买的食物用度交接一番,平常的白天往往只能听到卢若铭教授孩子简单常识的声音和孩子被逗弄开心时的格格唧唧,是以,这院中镇日回旋的多是清风吟荡彩蝶翩跹虫鸟鸣唱。
黄粱 下部 非耶 後篇 16
宽宽一日日长大著,开始增加辅食後卢若铭便在嬷嬷和孜莱的指导下将每日的哺乳数从每日八递减至每日三。只是自从他有心血来潮按照原先在中学家政课上学过的方法成功烤出一小块蛋糕以後,宽宽便不只是要他喂食而且还只肯吃他煮的食物,天知道那个小鬼是怎麽识别他的手法的,就好像他一直不知他是怎麽分辨母亲与其他人乳汁味道的,卢若铭很快便认命地为儿子亲自下厨了。
有一南刻南制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卢若铭背负著孩子在厨房细细忙碌,这一日他准备的是猪肝酱,切成薄片的小块猪肝被慢慢煎过然後打烂蒸熟,调味里加了些奶油,结果那一日宽宽因为父亲抢食自己的食物而哭闹得红头胀脑。此後卢若铭之於南刻南制的工作便在侍寝之外增加了一份消夜的准备,而且他们往往会指明要他做这世界里没有的西式点心,总算卢若铭颇擅举一反三而这里的食材佐料也足够丰富,所以在主厨的从旁指导下他烹制的东西逐渐可观。
如今南刻南制通常都只有一人会留下过夜,开始的时候他还憧憬著负荷缓解的休养生息,然而不知为何,南刻南制对他跪迎跪送的恭顺畏怯总显得不满不足,每每看见他对儿子事必躬亲的温柔浅笑便会醋劲大发般地以折腾他的身体来发泄,偏偏这一点上宽宽即敏感又毫不退缩,往往一看见他们便会马上变脸又哭又闹以大发脾气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并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为此卢若铭可说吃尽了床第间的苦头,夜夜不被折腾到痛哭求饶再难被放过,南刻南制的样精是越来越多,虽然贪婪却又绝不会失了分寸让他的身体受到伤害,甚至已经精准地拿捏到他昏迷的界限,一定要看见他生死不能地露出本能的哭叫抽搐时方才干休。
日子就在房事间的疲於应付孩子的哭笑成长间逝去,当大雪再度覆盖大地时,所有的尊严廉耻不甘渴望所有的过去未来理想现实都成功远离淡化成为院里那一缕缥缈幽微的腊梅香,只有在孜莱复杂著忧虑心痛和不知名情愫的眼睛里他才略略有些消沈的自觉,然而那并不真实,而且转瞬即逝,至少不象南刻南制允他释放时虚脱般的快感真实,也不象宽宽懂得辨识手脚眼鼻桌椅虫草时带给他的极度欢愉来得真实。
“九个月了,宽宽该断乳了。”孜莱的命令嬷嬷的帮助下,宽宽对於母乳的依赖享受开始了倒计时。
“怎麽孩子没事,你倒越来越虚弱?这是怎麽回事,你还在涨奶?你还在偷偷喂孩子?”见自己的腔调吓得卢若铭虚弱的身体颤了颤,孜莱放缓了语调,“铭儿,不仅是你,但凡男妻哺乳於气血上的亏损都十分严重,十个月是个极限,一旦超过轻则终身气亏血贫重则会染上血痨药石难医,你这不是在爱孩子你懂吗?小珂,我不是叫你看著你家主子?”
见一旁的小珂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出声,卢若铭这才怯怯看了眼孜莱艰涩开口:“不关他的事,是,是崇赦陛下,他,他说,”
“别说了!”好像屋外的世界,孜莱的声音天寒地冻,“这个混蛋!”
晚上,宽宽睡前在卢若铭身上爬来爬去玩得不亦乐乎,结果母子俩都累得早早眠去,因为身体酸痛卢若铭的觉并不安稳,外间稍有响动他便惊醒过来。
“制,你居然在吸食铭儿的奶?这也太过份了!”
“我没想到这麽严重,原本只打算逗他玩玩的。”
“玩玩?你不是不知道对於男妻而言,奶水尤其是十个月之後奶水同血液无二!”
“刻,我真的没想到那麽严重,我,”
“你住口!若不是孜莱发现及时铭儿就废了,那时你也就这一句话?制,你什麽时候学得有点儿责任感?”
“我怎麽没责任感了?我还没责任感?那两个女人一个如狼似虎一个阴阳怪气,我若没责任感碰都不会碰他们一下!刻,你不要再逼我!”
“被逼的不仅你一个,你想怎样?拂袖而去?”
“我想怎样?我想杀人!我想放火!我他妈想把降庆存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别在我面前摆出那副以天下苍生为重的鸟样!”
“南崇赦!你是安槐堂堂的王,别再一副不伦不类的江湖腔调好不好?”
“安槐的王?我是吗?你是吗?别再自欺欺人了,南崇赫,等什麽时候你能主宰每日的朝议再跟我宣布吧!”
“你再说一遍!”
“我说错了吗?如今还有谁对你我真心服从?别告诉我是铭儿,你过来瞧瞧,你看看他的样子,看看!告诉我,铭儿,你怕什麽?怕什麽?”原本在外间压抑著声音的对话争吵渐渐升级,卢若铭刚刚来得及将宽宽移到床里侧,南制便率先冲了进来,被拉著头发强迫抬头他吓得微微瑟缩。
“铭儿,来,不要怕,说你不是怕,你只是真心臣服了,铭儿,你怎麽不说话?”强大的压力威吓下,卢若铭自觉如同一只被逼到墙角的耗子般走投无路,当南刻壮硕的身躯俯迫著将他往外提拉时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儿时母亲醉後喜欢在夜间对他进行的身体攻击,有时是令他窒息的拥吻有时是疼痛难忍的揪掐有时是天翻地覆的摇晃,那是他心底最黑暗最悲惨最恐怖的记忆,昔日重来的恍惚间他无助地避让抽泣起来。
“哈哈,刻,我不知你已经懦弱到这种地步,他不怕?他在哆嗦你还说他不怕,哈哈。”
“铭儿,你怕什麽?你到底怕什麽!铭儿!回答我!”其实南刻的声音并不高动作也不算大力但卢若铭却被惊得闭紧了双眼甚至连呼吸都停顿了。
“够了!你们两个不中用的东西!有种去外面杀人放火威逼恫吓啊!躲在这里欺负妇孺算什麽东西?!滚!你们给我滚!滚!”随著孜莱的沈声低喝,屋中响起了鞭声霍霍,不大功夫,掌风衣袂便带著锐声卷得屋中物什七零八落,当三个急遽变幻的身形窜出屋外後,卢若铭这才想起身侧的孩子。
宽宽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却是一声不出地忽闪著眼睛,看见母亲望向自己他方才把小手微微举起要抱抱,强自镇定心神拭去泪痕卢若铭将他搂进怀里想拍抚他入梦,谁知一入母怀那个孩子便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啼哭,屋外呼啸翻飞的风声因之嘎然而止,三个人一身寒气地冲进来看见卢若铭正拼命压抑著啜泣将孩子紧紧贴在胸怀泪流满面。
“南刻南制,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踏入静庐一步。”
黄粱 下部 非耶?後篇 十七
“凭什麽?”南制心烦意乱地怪叫。
“凭他一人单身替你们报了杀父之仇!凭我是将他变成为女人的元凶!凭他怀里的是你们的血脉骨肉!凭我…”
“够了!孜莱够了!”低声咆哮著抓过一只铜制烛台搓拧南刻的语气腔调与困兽无异,直到那个金属玩意儿在他手里失去形状变成为不规则的麻之後他的气息方才略略平复,“但是,宽宽的周岁名典我们要亲自主持。”说罢他便掉头而去。
看著满屋狼藉南制弯腰拾起那只稀烂的烛台:“孜莱──”看上去他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长长的太息。
这一场惊扰的结果是卢若铭病倒,咳嗽低烧缠绵了很久他方才能够勉强下地,而宽宽却在这一个月里开了步,好像知道母亲病了般他没再因为吃不到母亲做的食物发脾气哭闹,每日里热衷於在床上床下四爬动玩耍,甚至会自己扶著床沿走来走去,口里还不住呀呀唔唔自说自话,只是偶尔的,在卢若铭恹恹阖目的太久时他会试探地爬过去拍拍扳扳他的脸,看见母亲睁眼他就会笑著扑进怀里孵一会儿,然後再爬出来接著玩。
等到卢若铭重新抱得动他时,春天再来临,阳光充裕的日子里母子俩便又会出现在草地上,看著儿子蹒跚著脚步摇摇晃晃地向自己走来,卢若铭脸上的笑意会如春阳般轻柔绽放。
“小珂,做什麽这样开心?啊,这麽多水果,吃不完会坏掉的。”看著内向文静的侍女满面笑意地提了一大兜水果走进厨房,正在埋头打制蛋黄酱的卢若铭有些奇怪。
“今日发饷,大家夥儿都涨了工钱,所以合夥儿托人上外面市集买了这些水果进来,都是这季刚刚上市的。殿下喜欢您烤的水果蛋糕,王公公说他已经学会了,可以帮著您多烤几个。这也是我们的心意,多谢主子关照,若非您,这宫里的薪水猴年马月也长不了一回呢。”
“呃─嗯─嗯─呃──”刚刚玩的累了一直在母亲背上乖乖小憩的宽宽看见水灵鲜亮的各色水果立刻来了精神又扭又叫,卢若铭只好擦干净手将儿子解下来,叮嘱一番主厨王公公将水果洗净切成小块等他来拌料後便拿了小珂洗出的一只口感有些象现代世界苹果的绵荆果回屋喂孩子。
“你们在我这里赏赐没拿著什麽惊吓倒吃了不少,涨一点点薪水也是应该的,况且又还在定例之内,记得以後别再破费了。”
“赏赐?是,听说新来的珠妃琴妃出手都挺大方,可是要叫奴婢选还是愿意呆在主子您这儿。”
“小珂看不出你还挺会拍马屁的。”闲闲应著,卢若铭专心致志地拿勺刮了果肉糜送进宽宽嗷嗷待哺的口里,“对了,你待会儿别忘了提醒王公公,蛋糕不能烤那麽多,吃不完该坏了。”
“放心主子,不会剩的,您忘了,今儿陛下要过来,况且明儿一早要去神堂替殿下做名典,按惯例您得带些宫里的吃食打赏祭司呢,咱这蛋糕正好是素食,莫说祭司肯定没吃过,就连宫里头也从没人尝过,王公公说等他役满出去,凭著这一手就一辈子不用愁吃喝了。”
不知是不是被孜莱震住了,那一晚过後南刻南制的确没再出现过,只可惜假期今日就要结束了。
波波波波波波,起劲地摇著手里的拨浪鼓,宽宽开心地继续张口,忽然不愿意自己坐在小椅子里於是摇摇摆摆地起身扑进母亲怀里要抱抱,有些吃力地将他抱上腿坐好,卢若铭轻轻笑叹:“唉,宽宽你这样能吃,娘亲很快就要抱不动你了。”酷似自己的挺拔五官配上南刻南制的强硕骨架,卢若铭搂了搂儿子骨肉结实的胖胖身体有些失神。
“主子,您别当是小珂在说好话哄您开心,咱这院子里的人可是都不想再调往别了,您是个恬淡和婉人,在您跟前儿没那麽多事非,不用成天提心吊胆的怕活不长,您哪里知道,在王宫里,这可难得著呢。”
“臣妾叩见陛下。”
不知何时南刻南制已至近前,卢若铭小珂连忙伏地接驾,宽宽一边将母亲削给他的一片绵荆果放在口边磨牙一边好奇地试图看见来人的面孔,谁知来人个头太高,小小的他仰啊仰啊便仰了个屁股墩,吓得卢若铭赶紧将他扶起搂进怀里,那一边的南刻南制却被小人儿的憨态逗得哈哈大笑,一边揽过卢若铭一边说:“起来吧,铭儿,听说宽宽已经学会走路了,外面太阳很好,我们一块儿去院中看看他走得如何,来,”
“啊──咯咯咯咯咯……”
被父亲强健的双臂传递著高高悠上半空,少有的刺激游戏逗得小人儿开心得不得了,大叫大笑舞动著胳膊腿头一回忘记了自己不是在母亲的怀里。
阳光非常好,天空蔚蓝蔚蓝缀著几朵浮云,父子三人在蒲公英盛开的草地上呼叫雀跃,欢声笑语直上云霄。
他多希望自己也能象他们那样将宽宽高高举上头顶,但是小东西的体重与日俱增而他的力气却变得越来越象个弱质女流。不过那两个家夥也有许多不如意吧,一个渴望跃马横刀扬威疆场一个属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今却不得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呵呵,同病相怜呢,他们。
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虽说他对未来的莫测隐忧暗怀,但是得过且过吧,在这意志消融看不清前路的温暖春日里他不介意继续埋葬过去淡漠现在忽视将来,命不由人,还能怎麽样呢,都认了就是,那些无谓的抗争他已经彻底放弃。
黄粱 下部 非耶? 後篇 18
第二日黎明即起,喝了一碗清汁卢若铭锦袍加身任由小珂为他梳妆打扮,出城做名典的队伍并不是很浩大但戒备森严,朦朦星光下他抱着兀自酣睡的宽宽由小轿钻入宽大的马车内。
这个时代幼儿周岁的名典仪式很难在现代社会找到相对应的解释,如果硬要模拟,可以说同天主教的受洗礼比较相近。仪式的主体是由父亲出面正式替孩子命名同时接受祭司代表的神的祝福。整个过程文缛节非常多,虽说观礼的人都是近侍故交,虽说面对陌生环境宽宽一直十分安静地伏在他怀里不声不响,然而小猪般沈甸甸的小身体从辰正到午正整整四个小时压在臂间外加冗长沈闷的礼仪中他都只能站着,卢若铭只觉心慌气短虚汗直流,脚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为减轻足趾拗折般的压力又不失平衡他不得不将重心后移而身体前倾,这一款十足十的收臀挺胸姿势配上他脂粉匀淡的清俊容颜,不仅吸引了在场大多数初睹芳容者的目光,就连南刻南制也几乎从头至尾没将眼光移开。
“铭儿累坏了,刻。”被南制打横抱起,卢若铭很庆幸他们没有顾忌大庭广众下的身份体统,他是真的累残了,尤其是一双脚,又痛又胀,不论是谁只要别再让他用脚就行。
“嗯,这仪式也太长了,以后得改改才行。”南刻抱着已经睡熟的宽宽率先往备好的静室行去。
“铭儿?铭儿?”
半睡半醒间卢若铭听见有人在唤自己,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忧心忡忡的战如旋立在床边,一来他并没有接下后宫禁卫官员的任命,二来南刻南制不想让这些故人扰乱卢若铭的驯化进程,所以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旋儿?别来无恙。”惺忪慵懒地打了声招呼卢若铭重又阖上了双眼。
“孜莱前一阵找到我,说是很担心你,犹豫着要不要将你送出宫,我当时听着还很惊讶,但现在知道为什么了。铭儿,铭儿,你听见我说话?”其实并不想听他罗嗦,但见他不依不饶卢若铭有些无奈地再睁眼,“铭儿,你想走是吗?如果想,我们会帮你的。”
听他急切的表白卢若铭狐疑起来:“你们不是一直站在陛下一边的?”
“和孜莱一样,我以前也觉得那是对你对世子都好的事情,但是现在,铭儿,我们时间不多,以后见面的机会也难得,你相信我,只要你说你想离开,我们一定帮你,你赶紧给句话。”
审视着旋儿眼中歉疚怜悯义无反顾的复杂情绪卢若铭轻轻开口:“离开?让宽宽没有母亲还是没有父亲?不,旋儿,谢谢你,我现在过得很好,不想离开。”
“过得很好?你有多久没有照过镜子了?”旋儿因了他的这番话情绪激动起来,随手拿过一面妆镜举到卢若铭跟前,“你看看你消沈委顿的样子!铭儿,你的倔强你的勇气你的智慧都到哪里去了?铭儿你好好看看自己的样子!你还年轻啊,振作一点好不好!铭儿,”
“哼啊,嗯……”不满意被惊了甜梦,宽宽不依地哼哼唧唧发起脾气来。
自从怀孕以后卢若铭便再也没有照过镜子,今也不例外,他厌恶地偏转了头,将躺在身边的儿子抱起来轻哄。然而心底却有某被战如旋这番话狠狠蛰开了一道口子,尘封已久的往昔岁月伴随着爱恨情仇悲喜伤痛骤然涌出,过于激荡的情感令他的脸面身体在长发遮掩下微微抽搐,良久以后宽宽呜咽渐止重新入睡卢若铭看着孩子透明的粉唇圆嘟嘟的嫩腮自语般开口:“旋儿,我现在的样子不正是你们一直想要的,为此我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所以求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别再试图改变我了,我这半条命还想留着看宽宽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行行好吧你们。”
“旋儿,铭儿很累了,你且出去让他休息吧。”
“可是翔儿,他,”
“嘘,旋儿,这里是神堂,你稍安勿躁,惊动大王就不好了。”
抬起头看见一个木簪挽髻灰袍拂尘的瘦削背影将战如旋送出门卢若铭有些疑惑地想起刚刚仪式中的那个跛脚女祭司。
“铭儿,可是没认出我来?”
眼前的人枯槁清矍气质沈和,卢若铭怎样都无法将他同那个风华绰约情怀多变的云翔联系在一起。
见他怔怔无语,翔儿微笑,颊边刻的笑纹配了宁定理性的眸光别有一番安详意味:“能睡便再睡一下吧,我替你抚琴宁神。”
琴声宛转随和,青!桧的木叶清芬里卢若铭渐渐回到在修身边的日子,习字清谈墨砚香茗……
一觉醒来已是隔世。
“来,我帮你洗脸梳头,陛下就要起驾了。”
面上脂粉洗净,卢若铭觉得精神好了些,将醒来要吃的宽宽抱在腿上喂食,翔儿在身后一下一下替他梳头拢发。阳光自窗棂间散漫地洒入,没有人说话。
“主子?”
“好了,我这就送娘娘过去。”
抱起孩子,卢若铭回身。
“是的,我很好,从未如此好过,而且还会接着好下去。”举手替他抿了抿额角碎发翔儿的笑和煦如春风,“铭儿,家在心安,你以后会明白的。来,让我送送你。”
回程的路上,吃饱睡足的宽宽在宽敞的马车里走来爬去,正是呀呀学语时候,小小声带不住发出些寓意不明的词汇,弃马同乘的南刻南制兴致勃勃地逗弄着母子俩,被父亲的胡子扎痛了脸,宽宽会怕怕地扑入母亲怀里,看见母亲被父亲抓着亲吻,他会呜哩呜哩地走过去揪父亲胡子扳过母亲的脸要亲亲,但是窝在母亲怀里黑眼睛瞪上一小会儿就又会禁不住诱惑再度爬出去拉着父亲的胳膊荡秋千。
在父子三人的折腾下卢若铭发丝散乱衣襟半敞,气息不稳地半阖了眼他任由搓揉着。这就叫因循吧,习惯了一种日子,若是没有某种强势外因便生不出改变的欲望与力量。不独是他呢,面对困顿的国事,南刻南制不也一样没有勇气变革?
听天由命就好,行到水穷坐看云起,且冷眼旁观命运的走向吧。
19
琴妃登门造访的时候卢若铭正在教宽宽说话。
虽然五官不过中上之姿,但腹有诗书气自华,阚君琴的穿戴举止皆属上乘。躬身,卢若铭依足了后宫嫔妃之间见面招呼的最高礼数。他有些疑惑,南刻南制不准人随便出入的命令他是亲耳听见的,如今此人来访是南刻南制改了旨意,还是他们的旨意已经失了应有的效力?
面对卢若铭低声下气的沉默寡言,阚君琴的神情从最初的久仰惊艳慢慢变成了不过如此的失望,蓄势待发的威仪颓下来后人也没了起先的做作,等宽宽渐渐不安分地在母亲怀里扭来扭去要下地玩时他便借势起身,说了通后宫寂寞不妨相互多些走动之类的话便离去了。
同姿色平平雍容娴雅的阚君琴相比,随后而来的降珠儿要美一些也要野一些,浓眉大眼举止嚣张,看见卢若铭的面孔时他有些出乎意料地愣了一下,连忙夸张地将正在母亲腿边玩游戏的宽宽抱起来逗弄,谁知小家伙毫不领情,抗拒了几下没挣脱立刻开哭,试着哄了一番没成功降珠儿面子上便有些挂不住,手下的轻重一失宽宽更是哭得声嘶力竭,卢若铭看得心疼不已想讨回儿子安抚,谁知这位珠妃也来了性子愣是不肯放手,蛮横之态惹得小珂生出护主之心上前道:“珠妃娘娘,殿下只认母妃是大王都知道的,您若不放手他会一直哭下去,惊动大王就不好了。”
“哟,好个忠心的奴才啊,你们主子尚没怎么着你倒先心疼了。身为王子如此认生,不早些调教以后如何见人!外间传言铭妃姐姐如何见多识广,我瞧着这养育孩子的能力怎么跟宫妇人没啥区别,还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了。”
看着他口型张合卢若铭耳中只听得见宽宽的哭叫,见他的手还在不知轻重地拍打孩子他再难维持镇定:“珠妃娘娘,宽宽该尿尿了,可别弄脏了您的衣裳。”娘娘的敬称外加委曲求饶的口吻总算让降珠儿找回些颜面,宽宽被重重搁在地上后因为急着扑向母亲小小身子摇晃了两下歪倒在地,卢若铭总算在他大放悲声之前搂住了他。
“小惠,快去请孜莱姑娘来瞧瞧,殿下可是摔坏哪里了。”小珂见自家主子被人如此欺负还在忍气吞声显然是怒极了。
“是!快些去!看看是不是哀家有意谋杀王子殿下,去!快些去啊!最好连陛下一并请来!”降珠儿发起怒来嗓门高得吓人,宽宽已经被唬得抽噎起来。
“臣妾叩见陛下!”
“陛下,你们来得正好,你们可得给臣妾作主,臣妾冤枉啊,你们若再不主持公道,臣妾可就没啥活头了,王上──”
“珠妃妹妹,有话好好说,大王在这儿,谅也没人敢胡作非为。”刚刚离去不久的琴妃再度偕南刻南制出现,口气十分息事宁人,但说的话却颇为撩拨火气。
“没人敢胡作非为?琴妃姐姐有所不知,如今这宫里头可都是别人的心腹,人家一个奴才对正仪夫人都可以直呼其名,我们又算得了什么?”
“铭儿,怎么回事?”
“是,是臣妾管教不严,任凭大王责罚。”眼见南刻南制对啼哭不已的儿子不闻不问卢若铭紧搂着宽宽乞罪,心绪却渐渐清明起来。
“哼。你既然认罪就不可不罚。来呀,主子纵奴僭越按宫例当如何责罚?”
“启禀陛下,奴才鞭五十。”
“主子呢?”
“主子?这个,并无定例,还请陛下定夺。”
“如此──,便罚跪吧,珠儿以为呢,想罚铭儿多长时间?”南刻的口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是非常严肃,一种隐忍的没有丝毫个性的严肃。一边的南制同样声色不动,只是额际有一根隐约跳动的血管是平素看不见的。
“珠妃妹妹,得饶人且饶人吧,如今大王发了话,想以后也没人再敢如此跋扈了,我瞧你还是大人大量,就别要真罚了吧。”琴妃抢先答话,句句知书达理宽厚体恤却不知针对的是谁。
“姐姐既已如此说,妹妹若再坚持倒显得刻毒了。臣妾谢大王关爱,此事全凭大王置。”毫不吃亏地点明对方沽名钓誉,降珠儿不甘不忿地将球踢给了南刻南制。
“小珂鞭二十。铭儿嘛,罚跪四个时辰,并十二个时辰不得进饮食。还满意吗,珠儿?满意的话就选两个人监罚吧。”
面对惩戒香案卢若铭按规矩挺直腰背跪在廊下砖地上,幸亏南刻南制没有下令抱走宽宽,也幸亏他们没有当着孩子鞭打小珂,想着今日诸人种种言行,他荒疏已久的头脑开始缓缓转动。
百般安抚下宽宽终于安静下来,但始终不肯出母亲的怀抱,腮边一块被掐红的地方已经现出青紫来,卢若铭一边受着罚一边心痛不已地替孩子轻轻揉着药膏,想必细嫩的身子上也有,不然小家伙不会连晚饭都没精神吃而且伏在自己怀里还睡得那么不安稳。
小珂在天黑后被抬了回来,浅色的衣衫上血迹斑斑,好在这院里的人一向彼此友爱,来人一走平嬷嬷立即唤了两个粗使奴婢小惠小芳跟了进去,随后压抑的呻吟啜泣声便传了出来。
按理监罚的公公应当在静庐呆足2个小时直到卢若铭受完所有惩罚才能离去,但两个时辰之后阚君琴再携旨造访,恩威并施地表示他已经跟大王求情免了卢若铭饥渴之罚,眼见卢若铭怯怯谢恩,他一贯雍容端方的脸上有丝掩不去的轻视。
卢若铭抱着宽宽整整跪了八个小时,监罚的公公一走,孜莱便从后墙跃了进来。在自己的家里还要翻墙越脊,孜莱的面色简直同夜色一样黑。
抱扶着全身麻痛僵硬的卢若铭回屋躺下,孜莱认真检视了一番宽宽的身体。
“还算好,只得三五青紫,并没伤着内里,你放心吧,来,我先给你活活血。”
“这个先等等,麻烦你过去看一下小珂好吗?”
“小珂怎样?”等孜莱诊视过小珂返转回来帮他推拿了一番僵痛的筋骨卢若铭方才缓过气来。
“还好,我如今到底还是正仪夫人,行刑手阳奉阴违还是会的。”
“这么说,那两人已经开始夺权了?”
“没那么容易,对付我没那么容易,而且他们如今最要对付的人是你,如今陛下也难,你…”
“没那么严重吧,等他们自己也有孩子以后就不会那么针锋相对了。”
“怎么以前没见你那么安分守己想得开?难怪人说女人生了孩子就会变笨,等他们有了孩子就更没你的活路了,陛下和我稍有回护不到,你跟宽宽就不知道会要发生什么你懂不懂?这里不是南王府,这里是王宫是所有阴谋诡计的中心,铭儿你醒醒好不好,我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陛下又不能不让那两个贱人怀孩子,唉,真要命,他们这王上做得忒也窝囊。”
是了,这世界里的男性女子只要不发生Jing液逆行便不会受孕,然而那种情形只有偷情狎妓心存玩弄或是不想为父的男人才会做,以南刻南制此刻的身份不是不能做,但阚家和降家是绝不会坐视不问的。
2
“呃――”数日后的下午,南刻南制突然现身静庐,宽宽看见他们立即伸出一根胖胖手指头指着自己的脸蛋,好像告状又好象寻求父亲的安慰,卢若铭十分意外,南刻南制并没有多少时间跟孩子在一起,但看来小不点儿却颇认同他们作为父亲的地位,真是父子天性啊。
先是去小珂那里瞧了瞧,又跟儿子在院里玩了一阵,南刻南制虽然在笑但眉头却一直紧锁着。倒是宽宽开心得尖叫,前两日的惊吓经过卢若铭的悉心抚慰已经忘记,只是颊上的青紫还没有完全褪去,并且一直不肯被别人抱,如今终于受不住父亲悠高高的诱惑,再度敢于尝试被母亲以外的人抱了。
“宽宽要不要喝水水?要的话就跟父王说再见好不好?跟娘亲去喝水水吧?”
明显意犹未尽但看看天色不早俩人还是准备离去了,以喝水转移儿子的注意力卢若铭总算说服了小家伙,但刚刚转身母子俩便又通通落入了南制的环抱,颈侧被吻得麻痒难当,宽宽更是重又兴奋起来,卢若铭不得不开口抗拒:“陛下不急着走了吗?”
南制的神情瞬间阴沉下来,南刻则不失时机地吻上了卢若铭的口唇,辗转咬啮间的压抑清晰迫人,卢若铭只得静默着凭他予取予求,很久,母亲的不稳气息儿子的咿哇抗议里,俩人终于无可奈何地转声离去。
宽宽发脾气地赖在母亲怀里不肯下地,不住扭动身体嗯嗯呀呀指挥着母亲走到东走到西玩树叶,宠溺地由着他的性子卢若铭有些神思不属。
“嬷嬷,小珂怎样了?”终于小东西玩够了,回屋喂儿子喝水时看见平嬷嬷替小珂换了药出来。
“回主子,已经不烧了,就是还痛得紧。”
“我去看看他。你去厨房看一下蒸蛋有没有做好,宽宽该吃点心了,就端来小珂房里吧。”
“躺着别动,好点没?想吃什么?我叫厨房给你做。”
小珂原本娇小的模样经此一劫更是小了一圈,看见卢若铭进来他挣扎了一下到底没能坐起来:“主子,小珂没事,这种事以前常常遇到的,早都习惯了。”
“既然知道怎么还忍不住强出头?”
“咱们这太清净,呆久了人都变傻了,以为大王终是疼您和殿下多些,谁知――”
“所以啊,这么没眼力劲儿不吃苦才怪,明哲保身知道吗?”
“小珂不懂那些学问,小珂只知道,这些年在这宫里头就只得主子真正把小珂当人看,所以小珂就是被打死也不后悔。”
说这话时小珂面上依然是平日里淡淡的文静,灰败的颜色只得爆皮的口唇间一点点殷红血痂现出些许生机。卢若铭不再说话,只是放下喂宽宽的小勺伸手取了床边水杯递到小珂口边,腿上的宽宽因为饿了正一心一意吃着母亲喂食的蛋羹不吵不动,突然间没了食物来源便十分不开心,看见小珂张口喝母亲喂的水立刻举起小拳头哇哇抗议,趣致模样逗得人忍俊不禁,因为牵动伤口小珂更是呛咳起来,平嬷嬷听见响动赶紧进来帮小珂顺气,之后便拿了针线坐一旁静静缝缀,而宽宽则因为又有了食物入口也安静下来。
春日的黄昏风轻日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缓缓爬上心头,那些曾经坚持曾经守护曾经争取的东西在记忆蠢蠢欲动。
“今天我跟两位陛下打了一架。”是夜,前来替卢若铭更换缠脚白绫的孜莱冲他扬了扬手腕的裹伤布,见他只顾抱着刚刚哄入睡的孩子拍抚便又接道,“因为我骂他们时他们居然懒得还口,还好,总算打起架来还有些野性,否则真是废了。”
打架?不不不,眼前的局势可不是一场架就能打出出路的,他们得狠狠地被踹入前后无路的墙角才行。
吴效的怀柔政策虽然令安槐在大簇站稳了脚跟,然而封建割据的情势也随之出现,军队里的郁闷躁进情绪已然影响到军纪,如果再不采取些强硬措施巩固中央集权,军阀混战就很难避免了,届时修期望的天下一统就会变成天下大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的宽宽也将难免离乱之苦。也罢,这一脚就由他来踢吧,变生肘腋总好过鞭长莫及,南刻南制能不能把握机会就看他们自己的能力智慧了。而他,谁知道,导火索点燃以后变故势所难免,但也许那些曾经的理想会因此能够换一种方式得以实现也未可知,一种他从来不愿接受的方式,以往的你死我亡对于宽宽而言将是一把避不开锋芒的双面刃,他再也下不去手尝试了。
“孜莱,求你个事行吗?”因为脚上的缠力他皱眉回神将宽宽放在身边躺好。
“说吧,什么事?”
“小珂的伤没个十天半月只怕养不好,你能不能想办法让南筇南筠晚间过来帮帮忙?啊――你轻点儿行吗?骨头要断了。”
“抱歉,我是高兴的,你终于想明白了。”
“什么想明白了?”
“别装了,铭儿。前一阵看你那么消沉我还真是担心,让旋儿试探你也没试出个所以然来,现在我终于放心了。”
“小声点儿,别吵着宽宽,我不懂你的话。”
“铭儿,我不是南刻南制,他们没亲眼见过你的能力智慧但是我见过,他们那些手段只能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他们不知道我知道。小惠你把水拿去倒掉就下去吧,别叫人打扰。铭儿,”面对坐在床边的卢若铭,孜莱就着低矮的板凳双臂抱腿以一种沉思姿态再度开口,“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不会帮他们将你变成女人,我想,我想我会说服王爷收你做契子,那样你固然不会受那么多辛苦委屈,还有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但是事情已经是如今这个样子了,你那么聪明不会不懂得接受既成事实的道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不好吗?铭儿,陛下其实非常喜欢你,只是他们不懂怎样得到你的心,但是他们毕竟是宽宽的父亲,我知道你不会坐视自己的孩子受委屈,那么干嘛不利用这个机会辅助他们一把,做出些他们没能做到的功业,即可以扬眉吐气一番也可以教他们认清你的价值,那以后他们也一定不会象现在这样对你了。铭儿,我不介意你用些手段收服他们,令他们俯首帖耳也好做你裙下之臣也罢,那样或许也会令你喜欢上他们也未可知,只要你不再图谋离开我们我都会支持,好吗?”
与她认真对视了好一会儿,卢若铭方才一字一顿地开口:“南刻南制要的只是我的身体我的尊严,而你还想要我的智慧我的情感我的一颗心。你知道吗,孜莱,你比他们还要贪婪。”
黄粱 下部 非耶? 后篇 二十一
“永远都不可能是吗?我是说你的情感你的心?还真是羡慕王爷啊,”卢若铭以为她会动怒但是没有,她只是微微笑着,自嘲、寥落、执着还有忧伤的情绪第出现在一向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伴着她唇边的笑意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幽怨,“在我父母的心中王爷和世子一直都是他们应尽却未尽的职责,尤其我的母亲更是自觉有负兄长遗愿,为此自知命不久长时他们便着我发下重誓,要我以我今生所有的忠诚热血效力于南氏,不离不弃。所以,对不起,铭儿,我有我必须的坚持。对不起。”
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了一下卢若铭低了低头:“那么南筇南筠的事情?”
“你想了解什么干嘛不直接问我?我知道的比他们都多,而且我不仅隔三差五可以名正言顺地过来,还可以避开所有耳目偷偷过来?”
“但是你太主观,就是说任何事情从你的口里说出会因为加入太多你自己的想法而变样。”
“可是,会有人以南筇南筠要照顾你为由分了他们的权,你知道,那两个孩子办事很妥帖,我……”
“孜莱,平天下不是靠后宫妇人的争权夺利就可以完成的。”
“铭儿,你想做什么能不能说得清楚些?”
“一个没有出口的屋子里如果有个火药桶存在的话就不愁出不去了。”
“火药桶?火药桶是什么?铭儿?”
他倒忘了这世界里并没有火药类的东西,自悔失言赶紧找话搪塞:“噢,那是我们生洲话,意思是――,就是说――”
“算了,解释不清就算了,但你至少得告诉我怎么配合你吧?”
“暂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动作,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但是孜莱并没明白,除了偶尔的国情问询,卢若铭晚间同南筇南筠或长或短的对话她只觉完全是家长里短,听不出重点,时间久了便也懒得再去留意。
日子依旧按部就班地无声滑过。那日之后珠妃一直没再出现过,而琴妃则在不久之后又开始过来串门,面对卢若铭持之以恒的低声下气,他的态度从开始锋芒暗含的谦和渐渐变成为降尊纡贵的笼络。
……
“铭妃姐姐,殿下没事吧?唉,珠儿的脾气实在是……”
“没事。谢谢琴妃娘娘关心。那的事原本不是珠妃娘娘的错。”
……
“铭姐姐,宽宽这样沉你抱着也很辛苦吧?”
“谢琴妃娘娘关心,铭儿已经习惯了。”
“小珂好了没?要是没趁手的,我把霜儿给了你吧,他很伶俐的,我瞧你这儿人手不大够呢。”
“这如何使得,这里的用度都是陛下所定,铭儿万万不敢违逆。”
“这样啊,那么我找机会同陛下说说。”
……
“铭儿,哀家听说筇夫人筠夫人晚间常过来你这里?”
“是,他两个原先在王府的时候一直是跟着铭儿的,如今知道小珂病了怕殿下这里有失照应方才过来瞧瞧,是铭儿的错,今日铭儿便请他们不要再来了。”
“铭儿,哀家不是这个意思,都是珠儿不好,把你吓成这样,不过也难怪,他父亲军权在握,就连陛下也要礼让三分,嚣张一些也是难免。但是铭儿,修仪夫人并非闲职,长此下去哀家怕他们会顾此失彼耽误了宫里事务。”
“是的,琴妃娘娘教训得是,是铭儿不懂事。”
“这样吧,哀家找机会同陛下说说,再找俩人分担一下他们的职责,这样他们也不用那么累,你这里也的确需要可心的人看顾。”
“铭儿怎敢劳动琴妃娘娘。”
“放心,这点面子陛下还会卖给哀家。”
……
“你瞧,铭儿,哀家一说陛下便同意了。”
“铭儿谢过琴妃娘娘。”
“你这里陛下有一阵子没过来了吧?”
“是,只是偶尔会过来瞧瞧宽宽。”
“你也不用难过,自古以来母凭子贵,宽宽生得聪明活泼,又是长子,将来一定大有出息。”
“铭儿不是难过是担心。”
“担心?担心什么?”
“圣眷已衰,铭儿此生已不作它想,就只放心不下这个孩子。”
“不至于吧,看得出陛下很喜欢宽宽呢。”
“那是因为陛下目前就只宽宽一个孩子,等将来孩子多了……”
“放肆!铭儿,你在暗示陛下会有失公正?”
“铭儿不敢,铭儿知错。”
“起来吧,铭儿,哀家懂得你的心思,只是在这王宫之内,人最好还是要安守本分。”
“金玉良言铭儿拜领。”
……
“珠儿有喜了,铭儿你听说了吗?怎么了,做什么下跪?铭儿,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来,站起来,有事好好说,只要哀家办得到一定会帮你。”
“琴妃娘娘,其实王上对铭儿早已恩断情绝,之所以还容铭儿苟活于世不过是因为宽宽的缘故,如今珠妃娘娘已有孕在身,一年半载之后,若是铭儿有个好歹,还望琴妃娘娘大慈大悲照拂宽宽,铭儿来世作牛作马报答大恩。”
“哀家答应你,答应你就是,咱们起来说话。铭儿你也不用这么担忧,生孩子谁不会,如此恃宠自骄目中无人也不见得就能风光到底。”
“琴妃娘娘德才兼备慈悲大度,一定会得上天眷顾,福寿无边。”
“进宫以前爷爷曾叮嘱我要小心留意你,谁知你却是如此懦弱认命之人,罢了,我告诉你,我从不相信命,我命在我不在天,有娘家撑腰当然好,但若自己是个笨蛋同样没用。你啊,就是太过软弱了,那降珠儿算什么东西,武夫之女果然不过只懂得好勇斗狠,哼。”
看着阚君琴眼中阴狠咋现的一抹杀机卢若铭不动声色:“琴妃娘娘?娘娘?”
“什么?你说什么?”一惊回神,阚君琴的面上回复了平素的雍容。
“我说珠妃娘娘几个月了?”
“也就一个月多吧,对了,铭儿,哀家今日来是想问问你怀孕时都想吃些什么?珠儿头怀孕,大家同侍陛下,理该问候问候。”
“铭儿那会儿什么也吃不下只想吐,想必珠妃娘娘不会如此福薄命浅。不过铭儿听正仪夫人说过,男妻受孕不易,而且头三个月极易流产,很多东西都要忌口,比如孕期中人往往嗜酸,但吃清炒莩莲时就绝对不可以放醋,一滴都不行。”
“清炒莩莲要放醋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是吗?以前我们王爷爱吃这个,我还以为大家都这样吃呢。反正宫里有御医,他们肯定懂得如何安胎保孕注意饮食。”
卢若铭知道这世界虽然故老相传不在清炒莩莲时加醋,但真正知道缘由的却仅限于精通医理的一小部分人。
莩莲为水生植物,性温和,味甘涩,常食可调理肝肾,明目益身,宜炒食,涩味可以酒或醋克之,唯莩莲与醋相佐易引发流产胎堕,孕妇慎。为了熟悉这世界特有的一些果蔬菜品,卢若铭曾在南王府的书架上拿过一本十分专业的食经来看,又因为修的确偏爱这道菜所以他记住了这个禁忌,不过南王府的清炒莩莲从没放过醋。
黄粱 下部 非耶? 后篇 二十二
“陛下,已然入夏,宽宽还从未出过远门,不知可否开恩容臣妾带他去牧庄见识见识?”某日午后趁着南刻南制现身,卢若铭放下刚刚熟睡的儿子伏地请求。
“也好,宽宽的确有些怕生,是该带他出门多见些景观人物,铭儿你过来。”
有一阵没行那事,卢若铭很是不禁逗弄,面对南刻坐在南制怀里一会儿功夫他便压抑不住地全身泛红,那两人剥光了他的衣服自己却只是前襟半敞,初夏的日光洒在榻上,纤毫毕露的羞耻里他难堪地垂下双眼。
“这一阵冷落你了,铭儿,朕知道你委屈,难得你如此懂事乖巧,以后朕一定会补偿你的。哈――,我们铭儿的身子就是比别人美味,真想死朕了,呼――,”
“嗯――”南制自身后的强势冲撞令卢若铭很快便跃上了峰顶,绷直的身体瘫软下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体液喷了南刻一身,“臣妾罪该万死。啊――”顾不得对自己Jing液重现的诧异他慌忙俯首请罪却忘了南制还在自己体内,挣动中被恶作剧般地顶弄了一下他重又跌回南制怀里喘息不已。
“铭儿又变得这么有力气,朕高兴还来不及,何罪之有?”以手指粘了白液在卢若铭唇颊乳珠不住涂抹南刻的笑里有着很久未出现过的促狭。
“啊――,陛下饶了铭儿吧,铭儿不成了,嗯――”卢若铭的呻吟告饶声不断被生龙活虎的俩人吸入口中,知道此番折腾再难避过,他认命地闭上眼睛开始随波逐流。
“哇,已经四了还有,看来朕还真是冷落你了,乖铭儿,”
“铭儿想去牧庄呆多久呢?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让你们母子去原是可以,只是铭儿如果想朕了怎么办?”
“朕可不想铭儿自己解决,除了朕谁也不能碰铭儿,包括铭儿自己,懂吗?”
“要不然还是把铭儿这里锁起来好不好?”
“上回忘了前面,这回可不能漏,铭儿体质特殊,前面后面都得锁起来才保险。”
“铭儿怎么啦?铭儿?铭儿?”
“哇――啊哇――哇――”
痛苦的记忆在南刻南制戏谑的对话里复活,那些在大簇的日子陡然拉近,全身热潮瞬间退去,冰冷的温度僵直的身体惨白的容颜惊得南制失声大叫,被吵醒的宽宽跟着大哭起来。
“好了,铭儿,朕不会再锁你,你这样乖,朕怎么舍得再锁你,好了,铭儿,不怕不怕,没人敢再伤害你,朕绝不会饶过任何一个伤害你的人,朕会让他们十倍百倍偿还给你。”
恐惧痛楚被儿子有力的哭声一点点驱散,卢若铭将宽宽紧紧搂在怀里梦呓般低语:“娘亲不会丢下宽宽的,不会丢下宽宽的,绝对不会丢下宽宽不管的……”
见儿子仿佛听懂般慢慢安静沉睡,南制松了口气轻抚卢若铭散乱的长发:“真是怪了这孩子,居然听懂了似的,铭儿,你说宽宽为什么那么离不开你呢?”
“那是因为我们的儿子知道自己的母亲曾经想要杀死他。”一惊抬头卢若铭看见南刻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只有当他知道你真的疼爱他再也不会不要他的时候,他才不会再这样纠缠你了。”
不明白他眼睛里咄咄逼人的是什么,卢若铭下意识地往后避让却落入了另一个如火如荼的怀抱,滚烫的鼻息近在耳畔,退无可退里卢若铭有种烈焰焚身的窒息感,胸口越来越闷他觉着自己就要支持不住的时候南刻再度开口:“最多二十天,第二十天你若不乖乖带着宽宽出现在静庐的话,铭儿,即便天涯海角朕也会捉你们回来,听明白了吗?”
“是的,陛下,铭儿明白,铭儿绝不敢抗旨不遵。”前所未有的强大压力下卢若铭觉得心胆都在战栗。
“真乖,铭儿。”南制的吻令卢若铭真的战栗起来,“我们知道你知道眼下情势逼人,所以不要玩样。你的安全我们会请仓负责,旋儿又同你交好,定可保你们母子万一。好了,还愣着做什么?宽宽已经睡着了。过来啊――喂,刻,你做什么同我抢。”
“同你抢?不抢难道还等你谦让?!在铭儿这里你完全不记得谦让两个字怎么写。”
“喂,别忘了晚上还得对付姓降的呢,你不能老推给我吧。”
“好啊,打明儿起,你负责早朝就是。”
“喂,你……”
悠悠醒转,日已偏斜,宽宽正躺在床上被平嬷嬷换尿片,东张西望里发现母亲睁开眼立刻呀呀叫着挥动起小手来。
“嬷嬷不用换了,我这就带他一起洗澡,可吃过了?”
“还没,跟着您一块儿睡得可香了,这不刚刚才醒。我去放水,小珂,”
“现在才睡醒?宽宽,你晚上又不睡了是不是?”
“阿嗯――”光着小屁股爬啊爬啊爬到母亲身上宽宽开心地挨挨蹭蹭。
“宽宽,别拽娘亲头发好不好?会痛哦。”点点儿子的小鼻头让他坐在自己的肚子上卢若铭的神情显得很愉快,“宽宽想不想看大马,看牛牛?”
“阿嗯――唧唧――”
“想啊,那娘亲带你去看好不好?还有羊羊呢,来我们先去澡澡。”
“呀呀――咯咯――呜嗯――”
撑着酸软的腰身卢若铭坐靠在浴池里笑看儿子戏水,又是初夏时节,距离那年随修去牧庄兴改革之事已经过去整整八年,而他来到这个时空也已经快要十个年头,只不知此番前行路又会有着怎样的物是人非。
黄粱 下部 非耶? 后篇 二十三
过去的南氏牧庄如今的王室牧场由南桓南笥这对夫妇掌管着,旋儿终是放人夫妻团聚了,初见时的叩拜大礼让卢若铭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天宽地阔,水蓝草青,宽宽从最初惊怕惧生到后来撒欢嬉闹,性格开朗奔放了许多,只是仍然不肯放母亲离开视野,结果便是乐坏了儿子累惨了母亲。
坐在床前,卢若铭轻轻搓揉着层层缠裹足弓弯曲的脚掌。
“要不小珂给您松松吧?”
“还是不要了吧,如果回去穿不下原来的鞋,你也脱不了干系。”出来之前孜莱将缠足的方法教给了小珂,南刻南制还专门警告他们回去要试履查验。
“主子,别这么就睡,当心着凉。”
含糊应了声由着小珂宽衣盖被卢若铭眼睛已是睁不大开,出来十多天了,宽宽一日比一日疯,同旋儿的两个儿子已经如胶似漆全无最初的退缩害羞,可偏偏就是不准母亲离开半步,否则便立刻大发脾气哭闹不休。牧场开阔,成天跟在孩子后面转卢若铭实在体力不济,尤其这一双脚,想起当日与修纵马驰骋的情状他真正欲哭无泪。
“宽宽,乖乖坐好吃饭,不然娘亲要生气了。”但是小家伙听得出母亲口气里的宠溺与无可奈何,依旧咯咯笑着满屋乱跑。
“你娘叫你乖乖坐好,没听见吗?”
“阿嗯――”
被旋儿捉小鸡般提到母亲面前,小人儿十分不甘心地踢腾着小胖腿,若非尚未学会说话一定还会大声抗议。
“好了,宽宽,吃过饭饭,娘亲带你去看马马好不好?来,张嘴嘴,可好吃了。”
“天,铭儿,他听得懂吗?你还真是有耐心,要是我的那两只这么不听话铁定挨一顿饱揍。”
“听得懂,怎么听不懂,是不是?宽宽,肉肉要不要?”温言软语外加母亲的怀抱十分舒适,宽宽终于专心吃起饭来。
虽是初夏,中午时分也已颇有些暑气,刚刚一番折腾,母子俩人都有些汗津津的,卢若铭一向绑成一束的长发因为濡湿显得格外卷曲,而宽宽的头发则遗传自父亲黑且直,此刻也通通贴在了小脑袋上,瞧着俩人相似的眉眼五官以及和悦安乐的神情,战如旋自觉十分理解南刻南制的执着。
对旋儿观赏的目光卢若铭恍如未觉,他脑中正思考着另外的事情。
阚降两家表面上势均力敌,然而降庆存有一定军权在手到底要占些便宜,如今降珠儿的怀孕又不免会再吸引走一批观望力量,此消则彼长,阚家决不可能无动于衷,那日阚君琴的锋芒毕露业已证实了这一点儿,他会采取行动,而且绝对会在降珠儿怀孕之初行动,因为不仅成功率高,而且众所周知男妻怀孕头三个月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导致流产,是以他败露的风险也会降低,加上自己那日给了他一个推诿责任的藉口,他估计此事只怕就要发作了。
倒也不是完全不担心自己和孩子的安全,如果降家执意追究,阚家又一口咬定是他卢若铭唆使的话,南刻南制就将面临一个很大的挑战,他们也不是不可能选择以牺牲他们母子来息事宁人,但以目前朝中情势看,那种可能性不会太大。政界权争以阚家为首,这棵根叶茂的老树若不利用这个机会一举剪除,则权臣当道引发军阀混战就真的为时不远矣,而如果阚氏被成功消解那么接下来军界的清肃就相对容易些,毕竟南刻南制在军方的威望远远高出政界。
不过事有万一,卢若铭仔细考虑过,如果南刻南制坐失良机令得自己同孩子限于危殆的话,孜莱也一定会挺身而出,毕竟宽宽姓南,这时代誓言重于生命,有她加上旋儿这一众江湖豪杰他和孩子逃出生天应该不会有问题。但若事情真是演变成为那样,也就是从正面证明了南刻南制不配做宽宽的父亲也不配做一统天下的君王。平心静气时卢若铭也会好奇,到那个时候这两只自诩英雄自诩命运的家伙还会不会再对他强横霸道纠缠不休。
午睡醒来,卢若铭如约带着儿子来到露天马厩,可是宽宽在路上看见了远一群吃草的白羊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又叫又扭地要母亲抱他去那里玩。见自家主子头痛地看着那个距离小珂乖觉地去找来了辆马车。
“我有点儿事走不开,你们记得早点儿回来,小珂看好你家主子。”旋儿大大叮嘱了一番方才放他们离去。
天气真的很好,风和日丽,宽宽兴奋地手舞足蹈,在母亲怀里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尖叫,抵达目的地,牧羊的少年谦卑地伏地行礼后抱了两只小羊羔过来,宽宽立即忘了刚刚还不肯自己下地走,用力扭动身体挣出母亲怀抱凑近去看两只咩咩叫着的小乳羊,小心翼翼以母亲为根据地试探了几回,终于不再害怕地上前玩耍起来。
是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破坏了这安逸欢愉的场景,异乎寻常的速度让卢若铭莫名的不安起来,起身抱起宽宽他有些戒备地看着来人靠近。
“快,快带着娘娘离开,宫里出事了,降怀璧带了上千兵马闯进牧场,扬言要带娘娘回宫受审,因为没有王上手谕,南桓正带人阻滞,你们还愣着干嘛?快走啊。”来人是战如旋带在身边的小厮,口齿伶俐,三言两语便说清形势。
“娘娘快上车。”赶车的两人一望而知是训练有素的护卫,知机极快。
“去哪里?这片牧场一望无遗,这么跑被捉是迟早的事。”
“娘娘,我知道,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藏身。”一直默默无语的牧羊少年在这时候突然插话,见众人目光立刻转到他身上脏兮兮的面孔涨得通红,但他依然坚持着要把话说完,“我牧羊时去过的,就在,”
“那好,你同他换一下衣服,上车,带我们去。”卢若铭出言打断他的话,令旋儿的小厮换上牧羊服看管羊群,同时就着小珂扶持抱着宽宽上了马车,“带上这匹马。”
2
“到了,到了,就在,”
“下车。”牧羊少年的话再被卢若铭打断,他一边下车一边对赶车的护卫说,“劳烦两位驾著空车继续向前跑,可以略偏一点方向,但记得在被追上前找个地方断了车辕,自己骑马分头跑路,这时候被抓住不丢性命也难免一番折辱。不用担心我们,放心,陛下不会坐视的。走吧。”卢若铭语调平平并不激烈,然而与平时温和沈默大相径庭的冷肃神情令那两个人欲言又止地执行了命令,看著他们渐行渐远,他转向牧羊少年,“好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藏身之在哪里?”
“在前面的泽溪里,雨季未到,那里有个泥窟可以藏人。”
满意地点点头,卢若铭率先起步,牧场这样大,可以藏身的地方也很多,来人不可能在南刻南制行动前完成地毯式的搜索,他们的安全应该无虞。
但是,才走了一半路他便觉著自己错了,常年被药水浸泡的足掌弱不胜力,被强行拗曲缠裹的足弓足趾更是当不得这样急行军式的赶路,而不远已传来人喊马嘶的喧嚣。
“主子,把宽宽给我吧。”
但是一直乖乖呆在母亲怀里不吭气的宽宽一被递出立刻急喘两声眼泪汪汪地要开哭,吓得卢若铭赶紧又将他搂了回去,“你带著兜带吗?”
“带了,带了。”
在小珂的帮助下以常用的软带将宽宽负上後背,眼见追兵越来越近怕扯开缠法复的裹脚布会耽误逃命,卢若铭咬著牙继续往前疾走。
所谓泽溪其实是这牧场上的一湿地,面积很大,有许多禽鸟爱在此地生息衍,此刻雨季尚未全面来临,过人的长草苇叶下还有许多半干的土地。
“诶,你,前面象是沼泽,你要带娘娘去哪儿?”看见泥地越来越湿,卢若铭几险些摔倒,小珂出言置疑。
“对,那个泥窟就在沼泽里,我知道路,你们跟著我不会有事的。这里的草很高很密,外面已经看不见我们了,不过我觉得还是那里更加隐蔽些。”
卢若铭其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噙在口里的一绺长发因为趾骨彻底折裂的锐痛而被他生生咬断,衣服直似可以拧出水来。
“到了,到了,就在这里,我没说错吧。哥儿,娘娘,快进来。他们已经过来搜了。”
……
“有吗?”
“没有?”
“当心!前面是沼泽,他一个裹了小脚的女人还带著个孩子不可能过去的。”
“走!继续往前!”
……
禽飞鸟叫马蹄杂沓,因为没有明确目标也因为湿地沼泽地形复杂,人声终於渐渐远去,卢若铭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哎呀,娘娘,您的脚,怎麽有血?”知道卢若铭行走吃力,扶他坐好後小珂不放心地弯腰查看,结果大吃一惊。
“嘘,别那麽大声,骨头断了,别解,缠得紧才不会再流太多血。”
“可是您一定很痛,陛下,陛下什麽时候才能来啊,而且都没人知道我们在这儿呢。”
“小珂!帮我把宽宽解下来。”镇压了小珂的哭腔,卢若铭皱眉吸气,“看看你身边还有多少吃喝?”
“就是刚刚出门给殿下备的一瓶水一瓶奶,还有几块点心。”
“把奶给我。”
宽宽偎在母亲汗湿的怀里扑闪著黑亮的眼睛依旧不出声,知道他吓坏了卢若铭心痛不已地亲吻安抚著一边将蕴了体温的牛乳递到他嘴里。这时代婴儿奶瓶与镜子的材质一样是由几种草木的脂液按比例凝结制成,质地结实而无异味,奶嘴部分虽是同样质料但因为某种配料比例略多是以很象现代社会的软胶一样柔韧适口,看著儿子小口小口吸著乳汁,他一边轻缓地哄拍著一边暗自思索整个情势。
降怀璧是降庆存的么子,为了显示自己没有仗势徇私,也为了将家族在军界的势力进一步扩大,这位安槐车骑大将军所有的三个儿子都是从军队低级军官逐步升上去的,当然他们晋升的速度比一般人快一些,但这也足够他们在军队中笼络一批自己的力量了。当日东园怀政变时降怀璧的职位还只是御林军里的一个校尉,因在後来发生的近卫军御林军对峙火并中临阵倒戈对京畿大局的平定很起了一番作用,所以在南刻南制率部成功进占斯达城後封他做了御林军统帅。但这还并不是南刻南制忌惮降庆存的关键所在。事实上他们之所以觉得瓦解降家势力比较扎手,是因为他们并非象东园怀那样势力集中,牵一发便动全身。多年来他们一家低调隐蔽的经营直到局势大变他们自曝锋芒之後方才被大家真正察觉,然而多年的开枝散叶其羽翼已丰,南刻南制想要在不损自身元气的情况下将其清除已经不大可能。
眼前的事如果换做是他在南刻南制的位置上,他一定会暗中派人积极搜寻务求在对方捕捉到目标前先得手保护,而表面上则会由得降怀璧在王家牧场搜个彻底,等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查无实证时他们再出面收场,那个时候降家这口气就别无选择只能出在阚家身上了,只要略加牵引,阚家覆亡便是定局。问题只在於南刻南制何时能找到这里,又能否先找到这里。
想到这儿卢若铭抬头打量了一下栖身地,这是个位於小小土坡上半地下的洞穴,潮湿阴暗,看起来象是动物的手笔,入口周围密集丛生的灌木令它非常隐蔽。动了动胀痛不堪的双脚卢若铭转头问那个牧羊少年:“这里有猛兽出没吗?”
“回娘娘,因为常常有牛羊马群被牵来放牧,野兽都跑到远去了,又因为这里过风,所以也不会有瘴气聚集。饿的话还有萑根可以嚼汁,三五日应该可以支撑的。”少年的口齿十分清楚,神色间有种超过年纪的稳重。
“你叫什麽名字?你是怎麽知道这个地方的?还有别人知道这里吗?”
“回娘娘的话,小人名叫邱丘。这里是田哥告诉我的,他在我之前牧羊。他不是家生奴隶,刚卖来的时候因为怕极了烙印时的疼痛,躲到这里来过,他说若非自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主动出来,一定不会有人找得到。我放羊时常常来这里玩,从来没人知道,我也没带人来过。”
“那位田哥呢?现在哪里?”
“在账房里做事,因为他识字,大总管还夸过他呢。”
“那麽你呢?你识字吗?”
“识得的,现在牧场设有识字会,只要干完活还剩力气又想学的话都可以去的,学得好,还可能被选出去念塾馆书院呢。真是多亏了老王爷和娘娘您的恩德。”
想起当年自己要求修为奴隶扫盲,说服修发展教育时的情形,再看看眼前男孩脏兮兮的面上灵性十足的眼睛,卢若铭无端湿了双眸,他竟几乎忘了,忘了修的理想,忘了那些也曾是他的理想。
“哥儿,这些蚊虫怕茇苯气味,不会再靠近了。”
“可是看著真吓人。”小珂的声音有些颤抖。
看著半米外围成一道蠕动墙壁嗡嗡不绝的飞虫,卢若铭也是遍体寒栗,这里人以一种名为茇苯的草根煮水饮用并沐浴,可保三五天蚊虫不会近身,他们都有按时施用,然而,他们要等多久才能够出去呢?
希望不要先落在降家手里,那样的话纵然终能获救宽宽也不免要受一番惊吓,看著儿子明明已经很累但就是不肯闭合的双眼,卢若铭脱下长衣将他包住紧紧搂在胸前。
日落月升以後,雾气开始迷漫,湿寒之意渐渐附体。
25
“铭儿,铭儿,你在吗?”暗夜沈寂里孜莱特有的女性嗓音直若晴天霹雳。
“主子?”
“嘘。扶我一把。”在邱丘和小珂的扶持下卢若铭吃痛地勉力站起,躬身出洞尚未稳住身形整个人便连同宽宽一起落入熟悉的温暖强壮怀抱。星光灿烂,南刻南制怒火熊熊的眼睛里满含焦灼。“啊哼……”宽宽被南制抱出母怀时半是委屈半是控诉地哼唧了一下就没再吭气。
“陛下,娘娘的趾骨断了。”
“走!”
夜色沈卢若铭看见几个黑影展动开身形,他自己则被南刻打横锁在胸怀,移动间但闻风声霍霍。
“铭儿,你忍一忍。”来到牧场一流动放牧屋里孜莱立刻开始检视他的脚。
“怎麽样?孜莱,有需要的药物吗?”南制试图放下宽宽俯身探看卢若铭的伤,但那孩子一离开他立即开哭,转了几手终於还是在母亲怀里安静下来。
“不用,我已经预料到,所以都备齐了。”
卢若铭的足趾被断骨刺穿血肉模糊,孜莱的清洗直痛得他全身发颤,但是屋里格格作响的却并非他磨牙的声音,万籁俱寂里清清楚楚那是南刻南制骨节收放的脆响,与疼痛挣扎的迷离意识里他并不知他们在何时离去。
“好了,来,铭儿,喝口热水?痛得还厉害吗?”
双足重又被牢牢缠紧,隐隐的跳痛里他感觉足趾脚弓没再被强行扭曲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可有热牛乳?宽宽饿了。”纵是全身虚脱,他依然没有放下怀里的孩子。
晚饭只喝了点儿牛奶又一直不肯合眼,宽宽显是饿得狠了,咕咕吸吮著乳汁,小手还牢牢捉住母亲的手指不放。
“宽宽已经睡著了,铭儿你也歇歇吧。”孜莱说著伸手去接孩子,谁知小人儿立刻惊醒,若非卢若铭哄得及时只怕要大大哭闹起来。
“算了,他被吓坏了。反正我也睡不著,你就同我说说下一步的计划吧?”
“这个牧羊屋降怀璧已经搜过,暂时不会再来,接下来陛下会派人扮作你们的样子逃离牧场,然後就能安排你们往安全地去了。”
因为全在意料之中,是以卢若铭没作声。
“铭儿,你不要怪陛下。我质问过他们为何不及时替你出头,但他们说这个机会难得,错过了不仅可惜,而且也会辜负你的一番心思作为。他们说你会明白,绝不会怪他们的。铭儿?”
不怪他们?怎麽可能不怪他们。从强抢他至今他因为他们两个吃了多少屈辱伤痛?件件桩桩血泪交织,他要如何才能不怪他们?他做不到,永远都做不到。但是,
“铭儿?”
“孜莱,我的身体的确已经被你们改变成为女人,但是我的思维方式我的行为习惯我的情感脉络仍然是个男人,这一点永远都不可能改变。”吸气他没有抬头,“男人事不会感情用事的,所以,我没事,你不用为我担心。这件事,陛下并没有做错什麽。小珂呢?”
“降珠儿死了。”孜莱答非所问,眼色的变幻暴露出她情绪波动很大。
“死了?怎麽会?阚君琴用的不是醋莩莲?”他记得这东西并不会危及母体安全,难道说?
“是的,是我干的。那对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谁叫他那麽嚣张跋扈!谁叫他让你无辜受罚!血崩还便宜了他,他该下地狱!”
“孜莱,你冷静一点。”卢若铭并非善男信女,降珠儿欺辱他们母子一事早已令他起下杀心,但如今看著孜莱激烈散乱的神情,他仍是有些心惊,难怪降家雷霆万钧,原来不仅仅是胎死腹中,而是被人给釜底抽薪了。
“是的,铭儿,你的确是个男人,做大事的男人。”重重点头孜莱的表情困苦,“这个时候你关心的居然还是你的阴谋诡计,你难道看不出陛下对你的心意?你知不知道他们更半夜亲自出马要瞒过多少耳目?要担多大风险?你难道就真的感觉不到我们对你的担忧?”
“我再问你一遍,孜莱,小珂在哪儿?”盯牢孜莱卢若铭的口气神情都渐见严厉。
“阚君琴的侍婢霜儿一口咬定此事是你挑唆,而他的主子曾经当场呵斥,之後是小珂奉你之命诱惑他背著主子做出的这件事。如今咱们让小珂回去对峙,也好叫他们没法再胡言乱语。”
“不行!不可以!”
“刚刚还说自己是男人,怎麽这会子又婆婆妈妈妇人之仁起来?”孜莱虽然满腹心事但讥诮的本性终是难改。
“妇人之仁?孜莱,妇人之仁和蔑视生命是两回事!以阚家的势力叫小珂认罪或是干脆杀他灭口容易得很,让他回去不过白白受罪送命,於事何补?!况且小珂怎会凭空出现?你要他们怎麽信服陛下与此事无关?”
“但是,如果他不回去,阚家更不会低头认罪,到时不过是杀了霜儿那个替罪羊,对阚家而言不也一样没啥损失?”比起怒气勃发,卢若铭的冷肃更加慑人,孜莱的口气已经带上了认真的探询意味。
“那是你们低估了降庆存。他无缘无故死了掌上明珠,你以为他会满足於一个侍婢的抵命?届时只要陛下在他的压力下顺水推舟将整宗案子移交局外人,比如衮蒙,他为人刚正不阿从不参与党伐权争,又是御部首侍,谁也说不出什麽反对的话,此人的手段你不会没有耳闻,在他手里霜儿想不开口说实话都难。”
“那之後呢?如果事情确如你所料,陛下成功收拾了阚容笙一势,岂非剩下降家一人独大?”
“哪里有那麽容易,没了阚氏整局棋相对单纯得多,水一清抓鱼的难度就小很多了。不过当然,拔除降家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尤其是要在保证陛下自己的力量损失最小的前提下,那需要慢慢运筹,毕竟大簇的战事最为要紧,况且北部的拓拔恭平仍在伺机而动,而降家的实力又主要在军界,这个节骨眼儿上,军队乱不得。吴效的确是书生气了些,他需要一个强硬些的助手才行。”
“那估计要多长时间呢?多久你同宽宽才能名正言顺地回宫呢?”见卢若铭陷入沈思苍白的面上疲态毕露,孜莱有些忧虑地上前扶他躺下,宽宽终於熟睡,在母亲臂弯的护拥里一动不动,鼓鼓面孔上还有几点逃亡中溅上的污迹。
“我估计两到三年吧。”轻轻拂拭著宽宽的面孔,卢若铭沈吟著,他的确是累了,筋疲力尽。
“两三年?”孜莱盖被的动作明显一僵,“铭儿,你说实话,整件事你是不是都算计好了?你是不是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带著宽宽逃走?”
对孜莱尖锐的口吻无动於衷,卢若铭恹恹阖目,翕动著口唇孜莱终是忍住没再惊动他,火烛轻爆的些小声响里她看著他隽挺苍白的容颜痴痴出起神来。
“孜莱,”当她以为他已经睡著的时候,卢若铭再度开口,“王爷去後我以为这个世界同我再无关系,但是现在,”轻轻撮弄著儿子小小的拳头他接道,“我同这个世界再也不可能不相干了。两三年只是我的估计,长短之间要看陛下的运作,那不是我可以掌控的事情,但我以为那个时间相对可以循序渐进,对天下大局的稳定有利。”
“两三年?对天下大局有利?你想借机摆脱我们是真!”不知南刻南制何时进的屋,身上还带著浓重的夜露,“你休想!铭儿你趁早给朕死了这条心,你…”
“制!”阻止了南制越来越大声的气急败坏,南刻俯身抚上了卢若铭的面庞,“铭儿,最多一个月,你信不信只要一个月我们就能将你光明正大地接回宫?”
“臣妾相信。”虽然垂下睫毛,但卢若铭依然无法避开他们的灼灼逼人,那里有冲天的气焰也有火烫的激情更有不可名状的饥渴。
“制,这个吻归我。再见那个归你。”
“一言为定。”
26
卢若铭的去是仓!安排的,在斯达城正南方!歧郡郡城劭商。
他们只在牧场又呆了两天,在降怀璧无功而撤之后南刻南制下令通缉铭妃之前,他在被送回的小珂陪伴下乘车出发。
“陛下孜莱原想过来,但是师兄没让,太危险了。”为他送行的只有旋儿一人,“这是你泡脚的药物,孜莱交待你必须每日连着绑带泡脚,
十五日以后才可以下地走动,一个月以后才能拆了绑带,之后再连续泡十天就能痊愈了。陛下则要我叮嘱你记得戴上面纱,要等他们亲自来揭。你别恼,我知道你讨厌那劳什子,但谁叫你长得这么惹眼,陛下也窝着火呢,冲师兄抱怨说他们这辈子还从没这样窝囊过,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敢拿出来现人更别提保护了,以前没做王上的时候还情有可原,可现在做了王上了居然还是这样。师兄说他从来没见过他们怒成那个样子,尤其是崇赦陛下,眼睛都是血红的,仿佛要择人而噬。铭儿,我们知道你委屈,但是你也尝试体谅体谅陛下可好?他们对你是再放不开的,你总这么别扭下去终也不是个了局啊。”细述详情外加一番游说解劝他这才将卢若铭抱上车,“别担心,铭儿,束!为人沈实可靠,他的父亲束约传与师傅八拜之交,同师傅前后遇的害,是师兄和陛下的尽心竭力他才得以报了父仇,而且他只知道你是师兄的朋友,所以你们一定可以在他的武馆平平安安等到陛下亲往迎接的。好好保重自己,铭儿,吃胖点儿,你太瘦了,简直比宽宽还轻。”
卢若铭静默地接受着旋儿的唠唠叨叨,直到马车启动。
“主子,您的救命之恩,小珂永志在心。”
“别这样,小珂,你知道我不喜欢这套。况且那也要陛下改变主意才行。”南刻南制居然听从了他的建议卢若铭多少有些出乎意料,制止了小珂的跪拜磕头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天来,“给我块干净尿片,宽宽又尿湿了。”自那晚以后宽宽吃喝拉撒睡都赖在母亲身上稍一离开便会哭泣,知他受了惊吓,卢若铭只得着意哄慰着,不敢言倦。
“陛下说一个月就能来接咱们,也不知仓爷给找的地方怎么样,安不安全。听闻海捕文书很快就要发出,劭商又是热闹的郡城,况且殿下模样又同您这般相似,岂止要戴面纱,咱们只怕连门都不能出了。”
一个月?想起南刻临别时的誓言,卢若铭唇边泛起冷笑,好大的口气,只可惜一如既往的野蛮愚昧。“你不用担心,那边应该已经派人打点好,而且这一路还有陛下的郎卫护送,不会有事的。”
郎卫是历代安槐王上的贴身近卫,大都是宫廷养大的死士,武艺高强赤胆忠心,只认主人不识政治,但因为近几代以来外戚掌权宫中屡有变故,所以到东园悦时代,郎卫的品行质素都已在强弩之末,东园怀的政变里基本已是死的死叛的叛逃的逃。随着南刻南制入主王宫*更迭,郎卫人选虽然有部分来自他俩人历年来收服的能人异士但绝大多数还是昔日王府的隐卫,比如此刻这两个赶车的卢若铭就识得是王府旧人。
“夫人,到了。”数日马不停蹄掩饰踪迹,他们终于来到了自己的新居,劭商城里一个闹中取静的独门院落。两个帏巾遮面的仆妇合力将卢若铭并宽宽抱上一个木质轮椅推入宅院,锁重门后方才揭开头面。
“筇夫人?筠夫人?怎么是你们?”
“哥儿,小珂,是,是我们。”
“你们也在随我出逃的人里?”
“是陛下的安排,哥儿,如今咱们可都是逃犯了呢?”南筠说着忍不住做了个鬼脸,酒窝浮动看来竟是喜不自胜。
“南筠,我饿了,有没有吃的东西,还有,我要好好洗个澡。宽宽,要不要跟娘亲一起澡澡?”长长出了口气,卢若铭有种长途跋涉终于到家的轻松。
“束老爷子生性风流好色,这宅子原是他为了方便金屋藏娇置下的,他去世后便一直空着,仓爷向束!提出找地安置朋友家眷时他便遣人过来收拾整葺了一番,倒也宽敞合用。”
“如今这院子里,除了我们几个,还有谁?宽宽再喝点儿水水,来,好乖。”卢若铭一边带着宽宽沐浴一边听南筇南筠汇报相关环境情况。
“还有五个人,谢延李正鹰是随您过来的,专司防卫职,南桦南柏一个掌厨灶,一个负责庭院杂物,他们都有武艺在身又是王府旧人,而且桦叔年纪大出入不会引人注意。另外就是寒天屹,他主要负责…”
“谁?寒天屹?”看着宽宽戏水时又显露出的活泼样子卢若铭有些心不在焉,但听到寒天屹这个名字时他却因为意外而抬起头来。
“是啊,寒天屹寒爷,哥儿,听说他和隗影隈爷在甘棠时都做过您的隐卫?”
“他脸上那道疤痕好吓人,直似要把整张脸劈做两半一样,姑娘说那个是可以除去的,还拿了药送他,但他就是不要,真是个怪人。”
“南筇,你没听过人不可貌相?听姑娘说这位寒爷本领很大,剑术在当今世上可列进前三名,甚至还要前一些。真是不可思议,明明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居然擅长的是舞刀弄剑。”
“他擅长的可不仅仅是舞刀弄剑。”听着南筇南筠议论纷纷,卢若铭忍不住插了句嘴。
“哥儿,什么意思?他还有别的本领?”
“是啊,哥儿,这个人什么来历?他那么有本领的人是怎么被您给收服的?”
“有本领又怎么样?我不是也很有本领。好了,我饿了,宽宽也饿了,咱们以后再聊。来,托我一把,小珂呢?让他来帮忙,还有,我在家里不戴面纱,你们不准逼我。”在南筇南筠面前,卢若铭通常都会比较本色说话也随便得多,俩人早已习惯,当下只是笑着唤进已梳洗干净的小珂一道帮着母子俩干身着衣。
“记得待会儿请寒爷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他说。”
什么来历?是的,这个寒天屹的确颇有些来历。
此人是博掖国王族,并且是末代王孙。
27
同寒天屹初见面是在卢若铭到甘棠的第三个年头,声名正如旭日东升。
那是在喻汉勋的一个家宴上,他记得人们向他介绍此人剑术高超时他也同南筇南筠一样很觉意外,年轻的寒天屹长相身形都非常清秀,气质里有种诗人般的忧郁飘逸。
当时在场的还有甘棠司察旬知事S顺杰,因为这个人在反谍报方面很有些手段,所以卢若铭向来对他观察入微十分重视,但那一日这个一向狗般灵敏欢喜东张西望的家夥却显得心不在焉,眼光一味只围著寒天屹打转,那种暗含的猥琐意味令卢若铭厌恶而警惕。
之後他曾经著人调查过寒天屹乃至整个寒族。
博掖国是个半岛,位於甘棠正东的海滨,小而富庶,甘棠起意吞并他们的时候,已是风烛残年的博掖国王寒炳城为了自己与家人的性命,也为了全国百姓的生死存亡做出归降决定,同甘棠谈妥各项条件之後整个博掖王族百多人便尽数迁往音都定居下来。虽然甘棠国王还算恪守承诺,然而亡国之君又寄人篱下自然免不了会遭遇各种得道势力的打压,加上王家子弟太半不懂稼穑之计,又总还自觉肩负著故国故民的生机责任,所以式微颓衰之下寒门一直都秉持著忍气吞声与世无争得过且过的家训。
破国之时寒天屹3岁,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最初的颠沛之後的没落令他养成了一副出尘遗世的孤高个性,既不同於长辈们的遁世消沈愤世嫉俗,也不同於同辈们的吃喝玩乐卧心藏胆,他醉心於家传的剑术。
其实寒家先辈也是以武立国的,只是多年国泰民安养尊优令这门家传的武艺已退化成了修身养性的爱好,没想到又在寒天屹手里得以锋芒再现。虽然不喜出风头,然而熟人间的切磋仍是令他的声名不胫而走,又因为他很少接受挑战,所以傲世孤标的性子也是广为流传,一时之间京城中各种名流聚宴都以请到他为增色的标志。但是寒天屹天性淡泊无意浮名,所以一应聚会皆能推则推,然而终还是有些人不是他的身份得罪得起的,比如S顺杰。
不过那宴会之後卢若铭便一直没再听见看见过他,再相会已是颇长时间之後了,仍旧是个聚宴场合,这一是寒天屹清淡神情间隐现的一缕求诉无门的悲苦颓丧吸引了卢若铭的注意,他是过来人,在看到一直不离寒天屹左右一脸志在必得的S顺杰之後他便了悟了个中玄机。只是他不明白有如此武艺傍身寒天屹还有什麽身不由己的。但很快他便知道了原因。
某商界聚会,聚琅钱庄的竺海陀在完事後请他移步小叙,因为彼此间有不少商业合作,所以卢若铭也没做它想,谁知竺海陀竟然开门见山请他救人,对象便是寒天屹。
原来S顺杰有娈童癖。虽然寒天屹已经年过二十不再是青涩少年,但因为眉清目秀气质飘逸还是被他相中,又知他不同於以往那些个无依无靠的小倌,所以S顺杰一上来便用了重手。
甘棠的司察旬本就设有一闳专门访查缉拿危害朝廷的社群党团,每每假公济私严刑逼供,声威颇有点象明代的东厂。而寒氏是博掖国王族之後,所以S顺杰假公济私监控起来更是名正言顺,偏偏寒门的确有不少子弟因为不甘沦落而在暗地里集聚势力,虽没期望能再度称王称霸,但改变自家政治地位的理想倒真是有的。在拿捕了数名寒家子弟後S顺杰直接找了寒天屹过去,当著他家几个在押兄长的面他逼他点头做他的禁脔,在兄长怒斥声和他的犹豫中立即有两人被零割碎剐於惨声长嚎里气绝身亡。如此酷刑之下,寒天屹只得点头,之後他便被迫剃去髭须开始了被S顺杰玩弄於股掌身下的日子。
一番说辞,在竺海陀尚未说出求助报酬之前卢若铭已经点头应允,而且是拍胸保证办妥此事,那是他在甘棠绝无仅有的一在人前震怒到失态程度。
“天屹是我唯一的外孙,此番劫难若得卢爷仗义援手,竺某作牛作马绝无怨言。”原来竺海陀曾是博掖王亲国戚,他的聚琅钱庄早在亡国之前便蜚声列国,想必颇得过王室不少助益吧,不过卢若铭并没有趁火打劫,这也是为什麽後来竺海陀愿意主动跟他进行私人合作的原因之一。
救人的过程并不复杂,隗影劫走S顺杰宝贝女儿的时候他正在床上下死力折腾寒天屹,接到通报连衣服都没穿整齐便扑回府衙。先是接到女儿的全部内外衣物,接著又是满头秀发,S顺杰爱女心切这下被拿住了死穴,一时动弹不得。
软禁寒天屹的地方在S府外宅,紧蹙的眉头苍白的面颊染血的下身,仿佛看见自己一般趁著他尚未自药物中清醒过来,卢若铭亲自替他净身著衣又令人将他送往竺海陀府邸。
S顺杰其人以清廉自居酷吏做得理直气壮,顶著国家利益的名号下至黎民上至朝臣肆意侦探缉捕刑讯逼供,结怨颇多,但因为他的确除了娈童成癖外并没有其它贪污腐败的恶行,行事又往往冠冕堂皇言之凿凿每每屈打致招构陷成狱,而且最重要的一条是!虞棼上台过程中他利用手头情报出力不小,所以虽然恨他的人不少,但真正愿意出面触这个霉头的人却并不多,怕一旦不成反受其害。
原本卢若铭并没打算动他,有这种祸害为非作歹忠臣良将的贡献会大打折扣,对安槐并非坏事,但一来怕放回他女儿之後他好了伤疤忘了疼变本加厉伤害寒家,二来他的著意笼络害得覃朗差点丧命,至於第三则是卢若铭感怀身世恨屋及乌,暗暗权衡了一番後他决定一不做二休。
其时喻汉勋羽翼初成,正需要做些建树以增威望,又适逢南王遇害时局动荡,卢若铭迎合他乱世造英雄心态,提出的剪除S顺杰拢获民心并染指刑侦司法领域的构想让喻汉勋以为是,当即便开始著手进行。
卢若铭并没能亲眼看到S顺杰的下场,只是听说此人曾利用他的事情杯葛喻汉勋试图反败为胜,但毕竟人缘太差,冤狱又多,虽然因为手头抓了不少朝廷重臣的私隐把柄令得喻汉勋表面上的外援并不是很多,但暗地里向!虞棼进言弹劾他的人却与日俱增,大量的冤假错案也被不住送往御书房请求复议,以至於!虞棼终於下决心做个识事务的明君,不再维护这个助他登基功不可没的权臣,同时不留痕迹地消灭一张知他不少底细的活口。据说灭门抄家时显示S顺杰的确十分清贫,为官多年也不过只得三两不大的宅第以及完全自俸禄里节约下来的少量金银。府里唯一多的是他利用各种手段强抢来的男娈,多数已被他变态的手段折磨成为残废。
而寒天屹,在竺海陀休养期间自己在面上剁了一剑,痊愈後顶著道骇人的伤疤以欠债还钱的理由通过隗影投效了卢若铭。包括隗影在内的所有隐卫中,寒天屹是卢若铭唯一不曾动过心思手段的人,他从没打算利用或是笼络他,并且真心希望他今後的人生能有机会过上随心逍遥的日子。
黄粱 下部 非耶? 后篇 二十八
“我记得你说过,在我离去后你会游侠天下遍览河山。怎么又跑到这里来?十足的软禁呢。”故人相见,卢若铭心中感慨,当年寒天屹劫后重生初露七情六欲的清眸如今已饱含红尘风霜,斯文忧郁的气质倒还是老样子,只是少了些单薄轻飘多了份沉厚稳定。
“当日隗影因为送信的缘故耽误了救您的时机,幸亏不久后安槐新王亲抵雍邑,两方联手总算是将您给救了出来。隗影战死在大簇后,剩下的兄弟觉得安槐新王不惜以身犯险前来营救,足见他们对大人情义重,您跟他们回去,故土故国又有故人照拂应该不会再有安危问题,所以众人便放心各奔前程去了,之后我的确踏遍山林江海历经不少人情世故。仓爷召人时适逢我在斯达城小住,其他故人大多家业有成牵挂复,只得我依旧孤家寡人,反正也没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便过来了。”
“你还是老样子。”明明有情有义却爱假撇清,笑一笑,卢若铭没再探究个中缘由。
“但是大人忽然变成为国色天香的安槐王妃实在教人意外。”
还是变了呢,原先这个人绝不会说出这样子人间烟火的闲话,怀中的宽宽已经熟睡,卢若铭想了想说道:“那个束u为人怎样?”
“敦厚人,与其说是个武林人不如说是个商人更加贴切,虑事十分周全。我们小住一月应该无妨。旅途劳顿,夫人早些安歇,寒某告退。”
但问题是他们肯定不止要住一个月,不过到时再说吧,搂着宽宽卢若铭很快便睡得*不知。
一个月,两个月,…,到束u登门拜访的时候他们已在这里住了三月有余。
头一个月的时候仓那里还不时有消息传来,但也多是嘱他们安心休养等候并不提朝政时局的讯息,之后就慢慢疏离静寂直至音讯杳然,到束u送来拜帖时他们已几乎与世隔绝了一个多月,小珂南筇等人的焦急自不用说,就连寒天屹也已在考虑是否要出门打探。虽说他们这一干人的日用开销并不铺张,所携钱银也还充足,但因为出来时并没做长期安排,所以真要坐吃山空起来也不得不做些打算才行,况且朝廷里如今到底是个怎样的景况也实在教人揪心。
这里头就只有卢若铭一个人显得气定神闲,每日里逗弄宽宽说话,常常为他口齿不清的“娘亲”、“要”、“不要”、“水水”、“饭饭”、“宽宽在这儿”等等简单词句而笑意宛然。
那位束爷倒也是实在人,稍许寒暄客套两句便开始言归正传。原来他昨日接到仓方面的消息说这干人还需要在他府上逗留一段时间,嘱他好生看待,莫要怠慢。
“关于铭妃娘娘母子等人的海捕公文已经连镖局正门都贴了两份,可见情势并不乐观,”看着寒天屹精光微现的眼神束u抚须浅笑,“诸位放心,仓老弟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要保证你们的身份行藏不要暴露,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弟会在信里说他们在近期内不会再传信联络的缘故。”
“束爷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还不知道要在此地呆多久,诸位不妨做个长远些的打算。”
“愿闻其详。”
“照弟的安排我并没有对外提及你们来自京城,只说是几个远方亲眷来此小住,如今倒不如往下说成你们来自大簇战地,兵荒马乱已不做回去的打算如何?”
“大簇?”
“是啊,内人的确来自大簇,老家应该也还有些亲戚,只是多年没有联络过了,那里如今已属我安槐治下,前些时候内子还说等局势平定下来要回娘家走动一下呢。”
“束爷的意思是我们前来投奔,便该外出做些生计?”
“正是。你们几人多是年轻力壮,如此养尊优闭门不出极易引人注目,来我镖局或是其它店面帮帮忙,也不失为掩藏身份的一个办法,当然,我会按规矩算工钱给你们,总之一切务求真实可信。劭商郡守才广济虽不是阚大人的门生,同降将军似乎也没啥瓜葛,然而我也不大相信他会愿意冒死得罪这两家人。”
“何况,海捕文书又是陛下亲谕。”听到此一直沉默不语的卢若铭开口道,“天屹,束爷说得对,就照他的意思办吧,你们常去外间走动还能多得些消息,再在这院里锁下去,大伙儿都该生锈了。”
“是的,夫人。”
“南筠,你请寒爷过来一趟,我有话说。”当晚,安顿好宽宽睡下,卢若铭招呼南筠。
“这么晚了,夫人找我有事?”立在卢若铭卧房前,寒天屹并没进去。
“天屹,你我旧识,如今又出门在外,不用那么拘礼吧。宽宽离开我便睡不太安稳,否则我也不会在这里跟你谈。”
“是,是天屹狷介了。”
看他哂然入内,卢若铭发觉此人已的确在俗世混熟,再不是当年飘然出尘的王孙贵胄了。原先的清高寡和气质已化作人情练达里的一份潇洒,难怪南筠的眼光越来越多在他身上停驻。说来南筇南筠跟他多年期已误,若是能够成全此番缘法也算一件功德,自己此生已然不做它想,看着曾有过同样遭遇的寒天屹幸福也算是场安慰。
“南筠,你别走,叫南筇在外面看着点儿,别叫人打扰,小珂呢?”
“他这两日有些发寒热,我让他吃过药睡下了。”
“他还没好?有些日子了。天屹,此地离东边六安郡的弘农城多久可以往返?”
“弘农城在六安郡西南部,从这儿走骑马快行的话,来回需要四五天。”
“这样吧,我给你和南筠八天,你们走一趟弘农。”
“弘农?哥儿,去那儿做什么?”
“你们到了那儿直接去鑫兴钱庄,凭这个东西取一千两银子,记得不要银票。”
“这是什么?”
“取款印信。”那其实是半枚印章,M&X英文字母拦腰截下的一半,是他自己的作品。
这个世界里钱庄的密码存取方式是卢若铭开的风气之先,因为可靠实用所以很快便在钱庄界流行。当年做逃亡打算时他专门请去六安杨圩办事的竺海陀顺路到弘农,帮他在鑫兴钱庄开了个伪名户头,并将部分以备万一的钱银存了进去,那一半印章和全副图案也封在一个信封里让竺海陀一并带了过去,一来英文在这个世界很难被仿制,二来竺海陀是个大生意人,这点诚信不应有缺,况且他的聚琅杨圩分店还有他卢若铭的一半股份资金,所以他选竺海陀帮忙,用的则是代表了自己心意的字母密码。而竺海陀的确什么都没问,只是在交给他回执时再提出了请他做杨圩分店掌柜的事宜,而卢若铭也就是在那会儿向他推荐了覃朗。
至于为什么选择位于弘农的鑫兴钱庄分店开户存钱,首先是因为鑫兴是安槐本国的第一大钱庄,虽然没在国外开设分店,规模名气也较聚琅钱庄逊色不少,但其实力并不小,而且颇受一些作风稳健的殷实商家拥趸;其,六安郡本身地内陆,并非战略要冲,所以受时局影响的程度不会太大,弘农位于其东南部,依太津河的大支流济川而建,水陆交通都很通畅,所以商贸往来颇为发达,他帐号下的银钱金额虽不算少,但也决不会惹眼。
29
“可是哥儿,我们暂时并不缺钱啊?”
“要动,自然得钱银开道,”问话的是南筠但卢若铭却是对著寒天屹回答的,若无此人首肯相助,他的任何计划都很难付诸实施,“束爷仗义,但他一门老少不下百口,我们没有理由让他冒险。”
“是,我明白,夫人,京城久无音讯,我也猜是对方迫得太紧,大王害怕消息走漏。”
“我认为,既然他们发现有风险,那麽消息已经走漏的可能就不是没有。你们此行一来是替我瞧瞧这个帐户还管不管用,二来也可以出去转转打探些消息去路。南筠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就是南筠害怕拖累寒爷。”
“拖累?我又不是要你们去撕拼打杀或是急行军,你怎麽会拖累他?八天不够就十天,不用太赶,天屹你认为呢?”
“夫人说得是,俩人行事起来更便宜些,只是我希望筠夫人能换一下男装,最好再做些易容。”
“那些事你们自己商量著办吧,记得一路相互守望照应,当心行藏身份。”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第六天中午时候寒天屹南筠便带著银子回来了,俩人一身风尘却春风满面,卢若铭知道他做对了。陪著人来疯的宽宽玩闹了一大通,卢若铭在晚饭後召集大夥儿开会。
转移别落脚的想法一提出便获得一致赞成,劭商城内连同南筠描绘的沿路通缉告示实在有些吓怕人,这个地方地闹市非常适合围追堵截,真要出事连跑的可能都没有。但问题是他们要怎麽才能顺利出城,还有如何安全通过一系列沿途盘查,以及该往何落脚?七嘴八舌各抒己见了一番,卢若铭见没人能拿出完整的方案便试探性地开了口。
“看来出城并不难,只要分批换装就行,难的是沿路的各个关隘。”其实说白了就是要有通关文书,证明身份,这里称作牍牌,当年他被晨启年简知派人迷晕载到斯达城郊时就看见过,此刻他们这些人身上都有,出京时做的,假身份,真牌牍。
“据我观察,虽说的确查得很严,但只要不是女人尤其缠足带著孩子的女人其实还是很容易过关的,而且我留意了一下这所有的海捕文书都没有画影图形。”
若是连娘娘都被画影图形了,王家体统何在,南刻南制也真不用再坐金殿龙椅了,心下冷笑卢若铭突然想到一个主意:“谢延,束!安排你们打工时给你们配的是流民牍吧?”虽说南刻南制颇重视大簇归顺地百姓的安置,并不鼓励他们逃难,但仍是有不少奴隶贫民贪图安槐宽松些的等级制度和富庶安定的生活环境过来逃难谋生,为著长治久安考虑吴效力主不可严厉排拒,只是加强了管理力度,按规定这些难民需要向所在地衙门申领流民牍才可以在当地生活工作,只是持流民牍的人若没有本地铺保推荐很难找到报酬高条件好的生计。
“是的,夫人,他说是他向难民钱买的,并非伪造,就算核查也不会出问题。”
“夫人,您的意思是我们统统扮成大簇难民?”寒天屹有些明白他的心思率先出言求证。
“不用全部,就是我和桦叔南柏就行。你们还用原来的,我们分开走。”这时代没有电脑联网,牌牍只要是真的,穿崩的可能性就不是太大。
“去哪儿?”
“乐螽,键为郡,那里位於大簇安槐边境,持流民牍回家比较容易不是吗?”
“而且谁也不会想到身份尊贵的王妃会得扮成褴褛腌N的难民。可以试试,我赞成,但是,哥儿,我们必须得派人回京城报告一下我们的去向,免得陛下担心。就请寒爷走一趟吧,他是成名的江湖人物,拜访安槐武林盟首不会突兀。”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宽宽要睡了,明天你们找束爷商议一下,但是往何去不用告诉他,以防万一时他难做。”
“哥儿?哥儿?”
“主子?筠夫人跪半天了,您别再生气了。”
“我早说过讨厌人动辄下跪,他听了吗?反正他姓南,我哪里支使得动。去吧,尽管去报告效忠吧,我没拦著你啊,光在这儿跪著消息还能长翅膀不成。”卢若铭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无理取闹,他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打算玩人间蒸发,只是在南筇南筠面前他总有些控制不住会使使性子,因为他知道他们会包含他。说来,在这个世界里,除了修,也就只有面对他们他会有家人的感觉,可以任性一把。
“哥儿──我没有──我只是──”南筠已带了哭腔,委屈哽咽著说不下去。
南筇见状也跟著跪了下来:“南筠南筇唯哥儿之命是从,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夫人息怒,”没有敲门,寒天屹便直接走了进来,看来他在门外听了半天了,“南筠只是担心,陛下对您的紧张有目共睹,若是失了您和孩子的音讯只怕他们会乱了方寸,那可不是百姓之福啊。”
“乱了方寸?他们若再不乱方寸,乱的就会是这天下了,牵绊多多优柔寡断,天屹,该是绝了他们顾虑的时候了。”收敛了孩子心性,卢若铭正视寒天屹。
“啊?那您的意思是?”
“聪明人不要明知故问,你不是无知妇孺,海捕文书一道接一道铺天盖地,已经三个月了毫无遏止之势,仔细想想去吧,看我说的到底有没有道理。如果此危机平息,凭你们的本事罔顾我的意愿将我弄回王宫不过举手之劳。行了,都出去吧,我想睡了。”
已是夏末秋初,但天气依然有些闷热,卢若铭闭目寻思到半夜方才迷糊睡去,但跟著便又被院中的响动惊醒,随著打斗声的加剧,小珂并南筇南筠相继披衣跑了进来。
“住手!喂……”
“住手!在下是友非敌…”
“别再打了,卢大人,卢大人,在下覃朗──”
“筇夫人,筠夫人……,在下覃朗──”
“哥儿,是覃朗覃大人。”
“南筇,你疯了?回来!南筇!寒爷会理的!”
“嗯──啊──娘亲──啊嗯──”
“你们去叫天屹住手,既然是故人,不妨请他进来说话吧。到堂屋,我哄睡宽宽就来。”
“是的,夫人。”
3
但是宽宽不肯被独自放在床上,呜呜噎噎地发起脾气来,因为痛惜儿子卢若铭只得穿好衣服请覃朗进了卧室。
“卢大――”覃朗兴冲冲扑进门,却看见一个容颜清隽,手抱幼儿悉心哄慰的女装之人,一时吓得咽气吞声愣在当地。
见他张口结舌的尴尬模样一旁的南筇忍不住噗哧笑场:“覃爷,这的确是你的卢大人啊。”
一句话将几个人统统拉回了过去时光,气氛也随之缓和下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项覃朗上前一步跪倒:“覃朗夜造访,惊扰之还望娘娘恕罪。”
“还是这么喜欢动辄下跪。”微微摇头,卢若铭自恍惚中回神,“都是熟人不必拘礼,坐下说话。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此事还得从头说起,自从大,不,娘娘离去……”
原来卢若铭身份暴露后安隆被聚琅钱庄的竺海陀全权接手,景侯章离连同安隆的大部分人员也很快被驱逐回国,说起来卢若铭在安隆所作所为的培训作用还是十分显著的,表现之一便是这些人回到安槐不久便以景侯章离为首说服朝廷征买了鑫兴钱庄,理由是国家应该拥有一个全资国有钱庄以方便参与、活跃及调控各类钱银货品的流通活动。
“咱们安隆的事迹有目共睹,所以这项提议由吴大人亲自主持通过,人力物力更是十分充沛,鑫兴的声势很快便兴旺起来,之后不久景侯公子便往聚琅钱庄杨圩分店找到我商谈起大人,噢不,是娘娘您以前说起过的合资商行的想法,我们都知道聚琅钱庄的竺海陀十分精明能干,与各国政界都保持有很不错的关系但却并没有什么政治野心,正因为此喻汉勋才让他接手了我们在甘棠的安隆。”
“所以你们便想到通过合资方式同他的聚琅合作?”见自己提供的金融理念被这世界的菁英人物采纳并举一反三发扬光大,卢若铭多少有些激动和成就感。
“是的,娘娘,我们……”
“覃爷,请叫夫人。”听他一口一个娘娘的叫着南筇有些下意识地担心便插了一句嘴。
“噢,好的,夫人。我们传信给竺爷表述这个想法后,他非常感兴趣,很快便亲赴安槐面谈。您知道他对您十分敬重,知道这是您的想法后立即就表示可以尝试,经过数日入磋商,大家益发明了此事于各方都十分有利,我们并没对竺爷隐瞒政治目的,但竺爷也表示他是生意人,关心的只是眼前的和长远的经济利益,您以前说过在商言商的道理,这一我们可真算是活学活用地领教了一回。
“为了不引起太多关注,也因为聚琅和鑫兴都在六安有分店,于是双方便决定以杨圩和弘农为基础做这个合资钱庄。”
“就因为这个你得以参与弘农鑫兴的业务?”
“是的,有人启用您开的那个户头时我正好也在弘农,寒爷我是认得的,但同他一道的筠夫人看上去并不想以真面目示人,想着如今的局势我便没敢直接相认,又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便一路跟了过来,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覃爷好身手,连寒爷这一路都未曾发觉呢。”听到这儿南筠有些悻悻然,一副已拿寒天屹当自家人的小儿女模样。
“呵呵,南筠,天外有天,覃爷家传的轻功在江湖上可是遐迩闻名的。”寒天屹倒是没放在心上,却被南筠狠狠瞪了一眼。
这下连卢若铭也忍俊不住:“南筠,你别不服气,阿朗不仅是轻功,侦缉手段也非同小可,人各有所长,你不能要求你们家的那位十项全能吧。”
“哥儿,您――,我不来了。”被卢若铭当众打趣,南筠羞不可仰。
总算是南筇替他找了个台阶:“覃爷,天就快亮了,夫人比不得你们练武的身子,一夜不睡,要乏好几日的,我瞧大家要不……”
“对对对,说得兴起都忘了时间了,夫人您赶紧歇着,覃朗告退。”
为了宽宽的吃喝拉撒玩,卢若铭直到这一日的下午午睡过后方才略略养回些精神。
因为对自己的性别仍然没有十分强烈的自觉意识,也因为来自风气开化的现代社会,所以卢若铭带孩子的方式并没有这世界女人的遮掩回避礼教束缚,那种坦荡磊落的行为气质院中诸人已是熟视无睹,但覃朗却还是头一回见识,傻眼的模样常常被大家嗤笑,最后连宽宽也跑过去冲他刮脸说羞羞,惹得他忍不住一把举起那个可爱的小人儿一通晃悠,逗得小家伙大声欢叫。
人世间便是因了这些男欢女爱儿女天伦而丰富精彩的吧,就好像自然界的绿草鲜缤纷络绎。感觉到心头泛起的暖意,卢若铭自从沦陷大簇以来头一体会到暌违已久的生存欲望和活力。将来,是的,他也还会有将来的,在这个世界里。
当晚大家再度聚集开会,已经了解了眼下情势的覃朗率先开言:“我建议走水路。鑫兴和聚琅钱庄的合资商号定名为鑫琅,地址选定在东部东平郡沿海滨城涿疃。”
“为什么选在那儿?”对那并不是十分了解,卢若铭有些好奇。
“夫人,涿疃产鲨虫。”见覃朗踌躇着不知从何着手解释,寒天屹选了个简单的提示。
原来是因为战略考虑,卢若铭恍然大悟。
鲨虫形态类似于现代世界海洋里的珊瑚,但质地用完全不一样。其具体的组织成分卢若铭也不很清楚,但知道那是军备生产不可或缺的一种原料,刀枪军械因之更具强度,盔甲防护也会变得更加坚韧耐用。
“我们当时有过许多选择,之所以最后落在涿疃,倒不仅仅是因为那里产鲨虫,虽然那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毕竟战事已起,有个钱庄势必能对军需采备提供便利。另外还因为整个东平境内钱庄很少,而当地海产丰富百姓生活其实十分富庶,虽然因为运输保鲜的缘故往内地的交易不多,但近年来同甘棠的海产贸易却在不断扩大,所以我们最后一致决定将鑫琅的首家商号开在涿疃。”
“你在那儿已经落脚?”认真考虑着事情的可能性,卢若铭继续提问。
“是的,因为我被派往那里出任掌柜,所以半年前我们初步选定钱庄具体地点时我便在当地置下幢宅子。咱们自劭商出城往南大约一天的距离就有水路,乘小船往西南抵达涝水换大船然后一路往东,都不用上岸就可以接上济川直接入海,之后再往北行三天就到涿疃了。水路虽然绕远些,但关隘比较少,涿疃那里天高地远,百姓一般都不怎么关心朝政,容易隐居。”
“好是好,但是自劭商城往南到水边至少有四五个关卡,那个要怎么过?”寒天屹提着问但并没有期许回答地陷入沉思。
31
屋中诸人的沉默令小珂有些不耐,借着起身沏水他忍不住提问:“主子,害了珠妃的明明是琴妃,为什么降将军要牢牢盯着您不放呢?陛下帮他直接找阚家的晦气不就得了?”
听了他的话卢若铭有些惊讶:“小珂,让你沏茶倒水实在是委屈你了呢。”
小珂听了这话显得很有些慌乱,小脸涨得通红进退维谷地提着茶壶嗫嚅道:“主子,小珂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不不,小珂,你主子是在夸你聪明呢,你的话正说到点子上,也提醒了我们。”并没在意小珂的反应寒天屹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夫人您早想到了是不是?”
“寒爷你们在说什么?”南筠听得不得要领忍不住开口发问。
“我们一直认为降庆存穷追不舍是为了抓夫人回去对质阚君琴,但看来我们可能错了。”
“伺机杀了夫人和小公子,不仅绝了阚氏的借口还可以嫁祸他们。”还是覃朗先明白过来,脑筋动得飞快,“那样一来帮着大王消灭阚家也就更加名正言顺。”
“真够毒辣的,自己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也不知夫人哪里得罪他们了,明显是那个阚君琴栽赃陷害,他们竟还如此穷追不放。当初的挑衅倒也罢了,怎么自家女儿已经死了还不让别人过安身日子。”
“如此说来,如果大王一开头就以诈死法将计就计,夫人公子也可以少受许多惊怕颠簸呢。”
“关心则乱吧,况且事起仓卒,谁能保证万无一失。夫人,您说接下来怎么办?”
“的确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只怕不由我们不冒些险了呢。陛下一退再退不肯明确表态恐怕已经逼急了降庆存。”
“寒爷,我想夫人说得对,这些日子市面上的海捕文书有增无减,而且听说劭商城要挨户盘查,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一直沉默寡言的郎卫李正鹰开了口。
“哦?消息可靠吗?”
“并不,束爷的意思是可以再等等,好像是郡守大人以扰民为由并不积极。”
“积极搜查王妃王子?谁会如此不识时务呢。”覃朗摇头叹笑。
“正因为如此我才担心他们会直接调兵过来。”
“很有可能,如果他们风闻我同宽宽在此地的话。但是,那样一来他们的目标太大也就很难杀人嫁祸了。”
“夫人您的意思是他们会派兵施压,我们若沉不住气外逃便有可能泄露行踪,他们再派杀手狙击?这还真是好主意,至少在劭商城动作的话官府不会袖手旁观,他们得手的几率会大大降低。”
“那就事不宜迟,寒爷,我们得详细规划一下,路线地形,哪里比较适合诱敌出手请君入瓮。”覃朗说着站起身,“你们谁跟我去?”
“我和谢延正鹰跟你去,南柏你们好生看家,万一有事抵挡不了不妨闹大,夫人公子身份暴露的话就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我们省得,寒爷,你们也要当心。”
“小珂,去热牛乳,宽宽该睡了。”看他们结束停当打算出门,卢若铭将一直站在自己腿上玩桌上豆子的宽宽抱进怀里,“天屹,阿朗,我之所以一直犹豫的确是担心宽宽,但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才可保证一劳永逸,他们既然想我死,我们便帮他们一把就是。明天你们先将南筇南筠和小珂送走以免到时分神,其它的就放手去做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要太过紧张。”
经过数天筹划出发在即的时候降家军如期而至,虽说人数未过千然而因为四设防门禁森严,大军压境的感觉仍是迅速降低着此间的气压。
按照事前安排,南筇南筠并南柏已于两日前先行离去,因为小珂死活不肯独自走卢若铭便也由了他,而桦叔则被留下善后并以防万一。
出发这一日卢若铭同小珂宽宽以及李正鹰谢延一起化妆成为大簇流民,覃朗已于前夜潜出,事实上他一直都是夜间来去,为的是不显露丝毫与此事有瓜葛的行迹,而寒天屹则单独落后以本来面目远远缀着。
为求蛛丝马迹败露得自然,卢若铭着实了番功夫,破绽在他的手腕,多年居简出保养得宜他的肤质细腻白皙,虽说面目甚至纤长细致的双手都涂抹了污迹颜料,然而他在过城门关卡的一刻却藉着转换孩子抱姿的时候露出了雪白的袖腕,虽只一瞬,但那关检兵丁目中的惊异却让他知道自己成功了。果真没出所料,他们城出得十分顺利,一路北上歇歇走走,黄昏时候来到了一片义冢边的祠堂门前。
这时代的城郊官道往往会有善心大户出资盖上一座祠堂,虽说丰俭由人但内里厨灶床榻都会俱全,为的是那些扶灵远行不方便住店的人有个避风遮雨落脚歇息的地方,天长日久,这里也成为住不起客栈的穷人歇脚地,而祠堂后面则常常会发展成为乱葬岗。
已入秋,日落鸟归栖,阵阵鸦声回旋,莫名寒凉。卢若铭抱紧宽宽进到这座全木质的祠堂内,虽说结构简陋但因为常有人来人往,所以还算干净,只是数具无人认领的棺椁不知何年何月停在那里,颇有些碍眼。
因为在母亲怀里又是不熟悉的景物*所以宽宽一路都很乖,偶尔会因为飞鸟横过伸头仰望一番,但多数时候还是伏在母亲怀里,小手不时摸摸母亲黑黢粗糙的面孔,同样经过涂抹的小脸上眉心皱皱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小珂从灶间拿来加热了的干粮,卢若铭放在口中嚼烂哺喂着儿子,心中很有些忐忑。他不是信不过寒天屹覃朗,只是他自小便习惯任何事都往最好方向努力却往最坏方向打算。此刻*已尽,只能静候天意了。
厮杀声响起时卢若铭刚刚在墙角草荐上盹着,霍然睁眼只见火塘内篝火正熊熊,万籁俱寂里谢延并李正鹰已在挺身迎敌。
来人人数不多,大约认为以十对二肯定胜算在握。虽然对武术并不很懂,但是近距离观望,加上受过跆拳道搏击训练,所以卢若铭很快便分辨出这些人武功不弱,谢延李正鹰虽不至于落败,但要想格杀对方也不是太容易。就不知门外是否还有对方阻截和接应的后手。
“小珂,走!”趁着双方缠斗,卢若铭起身按预先摸熟的路径往侧边退去。
发现他们的动向,来人立时奋力分身截杀,在卢若铭他们退进棺椁后面的大幅神龛中时已有三人尾随而来。便在这时突然有物体从天而降,压得火塘星焰四溅哔剥声里光亮尽熄,而正对三人的棺椁也在同一刻四分五裂,断木残片夹着破空锐声连连中的,惨叫声里围攻谢李二人的几个人却并没有丝毫怯意,招数益发搏命,但因为人手损失力量显著衰退,接二连三被砍翻后,倒地一人口中发出了凄厉的呼哨声。
“夫人。跟我来,快!”随着门外策应的杀手破门而入,覃朗带着卢若铭从挖空的神龛后面退进了夜色。
32
晴朗秋夜新月如钩,闪烁的星点点与坟场上游移跳跃的点点磷火相映成趣。
略略服食了安神药物,宽宽睡得安静沉,覃朗抱着孩子一马当先在坟头间穿行。
“到了。就在这儿。”停在一座新坟包前,覃朗弯身拉出一块草土坯,“来,跟我进来。”
饮水食物观望口通气孔,卢若铭借着火媒微弱的光亮四下打量着数块木板斜斜相抵撑起的空间:“衣布料防土防湿,亏你们想得周到,这么短的时间。”
“也还好。偌大劭商城,外加城外村落,每日总有几个横死的人需要入土,请人帮手也并不算招眼。我们一共挖了四五座新坟,外加之前之后其他人挖的,这一座只是坑挖得大些,那些木板衣都是我们自己夜间加上的,从外面看也不过是个土堆并不显眼。看,这是另两个出口。对,站那边可以看到外面。”覃朗不无得意地介绍着大伙儿的作品,跟着卢若铭凑近观望口。
“那是天屹?”此时祠堂内已经有火苗往外窜,门前有一人在截杀试图往外冲的杀手。
“不,是南柏。这里比较重要,南筇南筠已经上船。”
“天屹呢?”
“神龛后面是祠堂后墙,无门无窗他们应该想不到我们已经在事前掏了洞,况且祠堂另一面是林子,通常人都不会往空阔的坟场跑,所以应该没人看见我们,但事有万一,为求斩尽杀绝天屹会一直隐在暗策应观察,不到最后关头他不会露面。怎么那两人还不出来,火势再大房子就要塌了。”熊熊烈焰已经攀上屋顶,南柏解决了俩个往外冲的家伙也显得有些焦急地往屋内探看,却每每被火头所阻。
“屋内尸体够不够数?”
“只多不少,就是小孩子的那只找起来费了些劲,好在这一带的坟墓埋得都比较浅,而且不少都有名姓碑牌,这几日日头很烈,翻出的土很快就能晒干,除非仔细观察否则看不出挖掘痕迹的。”
“你,你们挖了别人的坟?”
“呵呵,是啊,小珂,你没看见吗?都绑在房梁上呢。”覃朗说着蓦然回头冲小珂扮了个鬼脸。
“做什么!阿朗,吓得大人孩子鬼哭神嚎你们就白忙活了。”阻止覃朗的恶作剧,卢若铭上前轻轻拍抚掩口低呼全身轻颤的小珂小声劝慰,“不怕不怕,小珂,他们都是刀头舔血的绿林好汉,血气旺盛不会被鬼附身的,况且我们也只是为了自保并没作践他们的尸骨,不怕不怕。”
“夫人,谢延出事了。”覃朗一直没说话原来是看见了异常。
闻言起身上前,卢若铭看见一团火影正在地上翻滚,南柏也脱了外衣上前拼命拍打,而此时祠堂的火势已经映红夜空。
火影滚动的力道渐渐减缓,南柏拍打的动作依然在持续,然而随着火熄焰灭那个身影也不再有丝毫动静,远距离看着南柏摇晃救护直至默然垂首,覃朗喃喃低语:“这是李正鹰,他使刀。说来他们俩个都很舍不得将自己惯用的兵器扔在此。”
这时一直跪立不动的南柏好像听见什么站了起来,伸手抹了把脸又回头看了眼地上便绕过祠堂往对面的林子跑去。
“应该是天屹给的讯号,看来对方还有人,阿朗,你也过去帮把手吧,此隐蔽,应该不会有问题。”
“不,夫人,各司其位尽忠职守,这个时候乱不得。”
点点头卢若铭不再作声,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可惜了谢李二人,若非陨命在此,为国为民前程当不可限量。正自默默寻思突见对面小片林木也燃起火头时他吃惊不小:“这也是你们计划内的?”
“是的,秋干物燥,这火只怕要烧上两天,看来天屹那边已经完事了。好了,大功告成。夫人,接下来我们就只有等了,这里一定会乱上两三天的。”
乱上两三天?南刻南制这一可说是被人拔了胡须剃去眼毛,震怒之下何止要乱两三天,这天下只怕要乱上好几年了。虽然卢若铭并不喜欢这两个野蛮人,但他也从没有真正小觊过他们。他只是希望他们这一不要再任性妄为,视天下如女人儿戏,修的理想自己的理念尚需要通过他们来贯彻。
我这一脚该踢痛踢醒你们了吧,南刻南制,不要让我失望,我们之间若连合作的可能都没有便真的相见无期了。
从兵荒马乱到渐渐清寂他们一共在地窟生活了十多天,最难堪的莫过于吃喝拉撒间的尴尬,很多时候卢若铭都会羡慕宽宽,可以毫无羞耻感地在人前便溺,他就算再怎样努力加强自身男性的意识依然无法泰然自。不过最惨还是覃朗,虽然事先做了准备有布匹做屏风皮口袋做容器,然而在他的教养里卢若铭和小珂都是尊贵女子,冒渎不得,好在勘查搜索的热闹劲渐渐淡去,沉静的黑夜比较方便他出去解决生理问题。
当某夜寒天屹终于出现在洞口说他们可以出来的时候,卢若铭简直如逢大赦,新鲜流动的空气地阔天开的空间教他对生命产生出强烈的感动。就连一向文静内向始终保持忍耐的小珂也忍不住闭目展颜吸气。这其中就只得宽宽一个人无所谓,地窟虽然昏暗浑浊,但是母亲熟悉的气息怀抱、温柔悉心的哺喂饮饲以及时不时的软语轻逗,都让他不大感觉得到环境的异常。
“阚家以祸乱宫闱图谋造反被诛灭九族。并没有通过御部执行,是降怀璧的御林军完成的,据说直闯内宅见人就杀。阚君琴见事败失势服毒自尽,陛下随后便将他的尸身送回阚宅,所以也没逃过鞭尸锉骨。与此同时陛下颁旨升降庆存长子降怀为征西将军,取代申屠从敏将军全权统领西征大军,并命他尽快直捣雍邑荡平大簇。”
33
“寒爷,陛下有没有提过主子?”马车一路颠晃里寒天屹将打听到的朝中情势细细说来,听来听去没听见关於他诈死的主子的消息,小珂终於耐不住发问。
“这倒没有,不过我这几日也在东躲西藏,有所疏漏在所难免。”说著寒天屹偷眼看了看静默无声的卢若铭。
“岗查呢?有没有减撤迹象?”接下来将有颇长一段同舟共济的路要走,卢若铭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
“有的,许多临时的关卡已经撤销。”
“那麽说我们可以改走旱路了?”听至此覃朗接口。
“为什麽?”当年出逃在客栈被擒的经历至今记忆犹新,卢若铭不觉带上了诘问的口气。
“水路比较绕远,而且船上生活到底简陋些,不过夫人若是喜欢水路那就还是走水路好了。”根据原先在甘棠的记忆,覃朗直觉认为卢若铭是想逃避王室的追踪,所以立刻改口。
“你呢,天屹?就打算顶著这张脸四招摇过市?还是你认为反正阚家已经灰飞烟灭,降家目的已达不会再究我的死活,所以不妨让王上派人将我接回去?”见寒天屹沈默著不发表意见,卢若铭迫他表态。
“当然不是,夫人。我明白您的意思,如今局势微妙,陛下应该集中精力应付朝政,如果此刻我们泄露行踪的话难免节外生枝。”
“这样啊?还是夫人高明。”覃朗头脑灵活又对时局甚是了解,虽然半途介入但听了几句便已经融汇贯通,“之前议论起国事时我们都很替陛下著急,盼他们不要再养虎遗患,早下决心铲除权臣悍将以正王威朝纲。如今夫人将计就计设下了这个局,只希望大王能够痛定思痛因势利导开创出一番新局面,也算不枉夫人一番苦心。不过以如今阚降两家的变故看,大王的确是要有大动作了。”
“天屹阿朗,你们也不用兜圈子,我知道你们是担心大王急痛攻心乱了方寸,想通个消息好叫他们放心安排。但是,”略顿了顿卢若铭思索著措辞,“我的家乡有一句俗话,叫做化悲痛为力量,意思是说人在悲愤的时候往往更能激发出自身最大的潜力。我不知你们对陛下了解有多,就我所知他们一向恣意任性斗狠好强,於功业宏图一道反倒是并不热衷。那时候若非王爷遇刺身亡而我又被掳去大簇脱出他们掌控这两件事的同时刺激,他们是万万不会坐上王位的,正如今日若非我同宽宽诈死,他们也断断下不了决心拿阚氏开刀。但是,江山百姓天下黎民并不是儿戏,君主之位需要的不仅是勇气智慧更需要长久的耐性和责任,不是冲冠一怒或是一时兴起就可以胜任的。”
“锻炼和考验?夫人是要锻炼和考验大王?”覃朗听得发呆,半晌方才小心试探。
怀里好睡正酣的宽宽动了动,卢若铭忙著低头拍哄没有回答。
“那要是陛下没能如你所愿呢?恕我直言,夫人,”寒天屹犹豫了一下仍是说出自己的意见,“夫人您秀外慧中,心胸韬略都不逊须眉,而陛下又对您情有独锺,您为何不尝试回到陛下身边辅佐,一同创一个太平盛世呢?”
“天屹说得对,夫人,到时候这段佳话一定永载史册。”
“可惜陛下并不认为他们需要我的辅佐,而我,也不会去辅佐两个扶不起来的人物。”事实是,以敌对开的头他从来就没有往合作方面想过,此刻虽然有了打算,但就好像一直对抗命运的人,遍体鳞伤以後就算发觉还有握手言和的另一条路可以尝试,怨恨苦涩的情怀却是难於平复的。心理上他需要一个缓冲以便重新面对他们,而客观上他也需要一些契机来令这种合作变得更可操作,说白了就是要南刻南制愿意接受他的这种合作方式。
觉得这番话涉及家务,覃朗寒天屹一时无从置喙,又见他神色冷峻只得维持缄默。
“天屹你的假设并不成立,以陛下此刻的位置不成功则成仁,真到那时,不仅是我和宽宽,连你们在内都得各凭本事另谋生路了。”停了停,卢若铭放缓语气,“这样好不好两位?若是陛下此番能够成功清除异己显现君临天下的气象,我便如你们所愿回到他们的身边,算我求你们了,好吗?”
“夫人言重了。”覃寒二人闻言齐齐开口,之後相视苦笑。
“夫人,覃朗曾立下誓言,今生此世夫人任何差遣都万死不辞,所以只要夫人坚持,覃朗不会反对。”
“我欠过夫人您的情,却不曾欠过陛下的,”寒天屹一如既往并没有正面答复,“这样吧,阿朗,就听夫人的,咱们走水路,也少了许多住店的嘈杂。这一路就由你出面安排吧,我也懒得戴副面具到晃,船上*到底简单些。南筠桦叔那里我来说明,小珂你呢?是愿意继续跟著你家主子流落在外,还是想回宫去?”
“你们说的那些道理小珂不懂,小珂只知道主子去哪儿小珂就去哪儿。”
知他是外柔内刚的执拗性子,卢若铭轻轻拍了拍他以示明白。
“对了,桦叔那边怎样了?你见著他了吗?”覃朗听寒天屹提及,方才想起来问道。
“没有,但那晚我曾混迹在救火围观的人群里,看见束!带著不少武馆子弟也在,郡守大人还拉著他不住询问著什麽。看情形他已经收到我们留的告辞书简,若是这样桦叔就应该已经同南筇南筠会合了。”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寒天屹率先下车:“天就快亮了,夫人,这里有废弃的祠堂,咱们稍事修整变妆再赶路比较好。”
的确他们这一身泥土怪味粗陋衣饰坐著马车赶路很容易引起注意,不过换装前卢若铭希望可以好好洗个澡。刚抱著宽宽下了马车,一直充当车夫静侍车旁的南柏突然开口:“夫人,南柏同小珂一样不懂得你们说的那些国事道理,南柏只知若非夫人辅助王爷废奴,南柏至今仍是奴隶身份。桦叔还有南筇南筠都因为夫人的缘故相继脱了奴籍,所以我们几个出宫前对天盟过誓,追随夫人,绝无二心。”
原来夜人静他们在车厢里的对话赶车的南柏都听在了耳里,头一面对面体会到自己的政治行为对普通人产生的影响,卢若铭感觉非常震撼。
3
因陋就简以沿途的义冢祠堂为落脚点赶了数天路,他们如期在涝水岸边与走水路过来的南筇南筠碰上头。这是事前约好了的,如果卢若铭这边耽搁超过5天,为安全考虑南筇南筠并桦叔便不再干等自行乘小船往涝水。
“夫人,这些事让小珂来做就是,您还是带著小公子去玩吧。”
因为一性的绒纸尿片断档,那是种可以媲美宣纸吸水功能又比宣纸强韧的纸质用品,品种档多种多样,此地人多拿来做成人厕纸和小儿尿布,走水路采买间隔时间较长而宽宽依旧不会自觉如厕,所以他们便多了项手洗棉制备用尿布的工作,好在出行以来日日晴空万里,令得洗晒很是方便迅捷。面对碧水长天金秋两岸的景色卢若铭只觉生机萌动,体内常常有股躁动的力量呼之欲出,偏偏船上空间有限他又格於女人身份不能惹水手船工注意,便只得没事找事地寻些活计做来宣泄,洗尿布便是其中一样。
小睡醒来的宽宽在母亲背上咦哇扭动著,不住拉扯母亲头上的遮面帷巾想要下地玩耍,卢若铭兴致很高地将他抱回胸前,指著晾成万国旗状的尿布刮他粉嫩面孔取笑,宽宽好像听懂般害羞地钻进母亲怀里咯咯笑,一边还使劲扑腾著小胖腿撒娇。
虽是桨力风帆,但船身规模却很大,他们在这边甲板上玩笑的同时,覃朗寒天屹正带著南筇南筠在另一边钓鱼,因为南筇南筠沈不住气,所以每每空钩而起惹得覃朗寒天屹不住取笑,看著他们,卢若铭静静开颜。
寒天屹为了怕泄露身份一路上都遮著幅面具,虽不及当初孜莱的作品手工精细,但也足以乱真,此刻他因为易容而略显僵木的面孔上满是笑容,一双眼睛尤其闪亮,全没了过往的忧郁清远。而南筇南筠爱玩的天性因为没了环境压力也完全释放出来,配上覃朗的活力与开朗,这四个人每日样翻新窜上跳下玩得不亦乐乎,完全不记得今夕何昔何所在。
“小珂,你觉得南柏怎样?”显得漫不经心,卢若铭闲闲问道。
“南柏?很好啊,实在,功夫也高。”小珂答著突然意识到什麽,面上红了红接道,“主子,小珂这辈子就想跟著主子过。”
“不想有个自己的家?还是因为不中意南柏?别紧张,我不会乱点鸳鸯谱的,你不喜欢的话就当我没说。但是,”抬手替他抿了抿被风吹散的乱发卢若铭语气温和,事实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有这样感性化的思维动作。那些曾经的温暖友善激情热血,终是教他学会了勇敢面对,学会了宽恕感恩。面对伤害挫折,他不再是单纯的冷漠逃避偏激自闭,与这异世界里的人与事他终於开始有了鱼水交融的感觉,“小珂,有了家也一样可以跟我做事啊,所谓安居乐业,家与业不一定是矛盾的。怎麽啦?小珂?”没想到自己一番话会说出小珂的眼泪,看著他圆小精致的面孔涨得通红卢若铭失笑:“不用这麽激动吧,小珂,小珂?”
“主子,主子,我……”
“鸟鸟,鸟鸟,娘亲──,鸟鸟,”
“啊,大鱼,好大的鱼,夫人──快看,我钓上来的,”
“鱼鱼,娘亲,呵呵,鱼鱼,宽宽要──”
“不想说就不要说,小珂,没事的,没人逼你。走,一起去看看他们钓了什麽鱼上来,今晚我做鱼汤给大家喝。”
小珂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是有难言之隐,卢若铭有些不忍,这样卑微弱势的生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总难免会有些隐痛,他无意揭他疮疤,趁著大人孩子大呼小叫,他弯腰牵著宽宽的手往热闹中心走去。
接近弘农时,覃朗因为要交待些公务改走陆路,大家约好到涿!见,早已不耐烦船上生活的南筇和南柏便也趁机跟著他下船离去。若非为了安全的缘故,寒天屹南筠也肯定是要随行的。
大约又在水上漂行了廿余天船由济川进入东海,无际汪洋令没见过大海的南筠桦叔极为惊叹,就连宽宽也欢喜要母亲抱著站在船舷边看往来海鸟临风展翅,小小人儿连眼睛都不眨地一看半天,口里还会赞叹般不住喃喃:“鸟鸟,飞飞,鸟鸟,呃呃,鸟鸟……”趣致可爱的模样惹得卢若铭往往忍不住要猛亲他几口。
终於靠岸,覃朗一早等候在码头,习惯了颠晃卢若铭在陆地上的开头几步走得很不稳定,南筠小珂更是差点跌倒。
“你们路上顺利吗?这里情况怎样?”一坐上马车寒天屹率先发问。
“很好,我已经完全办妥交割手续开始到这里正式上任了。家里也都打扫停当,你们将以我妻家的亲眷身份办理牌牍,这里地方偏远,流民不多,再加上我的身份担保,应该不会有问题。此海捕文书本就没那麽铺天盖地,如今时过境迁,朝廷也没有新的追究,所以都斑驳了。”
“妻家?谁是你的妻?”听他安排得稳妥,南筠放心之余开始打趣。
“南筠,南筇还在宫中任职的时候我曾向他求婚被拒,理由你想必也知道,因为理解你们不想离开夫人身边的心情,所以我那时没再强求,但如今我们大家连同夫人一道羁留此地,时间长短还不知道,他考虑再三已经同意嫁我为妻。你是筇儿一母同胞的姊妹,也算是他娘家人了,我如今离家千里,也不方便通消息禀告父母,好在有夫人和天屹兄在这里,今晚你们的接风宴就一并算作我们的婚宴吧。”覃朗虽然面带喜色,但是神情很是郑重。
覃朗求婚一事卢若铭并不知道,但想起当日在音都覃朗遇险时南筇的惊慌和後来重逢时的惊喜,还有这一路俩人的和谐欢愉,他对这个消息倒也没觉著意外,想著打铁趁热他点头转向寒天屹:“你呢,天屹,我记得你家里规矩颇大,是否一定要禀明高堂方可娶妻?”
“不用。好事成双,南筠,你可愿意嫁我为妻?”没想到他爽快到当众求婚,南筠直羞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只是有些委屈他们姊妹了,但是事急从全,等有机会我一定出面为你们大大补办一番。”南筇南筠出身低微,虽说现在有了一定地位,然而这是个极重尊卑贵贱的世界,若没有一定势力倚仗,即便覃朗寒天屹本人不在乎这些,但他们家中的长辈却难免会有些说道,所以卢若铭此番做足了撑腰主母的架势,这也是头一回他不那麽讨厌自己的身份。
“阿朗,天屹,南筇南筠吃过不少苦,而你们俩个也并非养尊优的大少爷,记得惜福,彼此多些担待爱护,好好过日子。来,我祝你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那晚家宴以卢若铭的这句祝酒词开场,在座诸人多是有些坎坷经历的,面对了这样的欢庆局面不免悲喜交集,一场酒吃出了劫後余生的希冀。
因为过於兴奋劳累,虽然经过热水沐浴,但卢若铭仍是有些难以入睡,看著儿子香甜的睡靥,他在朦胧夜色里开始了对未来的全面谋划。
35
岁尾年终在喜气洋洋的春节筹备中很快到来,这期间寒天屹隐去姓氏以瞩仕的名字通过了医执会试,那是他的真名,天屹本是表字,因为最初的成名和後来的仗剑悬壶都是顶著这个名号,所以瞩仕之名反而没什麽人知道。医馆开业那日卢若铭惊讶地发现他没经易容的面孔上没了疤痕,原来他一直在用药,而且一直以来那个面具也是依照他本来面目做的,所以现出真容也并没有任何突兀异样。说起来这个世界的药物医道还真是高明,曾经那样刻的伤痕竟然都能够完全平复。不过,其实这世上所有的伤口都是可以愈合的吧,只要有足够的时间。
在卢若铭带著宽宽走遍涿!街市熟悉环境沈心思考的数月间,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不少大事。
首先是降怀!继任征西将军後一改过去稳攻缓进的战术火速西进,在短短两个月内便彻底吞并了大簇,只是他在攻占雍邑时将部队解禁了七日,不仅大簇王室贵族被尽数踏做肉酱,连带整个雍邑城也完全沦为人间地狱。
大簇平定後不久,这场惨剧的责任便完全落实在了降怀!个人身上,南刻南制以平天下须安民心为由将其革职查办,所有牵连在内的相关责任人尽数是降怀!在西征军里的拥趸心腹。而与此同时京城斯达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御林军在某夜突然袭击了拓拔恭平和东园王族所有剩余人员的府邸,所过之鸡犬未留。虽然事发之後降怀璧矢口否认此行动与他有关,但以他御林军统帅的身份实在难辞其咎。
当年东园怀发动政变,南刻南制在平叛之初行的是个声东击西之策,所领大军完全指向北地,为此拓拔恭平严阵以待没敢往京畿派兵策应姊夫的行动,而东园怀也认为拓拔恭平足以牵制住南刻南制,只要能趁此机会消解各军据的敌意,他的王位应该还是有保障的,一来他对自己在军中的势力太有信心,二来南刻南制也的确隐藏了部分实力,并没发动各地军据在同一时间全面操戈,令他放松了警惕,所以当他们二人暗中挥师东进突然攻入斯达城时东园怀完全措手不及,拓拔恭平的远水终是救不了燃眉之急,手边的军队只进行了一夜半天的抵抗便因里应外合大势如潮而溃不成军,东园怀仓惶出逃,随行只得两个已经成人辅政的儿子,其余子女并一众妻妾被他急急忙忙送入了拓拔将军府。
拓拔恭平一生戎马倥偬,多年军旅生涯令他膝下空虚,唯一一个儿子刚满七岁。虽然大家立场不同,但南刻南制敬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军人,所以入主王宫後只是围禁了他的将军府,并没有任何越轨的行动,所有日常居饮也都是礼遇有加的,加上北部和谷军据派出了降庆存子降怀率军北上,堵住了平都代阳往斯达方向的必经之路,因此在东园怀出逃覆灭在大簇後,拓拔恭平仍然按兵不动地持著观望态度,多年经营,他在北境已经完全拥有自给自足的能力,或许,那段时间大家都希望著这份僵局能有一个和平的解决方式。
可惜这份维持了数年的平衡在拓拔恭平很快得知满门被诛的消息後彻底覆灭,眼看一场恶战势所难免,一度以为大权指日可待的降庆存纵然发觉了南刻南制利用他们背负恶名旨在除之後快的阴谋时也已经迟了,南刻南制不仅以速度和意外取胜成功陷害了他们,而且还乘机铲除了东园王族所有的余孽。眼看和谷军据将官迅速调防,坐山观虎斗已是必然,派兵增援之说更是想都不用再想,但若後撤又定然以临阵脱逃获罪,降怀到底年轻气盛不愿束手待毙,冲动中叛投了拓拔恭平。而这正是南刻南制扣紧索套的最後一步,数罪并罚,不仅降氏全族因之灰飞烟灭,和谷军据那边也立即以压倒性优势兵力拉开了阵形,开战那日正是新一年的除夕。
远离战场的涿!在安乐欢愉的氛围中度过了新年的假期,重新放工的第一日卢若铭将一摞文稿交予了覃朗。
“这是──?”带著种挑战在即的兴奋覃朗笑问,他是真的怀念在甘棠时卢若铭层出不穷样百出的韬略。
“两个建议,都是给你鑫琅钱庄的,如今你是大当家,如果觉得可行,不妨试试看。”
那份东西其实是两个可行性计划书,经过多时实地考察搜集资料并入思考,卢若铭认为可以带来长短期经济政治效益的项目。
第一是水产养殖业。这时代因为自然资源丰富,加上文化方面不主张积极改变生存环境,所以养殖业只限於最最基本的农牧畜鱼。涿!虽然海产丰富,但天然鱼虾及各种水产到底产量有限,虽然市场需求一日日扩大,但因为从未有人想过海水养殖所以当地居民依然是靠天吃饭,虽不虞温饱,不少人长途贩运也颇聚集了些财富,但海上生活风险大不说,终究无法满足广大渔民进一步改善生活的愿望。他建议由鑫琅钱庄投资组建一个大型渔业工场,从捕捞到养殖甚至加工贩卖全面发展,逐渐在这里发展工业化生产以取代原先的小农经济。
第二是投资办学。这些日子带著宽宽坐车步行四游逛,卢若铭发现涿!的风光十分美丽,不高的山,林木覆盖,宽广的海滩,白沙轻柔,波光粼粼海鸟聚集的海景更是壮丽无俦。这里办学绝对可以应上那句锺灵毓秀的说法。
“阿朗,这麽早?”这一日宽宽不知为何醒得很早,在母亲怀里扭啊扭啊闹著要下床玩耍,卢若铭哄不住只得起身,他们的居所独立在覃朗所置宅第的最里面,母子俩洗刷干净开门出来天还没有完全亮,所以看见院中一身寒露的覃朗,卢若铭很有些惊讶。
“是啊,夫人,”南筇正好跨进里院接下话茬,“也不知昨晚上怎麽了,看一摞文书直到半夜,天还没亮就说要起来找您话事。”
“无妨,南筇,桦叔有没有煮早点?我们边吃边聊,来,阿朗,进屋里谈。”
“不要。宽宽要在这里玩。宽宽不让娘亲做功课。娘亲──”
清亮的童音里卢若铭笑著点头蹲身:“好,宽宽乖,娘亲不做功课,但是覃叔有重要事情要跟娘亲讲,让筠姨陪宽宽玩好不好?”
“不要嘛,宽宽要娘亲陪,宽宽不要娘亲跟覃叔讲话话。”
“但是覃叔会著急呢,你看,覃叔都出汗了,等得很辛苦呢,宽宽若是乖乖的,娘亲待会儿带宽宽去瞧大鱼好不好?”
“天,夫人,他听得懂吗?”看著母子对答,覃朗骇笑,在他印象里孩子是不懂事的,若不听话大人吼两声吓唬一下就搞定了,他何曾见过这般跟小孩子讲道理的情况。
“懂,怎麽不懂,小孩子什麽都懂的。是不是,宽宽?快看,珂姨拿了什麽,要不要玩?”
被母亲亲得咕咕笑,宽宽的注意力被闻声起床的小珂拿来的玩具吸引,唧唧咯咯地跑了过去。直起腰看著儿子穿得鼓鼓囊囊的小身形摇摇晃晃地跑动著,卢若铭长长吐了口气,这个孩子恋他至并且不知为什麽潜意识里总有著强烈的会被母亲丢弃的恐惧,他了许多时间心力方才让他懂得母亲不会不要他,会随时在他左右,哪怕看不见也绝不会不管他。逐渐建立起来的信任终於让小家夥敢於放母亲离开视线,敢於在母亲不在的时候同别人安心玩耍,虽然时间还不能持续太久,但那到底是个进步。虑己及人加上心疼他在自己肚子里吃的惊吓,卢若铭对这个孩子格外耐心宠纵。
“阿朗,我们进屋里谈。”
36
“渔场的事情可操作性很强,包括养殖,这里有不少经验丰富的渔民,组织起来做些尝试,很快就会有结果,如果连鲨虫也能找出人工养殖的办法来,就可以大大减轻涿!百姓的贡赋压力,是大大的善事呢。”覃朗显是饿了,就著南筇端上来的清粥小菜各色面点边吃边谈,最初面对身份变化的拘谨已经消退,他在卢若铭面前完全恢复成原先在甘棠的随意模样,“但是办学我就不在行了,您提到请那个万俟离先生过来好是好,但他是有名的布衣学士,架子同学问一样大,明明许多有名的书院业场甚至学士堂请他过去执教主持,他却偏偏爱躲在乡下致力於开办塾馆,也不知怎麽样才能够请来。”
“带上我的那份学堂计划书去就行,如果他确是如传说中的那样醉心办学,他便一定会来,甚至不用你亲自出马去请。”卢若铭吃得很慢很斯文,居移体养移气,这个世界的经历磨练加上他本身的气质样貌令他整个人显出一种秋水玉石般的风骨,沈稳坚定中透出一股子刚柔相济的独特韵味,看得覃朗微微失神。
“筷子要戳进鼻子里啦,”见覃朗面红耳赤地讪讪低头,卢若铭一笑接道,“你只顾看那份渔场计划书了吧?但是就我本人而言,对学堂的事情更感兴趣一点,我建议你好好读一读,相信你会明白的。”
其实卢若铭对办学也并不在行,但他知道这个世界所没有的一种学校类型──师范,计划书里甚至还提到了幼儿师范。
解放妇女进一步发展生产力,只有经济更上一层楼,观念意识文化传统才有可能进步。而教育,特别是普及性的初级教育则是所有这些的基础。
南刻南制在尝试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天子之怒。而他选择的则是所谓天下缟素的士之怒。他要变的是这里的天这里的地这里的日月星辰,他要无愧於修的栽培寄望,同时也要以天翻地覆来替自己彻底出一口恶气。
南刻南制,这一世的纠缠,我已经准备好了。
“夫人,你预料得完全正确,万俟先生看完您的书简二话没说便启程了,今日已经抵达。只是,”
“只是什麽?”安排了人手去请万俟离,覃朗这一个月一直在亲自主持渔场事宜,因为是动静很大的新生事物,而涿!又是东平郡上贡的大户,加上鑫琅钱庄背景特殊,所以连郡守姜溯流都被惊动亲自从郡城临泰赶了过来细听详情,直把覃朗忙得脚打後脑勺,这日掌灯时分他兴冲冲敲开卢若铭屋门,大大的熊猫眼鬼火般闪亮。见他欲言又止,卢若铭不动声色地发问。
“只是,我跟他聊了没两句,他便发起脾气来,说是将他请来主人却不露面,未免有欠诚意。我说来说去,他就是不肯相信我是正主,几乎没有立即拂袖而去。不过也难怪他,您的那些办学思想我的确一知半解不明就里。”摆出一副苦相,覃朗有些期待地等候卢若铭的反应。
“别一副小船不堪重载的可怜样,你几斤几两我清楚得很。”卢若铭完全不予辞色,“这样吧,你去同他说明正主儿是个,女人,”咬著牙说出女人两个字,卢若铭的神情冰冷,“我说阿朗你怎麽面孔象万筒,会五颜六色地变?我从没说过这些计划我不会直接参与。”覃朗如逢大赦喜出望外的欢快表情终於让卢若铭扛不住笑骂,“他若还想见我,就请他过来。”
“是的,夫人,我这就过去,免得他等得不耐烦不告而别。”覃朗说著便起身开步。
“等等,”踌躇了一下,卢若铭接道,“你要事先说明我寡居於此,不方便抛头露面,会戴著面纱见人。还有,你从未对外明确过我的身份,不如就从现在开始我以南筠南筇娘家寡嫂身份对外活动,吩咐下去,让大家记得管我叫大嫂和嫂夫人。好了,你不走还有什麽事吗?”
显然对寡一字有不同意见,但是对上卢若铭寒森森的眸子覃朗终於还是摇了摇头开门离去。
万俟离比卢若铭想象得要年轻,是个岁上下的中年文士,外形高瘦略有些邋遢。
在覃朗宅第的厅堂里,卢若铭同他整整聊了两个时辰,万俟离的表情由最初受骗上当权且敷衍一番的轻视到後来的面色凝重,再到後来的钦佩聆听,直至豁然开朗畅述感想,最後以相见恨晚的神情动作结束了该日的谈话,两人约定第二天继续。
那日起,万俟离每日清晨便会过来报道,因为宽宽纠缠卢若铭总会迟上一时半会儿,但他却从没发过名士脾气,顾自低头写写画画耐心得很。谈话内容从办学理念师资生源校址馆舍细化到年纪系科的划分课业科目的选取办学经费的预算等等,自觉毕生理想有望在此实现万俟离的激动溢於言表,数日之後,当长篇讨论告一段落时卢若铭提议他做个书面总结以拾遗补漏,并作为下一步实操的工作计划。没想到第二天万俟离便将一摞装帧整齐的文字交了过来,内容甚至详尽到了教材的编撰纲领。知他每晚都做足了功课才有这样的一蹴而就,卢若铭觉欣慰,他没有找错人。
骑马驾车,在找人设计校舍的同时卢若铭同万俟离四挑选校址,很快便择定在涿!南边近海的麓屿山脚下,那山并不是很高很陡,但因为山水充沛所以郁郁葱葱。之後便是大兴土木,期间万俟离则开始以麓屿书院的名义广招同僚,等覃朗那里头一批人工育的鱼苗虾苗放入养殖围场时,学校的软件硬件已是初具规模。
37
“娘亲,抱抱,”
“宽宽今天在家乖不乖?”
“乖的,宽宽乖的,筠姨教宽宽数数字呢。”
“宽宽这样能干呀,那数给娘亲听听好不好?”
“好,1235……,不嘛,娘亲,宽宽要玩猫儿猫儿嘛,……”
这一日卢若铭外出归来,早早等候在门边的宽宽立即扑进母怀百般缠绕,覃朗回来时看见小家夥正在院中同母亲玩那百玩不厌的藏猫猫游戏。原来卢若铭日常装扮完全学当地的劳动妇女,外衫下摆短而宽松,很象中国宋明时期的劳动男服,头脸戴的斗笠则与中国南方惠安女的传统式样很相似,只是遮阳的布幔要将面孔完全掩住并在颈间扣牢。此地临海,风雨日头都很强烈,他也算入乡随俗所以不显突兀。但是这个样子却令得宽宽十分好奇,喜欢在母亲解带脱帽时将小小脑袋探进垂坠的布幔下偷窥,玩一种假装突然看见母亲面孔的捉迷藏游戏,每每开心得不亦乐乎。因为小家夥渐懂*不再象以前那样镇日纠缠不肯稍离,卢若铭宽欣之余对这个儿子更加关爱,不仅一应要求均予鼓励回应,而且不管多忙每日必定会上一两个时辰同他玩耍,饮饲浴卧也很少假手他人,因此宽宽同母亲相的时间虽然减少许多,但是同母亲的亲爱程度却是有增无减。
玩到宽宽尽兴,卢若铭方才起身脱帽,看见一旁观望的覃朗便开口:“今天这麽早?有事吗?不急的话等晚上宽宽睡觉以後行吗?”
“可以开饭了吗?我饿了,待会儿还要出趟诊。”覃朗正要回答却被踏进院门的寒天屹打断了。
“生意兴隆啊。”自从医馆开业,寒天屹便忙得早出晚归,而卢若铭的居所又在宅第,是以俩人的交集大为减少,对他的情况也就知之不多,此刻相见正好出声问候。
“生意兴隆?他?”覃朗一听这话立刻怪叫连连,一时完全忘记初衷冲卢若铭抱怨起来,“您别看他忙得不可开交,其实医馆根本入不敷出,他那哪里是在开医馆,根本就是个施医舍药的养生堂,幸亏鑫琅颇有些根基,否则多做几宗这样的赔本买卖还不迟早得关门。”
这倒是很符合寒天屹的个性,昔日的萍踪侠影改成了现在的坐堂济世,俗是还了,但世家子不通稼穑超然物外的清高本性却是仍在,对金钱物质的欲望并没有被培养出来。但是无论个性如何,只要有能力意愿一个人在世上终是会有他发挥所长的地方,卢若铭是接触过现代管理科学的人,所以十分坚信这个理论,听得覃朗的怨言他不由心念一动,当下半真半假地截断话题:“阿朗,即便开钱庄也不用把钱银看得如此之重,张口闭口地念吧。好了,我饿了,不如这就开饭,我还想听听你渔场那边的进展呢。”
“宽宽,这是饭桌,不可以爬的。”因为卢若铭憎恶这里尊卑内外的文缛节,所以在这所宅第里不仅称谓亲和而且正餐也是开在饭厅大圆桌上的,除了南柏桦叔自持身份不肯与主家同食,小珂宽宽都会上桌,因为气氛宽松可以随意交流所以覃朗寒天屹总是尽力赶回家吃饭,虽然很多颇严肃的谈话往往会被宽宽的童行稚语打断,但那也会为一餐饭带来不少热闹的居家氛围。
“那麽说鲨虫的养殖已有眉目?”
“是的,但围场仍须放在海,操持起来还是有些难度的。”
“但那也…”
“不要菜菜,宽宽要吃肉肉,娘亲──”
“好,就吃一口好不好?来乖乖张嘴。但产量总是会有所增加。听说前几日有个渔霸来渔场闹事来著?严重吗?”
“严重,几乎大打出手,好在我们最初就得到官府的支持,那日是县常偃师砾岩带了衙役亲自到场坐镇,不仅平息了事故而且很起了训戒後来的作用。这一带的渔民长期受渔霸欺压,如今总算有人替他们出头,所谓得道多助,我估计不出一年我们的渔场就可以独步一方了。咳咳咳咳……”覃朗说得眉飞色舞不小心被汤呛到大咳起来,南筇连忙拍他後背顺气,“我没事,咳咳,我没事,你别再用力了,当心自己身子。”
“宽宽不要乱动,看覃叔都被呛著了,很难过的,呶,有你爱吃的肉肉,张嘴,啊──”吃了七分饱,好动的小东西开始不安分,卢若铭一边继续哄他多吃一边对覃朗接道,“阿朗,如果还有类似项目的话,你和鑫琅还够力气接来做吗?”
“当然,鑫琅又不是只得我一个干活的人,阻力不是没有,但是大嫂你的新鲜点子已经激动了不少人呢,那位郡守大人就是其中之一哦。”
说起这个东平郡守姜溯流也算是个人物,年纪轻轻便坐到一郡之首很有股子锐气,因为此地偏远所以他急欲做出些有响动的政绩以谋求进一步的升迁之机。会意地点点头,卢若铭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好,今晚你上我那儿去,我们好好聊聊。”
这一聊便是半夜,第二天清晨覃朗又吃了兴奋剂般早早起身去敲寒天屹的门:“天屹,天屹,起床了,我有话同你说,天屹,”
“做什麽你?这麽大早,你知我昨晚几时才回来?”伸著懒腰打著哈欠,寒天屹不情不愿地开门出来。
“我睡得绝不比你早。走,上院里活动活动去,别在这儿吵著别人,关於医馆我有事同你商量。”
“你不是想做惟利是图的奸商撤资关门吧?”
“当然不是!你醒醒啦,再不闻鸡起舞你的剑就要锈了。”
“你不…”
“哇哇哇哇……娘亲──哇哇哇哇……”已成为好友的俩人边抬杠边来到院中,但是谈话刚刚开始便被宽宽突如其来的惊天哭叫给打断了,身形一掠,俩人先後抢进内院,看见小珂正吃力地将摔倒在地的卢若铭扶起来,宽宽则因为惊吓在一旁嚎啕大哭,小手还死死揪住母亲衣摆不放。
原来这一阵自觉体力有所回复卢若铭重又捡起跆拳道,面对僵硬的肢体他不免有些心急,这一日抻拉的动作过强不小心伤著了韧带,立足不稳吓坏了宽宽。
“我说哥儿,您也老大不小了,儿子都这样大了,还练那劳什子干嘛?旋哥儿早就说过那不是女人家练的东西,您说您怎麽总是要跟自己过不去呢!”同样被哭声惊动,南筇南筠也慌不迭地赶了过来,看见寒天屹正帮他诊视南筇不由出声埋怨。
“是是是,是我不好,南筇你有身孕在身当心别动了胎气,天屹在这儿呢,我没事的,就是拉伤肌腱而已。”见南筇发火,卢若铭连忙陪不是,他来自现代社会,没啥贵贱等级定念,这干人与他日久天长住在一块儿早已摸熟了他的习惯脾性,直接的後果就是他常常会被忽略或是被数落,比如覃朗同南筇的婚事,两*前都没有向他透露,就是因为吃定了他不会反感反对,而诸如此刻这样的小变故他则每每会被当成孩子般数落一番。
“您既然知道干嘛还总是做些叫我们担心的事情?”
见南筇继续不依不饶卢若铭只得耍枪脱身:“南筇,我昨晚同你老公谈的都是公事,不信你问小珂,别这样借题发挥好不,醋劲太大会对胎儿成长不利的。”
“哥儿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怎麽做了娘倒益发不著调起来,别以为姑娘不在我们就会由著你的性子闹。”见卢若铭益发没正经南筠也加入数落队伍,“南筇你别急,哥儿如今没人管束才这样没轻重的,回头我们多说说他就行了。天屹的话你也听见了,没伤著筋骨,不会有事的。来,我扶你回屋。”
因为上一的流产,所以大家对南筇这的怀孕都格外留神。见总算是成功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免於进一步被修理的命运,卢若铭偷偷笑著冲宽宽吐了吐舌头,惹得小家夥破涕为笑。
大人忙小孩闹斗嘴抬杠被念叨,想象中的家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因为不知道能享受多久,卢若铭的珍惜分外小心翼翼。
38
拓拔恭平的争战能力名不虚传,尽管朝廷这边派出的绮里毕沅也是名经验老到的战将,然而多时的正面进攻始终没能彻底击垮这支声名赫赫的北境联军,不过南刻南制也并没有一味强攻硬打,事实上在双方僵持了两个月以後他们便另外调拨力量从两边侧翼围了上去,不仅达成了包围封锁目的,而且还起到预防北地胡虏趁火打劫的作用。之後他们又利用自己同北施罗族的关系全面切断了拓拔恭平的补给线,而这中间他们的攻心战术也同时在进行。
先是在当地百姓中散播流言说拓拔恭平为了自己称王称霸不惜以北境边民为质,将好不容易过了几年无兵无匪消停日子的边民重又推入战火蹂躏之中,而拓拔军中随著补给吃紧,兵士的纪律性自然渐渐涣散,这也就更加凿实了这种传言。之後联军内部由峤蒲军士场出身的下层军官也开始动作,散布消息说朝廷明明已经严惩了杀害拓拔将军家人的凶手但他却依然不依不饶,而且还与杀害亲人的降家军联手,分明是以报仇为名行谋反篡位之实,大家从军吃饷保的是安槐的宁和,不该白白做了他个人的权谋工具无辜牺牲自家的清白性命。
随著战事的拖长,拓拔恭平的疲态逐渐显露,等到宽宽三岁生日的时候,双方终於爆发了最後的决战。而此时安槐西境的战事已经全面平歇,休养生息的政策令得人心思定,整个大簇的情势十分稳定。如此的强弱对比之下全歼应是定数,然而最後的结局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北境联军虽然大败,死伤投降占了绝大多数,然而拓拔恭平仍是带了数千亲兵由西北方向漏网而逃。
“怎麽会这样?那绮里毕沅也实在是忒不中用了。”晚餐时分的闲聊热闹依旧,南筇顺产下一名男婴後身体恢复得很好,因为镇日忙於照顾丈夫孩子以及家居琐事,所以他是最後听说这个消息的。
“就是啊,我也听说了,真是功亏一篑。”已经身怀六甲的南筠闻言也出声感叹。
“所以说你们是女人呢。”寒天屹替妻子夹了块鱼,语带宠溺地说了句。
“女人怎麽啦?”在卢若铭的熏陶下已经很有些女权意识的南筇南筠齐齐开口诘问。
“女人了不起,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劳苦功高得很。”
“就是就是,又能干又辛苦。来,喝汤喝汤。”
因爱而惧,两个做丈夫的家夥立刻息事宁人地溜须拍马起来。
“巧言令色鲜矣仁啊。”卢若铭听在耳里一边替宽宽挑净鱼肉上的刺一边闲闲评论了一句。
南刻南制专心对付拓拔恭平的这断日子里,卢若铭也并没闲著。
麓屿书院正式完工,经郡守提议改名为东平书院已成功招进首批学生,与众不同的课程设置前无古人的管理方式虽然也颇吓走气跑了几个老朽顽固的先生,但也成就了整个书院的一番勃勃生机。
与此同时,涿!渔场在清肃了开始的对手骚扰之後已经迎来了数个收获期,加工作坊和交通运输的集团化运作令得这些产品首以成品半成品以及干货方式销入内地,收入的稳定提高令尝到甜头的渔民干劲十足,而在此期间因为海上意外出事的几个家庭也前所未有地获得了渔场方面的金钱抚恤,这一事实令得更多还想观望的渔民带著船只工具技术手艺投奔了进来。
借著这个声势卢若铭又提出了公立医院的概念,在涿!县常的支持下,由鑫琅钱庄牵头寒天屹的医馆为试验点建立起了这个世界首座官办医馆。说起涿!县常偃师砾岩也颇有些故事,此人胖胖的外形同他充满棱角的名字很有些差距,论年纪资历这个人其实都在东平郡守姜溯流之上,然而他生性疏懒圆滑不大喜欢出头露脸,能得著这麽个偏远富庶之地的父母官职位已经很觉满意,平常的爱好也就是喝个小酒听个小曲儿,但他对辖方百姓却很是宽仁,为官清廉没啥架子,把酒话桑麻的事也常常喜欢做一做,所以当覃朗照著卢若铭的主意向他提议在地方赋税中拨一笔钱款做所谓统筹医保的基金时,他虽然因为不懂大大吃惊困惑了一番,但完全听明白以後倒是很表示了赞同的立场,甚至还提出如果此事试验下来可行的话,他会上疏朝廷在全国推广,并认为如果百姓真能从中受益获得实惠,哪怕略微增加些税赋也不会有问题的。
由这件事卢若铭发觉这个县常很有些革新精神,他这一本就没打算象在甘棠那会儿那样含蓄行动,凡事只以可行性和效果为衡量标准,所以他接下来又连续出台了数个新颖方案。
其一便是讼师馆,所谓讼师其实就是替人写状子的写手,精通官府程序教人如何打官司,颇类似於现代社会的律师。卢若铭只是人为地将他们的工作往前入推进了一步,让他们不仅帮苦主写状子,还承担帮苦主采证进而帮苦主到县衙过堂,替那些受迫害的弱势群体伸张正义。由此便又延伸出这个世界闻所未闻的一个新奇职业──私家侦探。打官司这种事在这个时代并不容易,不仅对於那些受教育程度低的贫民阶层,对那些虽然经济比较富裕但却没啥社会背景官场资源的普通平民亦然。这个社会同中国传统社会一样崇尚学而优择仕,做官就意味地位就意味财富。卢若铭当然不会贸然挑战这个制度,他想做的只是略微触动一下由这个制度滋生出的那种贪污腐败鱼肉百姓的现象,他相信引发出的社会效应将会是巨大的,百姓的觉悟一旦提高,变革的需求与基础自然应运而生。
因为他们并没有触碰统治阶层的根本,又因为鑫琅的後台哪怕在朝廷也颇硬,还因为人脏俱在的完善准备令得县衙审起来十分之容易,所以官司每打必赢是必然的。经过苦主的宣扬他们讼师馆的名气几乎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涿!县,继而便向整个东平蔓延。一直自持身份只肯接受保镖护院之职的南柏因为参与帮助了其中一桩案子的完成,从未经历过的那种除暴安良的成就感一下就把他给吸引住了,於是卢若铭又成功瓦解了一个身边人的奴性,南柏也开始独立地向外发展。虽说再找人替代他在家里的职位颇为麻烦,但卢若铭仍是心积虑地在促成这些事情,因为这些人都将是火种,是燎原这个世界改造这个世界的星星之火。
黄粱 下部 非耶? 后篇 三十九
卢若铭的首要目的是要树立起鑫琅在此的政治声望和权威,达到官商一体只手遮天以后他便可以在很大程度上为所欲为,不过他当然不会忘记经济为本的法则,只是这一点需要他操心的方面并不很多,因为覃朗也算个中高手,又在他身边耳濡目染这么久早就能举一反三生出许多样,他只是在精力富余兴之所至时才会给些提点。然而其中之一却也令得鑫琅名下的一个家具行赚得盆满钵满名扬地方。这个点子源于宽宽。
因为小东西长得飞快,又总是喜欢跟在母亲身边,卢若铭抱他出门越来越觉着吃力,久而久之就想要一个现代社会很普遍的那种婴儿推车,于是便尝试画了张图让覃朗找人替他打造,制成品虽然因为此间材料工艺的落后而显得有些粗糙笨重,但比起同时代类似产品却已是足够吸引民众眼球了。这情形教卢若铭触类旁通起来,他开始将记忆里现代社会比较实用舒适的家具造型逐一画出,找来经验丰富的匠人加以仿造,并不断提出修改意见,于是各种款式的沙发、西式香妃塌、弹簧床、旅行箱、衣柜、妆镜等等新鲜玩意儿不断涌现,大力冲击着这个小小县城民众的感官。
人类毕竟是贪图享受的生物,这一点即便在此间不求上进安于现状的文化氛围里也没能例外,最初的惊异之后这些古怪新奇的东西还是逐渐被接纳被购买甚至是流行起来,行内的能工巧匠们也开始琢磨着怎么更加完善更加创新更加多样化。而卢若铭这个始作俑者则躲在家里心醉神迷地享受着阴暗的盗版乐趣,尤其眼见他抄袭来的作品被人们迅速本土化很有发扬光大的前途时他更是乐不可支,可见没有约束的情形下人会变得多么可怕,由此他又思考着以后要不要也搞一个专利法案出来用以保护此间的知识产权。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家中诸人并没因为这些发明创造而惊他如天人,事实上对他的个人魅力身边这些人已经基本视若无睹,更加可恶的是见到他偶尔自我陶醉的模样还会狠狠泼他一盆凉水。
比如覃朗替南筇搬回一张香妃塌时,小珂曾经赞叹过一句:“真舒服呢,夫人您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当时的反应只不过比较骄矜了一点点,本来就是嘛,这些还只不过是死物,要知道发电、火药、蒸汽机这些东西的基本原理可也都在他的常识范围之内呢,真要全数翻版过来他还不得被当成神仙,可谁知他的一句“天机不可泄露”竟然立即引来一片白眼。南筠更是坏心眼地说了句:“哼,难怪,所以啊,当今天下也就只有那两位才能配得上您呢。”气得他直接上前动手哈挠这越来越胆大包天的婢女的痒痒肉,可恨的是在他得手之前就被南筇挺身而出阻拦住,以他欺负孕妇为名反剪了他的双手送给南筠反戈倒击,见他痒得毫无形象地避让求饶,诸人连同小珂在内都只是在一边幸灾乐祸,那一刻他真是刻体会到什么是自作孽不可活,若非他讲求民主自由何至于会惯得这干人如此无法无天!
但是多年以后,当他魂归故里以施毅的身份回顾往事时,他不得不承认在那个恐怖野蛮落后原始的异世界里,生活也曾有过不少的幸福时光,比如与修独的岁月,比如与南筇南筠覃朗寒天屹共同生活的日子,比如与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比如……
“哼,只怕哥儿您想要这种巧言令色还不可得呢。”听到卢若铭的调侃,南筠毫不犹豫地反击过来。
“南筠!你不要哪壶不开提人哪壶行不?”卢若铭冲越来越牙尖嘴利的南筠瞪眼睛。
“那叫鞭策,嫂夫人。”
寒天屹貌似回护老婆,但话中意却叫卢若铭沉默下来。那些凌辱伤痛强暴践踏永远不可能被遗忘被宽恕,只是这些他们是不会懂的,所谓的文化差异莫过如此了吧,有些无力地轻叹了一声他换了话题:“一直忙,也没空探讨这个问题,今日难得有机会你们不妨说说看,拓拔恭平是怎么逃出去的?”
“自然是大王故意放他逃走的。”
“什么?但是为什么?”
“其实不应该说是放他逃,而应该说是赶他逃。”
“赶?赶到哪里去?”
这话是一直不太出声的小珂问出的,见他紧张的模样,卢若铭以为他是好奇便张口解释:“赶去甘棠,陛下是想借此机会一统天下了。”
“啊,那岂非又要死很多人?”这一小珂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但是在座诸人都在思考时局谁也没在意他的异常反应。
事实很快就证实了他们推测的正确性,一逃一追,亦步亦趋,一个月后拓拔恭平就率残部自益关逃入甘棠境内,或许是他在逃亡中慌不择路,所以没注意到安槐方面其实故意在原先与大簇的边境交界为他们留了一道纵贯南北的豁口,但也许他注意到了,只是别无选择而已。总之在拓拔恭平逃亡至甘棠后一个月南刻南制便派大兵压境问甘棠王讨人,如此强蛮之势逃蓁自然不肯答应,他原意是想再等等,若安槐逼得急他再妥协,而且届时还可以附加一些条件,毕竟之前安槐一直与甘棠保持着相敬如宾的关系,南刻南制也始终不曾流露任何对于他们当年送丢卢若铭一事有所疑恨,因此他认为还是可以再拖一拖的,谁知南刻南制二话没说便以他蓄意窝藏安槐叛臣为名正式对甘棠宣战。
朝中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但这一一向作风稳健的吴效没有出头,据说私底下他还劝退了反对者,其中一句话是:“陛下等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久得那个人尸骨已寒久得他们惟恐亡魂不再追祭不及,所以你们拦不住的。不如由他们去,反正如今大簇局势已定,也算国泰民安。更何况这一仗本就是迟早的事。”
对甘棠开战的时候卢若铭正在运作两件事,一件是民间邸报,一件是官办邮局。
随着鑫琅声誉日隆不仅鑫兴聚琅总部对他们有求必应连带朝廷的一些财经政策也发生了不少变化,其中多数都直接惠及到东平地方。这些卢若铭都看在眼里,他不是不知道其中有覃朗刻意汇报争取的结果,但他并没有加以阻止,因为他的目标并不仅仅是要改变区区东平一个郡的政经模式。这只是一个开端而已,所以他必须有风驶尽帆,争取赶在某个期限之前制造出一个大势所趋无法逆转的局面。
官办邮局的创办进行得十分顺利,这时代原本就有官方军用邮差,只不过服务的对象仅限于军政事务,普通百姓之间的通信捎物得自家想办法,既不方便也不经济更不安全,如今官府突然出面声言任何人只要付出适当邮资就可以享受统一收信邮递的服务,保证安全快捷,消息一经宣布民众便争相转告额首称庆盛赞德政惠民,加上某些镖局也将有机会多一条生财之道而官方也能从中适当牟利,所以整件事很快就成为东平郡守倡议的一项利国利民的政绩,朝廷方面甚至专门派了钦差过来访查学习。
但与此相反,民间邸报的发行就没这么顺利了。
黄粱 下部 非耶? 后篇 四十
事实上,邸报一事因为邮政的成功先例在最初的时候是很得官方支持的,一直有条不紊地发行了两三个月都很风平浪静,但之后不久就出了问题。
“这是什么这是!雷戎,你这个混帐!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想收拾谁?”
某个阳光强劲的秋日黄昏,卢若铭正陪着宽宽在院中玩此间小孩常玩的一种实心皮球,难得有空的寒天屹也加入其间。这一阵他们一直在讨论宽宽学武筑基的事情,而寒天屹也已经同意做小家伙的启蒙师傅,当然这里有他同卢若铭的交情缘故,但更重要的是宽宽本身是个难得的练武好胚子,令他忍不住技痒不愿错过,这会儿便趁机同卢若铭商议起宽宽正式拜师以及何时开始内息调引的问题,俩人正一边商量一边逗弄小家伙,覃朗气急败坏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
听见卢若铭反问的口气不善,覃朗略微收敛但愤愤之色仍是溢于言表:“您看了没有,今日的“涿疃民报”?您看看,看了就知道我为何生气了。”
见卢若铭接过报纸细读,他按捺了一下脾气同寒天屹一起转移着宽宽对母亲突然退出游戏的不满之情。
《涿疃民报》是卢若铭授意的名称,因为众人对民间办报一事全无概念也想不出更加有创意的名字所以便一路沿用下来。开头这份报是不定期出的,内容也仅仅限于一些坊间小道、文人抒怀以及官府条例释解等等,渐渐的便开始出现少量点评类杂文。
初期筹办时因为此地造纸以及活字印刷已经很具水准,所以在技术上卢若铭并没费太多脑筋。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报社的主编遴选上,县衙贴出的征募公告便是他亲自撰的稿,近千字的内容不仅将报纸传递资讯的基本职能和用做了透彻说明,而且将其对民生政治的潜在影响也做了暗示。
新颖的行当令得街头巷尾茶楼酒馆议论纷纷了很长时间,前来应征的人也不在少数,其中许多都是东平其它县市以及从外郡闻讯赶过来的文人学者,这也令卢若铭直接感觉到东平涿疃近年的变化已经开始传播开来,这小小的涿疃县以开各项风气之先正慢慢成为一个标志先进的中心,吸引着各行各业有开创精神的人才前来研习发展。
初试的考题同样是由卢若铭拟定的,从新闻采编版面设计到经营设想以及个人的理想抱负,他逐条以此间熟悉的方式列出试题,回收的近百份试卷他了整整三天来审阅,结果有一件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原来这些人对于办报这项事务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陌生。事实上,应试诸人中的绝大部分都在各种文人诗社民间文会发行的小规模出版物中有执笔编撰的经验。精挑细拣下来他选择了其中七人面谈,而这终审他的选择偏重则放在了政治素养和为民请命的兴趣与责任感上。因为这份报纸他真正的设想并非他公开宣扬的那种流行小报,而是一份隐含涉政目的的政经大报。
虽说在幕后主持着许多事情,但除了当事人之外卢若铭的名字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至于他的脸面更是除了家中这干近身之人再无外人见过,其中也包括本地郡县无法规避的官府首脑。当然他的讳莫如难免令接触过他的人对他的身份有诸多猜测,但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每每教人敬畏惊叹,也因为覃朗为代表的鑫琅钱庄来头很大,所以所有当事人无一例外对他保有一份敬重,很少将一些私下的议论胡乱传播。也因为此,当地普通百姓对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大户人家比较喜欢外出走动游玩的孤儿寡母身份上。
此报社筹备卢若铭同样又经历了一番被人从意外轻视到惊异叹服的过程,别出心裁的思维谈吐极大限度地调动开发了参与诸人的脑力,人人畅所欲言的结果就是他发现了雷戎。
雷戎此人完全是文人生武相,黑黢黢铁塔似的出现时卢若铭以为是谁弄错了人,但数回合交流下来他发觉此人或者不是这些人里最犀利最有文采最标新立异的,但他绝对是最敏锐最擅抓重点也最懂得变通的人。于是总编人选就这样定了下来,而另外几个人也一并成为报社的中间骨干。
从试版开始到正式固定为每三天一期只经过了两个月的试验磨合,之后这份报纸上的各种消息就渐渐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那个时候上至郡县官府中至鑫琅资方下至普通民众都认为这会是一份供人娱乐,为人提供各种诸如启事类方便服务的坊间小报,但显然今天这则令到覃朗大发雷霆的报道会是打破这项认知的开始。
那则消息简单而详尽,说的是在渔场工作的一名鱼工因为与上司发生口角而被打成重伤,之后渔场方面又以该鱼工不守规矩在先为由将其开除,令他一家老小生活陷于绝境。消息还声称民报已经派人走访并完全了解到了真相,此事其实是该名上司看上了此鱼工的女儿欲纳为妾,因为多游说遭拒所以怀恨在心,如今的结果完全是公报私仇引起的。卢若铭估计若是报道到此为止还不足以惹恼覃朗,问题的关键在于此文后面的点评,不仅例举了许多道听途说的渔场方面的种种恶行,还用一副替天行道的口吻呼吁大家拭目以待,并就惩凶一事给予声援。
“阿朗,你先说这件事情是不是事实?”看完后思索了片刻卢若铭出声反问,这还只是个开始,他必须尽他所能让这种挑战得以持续。
“是不是事实他都不能如此诋毁鑫琅的渔场,这样下去那还了得,还有没有体统章法!”覃朗的火气十分旺盛。
“你是说事情本身是否事实并不重要?谁被欺压谁被伤害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你渔场的尊严不可以被冒犯?”知道要面临一场观念与信仰的对抗,卢若铭暗暗严阵以待,若是连相对开明的覃朗都说服不了,接下来就什么也不用做了。
卢若铭的声音低而沉缓,但听在覃朗耳里却充满威迫感,他将宽宽踢过来的皮球踩在脚下低头想了想才接道:“但问题是此事或是说此类事件只占整个渔场的极小部分,被报上说来倒成了渔场作恶多端为祸一方。”
“因为事情占少数所以你就认为不应该拿出来说,那些被伤害的人也就应该被当成极少数牺牲掉?”
“夫人,如果这些事情被一味夸大会导致刁民渔霸生事的,那样一来同样会影响到其他鱼工的正常生计,而这个渔场是本地举足轻重的赋税基础,不仅是钱银的问题,鑫琅既然是此事的发起人出资方就必须对稳定地方负责,其间的轻重还望夫人三思。”
“真是冠冕堂皇啊!”按捺不住怒意如潮,卢若铭的眼神开始犀利,“因为关注弱势的受害者就被称作刁民该受镇压,因为是少数就可以被无视尊严权益随意践踏,而施暴者则可以在这样的理论保护下高枕无忧继续为所欲为,而你却认为那是维系长治久安的基础。阿朗,大簇就是这样被人长驱直入的。”喘了口气,卢若铭渐渐控制住情绪,“以你这种规则玩下去现在的少数很快就会变成为多数,等到渔场因为渔民不满生事或是大批出走而解体散摊的时候,你为此倾注的全部心血就会以极不光彩的方式付之东流,甚至会被赋予异想天开离经叛道而被彻底否定尘封,莫忘了渔场一事至今反对的地方缙绅亦不在少数,而你称他们为渔霸。不要以为我在危言耸听,阿朗,你此刻的理念想法与指导那些渔霸行事的思维方式根本同出一辙!”
“我以为夫人的话十分有道理,坏疽若不趁早剜去,再强壮的人也很快会完蛋。”也读了文并一直在认真倾听的寒天屹突然插口,语气里的感慨思意味十分强烈,“说来这个雷戎颇有些象江湖上的侠士,而侠客的无奈常常是恨不能铲尽天下所有的不平事。阿朗,你此刻的作为能力远远大于一个侠客,为人为己都理该擅加利用才是,虽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若偏离了方向同样会违背初衷甚至是退回起点的。”
“是的,我想你们说得对。”仰首向天沉思了好一会儿覃朗一度激动的面庞渐趋沉静,“此事我想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开饭了!天都黑了,你们谈事怎么也不进屋里谈?看把孩子冻着!”
“宽宽饿不饿?”听见南筇的声音卢若铭才想起儿子,吓得赶紧扬声召唤。
“娘亲,抱抱。”因为现场的严肃氛围加上皮球被覃朗霸占,渐渐懂事的宽宽一直乖乖地蹲在一边玩泥巴一声没吭,此刻听见叫他方才扑到母亲腿边。
“宽宽好乖。”疼惜地抱起他,卢若铭宠溺地吻蹭儿子被晚风吹凉的小脸蛋,“走,我们去吃饭饭咯。”
步入香浓四溢的饭厅时覃朗仿若自语般对卢若铭喃喃道:“夫人,您说是否很多开端不错的*都是因为自以为是而断送了?”
“对,所以制度才重要,需要建立各种各样完善的制度,迫使人不断警省慎独以防止事物由内而外的腐烂与蜕败。好自为之,阿朗,此事若理得好,大有可为。”见谈话效果不错卢若铭的应答开始转做闲聊口气,他转向寒天屹,“你知道吗,天屹,雷戎第一回跟我见面时就说他幼时非常想做个仗剑济世的侠客,可是偏偏父亲逼他学了文。”
“若照此下去,笔与剑或者能起到同样作用呢,他的理想不也就可以实现了?”
“但愿如此。”
但其实上卢若铭并不这样乐观,迄今为止他所有尝试的动作中这是唯一一件触及到社会根本矛盾,会令统治阶层产生危机感的事物,并且不同于昔日的废奴改革,这一回他并没有修那样来自执政方的强有力的支持。
黄粱 下部 非耶? 后篇 四十一
在覃朗的督促下,渔场内部进行了一场全面整肃,并随之出台了一系列针对管理层的规矩条例,而且整个过程都通过民报做了公开的报道,结果令得渔场威望大增的同时也令得本地另一些经营商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改革压力。
因为有了这个成功的先例,民报方面的报道开始更多地转向社会民生问题。而官府方面,因为通过这些报道刻感受到民意的潜力与走向,加上涿疃县常本人的作风比较亲民,所以之后的一段时间这份报纸的作风越来越大胆起来。
为了配合并鼓励这一趋势,卢若铭还提议讼师馆将他们经手的一些输赢案例无偿提供给报馆,对这些消息雷戎那里开始只是让人在文字上加些渲染,将这些公案以趣味秘辛的方式连载出来吸引读者,但慢慢的报道方向就发生了变化,而这一个变化就连卢若铭自己也是没有预料到的。
这一变化的起点在于一篇雷戎亲自主笔的名为《刑罚之目的》的杂文。文章先是根据前段时间的关于案件的报道列举出这时代官府问案常用的几种刑罚,然后便针锋相对地提出了一系列的诘问,比如,屈打成招易出冤假错案官府却为何还是动辄大刑伺候?又比如为民申冤做主是官府的职责所在,但为何百姓报官时却每每要受到滚钉板杀威棒之类的阻吓?再比如吃朝廷俸禄的官府为何总会因为钱银贿赂而影响整个办案的速度与结果?
老实说卢若铭看见这篇文章时也是大吃一惊,这些带着鲜明民主思想的观点绝对不是出于他的灌输,而随着这篇文章出台所引发的民众广泛参与的议论更是他始料未及的。他记得很久以前修就曾经说过,在他们这里所谓的民主也并非无迹可寻,那时他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竟非虚言。他恐怕是被这世界保守平缓的发展传统所蒙蔽了,原来平静的表相之下也蕴藏着许许多多的暗河支流,只要略加引动,便有集结汇聚之势。
那么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涓滴之流早日形成为汪洋之态,等到顺其昌逆其亡的潮流涌现后他的目的就算达到了。眼见自己的努力略有所成,卢若铭只觉积郁在心头的一股浊气终于有了澎湃宣泄的出口,多少年来他头一回有了仰天长啸的冲动。
偃师砾岩亲自登门拜访的那日卢若铭正在家中教授宽宽启蒙知识,宾主落座之后依然有朗朗童声自院内传来,哄了儿子随小珂去玩耍,卢若铭隔着面纱静静打量着眼前胖墩墩的中年男子。这个涿疃的父母官初见时的散淡疏懒气味已经完全由如今的一份勤恳上进精神所取代,看来很多抱负都是需要适当的土壤才能够施展的。
“夫人,在下专程前来讨教,还望不嫌叨扰。”完全没有哈哈客套,偃师砾岩的态度十分诚恳,“说来惭愧,砾岩早年入仕也曾有份报国之志,可惜天性驽钝,对官场种种暗室之行无法驾驭,便渐渐生出厌烦怠惰之心,本已打定注意得过且过终老此生,没想到拜夫人移居此间所赐在下得以死灰复燃。夫人种种言行便如清风净流涤尘荡浊,”
“偃师大人谬赞了,”不想听他吹捧浪费时间卢若铭出言将谈话引向正题,“不知大人可曾想过,想出些新样沽名钓利是一回事,而推行新政哪怕是极小的新政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其中的风险不可同日而语。”
“自从新王当政安槐内外便出现前所未有的兴旺生机,两位陛下在朝中兴利除弊文韬武略魄力智慧并举,对外西征大簇北伐叛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现如今南平甘棠也同样是势如破竹,照此以往安槐乃至整个宸赡大地都将出现空前的盛世景况,砾岩虽不才,也愿意为君为国一尽绵薄,哪怕肝脑涂地,只要上不愧于朝廷下无愧于百姓,绝不言悔。”
这番话说得卢若铭也有些热血沸腾,男儿之志莫过于江山社稷天下苍生,这还是修教他体认到的。
“那么大人的问题是?”
“有人说雷戎妖言惑众以下犯上,应以毁谤朝廷论罪,但我却认为他所提出的问题个个切中要害,可惜的是他只提出了问题,而没有给出答案。这些问题在下也曾考虑过很久,却始终想不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不知夫人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切实可行的办法是有,但是一步到位的话大人将要面对的压力恐怕会非常大。”
“愿闻其详。”
那日起偃师砾岩连续数日微服登门,有时会带上三两个幕僚有时覃朗寒天屹也会参与。
一场入浅出的讲习研讨下来,这位涿疃县常变得益发精神抖擞踌躇满志,虽然卢若铭叮嘱他切勿操之过急,他却仍是大刀阔斧地行动起来。
对衙役的内外约束举措,一部分政务以及案件的公开办理,简约透明百姓的报官手续,明定举报县衙差役索贿受贿胡作非为的奖励及保护举报人的措施等等,很快东平郡守姜溯流便被惊动了过来,每数日,视察了数之后不久,朝廷方面便因他一纸呈文派了三名按察专员过来。
就在涿疃县因为这官府改革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惊动了朝廷后的不久,甘棠的战事突然发生了变化。
战事之初南刻南制派出的大军走的仍旧是征讨大簇的老策略,军队正面强攻的同时宣扬并实施着种种废奴安民的政策。甘棠国虽不是象大簇当年那样的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然而思安厌战的情绪却要强烈很多,眼见安槐大军所到之矛头只指军队,不仅绝少伤害平民而且大小规模战事结束后的安置工作也十分积极到位,加上四散发的讨伐檄文清楚表明此入侵纯系甘棠国王保护安槐叛臣所导致,因而无论士兵百姓都认为这场战火是由他们自家大王引燃的。少了份保家卫国的激情多了份无辜牺牲的怨气,军队的战斗力自然大受影响,所以,战事开始的几个月申屠从敏率军队连战连捷很快便兵临了甘棠首都音都城下。
而变化便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正准备一鼓作气挥动大棒胡萝卜一举侵占甘棠国都的申屠从敏突然接到南刻南制亲笔调令,命他就地休整,准备换防。很快大簇降将夏侯养正便受命为征讨前锋赶了过来,所率数万军队多为大簇国人。而申屠从敏所领安槐嫡系王师则作为后备部队驻守在占领区。交接工作一经完成夏侯养正便开始继续南征,而先遣军的政策也由原先的不扰民一变成为所有官兵可凭战功因地制宜地获得甘棠的一产业。
这只军队是在大簇降兵、解放奴隶和贫民中募集训练而来的,其中为了生计或是更好生活而报名的占了绝大多数,如此投其所好的奖励政策自然是将这些人的占有欲发挥到了极至,而夏侯养正本人也因为自己二臣的身份急欲为新主建功立业以图将来,是以接下来的甘棠战事变得极为残酷,所到之烧杀抢掠不说还四下扬言这是为了甘棠铭妃报仇,除非死人再生,否则安槐誓必要向逃蓁清算所有的新仇旧恨。
这一番变故是所有人没有预料到的,南刻南制的朝令夕改任性施为令得朝野震惊,而甘棠国民也因为这个变故群情沸腾,家仇引发国恨全民抗战草木皆兵的态势几乎顷刻形成,直到付出了大半个城市的生命代价甘棠王城音都才最终被攻破,屠城之时多数权贵连同逃蓁本人在内尽皆以身殉国,只得少数王亲贵族侥幸南逃,其中包括了甘棠王妃西敏毓及其尚在腹中的一个孩子。
这之后一直顺利推进的甘棠战况便开始遇到全民皆兵众志成城的重重抵抗,以至于进展变得极为迟缓。
黄粱 下部 非耶? 后篇 四十一
在覃朗的督促下,渔场内部进行了一场全面整肃,并随之出台了一系列针对管理层的规矩条例,而且整个过程都通过民报做了公开的报道,结果令得渔场威望大增的同时也令得本地另一些经营商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改革压力。
因为有了这个成功的先例,民报方面的报道开始更多地转向社会民生问题。而官府方面,因为通过这些报道刻感受到民意的潜力与走向,加上涿疃县常本人的作风比较亲民,所以之后的一段时间这份报纸的作风越来越大胆起来。
为了配合并鼓励这一趋势,卢若铭还提议讼师馆将他们经手的一些输赢案例无偿提供给报馆,对这些消息雷戎那里开始只是让人在文字上加些渲染,将这些公案以趣味秘辛的方式连载出来吸引读者,但慢慢的报道方向就发生了变化,而这一个变化就连卢若铭自己也是没有预料到的。
这一变化的起点在于一篇雷戎亲自主笔的名为《刑罚之目的》的杂文。文章先是根据前段时间的关于案件的报道列举出这时代官府问案常用的几种刑罚,然后便针锋相对地提出了一系列的诘问,比如,屈打成招易出冤假错案官府却为何还是动辄大刑伺候?又比如为民申冤做主是官府的职责所在,但为何百姓报官时却每每要受到滚钉板杀威棒之类的阻吓?再比如吃朝廷俸禄的官府为何总会因为钱银贿赂而影响整个办案的速度与结果?
老实说卢若铭看见这篇文章时也是大吃一惊,这些带着鲜明民主思想的观点绝对不是出于他的灌输,而随着这篇文章出台所引发的民众广泛参与的议论更是他始料未及的。他记得很久以前修就曾经说过,在他们这里所谓的民主也并非无迹可寻,那时他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竟非虚言。他恐怕是被这世界保守平缓的发展传统所蒙蔽了,原来平静的表相之下也蕴藏着许许多多的暗河支流,只要略加引动,便有集结汇聚之势。
那么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涓滴之流早日形成为汪洋之态,等到顺其昌逆其亡的潮流涌现后他的目的就算达到了。眼见自己的努力略有所成,卢若铭只觉积郁在心头的一股浊气终于有了澎湃宣泄的出口,多少年来他头一回有了仰天长啸的冲动。
偃师砾岩亲自登门拜访的那日卢若铭正在家中教授宽宽启蒙知识,宾主落座之后依然有朗朗童声自院内传来,哄了儿子随小珂去玩耍,卢若铭隔着面纱静静打量着眼前胖墩墩的中年男子。这个涿疃的父母官初见时的散淡疏懒气味已经完全由如今的一份勤恳上进精神所取代,看来很多抱负都是需要适当的土壤才能够施展的。
“夫人,在下专程前来讨教,还望不嫌叨扰。”完全没有哈哈客套,偃师砾岩的态度十分诚恳,“说来惭愧,砾岩早年入仕也曾有份报国之志,可惜天性驽钝,对官场种种暗室之行无法驾驭,便渐渐生出厌烦怠惰之心,本已打定注意得过且过终老此生,没想到拜夫人移居此间所赐在下得以死灰复燃。夫人种种言行便如清风净流涤尘荡浊,”
“偃师大人谬赞了,”不想听他吹捧浪费时间卢若铭出言将谈话引向正题,“不知大人可曾想过,想出些新样沽名钓利是一回事,而推行新政哪怕是极小的新政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其中的风险不可同日而语。”
“自从新王当政安槐内外便出现前所未有的兴旺生机,两位陛下在朝中兴利除弊文韬武略魄力智慧并举,对外西征大簇北伐叛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现如今南平甘棠也同样是势如破竹,照此以往安槐乃至整个宸赡大地都将出现空前的盛世景况,砾岩虽不才,也愿意为君为国一尽绵薄,哪怕肝脑涂地,只要上不愧于朝廷下无愧于百姓,绝不言悔。”
这番话说得卢若铭也有些热血沸腾,男儿之志莫过于江山社稷天下苍生,这还是修教他体认到的。
“那么大人的问题是?”
“有人说雷戎妖言惑众以下犯上,应以毁谤朝廷论罪,但我却认为他所提出的问题个个切中要害,可惜的是他只提出了问题,而没有给出答案。这些问题在下也曾考虑过很久,却始终想不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不知夫人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切实可行的办法是有,但是一步到位的话大人将要面对的压力恐怕会非常大。”
“愿闻其详。”
那日起偃师砾岩连续数日微服登门,有时会带上三两个幕僚有时覃朗寒天屹也会参与。
一场入浅出的讲习研讨下来,这位涿疃县常变得益发精神抖擞踌躇满志,虽然卢若铭叮嘱他切勿操之过急,他却仍是大刀阔斧地行动起来。
对衙役的内外约束举措,一部分政务以及案件的公开办理,简约透明百姓的报官手续,明定举报县衙差役索贿受贿胡作非为的奖励及保护举报人的措施等等,很快东平郡守姜溯流便被惊动了过来,每数日,视察了数之后不久,朝廷方面便因他一纸呈文派了三名按察专员过来。
就在涿疃县因为这官府改革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惊动了朝廷后的不久,甘棠的战事突然发生了变化。
战事之初南刻南制派出的大军走的仍旧是征讨大簇的老策略,军队正面强攻的同时宣扬并实施着种种废奴安民的政策。甘棠国虽不是象大簇当年那样的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然而思安厌战的情绪却要强烈很多,眼见安槐大军所到之矛头只指军队,不仅绝少伤害平民而且大小规模战事结束后的安置工作也十分积极到位,加上四散发的讨伐檄文清楚表明此入侵纯系甘棠国王保护安槐叛臣所导致,因而无论士兵百姓都认为这场战火是由他们自家大王引燃的。少了份保家卫国的激情多了份无辜牺牲的怨气,军队的战斗力自然大受影响,所以,战事开始的几个月申屠从敏率军队连战连捷很快便兵临了甘棠首都音都城下。
而变化便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正准备一鼓作气挥动大棒胡萝卜一举侵占甘棠国都的申屠从敏突然接到南刻南制亲笔调令,命他就地休整,准备换防。很快大簇降将夏侯养正便受命为征讨前锋赶了过来,所率数万军队多为大簇国人。而申屠从敏所领安槐嫡系王师则作为后备部队驻守在占领区。交接工作一经完成夏侯养正便开始继续南征,而先遣军的政策也由原先的不扰民一变成为所有官兵可凭战功因地制宜地获得甘棠的一产业。
这只军队是在大簇降兵、解放奴隶和贫民中募集训练而来的,其中为了生计或是更好生活而报名的占了绝大多数,如此投其所好的奖励政策自然是将这些人的占有欲发挥到了极至,而夏侯养正本人也因为自己二臣的身份急欲为新主建功立业以图将来,是以接下来的甘棠战事变得极为残酷,所到之烧杀抢掠不说还四下扬言这是为了甘棠铭妃报仇,除非死人再生,否则安槐誓必要向逃蓁清算所有的新仇旧恨。
这一番变故是所有人没有预料到的,南刻南制的朝令夕改任性施为令得朝野震惊,而甘棠国民也因为这个变故群情沸腾,家仇引发国恨全民抗战草木皆兵的态势几乎顷刻形成,直到付出了大半个城市的生命代价甘棠王城音都才最终被攻破,屠城之时多数权贵连同逃蓁本人在内尽皆以身殉国,只得少数王亲贵族侥幸南逃,其中包括了甘棠王妃西敏毓及其尚在腹中的一个孩子。
这之后一直顺利推进的甘棠战况便开始遇到全民皆兵众志成城的重重抵抗,以至于进展变得极为迟缓。
四十二
“再这样下去,恐怕统一大业会要功亏一篑。”又一个漫长的冬天退去,暖意十足的初春午后,趁着宽宽午睡未醒卢若铭忙里偷闲独自坐在阶前看书。
“是的,而且后患无穷。”寒天屹并没刻意放轻自己的声响,但听到动静的卢若铭却并没有抬头的意思。
“夫人能解释一下陛下此举的原因吗?”随意坐在他身侧,寒天屹似乎想要长谈。
“为了逼我现身。”伸直双腿,卢若铭将书卷起,目光落在面前地上的一块斑驳树荫,“他们已经确知我还活着了。以烧杀掳掠为我报仇为名,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安槐铭妃对他们大王的重要影响力,令我身系百姓祸福担上份逃不掉的责任。已经起到作用了呢,他们,小珂已经对我横眉冷对好几天了。你也算很沉得住气了,今天才来。怎么?是大伙儿推举你过来找我谈的?因为你的家人在甘棠音都?不过不是有消息过来说你们寒氏一门被安槐兵士着意保护,所以并没受到战祸央及吗?”
“夫人,其实举凡和您接触过又有些见识的人,都对您的身份有着八九不离十的猜测,老实说陛下要拖到今日方才察觉到您还活着这点连我们都觉得吃惊。”答非所问寒天屹字斟句酌,“不过,您自己也曾经说过,只要陛下此番能够清除异己,显现君临天下的气象,您便会回去。况且您当日定居涿疃的真正目的也并非为了隐姓埋名,事已至此,您何不顺水推舟,也能让陛下少一些业债,同时为苍生谋一份福祉。”
“寒天屹,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保持着方才的坐姿卢若铭突然转换了话题,连名带姓的称谓显得十分严肃,“请务必诚实。如果当年郄顺杰不是迫你做他的男娈,而是强行将你的身体改造成为了女人,并且为他生下孩子,你还会不会想要离开他?”
“哈哈,套句夫人自己的话,您的想象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寒天屹打了声哈哈,虽说有些勉强但口气里并没有意图回避的难堪,看来那件事于他,的确已是被克服掉的过去了。“这世上不是没有男变女一说,但是过程极其艰巨复杂,即使一个男人爱另一个男人到甚于自己生命的地步,他也未见得肯冒这种风险。因为就算施方会武功而且内力足够强,也有极大风险走火入魔,甚至于气血大亏一生残废,这份代价有时比生命本身还要高昂。当然,重金聘请别人代劳也不是不可以,然而与施方对应,受方也有同样大的风险命丧黄泉,结果往往是人财两空。所以,郄顺杰当初若真是有将我变成为女人的行动或是念头,我倒要佩服他的执着和强悍了,不过他那种下流东西又怎么可能有这种能力与胆量。况且变性过程和辅助药物都十分复杂,据我所知,完整的施法步骤和药物配方当今世上恐怕就只得安槐的国手夏黄博――”说到这儿寒天屹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猛然转头望向卢若铭,声音也同时戛然而止。
不退不避与他对视,卢若铭轻声细语地开口:“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寒天屹。”
突如其来的情况显然超出了寒天屹的接受范围,震惊状态持续了很久他依然无法恢复思考及说话的能力。
“娘亲――,不要珂姨,宽宽要娘亲――,啊――娘亲――”
午睡醒转的宽宽发起起床气来,声震屋宇,卢若铭起身进屋。
轻柔的哄啜里小东西在他怀抱中温存腻呱了很久方才肯穿衣下地,牵了孩子出屋看见寒天屹依然眉心紧锁地坐在原地,放开手让宽宽自己四跑动玩耍,卢若铭再度坐下。
“夫人,我想好答案了。会,我的回答是我仍然会想尽办法摆脱他,不管这中间包含了多少勇敢情义,我还是会抗拒。事实上,身为一个男人,我甚至无法确定,在那样的经历过后,我是否还有活下去的想法。”
“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我想,我是个懦弱的人,贪生怕死,苟且偷生。”阳光暖洋洋地洒在院中,追随着宽宽跃动的身形灿烂的笑脸,卢若铭将下颌枕在臂弯很久方才再度开口,安详的脸容苍白而坚定。
晚饭过后,欲言又止了多日的众人终于等来卢若铭的公开表态。
“我知道你们想我回去劝谏大王,也认为两位陛下会听从我的劝告,但我恐怕你们是高估了我而低估了王权。任何人都有可能随心所欲选择翻云还是覆雨,只要他拥有这份至高无上的权力,感情利益百姓国家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成其为任性的藉口,那不是我个人的力量所能够制约得了的。”不是不觉得自己象是在做一场不伦不类的竞选演说,但被一种激烈的情绪所控制,他选择不出更柔和的语气声调方式方法,“这两年我在此地的所作所为你们都很清楚,也许你们认为我的目的是为了充分表现自己的才华能力,希望陛下可以认识到,可以容许我不只呆在后宫养儿育女,还能辅佐他们共治天下,但其实不是这样的,至少不完全是这样的。我真正的目的,是要尝试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一个制度,一个可以制约绝对权力的制度。
“小珂我知道你在气我不够仁爱,你们大家都在气我漠视甘棠每日无辜死伤的大量生命,但你们可知即便我此能够说服陛下止戈罢兵,同样的悲剧依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变相重演,这个国家这个天下需要的不是一个可以左右大王决定的王妃或是其他什么圣人,而是一个可以阻止任何人独断专行恣意妄为的体制。
“我,希望有一天,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无论尊卑贵贱,当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时,可以有一条管道,有一个途径,去申辩去求救去逃生,而不用再幻想什么神明或是侠客的拯救。”
或许在场诸人并没有完全听懂他在说什么,但却无一例外被他的神情语气打动,南筇南筠甚至泪流了满脸。而此番说辞宣泄也令他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这才意识到宽宽一直倚在自己怀里不声不响,知道儿子被严肃悲怆的气氛吓住,他赶紧伸手摩挲安抚,小家伙马上回应抬头,忽闪着黑亮的眼睛冲他笑,一边还将小身体更紧地挨向他。揉弄着儿子的黑发他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会回去,我答应你们,但是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还有两件事情需要完成,请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
回去面对南刻南制所需要的勇气远比他预想得要多,他真的需要时间再积攒一些。
为此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出书。
这两年他也陆续发表过不少文章,不过多以启蒙和诱导为主,随着人们思路渐开此间各种思潮也在此起彼伏,其中不乏奇思妙想真知灼见,但总体说来还是失之异想天开或是过于幼稚浅见,所以他一直有打算出一本书,将现代社会成熟的政治理念法治思想以这里通俗易懂的行文方式推出以做借鉴启发之用。书稿其实已经差不多完成,他原想再循序渐进一些,等时机足够成熟的时候再行付印,但如今却不由他再等了。他必须利用这最后的时刻,让这里越来越多的人能够了解一种全新的政治模式,并认识到这种模式可能为他们带来的福利权益,从而在这里的民众心里种下改造旧制度的意愿。以现代社会的经验来看,这份意愿一定会发展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态势。他要通过这本书来促成这个过程,也要通过这本书替自己打造出更高的威信,等到下至黎民百姓上至朝廷命官不断有人明里暗里公开私下提到他的作品他的思想他的人的时候,他再动用手段心机去说服南刻南制予他多一些涉政的自由与空间,就会更加容易一些。
书很快就出版面世了,以卢生署名,行踪已现他便也没再刻意去掩饰名姓身份,等各种评议衍论相继出台后,他立即趁热打铁地揭开了另一件事的序幕――尝试在此地建立第一个民众参政的议会。
议会概念他当日是以修告诉他的关于安槐立国之初的长老院掌故入手解说的,所以听众接受起来并没有费太多力气。
趁着朝廷的按察专员仍在,他主动联络了偃师砾岩,游说他利用眼下的时机先斩后奏地将县长老院建立起来,教朝廷能够直观地看一看长老院长老如何行使下传达百姓意愿、上监督官府理政的职能,其成立过程又是怎样的。
已被复燃了报国宏志的偃师砾岩其实早有此意,当初卢若铭讲解三权分立的概念时,他就听得十分认真,过程中曾不断结合本地实际提出问题,卢若铭当时就意识到,这个小小县常其实在多年貌似韬光养晦的政治生涯里一直都在分析时弊,并试图寻求出一种更加清明务实利国利民的政务手段。在上会谈结束大动作施展县衙改革时,他就通过县府出面撰写出版过一本颇具有革新思想的论政书籍,《涿疃民报》还专门就此事设下专栏引民众参与讨论,其中便有成立长老院及长老参政一题。这县府正式公布长老院选举事项,当地百姓参政议政的热情几乎被引上了顶峰,各种文章议论层出不穷,其大胆开放程度直教卢若铭都叹为观止。
而对于朝廷来讲,此举无异于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四十三
总体来讲,斯达王公大臣和各级官员的主流意见分作正反两派,正方自然是支持派,有从宗教教义里寻根求据的,也有从安槐长老院制度开讲的;而反方的意见也很尖锐,从尊卑传统讲到愚民乱政,甚至提出派兵格杀妖言惑众者。因为这两年鑫琅钱庄在涿疃地方做出的经济业绩一直被景侯章离刻意宣传着,其影响力早已在朝堂引发过超越经济范畴的层探讨,所以此番意见双方的对峙其实是继之前辩论的延续。
当吴效因为直谏南刻南制,置疑他们针对甘棠的用兵政策,要求安槐立刻罢兵止戈谋求民心补救时,反对派一度认为他们会获得大王的全面支持,因为南刻南制当场震怒,下令将吴效以胡言犯上的罪名押入天牢候斩,而吴效一直都是正方的领军人物。
吴效此人的声誉在国人当中非同凡响,而一直以来大家也都认为当今大王对他是言听计从重用有加的,所以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便举国震动,加上大簇初定甘棠战事正自如火如荼,所以许多负面的不安情绪就有抬头之势,而在涿疃民众议政风气的影响下,各种流言更是被广为渲染,绘声绘色四流窜。有说安槐大王自此要行暴君之政的;有说这是贱民涉政惹来天威报应的;也有说南刻南制是不世出的明主的;又有说他们是窃国大盗气数已尽的。而其中最为别有用心的一种说法是,其实铭妃尚在人间,因为夫妻父子不得团聚才导致王上忧形于色举止失措,只要铭妃母子回宫必定一切都会回复正常。
这种情形下涿疃长老院的筹措进程也很受了些影响,原先方方面面几乎一边倒的赞成局面出现了裂痕,各种反对意见也是应运而生,东平郡守姜溯流便由此转向保守观望态度,眼见再这样争论不休此事便很有可能会胎死腹中,加上敦促他回宫的压力也是与日俱增,卢若铭对南刻南制的怨怼之情已达到无以复加的顶点。
“小公子天子颖悟,只做了几他便对内息大有感觉了。”自从上谈话寒天屹自觉了解到一个惊天的秘密之后,他便一直十分留意卢若铭的情绪变化。这日清早又见他独自出神,一旁的宽宽已被母亲少有的冷峻容颜吓住,不敢亲近却又不肯躲开,一个人皱了小眉头孤零零坐在角落不吭气,他便赶紧上前开解,“今日天气不错,一起去海边吧,夫人,小公子很欢喜去呢。”
“娘亲――”看见师傅冲自己招手,宽宽小大人般走到母亲跟前轻唤。
看着儿子懂事的小模样卢若铭心头酸软,明明是不属于此间的异种生物却也被迫落地生根长出无数牵绊,不是不觉得自己象人妖的,也不是没有动过以死抗争的念头,可是他不甘心,这一切明明不是他的过错,凭什么他就该死,不不不,比起生存,比起更好的生存,死亡才是逃避,寻死才是懦弱。他要活下去,为了这所有的伤害,也为了那些思念,更为了遗忘,还有,尊严和理想。
表情渐渐柔缓,他蹲下身体冲儿子微笑:“已经被晒成黑炭了还想去海边?”
“嗯。”大力点头,宽宽笑得十分期待。
“不想在家同筇姨的宝宝玩?”
“可是鱼蛋海娃会游泳,他们笑宽宽不会,宽宽要学会游泳。”
“那么去叫上珂姨吧,娘亲在这里等你们。”
“珂姨,珂姨,娘亲要带宽宽去海边咯,还有师傅,珂姨,珂姨……”看着小东西欢快地大叫着扑进屋中,卢若铭起身吸气,“别为我担心,天屹,我答应的事情自然会做到,南筠就快临盆,等他出了月子,我们就准备回京,这里的事情总也要这些时间才能交割清楚。”
“娘亲――”
虽然离海不远,但不想引人注目,所以他们还是驾了马车,为了方便,寒天屹又另外备了匹马叫车夫一并带着。一到海边,宽宽便象脱缰的小马驹一样光着小脚丫在沙滩上撒开了欢。
入夏以来小家伙一直爱来海滩玩耍,嫩白的皮肤因为充分吸收了阳光变得黑红黝亮,快速发育的小身体也益发健康强壮了。
很快就要抱不动了,这小子,越来越沉,想着儿子卢若铭抬头看天,当日多云,阳光并不是十分强劲:“很闷呢,象是要下雨的样子。”
“其实,”一边的寒天屹并没有接下话茬,吞吐了一会儿方道,“夫人,其实,你若不想回去的话……”
“不回去?你认为天涯海角还有我们的藏身之?天屹,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打断了他的话,卢若铭举目海天交接,蓝灰色的波涛上海鸟掠浪盘旋,气压真的很低,这场雨怕是不会小呢,“其实,事情还有可能更坏的。别再多想了,天屹,事已至此。去,带宽宽跑跑马,然后下水去,我慢慢走过来,很久没散步了,难得天不太热。”
着马车远远并行,卢若铭打发了小珂一起过去照应,自己则慢慢沿着水线步行,他其实也很想下水,但是格于身份他甚至连鞋袜面纱都不能随意摘脱,游泳早已是前生的记忆了。
他走得很慢,时不时还会停下撒一把鸟食,因为心绪宁定下来他一扫多日的忧郁,一心一意享受起眼前的开阔景色来。
是急促的马蹄和宽宽兴奋的尖叫声将他唤回现实的,那种速度决不是寒天屹敢带着宽宽尝试的,卢若铭缓缓转身看着前方急速驰近的一团火也似的奔马。
呼啸声中,马匹在他身前数米直立刹住,宽宽因为刺激开心得高声欢叫,“娘亲,是父王,珂姨说是父王来接我们回家了,娘亲,好快哦,父王骑得好快好快哦,比师傅还快呢。娘亲――”
马上的骑士托着孩子洒然落地,高大的身形直有遮天蔽日之势。
“臣妾叩见陛下。”
“平身。”
纱帽被大手揭去,四目相对里,卢若铭的表情平淡而无畏。
下部后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