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骥:错刀TXT版全文电子书,潇湘小说原创网

[正文:楔子]

尸山,血海。

每个还活着的人形如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血红着眼,像濒死的野兽,绝望,不甘,再绝望……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三天三夜。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握刀的手不住地颤抖。身上的盔甲早已残破不堪,别人的自己的干了的未干的血交错混杂在一起,诡异莫名。

他不知道自己撕杀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唯一知道的是,这是他十七年的生命里第一上战场,也是最后一!

出征前,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这场仗,不成功便成仁!客岩的战士只愿死在卫国的战场上!他们一死,客岩也完了。

对手的武功出乎意料的高强,甚至强过了他,可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还有谁能挡得住!这是他们的优势,也是客岩唯一的武器!

“啊――”他大喝一声举刀劈了过去。

两人重又激斗在一起,只是身形较之先前缓慢拖沓了许多。

似乎人之将死真有灵知,他突然觉得身体轻了些,飘了些,原本没有多余力气想任何事情的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十七年来经历的所有事,包括……他。

那个笨蛋……他苦笑。

明知道他要来送死也不肯见他吗?

真那么恨吗?

他在他心里不过如此吗?

……

这些疑问看来这一生是无法得到解答了……

好不甘心!

好不甘心!

好不甘心!

他以为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爱他想爱的人,被所爱的人爱着,可是,老天不允许!

为什么?!

为什么连最后看他一眼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不想死不瞑目!不想!

唰!

噗!

令人恐惧的闷响钻入他耳中的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脑袋被自己劈成了两半儿……还有一声是……

他想低头,可是似乎所有的力气刹那间都离他远去了,他再做不了任何动作,除了重重压下自己的眼皮。

笨蛋……好想骂他……骂他一千遍!一万遍!

这是他最后残留的思绪。

眼,终于阖上。

[正文:第一章]

绿湖,翰墨山堂,东院。

“医生呢?!啊?!”

一声暴喝震得在场的人不由自主瑟瑟发抖,虽然老大的脾气向来阴晴不定暴躁浮动,可此时的怒意绝对非同寻常,任谁都不敢造。

“咳,咳……”床上奄奄一息的人突然咳了几声。

尚在急怒交加中的林鸢离奇迹般地消匿了脾气,一个大步冲回床边,难掩忧色。

“司聪!你怎么样?”

“没,没事……”刚刚清醒的韦司聪费力地开口,可惜抽紧的眉泄露了他的真实状况。

怎么可能没事?!想起晚上发生的事,林鸢离又开始懊恼不已。要不是自己硬拉司聪一起去PUB喝酒,出来后一时兴起,想透透新鲜空气,就开始跟司聪走街串巷,而让阿冽和司机开他们的车跟在后面。两人还恶作剧似的尽窜小巷子想要甩掉他们,谁知道偏偏就在这时碰上了拦路的人。

他原本以为是几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小混混,正手脚利落收拾地开心,等到枪声响起,司聪将自己扑倒在地,他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摆明了是冲着他来的!幸好阿冽及时赶到,一枪干掉了放冷枪的人。剩下的几个人见势不妙,早已四散逃窜,各自奔亡了。

司聪的左肩偏下的地方中了一枪,当场血流如注,见惯血腥场面的他那时却有些慌了神,因为司聪不但是自己的亲表哥,更是翰墨山堂的专属大夫!而偏偏另一位大夫,司聪的父亲,他的姑父,韦业先生正携同其夫人林萌女士去西藏渡第N蜜月!

翰墨山堂一向是警方紧盯的目标,如果去医院肯定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他绝不能拿这个做赌注!可是,司聪……

正当他拿捏不定之时,还是司聪先冷静下来,让他替他先简单理了一下伤口,一边吩咐阿冽去XX医院找一个叫做“韩逐”的人,据实以告,他一定可以帮他。

虽然翰墨山堂从来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可事关韦司聪的性命,林鸢离也顾不得许多了。可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韦司聪时昏时醒情况渐趋不稳,他的耐心也随之消失殆尽。

真他妈的!要是司聪有什么意外,那个叫“韩逐”的就等着给他陪葬吧!

不能让司聪老这么昏沉着,看得他心惊胆战的,想来那家伙也该来了,还是先让司聪提提神吧。

“司聪,那个叫‘韩逐’的小子是谁啊?他真能帮你?”

“嗯……学弟……”韦司聪当然知道他在干什么,可因为失血的缘故实在没太多力气说话。

原来如此。

“如果他治不好你,我当场废了他!”

“你说……你想废了谁?”

韦司聪还没来得及出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已经接住了话。

门边倚着的一个人,长发如瀑。

精瘦的身形,慵懒的神情,一双凤目微微眯起,额前垂下的发稍稍遮住眼中迸射的光芒,唇似笑非笑地微勾着,竟透着一种性感的风情。如果不是高瘦硬朗的身形摆在那儿,任谁都以为那是一个绝色女子!

还有那似有若无荡漾在他周身的气息……若用书中的人物来形容……谁见过西门吹雪的脸上荡漾着楚留香式的招牌笑容?明明笑着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

所有的人都呆住。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如果是敌人,这会儿他们哪儿还有命在?

轰――

当那双眸子对上林鸢离的眼睛时,他的脑子刹那间蒸腾成一锅粥。

他……是韩逐?为什么他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种慵懒的神情,那双迷离的眸子,那似笑非笑的唇,甚至那种笑里藏刀的危险气息……

扑通,扑通、扑通……他心跳的频率瞬间上扬了一个波段。

那张脸上突然戏谑之意大盛,他恍然一惊,连忙调适自己的心情,都什么时候了,还胡思乱想,这不瞎胡闹么!

“林鸢离。”他伸手。

“韩逐。”他看了他一会儿,将手伸出,神情莫测。

噼里啪啦――

林鸢离浑身一震,立时将手抽离。

这时,另一个身影出现在门边,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手里紧紧抓着一个诊疗箱,正是去找韩逐的阿冽!

“你属乌龟么?”韩逐凉凉撂下一句,径自走到床边,开始检视韦司聪的伤口。

“麻烦你……”

韩逐斜睨了韦司聪一眼,眉毛上挑,慢条斯理说道:“又不是收尸,废话少说。”

若不是认识他有几年了,这话还真不好理解。对韩逐而言,死人才是最麻烦的。

“把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不相干的都出去!”韩逐拿过阿冽手上的诊疗箱,一边用命令口气说道。

他这是在跟谁说话?!林鸢离的火腾地窜了上来,正想出口却发现韦司聪艰难地朝自己使着眼色,凭他们多年的兄弟默契,他自然明白那是叫他照做的意思。

好吧,看在司聪的面子上暂时不跟他计较。林鸢离挥挥手命人打开所有的灯,然后,俯身对韦司聪说:“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放心,我吃不了他。”韩逐冷笑一声,嘲讽地瞥了他一眼。

他在挑战他的耐性吗?!

激烈的火瞬间在空中四射飞溅,差点儿灼伤旁人的眼。

“就算……被……吃……也是我……自愿的……”

韦司聪的本意是想缓和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可谁知这句话却给对峙的双方带去了完全不一样的理解。

韩逐内心OS:靠!老子再饥不择食对只半死的田鸡也没什么兴趣!

林鸢离内心OS:司聪为什么那么信任他?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因为他太了解这个跟自己一起长大的表哥了,虽然对谁都彬彬有礼的样子,却也很少有人可以让他全然的信任。黑道上被人出卖的事儿多到数不胜数,他们这种打小混在圈子里的人自我保护意识更是胜人一筹。

率众撤出房间后的林鸢离脑子仍没从那个问题中转过弯来,直到阿冽的脸在他面前放大放大放大……

“你小子晃什么晃?!还没找你算帐呢!说,怎么去了那么久?”某人的火力立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呃……”他不是自己找抽么?阿冽突然生出无限委屈。今晚的自己恐怕是受惊吓最严重的那个吧?先是自己的老大遇袭差点儿着了道儿,然后他十万火急地冲去找韩逐,人倒是一下子就找到了,照着韦司聪的吩咐一字不拉地把情况说给他听,韩逐二话不说,立刻跟他走人,可却坚持由他来开车。结果,原本一个钟头的路程,愣是被他开了二十分钟!这还叫久?!

他一下车就吐地一塌糊涂,那小子倒好,把诊疗箱朝他一扔,一个人笔直冲进了翰墨山堂。可令他大惑不解的是,没有他的带路,韩逐不但精准地找到了东院,还在守卫森严的翰墨山堂如入无人之境!翰墨山堂的人都瞎了么?!

正想跟老大汇报情况却又被他骂了回来,阿冽心里那个委屈指数哪,噌噌噌地往上攀升。

他招谁惹谁了他?!

[正文:第二章]

事实上,门开的比林鸢离想象的要早得多,大约在关门四十分钟后。

林鸢离惊疑不定地看着门前的韩逐,他原本干净清爽的浅色上衣此刻却血迹斑斑,不像给人疗伤留下的痕迹,倒像刚刚砍完人!他脸上的颜色竟不比失血的韦司聪好多少,倦意更是显而易见。

韩逐让开路,示意他可以进去看韦司聪了。

不再乱想,忙闪身进屋。

奇怪!司聪的精神显然比四十分钟前好得太多,眼神说不上炯炯,可也有些神采,相比较而言,韩逐倒像是受了重伤的那个人。

林鸢离心里涌上一股怪异的感觉,仿佛古代的武林高手,用内力替人疗伤,结果自己虚脱乏力,功力锐减!还有,取子弹不用打麻醉的吗?为什么司聪那么清醒?!

“阿离,我感觉很好,可累坏了韩逐。今天就让他留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行不行?”韦司聪当然知道翰墨山堂的规矩,可韩逐……唉……又欠了他一!

“当然。”林鸢离答得飞快,“还得看看你的伤稳不稳定才能放他离开。”

“让你费心了……”

“废话!你他妈怎么跟女人似的!”司聪就这点儿不好,婆妈!

韦司聪早已习惯了似的不以为意,一笑了之。

吩咐手下看守照顾着,林鸢离转身去找韩逐,却怎么也找不到,难不成走了?!这小子当翰墨山堂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正自恼怒,却发现阿冽正从隔壁房间出来,一脸的诡异。

“阿冽!”

“老大!”阿冽闻声腿立刻软了。怎么办?!怎么办?!

“干嘛鬼鬼祟祟进我的房间?”

“不,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你当我瞎的?!”

“真的不是我!老大!是那个姓韩的……”

“他?”他进他房间干嘛?

“他说他要洗个澡换个衣服……就自己跑到老大您的房间去了,我想拦都拦不住!”阿冽无限哀怨地控诉,那家伙冲进浴室的速度快到他根本没机会开口告诉他那是翰墨山堂老大的卧室!

那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到底知不知道翰墨山堂是干什么的?到底知不知道他们这群人是靠什么过活的?他胆子也忒大了吧?

算了,反正已经答应司聪让韩逐在这儿待一个晚上,睡他的房间倒也方便察看司聪的情况。

“行了,我知道了。”

老大……居然没发火?!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老大最讨厌跟人同房了……为什么?!阿冽发现自己的脑子锈逗了,什么也想不明白!

当林鸢离又回韦司聪那边巡视一遍回到房间时,韩逐已经睡死在他的床上。

他,他,他那是在裸睡?!

林鸢离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现在正值春夏之交,说热不算热,说冷又不冷的时节。只见那小子大喇喇地仰面躺在他的大床上,暴露着上身和大腿,仅用被子一角裹住了重点部位,若隐若现,让人不多想都不行!

即使同为男人,林鸢离仍觉得有些不自然。

妈的!怎么搞的?!又不是没跟兄弟们一起泡过澡堂,他不自在个屁啊?!他懊恼地敲敲自己的头,拍着脸走进浴室。两个大男人怕什么?!不就一个晚上吗?很快就过去了……

背后,一口漂亮的白牙熠熠生辉。

清晨,一声暴吼从翰墨山堂老大的屋子里掀顶出来。

大惊失色的守卫们冒冒失失一齐冲了进去,却意外得看到了一副他们绝对不该看到的画面:两个几近全裸的男子正互相怒视着,其中一个的右眼眶已然青了,很不巧,那正是他们的老大――林鸢离。

“你为什么会在我床上?!”韩逐整个人就像一团烈火。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这是我的床!”林鸢离怪笑一声,反唇相讥。

“哈!那就更奇怪了?!”这回怪笑出自韩逐之口,“如果我没记错,昨晚是我先睡了这床!你既没叫醒我也没把我扔出去,却脱得光溜溜地钻进了我的被窝……”

林鸢离闻言大为光火,“谁脱得光……”下半句话却在自己低下头后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

谁?!谁脱光了他的衣服?!他明明记得自己穿着休闲长裤的,怎么只剩条三角裤了呢?!

一旁响起唏唏嗦嗦的杂音,林鸢离仿佛这会儿才发现那群多余手下的存在。他们正幻想自己的老大鬼遮眼,完全看不到他们,好让他们悄悄地来默默地走。可惜……

“滚出去!”

该滚的被吓到集体趔趄扑压在门边堵住了出路没滚成,不在范围内的那个倒噌地从床上跃起,立时春光咋泄!

十几只眼球齐齐突出。

“不是说你!”眼明手快的林鸢离立马拉住韩逐。他这副德性想去哪儿?!还嫌不够乱啊?!

或许是拉得太急,或许是用力太猛,或许……总之,韩逐啪得一声跌在他身上。这本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家都不是故意的,只不过韩逐不小心蹭到了某人不该蹭的地方……

林鸢离闷哼一声,身子立马僵住。

谁知还没完,韩逐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想要爬起来,手却无意间从林鸢离的小腹上滑过,长长的发丝更是在他的胸前缓缓抚弄着。

天哪……他哪里不碰为什么要碰那里?!这回他直接呻吟出声。

咚――

林鸢离的另一个眼眶也黑了。

“去死吧你!”恼怒的韩逐骂完直接走进浴室重重甩上了门。

一干人等的眼珠都快掉下来了,他们,他们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老大是GAY呢?!特大新闻!特大新闻!

懊恼、羞愧、烦躁、郁闷……羞愤交加的林鸢离终于找到了爆发口,再一吼出一记五雷轰顶。

“滚!”

闲杂人等终于消失无踪。

林鸢离头疼地倒回床上。怎么搞成这样……这下好了,整个翰墨山堂的人都以为他是同性恋……他不是!可是……他为什么会对那小子有反应啊?!因为他漂亮得像个女人?!啊!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正当他自怨自艾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殊不知浴室内有个人捂着肚子笑倒在地上几乎就要打滚翻腾。

那个笨蛋啊……笑着笑着,一滴泪从他的眼角轻轻滑落,模糊了悲喜。

[正文:第三章]

八卦如蝗虫过境。

林鸢离从不知道自己手下的三姑六婆程度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过穿个衣服洗个脸的功夫,他踏入韦司聪的房间,便立刻感受到了气氛的诡谲骚动。

当然,谁也没敢说什么,除了韦司聪飘忽不定的眼神。顶着两只臭皮蛋能不引人侧目吗?妈的,难道要他去扑粉啊?!

“阿离,柏杉好像很久没来了?”

“好像出国玩儿去了。”林鸢离随口答道,“好端端得干嘛提她?”

“时间过得真快,你们俩订婚都一年了。”韦司聪似有所指。

“你接下来该不是想说我们可以结婚了吧?”

“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林鸢离头疼抚抚额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她是怎么订婚的!竟然还说这种话来气我!”

“可是你们毕竟订婚了……”

“我,不,承,认!”

他都说了多少回了,他跟柏杉只是兄妹之情,完全是那帮老家伙们自作主张!爷爷他老人家都没说话,他们急个屁啊!别说他才二十三,三十二他都嫌早!最气人的是柏杉那小丫头,被人设计了竟还乐不颠颠的,如果不是认识她二十年了,他还真怀疑她对他有意思!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会儿司聪提这个是何居心?

韦司聪似乎察觉到林鸢离怀疑的目光,干笑一声,“柏杉是个好女孩……”

好你干嘛不追啊?

“既然你们已经订婚了,为什么不考虑一下?”

考虑你个头!林鸢离正要翻脸,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阵阴风吹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由自主一回头,却见韩逐无声无息站立在他背后,表情不明。

他是鬼啊?!每出现都没一点儿声音!林鸢离几乎要伸手去安抚自己受惊的心脏,转念一想,真他妈娘!坚决杜绝!

然后,他发现韦司聪绿油油的脸。

“韩逐……”韦司聪的表情好像老鼠见到猫。

“闲杂人等……请回避!”这的话稍稍有些长进,但依然不怎么动听。

林鸢离看看脸色愈发艰难的韦司聪,又看看若无其事准备给他检查伤口的韩逐,不太了解眼前的状况。

“那个……韩逐……”

“什么事?”极其诡异的,那个几乎没给过他好脸色的韩逐居然语意悠然地朝他笑了笑。

他的眼睛倏地撑大。

“没,没什么……”有什么也忘了……

林鸢离无限挫败地走出屋子。疯了!疯了!疯了!自己生平第一表现得像个呆瓜居然是因为一个男人的笑!死了!死了!死了!

“啊――”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响彻云霄。

“司聪!”他大惊失色,猛推门。

门被反锁了!

“哦,哦,哦,哦――”紧跟着传出一阵极其暧昧的叫唤。

……

黑线立刻布满了林鸢离的脑门,那,那是什么?一瞧身后几个手下的表情,他明白,翰墨山堂今天第二宗耸动的新闻诞生了。

“我,没,事――”司聪又一开口,声音嘶哑着,仿佛拼命压抑着什么。

“开门!”他大力捶门。

“啊――――――”这一音拖得超长,且声嘶力竭。

林鸢离大急,开始踢门,“韩逐!你给我把门开开!否则――”他狠话还没撂完,门开了,猝不及防的他猛地一头栽了进去。

“吵死了!吼得跟鬼一样!”韩逐一脸不耐兼不屑,“一个是这样,两个还是这样!神经病!”说罢甩也不甩他,扭头就走。

林鸢离可没功夫生气,冲进屋去看自己的表哥,“出了什么事啊?!”

“没,没事……”浑身肌肉绷紧的韦司聪一张脸上可精彩了,红澄黄绿青蓝紫那可真是七彩缤纷光辉灿烂啊!

此刻韦司聪心情,用一个字形容:苦!用两个字描述:娘啊!用三个字表达:我错了!用四个字概括:让我死吧!用五个字陈述:我受不了了!用六个字呼喊:我再也不敢了!

关上门后,韩逐只问了他一句话,且微笑,且温柔,“你喜欢盐还是风油精?”

以他对韩逐的了解,这绝对是他生气的前兆!问题是,他到底怎么惹他了?!可惜,韩逐根本不给他解惑的机会就宣判了他的死刑!

在异常沉重而危险的气压下,他只被允许说了三个字,“风油精……”

事实上他是因为知道盐是用来干嘛的所以才想问问风油精是咋回事,只是当他吐出这三个字后,整整一瓶风油精被倒进了他的内裤……

他终于知道风油精是用来干什么的了!令他欲哭无泪的是,除了默默忍受,他什么也干不了!他没脸告诉林鸢离,立刻换掉内裤恐怕也不顶用,何况他还受着伤……

呜……他为什么要找韩逐来啊?明知道他,他,他根本就是个妖孽!!

是的,韩逐在生气,而且,不是一般的生气。

那个该死的笨蛋居然敢给他订婚?!忿懑难平的韩逐漫无目的地在翰墨山堂穿梭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踏出了东院的门槛。

“站住!”一记大喝将沉浸在怒海中的韩逐唤回了神智。

“什么人?竟敢在翰墨山堂里乱闯?”问话的两人带着意外和警惕慢慢靠近韩逐。

当他们看清眼前人的模样时,双双发出惊叹之声。美女……她在朝他们笑……那眼神……真勾魂哪……

终于,溺毙在美人诱惑眼波中的两人彻底失去了警觉,其中一人甚至猴急地冲了上去想要一亲芳泽。

……

再一,惨叫回荡在翰墨山堂幽的院墙内,惊起了山间的飞鸟。

“又怎么了?!”在韦司聪那里一无所获的林鸢离黑沉着两只皮蛋眼匆匆赶到事发地点,阿冽紧跟在他身后。

只见西苑的一个守卫僵硬在一旁,呆若木鸡,而另一个,跌坐在地上,抖地如同狂风中的布幡,身下还流淌出一摊人所共知的某中液体……

而那个显而易见的罪魁祸首则悠闲地站在一边。

“林鸢离,”他直呼他的名字,“你们……什么什么堂的人倒都是一副死德性!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哈!”

眼神暧昧地从他脸上一滑而过落到仍如僵尸一般毫无动静的两个守卫身上,突然,神情一变,眼波流转,似笑非笑,“有空再找你们……”

林鸢离倒吸一口冷气,他,他,他那副妖精样是在勾引谁?!

“你们俩倒是说话啊?!”眼睁睁地看着韩逐走回东院,林鸢离控制不住地朝僵尸怒吼。

倒是阿冽先冷静了几分,亲自去察看情况。

“老大!”阿冽突然色变惊呼。

林鸢离抢上去一看,只见跌坐在地上的那个腿一打开,原本结实耐磨的牛仔裤此刻已经变成了开裆裤,切口整齐异常,可见是由极其锋利之物飞速滑过造成的切痕,更令人心惊的是里面的内裤却丝毫未损!

林鸢离和阿冽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震惊。

[正文:第四章]

瞎子!色狼!神经病!这地方没一个人是正常的!他明明穿的是林鸢离的衣服,是男装!不就稍稍宽大了点儿么?那两个不长眼的居然还能搞错他的性别!莫名其妙!

呃……好饿……

一肚子气的韩逐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快消失殆尽了。他这才想起来,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还没吃过一点儿东西。

“韩医生,我们老大请你去吃早饭。”阿冽终于赶上了韩逐。

算他有心……韩逐的心情霎时好了些。

饭桌前,除了林鸢离,还有一个长得颇为伶俐乖巧的女孩儿,身着高中制服,眼睛轻轻瞥过进来的韩逐,嫣柔地笑笑。

“我妹妹莺落,这是韩医生。”林鸢离给两人介绍。

韩,医,生?!

“韩医生。”林莺落从善如流。

“现在还不是,不用那样称呼。”韩逐径自坐到桌前,“我叫韩逐,小学妹。”世界很小,想不到笨蛋的妹妹跟他以前念的是同一所中学,而且还是全市最难进的那所。看来,妹妹不太笨哪……

“你是一中毕业的?真巧,我只知道你跟司聪表哥是一个学校的。”

林鸢离再一感受到八卦传播速度的恐怖。

“谁告诉你的?”

林莺落吐吐舌头,但笑不语。

“韩……逐,我可以问你多大了吗?”

韩逐眉毛一挑,“干嘛?你是觉得我青春无敌呢还是未老先衰?”他好心情地跟她开玩笑。

“呵呵,我觉得你看上去比我表哥年轻多了……”

“你几岁?”

“十八。”

……

娘啊,你干嘛不早生我两年?!抽动的嘴角显示韩逐挣扎的内心。好吧,好吧,男子汉大丈夫是事实就认了!

“我十七。”

林鸢离的下巴掉下来了。正端着早餐进来的阿冽脚下一滑差点儿跌到,幸好他下盘功夫不错,控制住了身形。

“你没驾照?!”

“我有说过我有么?”韩逐撇撇嘴。

阿冽想尖叫,那他昨晚受的惊何苦来哉?!无证驾驶、强行超车、超速行驶……难怪他那么嚣张,原来根本就没成年!出了事也罚不到他嘛!

他……只有十七岁?!天哪!林鸢离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些承受不住,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

“干什么?!干什么?!没见过天才啊?!”他们那都是什么表情?看得他心里燥燥的。

“你大学毕业了吗?”林莺落也非常吃惊,他居然比她还小一岁。

“还有两个月本科就毕业了。”

“然后呢?继续念书吗?”她会这么猜也很正常,念医科的总比别人读得时间要长,韦司聪就是。

韩逐默认。

“莺落,吃你的早饭,还要去上课!”不知怎的,林鸢离身上发散出一股莫名的气息,类似……怒意?

“哦。”别有意地瞟了瞟韩逐,林莺落浅笑低头。

林鸢离不知道自己在郁闷什么东西,反正就是……他妈不爽!拿起牛奶仰头便是一大口。

“别喝!”

谁在喊?!韩逐?!没等林鸢离大脑得以运转,一记重拳沉沉砸在他的腹部。

噗――

林鸢离痛苦地弯下腰,刚吞下肚的食物立刻倒涌出来,他大口大口地吐着,连同胃里的酸水。手中的杯子早已跌落到地上,碎裂,牛奶飞溅。

干什么啊……

那一刻,他连跟人算帐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那小子根本不是人!饶是他功夫了得身经百战,愣是受不住这一拳,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呕出身体!

他什么手劲儿啊?!

“老大!”阿冽见状几乎立刻便朝韩逐挥拳头过去,却被林莺落拽住了手臂。

她摇摇头,示意他安静待着,自己拿过纸巾递给狼狈万分的林鸢离。等林鸢离终于缓过劲儿来,青筋爬上额头之际,一抬头却发现韩逐正在对桌上的早餐望闻问切。

“吐完了?肚子疼不疼?”韩逐随口一问,眼睛鼻子依然专注于食物之中。

能不疼吗?林鸢离捂着肚子恼怒地瞪着他。

“不是那个!我是问你想不想拉屎!”

“早餐里有东西?”林莺落马上做出反应。

聪明!韩逐赞许地瞧了她一眼。

“泻药,还是强效的那种!嘿嘿!”

他不说还好,一说林鸢离立马觉得肚子怪异阵阵。可是,早餐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而林莺落好奇的却是另一件事,“你是怎么发现的?”

韩逐嘿嘿一笑,“这种玩意儿我五岁就玩腻了!”班门弄斧!

“谁在恶作剧?”

“你认为这是恶作剧?”韩逐挑眉看着林鸢离,“泻药这种东西一强效跟毒药没啥两样,何况还下了超出普通三倍的剂量!”拉肚子拉到想死死不了难道会比服毒瞬间嗝屁舒服?

韩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要对他不利?

仿佛看穿了林鸢离的想法,韩逐紧接着说道:“每个人的早餐里都有,我看你还是派人去瞧瞧其他人有没有事吧。”

林鸢离脸色一变,“阿冽!”

“知道了,老大!”说话间人已消失在门外。

希望韩逐猜的是错的……糟!他的肚子……林鸢离蹙起眉头手又捂上自己的肚子。

“大哥,你没事吧?”

“我看……我还是找些止泻药来吃吧……”情况不太妙啊……

“我马上去拿!”

不一会儿,林莺落拿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瓶回到餐厅,倒好水,取出药,正要给林鸢离服用,一只手拦在她面前。

“等等……”韩逐接过药,看了良久,又拿起药瓶端详了一番,只见上面大喇喇地写着“XX止泻药”。

“真有意思……”仿佛发现了好玩的事情,韩逐轻轻笑了。

林鸢离跟林莺落几乎同时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阴恻寒风,凄厉的寒意瞬间让两人不约而同打了一个冷颤。

那双没有笑意的眼此刻正凝射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精光,犀利如电。

“知道这是什么吗?”恢复正常的韩逐将药片举到两人眼前。

“不是止泻药?”

“嘿嘿……林鸢离,那个人看来对这里很熟啊,居然连你可能会吃到的药也算进去了……这个,还是泻药!”

这算什么?!如果真是仇人,下毒不是更省事?!

韩逐瞥了他一眼,缓缓道:“他不要你们死,至少现在是这样……他想看你们出丑……”

“你是说,这个下药的人是翰墨山堂的人?!”他终于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你说呢?”韩逐的眸光转为邃。

[正文:第五章]

韩逐料得不错,确有其他翰墨山堂的人出现腹泻的症状,也是用了早餐后出现的。不过,他们似乎还算幸运,感觉食物不太可口,所以吃得并不多,但这已经足够他们待在马桶上起不了身了。

幸好翰墨山堂设施物资还算齐全,韩逐仔细检查了药物后,替他们打上点滴,开了药,基本上稳定了情势。

林鸢离的脸着实已经黑到不能再黑了,虽然中招的人数就整个翰墨山堂而言微乎其微,但是,有人下药!而且,据他查证的结果,外人潜入下药的可能性不大,除非这人会古代大侠一窜几丈的轻功,所以……这对林鸢离来说不啻是最严重的打击!

自母亲病逝,父亲意外身亡,爷爷受打击避世之后,林鸢离放弃了学业一力担下翰墨山堂的重责,并不是说他有多么伟大,为大我牺牲小我,只不过他实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爷爷一手创下的“江山”就此结束,反正他也不是念书的料,有妹妹顶着就够了。

令老一辈们非常郁闷的是,翰墨山堂的小辈们似乎并没有继承他们事业的愿望,尤其是男人们,不是读书读地太过厉害,出国造的出国造,自己出去闯的自己出去闯,剩下的就是对走黑道没多大兴趣,反过来倒显得林鸢离是个另类,四个字:非常老派!

翰墨山堂虽是这一区的NO1,可一系列变故出现之后立即有不少帮派蠢蠢欲动,想取而代之的意图大喇喇地浮出水面,尤其是近几年来上升势头极猛的近海姚家。姚沉弋年过三十,是现任姚家掌门人,他沉,狠辣,做事果断,却不失谨慎,是姚家后来居上的绝对功臣。

相比较而言,二十出头的林鸢离太过年轻且缺乏经验,在以往的几交锋中,明显于弱势。不过,危险当前,他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也正因如此,他受到了翰墨山堂绝大多数成员的拥戴。

而韦司聪,他本可以成为非常出色和出名的医生,可因为林鸢离,他甘愿留在翰墨山堂接任自己父亲的职责,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天天听到别人告诉他自己的表弟如何如何地不要命,他宁愿自己跟在他身边以策万全。

林鸢离的信念其实很简单,就是希望翰墨山堂的人能团结,对他而言,兄弟间的感情胜过一切!甚至有朝一日只要有人有能力有意愿带领翰墨山堂,无论他是谁,他都愿意退位让贤。

可是现在居然出了这种事!这让脾气急且直接的林鸢离心理上有些无法接受。堂里的兄弟如果有什么不满,他宁愿他直接冲上跟他叫骂干架,任何事都可以摊开来谈,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方式?还有……是谁呢?无论是谁,林鸢离都不确定自己能否受得了。

除了林家人,翰墨山堂里还住着一众跟林老爷子打江山的老人,比如柏雷柏老爷子、唐河唐老爷子以及窦红青窦老爷子等等。其他兄弟则是起码在翰墨山堂打拼了五年以上的人,几乎每一个都跟林鸢离出生入死过,他怎么能相信这些人当中居然有人搞如此动作?!就算是恶作剧也过了!

噗――

他一拳击在沙袋上,又快又狠,发出的声音沉闷压抑。心情不太好的时候,林鸢离总会一个人待在练功房狠练,但是究竟有几成功效,他并不清楚,他唯一清楚的是在他头脑不太清醒的时候,绝对不要跟人对练,免得伤人伤己。

其实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记录,可是在他的潜意识中似乎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件,伤到了他极不愿意伤的人……那种感觉很奇妙,感同身受到他几乎以为自己曾经失过忆!

突然,一道劲风直击他的后背。他条件反射般一侧身,腿已然扫了过去。来人形如鬼魅,刹那间消失在他眼前,但下一刻,拳头又从他身后冒出来。

林鸢离一惊,来人的身法他从未见过,如此飘忽,如此幽魅,却又不失凌厉。不是翰墨山堂的兄弟,也不是曾与他交过手的任何人!虽然日近黄昏,他也没有开灯,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视觉,可是从两人动上手开始,他始终无法看清对方的真面目。

难道是下药的人?!他的心里升起希望,如果是这个人干的,那就不关翰墨山堂里任何人的事了……想到此他立刻来了劲儿,手一沉,全身的力量一齐迸发出来。

来人显然也是有备而来,林鸢离拳风一盛,他的身形亦随之更快更利落,忽左忽右,甚是潇洒。那情形,与其说是在攻击林鸢离,却不如说是在跟他闹着玩儿。

不一会儿,林鸢离也发现了这一点,来人根本没有伤他的意思,因为他的武功明显要胜他一筹,无论他多用力,对方总能将他的拳脚控制在他的范围内,所幸他对他的攻击都只点到为止,如若不然,只怕自己现在早已受伤中招。

“住手!”一有机会,林鸢离立刻跳离战斗圈,大声喝止。

那个飘忽的身影没有立刻停下,却发出一串令他熟悉非常的笑声,“嘿嘿嘿嘿……你叫我停我就停么?我还没玩儿够呢,再来!”

是韩逐!

林鸢离来不及多想又被缠上了,这跟先前不同,韩逐不再使用他那令人眼缭乱的鬼影身法,一拳一脚都出乎意料的实在和沉重,每一招几乎都让林鸢离用尽全力去抵挡,否则……

好累啊……林鸢离几乎是摊在地上,他再没有一丁点儿力气动,也再没任何精力去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事,他闭起眼睛,呼吸渐趋均匀。

而躺在他身边的那个,除去默默奔流的汗,似乎依然精力充沛。他睁大了那双绝美的凤眼,就着月光,细细看着已然睡去的林鸢离,唇角微勾。

笨蛋依然是笨蛋哪……只不过,这个笨蛋还是“他”的笨蛋吗?一模一样的面孔,一模一样的性子,一模一样的笨……

这一世,他和他会有怎样的交集呢?还会像前世那样有缘无份么?

……

不!绝不!

[正文:第六章]

“阿冽!”

老大一声召唤,阿冽立刻风速出现在林鸢离跟前听凭差遣。

“那个……那个……”看着阿冽一本正经听令的脸,林鸢离稍稍有尴尬,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昨晚我怎么回来的?”

他只记得自己跟韩逐打得好爽,爽到筋疲力尽,当场沉沉睡去。他原本只是想小睡一会儿的,可谁知一觉醒来竟是在自己的床上,而且……一身干爽!

阿冽闻言后,脸开始不自然的扭曲,“哦,是韩……医生背你回来的。”想了半天他仍不知道除了医生外该怎样称呼韩逐,虽然他根本什么也不是。

“那他昨晚……”

“睡这儿的啊……”老大不会睡得那么沉吧?啥也不记得?

果然!林鸢离的冷汗不自觉地爬上额头。他还替他净了身……呸!呸!呸!是擦干净了身子!或者……洗了澡?可是,为什么?韩逐给他的印象一直像个任性的孩子(事实上他就是个任性的孩子),只管自己开心不管他人悲喜。像昨天那样的情形,丢下他独自离开才是他的风格吧……等等,他是怎么知道他在练功房的?

“昨天是你告诉他我在练功房的?”

“我没有!”阿冽忙否认,老大的规矩他哪敢随便破坏。

没有?

“不过……”阿冽迟疑了一下,“他确实问过我练功房在哪里……”

……

这说明什么……林鸢离只觉得脑子一阵混乱。

“他人呢?”

“在隔壁。”

在司聪那儿?他稍稍清醒了些。说实在的,他一直很好奇司聪跟韩逐的关系,还有那家伙的身手,绝不是一般的厉害啊!这样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历?照理说,他早该派人调查或者赶紧让他离开,可是这两天突发状况实在太多,他头脑拙拙的,而且,这几天的翰墨山堂似乎离不开这位“医生”。

林鸢离拾掇完自己正想过去隔壁,没想到更令他感觉雪上加霜的事发生了。柏老爷子晕倒了!

“我父亲的病……”面带忧色问话的中年男子是柏雷柏老爷子的大儿子。

“自找的。”刚替柏老爷子做完检查的韩逐顺口接道。

空气骤然凝固,无呼,无吸。

“哈哈……”林鸢离打个哈哈拼命跟韩逐使眼色。这小子也太不晓得天高地厚了,要知道在场的人可都是柏老爷子的血亲,他再不知收敛,非被人生吞活剥了不可!

“他不知道自己心血管有毛病?还是你们也不清楚?”韩逐连眼睛也没抬一下,“竟然还让他抽烟?哼!不是他活得不耐烦了就是你们想让他死得快点!”

……

“我们没让他抽烟!这是医生千叮咛万嘱咐的,我们怎么会轻忽?”这回说话的是小儿子。

“是么?”韩逐眯了眯他漂亮的凤眼,微微抽动着鼻子,慢悠悠地在屋里逡巡了一圈,然后,只见他一阵翻箱倒柜,嗖嗖嗖竟从衣服堆里厨柜缝隙床背后……甩出七八包香烟来。

噼里啪啦,各种颜色一齐挤上相关人等的头脸。

除了相识苦笑,他们无话可说。当然知道自家的老爷子烟瘾有多大,脾气有多倔,这辈子除了林鸢离的爷爷,谁的话他都没听过,包括医生。已经想尽法子不让他碰烟了,没想到……根本管不住嘛!

“爸,您别再抽烟了行不行?身体要紧!”

“是啊,爷爷,先养好身体……”

“我没抽!”醒来后的柏老爷子声若洪钟,丝毫看不出有病在身,无论儿子媳妇孙子孙女怎么劝说,他老人家只有三个字“我没抽”,神情倔倔的,一看就类似某种以此闻名的动物。那情形,不知道的还道一干人等正在逼供一古稀老头抢财产!

大家无比挫败地在屋里转悠,却始终找不出办法撼动那块千年顽石。

“你有办法吗?”林鸢离看看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模样的韩逐,忍不住问。他小朋友倒好,拿着根线在手指上绕圈圈,百无聊赖着。

“你求我?”韩逐拿眼睛瞟他。

林鸢离头又大了。他惹谁不好干嘛惹他呀……整个一犯贱!

“有。”

什么?

“你确定老头家人都同意?”

林鸢离呆了半晌,这小子不会玩儿得太出格吧?

“只要能让柏爷爷戒烟,怎么着都成!”他狠狠心猛一点头扛下可能带来的罪名。

韩逐似笑非笑,“我有什么好?”

“你想要什么好?”林鸢离的脸又黑了。

“嘿嘿……”他又露出那种笑里藏刀式的笑,斜睨他,直看得林鸢离冷汗涔涔,差点儿就要反悔。

“要什么都行?”

“只要我有,我能做到的。”他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成交。”韩逐愉快且爽快地轻喝,“想到告诉你!”说话间,一支烟已经上手。

卖了……林鸢离不相信就这样把自己给卖了……他一定是疯了……

柏老爷子敏锐地闻到了熟悉的味儿,一抬眼发现有个陌生的小鬼正大喇喇地抽着烟……那摊着的几包烟……呃……不正是他老人家藏的那几包吗?!臭小子!竟敢在太岁眼皮底下偷烟?!

“你,你……”甫一开口,柏老爷子才恍然想起自己根本说不得任何话,谁让他死不承认自己抽烟了呢?

“啊?哦,对不起,忘了有病人。”那小鬼仿佛突然醒悟过来,熄了烟,极为顺手的,唰唰唰一阵响动,几包烟整整齐齐从阳台飞将出去。阳台下面是一方小池塘。

柏老爷子的脸立时绿了。

众人眼前一,只见一束银光从柏老爷子的袖口飞射出来,瞬间发散漫天飘飞,刹那屋里银闪闪一片。

天!为了那几包烟柏老爷子连他威震江湖近五十年的“千丝万缕”都扔出来了!

一时之间,在场的诸位都傻眼石化。

嗖――

另一道白光如灵蛇般缠上银丝网,猛一收,张开的网霎时如同收起的雨伞,蔫落!柏老爷子大吃一惊,手倏地往回撤,几乎同时,白光亦缩回无踪。

就在这一放一收间,香烟啪啪啪啪跌入小池塘,一去不复返。

这一切林鸢离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眼珠差点儿跌出眼眶!

因为那道白光是他眼睁睁地看着韩逐从他的诊疗箱里拿出来的,也就是他百无聊赖时在手指上绕圈圈玩儿的那根线!若说柏老爷子的“千丝万缕”厉害,因为那东西是柏老爷子的师父呕心沥血亲手制成的绝世暗器,是靠机簧启动的,那韩逐呢?林鸢离发誓他手上除了那根线什么都没有!

[正文:第七章]

嘀哒,嘀哒,嘀哒……房间里除了挂钟的声音,半晌再无其他动静。

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焦在一个人身上,那个长发飞扬不辨性别出手诡异的人。无论他们混不混黑道,懂不懂武功,货,还是识一点的。

“你是谁?”打破沉寂的终究还是老姜,柏老爷子一脸肃容,周正的眼精光毕露,跟先前耍赖的固执老头立时判若两人。

这才是翰墨山堂的创始人之一啊……韩逐心下了然。但他并没有理会柏老爷子的问题,仿佛连听都不曾听见,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的线,眼神缓缓扫过那张威严的脸,似失望,似叹息,似怜悯,却始终未吐一个字。

他原来就认识柏爷爷?林鸢离几乎要失声大笑。他所熟知的柏爷爷,其实跟他的外表绝不相称。虽然一副五大三粗东北老头的模样,还是出身绿林的那种,实际却是出身,年轻时正逢乱世,为了生存才不得不拜师学艺,得以一技傍身。

他看似豪爽粗鲁,实则敏感细腻,好胜心极强,但一般硬碰硬的言语相激对混迹江湖近五十年的柏老爷子根本无丝毫作用,而唯一能够成功激怒他的偏偏就是韩逐刚刚做的那种: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得清清楚楚!

“有屁就放!”果然,文人说粗口,更显露柏老爷子怒不可遏的心情。

“本来是想见识一下‘千丝无限’的厉害,可惜……廉颇老矣……”

“废话少说!既然听过老头子的名号,想必也是道上的弟兄!说吧,谁让你来的?”

韩逐但笑不语,缓缓伸出左手,翻指成莲。

“韦小人――”柏老爷子几乎是咬着牙龈说完这三个字的,眼中喷出的火焰足以媲美神话中的三味真火。

柏老爷子口中的韦小人,本名韦孝人,倒不是走黑道的,之所以会与柏老爷子相识则是因为跟林鸢离的爷爷乃是儿时的好友至交,可偏偏跟同是林老爷子好友的伯雷犯冲,原因无他,只因他俩都是以暗器闻名的,同行相嫉,谁也不服谁,三五不时互相斗个气练个手打个架,五十年来互有胜负,不分轩轾。

但柏老爷子最大的一失败并不是输在暗器上,而是感情……韦孝人娶走了他的心上人。从此,两人更是水火不容。当然,后来柏雷另娶了他人,稍稍缓和了关系。但,柏雷的老婆一过世,两人关系瞬间又趋白热化。

哼,韦小人就是韦小人,看他的眼神就像看贼,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偷,这种行为他不屑为之,但他会等,等到韦小人先死――柏老爷子一想到那个人心里就来气!

而韩逐做的那个翻手成莲的手势,正是韦孝人独门的暗器手法的起手势。别小看了这个简单的手势,它让已渐渐失去冷静的柏老爷子彻底失去了理性。

“韦小人呢?!他为什么不自己来?”看来他已经把韩逐当作韦孝人的徒子徒孙了。

“我原来也不太明白他老人家的意思,可现在……”韩逐微微摇头,那种令柏老爷子忿懑欲狂的神情重又爬回他脸上,“我看我还是回去罢。”说着便要往外走。

“站住!”柏老爷子吼声震天。

韩逐顿住身形,却不回头,恰好面对着林鸢离。

柏老爷子似乎在拼命压抑自己的怒气,沉寂了好一会儿,终于,他说了一句话,“给我时间。”

众人大跌眼镜。天哪!他们没听错吧?老爷子竟然忍下了。

“几年?”

两个字立刻又激出了柏老爷子的熊熊烈火,他猛一咬牙,“一个月!”

“半个月。”韩逐回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轻拍身旁的桌子,一个打火机应力而起,“这个……是承诺!”

“承诺”二字出口的同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林鸢离一定以为自己在看武侠电影!只见那只打火机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朝柏老爷子身后的墙飞去,绝不是快,恰恰相反,是非常慢!慢到韩逐轻轻掠过它走到柏老爷子身前站定后,它才缓缓撞向墙面,刹那间,如脱缰的野马,急速飞冲,砰然爆裂。

世上竟还存在这样的武功?!林鸢离觉得爆裂的不是打火机而是他的眼球!天哪!这也太神奇了吧?!不对!这绝不是韦孝人教得出来的!

巧事一箩筐,好死不死,韦孝人也恰好是韦司聪的亲爷爷。林鸢离虽然没见过那位爷爷几,但不巧也曾观赏过两位老爷子干架的场面,那可真是飞砂走石日夜颠倒鬼哭狼嚎!暗器漫天飞啊!但,暗器不是靠机簧射出便是直来直往势如闪电。韩逐这一手显然更令人叹为观止,那是什么力?难道是传说中的内力?!

当事人却对自己造成的轰动浑然不觉,肃容盯着柏老爷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柏老爷子亦以相同的神情回复,只是眼神更为复杂,竟糅杂出激动、紧张、甚至兴奋的情绪来。

“一言为定!”柏老爷子掷的有声。

“一言为定!”韩逐清音缭绕。

韩逐潇洒地转身离开,经过林鸢离身边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你欠我一。”

这就算成了?为什么他看不明白他葫芦里的药?不行!得找他要个明白!正想跟出去,却听他又紧跟了一句。

“拿上我的箱子。”

嘿!让他给他拎包啊?想归想,林鸢离依然乖乖地照做不误,居然心里也没啥不甘愿不乐意,仿佛一切都……命中注定?疯了!疯了!他这两天是怎么回事?脑子里竟出现些莫名其妙的字眼,神经病!

林鸢离懊恼神情一丝不拉全部落入一个人的眼中。

呵呵……好戏开始了……

[正文:第八章]

事实上,一路追赶韩逐的林鸢离直追到东院韦司聪的房门前才得偿所愿,而且,还是因为他在门口等他。

面对着气喘如牛的林鸢离,韩逐笑骂了一句,“笨蛋,你跑那么急干嘛?”

“当,当然是追你咯……”林鸢离说话尚不顺溜。

好诡异的用词儿!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韩逐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眸色幽幽,“追我?”

“啊?不,不是那意思!”这会儿林鸢离倒是变精明了,忙撇清干系。

“不,是,那,意,思?”一字一顿的,说话间,韩逐笑了,林鸢离傻了。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没有笑里藏刀,不见别有用心,更非狐媚诱惑,这个笑容,缥缈幽忽,仿佛历尽沧桑……那般凄然,那般落寞,那般无奈,却又无比执着!而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他。

咚――

咚――

咚――

林鸢离感觉自己的心从未跳地这么沉重而……凌乱过!可是,为什么他对这种眼神甚至这种心跳的感觉那么熟悉?仿佛那天生就印在自己的骨子里,到此刻被释放了出来。

“我早该明白……”韩逐还是那样笑着,带有自嘲的意味,“原来笨的是我……”

什么意思?林鸢离听不懂。

他默默拿过林鸢离手上的诊疗箱,“韦司聪没什么大碍了,你的柏爷爷也很快就会没事。”

他这么说是要……离开?!这个认知竟让林鸢离一时手足无措。

“再见。”韩逐看了林鸢离最后一眼,大踏步离去。

林鸢离想喊住他,可是,凭什么?留下的理由在他开口之前都被韩逐说尽了,除了眼睁睁地看他离开,他竟什么也做不了。心底涌起的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是什么?还有点儿慌慌的……

有病!他给了自己一记耳光!那家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完全不把翰墨山堂不把他当一回事,他还在愧疚个屁啊!何况他刚才也没说啥啊……根本就他自己发疯!他一定是被他那种奇怪的眼神混淆了,所以才脑筋搭错。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韦司聪盯着林鸢离半个钟头后,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从小大而化之,脾气来得快去得快毫无心机的表弟终于有心事了……

也不是说林鸢离从未有过不开心,而是跟他的脾气一样属于来去匆匆型,最多去一趟练功房也就搞定了,包括他父母过世,包括他爷爷避世。而现在……他在他面前起码呆坐了一个小时了,可是,为什么令他发呆的对象偏偏要是韩逐呢?要知道,他们才认识两天!如果两天可以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那人干嘛要活那么久?

或许说“爱上”还为时尚早,但……韩逐为什么那么肯定呢?韦司聪忆起早晨的事,神思飘远。

韩逐一大清早闯入他的房间,丝毫不顾念他的病号身份,硬要他说清楚林鸢离订婚的内幕。他哪敢不从?否则,恐怕不是另一瓶风油精伺候的待遇了!

总算说的话还比较让他满意,接着他又问了关于林鸢离的感情问题。妈妈呀!幸好阿离的心思一直不在这上面,翰墨山堂的事就够他操心的,所以那仍是一块女地。不过,这个关韩逐什么事?

那一瞬,韦司聪以为自己眼了,因为向来以恶魔形象出现韩逐居然给他傻笑!他没看见……他没看见……他没看见……他拼命催眠自己,如果让韩逐发现了事实真相,他的下场一定凄惨无比!

所幸,韩逐因为心情太好,大方地放过了他,只不过笑眯眯地跟他说了一句令他目瞪口呆的话。

“他是我的,所以不要再跟他提其他女人或者男人,只准提我。”

韩逐当时坚毅的眼神令他觉得如果谁敢阻止谁敢反对都会被他千刀万剐肢解凌迟,而且是用他的解剖刀……

认识他那么多年除了他天下皆知的整人恶癖肆意毒舌,却从未见过他跟哪个男人有过暧昧,即使他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当然也不曾发现他跟任何女人传绯闻,可也不见他跟女人保持距离啊?恰恰相反,他人缘极好。人真是犯贱的动物……

而刚才,阿离进来告诉他韩逐走了时,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原本希冀韩逐一相情愿的他彻底跌入失败的大坑。

韩逐这招叫以退为进么?韦司聪又一叹息。

“阿离。”

没有反应。

“阿离。”高八度再叫。

灵魂飞天中。

“阿离!”要不要他撕心裂肺啊!

死人!

韦司聪终于被惹火了,伸手抓过床头一个药瓶朝林鸢离掷了过去。

“司聪?”某人终于魂归其位,莫名其妙愣愣看着韦司聪。

韦司聪努力将自己的不耐压下去,这太不像以温雅闻名的他了,“你不是说韩逐跟柏爷爷有半个月的约定吗?他不会食言的。”

对啊……林鸢离的脑子终于从一片空白恢复清明,喜悦立时跃上他的脸。

他这个表弟啊……韦司聪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同情林鸢离了。说实话,林鸢离绝不属于可以称作聪明的那种人,他会很努力做他认为重要的事情,却永远做不到“漂亮”的地步。

“司聪,我想不明白一件事,你说他跟柏爷爷定约和让柏爷爷戒烟有什么关系?”

“你没见过也应该听过,高手之间较量之前都会把自己的状态调节到最佳吧?韩逐激起了柏爷爷的好胜心,既然定了约,为了自己的名誉柏爷爷也必然会全力以赴,何况里面还牵扯到我爷爷……所以,在这半个月里柏爷爷一定会从各方面提升自己的功力,包括饮食,包括生活习惯。这恰恰是戒烟所必须的,而且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比武这件事上,自然也对烟不会有那么多的念想。半个月下来,基本上戒烟也就成功了一半,另外一半,就要看柏爷爷的自制力了。我想,韩逐会将它进行得很彻底。”

“原来是这样。”韦司聪的一席话让林鸢离茅塞顿开。那小子的心思还真是迂回啊……

[正文:第九章]

这个春夏之交注定是翰墨山堂的多事季节。

一忙碌,似乎就会忽略许多本该去做而未做的事,比如伤了韦司聪最后被阿冽击毙的那个人究竟是何来历。

林鸢离拿起电话正要打给谷鹤,她是翰墨山堂元老之一的唐河唐老爷子的外孙女,也是翰墨山堂情报部门的头儿。让她过来一趟,因为尸体在翰墨山堂的冰窖里保存得很好,查查那个人的底细。

可是,他电话刚打完,有人来报,冰窖里的尸体不见了!

做梦呢吧?!等他匆匆赶到冰窖的时候,果然,里面空空如也!询问因为这具尸体加派守这里的人,个个摸不着头脑,他们轮流看守,大概只有换班的时候可能会离开几分钟,其实也是在离入口不远聊几句而已,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就被人偷走了尸体?!除非是见鬼了!

仔细察看了冰窖,毫无破绽,出口就只有一个,看来尸体只能是从这儿出去的了。

“发现尸体不见多久了?”

“大概半个小时。”

“马上通知山下的兄弟,看到可疑车辆立刻拦截。”开玩笑!想走出翰墨山堂的控制范围也不是一会儿两会儿的事。而且只有一条路通外,偷尸体的人总不可能走下山吧?

不多时,有消息过来,今天除了进来的还没有车辆出去。

那人该不会偷了尸体直接将他毁尸灭迹了吧?也是,谁会再冒那么大险将尸体运出去?销毁更方便也更彻底。

“马上召集人手跟我出去找!”这么看来,那尸体的确有些来历……

一直找到晚上十点,几乎搜遍了整座山,毫无所获。山下来的消息仍然是没有车辆没有人经过,难不成飞上天了?!就算这会儿找到尸体,恐怕也……

一身疲累地踏进翰墨山堂,迎接他的却是另一个让他惊喜怒闷交加的消息:尸体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冰窖!

耍他玩儿是不是?!

谷鹤已经查到了尸体的身份,那个人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杀手,在行业里高不成低不就,几乎于被人遗忘的角落。

果真如此的话,何必要偷尸体?难道真是有人开玩笑?就算是开玩笑这个人居然能带着一具尸体在翰墨山堂里来去自如,岂不更令人心惊?

“我去他的住所找找看有没有委托人的资料。”谷鹤阖上手提电脑,对林鸢离说道。

也只好这样了……他让疲累不堪的兄弟们散了,缓缓踱回自己的房间。

是他眼了吗?还是累到产生幻觉?正在他床上呼呼大睡的……是韩逐?!林鸢离噼里啪啦冲到床前,努力闭了一下眼,睁开……是韩逐!再努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还是韩逐!

“你回来了……”床上的人似乎听见了动静,睡眼惺松地瞥了林鸢离一眼,喃喃地又要睡过去。

“你给我起来说清楚,怎么回事?!”林鸢离粗鲁地晃着韩逐的肩,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冲进他的脑子里。

他突然说要离开却没有离开……不久后尸体却不见了……他回来了……尸体也回来了……怎么越听越像鬼片?!可是……这究竟说明什么?

“什么怎么回事……”韩逐一把挣脱开林鸢离的钳制,懒懒地躺回柔软的枕头上。

“尸体!你知道对不对?!”

这回韩逐彻底清醒了,但他依然一动未动,只是淡淡睥睨着林鸢离,双眸邃莫讳。

“不是……”不知怎么,不暴跳不嚣张的韩逐却令他反觉心慌,“我不是怀疑你……我,我……我只是觉得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告诉我,行不行?”

似乎有光从韩逐的眼中滑过。

“这几天的事让我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脑子乱糟糟的……我谁也没有怀疑,谁也不想怀疑……我只想阻止这里发生的一切……”林鸢离越解释越觉得懊恼,越说越感到烦闷。

笨蛋……就你那脑子能想明白才怪……不自量力……

“想知道?”韩逐终于开口,懒洋洋的。

林鸢离的眼睛倏地亮如晨星,忙不迭地点头。

韩逐足足瞪了他一分钟。最后,他忍不住轻叹一声,就是这种眼神,就是这种表情,那时的自己莫明其妙便心软了去……现在……似乎也不例外……

他朝林鸢离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过来。

林鸢离大喜,显然以为他要跟他说什么,立刻将脸凑了过去。

唉……为什么他始终那么单纯……呵呵……韩逐的笑意越来越盛,也越来越魅惑。直到韩逐的唇绝无犹疑贴上他的,林鸢离轰然傻眼,瞪圆了双目愣愣地盯着韩逐。

谁也没再继续,谁也没有撤退,就这样,唇紧紧贴着唇,眼珠子倒映着眼珠子……两人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呼吸更是渐趋浓烈。

最后怎么结束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自己仿佛头一发现,原来自己也有这般炽热的感情和欲望,而起因不过是一个纯之又纯的吻……

两人努力将自己的心情和欲望平复下去,各自端坐一边默默喘气。

不试还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渴望他……韩逐本来只想逗逗林鸢离顺便揩揩油,谁晓得一下子就点着了油罐子!不过,更令他欣喜若狂的是,他的反应几乎跟他一样……他的心没有想起他,可是他的身体忆起了他……韩逐,沉住气,他逃不掉!他也绝不放掉他!沉住气!

是自己禁欲太久了么?那头的林鸢离此刻的心情复杂纷乱光怪陆离。还是他天生就是个GAY而不自知?他一向以为自己是个欲望不太强烈的男人,说的难听点儿,他一直以为自己性冷淡,原来……原来不是!而是……对象的问题……

他忍不住偷偷瞥了瞥一边的韩逐,倏地,一个枕头飞了过来,他忙伸手接住。

“你干吗亲我?!”一双怒火熊熊的眼直瞪着他。

不是他先亲他的么?林鸢离抓抓后脑勺,越想越迷惑,越想越糊涂,终于捣成了一锅糨糊。好吧,男子汉大丈夫,认就认呗……

“对不起。”

[正文:第十章]

得逞了……

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每一他都会得逞,而他从来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他耍了……那个时候,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的目的,那般纯稚,那般素朴,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惜……

韩逐以为自己会一如既往得意地笑着,谁知林鸢离“对不起”三个字一脱口,他心头狂涌而上的却是一股浓浓酸涩,立时呛地眼圈一黯,急切地几乎刹不住奔涌的泪意,他慌忙将头别过。

这,林鸢离没有错过。他分明看到韩逐眼角的莹润……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哎……”林鸢离不由慌了手脚,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心只想安慰那个他一直以为很强势很凶悍很厉害的男……孩儿……是啊,他怎么忘记他才十七岁,他根本还未成年,再怎么聪明能干他也只是个孩子……

他真他妈不是人!林鸢离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响,亮。

“你干嘛?!”韩逐闻声噌地坐了起来,一手牢牢抓过林鸢离仍举着的手,怒吼。

“我……哎……你……对不起……”韩逐变脸之迅速大跌林鸢离的眼珠,一时之间口不成言,最终仍化作最简单最老土也最直接的三个字。

“笨蛋……”习惯性地轻吐出两个字,韩逐握住他的手紧了紧,同时也握紧了自己的心。

韩逐有记忆的两世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爱上一个比自己笨的男人,可是他总是记得他带给他心动的一点一滴。他永远在被他欺负,可他从不觉得自己在被欺负。他不懂他,但他一直努力让他开心,在他的原则范围内最大限度包容他的任性、他的嚣张、他的恶癖。他莫明其妙地信任他,从不在他面前隐藏分毫。

其实,韩逐身边不乏如此对待他的人,他并不是唯一的一个,但是……他却是唯一一个想要对他好而对他好的人!

是咯……韩逐刹那茅塞顿开。

只有这个笨蛋对他好的同时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他好,他只是一门心思地关心他照顾他宠溺他保护他……等到他自己发现个中缘故,他们其实已经相爱了很久,久到即将失去……

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他从不对他说“爱”,也从不提醒他,所以,直到他死的那天,他们都不曾明确说出过彼此的心意。

“真那么恨吗……”韩逐喃喃着,似自问,又像是问他。

“什么?”林鸢离没听清。

韩逐摇头,突然色正声冷,娓娓向林鸢离道出他欲走未走的缘故来。

韩逐原本是打算离开的,不是撒手不管翰墨山堂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而正是发现其中的不同寻常才想暂时回避隐入暗帮林鸢离查清楚事实真相。谁知他的脚还没踏出翰墨山堂的门槛,眼角的余光却不小心瞥见一道闪影。

他想也没想便提气跟了过去。但无论他如何追赶,竟始终与那人隔着一段距离,而且,他分明还看见那人身上还背着一大袋东西。那人的轻功明显比他更胜一筹!

韩逐的脑子跟着脚步飞速转动。

非常不对劲!跟林鸢离打过架,试过柏雷的身手,韦孝人的功夫更是熟之又熟,也跟其他帮派的高手对干过,他大致了解了翰墨山堂之类一流高手的手底情况。这个人却完全游离于他所收集的资料之外,比一般人不知高出了多少!如此轻功普通人通常只是感觉有风吹过,若不是韩逐本就身怀绝技,眼力超常犀利,根本只会当有鸟惊飞而已。

翰墨山堂会有这等绝顶高手?!大白天鬼鬼祟祟带着一大包东西狂奔……嗯,这是哪里?韩逐这才发现那人奔跑的路线并不是下山去的,恰恰相反,是奔向山之。

那人却在这时停了下来,放下肩上的袋子,打开。

里面是一具尸体!

韩逐肯定,那样的僵硬程度……那人从翰墨山堂偷出一具尸体是要……毁尸灭迹?想来应该是偷袭林鸢离被阿冽击毙的那个家伙……

不管这个偷尸体的人是谁先把尸体抢回来再说!

他不太清楚是谁先动的手,几乎同时,两个人纠缠在一起。

可越打韩逐心越沉,这可是他这一世头一遇到对手!几回合下来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

韩逐肯定自己没在翰墨山堂见过这个人。高个子,不胖不瘦,浓眉大眼的,透着英挺不凡的气息。可惜,英挺之中还隐匿着一股子邪气。

典型道上混的,而且,是不错的那种!他是谁?

如果是别门别派的,丝毫不加乔装掩饰就在翰墨山堂来去自如,如此有恃无恐,是对自己的武功太过有信心?!如果他要对谁不利岂不是……想到这里,韩逐的出手立时重了几分。任何可能对林鸢离不利的因素都会令他无法冷静!

这时,山下传来阵阵人声,想必翰墨山堂发现丢了尸体,出来寻找了。

那人闻声停手跃开。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你这是威胁我?”韩逐嘿嘿一笑,“还是我劝你吧……不要伤害翰墨山堂里任何一个人,否则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里的事根本就与你无关!”那人目光一凝。

他知道他的身份?那他……的确藏匿于翰墨山堂?!

人声渐近。

那人倒也沉得住气,紧盯着韩逐,不慌不忙。

“那是我的事!总之你想不利于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就得先过我这一关!”

那人的眼中忽闪而过某种情绪,“恐怕你没那么大本事!”

“是么?”韩逐凤目微眯,唇角勾起,“不信就来试试。”

两人一眨不眨盯住对方,激缠的眼神在半空中碰撞出猛烈的火。

“好!”那人泛着异样的眸光朝韩逐猛一点头,带着些许兴奋,又带着几分期待,“不要让我失望……后会有期!”人影一闪,如流星飞逝。

韩逐轻轻呼出一口气,心下渐渐沉重。

那人飞奔的方向果然是翰墨山堂……

算了,还是先把尸体送回去吧。

[正文:第十一章]

韩逐复述地极快,很自然地漏掉了一些细节,比如那人与他之间的对话,比如那人可能隐匿于翰墨山堂之中。

林鸢离的脸色越听越难看。

“山上还有什么人么?”这是韩逐至今一直想不通的地方,那人偷尸体上山究竟是要做什么?

“我爷爷……”林鸢离一时不查脱口就范。

糟……他怎么给说出来了?林鸢离的表情仿佛吞下了一个苍蝇般立时不自然起来。

韩逐哪能看不出其中的奥妙,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啊你,真不晓得你是怎么活到现还没被人卖掉的!”

他这样的性格脾气头脑,说实在的,当一个帮派老大,太难为他了!可惜,在这个看上去貌似强大的翰墨山堂里竟找不出第二个有条件担此重任的人,包括身份、智慧、服众力、身手、心思……在韩逐看来,林莺落还比林鸢离更适合些,只不知她可有接任的心思,否则倒可以期待一下。

原来林老爷子避世之所近在咫尺……呵呵,看来他仍属尘缘未了之人哪,想避应该没那么容易。那人很有可能要找的正主儿就是林老爷子林海墨……搞那么多小动作是要引他出山吗?可那个死尸又算怎么回事?嫁祸?没那么幼稚吧?

林鸢离越发显得窘迫。谁说不是呢?虽说他一向性子急,沉不住气,可事关家人朋友兄弟,他却从未毛躁过头,只是一碰上韩逐,似乎一切都在朝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着。

“好了,以后我不问就是了,你也别端着这副哭爹喊娘的表情。”不想他为难,韩逐如是说。呵呵,他还不会自己查么?反正他不是翰墨山堂的人,什么规矩对他都形同废纸。

哭爹喊娘?!就算林鸢离书念得不多,也知道踌躇这词儿好像不这么用……

看样子这件事没那么快结束,他得做好长期作战的打算,幸好最近学校没什么事,应该没什么影响。

“明天陪我出去。”他对林鸢离宣布,语气不容拒绝。

林鸢离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听韩逐的话,他再笨也听得出韩逐当时命令的语气,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他可是做惯了老大的……唉……这算不算一物降一物?

他们此刻之所在是韩逐的公寓,一看就知道他家境非常不错。

“你家人呢?”

“家人当然都住家里咯。我家住得比较远,这里离学校和医院都近。”

“接着。”韩逐一声吆喝,林鸢离手上立刻多了两大袋书。

他要干嘛?搬家啊?

韩逐嘿嘿一笑,“山上挺凉快的,看书不错。”

这话的意思是……他要在翰墨山堂住下?林鸢离的脸有些僵。

“看你这脸……好像不太乐意啊?”韩逐凤目一眯,危险爬上他的脸庞。

“不是,不是……哎……”他又开始口拙,手足无措起来。

天哪!他真不是不高兴,他是太意外!韩逐明明知道翰墨山堂是干什么的,明明知道近来不太平,为什么要趟这浑水?其实,他很高兴他在他身边,不知怎地心里安稳了许多,可是理智告诉他,他该拒绝他,该让他远离……

“不是就少说废话!”韩逐抱起自己的手提电脑率先走了出去,背对着林鸢离,唇角飞扬。

“既然出来了,不如玩儿一会儿再回去。你平时喜欢玩儿什么?”

“也没什么,就去PUB喝一杯而已。”

“你,喝,酒?”韩逐一字一吐,似笑非笑。

“呵……一点点……”被他这么一问,林鸢离倒不好意思起来了,傻傻笑着。其实,他酒量实在不怎么的,但又爱喝,真的,就一点点。

韩逐却仿佛来了兴致,拖林鸢离下车,四一扫,“就那儿吧!”不由分说,拉了他就走。

那儿?林鸢离眉目一沉,却没说什么,任凭韩逐拖着自己朝那家门面辉煌的PUB走去。

这PUB的气氛不错,装潢也够档。两人各要了半品脱啤酒,闲闲品着。

韩逐长那么大还是头一来这种地方,可以喝酒,可以闲聊,可以跳舞,还可以听歌,很不错。

韩逐打量着PUB里的一切,林鸢离则凝视着眼前的韩逐。认识他以来,这是他第一在韩逐脸上看到与他年龄相符的神情:睁大着好奇的眼,微带稚气地环视着四周。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天生含情的凤目,不点而朱的唇角,柔顺飘逸的长发……恐怕看一辈子也看不厌……呵呵……

看着看着,林鸢离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劲。有几个人好像有意无意总在他们跟前飘过,鬼鬼祟祟、贼眉鼠眼地尽往韩逐脸上瞟。

“走啦!”什么破地方,一个个都贼头贼脑贼眼溜溜的!林鸢离心头一把火噌地旺起来。

“啊?!”这回换韩逐傻眼。才来几分钟啊就要走?他还想跳舞呢!

林鸢离可不管这些,买了单拉起韩逐朝门口走去。

“喂……”怎么一下子牛脾气来了?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

韩逐正想扯住他问个明白,眼角突然瞥见一个人,顿然石化。

是他!

隔着舞池,隔着人群,隔着喧闹,在忽闪忽闪的灯光下,那人笑得如同一只发骚的狐狸,眸光暧昧且挑衅。只见他的一只手慢慢举起,露出一件冰冷无情的器物――枪!

一滴汗从韩逐的额上滑下,他一把将林鸢离拉在自己身后,眼睛紧盯着自己的猎物。是的,猎物!他是捕兽的猎人,永远不做别人的猎物!无论何时他都必须掌握主动!

“韩逐?”林鸢离压根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只觉得韩逐有些奇怪。

说时迟那时快,林鸢离似乎看见一道急速光影滑空而过,几乎同一时间又听到一声类似枪响的尖啸,并不响亮却惊心动魄。分不清谁先谁后,刹那间有两个人倒了下去。

“韩逐!”不假思索地接住韩逐后仰的身子,林鸢离的心一下子空空如也。他这才明白过来韩逐刚才的动作是在保护他……为什么他总是最后发现事情不对劲的那个!跟韦司聪一起是如此,跟韩逐一起又是这样!

他打横抱起韩逐发疯似地冲向门外。韩逐千万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有事!

突然从旁边窜出几个人将他们拦在身前,黑洞洞的枪口齐齐指住林鸢离,PUB的灯瞬间堂皇亮起。

“林鸢离。”

林鸢离的背立刻挺直如铁。

这个声音是……姚沉弋!

[正文:第十二章]

那一刻的林鸢离却没有其他念头,压根也没注意PUB里其他人的动向,只做了一件事,迅速查看了一下韩逐的情况。然而事情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奇怪,并没有见红啊……

不出意外,林鸢离他们被双双“请”到了某人的专用休息室。韩逐被林鸢离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沙发上。他呼吸正常,心跳沉稳,好像只是睡着了……或许是麻醉剂?林鸢离心下稍安,这才有心思面对其他人。

“想不到你居然会到我的PUB来。”姚沉弋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下两个守门的,一个外表冷酷的年轻人径自倒着酒。

“你开店做生意,我有钱有闲,没什么可奇怪的……倒是你大老板,怎么有空窝到这间小小的店里来。”姚沉弋名下生意多不胜数,会那么巧出现在这里?

“呵呵,我原本就在附近,不过听说老弟你来了,机会难得,我怎能不尽地主之谊?”一杯GentlemanJack递到林鸢离面前,姚沉弋笑得沉。

所有道上混的都知道他林鸢离酒量差极,这一杯下去……醒来恐怕就是三天以后的事了。他一个人怎么样都无所谓,但韩逐……这会儿林鸢离后悔起来,至少应该让阿冽跟着……

喝?还是不喝?紧盯着姚沉弋笑得越来越欠揍的脸,林鸢离的手渐握成拳。

“呜――汪――”门外突然传来狗叫。

“姚先生。”

“进来。”姚沉弋朝林鸢离瞥去一眼,似笑非笑。

门开了,率先冲进来是一只漂亮的金毛,直奔向姚沉弋。姚沉弋放下手中的酒杯,笑意盈盈迎了上去。

谁知那只金毛奔过沙发的时候,突然改变了方向,居然一头扎进了横躺在沙发上的韩逐怀里,舌头更是热情非凡地狂舔韩逐的脸。

“好了,好了,那么久没见还以为你有了新爹就不要老爹了……乖,乖,呜……不用那么亲热吧?呵呵呵呵……”

望着跟金毛亲热得不亦乐乎的韩逐,林鸢离跟姚沉弋除了傻眼还是傻眼。

他是装的啊……两人心里逸出同样的OS。

姚沉弋手下三人立刻警觉地盯住韩逐。

“明风乖,先放开我好不好?我要跟你那个新爹叙叙旧,OK?”金毛终于听话地放开韩逐,乖乖地趴在沙发上谄媚呜呜开心不已。

姚沉弋望着那张越来越近美得阴险的脸,一时有些惘然。他认识明风……

“我们不见面也没多久吧,不认识了?小姚?”三年而已……

姚沉弋的脸垮了下去,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敢这么叫他,一个臭,小,子!他还记得上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一头清爽的短发,甚至还在变声期,根本还是个小屁孩儿!应该有三年没见了吧……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

他们认识?!震惊的不只一个人,林鸢离只怕更惊上几分。

“当然不是。”否认得极快,这个臭小子的名字在他耳边出现的频率频地令姚沉弋想让他彻底消失,可惜……他只能用想的……

“只不过有些意外。”他瞅瞅韩逐又瞥瞥林鸢离。

“意外?能有多意外?有我在明潋床上找到你来得意外……”还没说完话的韩逐被姚沉弋一把捂住嘴扛向角落。

挣脱后的韩逐怒色匆匆,“你少给我动手动脚!有屁就放!”

臭小子,他以为他愿意碰他啊……

“你给我搞清楚!他跟我再怎么说也是对头,你少把明潋拖下水!”姚沉弋压低了嗓子咆哮。天知道他从来不让道上的人得知明潋的存在,韩逐这一嚷简直是要他的命!

“呵呵,你要不要杀人灭口啊?”算他对明潋有心,不过……“你第一天知道自己会拖累人么?早干嘛去了?”不想连累明潋,要不别招惹他,要不就别走这条路!这道理他不懂啊?!

“你!”姚沉弋想辩解什么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心口,他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这个臭小子耍嘴皮子。

“你跟他怎么回事?”

“你那口气比我爹还爹……请问您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

“我替明潋问!”死小子!他管他死活啊!问题是,明潋一定会管……

“哦……”韩逐一脸了然,凤目眯成一条线,“如果是明潋问我呢,我会告诉他:这个就是我要找的人!”

这个就是我要找的人……姚沉弋讶然地瞪着韩逐,他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明潋跟他提过。但,为什么偏偏是他?!

盯着满脸阴晴不定的姚沉弋,韩逐的脸也沉了下来,色正声冷,“我不问你跟今天发生的事有没有关系,可我得警告你,他,你一根汗毛都不准动!”

“这我做不了主!”他以为黑道是办家家酒?

“你,听,清,楚,我是叫你不准动‘他’!”韩逐不可思议地瞅着死脑筋的姚沉弋,“至于翰墨山堂,我管你把它烧了还是炸了!你要真能把它弄到你手里,嘿嘿,搞不好我还会谢谢你!”

啥?!姚沉弋再一傻眼。

“不过,他肯定会不爽,那个时候……你让我们出出气应该也没什么怨言吧?”韩逐自说自话,仿佛看到了无穷“美好”的灿烂前景。呵呵,到时候他就拐着林鸢离远走高飞。

这会儿再猜不出韩逐的心思姚沉弋也不用出来混了。他可真是……姚沉弋啼笑皆非,看看那头紧盯着他俩的林鸢离,开始泛滥出同情之心。

“我不动他,不代表没人会动他。”这才是麻烦事啊……

“这事儿我自有打算,只要你不掺和在内就行!”

姚沉弋微一摇头,心情有些摇拽,“如果……他死了……”

韩逐目光一凝,神情决然,“我不会让他比我先死。”如果这一生仍是一样的结局,就让他再自私一吧……

“我明白了。”姚沉弋轻叹,抬眼又看了看防狼般盯着他的林鸢离,突然伸手轻撩韩逐耳边有些凌乱的发。

林鸢离的脸瞬间黑成了芝麻糊。

“你……”韩逐瞪他。

“他很笨……”姚沉弋贴近韩逐轻喃。

韩逐一下子明白过来姚沉弋的用心,脚下没动分毫,眉开眼笑着调侃他,“你跟他半斤八两,不然明潋怎么会看上你?”

[正文:第十三章]

一路上,林鸢离的脸比茅坑里的那啥还要臭上千倍。

“停车!”韩逐突然暴喝。

急刹。

“下车!”径自开门下车,韩逐的怒火已经涨到了至高点。

搞什么嘛?!原本还为这张多少有些吃味儿的脸沾沾自喜,谁晓得那个死人头一摆竟还归不了位了!韩逐的心思是何等细腻,稍一转念便猜出此时此刻林鸢离的肠子绕到了什么地方。

他恶狠狠瞪着林鸢离,一张脸大喇喇地只写了四个字:有屁快放!

不要以为林鸢离憋一路容易,照他那种冲到易怒的个性,换了别人早就冲上去扁人,只是因为他是韩逐……事实上林鸢离一直在等他解释,是的,解释!可是,并没有!现在他竟还给他发脾气?!他才是该发脾的那个吧?!

好吧……看在他比自己小很多的份上,迁就他!吸一口气,林鸢离开始求真解惑。

“你认识姚沉弋?”

“废话!”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没问!”

“你早知道那家PUB是他的?”

“我不知道!”

“你故意带我去那里的……”

他是聋子啊?!都说他不知道那家PUB跟姚沉弋的关系了,还这么说?!

“故意?带你去卖啊?!”要不是天色已暗,路灯昏黄,林鸢离也不至于看不出韩逐脸上的色彩缤纷绝不止赤橙黄绿青蓝紫那么普通,“那你现在是缺胳膊少腿了还是中毒发疯脑袋搬家啊?!”

“我……”被韩逐的气势一压,林鸢离立刻说不出话来。不过,这正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

“姓林的我告诉你,认识他是因为他是我朋友的男人!认识你是因为你是我朋友的表弟!你们俩之间那点儿破事干老子屁事!”

妈的!他想要害他的话,他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还轮得到姚沉弋捡便宜?现在居然被他这样怀疑来怀疑去的,他拼死拼活地为谁啊?!

韩逐这头气得冒烟,林鸢离却恰恰相反,心情一瞬大好。他等的就是他这些话……他承认自己算不上聪明,可是他坚信自己的感觉……是的,只要他说,他就信!

越想越不甘心,韩逐右手一拳愤愤打在车身上。呃……

林鸢离被韩逐不乏痛苦的闷哼吓了一跳,忙过去询问:“你怎么了?”

没有等到答复,却看见韩逐额上爆出的点滴晶莹,林鸢离大惊。他忙扶住韩逐渐渐滑下的身子。

“怎么了?!”他声音不由大了一号。

“不要你管!”韩逐比他更大声,并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可惜他刚一动,撕裂的痛楚立刻袭击得他弯下腰来。

林鸢离见状慢慢扶他靠车坐下,一刻未等,他哗地撕开了韩逐的衬衣,立时,一片青黑跃入他的视野。

他原本以为之前他在装受伤,现在看来他竟真受了伤!

“怎么会这样?”当时他明明听到枪响。

“这是苦肉计,你别上当!”某人偏偏骨头又硬脾气又臭,丝毫不掩挖苦地嚷嚷。

“韩逐!”林鸢离感到一阵无力。

韩逐却不再理他,别开头去径自咬牙切齿。那个混蛋!

是空包弹。别以为空包弹伤不了人,就当时韩逐与那人五六米的间隔,就是软糖从真枪里射出来也能打瞎人的眼睛!问题是这个空包弹还不同于一般的空包弹,而是经过特制改装,否则他身上绝不是这样的淤伤而是弹片嵌肉的造型……

那个混蛋根本就是拿枪当超级暗器使!

没错!当时子弹直奔韩逐胸口的穴道,如果不是他条件反射般地闭穴护体,这一弹他就算不残也得昏睡上三五天!该死的他还算准了他不能躲……

中弹的一刹那他绝对真的昏过去了――疼昏过去的!妈的!两辈子受的伤都没这的疼!他绝饶不了那个混蛋!

哼哼,当然,那个混蛋也讨不得好去!中了他精心炮制的一刀,嘿嘿,他就慢慢享受其中的滋味吧!不过,他干吗不用真子弹干掉他?难道想留着他慢慢玩儿?这那个混蛋伤得比他重可怪不得他……

胸口突如其来的一阵冰冷舒缓终于将韩逐的神思拉回现实。他低头一看,自己青黑一片的胸口出现了一层晶莹透亮的膏状物。

“这药膏很灵,是我爷爷的师父传给我爷爷的……”林鸢离小心翼翼用手指涂抹着韩逐的伤,“很快就不疼了……”

有好闻的薄荷味儿……冰冰凉凉的……还有那轻柔的触抚……软玉温言……

韩逐舒服地闭起眼睛,心底感触万千。他总是这样……笨蛋似的惹怒他,然后又笨蛋似的安抚他,搞得他失去原则,失去立场,一又一……

他睡着了吗?林鸢离望着双目紧闭的韩逐,倾听他渐渐匀称的呼吸。

天色似乎愈发黑了几分,否则同样昏黄的灯光下,为什么他觉得将他的脸看得更清晰了?他的手没有停止,只是从他胸口的伤渐渐上移,来到他的脸上。

好奇怪……越看越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他想不起来哪里见过,熟悉是由于他常常有那种错觉,仿佛跟他一起发生的事曾经在哪儿经历过,不,应该是在梦中出现过……

“我们见过吗?”他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眉眼,喃喃着。

韩逐的睫毛轻颤,微乎其微到似乎只是人的错觉。

手指不由自主畅游在他的脸上,眉、眼、鼻……最后来到他的唇上。他记得那种滋味……很软,很甜,很诱人……他将唇贴了上去。

果然……

可是,仅仅这样的触碰已然满足不了他,他的舌滑向他的领地,开始大肆索求。

韩逐猛然大震,眼睛倏地睁开,瞪向那个入侵的家伙。

侵略者的眸中清清亮亮地写着笑意,还有……清醒。可是,他并没有就此罢休,嘴上的动作愈发入,霸道着,却渗透出丝丝温柔甜蜜的气息。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韩逐的眼依然是瞪着的,仿佛全然无法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我是故意的。”林鸢离定定地望进韩逐的眼里,唇角微微勾起,脸缓缓贴近,直到鼻尖差点儿碰上对方的,他才说出下面那一句,那一句让韩逐眼睛瞪得比龙眼还圆的话。

“可是……我不道歉。”

[正文:第十四章]

回到翰墨山堂的时候,韩逐的元神仍旧飘荡在暗夜的星空中,久久难以回落。

我是故意的……可是……我不道歉……这句话真是他说的?他所认识的那个“他”?!不可能!他了解的“他”,善良,热情,冲动,固执……而在感情上却只有两个字:迟钝!可现在是发生了什么事?!他……那是在向他示好跟他告白?!应该不是自己敏感……那种吻法……天!难不成是他认错人了?!

想至此,韩逐唰地捧住林鸢离的头,细细地端详起来。会不会是长了同样一张脸却藏着不一样的灵魂?

“韩逐!”他该不会被他亲傻了吧?他知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啊?林鸢离难掩尴尬地朝众人干笑,一边七手八脚抓落韩逐不甚安分的手。

什么?韩逐有些摸不着头脑,等到双眼聚焦看得清周围的环境之时,他这发现他和林鸢离已经回到翰墨山堂,并且,正站在议事大厅里。更令他不解的是,里面黑压压地坐了不少人。

“老公!”一声“甜蜜”的呼唤惊得刚刚轻吁出一口气的林鸢离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会故意这般恶心他的只有那个小丫头……她回来了?!

“柏杉?!”没等他惊讶完毕一个小小的身影直扑入他的怀中,揉啊揉啊揉,几乎要将自己的脸皮搓出一层泥来。

“就是人家啦……老公,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啊?”一颗小脑袋微微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往情”地注视着林鸢离,差点儿溢将出来。

这,这,这是在干吗?演戏给谁看?林鸢离哭笑不得地抬头看看四周,突然发现个个以看好戏的眼神瞧着这厢,包括柏家人,包括唐家人,包括窦家人,只除了一个人。伤势好转的韦司聪此刻正垂首揉着额头,似头痛不已。

难道是……他立刻将柏杉推了出去,眼睛一刻不闲瞄向韩逐。

“啊――”韩逐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睡眼迷朦泛起晶莹,“好困,我要睡了……”他伸着懒腰走到大厅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朝林鸢离懒洋洋的一笑。

咕咚――

林鸢离吞咽着口水。

其他人倒吸一口冷气,连柏杉都瞪圆了眼珠子。

因为他们在刹那间都明白了所谓“风情”该如何展示,就像刚才的韩逐:纯真着,慵懒着,随意着……当然,再配上他绝美的脸。

“晚安……老婆……”芳影无踪。

冷气抽得更猛,林鸢离顷刻石化。

韦司聪走到林鸢离跟前,轻拍其肩,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节哀顺便,“阿离,你好自为之。”

应该是司聪太敏感了吧……见韩逐依然如初睡在自己的床上,林鸢离稍稍松了口气。可惜,他高兴得实在太早了,没有听见韩逐神鬼离避的OS。

要玩儿么……那就大家一起吧……

第二天,一早。

噗――

这个声音节此起彼伏,不要想歪了,不是放屁,是喷水的声音。从刷牙开始,无论是白开水、茶水、牛奶、咖啡、果汁、汽水、酒,还是翰墨山堂各人的早饭,只要与水有关,进入口腔,每个人的反应只有一个。

噗――

原因无他,他们吃到口里的东西通通泛着一股怪异的苦味腥儿,几乎让人胃酸喷涌。

“这是什么东西?!”今天是周末,人都聚集在翰墨山堂总堂,按例一起早餐,没想到却是此等待遇,自然有人忍不住发飙。

“阿冽,去厨房问问怎么回事?”林鸢离下令。

“是。”

“不必了。”这个声音一起,所有人的眼齐刷刷射向本人,他们这才发现说话的人竟正吃得不亦乐乎。

林鸢离的右眼角一阵狂抽。

韩逐吃一口煎蛋,喝一口牛奶,慢条斯理地开口了,“我没告诉各位么?鉴于之前有多人腹泻,我怀疑这儿的水出了问题,一化验果然是病菌多,所以我就在水源各倒了些杀菌水……你们放心,绝对对人体无害。”说罢将牛奶一饮而尽以兹证明。

话虽如此,可是这种味道……实在太令人作呕了。

“要杀几天?”林鸢离代大家问出心里话。

韩逐凤眼微眯,朝林鸢离眨了眨眼,伸出三根指头,“三天。”

大家稍稍松了口气,熬一下罢……

他们仍然高兴得早了些。

午餐前,翰墨山堂的空气突然产生了异变,本是清新明朗的霎时弥漫着一股人们很是熟悉且不齿的气味――福尔马林。这不用问,一定还是韩逐弄的。

林鸢离的右眼角抽搐得愈发狂野。

“老大,你跟韩医生说说好话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搞得大家以为自己是浸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阿冽忍受不住地跟林鸢离抱怨。

“能说什么?怎么说?”林鸢离终于相信韦司聪的警告绝对符合现状。

他当然也知道韩逐是在生气,而且是生翰墨山堂所有人的气,谁让他们联合起来……想让他知难而退来着?昨天晚上,韩逐离开后,翰墨山堂的一干老人都向他表明了态度,他们无法接受韩逐,确切的说,他们无法接受他的伴侣是个男人!谁让他是林老爷子唯一的孙子呐?

这也就算了,那群老脑筋了……问题是柏杉那丫头居然也跟着瞎参和,理由是她想看看韩逐的反应,看看韩逐对他是不是真有感情……这下看到了吧!他反应越大就说明他对他的感情越?呸!他们才刚刚八字有那么一撇好不好?搞得不好,又重新归零也说不定。

“解释清楚您跟柏杉小姐的事啊,他不就是气这个嘛?”

“解释?”是啊,他好像没跟他交代过这件事……难道他真正气的是这个?林鸢离眼睛一亮,或许可行……

“阿冽……”嗯……林鸢离发现身边的阿冽正胡乱往身上横抓竖挠搔着痒,“你怎么了?”

“老大!”阿冽哀嚎抓狂,手上的动作狂烈凌乱,几乎要隔着衣服抓出血痕来,“他不会连我们的衣服都没放过吧?!”

不会吧?!林鸢离突然觉得自己身上也搔痒难当,他的右眼角更是抽动得几乎立时便要绽裂开来。

[正文:第十五章]

“我早警告过你们不要玩儿,现在多好玩儿啊,是不是?”终于等到那种间歇性搔痒缓和一些的时候,韦司聪终于忍不住抱怨。惹谁不好要惹那个魔星?现在……这种池鱼之殃他到底要受到何时啊?

“好啦,司聪哥,你先别说风凉话了。你就没什么办法解了我们身上的搔痒?”柏杉郁闷的小脸皱成一团,后悔了一千一万,“好歹你也是个大夫啊!”

“嘿嘿,他手上的那些玩意儿是他自己在实验室里捣鼓出来的,我能怎么办?再说了,我就算会治我现在也不敢治啊!你以为这样已经是极致了?呵呵,做梦!”如此斯文有礼的韦司聪这会儿也不禁刻薄了一番。

“那怎么办嘛?”柏杉哭丧着脸看看一旁默不作声多时的林鸢离,“林大哥你也说说话啊?”

还能说什么?林鸢离压根懒得理柏杉,自顾自想着心事。看样子他这回真气得不轻,否则也不会这么大手笔……

早餐过后,韩逐便径自占用了韦司聪的书房和药房,放出话来,谁也不许去打扰他,否则后果自负。一句话让原本急着找他的人统统踌躇起来,照已发生的事看来似乎还是顺着他的意比较好过。

那他们出去避避风头总可以吧?哈哈!一进车库全部被吓了回来。只见所有车的上上下下蜿蜒曲折恣意扭动着各种各样山间可以找到的一切物种,当然,是会动的那些!从各种蚁类、蛾类、蜂类、蝶类到蟑螂、蜻蜓、毛毛虫、老鼠、蛇类是应有尽有,没有缺的,只有叫不出名儿的!

见过的人除了竖起一身的汗毛,脑中只滑过一个念头:换车!

山上的车再没人敢碰,从山下叫车行不行?答案是:不行!据山下传来的消息,通往山下唯一的公路昨天半夜突然塌陷,凭空出现了一个大坑,所以一早就被封锁了开始修路,要想出去唯一的方法就是步行下山。

问题也在这里,韩逐没有完全做绝,摆明了你爱留不留,似乎给了大家后路,可是对林鸢离而言却恰恰一点儿退路也没有。这跟留校察看本质上没什么两样!

真是的,老人家们那么敏感做什么?他才刚刚发现自己的心思……

“咦,莺落,你不痒吗?”柏杉又开始左挠挠右抓抓,倒是林莺落安安静静坐在一边,不知道想什么事正想得出神。

林莺落闻言笑笑,“是啊,我就是在想为什么你们都嚷嚷着身上很痒,而我却没有……”

“你没有?!”另外六只眼不约而同瞪成了牛眼。

“是啊。”她笑得愈发欢畅。

“那你想到答案了没有?”柏杉觉得自己的口水快要流下来了,不是馋的,而是羡慕的。

“嗯。”她点点头,“我观察了你们半天,发现你们身上并没有被虫叮咬的痕迹,要说他在所有人的衣服上放了什么东西,他一个人似乎也忙不过来……”

“那怎样呐?”

林莺落眼珠一转,并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倒反问起三人来:“你们告诉我,身上大概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发痒的?”

“好像是午饭前。”柏杉回答。

“嗯,我也差不多。”林鸢离回忆。

“表哥呐?”

韦司聪细细想了一会儿,“确切的说……是在闻到福尔马林的气味之后……”话还没完,他的表情突然兴奋起来,“你是说……是因为那个气味?”

林莺落赞许地点头表示同意。

“可是,你不也闻到了吗?为什么你没事啊?”

“问题不在我们都闻到了什么或者吃了什么,我觉得正好相反,应该是在于我吃了什么而你们没吃。”

三人眼睛同时一亮,几乎异口同声地大叫:“早饭!”

“你吃了??”那种恶心反胃的东西!

林莺落含笑点头。

“你吃得下去啊?!”难以置信。

“为什么吃不下去?韩逐不也吃得津津有味吗?”

是呐……他吃了……三人这才想起这件事,恍然大悟。可是,他们都受不了那股味道,只找了些现成干粮填肚子,午饭也一样。原来是这样……

“大哥,我看你还是告诉大家吧,想除去身上的搔痒就必须得喝有那种奇怪味道的水。”

“我知道了。”看样子,不认命也得认啊!谁让他们先招惹他呐?

“不过,大哥……”

“什么?”刚刚起身的林鸢离重又坐了回去。

“这事儿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我看还是尽早解决了吧!”

他也想啊,可是要怎么办?

“你有什么好办法?”

林莺落撇瞥韦司聪,“表哥,你最了解韩逐了,你说呐?”

难道莺落也看出来了?韦司聪有些惊讶地看着林莺落。

“司聪?”他们俩有什么事瞒着他吗?林鸢离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

韦司聪叹了一口气,好吧……

“阿离,我知道这是你的私事我不该过问,不过现在已经成了整个翰墨山堂的灾难,我们也就不得不拿到台面上来讨论讨论。你对韩逐是个什么念想,你自己最好趁早想清楚。然后,想办法把他抓在手心或者请他离开翰墨山堂。”

司聪……

“他对你怎么样,是个人就看得出来,你也别怪老人家们杞人忧天。现在重要的是你怎么想?如果你对他无心,就劝他早些离开吧,别再给他添麻烦;如果你对他有意,那就趁早解决你自己的麻烦,省得他迁怒所有人。”他不会害人,可是他擅长整人!

原来……他们都看在眼里,心知肚明……而他自己却是在他为他做了那么多事甚至受了本与他无关的伤之后才突然醒悟,这个嚣张跋扈任性妄为的人竟然无时不刻不将他放在心上……或许他很笨,或许他很迟钝,可是,他是有感觉的……

“嗯,那个……司聪哥,你指的林大哥的麻烦究竟是什么呀?”柏杉听着听着忍不住插了一嘴,她非常好奇呐!

韦司聪同林莺落对望了一眼,配合默契地一起张口,吐出两个大字:“你呀!”

[正文:第十六章]

林鸢离那头分析讨论得忙,韩逐这边也没闲着。

也该出现了吧……韩逐在电脑上敲完最后一个字,摊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有风……韩逐唇角微勾,缓缓睁开眼。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俊酷却郁闷的脸。

韩逐二话不说扔给来人一个药瓶。

来人伸手接住,面色稍霁,可当他执起药瓶定睛一瞧,霎时乌云重聚,“我要的是解药不是泻药!”

“哦……”韩逐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抱歉啊……你知道我是医学院出来的嘛,一看你刚才那张脸,不用问哪,一定是便秘!所以我才要对症下药……原来不是这个意思啊?”

“你装什么算!你自己的刀上下了什么料你自己心里明白!”来人冷哼道着走到韩逐面前,“今天你放出话来不让任何人打搅,不正是想叫我来求你吗?”

“这样啊……”韩逐身子悠然地朝后一靠,双脚搁上桌面,朝他眨巴了几下眼,“那你怎么还不求我?”

“你……”来人立时语塞。

韩逐也不心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逡巡了他一番,“我看你对我的药适应良好嘛,跟上见你一样精神!不如你再忍忍?嗯,以我一般下药的计量,估计十几二十天也就过去了!”

来人的眼角倏地抽风了好一阵子,面如菜色。十几二十天?他TMD一天也忍不下去!

殊不知韩逐在肚子里已然暗笑到抽筋。如果不是他小子拿把枪出来吓人,韩逐也不至于动了真格,而往往这种需要韩逐认真的货色绝对不是什么好鸟,不好好整他怎么对得起自己?

“你到底想怎么样?”显然他慢慢了解动气逞强解决不了问题,语气缓和了不少,声音也平静了许多。

“不是你想怎样的吗?干嘛问我想怎样?”藏匿于此的是他,心怀叵测的是他,他这会儿倒全忘了。

来人似乎立刻听懂了韩逐话里的意思,神情一松,“我不过就是下了点儿泻药,偷了回尸体,跟你今天做的一比,能看吗?”这话里竟还透出几分戏谑的意思。

“呵呵,多谢夸奖。”韩逐站起来,笑眯眯地将脸凑到他跟前,“不过,我可是支会过他们的,而你……”言下之意,我摆明了整,你暗里算计,谁别有居心一目了然。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火四射。

半晌,来人先败下阵来,“我是受人之托……”

“谎话我不爱听!”韩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虽然到现在我还没想明白你用什么方法藏身在这里,可我也知道能进这个地方的人起码在翰墨山堂混了好些年。受人之托?除了受自己的托谁能让你埋伏那么久?哼,报仇还差不多!”

来人眸光一闪,唇边竟似有了笑意,“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不错!我是来报仇的。那你再猜猜我的仇人是谁?”面上泛起挑衅的意味。

韩逐嘿嘿一笑,“这还用猜?不就是林鸢离的爷爷吗?”

来人神情一肃,盯住韩逐的目光开始变得犀利。

“你的仇人如果就在这院子里,就凭你卧底的耐性和不错的功夫,他到现在还会有命在?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不在这里却又是翰墨山堂的人!”韩逐却不以为意,一边滔滔不绝,一边用眼睛瞟他,“至于你之前干得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不过是想引起这里人之间的相互猜疑和不安,继而人心惶惶,借此引出你的仇人……嘿嘿,可惜本人的出现似乎打乱了你的计划,让你的一系列后续动作都不得不暂时停止了,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来人伸手就拍,“说得好。还有么?”

“还有就是那具尸体……哼,我还没想到,反正没什么好事儿!”

“既然话都让你说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总之,仇我是一定要报的,这个我上就表明过态度,你应该明白……不过,我倒不明白了,你煞费苦心地找我来干什么?让我痛死酸死痒死麻死不是更合你意?”

搭上整个翰墨山堂的人陪他一起受罪,他还真有些受宠若惊呢!原本他中刀之后,并未觉得有其他不妥,可是,这天一闻到那股福尔马林的味道……

韩逐一听却立刻来了精神,兴致勃勃贴了过去,“又痛又酸又痒又麻,可以分得那么清楚?我还以为混在一起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呢……”

“感情你是拿我当实验品啊?”他突然感到非常荒谬,自己竟跟一个小孩儿斗气……

“嘿嘿,谁让你是第一个逼我出刀的?不拿你试拿谁试啊?”韩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眯眯地问他,“我的第一把刀可是药性最弱的,你想不想试试第二把?”

“不要!”来人矢口否决,“你要不杀了我要不给我解药,你看着办吧!”

“切!”韩逐不屑地一撇嘴,“杀你?死人多无趣啊,哪有你来得好玩儿刺激,你说是不是?”说着他便从屋里的橱柜里端出一碗东西来,“早给你准备好了……”

来人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极妖异的气息,他疑惑地看看韩逐,却发现他正无辜地朝他眨眼。可是,这并没让他心安分毫,只觉得那股妖异之气愈发浓厚起来,跟着背脊一阵冷颤。

什么味道……鼻子首先窜进来一种熟悉的气味,这是……

“嘻嘻,很熟悉的味道是不是?记不起来吗?我提醒你一下,就是我第一见你那天……”

韩逐话没说完,来人立刻醒悟过来,脸色青黑一片。

“想起来了?哈哈,我还给这药起了个一目了然的名字,就叫‘腐尸’!够贴切吧?”韩逐将药碗递到他面前,绝不掩饰地坏笑,“这可是我特地给你配置的解药,以报你那手,下,留,情,的一枪。”

他刚才听到的是咬牙切齿吧?来人苦笑,他早该明白他一定会有仇必报且加倍奉还……可当他低头看清那碗里的东西时,身子不受控制得如弹簧一般立刻弹离了丈远。

“怎么了?你不是要解药吗?这就是啊,快喝了吧。”韩逐故作不解。

那东西能喝?!黄黄黏黏的,就像……呃……光用看的他就想吐!

“真的不喝?”算算时间又该发作了吧?

果然,来人的脸突然完全皱到了一起,好像一个脱水的桃子。只见他眼神恍惚了三秒,猛地一咬牙,伸手接过那碗“解药”,悉数灌进了嘴里。

呃……

“喂,你别吐哦,吐了就白喝了,还要再喝一遍哦!”韩逐一本正经“好心”劝他。

耍我……来人强忍下那股奔涌上来的恶心感觉,死死盯住韩逐那张憋到几近破功就要暴笑出来的脸。

“味道还不错吧?”哈哈,太好玩了……

可惜,韩逐得意得太早了……下一刻,他的身子已被人牢牢箍住,人还没反应过来,口唇已落入别人的侵略范围。

韩逐彻底石化。

“你也尝尝不就知道什么滋味儿了吗?”那人在他耳边戏谑喃喃。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再天才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正文:第十七章]

“黎,上,兵――”韩逐面目狰狞地扑了过去,“我杀了你!”

那人一呆。他知道他的名字?!他调查他……仅仅失神了一秒,他的脖子已经被韩逐掐住,甚至还没等他来得及挣扎,韩逐的头已经顶了过来!

砰――

他是不是疯了……他自己的脑袋不会疼吗?被撞到七昏八素的黎上兵发现自己居然还有心情发出感叹。不过,他心底竟隐隐泛起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因为他突然醒悟到一件事:他们在打架!没有用武功,没有动内力,纯粹地拳打脚踢,最本能的打架!多少年没有跟人这般打架了……他已经记不起来。

“你去死――”这回被抓住的是他的衣襟。

啪――

被掀翻在地的黎上兵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狂躁,天哪!他不过是亲了他一口而已,至于摆出一副要将他千刀万剐凌迟死的样子嘛?!

还没结束……韩逐一跃腾空,双腿曲起,眼看就要重重跪倒在黎上兵的肚子上,这才让他大惊失色地停止了胡思乱想,连忙就地打滚避过一边。

“啊――”韩逐大喝。

躲开那吓人的一跪,却没能避开韩逐追上来的一拳,胸口重重承受了攻击。

“你还敢躲?!”怒不可遏的韩逐眼中冒着熊熊火光,恨不得把某人掀翻在地,狠命踩!狠命踩!狠命踩!狠命踩!狠命踩!踩到他不成人形面目全非肝脑涂地插翅难飞!

死人!居然敢那么对他?!一想到刚刚的碰触,韩逐只觉得鸡皮疙瘩层层爬上自己的身体各,不停得刺激他!刺激他!刺激他!刺得他怒火满腔,激得他抓狂欲绝!

“停……”黎上兵大叫,天哪!再这么被他揍下去,他不死也得瘫痪!

可惜,韩逐早已被怒气熏昏了头,拳脚并用,完全不理会对方的反应。不行,他得自救……瞅准时机,黎上兵扣住韩逐的双手,将他反背抓住。

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虽然用尽全力才能摁住那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黎上兵已经心满意足了。

“混蛋!放开我!”

放开?这个时候傻子才会放开……至少也得让他把话说清楚吧……

“这事儿怎么能全怪我?是你过分在先!”他又不是故意的,刚刚气疯了的又不只有他一个!他自己去喝喝那碗“腐尸”看看……呃……光用想的他的胃又开始抽搐。

“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糟……他说错话了……

“两个大男人嘴碰一下怎么了?我又不是同性恋,我也没有艾滋病,你犯得着这样拼命嘛?!”

“你,还,说――”

眼看韩逐那张如撒旦转世的脸又逼将过来,黎上兵忙不迭地改变战术,开始走软语路线。

“虽然我不明白你干嘛发那么大火……好吧,我向你道歉,对不起!”识实务者为俊杰,道个歉也不会少块肉!

果然,韩逐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嘴上依然强硬,“还不放开!”

“回答我的问题就放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调查过我是不是?”他能不能不挣扎得那么厉害啊?好像他们之间有多大仇大恨似的……

“你那么看得起我,一上来就动用了你的招牌‘指穴枪’……我如果连自己被什么人暗算过都不清楚,哼!我不如直接去撞墙!”

他连指穴枪都知道……黎上兵心底的疑问越来越多。他原本以为韩逐只是个普通人,会卷入这里的事完全是巧合而已,可是,他跟他交手后没多久便查出了他的身份……他对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你究竟是什么人?”

“有本事……你自己想啊――”

偷得黎上兵思不解的空档,韩逐脚下一勾,紧跟着身子重心朝后压去。黎上兵猝不及防,被韩逐一勾一推的笔直朝后跌下去。这下摔得结实,直接将某人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小样儿,管你世界最强杀手排名第几,落在老子手里,你都得认命!韩逐狞笑着又朝身后加了几分力,直听得身下呜呜之声作响,才稍稍收力。

不错,他查了他,可惜,有用的并不多。他叫黎上兵,年龄不详,资历不祥,来历不详,只知道他是一名震惊世界的超级杀手,以一柄指穴枪闻名于世,杀人不见血,却查不出死因。

当然,韩逐例外,他一见收来的情报里有这么一条,立刻明白那些被黎上兵杀死的人绝对丧命于死穴被点。他也立刻明白那家伙对他已然手下留情了,因为那一枪并未指向他的死穴,他显然只是想教训他好让他知难而退。

这家伙看来不算没良心……好吧,你对我仁慈我也不会对你不义……

总不会是因为没人付钱所以才没对他下杀手?韩逐不禁心情好了些,可是转念又想到了刚刚发生的事,气不打一来。他一个翻滚,从背面压着黎上兵转为正面,一双手牢牢扣住他的脖子。

“不许再碰我!你听到没有?!”

这么大声,能听不到吗?黎上兵艰难地点点头。问题是,现在是他在“碰”他吧?

韩逐这才愤愤地放开了手,但却没有起身,仍压在他身上,仿佛他是个方便好用的充气娃娃,“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我没理由拦着你,因为不干我的事!但是,偏偏又是林鸢离的爷爷……哪!你虽然是个杀手,我想你也不喜欢偷偷摸摸吧?你要不要听听我的建议?”

不听可以吗?他恐怕魔抓一伸又杀过来了……黎上兵躺在地上喘气休息倒也不急着起来。呵呵……感觉……还不赖……

“你说。”

“不如找他出来当众跟你对质,他如果认罪凭你置,翰墨山堂的人想必也没什么话好说,你也不会有后患。”

“你怎么知道他肯认罪?”

“不肯认你拿出证据来逼他认啊!难不成你觉得偷偷摸摸把他干掉比正大光明理直气壮报仇来得更有趣?”

他的意思是……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闪过黎上兵的眼睛。

“除非……”韩逐不怀好意地瞄他,“你还有其他目的……”

[正文:第十八章]

黎上兵笑笑,“你要帮我吗?”

“或许。”能见见大名鼎鼎的翰墨山堂创始人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更何况其中似乎还有不错的故事……

“你甚至不知道我和他到底有什么仇怨就要帮我?”

“你觉得这很难猜?哼,如果不是死了人,你会那么吃苦耐劳兴师动众?更何况,他是干什么的?这辈子杀的人恐怕他自己都记不清了。”韩逐不以为然,脱口就说。

“你就那么肯定我是他非?”

“嘿嘿……”韩逐怪笑,“您老人家干哪行的居然跟我讨论起谁是谁非来了?”

黎上兵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这可难不倒他,“我杀的人个个死有余辜。”言语间自信从容,心安理得。杀手自有杀手的原则,他接的活绝不仅仅只为了钱。

“恐怕他们的家人并不这么想……”韩逐语意幽幽。

黎上兵一怔,旋即领悟到韩逐话中的真意。

“如果有一天他们的亲人找上门要你以命抵命,你答应吗?”

黎上兵答不上来。无论那些人多么该杀该死,对他们的亲人而言,依然惨痛。

韩逐见状,不失时机地接口,“既然你明白其中的道理,又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里做那么多无聊的蠢事?”

他说了半天,还是要他放弃报仇啊……

“想不到你口才不错……”心思更是迂回细腻……看来他还是低估了他。

“哼!我不错的岂止口才?”韩逐知道黎上兵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那家伙居然自动忽略了他的问题……嗯,可见他虽然明白却不见得认同。

黎上兵躺在地上一动未动,久久不语。韩逐也随他,默默坐在一边。

“你的建议我可以考虑……不过,我必须见他一面,必须亲耳听他忏悔……”

“嗯,合情合理。”韩逐点头,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黎上兵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可以起身了。“那么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停止那些莫明其妙的小动作……最重要的一点,不许伤人,听到没有?”

“你叫我不许伤人,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干的那些事儿才会伤人,福尔马林这东西……”

“嘿嘿,你当我是笨蛋啊?难不成你真以为自己刚才喝的是稀释大便?用用脑子好不好!”韩逐不屑地撇嘴。他当他学医是干假的?连福尔马林致癌都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个词儿叫“仿真”还有个词儿叫“模拟”啊?

他干嘛自讨没趣啊……黎上兵再一接受教训。他真该时刻记得这小鬼的专业和专长,别人忌讳恶心的东西他偏偏说来毫不费劲顺风顺水……

“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那么维护翰墨山堂?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林鸢离?”

韩逐双眼一翻,“我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告诉你?”

黎上兵这下总算见识了,翻脸何止比翻书还快,韩逐整张脸根本就是乱码!而他,居然自以为是地解乱码!

冷笑一声,黎上兵道:“也是啊……你的事我不过问,我的事你也别管!我喜欢怎样就怎样,你少跟我废话!”说完,连看都懒得看韩逐就要跳窗出去。

“等等。”

“不是告诉你不用废话了吗?”话虽如此,黎上兵的脚步仍旧停了下来。

“我也不想说,可是谁让我是未来的医生呢?不得不好心提醒你一句……”韩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得好生奇怪,“你刚刚喝下的那碗‘腐尸’,只解了你身上一半的药性……”

什,么?!黎上兵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冷汗开始叫嚣。

“想要解去另一半吗?那就要看你表现了……”韩逐笑得益发可恶,“或许我可以调个你喜欢的口味儿……呵呵……”

黎上兵的手紧握成拳。他咬牙发誓,他要是再信这小子半个字他就是猪!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林鸢离还没想好怎么解决眼前令人哭笑不得的状况,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第二天一大早,翰墨山堂三位早已不管事却德高望重的老爷子发话了。

“非常感谢韩医生相助救了司聪,不过,现在司聪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想必韩医生也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做,翰墨山堂也不好占用韩医生太多时间。”

很直接,很明了,就一个意思:希望韩逐马上离开翰墨山堂。

林鸢离不由自主张了张嘴,可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当然明白韩逐留在翰墨山堂是想帮他,可是,他脑中立刻闪过了那天韩逐受伤晕厥在他怀中的情形。是了,他竟然到现在都没弄清楚那个偷袭他却伤了韩逐的人是谁?韩逐究竟查到了什么?这些问题困扰了他一个晚上,心情更是复杂了一个晚上。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韩逐所做的一切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他不是翰墨山堂的人,除了跟韦司聪认识之外,原本跟翰墨山堂是毫不相干的人。可是,他却心甘情愿地卷了进来……

为什么?林鸢离很想让自己相信韩逐做这些都是为了他,但却趋不散他心头越来越强烈的疑问。不错,他承认他对韩逐有好感,甚至可以说是很喜欢他,不然,他不可能容忍他跟自己同床共枕,更不可能亲他……

可是,他的心情变化是在认识韩逐之后逐渐变化的,而他呢?从一开始就义不容辞义无反顾地插手进来,仿佛翰墨山堂发生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对他,虽然韩逐表现得时冷时热心思难测,然而,就算迟钝如他依然能够从中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情意,而这种情意竟似由来已久以致于他常常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很久……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他敢打赌,司聪受伤那天之前,他从未见过他。

那么,他何德何能让韩逐如此待他,宁肯自己受伤也要护他帮他?而他却一直心安理得地受用着……

或许,让他离开翰墨山堂才是对的……

[正文:第十九章]

林鸢离一沉默,急傻了一干人等。任凭韦司聪、柏杉如何跟他使眼色,他只是默然不语。

韦司聪那个急啊!他不知道林鸢离在想什么,可是,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林鸢离不开口说话,韩逐就绝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即使他是要帮他……这个韩逐也是,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都那么任性,难怪老人家们会看不下去……

他朝韩逐投去一瞥,令他颇感意外的是,韩逐并没有如他想象的脸色说多难看就多难看,更多的却是一种默然。他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望着林鸢离,仿佛早已料到事情的发展和结局。

韦司聪哪里料得到韩逐此时心中的百转千回。

这种局面并不是韩逐第一遇到,是的,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也曾出现过,久到令韩逐觉得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那时候的他才真叫肆无忌惮!仗着他对自己的宠爱在他的寨子里恶意地玩闹耍弄着所有人,心里甚至期望过,最好他会因此而众叛亲离,寨子也因此不攻自破,那么他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完成任务。

可是,他后来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里其实在那时已经产生了偏差,他不要与他为敌,他更不要亲手将他送上断头台。然而,一切早已注定,他生来就在贼窝里,而他是将门之后。

真是讽刺啊……

那一也是这样,在无数替他收拾了残局之后,终于,他再不肯开口替他说话,默许了他被赶出寨子。任凭他如何暴怒,如何恶意相向,他始终沉默不语。

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说愤怒,还不如说伤心。是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严格的将门教育使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种可以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为了一举端掉这个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他甚至不惜混进寨子做卧底,可是,从见他的第一天起,他就被他打败了。因为他不如他想象的坏,不如他想象的狠,更不如他想象的聪明,甚至可以说他有点儿笨,笨到他时常会替他干着急,继而竟会让他自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反而替他出主意想办法。或许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一再地纵容他的胡闹,直到那一。

不管他有多生气多不甘,他却也只能忿忿地离开寨子,而那个让他伤心的人,竟然没有送他,更过分的,连半个字都没有给他。一路下山,他拼命地骂他,骂了几千遍的笨蛋才使自己强忍住眼里心里的酸涩。后来,他遇上了父亲的军队。他突然恍悟,那个笨蛋想必是得到了官兵来围剿的消息,才顺势做了这个举动。

那么现在呢?他为什么又选择了沉默?为什么希望他离开翰墨山堂?他想他知道他肚子里的弯弯绕,可是,理解归理解,他照样会生气,照样会心痛!

在他重生之后,虽然他从不敢奢望他也会跟自己一样再世为人,但,为了绝不让以前的矛盾重演,他明白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去当兵当警察当检察官甚至当律师,他会学医也有一部分原因于此。

在重又见到他的那一刻,没有人发现他有多么得欣喜若狂。他发誓,这一无论如何他都要站在他那边,可是现在……竟是他不允许!

笨蛋!

他想大声骂他,可是,倔强如他,骄傲如他,半点儿都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知道他的心思。所以,他不怒反笑,笑得嘲讽,笑得傲慢。

“翰墨山堂的气度也不过如此……三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何必那么虚伪,想我走就想我走,直接招呼我就是了……”他这么说着却并不看三位老爷子,径自走到林鸢离面前。

韩逐似笑非笑眼神始终抓牢林鸢离,直逼得林鸢离不得不正视韩逐。

“你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安静?”望着眼神飘忽难定的林鸢离,韩逐笑得更是开心。“就是违心的时候。第一我会上当,你猜第二我还会不会?”

他在说什么……林鸢离不掩讶然地与韩逐对视。什么第一第二?

韩逐丝毫没有替他解惑的意思,话锋一转问道:“是因为我的伤?”

林鸢离的心猛然一抽。

“你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韦司聪惊讶万分,“阿离,为什么不告诉我?!”今天会搞成这样,完全是因为他把韩逐牵扯了进来,可是,他没料到事情居然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着,而且其中竟还有诸多隐情。

那边对视的两人压根没空理会他。

林鸢离不确定自己在韩逐眼中看到的东西,因为那似乎在告诉他,他早就料到了一切!

“你以为我离开翰墨山堂就跟这件事再无瓜葛了?我告诉你,不可能!”韩逐最后注视了林鸢离一阵,转身离去。

林鸢离下意识地拉住韩逐的手臂,“你有事瞒着我?你又见过那个人了?他是谁?”

这他倒不算太笨……可惜,偏偏在他生气的时候,所以,无可奉告!

韩逐甩脱林鸢离的手,连头都懒得回一下,径自朝外走去。

“韩逐!”林鸢离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狂啸沸腾着冲上他的头顶,他窜过去拦在韩逐身前。他到底想怎样啊?!

可惜,那头倔强且暴怒着的小豹子完全不为所动,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气氛立时冷凝。

正当所有人束手无策干着急的时候,一个人站了出来。

“爷爷?”柏杉讶异地唤道。

“不如我们来赌一把,怎么样?”柏雷柏老爷子直视韩逐。

韩逐稍稍显出兴趣的样子。

“如果你没忘记,我们还有一场比试。虽然还没到约定时间,不过,如果你不反对,就今天吧!”

“你想赌什么?”

“阿离想知道的任何事。”

哈!韩逐想笑,可笑不出来,又是这样……

“如果我赢了呢?”

“任你自由进出翰墨山堂。”

“嘿嘿,这件事您能说了算?”他斜睨他。

一句反问立刻将柏老爷子的火气勾了出来,不过,还没等他爆出来,另外两位老爷子已然点头以示证明,但也没忘询问林鸢离的意思。

“阿离,你看可行吗?”

他能怎么说……无论比试结果如何,都有令他欣慰的地方。以他对两人的了解,柏老爷子想赢韩逐恐怕没那么容易……

“点到为止。”

“好。”韩逐眸光一闪。

[正文:第二十章]

竹风摇动,鸟语纠缠。

两个即将对垒的人各守一边。不过,两人神情表现截然不同,一个凝神聚气全力以待,另一个冷眼错落喜怒不见。

其实,这场比试对韩逐来说输赢根本无所谓。第一,他不认为自己会输;第二,他爱什么时候进出翰墨山堂就什么时候进出翰墨山堂,那是他自己的事;第三,他一定会告诉林鸢离他了解的事情,但不是现在,因为他不想跟他说话。而之所以会应承,完全是他骨子里从前世遗留下来的那点敬老爱幼的细胞发酵而已。

“简单一点,一性过。”韩逐说得直接,“我们各出一手,谁先射中对方身后的竹子在各自的身高以下谁就算赢,但不能伤到人,否则做输理,怎么样?”

看似简单,其实也不尽然,这片竹林生长得并不规则,两人中间也是翠竹直立,且不稀疏。如果真想穿过阻碍物又要避过对方本人打到那根竹子,只有在双方出手的一瞬间才能判断得出或许唯一的路线,而且,一击不中,再无机会。

柏老爷子听罢,冷笑一声,“若有人故意被伤到又怎么算?”

韩逐的眼睛倏地睁大,仿佛看到了稀有动物,“大爷,您是无赖么?很抱歉,我不是。”

从柏老爷子青筋若隐若现的额头,可见有人犯了兵家大忌,虽然他极力隐忍,可瞒不过明眼人。

“柏雷!”喊话的是唐老爷子,他眉头微蹙,示意柏老爷子稍安勿燥。这如果真是生死之战,柏雷已经输了一半。

“开始吧。”柏老爷子虎目如电,声冷色历,看来是动了真格了。

他右手抬起,腕口露出一件精巧的器物,是他“千丝无限”除“千丝万缕”外的另一件宝贝“电闪无限”。其中乃是特制的细如发丝的银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究竟藏了多少根,只有它的主人知道。据说使用者可随意控制发针的数量和力道,可见这“电闪无限”的设计制作是可等的精巧了。

“你用什么?”

“不劳费心,您一会儿就知道了。”韩逐闲闲地答着,一边朝围观的一干人挥了挥手,“麻烦再退远点儿。”

虽说只有一击,可暗器不长眼,难保不出意外。所有人都明白,就乖乖照做了。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林鸢离心里却隐隐涌起些许不安,仿佛预示着什么,可偏又难以言明。他紧紧盯着对峙的双方,生怕遗漏分毫。可千万别出什么纰漏啊……

竹林里静得只剩下风吹叶动的簌簌声,一时之间,竟连鸟雀都似屏住呼吸,不见一丝轻歌。

人的呼吸声却渐渐浓重起来,不是林子里的两人,而是旁观的众人。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何时出手,会如何出手,会生出怎样的局面,即使大家都明白这不过是一场比试。

这时,有人动了。

是柏老爷子!

电闪急驰,泛起银光粲然,飞速射向韩逐。而几乎同时,韩逐身前同样旋起银芒几许,没有人看见他出手,更没人看清那是什么暗器,光影瞬间,电闪银芒即要相遇。

可就在两人出手的电光火石间,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两道银光吸引住的时候,韩逐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很闷,很轻。他脸色大变,另一道急亮的寒光从他身上飞射出去,没有人可以形容它的速度,仿佛只在眨眼间,那寒光竟超越了先前射出的银芒到了柏老爷子跟前。

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柏老爷子更是又惊又怒,左手“千丝万缕”挡向寒光,右手“电闪无限”全速奔袭飞向韩逐。

光影交错,叮当作响。所有的事都发生得令人来不及反应。最先发出的两道银光在半空中碰撞齐齐跌落,四根电闪,四根医用针头,跌躺在地。韩逐后来射出的那记寒光越过柏老爷子没入地下,中间夹杂着一道奇怪的声音。而柏老爷子怒而射出的电闪如蜂群出巢,韩逐避开击落了部分,终来不及躲开全部。

只听韩逐闷哼一声,左手扶住右臂,眼看身子就要跌撞到后面的竹子。说时迟那时快,谁也没看到那人是如何出现的,就如先前交错的暗器,他凭空现身在韩逐身后,将他牢牢扶住。

“混蛋!放开我!”韩逐的声音就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你快坐下,我帮你把针逼出来。”那人沉声说道。

“你少假惺惺……这不就是你的目的?!”韩逐几乎在咬牙切齿,细密的汗珠布满了他的额头。如果不是疼得厉害,他想撕烂了眼前这张脸!

“是!可我现在后悔了行不行?!我跟你道歉行不行?!对,不,起!”那人无奈地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我受不起!”韩逐恨恨地别开脸,执意挣扎。

“你别那么倔,好不好?你还想不想做医生了,啊?!”

韩逐又不是不知道“电闪无限”的厉害,那发丝一般的针一旦进入人体就如有了生命会自己往钻,透骨刺肉,直至骨穿肉烂。若不及时理,韩逐的右手臂很可能就此废了。这句话显然击中了韩逐的要害,他这才稍稍安静了些,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让那人替他治理。

这边疗伤疗得忙碌,那边柏老爷子铁青着脸陷入沉思。铁青是因为他引以为傲的“千丝万缕”居然没有挡住那道寒光,会陷入沉思则是因为即便如此他却并没有受伤,其中必有蹊跷。

林鸢离、韦司聪他们一众旁观,虽然事出突然,可他们隐约已经猜到了实情,不约而同奔向韩逐那边。

噗――

噗――

随着两记闷响两道电闪从韩逐的右臂射出,笔直进入他身前的竹子。

“韩逐。”林鸢离立刻上前要扶他起来。

韩逐却甩开林鸢离的手,连眼睛也不抬一下。林鸢离的脸刷地白了。

“别乱动。”那人压住韩逐的肩,斜睨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林鸢离,又抽出一条手帕将韩逐的伤口缚住。

柏杉冲到柏老爷子旁,朝他讨要着什么,他二话没说,取出一粒药丸递给柏杉。柏杉立刻拿着药丸跑回韩逐这边。

“这个是‘电闪无限’的……”

可惜,她话没说完,韩逐起身打断了她,径自朝柏老爷子和在场的所有人宣布。

“我输了。”

[正文:第二十一章]

只说了三个字,韩逐的脸刹那间白成了一张A纸。

众人见状不禁色变,因为大家都知道“电闪无限”的威力绝不会到此为止,据说有人曾经活生生得痛死其下。所以,柏老爷子的师父才又制成了与之配合的止痛药丸,以防万一。就是刚刚柏杉手上的那颗,可惜,韩逐偏不领情。

这时,一个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闪到韩逐身后,迅速出手在他身上点落。

韩逐立刻成了阿波罗神像,只剩眼珠子在冒烟喷火。

“还不拿过来!”那人冲柏杉喊道。

“哦。”柏杉慌忙将手里的药丸递给他。

那人二话没说,强行撬开韩逐的嘴,把药丸塞了进去。直到药丸被咽下之后,他才松开手。

“你这臭脾气,难怪好心总被别人当成驴肝肺!”那人不太赞同地摇着脑袋,“虽然你小子有时候够讨人厌的,可今天的事……我佩服你!”那人眼中毫不吝惜写满敬佩之意。

混蛋!还敢给他说风凉话?!如果不是他,他怎么会落到现时现刻的地步?!识相的赶快解开他的穴道,否则……只能靠眼睛表情达意的韩逐更是不甘示弱地“威胁”着某人。

“嘿嘿,想都别想。”开玩笑,就算那药丸有止痛作用,可也没那么快起效啊……“你是不是想说愿赌服输?他们不就是想知道我的事吗?我都站在这儿了,你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这话一出,林鸢离立刻知道他是谁了。可是,又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原本应该对立的韩逐跟那个人这会儿表现出来的关系却显得犹为复杂?林鸢离惊疑不定地注视着那人。

那人的眼缓缓扫过在场几位知情人士,最后定格在林鸢离脸上。只见他嘿嘿一笑,眉间滑过淡淡的讽意。突然,右手急点,下一刻,韩逐已倒在他怀里,双目紧闭,不辨生死。

“你干什么?!放开他!”林鸢离大惊。

其他人见状立刻将那人和韩逐团团围住。

“啧啧啧啧,翰墨山堂的老大怎么能如此沉不住气呢?”那人笑意更甚,讽意愈浓,“也难怪我在翰墨山堂那么久都没被人发现……”他看了看自己怀里的韩逐,“如果不是这小子搞那么大阵丈逼我出来,就凭你们?”不屑之意显而易见。

“你究竟什么人?为什么要跟我们翰墨山堂过不去?!”那人的话只让林鸢离越发心惊。韩逐逼他出来?难道是指这两天翰墨山堂发生的事?那并不是他孩子气想要捉弄大家?

“你听好了,我的名字叫黎上兵,我跟翰墨山堂没什么过节,但是……我跟你们姓林的有仇。”他似无意入,止住了话。

他没说跟他有仇而是说跟姓林的有仇……这么说……

“你可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吧?”一个如钟的声音打断了林鸢离的思绪。

只见柏老爷子一手拿着一颗透明的长得很像子弹的东西,一手举着一把闪着耀目光泽的手术刀,神情肃穆。

“那个啊……你看不出来还猜不出来吗?不就是我朝你开了一枪,然后有个傻瓜为了给你挡子弹出了一刀,结果……”那小子的手术刀可不是盖的,居然截住了他的子弹,这么看来上他竟是对他手下留情了?否则以今天这样的速度,那晚他非被射穿了不可……

“这小子不准我伤害翰墨山堂任何一个人……我原本只是想跟他开个玩笑,所以放了一颗糖果弹,谁知他竟真的选择救你……”虽然有点儿不敬老,但黎上兵仍在心底默默形容,那老头现在根本就是一张死人脸……不过,看死人脸还蛮爽的,难怪那小子那么好这一口了……

真相大白。

竟是这样……虽然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可林鸢离仍不完全明了韩逐究竟还为他为翰墨山堂做了什么事……他此时此刻脑子一片混乱,心情更是复杂到极点。

黎上兵不想再跟他们耗下去,打横抱起韩逐。

“你要带他去哪儿?”

“医院!”黎上兵轻扫林鸢离,“如果你不想他残废呢,请让开!”

“我会带他去,你放下他!”林鸢离不甘示弱。

“哦?那请问你要怎么带他去医院?”他们应该不会忘记山上的车根本不能用,山下的路也还没有修好的事实吧?

大家这才有时间想起现实状况。

“那你又怎么带他去医院啊?”柏杉不服气地问道。

“我?不就这样咯!”只见他脚下轻点,身子已然弹起,又一点竹子,整个人抱着韩逐飞了出去。不出三秒,人已不见。

“这,这,这是轻功?!”柏杉觉得自己要疯了,刚刚看黎上兵点来点去她已经神经兮兮了,此刻更是大受刺激。世上还真有这种玩意儿存在?!

她话音未落,林鸢离义无反顾狂奔了出去,直奔黎上兵消失的方向。

“阿离,等我!”韦司聪也跟了过去。

“还有我!”柏杉尖叫着冲了过去。

一时之间,山上除去一干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的人群,还剩下三张莫测高的老脸。

半个钟头后,黎上兵带着韩逐出现在离翰墨山堂最近的医院――绿湖医院。

可是当他冲向急诊室的时候,迎面碰上两个人。

“你怎么在这儿?”对方看见黎上兵大为惊讶,不过,待看清他怀中抱着的人后,他的神色迅速贴近“惊恐”。他立刻看向他身边的那个人。

那是个俊美的年轻人,不像韩逐妖孽似的美丽,那年轻人俊得清明若溪,美得纯净如梦,仿佛不受尘俗困扰,含笑洞悉世情。

“先别说这些,我送他去急诊。”黎上兵没空理会别人。

“那边。”那年轻人朝里一指。

“谢谢!”

望着黎上兵匆忙消失的背影,有人突然感到心口发苦。

“明潋……”他试图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们也去看看吧。”那年轻人微笑着提议。

“当然……”老天保佑他没有生气……他不安地应着,不敢正视年轻人。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近海姚家的掌门人姚沉弋和他的心上人兼韩逐的青梅竹马明潋是也。

[正文:第二十二章]

急诊室等待区杵着三个面色各异的男人。

“请问我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微笑的人始终微笑着,连声音听起来似乎也充满笑意。

黎上兵一怔,他并不认识这个年轻人,更不曾见过他……他将目光移向姚沉弋。

“是啊,我也想知道你们怎么会搞在一起……”姚沉弋微微有些闪神,不过,迅速恢复正常,“他跟韩逐从小一起长大的。”

“我叫明潋。”

原来如此……黎上兵朝明潋点头示意,“说来话长……你还是自己问那……韩逐吧。”

“好。”明潋也不强求。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这回换黎上兵发问。

“呃……来看朋友。”姚沉弋的表情有些奇怪。如果让别人知道他陪明潋来医院做义工,他近海姚家掌门人的形象还不定变成什么样呢!可是,谁让他喜欢上一个天使牌的男孩儿呢?

明潋仿佛就是为了帮助世人而生的,他一年之中至少有八个月在环游地球,不是旅游采风而是入世界各地的贫困地区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恰巧他又是个记者,可以写文章拍照片号召大众关注弱势群体,一举数得。就算他回来了,也多半会去孤儿院养老院福利院医院之类的地方做义工,一天都闲不下来。

结都结束了,竟然走到门口还遇上这档子事儿,看来想跟明潋独只能成为奢望了,搞不好还会起更多波澜……想到这儿,姚沉弋的眼皮开始不规则跳动,早知道这事儿会牵扯上韩逐,他真该避一避,至少在明潋面前底气也足一点儿。

“我认识吗?”

“不,你不认识。”姚沉弋漫不经心答着,眼睛却牢牢盯着明潋不放松。

其实他从未见过明潋生气,别说生气,除了正经脸面和微笑之外,他压根什么表情也没在明潋脸上见到过!有的时候,他都怀疑自己喜欢上的是个机器人……不过,也许那可以算上。

那个时候,姚沉弋刚认识明潋不久,立刻被他吸引住了。可惜那时的姚沉弋做惯了老大,压根不懂该怎样追求人,直接架了明潋到姚家海边悬崖上的别墅。而明潋一路上也显得非常合作,并不曾显露过任何不悦不满的意思。但是车门一开,明潋二话没说笔直冲下了悬崖……即使是他跳崖的瞬间,他脸上似乎没有悲壮决绝的神情,仿佛只不过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仿佛他跳的不是悬崖而是一级台阶。

魂飞魄散的姚沉弋终于在海里救回明潋的时候,他也明白了一件事,明潋是个白痴……你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来,因为你永远看不清他的喜怒哀乐。比如他追了他三年,却始终不知道他心里是否有他。

此刻的明潋敛去了笑意,眼神清清地望着窗外,似在思索着什么。

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三个年轻男女出现在他们面前。不是别人,正是林鸢离、韦司聪和柏杉,他们一见黎上兵先松了一口气,继而看到姚沉弋又是一惊。不过,在没发现更多人后,三人渐渐恢复平静。

“韩逐呢?”林鸢离问黎上兵。这时的他心思彻底系在韩逐身上,全没发现有一双出奇清明的眼正打量着他。

还用问?黎上兵不屑地撇撇嘴。

“应该在里面。”韦司聪拍拍林鸢离的肩,“你别急,耐心等等。”

“你好,我叫明潋,是韩逐的朋友。可以请问你的名字吗?”这个温和的声音出自一个看上去非常清明特别纯净的年轻人嘴里,此刻他正站在林鸢离面前,提出他的问题。

明潋……这个名字林鸢离记得,韩逐提过,在姚沉弋的PUB里。

“林鸢离。”韩逐的朋友……似乎是个很特别的人……林鸢离朝他点头招呼。“你好。”

“林,鸢,离。”明潋缓缓重复了一遍,笑靥清清。

“他进去多久了?”这才是林鸢离关心的问题。

明潋看了看表,“快一个小时了。”

这么久了……不会有什么大碍吧?林鸢离的一颗心仿佛被吊在悬崖上迎接未知的命。

“明潋?”背后传来的这记声音让明潋静默了半刻,他缓缓回头,确认了声音来源。真巧……

“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个男人大步流星朝明潋走过来,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黑衣黑裤,却长着一张异常阳光的脸。他并不是一个人,旁边还有几个看起来很有权威的大夫。

“韩叔。”明潋笑得更清。

“又来做义工啊?你真是个好孩子。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那男人兴高采烈地拉过明潋,对身旁的几个医生说着,“这是明潋,我看他长大的,跟我自己的儿子一样……这是程院长,我刚刚从国外聘回来的心脏病专家……罗主任、徐主任,你们应该认识……”

这边几个人相互寒喧起来,那头姚沉弋渐渐黑成一张包公脸。先是明潋表现出对林鸢离颇感兴趣的模样很是令人不爽,而后又来了个外型气质皆上品的成功人士,亲昵的感觉一看就知道关系匪浅。若不是有“外人”在,他立刻想将明潋打包带走。

“谁是韩逐的家属?”有个医生出来了。

“他怎么样?”林鸢离立刻跳到他跟前。

“你是韩逐什么人?”那医生一脸怀疑看着他。

“朋友。你先告诉我,他的手没事吧?”这家伙怎么那么罗唆……林鸢离强压下心头的躁意。

“没事?!查了半天也不清楚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钻进过他的手臂,不但伤了血管伤了骨头还伤了神经,还耽搁了那么久,现在血管堵塞,神经已经开始有萎缩现象,肌肉也有坏死的趋势。”那医生一脸没好气,“赶快叫他家人来签字。”

“签什么字?”

“同意截肢!”那医生说完扭头就走,全然不顾身后震惊木然的一群。

许久,有个声音颤颤巍巍发问了。

“他……刚才……说……谁……要截肢?”

“一个叫韩逐的人。”程院长好心回答道。

“宝贝啊!”成功人士尖啸着吐出三个字,两眼一翻,仰天倒下。

明潋眼明手快扶住那个下滑的身体,眼神轻扫那群仍在呆滞石化中的人们。这玩儿得好悲壮啊……看来,他很生气,非常生气,极度生气,超级生气,疯狂生气,呵呵……

[正文:第二十三章]

“宝贝啊……我的宝贝啊……你的命为什么那么苦啊……”

如此呼天抢地,不知情的,看惯肥皂剧的,恐怕第一时间脑海中便会闪现一副烂俗到不能再烂俗的画面:一个泪流满面唾沫横飞举止癫狂神志不清的妇女正坐在地上鬼哭狼嚎……

“是老爸对不起你啊……”而接下去的这句至少否定了其中一个关键词,所以,大家看到的不过是一个泪流满面唾沫横飞举止癫狂神志不清的型男而已,待遇稍好,他打滚的地方是一方豪华的真皮沙发。

“老爸不该同意你五岁上小学九岁念中学十四岁上大学啊……早知道你那么短命,老爸绝不会让你那么辛苦……让你读十年幼儿园我也愿意啊……还同意你念什么医科啊,你明明喜欢舞文弄墨的嘛……”正在嚎啕罗嗦的型男不是别人,正是韩逐那爹娘两用的老爸――韩猎。

“韩叔,韩逐伤的是手,没有性命危险的。”好不容易从震惊打击中回过神来的柏杉忍不住提醒韩猎事实并非他说的那般。

那么傲气的韩逐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老爸啊?不错,他是很帅,看来也很有能力,可是,他的个性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宝贝?!真难想象韩逐可以忍受这样的称呼。柏杉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个家庭,一个儿子这样,一个老爸那样,但,同样的令人吃不消。

他们现在身绿湖医院的贵宾室,依然在等待韩逐的治疗结果。刚刚那几位院长主任什么的统统赶去给韩逐会诊了,谁叫这家医院好死不死正巧是韩猎名下的呢?

从得知韩逐有可能要截肢的消息到现在,林鸢离沉着个脸,黎上兵瞪着个眼,韦司聪垂着个头,柏杉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心里七上八下的。如果结果真是那么不堪,他们柏家的罪过可就大了……以爷爷的脾气,说不定会砍了自己的手来谢罪……呃,想想就不寒而栗,菩萨保佑,上帝保佑,玉皇大帝保佑……

“你不明白……宝贝的手就是宝贝的命!”韩猎的眼泪那是哗哗地流啊,“他十岁的时候就发誓要做一名医生,他说要亲自给他妈妈和弟弟动手术……可惜,他妈妈死得早,你不知道他那时候有多难受啊……好不容易他快学成了,又出了这种意外……呜呜呜呜……”说到这里他已泣不成声,眼泪与鼻涕齐飞。

“他妈妈和弟弟怎么了?”韦司聪认识韩逐这么久都没听他聊起过家里的事,原本以为他出身不错,加上天资聪颖,难免少爷脾气重些,谁想……

明潋一边递过纸巾给韩猎,一边帮他们解惑,且言简意赅,“心脏病。”

众人还来不及产生情绪变化的时候,贵宾室的门开了。原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韩猎倏地拔地而起,全然不顾自己一脸狼籍,如脱兔般窜到门前。立刻,他身后跟过一群。

“怎么样?!”韩猎的声音僵硬之中打着颠颤,显见问话的人紧张至极。

如果可以用一个词儿来表示此刻几位医生脸上的表情,非“尴尬”二字莫属,只是程度有所轻重而已。除此之外,几位医生还极有默契地将目光放在同一个人身上。此人正是先前告知大家韩逐可能要截肢的那个医生。

“咳,根据后来的观察和检查以及我们多位专家的会诊,到目前为止,病人的情况已经稳定,所以,不需要截肢。”

“真的?”受打击的某人难以置信地撑大眼,双手啪地合拢抓住那个医生的肩。

“是。”身子难以自持抖了抖的医生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不祥气息。

“啊――”嘶吼刹那响彻整个贵宾室,韩猎张牙舞爪将那个已经被吓呆的医生牢牢抱住,嘴巴更是重重在他脸上送了好些个热吻,咂咂作响,看傻了周围的一干人等。

好,好可怕……韩家人没一个正常的……他干嘛要趟这浑水啊,真是犯贱!他的锦绣前程就此断送了……呜……欲哭无泪的某医生正在无限的悔恨中。

“谢谢!谢谢!实在太感谢你了!”欣喜若狂的人家老爸终于放开那个直想撞墙的可怜人,转而走向另外几位。

几位医生不约而同弹开了几步,可惜,那么明显的动作依然阻止不了韩猎的热情,他一个箭步跨出,这回抓住的是程院长的手,“谢谢!谢谢!”

“应该的。”好险……逃过一劫的程院长僵硬着微弯嘴角。今天碰上的这叫什么事儿啊……一对神经质的老板父子,一场有违医德的闹剧,问题是,他还不得不帮着善后……程院长第一对自己接受绿湖医院的邀请出任院长一职产生了质疑。

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们现在可以去看他吗?”明潋问了一个比较实际的问题。

“哦,他现在已经转去专用病房,可以探视……”医生的话音未落,有人已经忍不住了。

“韩……叔,这件事都是我的错,请你允许我照顾韩逐。”伯伯还真不好叫出口,谁叫韩猎本人看上去跟姚沉弋年龄差不多……林鸢离只好跟着明潋这么喊着。

“你猜他现在会见你吗?”黎上兵插嘴,带着些幸灾乐祸,“我看不如我去吧。”

韩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表情莫名得怪异着。

“请稍等一下,我的话还没说完,病人的意思是除去韩先生和明潋先生外,他谁也不见。”几位医生做完自己该做的和不愿意也得做的事,集体撤离是非之地。

该挫败的都挫败着,个个无精打采起来。

“这下好了,大家都没戏。”柏杉喃喃道。

唰唰唰,几道目光刺得她立时闭紧嘴装哑巴。

明潋依然笑得清澈,走到韩猎身边,“韩叔,我们走吧。”

“那个……明潋!”

明潋这才发现姚沉弋一脸不太自然地站在一旁,“你还没走吗?抱歉,我不能送你了。”

“没关系。”姚沉弋的脸垮了下来。

难道今天是老大受难日?个个吃鳖!柏杉不无戏谑地自得其乐着。

半个身位已经出了贵宾室的韩猎突然一个回旋又奔了回来,他异常兴奋地跳到林鸢离跟前,指着他鼻子大叫:“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宝贝的梦中情人!”

[正文:第二十四章]

梦中情人?!这是哪国笑话啊……林鸢离不晓得自己受的是惊吓还是惊喜。

“我说怎么那么面熟呢!原来是你啊!哈哈哈哈……”兴奋着的人仍旧兴奋着,全然不顾自己造成的定身效果,“明潋,你早看出来了吧?你倒是说说,他是不是那个人?我看是,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明潋微笑如初。没想到韩叔眼神记性这么好,都快十年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问话的依然是好事的柏杉。

“你们没见过宝贝的画吧?我告诉你们,他绝对是个丹青高手。我记得那年他八岁,画了整整一大本的画,有一天我不小心看见了,才发现里面竟然全是同一个人的肖像,就是你!哈哈!”韩猎说着说着手舞足蹈起来,好不兴奋。

“你是说,韩逐八岁那年就画出了阿离现在这个年纪的样子?”旁观的韦司聪立刻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也太灵异了吧?

韩猎一呆,微一思索,旋即又恢复了正常,“是啊,我当时还问他呢,这个穿着古装的年轻人是谁?我当时以为他是看了什么电视剧喜欢上了里面的人物。可是,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那是他的梦中情人。于是我就问,他怎么穿古装?”

众人听得更是糊涂。

“明潋,你当时也在场,你还记得宝贝后来怎么说的吗?”

“嗯。”明潋点点头,“他说,因为他画的那个人本来就是古人,不过,很有可能那个人已经转世成了现代人。”

“是啊,是啊,宝贝还说他长大后一定会去找那个人……”韩猎看林鸢离的眼光越来越暧昧,“原来他已经找到了……嘿嘿,宝贝的效率可真高……”

“这不可能!”呆滞了半晌的林鸢离从牙缝里吐出四个字。

韩猎眨了眨眼,突然问了一句似乎全不相干的话,“你是不是混黑社会的?”

这话一出,除了明潋,人人瞪大了眼睛。不用他们再说什么,韩猎已经得到了他要的答案。

“你们不必太惊讶,这也是宝贝八岁那年告诉我的。因为我当时实在太惊讶,所以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结果宝贝说希望我做好心理准备,他喜欢的那个家伙很有可能是出来混的,因为他前世就是个贼。”他得意洋洋地说道。

噗――

随着几声闷笑,林鸢离色彩缤纷出一张情思万缕的脸。

走出门外,明潋笑笑地跟韩猎说道:“韩叔,你是个开明的父亲。”

“谢谢夸奖。”韩猎当然明白明潋话里的意思,也是嘻嘻一笑,“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希望我的孩子们都健健康康的,其他的,只要他自己开心就好。”

“不过……”他停下脚步,略有些迟疑,“宝贝跟着他会不会有危险?你看这是不是也……啊呀!那小子刚才也承认是他的错了!不行!这,这,这可怎么办?!”韩猎越想越急。他此时才想起来“黑社会”是个什么东西。

“韩逐会理的。”如果告诉他刚才站在他面前的人里有两个是当地最大黑帮的老大,他会有什么反应?

“宝贝都伤成那样了,还怎么理啊!”

“他逗人玩儿呢。”韩逐现在想必也知道被整到的还有自己的老爸了,他可会有一点点愧疚之心?明潋很肯定的自答,不会。

“啊?!”某人老爸再被吓到。

清清的笑意爬满了明潋柔和俊美的脸庞。

“阿离,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姚沉弋和黎上兵先后离开后,贵宾室只剩下林鸢离、韦司聪和柏杉。

“我看不好。”柏杉持反对意见,“他说不见你难道是真的不想见吗?连傻子都看得出他在说气话。我觉得你还是去找他比较好,就算见不到面,隔着门道个歉也是应该的啊?让他先消消气。”

“你也认为我做错了?”林鸢离苦笑。越不想发生什么偏就发生什么……

“你还说,早上你一声不啃的时候,气得我直想扁你!当然,后来我渐渐想明白你的用意了,而且是通过韩逐的提醒。这说明他把你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可是,我想就算是那样,他也会非常非常生气吧,因为我觉得他是那种遇到危险宁愿跟你同生共死也不愿苟且偷生的人。”柏杉总结几天来对韩逐的性格印象。

韩逐真的不是个很难看透的人,他的心思其实跟他的臭脾气一样摆在那里,只看你有没有用心去感受了。

是吧……刚刚在等待的时候,林鸢离的脑子也没闲着,如果他和韩逐调换一下身份立场,他恐怕也会发火吧。如果他真的爱一个人,绝不会放他一个人在危险里不管不顾的……可事实是,他明知道危险也要让自己爱着的人陪在一起么?呃……他居然用了“爱”这个字?!

“哎,你们说韩逐他老爸刚才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柏杉突然想起那件匪夷所思的事儿来,饶有兴趣地提起,“如果是真的,那可太浪漫了!纠缠前世今生的恋情,呵呵……还有啊,他说你前世是贼啊,哈哈哈……”

“这种事你也信?”林鸢离有些哭笑不得。可是,有人无聊到要撒这种谎吗?林鸢离想了半天,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韩逐那小鬼八岁的时候已经是个骗死人不偿命的高手了。

“我信。”说话的是韦司聪。虽然很玄,可是现在想起两人刚认识时发生的一些事,不难发现韩逐对林鸢离的态度其实非常可疑,志在必得,了若指掌,义无反顾……绝不像是对待刚结识的人,倒像是认识多年感情至的……恋人。

“为什么?”林鸢离跟柏杉都感到非常意外。

“感觉。”韦司聪笑笑,“如果你想知道更详细的,应该去问韩逐。”

他走到林鸢离身边拍拍他的肩,“无论如何,我很佩服他对爱的执着。因为他在一开始就跟我说过,你是他的。所以,如果他不是单恋,那么你也学他执着起来吧,那比任何道歉都有用。”

[正文:第二十五章]

午夜,绿湖医院,专用病房,8楼。

走廊狭长而幽暗,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夜灯,以备不时之需。值班室的灯也昏暗着,里头静悄悄的。

一道人影快速移动着,来到一间病房前,只见他手举一把形状颇为怪异的钥匙,在门上轻轻一转,仅仅一瞬,人已闪进房内。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林鸢离。

他走进的病房,不用猜,当然就是韩逐住的那间。可是,他进门的一刹那仍不免吃了一惊。这不是一间普通的病房,而是一个颇豪华的套房,它分为里外两部分,外可会客,里面休息,中间一道玻璃拉门隔开。让林鸢离吃惊的自然不可能是病房的布置,而是里间竟然还亮着灯。

这个时候……他不会是在等他吧?林鸢离不由得心跳快了几分。

玻璃门虚掩着,轻轻一拉就可以看清房里的一切,韩逐就在那里……林鸢离发现,就近在咫尺,这一步却是那么艰难。见了他,他该说什么……这是他一整天都在思考的问题,可是没有结果。

原以为这会儿他该睡了,林鸢离心想看他一眼就好,只要看看他……现在要怎么办?他应该已经发现有人进来了吧?里屋没有动静,很有可能他早已料到他会出现……林鸢离发现自己的手无法抑制地震动着,停不下来。

就在林鸢离进退两难之际,突然,灯暗了,一切都陷入无尽的黑暗。奇迹般的,如同黑夜给了人无法言说的力量,立刻让林鸢离平静下来,连带头脑也渐渐清晰。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怯懦了?近来的他一点儿也不像那个冲动而头脑简单的自己,他这是怎么了?好像一牵扯到韩逐,他的心就乱了,慌了……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他们都说我该跟你道歉,可是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知道他一定在听,即使隔着一道门,“我只是觉得我自己的事情应该我自己去理……我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就是你对我的态度。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好到让我很不安……”他苦笑,神情间难掩落寞,“直到后来你爸爸突然说了一件事,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一直把我当作了别人……”

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那样的事情?他想来想去,结论只有一个,一个他可以相信却不情愿相信的结论:韩逐爱着一个跟他长得非常像的人,为了那个人,他不惜倾尽生命。

哐――

噗――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一定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仅仅眨眼的功夫,他已经被一个不明飞行物体重重扑压在沙发上。

“你,再,说,一,遍?!”某人咬牙切齿的程度让人以为他即将血管爆裂而亡。

“你,你别激动,你的手……”被压迫到几近窒息的可怜男人此刻却顾不得自己,艰难地出声提醒那个目前身份是病人的暴怒男人。

“有种你给我再说一遍!我当你是谁?!”他刚才那说的是什么屁话?!他那猪脑子居然给他想出这么个东西来!他当他也是猪脑子啊,长得像就以为是同一个人,就可以移情?!呸!那他会立刻替他做整容手术,看看他还会不会爱上他!

“不是,我……”什么叫百口莫辩,林鸢离总算是见识了,此时此刻,韩逐迫人的气势压得他几乎脑瘫,把他先前想说的话吓得一干二净,就算他现在有一百张嘴,也是空张着,不晓得要说什么了。

“你说我把你当成代替品?!嘿嘿,你以为世界上真有一模一样的两头猪?!”韩逐直气得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因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连带抖起来。

不然,他希望他怎么想?林鸢离不知该如何安抚这样的韩逐,仿佛无论他说什么都是错的。

“你以为还有哪个笨蛋自不量力去做帮派老大,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不让这个你当家一样的地方散了,为了让你当家人一样看待的兄弟个个有饭吃有地方住!你以为还有哪个笨蛋老大吃喝嫖赌全不在行?只要有东西吃,白饭你也咽得下去!山珍海味鲍参翅肚吃在你嘴里根本就跟白菜一个味儿!你爱喝酒却没酒量,几十度的烧刀子你喝一杯可以昏睡上三天三夜!你不放纵,对一般人根本提不起性趣,甚至还有洁癖,你受不了人碰你,可能会因此一天洗几十手泡很多澡!说到赌就更好笑了,你一赌就会头疼,好像宿醉一样!你说,这样的笨蛋除了你还有谁?!”

不,不可能!!林鸢离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事他不该知道啊……

“你忘了,你不记得了,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会让你重新爱上我!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是啊,一切都很顺利……”他如愿地让他记住了他,动了心,“可是,我没想到历史真的会重演……”

他在说什么?为什么他越来越听不懂?什么重演啊?

“那时候,你也是这样逼走我,因为担心我的安危……可是,你知不知道,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再也不能在一起……”韩逐的气息渐渐散发出浓浓的湿意。

“为什么?”

“因为你是贼我是兵……你以为我是为了抓你、为了破坏你的家、为了屠杀你的家人才接近你,所以你发现真相的时候,几乎要将我撕碎……偏偏那个来攻打寨子的人就是我爹……你不给我机会解释,你选择恨我!”

“你要解释什么?”如入魔一般,林鸢离陷入那梦一般的情境中。

“就算我们身份对立你也不能完全否决我对你的感情!”他低吼,嘶哑着嗓子,“我明知道你最在乎的是什么,明知道你们都是迫不得已落草,明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我怎么可能是非不分!”他的气息越来越急,声音越来越哑。

“大军当前,我跪在爹的战马下求他,求他放过你们……可是,爹说圣命不可违……你们被迫离开了寨子,四流亡。后来,战争来了,我上了战场。可是,直到我战死的那一刻,我都没有等到你……”他将头埋进他的颈窝,手上不知不觉用尽了力,挤出最后三个字,“你恨我……”

[正文:第二十六章]

一种湿湿热热的东西迅速在林鸢离的肩颈脖根蔓延开来,可他似乎一无所觉,痴痴傻傻地陷入一种莫可名状的情绪中震颤着心弦。无数个稀奇古怪的点死命拉扯着他的神经,仿佛跟他玩儿捉迷藏似的,偏就不连接成一片……

黑暗中,两人就这么静默地躺着,任凭时间如梭飞逝。

那种感觉倒好像他脑中真有一部分的记忆被尘封了……林鸢离不禁失笑,一定是刚刚被韩逐的情绪感染了才会生出那种念头。嗯……他睡着了?

压着他的人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一动不动。林鸢离感觉半边身体有点麻木,看样子僵持了许久,他出了好半天神么?林鸢离慢慢起身抱起韩逐放他到里屋的病床上,扭亮床灯看了一下表,已是凌晨三点多了。

他熟睡的样子就像一个孩子,眼角还遗留着曾经流淌过某种液体的痕迹。

“如果我恨你入骨……必然因为我爱你入髓。”望着韩逐的睡颜,林鸢离轻轻说了一句话。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韩逐说这样的话,如此情,如此煽情,如此动情……旋即,他惊恐地发现,那根本不是他说话的语气和风格……天!他不会是中邪了吧?!这样一想,林鸢离只觉得背脊一阵酥麻。他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

屋里只有床灯昏黄着,阴沉寂寥笼罩着四周。

林鸢离努力说服自己一切都是他自己在吓自己,可是,等他定下心神,他发现自己竟已爬上了韩逐的病床……呃……算了,就陪他睡到天亮好了。

可是,等林鸢离醒来,身边空空如也,韩逐不见了……仿佛暗夜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他自己做的一个梦而已。

如果我恨你入骨……必然因为我爱你入髓。

这已是韩逐第N在电脑面前发呆了,只因一句话。

一旁的明潋正在冲泡龙井,明风乖乖伏在他脚边,似乎在默默欣赏主人的优雅。明潋将一只仿古透明玻璃杯端到韩逐面前,“要帮忙吗?”

“你有空?这回来住多久?”杯子里的清茶碧绿油翠,一看就知道是今年的新茶。

“还没决定。”

预料中的答案,韩逐耸耸肩,“你如果真的有空就去解决你自己的麻烦。”偷瞄一眼,明潋仍然是那副不痛不痒欠扁的机器样儿,“我是说小姚。有时候我真是很同情他,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你这根海底针!我拜托你,早点让他彻底死心,好不好?”

“我给过他希望么?”

“没有,问题是,你给他的失望不够彻底。你知道他也不是一般二般的脾气。”那也是倔驴一头啊!

明潋当然明白,也清楚姚沉弋的脾气,更知道只有两个方法可以让他死心,一是让他死,另一个……可惜,都很难。

“我还没恭喜你找到他。”明潋悠悠将话题转开。

“有什么可恭喜的,他完全不记得了……”提起这个,韩逐立刻有些忿忿。

“呵呵,说到底你还是不甘心。”

“你七岁就断言我上辈子活得不甘心了,这会儿倒来嘲笑我。”他是不甘心,怎么了?凭什么只有他记得以前的事?这时的韩逐彻底忘却了自小的愿望,那时,他认为能够再遇见那个人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可见,人都是得寸进尺的。

“其实,你何必那么执着于呢?转世再生都能够重新相遇,在三生石上一定有你们的名字。”明潋轻笑。

“哎,别!我不稀罕!什么情定三生,我前世跟他搞成那样死不瞑目,这一世还指不定怎么着呢,还要有来世?!免了!我只要舒舒爽爽扬眉吐气活一世,一世,知道吗?我很知足的!”

是吗?如果他真是知足常乐的人就不会弄得自己身伤心伤了。不了解韩逐的人听了这话会觉得有些道理,可能就信了,可,明潋知道,韩逐表现得越不在乎,其实心里越在乎。他不喜欢将自己赤裸裸地摆在人前,甚至是自己最爱的人,偏又希望那个人能懂他。

“真不要我帮忙?”

“如果你真有心帮我,就告诉我你心底的那个人是谁?”

“这能帮你?”他记性真好,又绕回老话题。

“是,你不知道我好奇心很重的吗?我已经很尊重你了,憋了三年我才开口问你,其实,本来就该你主动来告诉我的。我的事你从小就知道得一清二楚,我还画了他的像给你看!对了,你画画也很好啊,画来给我看看,或者,你有他的照片?”

明潋以为他是瞎子聋子哑子?就算如此,他照样可以明显感受到明潋的变化。他不知道三年前明潋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在他离开八个月再回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多了一点东西:一点温柔。一般人看不出来,因为明潋本就是个有温柔眼神的人,可是,韩逐只一眼就看懂了那一点温柔中蕴涵的别样含义:思念。

眼波柔柔,笑意清清,明潋轻啜一口茶,“我没你那么执着……一切都随缘吧。”

“随缘是没错,可是,我怕你这种温吞的个性会错过!”韩逐正色道,“明潋,我原以为自己不是普通人,遇见了你,我才明白真正不普通的是你。也正因为这样,仿佛帮助别人幸福就成了你一生的责任。可是,你再特别你还是一个‘人’,一个有自我的人!我最希望看到的是,你,能幸福!你明白吗?”

明潋弯着眉眼,默默不语了好一会儿。

“我会的。这也是我要对你说的。”他轻语承诺,温柔地看着韩逐,“他在你面前的时候,一定不要放过他。”

韩逐哑然。明潋竟会说这样的话?看来他是多虑了,明潋知道自己要什么,只要给他机会,他不会错过。

“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他。”韩逐眸中突然窜起两团诡异的火光,几乎立时熊熊眼看着便要冲出眼眶来,“我会让他在我的手心里……逍遥一生。”

今天的茶好像特别香啊……明潋突然觉得心情不错。

[正文:第二十七章]

林鸢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竹林里去,仿佛有一股神秘妖娆的气息强势牵引着,令他不由自主地迈动脚步。

竹子长得正好,青翠欲滴,恬雅幽然,配上正氤氲的迷蒙雾水,仿佛置身梦境。

林鸢离不停地走着,走着,走着……他想停下,他想回头,可是他的身体不听使唤,只会笔直向前,仿佛前面会出现令他兴奋的事物一般,心也跟着怦怦作响,如着了魔。

突然,一道清影跃入他的视野,他的脚步终于停下。

那黑直飘逸的长发,那瘦峭挺拔的背影……如此熟悉,是谁?

林鸢离想走过去看看那人的脸,可是,脚却像自己生了根,无论他怎么用力都僵硬如铁。怎么回事?他惊怒交加。

“呵呵呵呵……”那人突然笑了,仿佛看到了多么可笑的事,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放肆。他终于转过头来……

“韩逐!”林鸢离惊呼。他,他怎么穿成这副模样?好像……古代的女装……可是,那张笑得嚣张邪恶的脸,那张永远写满故意的脸,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但,即使这样,他依然很美,美得令他心跳狂乱……

“你肯来见我了么?”韩逐冷笑,依然邪意纵横。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笑,大概是因为看到一个形容绝美的女子竟然用少年的嗓音出声的缘故吧。可偏偏他又不敢笑,所以,刹那浮现在他脸上的是一种古怪而别扭的神情。

敏感如韩逐,见状立时开始神色飘忽。

“我什么时候不肯见你了?是你不肯见我。”眼见风雨欲来,林鸢离立马正色肃言。

本来就是,那天是他自己不见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医院。他到去找他,可他既不在自己的公寓,也不在自己家里,后来,他不得不到他的学校去碰碰运气,却发现他跟那个自称与姓林的有仇的人说说笑笑的……

想到这里,林鸢离的眉浓缩作一团。

“我知道你们都讨厌我,巴不得我走!可是,你别忘了我是怎么来这儿的!你以为我喜欢在这个鬼地方啊?!”

“没有人讨厌你!你知道……老人家的思想总是保守一点儿……可这有什么关系,谁没有被他们训斥过?何况,你只是贪玩儿,大家都明白的!”虽然韩逐有时候是顽皮过头了一些,但,谁会真同一个孩子计较?

“哼,谁在乎!”他不屑,却又分明带着一丝喜悦,果真是个孩子……当他对上林鸢离的眼时,却突然又冰冷起来,“你说谎!你摆明讨厌我!如若不然,为什么躲着我避着我,连我生病了也不管我?!”

“我没有不管你……”

“你就是!我病得死去活来差点一命呜呼,你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你就是讨厌我!”他走到他面前强烈控诉道。

他失忆啊……他们不是刚刚在医院碰过面吗?难道……他伸手探向韩逐的额头。嗯……感觉不是很分明,于是他转而用自己的额头去碰他的。开始也不很确定,可是渐渐的,他发现韩逐的额头越来越烫,火热地几乎要将他的额头也燃烧起来。

“你发烧了?”他忙又拉起他的手握着,一样烫人。

“你走开!”韩逐欲甩脱他的手,但,不太大力,气势也比先前弱了几分。

这个时候林鸢离哪还容他胡闹,立即拉着他朝竹林外走,“听话,生病了就好好去躺着,我会看着你!”

“真的?”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两个字从韩逐嘴里吐出来,还真难以想象他有这么细语轻声的时候,尤其是他还低着脑袋望着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害羞……

“当然。”林鸢离没来由心头一阵悸动,眼波跟着柔和起来,“我不讨厌你,可我讨厌你生病。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韩逐闻言终于仰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林鸢离,似乎在辨别他说话的可信度。可是,当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之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一刹那间,林鸢离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传染了一般,身子倏地火热起来,好似胸口烧起一堆烈火,将他整个燃烧得几乎就要化去。

水……他觉得嘴唇就快要炽热地绽裂开来,而此时此刻韩逐的眸中正浓浓溢满柔柔的波光,粼粼然,滟滟然,朦朦然,如一汪泓,似恰好可以解去他的炙渴。他不由自主贴了上去……好舒服……他惬意地闭起眼睛,用双唇细细探索,就像在沙漠中寻到了泉水一般,贪婪地暴饮着,暴饮着,饮着……

他的手碰到了什么?细滑如丝,不,比丝更细更滑……情不自禁地,他的唇亦寻踪而去……真的好舒服……

耳边不知何时多了丝丝呻吟,暧昧无比,诱惑无匹,缠绵无边,一双不安分的手插入他的发间,不轻不重地拉扯着,令他兴奋万千。

“啊!”

他被一声惊呼微微吓到,穆地睁开眼,天!他们是什么时候滚到地上的?赤裸着身子被他压住的……正是韩逐!这还不是最令他震惊的,最令他心颤手抖的是,他的手此刻正抚在韩逐的……上!

韩逐紧闭着眼睛,可他振颤不已的睫毛,如桃绽放的面容,凌乱潮湿的长发,还有那快要炸开来的骄傲昂扬……无一不在邀请他继续……

终于,烟灿烂在他的手中,炫美得令他激动不已。而那个如虚脱乏力了一般的人正软软地躺在地上,迷蒙着双眼,唇边泛起满足的笑意……他整个人就像春风化雨似的清润如玉,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再也抵受不住,迫不及待地想要抬起韩逐的腿……

突――

突――

他这是干什么?!林鸢离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痛苦地几乎晕厥过去,可惜,就算他真晕过去,也必须以一种可笑别扭且淫荡的跪坐姿势僵持着。他动不了了!

“呵呵……”那可恶的人儿吃吃笑起来,缓缓从地上坐起来,“你以为我那么容易原谅人?”他呼呼地在他耳边吹气,“你是来见我了,可惜……太晚了!”

下一刻,韩逐已伏在他身后,手轻轻抚上他此刻正极为敏感的身体,紧接着,他整个人贴了过来,“老婆……乖……你老公我会好好疼你的……呵呵……”邪恶的笑肆意地回荡在竹林,许久,许久,许久……

不要!林鸢离倏地撑大了惊恐的眼,里面写满了绝望。

[正文:第二十八章]

“不要!”林鸢离狂叫着从床上弹跳起来,差点儿滚落地面。汗,如泉洒落,弄得他整个人都粘乎乎湿嗒嗒的。

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安静下来,他才发现那原来只是一个梦……幸好是梦……光用想的,林鸢离就觉得狂躁郁闷惊吓连连。怎么做这种梦啊……发情啊?就算真是发情也不必把自己搞得那么凄凉难堪吧?难不成他骨子里竟是个……不!不!不!

林鸢离起来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灌下,感觉稍稍平静。可是梦境仿佛真实发生过似的,一幕幕在他脑中不断重复上演,让他的心也跟着一会儿惊一会儿喜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恐惧……真是乱七八糟!

这算什么征兆?林鸢离抬起手狠命在脸上一阵揉搓,想让自己更清醒些。或者……是一种警告?他的眼角颠簸异常。是了,肯定是这个意思!他永远不会忘记梦中的韩逐说那句“你是来见我来,可惜……太迟了”时自己毛骨悚然鸡皮疙瘩爆起的感觉!

去找他!去找他!去找他!

林鸢离就像被下来魔咒一般,动作迅速利落地穿戴好衣服,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仿佛慢一秒钟他就会万劫不复。凌晨四点零八分,林鸢离来到明潋家门口,仅迟疑了半秒,他又拿出那把造型奇特的钥匙直接开锁走了进去。

明潋的公寓有两室一厅,不大,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个客厅外加厨房间和洗手间,一个人住,正好。奇怪的是,跟那天在医院的场景非常相像,一间房里亮着暗灯。难道有人没睡?还是听到了他开门的声音?林鸢离不由自主靠近了那间房。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会看到韩逐跟别人同床共枕的场景,而且同盖一条被子,露出的部分更是赤裸裸的……

林鸢离当场傻住!

床上的两人当然就是韩逐和明潋,门锁一转动,他们就醒了,不过,两人极有默契地照睡不误,等待来人自动出现。

是他啊……

“早。”明潋躺着跟林鸢离打招呼。既然来了便是客,他自然应尽地主之谊。不过,还真是早……

林鸢离抽动了一会儿嘴角,终于还是没能成言。

韩逐却无半点反应,无声无息地似仍在沉睡,可偏偏摆着一张不屑轻蔑的脸,不明就里的还道他连睡觉都不忘嚣张……

该说些什么吧……林鸢离心里其实很明白,他们虽然在一张床上,可不见得有什么,但他就是接受不了,好像喉咙里哽了一根刺,弄得他又疼又闷,根本张不开嘴。真他妈的……不爽!

咚咚咚咚……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爬楼梯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人狂冲了进来。房间里的三个人同时看向门口……竟是姚沉弋!

他的脸色绝不比林鸢离好到哪儿去,待看清房间里的状况,哎呀,泱泱大国千年历史只有一个人能与之媲美,那就是――包青天!

“噗――”韩逐终于按耐不住笑出声来。

姚沉弋则黑里透红,竟还结巴起来,“我,我看到你屋里有人影晃动,我还以为进贼了……”当然,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明潋。

他骂谁?!林鸢离怒瞪某人。

“你在楼下?这么早来找我?”

“嗯……天太热了,睡不着……出来散步……就顺便来看看你。”姚沉弋干笑。

韩逐懒洋洋地伸了下腰,似自言自语,“今天一早出来散步的还真不少……”眼睛轻轻瞟过房间外的阳台。

阳台上有人?!另外六只眼睛也瞥了过去。

“呵呵……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想不到竟然这么有缘在这儿相聚。”一个人笑嘻嘻地从阳台走进来,不是黎上兵是谁?

“是啊,好有缘,不过你这冷血杀手什么时候也跌份儿当起了小贼,难不成跟贼混久了被同化了?”韩逐皮笑肉不笑,开始调侃某人。

黎上兵眸光一闪,立刻会意,也跟着笑道:“你还真猜对了,天天看着那个笨贼干些笨事,能不受影响么?尤其是最近,他笨得直想让我给他一枪!不过嘛,这笨贼也真好命,偏偏有个聪明绝顶的小鬼心甘情愿替他挡灾……可惜,那笨贼偏偏不知道珍惜,还老是惹那小鬼生气害他受伤……”

他瞄一眼正青白交错得离谱的林鸢离,嘿嘿一笑,不慌不忙走到床边,盯住韩逐,“不如换个人考虑一下?”认真的眼神很难让人相信他在说笑。

半晌,无人答话。

“我看我们还是到客厅里说话吧。”明潋最先打破沉默。

韩逐点点头。两人起身就要下床。

“等等!”双声道急喝。

两道人影超有默契地各奔一边,几乎同时将韩逐和明潋压回床上,并拉扯着同一条薄被想把各自的目标裹成粽子。

“噗――”这笑场的是黎上兵。

而刚刚回过神来的韩逐和明潋默默地被人压在床上,不过,一个风云难测,一个淡然若水。

“大家都是男人,怕什么?!”黎上兵不以为然。这两个人也太夸张了吧?

“不行!”林鸢离跟姚沉弋依然默契十足。

男人又怎么样?林鸢离沉着眼。他还不是遇上了韩逐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人?而且只有名叫“韩逐”的那个男人!一想起早前的那个怪梦,一想起韩逐光裸的身体,林鸢离只觉得某种腥甜的液体快要从他的鼻子里喷出来了!

那边姚沉弋不晓得在想什么,神色亦是可疑诡谲。

“你出去!”又是异口同声。

黎上兵耸耸肩,无所谓地踱进客厅。

“你们俩闹够了没?玩儿这个是不是做作了点儿?我和明潋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现在盖一条被子你们有个屁意见啊?!还有,你们算跟我们怎么回事啊?!轮得到你们来管吗?!再有,我最讨厌三更半夜被人吵醒!最后,给我滚出去!”

韩逐开始发飙,从咄咄逼人开始到火冒三丈结束,直骂得两位山门老大狗血喷头,灰溜溜地别出门外等候发落。

[正文:第二十九章]

其实,林鸢离也不清楚自己傻乎乎半夜三更闯进别人家是要干嘛,大概只是被那个梦吓到了,总觉得应该迅速出现在韩逐面前才是正经。问题是,然后呢?他既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韩逐消气,也不晓得该做什么令韩逐展颜。

所以,就算此刻韩逐正在他面前端着,他也几乎跟隐形人没啥两样。首先,韩逐压根没拿正眼瞧他。其,黎姓某人一直在他俩中间碍眼。是的,某个闲杂人士大大咧咧堂而皇之地挡在他们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正在操作电脑的韩逐聊天,三五不时却又故意扭过头来挑衅挑衅他,要笑不笑的,很是惹人厌。

但更让林鸢离叹为观止的不是这个,而是近海姚家的老大――姚沉弋大哥。到了这个地步,他还真是不怕在林鸢离面前没有形象,彻底跟一只求人疼要人爱的狗狗一般,屁颠屁颠黏在明潋身后摇头摆尾。

明潋去洗脸刷牙,他就忙着替他放水挤牙膏;明潋去收衣叠被,他就开始抹窗拖地;明潋去煎鸡蛋烤香肠,他就在一旁递盘子煮咖啡……甚至人家一直客气地说“不用”、“谢谢”,就连他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那态度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但,偏偏就有某位老大视而不见,一意孤行,还乐不思蜀!

佩服啊!林鸢离几乎要对本是对头的姚沉弋生出一种名为“崇拜”的情绪了。这也是执着的一种吧……他渐渐陷入沉思。

N大校园,林荫道上。

这是林鸢离第一走进大学校园,上虽然来过,却因为一到校门口就看见韩逐跟黎上兵而没有进去。他感觉有些不自在,左右上下前后审视了一番自己,似乎穿的也不对,走路姿势也奇怪,手更不知道该往哪儿搁……大概是自己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吧,特别是一路走来,频频有目光扫射过来。

其实,他不该奇怪,人看到美丽的东西总会驻足凝眸,何况是一下子出现三个上上之选。韩逐、林鸢离、黎上兵,光从外型上来看,一个柔美,一个俊朗,一个酷帅,同时满足了人的多重审美,不引人注目才怪。

“学长!”不时有人跟韩逐打招呼,顺便瞥两眼跟在他旁边的俩帅哥。

韩逐不厌其烦地跟人点头回应,脸上露着林鸢离熟悉却又倍感遥远的表情,跟他们第一在翰墨山堂相遇时一模一样:慵慵懒懒的,一双凤目微微眯起,额前垂下的发稍稍遮住眼中迸射的光芒,唇似笑非笑地微勾着,透着一种性感的风情……

原来这是他在人前的样子……林鸢离记得除了初见面的那一刻,韩逐似乎再也不曾在他面前露过这种神情。不知怎的,他很笃定地认为,这样的韩逐才是最轻松惬意的……

今天的韩逐有些不一样,至少对林鸢离而言,他从未见过韩逐打扮成此刻的模样。其实,韩逐不过是将长发扎成马尾而已,只是较一般男人的稍高,非常像古代男人的束发方式。可也正因如此,韩逐整个人看上去立刻不一样了,清爽自不用说,更显年轻,而额前自然疏散着一些碎发,令本就秀美的他平添了几分妩媚,加上那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性感风情,光看着就让人心神荡漾。

呵呵……韩逐笑得愈发慵懒。他当然知道林鸢离在看他,而且,看得很呆,这令他心情大好。好吧……原谅你了!

剩下的那个人则斜睨眼前的一切,也笑笑的,却不说话,只是眼神闪烁不休。

韩逐从教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只有黎上兵在走廊里等他,林鸢离却不见踪影。

“他去洗手间了。”韩逐一抬眉,黎上兵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了,自觉主动向领导汇报情况。

“我有问你吗?”一个白眼送过去,韩逐转身走下楼,“多嘴!”

“你没问,是我无聊想告诉你,行了吧?”黎上兵紧跟在其后,有些无奈。这小鬼就不能表现得心口如一吗?

“你离我远点!真是的……干嘛老跟着我?!”某人摆出一张嫌恶的脸。

这回黎上兵倒是不慌不忙,睁大着无辜的眼向韩逐频送秋波,“难道你希望我跟着他?”

“你这是在警告我?”韩逐将一双凤目眯起,丝毫不掩其中危险的气息。

“不敢。”黎上兵嬉皮笑脸地“瑟缩”着,眼珠滴溜溜一转,“我只是有些奇怪你为什么要他跟你来学校?”

“是我让他来的吗?”根本就是他自己跟来的……

“可是,你也没说不让他来啊。”

韩逐停下脚步,回头面对黎上兵,“你到底想说什么?来就来呗,你不是也跟着来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呵呵,我脸皮厚啊,到哪儿都跟自己家一样。可是他不一样啊,我不信你没发现他不自在。”

“那是他的问题,与我无关。”

“真的无关吗?”黎上兵似笑非笑,“怎么我觉得你是故意的呢?”

韩逐面无表情。

“听说你已经被一所世界有名的高校录取,两个月后就要出国了,是不是?”黎上兵突然将话题转向别。

“听说?”韩逐的气息渐渐逼人。应该是偷听吧?

黎上兵只当不见,继续说他自己的话,“想必你以后一定是个非常出色的医生,生活圈子当然跟我们这种人不一样……其实你现在的生活也不是我们这种人可以想象的或者可以接受的……其实我很佩服你,竟然可以一下子溶进他的生活,半点儿都没有不适应……有时我会有种荒谬的想法,竟然相信了你爸爸那天说的话,他说你从小就知道自己将来喜欢的人是干什么的……”

虽然他说得有些离乱,但韩逐有些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了。

“呵呵,所以这会儿我的感觉是,你想让他感受你的生活,适应你的生活,接受你的生活……他跟你在一起最大的障碍并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隐藏得很的自卑!别看他是翰墨山堂的老大,可是他的压力很大,过得也很辛苦……”这是黎上兵的感觉。

几道星光从韩逐眼中爆起,他就像第一看到黎上兵一般用一种新奇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这个人,足足重新认识了三分钟,最后,他说话了。

“搞了半天……原来你喜欢的是他啊!”

啥?黎上兵傻眼。这就是他听完他的分析得出的结论?他不是忘记了吧?他跟林鸢离有仇诶!

“不过,做我的情敌,你该知道后果吧?”韩逐突然妖娆地笑了,仿佛找到了无穷的乐趣,“我很期待。”

他轻拍黎某人的肩,奸笑着大步离去。留下黎上兵痴一般呆在原地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以及不远一个修长模糊的身影。

[正文:第三十章]

周末了,韩逐答应回家吃饭,看望老爸弟弟妹妹,于是,三人的下一个目的地便是韩逐家。

车是林鸢离的,他自然成了专用司机。一路上,他很沉默,当然,开车还是专心点儿好。韩逐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倒是很悠闲,跟着车上正播放的那首欢快的“CaliforniaDreaming”唱得开心。黎上兵自然只能坐在后排座位上,他抱着手臂静静听韩逐唱着,眼睛始终不曾离开过在场唯一心情不错的那个人。

林鸢离虽然不清楚韩逐唱得是什么,可他听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开心。因为他就要出国念书了吗?想到这里,林鸢离的眼神又暗了几分。偷听韩逐跟他教授谈话的,又何止黎上兵。

韩逐家住得比较偏远,在东湖,可当地人都知道在那里买得起房子的绝对是有钱人。远远看去,一幢幢造型别致精美的别墅矗立在清沉如碧的东湖边,佛若世外桃源。

眼见就要到目的地,突然,没什么车也不见什么人的大路上横出一道人影。

林鸢离猛地一个急刹车,正要开骂,却发现那人笑嘻嘻地举起一样黑乎乎的东西,目标指向林鸢离身边的韩逐。

是枪!

三人同时停止呼吸。

林鸢离大惊之下手脚并用,迅速发动车子,向右转动了方向盘。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在枪声响起的同时,车“砰”地一声撞在路边的大树上。

黎上兵是第一个冲下车的,可惜,那个开枪的人早已不见踪影。这个时候,韩逐那边的车门也开了,他额头上有血痕,可能是撞在车窗上了,应该不太严重。只见他笔直冲到林鸢离那边,迅速打开车门,跟黎上兵一起将林鸢离从座位上拖了出来。

“林鸢离!”相较之下,林鸢离伤得比较惨重,不仅头上鲜血直流,手上脚上甚至胸口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我……没事……”虽然很痛,林鸢离倒还没失去知觉。

“快叫救护车!”韩逐冲黎上兵大喊,眼睛里写满怒意。

黎上兵青寒着脸,整个人散发着浓浓的杀意。

医生替林鸢离检查完伤势,确诊没有太严重的伤,基本是些皮外伤,消毒、上药、包扎,也就完事了,只除了他的右脚踝扭伤,足面瘀青肿胀,根本动不了,恐怕要休息一段日子才能痊愈。

当韩逐扶着浑身绑满纱布的林鸢离出现在翰墨山堂之时,偏偏又是一大群人凑在一起热闹的时候,这回不是在等他们,而是韦司聪的父母,也就是林鸢离的姑姑林荫和姑夫韦业度完他们的第N蜜月回来了。

林鸢离以这样一副德性出现在众人面前,没有吓出别人一身冷汗已经不错了,更何况他身边还摆着一张“生人勿近”否则“格杀勿论”的冤魂脸。

当然,也有不太了解现状的人,就是刚刚回归的那对甜蜜老夫老妻。只见两人不约而同惊呼着朝林鸢离扑了过来。

“阿离,你怎么了?!”

分贝高得几乎令韩逐立刻想要出手将他们打昏。

“姑姑,姑夫,你们回来了。我没事,出了点小车祸而已。”林鸢离一边回答问题,一边双眼不离韩逐。他心里明白,如果不是他伤到了脚,自己无法走路,韩逐根本不可能再踏入翰墨山堂一步。他亲口承认自己输了,必然也打定了主意再不涉足这里。

“韦司聪,你傻了?还不过来扶他!”

“哦。”的确有些呆滞的韦司聪马上听话地照韩逐的吩咐执行起来。

韩逐这一开口不要紧,原本就紧张兮兮的韦氏夫妇居然又同声尖叫,四只眼睛更是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惊心动魄。

“你是男人?!”

韩逐眨了眨眼,倏地唇角微微勾起,一双凤目漾起带些无辜且带些疑惑的光芒,“姑姑,姑夫,你们说什么?”

那是什么?咋一听到韩逐这句话的熟人们,几乎要集体昏倒。不光是这句话本身的问题,更是韩逐的声音……那活脱脱就是一个女人在说话嘛!

“韩逐,别玩儿了!”林鸢离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这家伙竟然还有这一手……他只好主动跟韦氏夫妇说明,免得他们神经错乱,“他叫韩逐,是司聪的学弟。”

这样啊……从夫妇俩有些尴尬又有些失望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们仍在惊吓中回神。

“谁玩儿了?”韩逐瞪他,声音却已恢复正常,“你姑姑姑夫当然也就是我姑姑姑夫,打个招呼不应该吗?!”

一句话差点儿让这对还没调整旅途劳顿的老夫老妻边抽搐边厥过去。他们的宝贝侄子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人了?!

“韩逐,我爸妈受不了太大刺激,请你高抬贵手。”韦司聪不得不低声下气。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以为我喜欢来这个破地方啊?!”韩逐双眼一翻,放开林鸢离的手臂,转身就要离开,“走了!”

“韩逐!”就在他气呼呼地跨出门槛的瞬间,林鸢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不同于以往任何一,其中饱含的情意,就算是聋子也能感受得到,更何况敏感如韩逐。这一步终于没有跨出去,但是,他也没有回头看林鸢离,只是静静地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时鸦鹊无声。

“别走。”林鸢离的声音轻轻的,但很清晰,也很诚恳,很动情。他一直想不出该对韩逐说什么,可是,当他转身的那一刻,他知道了。

韩逐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林鸢离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大步走到韩逐面前。

“小伙子,上比武是我输了。你出刀的速度、力度和精确度都在我之上,我输得心服口服。所以,从今以后,你可以自由出入翰墨山堂。”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柏老爷子。

他将一把手术刀递到韩逐手中,不用说,肯定是韩逐出手替他挡子弹的那把。

“我一直在等阿离带你回来,可以当面向你认输和道谢。可惜,这个笨小子实在太笨,始终无法让你消气。以后如果他还惹你生气,你不用开口,我跟我的两个兄弟一定会揍到他想通为止!”

这话的意思是……老人家们不反对他和韩逐了?林鸢离又惊又喜。那他跟柏杉的事就算了结了?!他看向柏杉,发现她正朝他眨眼吐舌头。谢天谢地!

他再顾不得其他,单脚跳到韩逐跟前,以最诚挚最坚定最情的眼神攻击韩逐的心,“别走!我……不能没有你!”

[正文:第三十一章]

某高级公寓内。

“你想干什么?”甫一进门就直截了当表明来意的黎上兵,沉着颜色。

原本悠闲坐在沙发上的人微微一怔,似乎不太明白对方隐隐勃发的愠怒从何而来。不过,他一副立刻想透了其中原委的样子,恢复先前的神情,朝黎上兵嘻嘻一笑。

“师兄来了?我正煮咖啡呢,有没有兴趣来一杯?”他示意黎上兵先坐下,自己走到客厅的吧台前倒咖啡。

黎上兵也不客气,朝沙发上一靠,冷眼看着他。

不一会儿,一杯色香味俱全的咖啡递到黎上兵面前,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黎上兵,“师兄气色不太好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么?”

“你大大方方举着枪站在我面前,还问我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黎上兵冷笑道,“少跟我装蒜!”

对方立刻爆出一串笑声,很是开心的面容。

“可是,我不明白师兄在气什么?我的目标并不是师兄你啊!”

“你的目标是韩逐!”黎上兵面色更沉。

“是啊,听说他跟林鸢离关系密切,那么也算是师兄要扫除的目标之一,我见师兄最近好像很忙,没空下手,所以就想替师兄分忧……不过,今天在林鸢离的车上见到师兄,小弟我还真是惊讶啊……”那人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斜睨黎上兵,“如果师父知道这件事,应该不会苛责我抢师兄的活儿干吧?”

黎上兵目光一凝,沉声道:“师父交代的事我一定会完成,不劳你费心!”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那人做出松一口气的样子,“师兄也该知道师父的脾气是绝不允许别人违背他的,否则……师兄,你也别嫌我罗嗦,我觉得你在翰墨山堂待得太久了,似乎忘记避讳一些事……林鸢离也好,韩逐也罢,我建议师兄最好能跟他们保持距离。”说到最后一句,那人的脸渐渐正经起来,再无说笑的意思。

道理黎上兵都明白,可是往往人算不如天算哪……

“总之我的事我自己会理。我先走了。”

“师兄……”

“还有什么事?”

对方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吐出一句话,语意幽幽。

“师父要来了。”

师父要来了……黎上兵重重闭了一下眼。

背后那人定定望着黎上兵的背影,眉头渐渐抽紧,但他并未出言继续扰乱他的心神。只希望师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才好……

“上言……”

黎上兵突如其来的呼唤令那人身子一震。多少年了?师兄不曾叫过他的名字,更有甚他也很少正眼看他,仿佛从小一起习武相互扶持长大的日子只是他的错觉……从什么时候改变的?似乎是从师兄杀第一个人的那天开始……

“谢谢。”吐出这两个字后黎上兵开门出去,背影闪着浓浓的孤意,如一匹流浪在荒漠绝地的苍狼。

师兄……那人久久望着已然闭合的门,神情缥缈。

韩逐最终还是留在了翰墨山堂,但他没有如往日一般直接霸占林鸢离的床,却擅自抢占了隔壁的房间,愣是将原来的主人韦司聪踢了出去,完全不管另外两个心里犯嘀咕的人。

事情往往是这样,你不想的时候偏偏遇上,你想的时候就不让你如愿。九点整,被强行熄灯睡觉的林鸢离感无奈地躺在床上发呆。

这个时候,韩逐在做什么呢……

很巧,韩逐也在发呆,不过,他却是盯着电脑发呆,而且,发呆的面容很严肃。

一个信息框跳出来:“竹?”

韩逐恍然回神,开始敲字回话:“我在。”

“这件事你不要一个人行动,蓝已经出发了,再加上瞳,或可妥善理。”

“真有那么严重?我不想牵扯太多人进来。”

“是。虽然还没有查清“绝地”去那里是否和翰墨山堂有关,但,黎上兵的的确确是他的徒弟。你放心,我们会继续调查,随时跟你联络。”

“没想到我的私事竟然还要劳烦大家。”

“只要你付钱,我们又有什么公事私事之分?”

“呵呵,你明知道我现在身无分文……”

“是吗?那把你电脑里那篇论文抵押给我吧,我查过,还没发表。”

“臭小子,你又黑我?!”

“呵呵,别生气,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很值钱!”

“呵呵,我知道了,我会拼命干活偿还的。”

“乖了,竹。”

“臭小子,又没大没小!你才多大?”

“呵呵……好了,凡事小心。”

“做你的功课去!拜!”

韩逐关上电脑,轻蹙眉头靠坐在椅子上。没想到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居然连行事嫉恶如仇同时又手段狠辣难测的“绝地”都亲自出马了,虽然还未确切证实是不是冲翰墨山堂来的,但韩逐心里已然笃定。

二十几岁的黎上兵跟翰墨山堂的创始人――年逾七旬的林海墨能直接有什么仇怨,当然是来自上一辈的恩怨。而且刚刚得来的消息表明黎上兵是个孤儿,他至亲的人便是自小收养他的师父――“绝地”。

黎上兵的功夫韩逐心里有底,真正打起来,自己未必能赢,可想而知“绝地”有多厉害了。更何况,据说他这出现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徒弟。如此兴师动众,看来是想做个彻底的了结。只不过每个人对“彻底”的理解不同,这个“绝地”究竟想怎么样?他的目标只是林海墨?或者所有的林家人?还是整个翰墨山堂?

嗖――

若不是韩逐功力厚,这相当于十米开外一只蚊子飞过的声音根本引不起人的注意。而韩逐如条件反射般,操起桌上一本书挡在胸前。

刺――

若不是这本书是硬皮且有四指厚,必然已经被射穿,更可能飞入韩逐胸口,而凶器不过是一片竹叶!谁有如此厚莫测的功力?“绝地”?

韩逐眸色立时一,手起书落,人已飞出窗外。

[正文:第三十二章]

又是那片竹林,一轮明月下,格外幽静,尤其雅致。

韩逐警惕地注视着竹林里的点滴风吹草动。人影到了这里忽然消失了……

左边有动静!他急闪而至。又不见了!

后面!韩逐一个回扑,倏地脚下一空,整个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力拉入地下,快地令他只来得及抓住一把草。地下竟是空的!感觉身上一松,韩逐忙沉住身形,安全着陆。

咔――

头顶一声闷响传来。

没有人……但最让他吃惊的并不是这个,而是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地下空间明如白昼,照亮它的不是电灯,不是火把,却是大颗大颗堪称国宝级的夜明珠。韩逐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番,与其说他此刻之所在是个暗室,不如说暗道来得贴切。如果不想待在这个地方,韩逐唯一的选择就是往前走,因为他头顶的那条甬道已然密闭。

片刻犹豫都不曾出现在韩逐脸上,他大步流星走向通道的另一边。

出口在一个房间的橱柜当中。当韩逐走出柜子的时候,虽然外面灯火通明却仍是不见人影。这个房间布置得非常古朴,里面陈列着形形色色琳琅满目的中国古代冷兵器,刀、剑、拐、斧、鞭、锏、锤、棒、杵、枪、戟、棍、钺、叉、镗、钩、槊、铛……一应俱全。这里好像是一间收藏室,各种兵器摆放得很整齐,也很干净,显然经常有人打扫房间并擦拭兵器。

韩逐不记得自己曾在翰墨山堂见过类似的地方。莫非这里是……他也不心急,东翻翻西瞧瞧,一脸很感兴趣的模样。突然,他身子一震,眼睛定定望着一件东西,脸上的神情犹如凭空跑出一只活恐龙来一般,惊骇莫名。

那是一把刀。

刃长约三尺三,微微有些弯,有鞘,却似无鞘,锋刃毕露,纠缠于刀身的暗红色皮制轻薄刀鞘如同渗入刀骨的血,仿佛已经在刀背上凝固了几千年。护手为鸢,鸷猛犀利,鸢目上一点鲜红与刀鞘暗自呼应,赫然飞闪,原来是一颗罕见的红宝石。从刀柄较一般刀来得长看,它显然更像一把斩马刀。

怎么可能……韩逐的眸意由惊骇转为难以置信以至激动得几乎无法自持,手不由自主握了上去。仿佛有生命一般,原本黯淡沉寂着的刀倏然泛起青青幽幽的光泽,生动了起来,也激动了起来。

是它!颤栗滑过韩逐的全身。

嗖――

背后一道劲风直逼韩逐,他来不及多想,抓起一样东西回身旋挡御力,余光所到之,发现门窦已然打开,一人立于门外,岿然不动。暗夜隐去了他的容貌,却藏不住他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势。

不用猜,韩逐也知道这个人正在看他,而且他更明白那人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的意思。那是一种邀约,动手前的心理战。可惜……他从来不是个喜欢按照别人意思存活于世的人。呵呵……

门外那人一怔,为韩逐脸上含义莫名的笑容所疑,但有一点他很肯定,那就是膨胀其间绝不掩饰的“奸”。他微微生出些不太好的预感。

只见韩逐横刀立马,刀锋直指身后的兵器架……其意不言自明。

这孩子……果真像雷他们说的那般古灵精怪……这一刀横扫,他忙些日子无所谓,可心头滴血的感觉可不太好受。

“条件。”他音质浑厚如钟,却又不失儒雅。

痛快!不愧是翰墨山堂擎天柱……韩逐猜得不错,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林鸢离的爷爷、翰墨山堂永远的象征――林海墨。

“欠着!”韩逐一点儿都不担心无法兑现,大方地当了某人的债主。

反客为主让韩逐不由一阵兴奋,他有多久没用刀了?一辈子!是的,可是当手一触碰到刀柄,那种熟悉到已然入骨髓的感觉狂烈奔涌上来,刺激地他浑身上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刀背一挑,一把外形质朴光华隐忍的剑倏然飞向门外,林海墨伸手接住。

“请。”韩逐眸色一,翻转刀柄,银芒红光交错闪动,刀锋直指地面。

林海墨暗自一惊。执刀的韩逐较之先前判若两人,尤其是此刻,刀与人的合拍,如同合一的整体,再分不清彼此。他突然觉得身子有些热,这种兴奋有多少年不曾出现了?三十年?还是四十年?

“请。”他甩剑起手,凝神静气。

如果这时候有第三个人在场,必然会惊叹于眼前画面的赏心悦目。剑随心动,刀如鸢舞,一个飘逸潇洒,一个轻灵帅气,叠影辗转,流光溢彩,刀光剑影在这一刻激荡出的灿烂火,绝不是旁人可体会得到的。两人就像相知多年的老友,了解彼此的一举一动,最后,几乎是同时,两人刀剑并收,仰天长笑。

“好!”林海墨看韩逐的眼泛着激赏。

“多谢爷爷夸奖!”韩逐呵呵一笑,大言不惭。

他毫不掩饰地开始上下打量林海墨。算一算,他老人家也该是七十好几的人了,留着一个早已全白的平头,可是配上那张脸愣是年轻了起码二十年。说实话,林鸢离长得不太像他,看得出来,他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出众的美男子。林鸢离俊朗,却不及林海墨俊美,倒是林莺落跟他还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真够直接的……林海墨笑着接受了这个称呼。一个人说的话、做的事都可以骗人,可是他的武功修为骗不了人。人心如何,所表现出来的武功气质亦如何。刀如鸢舞,人刀合一,散尽犀利轻灵之气,却无半点儿狠辣残霸。是个好心的孩子……

“爷爷今天找我来,不会只是试试我的武功吧?”

“你的刀法很独特,我行走江湖几十年都不曾遇过。不知你师承何?”林海墨却没立刻正面答话。

“我师父他老人家是世外之人,从未涉足江湖,而且已经过世了,您当然没见过。”想碰上他前世的爹?除非他也从那个时空穿越而来。

林海墨点点头,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其实……我今天引你来此的目的,主要是想认识一下令我三个好兄弟头痛不已却又是翰墨山堂的孩子们非常喜欢尤其让我孙子神魂颠倒的人……”

这老头在说啥?韩逐眼角嘴角齐齐抽搐。

[正文:第三十三章]

林海墨的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过韩逐。这孩子的表情过于诡异了吧……他说的话有这么耸动么?不觉得。

“这样啊……”三秒钟后,韩逐扯出一张痞子脸,伸了个懒腰,呵了一欠,皮皮朝林海墨一笑,“好困啊……爷爷,我要回去睡觉了……”

呵呵……他这是在抗议啊……眼看韩逐就要走回屋子,林海墨终于说出他最想了解的事。

“黎上兵的来历。”简洁到极点,他知道韩逐听得懂。

“您不知道?”韩逐没装傻,却也不肯直截了当告诉他,而是直接反问。

“我该知道?”笑意重又爬回林海墨的眸中。

跟这老头儿说话真累!韩逐毫不客气地朝天翻了个白眼。幸好林鸢离的性格不像他……否则非被他抽死不可!

“武功。”虽然极不耐烦,韩逐仍不忘学他精炼用词。

他跟黎上兵动过几手,刚刚又和林海墨斗了一场,虽然两人的武功表现不同,都加入了自己特有的东西,可骨子里却是同根同源如出一辙。这恐怕也是林海墨现身的真正原因。想必那三个老头子没少跟他描述黎上兵的身手。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世上许多仇怨皆滋生于至亲的人之间。有时候,仇恨也是一种缘分。

果真如此……连韩逐都看出来他们之间的联系,那么,黎上兵一定是他的后人了……跟姓林的有仇……

“我可以猜到教他武功的人是谁,但,那是四十八年前的他。”

“你没找过他?”

“找过。”言下之意,就是没找到。

“‘绝地’,他现在的代号,也是他创立的杀手组织的名字。”

林海墨的眼神有瞬间的空白,似乎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实。

“他是你什么人?师兄弟?”最直白的猜测。

“师弟。”果然。

“真有那么大仇?过了四十八年都不肯罢休?”短命如韩逐轮回两世都没活到这个数,他们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奶奶的!真浪费!韩逐有些忿忿。

林海墨沉寂的脸上找不到一丝情绪波动的痕迹。

不想说就算了,反正看起来林海墨也没有逃避的意思,倒像是等待已久。这样也好,大人们的事自己去解决,别连累小辈成为牺牲品。

“‘绝地’已经出现,过不了几天他应该就会找上门。”韩逐说出自己了解的事情进展。

“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即使对韩逐的家世背景了解得一清二楚,但他依然每时每刻都在制造新的神秘。

韩逐凤目一眯,咧嘴轻笑。

“爷爷,还有一件事不知道您能不能给我答案……如果一个陌生人藏在翰墨山堂而不被人发现,除了躲起来还有其他方法吗?”

一个陌生人藏在翰墨山堂而不被人发现……黎上兵?

“不是易容?”

“不是,身形不符。”韩逐仔细观察过翰墨山堂的每一个身影。

“你如何确定他不是躲起来了?”

“他待在翰墨山堂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了若指掌,只除了没找到你。躲起来能知道那么多事?再说,光躲着也要吃饭吧?就算有人帮他,再怎么小心也该留下些蛛丝马迹吧,可能这么久都没让人发现吗?他又不是鬼!”

“所以……”林海墨拖长音。

又来了!这老头儿就不能痛快一回?!知道就说,不知道就不知道!韩逐不晓得凭自己的脾气还能撑多久,说不定下一刻就会砸烂一屋子的东西然后扬长而去。

这孩子肯定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表情可爱到直想让人捏他的脸……呵呵……好吧,不逗他了,据说他发起脾气来绝不在乎是否会引起世界大战……林海墨并不打算验证这一点。

“有一种武功叫‘错骨’,可以错动人全身的骨骼。虽然只是移动微乎其微的一点点,却足以令一个人面目全非。局限是,他只可以变换一种容貌身形。”

也就是说,“错骨”可以使人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同时,也只能变成那个人。

“有点儿意思……”韩逐眼睛倏地一亮,“您也会?”语气中颇有些阴谋的味道。

“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练‘错骨’的,即使会了也不可以经常错动全身的骨头,伤身。”林海墨立刻泼了一盆冷水给他。

希罕谁呀……

“换句话说,就是您不会!”韩逐闲闲下了一个定论。

林海墨没有否认,“其实,‘错骨’更适合女人练。”

这话让韩逐的脑子立时百转千回。

结论一:黎上兵是个女人。

结论二:“绝地”是个女人。

结论三:还有另一个神秘的女人没浮出水面。

基于对前两个结论的否定,答案只有一个。但,林海墨显然没有诉说的欲望,径自怔怔地望着夜空出神,仿佛忘记了身边还有别人的存在。韩逐也没打算逼问他,不过,他想说的也不会憋着不说。

“我不希望这件事把林鸢离和黎上兵牵扯进来,因为与他们无关。当然,我也不希望你们有什么事。有误会就解释清楚,有仇怨抓紧补偿,非得放血赔命,就交代好后事,省得麻烦!”

一抹奇异的颜色闪过林海墨的眼,他正视了韩逐许久,终于问了一个问题,“与这件事最无关的是你,为什么你做的却比任何人都要多?”

“无关?”韩逐的脸有些黑,瞪着林海墨的眼簌簌窜着火苗。亏他“爷爷、爷爷”地喊了半天,感情这老头儿以为他脸皮厚到逢人就攀亲戚?

林海墨旋即恍然大悟,摇头轻笑,不乏歉意地对韩逐说道:“是我老糊涂了……唉,阿离这孩子笨,倒让你费心了。”

“嘻嘻,我就是喜欢他笨。”生出共鸣的韩逐马上忘却了先前的郁闷,立刻笑逐颜开。

“哦?”

韩逐嘿嘿一笑,带些狡黠,“因为我永远不可能那么笨。”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林海墨不经莞尔,“有时候我很庆幸,他不像他母亲那般聪明伶俐,也不像他父亲那样争强好胜,只是一根筋地想维护翰墨山堂,维护这里的每一个人,没有太大的野心,没有太强的欲望,遇到危险的时候却总能遇上贵人……如果他能一辈子这么平顺就好了……”

[正文:第三十四章]

“所以您连武功都不教他?”

很明显,林鸢离连林海墨的半点儿皮毛都没学到,徒有格斗的技巧,却无一丝功夫的内涵,说白了,就是没修练过内功。而且他对黎上兵的武功毫无反应,说明他甚至没怎么见过林海墨动武,那么,林鸢离的父亲呢?林海墨也没教他?

“黎上兵在翰墨山堂很久了吧……”看似问句更像自言自语,林海墨没有直接回答韩逐的问题。

别人或许一时摸不着头脑,韩逐却立时听明白了。倒不是他特别聪明,只因为他也曾经在跟黎上兵一样的位置,动机虽然不同,目的却很相似。那时,他有千百动手的机会,却始终不曾出手。为什么?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林鸢离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高傲如他,压根不屑动手。黎上兵迟迟没有行动,只怕这也是原因之一。

“您干嘛不把翰墨山堂结束掉?”可无论如何林鸢离还是牵扯到林海墨的恩怨里了,如果翰墨山堂不存在,或许事情会简单许多。

“我这辈子一直都在寻觅、等待,四十几年过去了,一点儿结果也没有。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因果……”林海墨的笑容有些无奈,“原来是我把翰墨山堂打理得太成功了。”

韩逐没搭话,眸色却渐渐邃。

“后来阿离的父母出了意外,我当然也想过要结束翰墨山堂,可是,若我真把它结束了,他们要如何找我?我已经老了,没有多久可以等待了……如果事情放任不理,终有一天会落到阿离和小莺身上。”

“所以你任由根本不是这块料的林鸢离接手翰墨山堂,眼睁睁看着他苦撑,一步步让翰墨山堂由盛转衰?!”

如果眼前这个老头儿不是林鸢离在乎的亲人,韩逐发誓,他非常乐意亲手送他去西方极乐世界!他明明知道林鸢离的心情,明明知道他逼自己做着辛苦的事完全是因为他,因为翰墨山堂的每一个人!结果,他操心劳力的一切只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步棋!

林海墨哪能不清楚韩逐的愤怒,微一苦笑,他缓缓道:“如果这世上我必然要对不起一个人,他只能是我至亲的人。”

混蛋!怒火中烧的韩逐反手一刀劈向身后的空旷,刀锋所及,掀起沙浪阵阵。

“不过,翰墨山堂并不是由盛转衰,而是由黑变白。”林海墨继续说道,“翰墨山堂的孩子们都很争气,他们确定自己要走的路后,都从翰墨山堂得到了一笔资助,然后去开创他们自己的天地。”

原来翰墨山堂是这样被“掏空”的,说到底,蒙在鼓里的还不是只有林鸢离?!韩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也越来越诡异。

“我看这办法也不过如此,要是您直接中风或者跳进棺材,说不定效果会更好。”话说得不错,但被韩逐皮笑肉不笑地故意省略掉了“假装”二字。

“说不定。”林海墨失笑。看样子韩逐真是气疯了……不过,他可以理解。说实在的,不是他妄自菲薄,阿离配他还真是有些委屈他……为什么?因为韩逐敏感而细腻,跟阿离一起,最先生气的那个……永远都只会是他。

“走了!”再听下去,韩逐估计自己仅剩的耐性都会变异成暴力,他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径自转身离去。就在他的一只脚几乎就要踏进橱柜门的一刹那,突然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将脚收了回来。

“爷爷,虽然我不想说谢谢你照顾了林鸢离二十几年,因为他跟在你身边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我仍然要多谢你照看了我的‘鸢舞’那么多年。”

“‘鸢舞’?”林海墨显然不甚明了韩逐所指。

韩逐唇角勾起,将手中的刀缓缓举起,几乎贴近触及垂落的灯,“您不知道?”故作惊讶的痕迹明显到令人生疑。

“没有人知道这把刀的来历,我所知的只有……它的存在起码超过五百年。”言下两个字:不信。

五百年吗……韩逐神思渐远。他记得,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这把“鸢舞”就与他如影随形,片刻不离。后来他的将军父亲告诉他,这是他亲手给他打造的战刀,为将来他在沙场上的策马纵横。最终,这把刀的的确确伴随了他一生,直到他前世生命的终结。

“您相信轮回转世吗?”他笑得不怀好意。

林海墨眉目坚毅,纹丝不动。下一刻,就在林海墨的眼皮底下,韩逐不知如何了那把刀,只见它嘶哑出如鸢鹞的叫啸,护手上那只鸢缓缓张开了它的嘴。令林海墨目瞪口呆的远不止此,只见韩逐将手翻转,红光一闪过后,鸢嘴朝向他身后的白墙,刹那间,几行幽袅着红色光泽的字出现在墙上。

“客岩初瑞三年九月初九‘鸢舞’成,贺战家长子诞,战天亲制。”韩逐的眼睛紧紧盯着林海墨,一分一毫未曾滑向身后的墙,一字一吐,清音缭绕。

林海墨已经说不出话来,如果有汉字可以形容他的表情,应该就一个“懵”字而已。谁会想到在江湖上风云了半个世纪的翰墨山堂创始人也会出现如此平民化的表情?

此时林海墨的这张脸足够韩逐回味好一阵子了。话至此,韩逐仿佛突然失去了继续的兴致,懒懒地背刀收步,潇洒地旋身欲离去。唉,拿走自己的东西居然还要跟人解释半天,累!

“这把刀是阿离带回来的,在他出生那年。”

咚!咚!咚!咚!林海墨突如其来的话如同鼓槌重重捶击在韩逐心上,连同身子一起僵硬到无法移动。

“没有人看见这把刀如何出现在阿离身边,好像凭空多了出来……当时所有人都惊恐万分,只有阿离笑呵呵地看着它,很是愉悦。我们做了多方查证,却始终找不出这把刀的来历,幸而也没有再发生类似奇怪的事情。阿离跟这把刀不离不弃,就像一对孪生兄弟,形影难分,甚至连阿离的名字跟这把刀有莫大的关系……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他五岁以后。”

韩逐无法抑制地颤抖着身体。他可以那样认为吗……五岁前的林鸢离是记得前世,记得他的!还有“鸢舞”……可是,它为什么在林鸢离身边而不是他?!

[正文:第三十五章]

原本第二天一早,韩逐跟明潋约好了要去“常青藤孤儿院”做义工的,可是,有个瘸子不甘寂寞硬是要跟着去,还事先私自拆掉了身上的层层纱布东胶西带等等,穿上了规整的长袖衬衫,做足了功夫准备无论如何都要当跟屁虫。本来嘛,他也没那么严重的伤,韩逐就是不乐意他轻松疗伤,非得给他包成木乃伊不可。

果然……如愿了……

林鸢离上车二十分钟后仍在魂游天外,他做梦都没想到韩逐有那么好说话的一天……事实上,韩逐压根没说话,今早的他跟抹游魂似的,几乎将所有人当成隐形人。直到林鸢离把他塞进车里,他立刻外七斜八昏睡在他身上,林鸢离才明白过来,原来韩逐是没睡好。

“老大,韩医生昨晚没睡觉么?”驾驶座上的阿冽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一个瘸子伤患,一个未成年兼半死不活,司机当然得另请高明,阿冽顺理成了不二人选。

“罗嗦。”

他还想知道呢!林鸢离闷闷地想。

已然整个斜躺到他腿上的韩逐,睡得正沉,长长的睫毛微微随车的律动轻颤着。不过,显然他睡得不是十分舒坦,眉心蹙拢,仿佛睡梦中仍在思考什么烦心事儿似的。

他在想什么呢?希望不是想到他才这么烦恼……林鸢离抚上他饱满的额头,轻轻摩搓着,想要去除那恼人的纹路。似乎有效,韩逐的脸渐渐平静,平静得再无一丝波澜。突然,林鸢离觉得有些心慌,一种古怪而令他不太舒服的感觉涌上心头,空落落的,荒芜的,寂寥的……这是怎么了?

“韩逐,醒醒,我们到了。”

睡眼惺松的韩逐伸伸懒腰,瞥了瞥写有“常青藤”三个大字的绿色标志大门,喃喃似自语,“到了……”

这家孤儿院已经有六十多年历史,救助了无数可怜的孩子,尤其是战后。韩逐的父母便是在这里度过了他们的青春岁月,对他们而言,这里就是他们的娘家,院长妈妈就是他们的母亲。所以,他们离开孤儿院后始终坚持每个月回来至少做一义工,后来,韩猎赚了钱,就一直资助这里的孩子治病上学。

韩逐从小跟父母一起来这里帮忙,也是在这里他第一遇到了明潋,一个拥有清澈纯净眼神的奇异小孩,一个来历不明如天使般善良的小孩,一个第一眼看到韩逐就知道他与众不同的小孩。

明潋比他们早一步到,已经开始在帮忙照看幼小的孩子了。韩逐则摆开他的诊疗箱,开始给稍大一些的孩子检查身体。

“我和阿冽做什么?”林鸢离起先被吓到了,尤其是看到一些生来就有缺陷的孩子,软软肉肉地躺着,咿咿呀呀流着口水。不过,他恢复得算快,主动向韩逐讨活儿干。

韩逐这会儿总算打起精神应付他了,“你们俩没经过义工培训,照看这些孩子肯定是不行的了,要不……干点儿基础活儿吧。”他凤目微眯,嘿嘿一笑,招呼过来一个阿姨道,“刘阿姨,麻烦你带他们俩去后院吧。”

“好。”刘阿姨欣然答应,乐呵呵地领着林鸢离和阿冽出去了。

“他们俩能行?”明潋抱起一个哭闹得正凶的唇裂宝宝轻轻拍哄着。

韩逐撇撇嘴,“如果连尿布都不会洗,他们俩还能干嘛?”

说得也是……明潋熟练地用手试了试牛奶的温度,将奶嘴塞入唇裂宝宝口中,立刻止住了他的哭闹。他一边大口大口吮吸着牛奶,一边舒服地躺在明潋怀里,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但丝毫难掩他心头的满足。明潋静静看着这样的宝宝,唇角轻轻飞扬。

忙碌的两人并没有太过注意门外走廊上两个矗立的身影已然观察了他们很久。她们没有进屋打扰他们,选择了默默离去。

“那两个孩子……”

“哦,他们都是我们的孩子。”院长吴妈妈骄傲地跟眼前这位善心老夫人介绍道。

“怎么会……”看上去都是非常优秀的孩子,并没有缺陷,为什么被人遗弃?尤其是短头发的那个孩子,笑起来是那么得温暖舒服……

“那个短头发的孩子叫明潋,是被人拐卖与家人失散的的,虽然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的家人,可始终没有结果。长头发的孩子叫韩逐,虽然不是在这里长大的,但是他的父母都是从这里出去的,他们始终没有忘记这里。”

拐卖……林芷洁心神一颤,停下脚步。

“那时候……他多大?”

“谁?明潋?”吴妈妈凝神想了一会儿,“三岁左右吧。”

不是……林芷洁勉强笑了笑,“怎么会被拐卖……这么可爱的孩子一定是他妈妈心头的宝贝……”

“不太清楚,那时候明潋太小了……”吴妈妈一顿,“也幸亏太小了。”

“怎么?”

吴妈妈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长叹出一口气,说道:“我也是听警察说的,明潋会被发现,是因为死了人。警察闻讯赶到的时候,屋里一男一女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而明潋……被装在旁边的一个小皮箱里奄奄一息。”

“我的天!”林芷洁感到呼吸有些困难。这么小的孩子哪……

“当时我们都怕这孩子会有心理阴影,小心翼翼地照看他,可是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从来没有过任何有偏差的行为,甚至比一般的孩子更健康,每天都笑眯眯的,尤其爱帮助人,就像个天使!有这个孩子在这里,您不知道我有多么自豪!”吴妈妈说着说着有些激动。

林芷洁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为什么那么像琴儿?难道真的是……不会!不会那么巧……她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一个人匆匆忙忙闯了过来,眼睛无意瞥过林芷洁和吴妈妈,倏然顿足。

“林阿姨?!”那人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沉弋?”林芷洁也颇感意外。这里似乎不是他该出现的地方啊……
[正文:第三十六章]

“您怎么在这儿?”如果不是已有当老大多年的经验,姚沉弋确信此刻的自己必然掩不住狂涌而上的心虚,当众出丑了。

“我来参加一个慈善活动。”

其实,姚沉弋想太多了,林芷洁尚自顾不暇,哪还管得了别人。本来她不必亲自出席这个活动的,可是,当她看清举办地的时候,一股强烈到几乎令她窒息的巨大漩涡猛然将她拖了进去。原来……即使过了五十年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于是,她只身来到了这里。

“黎叔叔呢?”姚沉弋没话找话,说完立刻便后悔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忙。”她敷衍道。趁他出门,她也出门,所以,根本没告诉他。可没想到会在孤儿院碰到熟人,也许,她该知会一声姚沉弋。

“哦。”

两皆默然。

“姚先生。”吴妈妈终于得空跟眼前的年轻人打招呼。她认得他,那个总是兴冲冲跟在明潋身后来做义工的人,笨手笨脚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出身的孩子。

“吴院长。”姚沉弋这才发现林芷洁身旁的不是别人,正是孤儿院的负责人,忙回个招呼。“明潋他……”

“他已经来了。”

吴妈妈话一出口,姚沉弋眼睛倏地一亮,忙扶住林芷洁的手,很是兴奋的样子,“林阿姨,您来的正好,我给您介绍个人!”

“这是林阿姨,我妈的闺中好友。这是明潋。”姚沉弋如是介绍道。

原来这就是沉弋选择的人啊……林芷洁近距离仔细打量着明潋,微笑不语。的确是个漂亮的孩子,眼神清清的,笑容清清的,整个人都是清清的……真是越看越像啊……

明潋亦报以微笑。所以,姚沉弋也傻乎乎地跟着微笑。吴妈妈站在一旁也是笑笑的。

“小姚,又来洗尿布啊?”

韩逐大喇喇且煞风景的声音令姚沉弋的郁闷大把大把从胸中爆出。他怎么知道?!明潋可不是碎嘴的人。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为什么也在这儿?!

切!他以为整间孤儿院里只有明潋知道他在洗尿布?韩逐随便想想都猜得到姚沉弋的心思。

“不过,今天你升级了,尿布已经有人洗了。”他笑嘻嘻地朝窗外一挑眉。

姚沉弋走到窗边朝后院一瞧,几乎立刻笑喷出来。早该想到林鸢离也有这么一天了……呵呵,这下谁也别挤兑谁!

与其说是“洗”尿布,不如说是“冲”尿布,顾名思义就是将沾有宝宝便便的尿布用水冲掉,这就是林鸢离和阿冽正在进行的艰巨任务。“洗”是不用劳烦他们的,因为现代有种机器叫做“洗衣机”,可惜,没人发明“除便器”,所以他们只好老老实实亲自动手。“常青藤”也算是个大型孤儿院里,一晚上下来,尿布就算没堆成山也比得上一个蒙古包了。

哈哈……韩逐闷笑不已。林鸢离那张生动的脸足可以榨出几十斤苦瓜汁来,倒不是说他多没爱心多么厌恶,没办法,仍在适应中而已。不过,也有让韩逐感到些许意外的。阿冽的动作很是娴熟,一点儿不像第一干这个。

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几个大孩子在帮忙,他们在洗衣房和外面特制的除便池间来回转悠,看得出来,跟林鸢离和阿冽相得不错,笑笑闹闹的,已然混得很熟的样子。这时,不知一个孩子说了什么话,引得阿冽拿着脏尿布就冲了过去。那孩子尖叫着四奔逃,可阿冽依旧不依不饶,情急之下,那孩子抡起地上放着的一桶清水朝阿冽猛浇过去。

宾果!全中!

孩子们大笑着一起跑开了,留下阿冽独自一人承受林鸢离同情的目光。

咦……这时的韩逐却没有笑,凤目微眯,定格在前方。突然,他感觉有人靠近,一回头就看见明潋正笑意清清地看着自己。

“你早就知道了?”

明潋摇摇头,“刚才他进门的时候才知道。”

韩逐沉默,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不明就里的姚沉弋不甘寂寞,忍不住发问道。

“不关你事。”韩逐随口一句堵住了他的嘴。

楼下院子里湿嗒嗒的阿冽似乎也察觉到有人窥视,将目光投了过来,不过,他的停留点……颇出人意外。

韩逐和明潋互望一眼,眼波幽幽。

“林阿姨,吴妈妈说您是旅美华侨,那您是第一来这里吗?”

韩逐突如其来的问题微微惊扰了林芷洁,她略一定神,说道:“不……我是说,这并不是我第一来这里。”

“噢,那您是哪里人?”

林芷洁不太明白这个眸中闪动着莫名精光名叫韩逐的孩子问她话的用意,不过,她还是告诉了他,“我祖籍浙江。”

“韩逐,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倒是姚沉弋看出些端倪来,沉了沉脸。

韩逐瞄了他一眼,别有意,“小姚,你刚才说林阿姨是你母亲的至交好友,对吧?”姚沉弋是姚家幼子,前面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他母亲的年纪算算应该有六十几岁了,那眼前这位应该也差不多吧,虽然她看上去好像只有五十岁的模样。

听到这话,姚沉弋心头的郁闷更甚,这会儿更是无限后悔没弄清情况就拉了林芷洁来找明潋,早知这妖孽在,打死他都不会那么干!怎么办?韩逐的精明他从不敢小觑,他不会是想到了什么吧?

“韩逐,你听我一言,有些事不该你插手的你就不要插手,知道吗?”姚沉弋几乎可以称得上苦口婆心了。

该答话的没答话,默不作声很久的明潋突然开口了,“这件事我也会插手。”

“为什么?!”姚沉弋惊跳。

“我自有我的理由。”明潋依然波澜不惊。

“我拜托你们两个好不好?不要掺和!”他们到底知不知道黎上兵的真实身份啊?如果已经知道还能不明白其中的危险?更何况还有……他不敢往下想。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话,不,要,掺,和!你这样会让明潋很为难!”

“你……”明潋清清的眼神使姚沉弋几乎想将自己敲昏,他明白那只意味着四个字:一切免谈。而他,一筹莫展。烦躁的他抬眼正对上一脸思的林芷洁,想都没想立时避了开去,来回踱步不休。

林芷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发现这些孩子全然不如她想象中的单纯,各个有各个的故事……而且,姚沉弋似乎刻意瞒着她什么事。但,什么事呢?

[正文:第三十七章]

做完一天的义工,姚沉弋忙不迭地拉走了明潋。韩逐知道他们互相有很多话要说,所以没有横生枝节,相反,他有些担心。

这种担心来自明潋。

韩逐本人虽然敏感却还没有厉害到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而这,恰恰正是明潋不同寻常的地方之一。当然,仅限于他自己身上会发生的事,不可能入细节,只是感受事情的好坏趋向罢了。

听起来很玄,可对明潋而言,这不过是一种本能而已。并不是他有多想去感受未来,往往都是事情找上他,而且,大多凶险异常。但,最大的问题是明潋他从来都不会自己开口,总是等到事情结束,别人问起,他才会轻描淡写说上几句。

很多人以为明潋虽然总是笑眯眯很温和的模样,但想入与他相却不容易,因为他明显话不多。他们都错了!其实,只要你问得出口,明潋通常都会告诉你,差别只在于他总像在说别人的事,仿佛一切与己无关。这一点韩逐非常清楚。他几乎知道明潋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只除了……一件事。

或许跟明潋相久了吧,每当有什么事发生,韩逐多少会感到他的气场有些异常。就像今天,当明潋第一眼看到林芷洁的时候,他的呼吸凝滞了好一会儿,即使那时他脸上仍挂着微笑,即使他的眼神依然清明……回头一定得好好问问他!

虽然离平日的晚饭时间还有一段距离,但并不妨碍勤勤恳恳劳动了一天的人们进食的欲望。韩逐、林鸢离、阿冽并不急着回翰墨山堂,驱车到了江边码头的夜市大排档,打算好好美餐一顿。

“老大,你和韩医生吃吧。我去兜一圈儿再回来接你们。”阿冽似乎不太好意思跟他们共进晚餐,坐在驾驶座上挪不动屁股。

林鸢离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韩逐眉毛一挑,眼睛嗖嗖地开始向不识好歹的某人放毒箭,“跟我们一起吃饭很倒你胃口?”

“啊?不是!”阿冽摇首摆腿地全盘否认道。这,这是从哪儿说起呢?他只不过是相信这世上没人喜欢电灯泡而已。

“那就少废话!停完车赶紧给我过来!要不然……”韩逐漂亮的凤眼诡异地斜睨向阿冽,语气渐渐变得暧昧不明,“今晚再请你喝一碗‘腐尸’?”

阿冽脸皮一抽,眼角皱紧,干笑了几声道:“韩医生,你别吓我!”

“我吓没吓你,你自己心里明白。”撂下一句话,韩逐扶着林鸢离径自走向江边。

天还没有黑,江边的人并不多,很多排档才开始摆座椅。韩逐和林鸢离挑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坐了下来。

“你刚才跟阿冽说什么‘腐尸’?”林鸢离皱皱眉,他实在不太喜欢这个名词。“吓得他脸都青了。”

韩逐一边点菜,一边漫不经心答道:“我配制的一种补药,味道比较特别……你想试试?”

“不用。”林鸢离的脸不由僵了僵。这种名字的补药,想来也不是一般普通人享用的了的。

“真可惜。”韩逐似笑非笑。

阿冽乖乖停完车,又乖乖走向江边去找他的老大和那只阴险的狐狸,彻底放弃了先前的打算。因为多经验告诉他:听韩逐的吧,没错的!

事情往往都发生在人最漫不经心的时候,前一刻波澜不惊,后一瞬血流成河。几年后,林鸢离仍能清清楚楚记起那个原本平静且安闲的黄昏所发生的一切。

当时,他看见阿冽朝他们走过来,大约四五米开外,他就朝他挥了挥手,于是,阿冽加快了自己的脚步。枪声在同一时间响起,砰砰两声,就像小时候巷子里爆米机放炮的声音,引来所有人探寻的目光。

阿冽的胸口刹那间绽放出两朵红艳欲滴的牡丹,摇拽着身姿,不停地绽开,绽开,霎时开满了阿冽的整个上身。他踉跄了几步,突然,身子一歪,一头扎入江中。江水淼淼,一朵猩红晕开去,比残阳更加浓烈凄厉。

最后留在林鸢离脑中的是阿冽那张不可置信的脸。

“阿冽!”林鸢离青筋毕露。他才刚站起身,却被人扑倒在地,连同他身前的桌椅。那熟悉的气味即使再混乱他也认得,是韩逐。紧接着,几颗子弹嗖嗖地从他们耳边呼啸而过,如风,急狂。

江边混乱一片,尖叫哭闹的声音,碗碟跌落地面的声音,人们慌乱奔逃的声音……嘈杂,凌乱。

透过翻倒在地的桌椅间的缝隙,林鸢离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个人骑在摩托车上,收枪,转身,驾车扬长而去。虽然只有一瞬,林鸢离也只看见了侧过了半张脸,而且,那半张脸上还架着一副墨镜,但,已经足够让他认出那个人。

黎上兵!

林鸢离一跃而起,架枪欲射,但斯人已然远去,空余一地烟尘。他惊怒地看向身边的韩逐,却发现韩逐正望着黎上兵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莫测高。

“我下水找阿冽,你马上报警!”一秒钟后,韩逐给林鸢离下了个命令。这么大条江,又是涨潮水流湍急的时候,天也快黑了,凭他们是决不可能找到阿冽的,无论活人或尸首。他也非常清楚,翰墨山堂会独霸一方,没有点儿牢靠关系,绝无生存可能。

这时的江边空无一人,寂静得有些寂寞。

“你行不行?还是我下去吧!”这会儿林鸢离头脑也开始冷静下来,他明白韩逐的决定是正确的,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是找阿冽,可是……

“我从小在这条江里泡大的,你说行不行?”韩逐利落地脱掉上衣,甩去鞋袜,“你不许下来,听到没有?!”他瞪着一双利眼做最后的警告。

林鸢离点头,眼睁睁看着韩逐纵身跃入水中后,也开始忙碌起来。

结果,警方出动了几个大队,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几乎要把整条江的水倒出来,甚至一路找到出海口,可惜,始终一无所获。

[正文:第三十八章]

林鸢离会爆发在韩逐的预料之中,但程度的轻重却超越了他的想象。仅仅是阿冽一个人生死未卜就让他暴怒至此,无怪乎当年大军攻上山寨的时候,他表现得如此决绝!

韩逐默默注视了一会儿情绪仍激动难平中的林鸢离,默默地走了出去,悄无声息。

仿佛受到了林鸢离的感染,整个翰墨山堂的人都显得非常激动,他们眼下只被允许全力做两件事:继续寻找阿冽和找到黎上兵。

已经不止一悔恨到想抬手给自己一个耳光的林鸢离,再回想起初遇黎上兵的情境。当时,黎上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过一句话:“……我跟翰墨山堂没什么过节,但是……我跟你们姓林的有仇。”他真是个笨蛋!明明知道那家伙有古怪,明明知道他对自己存有未知的敌意,为什么他一点儿警觉性都没有?难道只是因为韩逐对他的态度或者他对韩逐的态度或者他们之间莫名的……信任?而事情发生以后,韩逐居然一个字都没提及过黎上兵,为什么?

嗯,韩逐人呢?林鸢离这才发现,在他激情发飙下令调配的时候,有个人悄然消失了。

“找到他了?”甫一见到开门进来的韩逐,早已得到消息的明潋一刻不待迎上去就问。

韩逐摇摇头。

“这件事很蹊跷。”

“是啊……”

黎上兵突然出现杀了阿冽……多么耐人寻味的一幕啊!

就算是今天之前,韩逐照样会疑虑,黎上兵要杀也该杀林鸢离,为什么是阿冽?与翰墨山堂的纠葛是“绝地”的私事,阿冽这样的人绝不可能那么巧被人买凶,黎上兵又不是个胡乱杀人的冷血杀手,如果是,那他的第一个目标也该是他……

何况是现在……情况就更诡异了!回头想想,韩逐竟然有大笑几声的冲动,实在太可笑了!

就是今天,就在孤儿院,当阿冽被泼了一身凉水的瞬间,韩逐在他敞开的领口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疤痕――韩逐的独门密制手术刀才可能制造出来的疤痕。人有相似,疤有雷同,韩逐何以认定那就是他的手术刀造成的伤痕?因为韩逐使用的并不是一般的手术刀,而是特制的奇形手术刀,刀的横截面呈拉长的钻石形状,因此,被刀刺入的伤口亦如是。

而,明潋就更直接。他天生感觉异于常人,常常能感知接触到普通人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的东西,比如一个人独有的体味,与指纹相似,人手一味,决无重复。“错骨”再厉害也改变不了一个人入骨髓的体味。仅仅一个照面明潋立刻就察觉到阿冽骨头里散发出来的味道与他之前认识的一个人一模一样。不错,那个人正是黎上兵。

并且,回想起来,黎上兵和阿冽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至少,在韩逐的印象中,绝对没有。韩逐和明潋当下立刻明白且确认了一件事:黎上兵就是阿冽,阿冽就是黎上兵!可后来发生了什么?黎上兵杀了阿冽!

多么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啊!韩逐当下只有一个反应:傻眼。不过,他随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两人中必定有一个是假的!

“你猜哪个是假的?”他想得到,明潋不可能想不到。

明潋看了韩逐一眼,缓缓说道:“擅长化妆易容的不算少,可是‘错骨’应该不是人人都会吧?”遇上林海墨那夜发生的事,韩逐并没有瞒他。

英雄所见略同!

两人一致的答案是:阿冽是真正的黎上兵,开枪杀人的“黎上兵”却是他人假扮的。可是,说出去有人信吗?即使林海墨可以证明“错骨”的神奇,但阿冽尸骨无存,死无对证,而偏偏杀他的……是他自己?!鬼听了都会神经错乱!

但最让韩逐想不明白的是,那个人为什么要易容成黎上兵的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死阿冽?不只是他的脸,他的穿着,连他开枪的动作都几乎跟黎上兵如出一辙。他一定认识黎上兵!那么,他就极有可能是黎上兵的师兄弟,“绝地”的徒弟之一。

这就更加奇怪了,如果“绝地”要找林海墨寻仇,黎上兵以阿冽的身份隐藏在翰墨山堂不更方便么?尤其他就跟在林鸢离身边,翰墨山堂有什么动静都瞒不了他。为什么要让他死?还以这么惨烈的方式……想来想去,韩逐只得出一个结论:“绝地”要令黎上兵成为整个翰墨山堂的敌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虽然得不到答案的韩逐头痛欲裂,可他仍然清醒地意识到一件事,如果真像他想得那样,至少阿冽,不,是黎上兵,应该还活着……对!要找到他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另外,必须先翰墨山堂的人一步!

“刚得到的消息,‘绝地’师徒今天已经到了。”明潋仿佛跟他心意相通,说出口的话都是韩逐想听的。

果然来了!而且,出手如此迅捷,不愧是“绝地”!韩逐冷笑,凝结着杀气。

“几个人?”

“他加两个徒弟,不算黎上兵。”

“有那两个徒弟的资料吗?”

“有,但不多。”明潋将自己的手提屏幕转向韩逐。

果然不多,只有两行字。

外号:“马刺”,年龄31,擅长器械、炸药,性格冷酷,少言,心机沉。

外号:“雪猴”,年龄22,擅长易容、模仿,性格狡诈,张扬。

“够多了。”就是那个“雪猴”!

明潋没有作声,随手敲了几个键,示意韩逐继续看。

“还有什么?”韩逐不解地盯着电脑屏幕,仅仅扫了几眼,他已勃然变色,“明潋你……”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

明潋的神情有些飘忽,找不着落点。

“真不该把你扯进来……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吸一口气,韩逐压下心里的郁卒之气。

“静观其变,我想这件事……不会拖太久。”明潋很坦然,仿佛计划好一切,“明天我会去找林芷洁。”

“可是……”韩逐眉头一皱,正打算说些什么,但仅仅一瞬,似乎又有了绝好的主意,整个人立刻轻松下来,开始慢条斯理,“看来得调整一下作战方案了。”眸中的精光令人不寒而栗。

明潋轻笑,这样的韩逐才是真正的韩逐。
[正文:第三十九章]

“师父明白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一时半会儿不一定想得清楚。不过,不要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只要记住一点,林海墨是杀死你师公的凶手,师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给他老人家报仇。”

说这番话的人年约七十,长相精明,额上的抬头纹犹如刀刻出来的一般,显示其内心沉郁且邃,身形偏瘦,但保养得不错,一看就知道是个精干的人。他锐利的眸子紧紧盯住眼前沉默不语的人,不放过丝毫的情绪变化。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杀手界鼎鼎大名的“绝地”。

黎上兵似乎早已习惯了在自己师父面前的毕恭毕敬,眉目间未出现一丝异样,“是,师父。”

“绝地”似乎微微有些失望,顿了一顿,突然问道:“你没有什么事要向我解释吗?”

黎上兵略一沉吟,“所有的事我都向师父如实汇报了,不知道师父指的是……”

“所有的事……”“绝地”叹了一口气,“所有的事……可惜不包括你心里所想的……”

“师父……”黎上兵身子一僵,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绝地”轻轻拍了拍黎上兵的肩,面色是少有的慈祥与温和,“师父知道……你从小就认为师父不太喜欢你,对你比其他师兄弟来得严苛……但是,你想过没有,师父在你身上倾注的心力也是最多的,甚至连你师母的不传之密――‘错骨’,也是师父多跟你师母商量之后,她才同意传授给你的。你该明白,你是唯一学全师父师母所有武功技能的人。所以,师父才将报仇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为什么是我?”许久,黎上兵才吐出疑问,眼中隐隐的激动仍未退却。

“缘分吧……师父当年在路边捡到你的时候,就突然想到了自己,想起了你师公收养我的情形……那时候你师公对我和你师母都很和颜悦色,唯独对林海墨苛刻到了极点。我长大后才明白,其实,你师公最喜欢的就是林海墨,正因如此,对他的期望也特别高。可惜,你师公看错了人,最后把自己的性命都断送在他手里了!”说到后来,“绝地”的面目无法抑制得狰狞起来,恨意决绝。

“师父!”

“上兵,你该明白师父要说的是什么……师父……师父绝不希望你变成第二个林海墨!”他越说越激动,一把抓住黎上兵的肩膀,手指几乎要掐下他身上的肉,“你千万不要让师父失望――”

黎上兵“啪”地跪在地上,一脸决然,“上兵不敢!没有师父就没有上兵,我绝不会背叛师父,绝不会!”

“绝地”终于稍稍平静了些,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寒意,很快,温和的颜色取而代之,“快起来!你别怪师父这么说,不要以为是师父信不过你,实在是你师公的死太让我心寒了……”

“我明白,师父。”

“好。”“绝地”满意地点点头,“师父已经决定了,这一,无论如何都要做一个了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是,一切请师父吩咐!”

“绝地”注视着黎上兵的眼睛,黎上兵亦回视着,无半点犹豫。一个似探索,一个似起誓,互相交换着心意。

师父终是不放心他……黎上兵心下黯然。他清楚师父多疑的性格,也明白这种猜忌的来源,可惜,无论他做了多少事,诚心诚意,那么多年始了却终无法消除师父对他的戒心。

为什么?

“杀了林鸢离。”“绝地”的目光冰冷而残酷。

这,黎上兵没有立刻回答“是”,脸上的表情看似非常震惊。

“为什么不说话?”

面对“绝地”瞬间冰凝的眼,黎上兵默然了好一阵子,最终仍道出了心中的疑问。“我以为林鸢离跟这件事无必然关联。”

“哦?”

“如果是想引林海墨出来,不如将林鸢离‘请’过来……但是,他当年能如此冷血地杀死养育自己长大的师公,我以为不该对这个办法寄予太高的期望。”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绝地”淡淡道。

“请师父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会把林海墨找出来!”

“我也不想连累无辜,如果你能办到,那当然好……不过,我要提醒你一点,如果复仇成功,林家人绝不会放过我……我并不想留下祸根。”

“师父请放心,这事绝不劳师父动手,只要林海墨认罪,我就当着所有林家人的面杀了他,如果想报仇就找我一个人,与师父无关!”

“让林海墨认罪……嘿嘿,他会么?”

“师父身边应该有他的罪证吧?”

“绝地”先是微微一怔,旋即不怒反笑,“当然……难不成你怀疑是师父无端冤枉自己的师兄?”

“上兵不敢。只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从未听师母提起过这事,如果师公真是林海墨所害,师母绝不应该无动于衷。还有……师父为什么过了四十多年才想到要替师公报仇?”黎上兵依然毕恭毕敬。

“绝地”表面上虽然看不出太多变化,但心下的讶异难以用言语形容。要是在以前,就算黎上兵有什么疑问也决不可能跟他提出,而现在,他不但质疑,甚至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是什么令他变化如此之大?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发生……

“你师母并不知道,我也不想让她知道。而我,也是十年前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就是得到证据的时候……我才敢相信真是林海墨干的!”

“如果师母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跟林海墨来往?”这不是很奇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妹啊……

“那是因为林海墨抛弃了她娶了别人!”“绝地”突发性的疾言厉色,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好了,不要再问了!总之,林海墨怎么死都是他罪有应得!”

“师父……”果然与他猜想的一样。

“我叫你不要再问了!”

“不是这个。”黎上兵静静地望着努力压抑自己情绪的“绝地”,“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告诉师父……今天,我看见师母了。”

[正文:第四十章]

“师兄,你要走?”见到黎上兵从书房出来,黎上言立时迎了过去,不忘察言观色一番。还好,师兄好像没太激动……害他还一直做足着被K被P的准备。

另一个人则坐在一旁一动未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黎上兵朝他点点头,转而对另一个人说道:“大师兄,师父请你进去。”

那人似乎早已料到,略微示意了一下,径自走进书房。

“我送你。”黎上言兴冲冲地跟在黎上兵身后,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直纠缠着自己的兄长。

黎上兵没有推辞。走出别墅,来到停车房,黎上兵似乎才稍稍松了口气。

“放心吧,这个地方我都检查过了,没有监听设备。车也一样。”黎上言有些吊儿郎当,斜靠在车身上笑言道。

“上言,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还没回信。师兄,你也太心急了,这么多年前的事,哪能那么快就查出来啊!虽然他们是很厉害没错,但也不是神仙啊?”黎上言不以为然,噼里啪啦地说着,“不过,你放心,无论多少一定会查到些东西。”

“我知道了。总之,能快点儿就快点儿。”

“师兄,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黎上言眨了眨眼。

黎上兵眉毛一扬,表情有些奇怪,微微沉默过后,自嘲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就是一些感觉……说不清楚……”他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好了,我走了。”

“去哪儿?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找你。”黑道、警察……他还真是为黎上兵奉献了无穷无尽的麻烦……不过,幸好黎上兵也清楚这可不是他愿意不做就可以不做的。

“放心吧,我自己会小心。”

黎上兵不愿多说,黎上言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扒住他的车窗,突地诡异一笑,“你该不是想去找韩逐吧?你知道他在哪儿?”

“他不在翰墨山堂么?”话一出口,黎上兵立刻后悔,他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黎上言闻言嘿嘿乐了,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在。他在他那个青梅竹马家。”

“你怎么知道?”他记得他从水里爬上来后,黎上言一直跟他在一起,没离开过别墅半步。

“我怎么知道的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会告诉师父!”黎上言将眼睛弯成新月,掩去其中含意莫名的光芒。“但是,你小心尾巴……”声音倏地又弱了不少。

“我会小心。”黎上兵当然明白他指的是谁,心情不由又低落了几分。

“竞豪,派人盯紧他们。”

“他们?”闻人竞豪重复“绝地”的言词。对于黎上兵,他知道师父从不曾放松过,可是黎上言几时也沦落至此了?

“看来我的养育之恩还是敌不过他们的兄弟之情啊……”“绝地”冷笑,一语双关。上言居然也敢有事瞒着他,看来他对这只小狐狸是太低估了。

“是。”闻人竞豪垂首应道。事情只怕也没他认为的那么简单……他立刻当着“绝地”的面打电话做了布置。

“竞豪。”

“是,师父。”

“林鸢离有个关系亲密的人,是不是?”

“是,他叫韩逐,还是个学生,我昨天跟您汇报过。”“绝地”闪烁不休的眼神让闻人竞豪立刻得知他一定有了新的计划。

“杀了他。”平静如水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谈论家常里短。“不用太干净,留下可以证明是上兵杀他的证据,记住要自然。”

“我明白。”闻人竞豪领命。

此时此刻,翰墨山堂,韦司聪的房间,现在的主人名叫韩逐。

林鸢离敲了敲门,却失望地发现韩逐并不在里面。他询问了很多人,他们都没有看见韩逐,也没有人看见他离开翰墨山堂。他还以为韩逐心情不好先回屋里休息了,看来不是。那他去哪儿了?为什么离开也不跟他说一声?

他怔怔地望着闭合的门发呆,看着看着,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屋内呼唤他,熟悉,不,是非常熟悉,就好像是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失而复得的那种感觉……他在门外犹豫踌躇徘徊彷徨了好一会儿,终于推门走了进去。

是什么呢?林鸢离没有开灯,他甚至闭起了眼睛,倾心感受着那奇妙未知感觉的源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是咯……就是这里!他猛地睁开眼睛,适应了一阵子黑暗,终于借着月光看清了自己手边的东西,那是一个长条形的木盒。他确定这不是韦司聪所拥有的东西,之前不曾见过。

可以打开吧……不……那是韩逐的东西,该问问他……没关系……他不会在意……就看一眼……他不在……好吧……终于,好奇心战胜了一切,他小心翼翼打开了盒盖子。

是一把刀,一把很特别的刀。刃长大概有三尺三,刀身有些弯曲,锋刃毕露,纠缠其上的暗红色皮制轻薄刀鞘如同渗入刀骨的血,仿佛已经在刀背上干涸了几千年。护手为鸢,鸷猛犀利,鸢目上一点鲜红与刀鞘暗自呼应,那是一颗罕见的红宝石。

林鸢离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把刀,可是,他心中的的确确闪现似曾相识的感觉,那锋刃,那薄鞘,那鸢护……他不由自主抓住了刀柄。突然,一大片血红如决堤的洪水向他猛扑过来!他大骇,急退,定神,却发现并无异样。是他的幻觉?!他重重闭了一下眼,睁开,没有异常。果然是幻觉……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举起刀,细细看着。他好像不是第一握这把刀……他眉心一蹙,刷刷随手舞动了几下,想找寻什么,继而却自嘲地摇了摇头。他到底在想什么……

那是什么?!林鸢离倏地瞪大了眼,死死盯着刀身不肯挪动分毫。

血!刀上渗出了血!猩红,汩汩地,奔流不息,仿佛刀本身有个流血不止的伤口。

林鸢离的头刹那间好像被什么重物狠狠打击了一般,嗡地炸了开来,紧接着各种各样无穷无尽且饿了几天几夜的昆虫开始疯狂啃噬他的心、肝、脾、肺、肾,一直要将他整个人彻底舔吃殆尽。

“啊――”林鸢离抵受不住开始狂吼。头好痛!他跌坐在地上,手跟着一松,“哐当”一声,刀落在地上。

[正文:第四十一章]

韩逐做梦都不曾想到在同一地点还会发生同样混乱的事情。

八点十分,有人按下了明潋公寓的门铃。明潋开门后,发现门外站着的是林芷洁。

“虽然有些唐突,但我还是想跟你谈谈沉弋的事。”

林芷洁颇直接的话令先前稍稍困惑的韩逐恍然大悟。原来明潋跟姚沉弋摊牌了……他看了明潋一眼,明潋回了他一个坦然且平静地眼神。

“请进。”明潋让开身。

“谢谢。”微微松一口气的林芷洁没有注意到身后那道略微有些灼人的目光,即便含意不明,却掩藏不住其中炽热的温度。

显然,韩逐没有错过。他一呆,因为从没见过明潋如此难以自控过。就算是本该无所顾忌的童年时代,明潋也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表露出这么人性化的一面。这让那时的韩逐好一阵兴奋以为找到了没喝忘情水的同类,可惜,他很快发现,这个小孩不过是过于早熟罢了……这下好了,不管他曾经无数猜测明潋追根究底是个什么怪异物种,但这一刻,他相信,明潋……是人。

“我们去书房。韩逐,你跟星再好好聊聊吧。”明潋指指电脑。

“好。”韩逐点点头,“你们也慢慢谈。”

事实上,明潋和林芷洁进书房不久,门铃再一响起。这回,来的是黎上兵。韩逐又是一呆,他不是没料到他会主动找上门来,只不过,没想到那么快。真是讲求效率啊,同时,也意味着情况很紧急。

韩逐带他进入卧室,关上门。

“我要见林海墨。”黎上兵开门见山。

“理由。”韩逐也不跟他废话,直接学起了林海墨的简洁明了。

“给我个杀他或不杀他的理由。”

韩逐斜睨了他一会儿,淡淡道:“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马刺’、‘雪猴’……或者‘绝地’?”

黎上兵瞳孔一收,语气不善,“你究竟是什么人?!”

“还没猜到?”韩逐一脸遗憾,噼里啪啦在键盘上飞速落指,不一会儿,一个页面闪现在屏幕上。

“你……”黎上兵定睛一看,吃惊至极。不过,他并没有保持这种状态太久,旋即自嘲地笑了笑,“我果然不够聪明。”是啊,像韩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医学院学生?

“你谦虚了,如果你不够聪明,又怎么会委托‘连星’查这件事?”

黎上兵闻言不经苦笑,“我不知道自己期待的结果是什么……”

“无论真相是什么,先试着化解这场纷争吧。”韩逐一屁股靠躺在床上,懒懒地盯着径自陷入苦恼的黎上兵,“我见过林海墨了。那老头虽然讨厌,但绝不会是个偷鸡摸狗的小人。所有的事实都表明,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四十年前,将一干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愣是改造成了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然后他创立翰墨山堂,坐稳了黑道第一把交椅的位子。他一生杀人无数,但从不滥杀无辜,尤其不会牵连手下亡魂的家人,而且把他们都照顾得很好。若说是装样子掩人耳目,这么多年很少有人找他寻仇,而事实上,那些人也的确活着,而且,都还不错。”

这是韩逐看完林海墨的记录后最叹为观止的一点,要做到这些,他不用想都知道林海墨了多大的心思、精力和钱财在其中。看来林鸢离会投胎到林家不是没有道理,爷孙俩都是同一型的,差别只在于有心之后还得有力。

黎上兵静静地听着,久久不语。

“倒是你师父……”韩逐顿了顿,“他的有些做法我不能理解,比如今天……为什么要让阿冽消失?”

“师父他已经失去了耐性,不想再跟林海墨玩儿把戏,想要结束一切了。”

只是这样么……韩逐玩味地想着。

“他会亲自去找林海墨?”

黎上兵一怔。师父并未说过类似的话,他只是要他把林海墨找出来,然后,杀了他。

“嘿嘿,他或许是想做个了结,可是他并不想给林海墨辩解的机会……他给你下什么命令了?”

“没有……”虽然黎上兵犹豫只在千分之一秒,可依然逃不过韩逐的眼睛。

“说,要么走!”韩逐毫不客气地给他脸色看。

真是丝毫差错不得……黎上兵再一苦笑,“他让我杀了林鸢离。不过,我拒绝了,我告诉他,我会找到林海墨。”

怒气噌噌噌地从韩逐的脚底八级跳上头顶。那个死变态!摆明了就是要命嘛!而且不是一个,而是整个林家!

“现在可以告诉我来吧,‘绝地’跟林海墨到底有什么仇怨?”他强压下快要喷发的火山岩浆,憋着嗓子呲牙咧嘴道。

这,黎上兵没有继续隐瞒,“林海墨杀了我师公。”

“你是说他杀了自己的师父,林芷洁的爹?!”韩逐的声音不由自主高了八度。

“是。”

韩逐呆了半响,方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林芷洁怎么说?”她出现在这里该不会也是找林海墨报仇的吧?

“师父说……师母不知道。”

骗子!自己的爹死得不明不白她能安安心心过她的日子?!呸!不是“绝地”撒谎,就是林芷洁装相!

“你信?”他反问。

沉默了片刻,黎上兵开口了,说的却似乎答非所问,“我师母这一辈子都致力于公益事业,她不是个欣赏血腥和暴力的人,但是……她却没阻止师父创办杀手组织。”

这说明什么?她也在矛盾中?一边看着罪恶发生,一边奉献补偿?跟林海墨的行为几多相似啊……他倒差点儿忘了,他们是师兄妹呢!韩逐几乎有冲到隔壁书房去问个明白的冲动。

“不过,我今天告诉师父我在孤儿院看到师母的事,他很惊讶。”

哈!又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妻!韩逐立刻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事情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有趣了……韩逐的心情突然大好。

“好吧!”他笑意飞扬地起身走到黎上兵跟前,一手搭上他的肩,表情很是不正经,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看在你今天那么合作那么乖的份上……如你所愿。”

这臭小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都什么时候了,还玩儿?!黎上兵啼笑皆非地盯着努力制造暧昧的韩逐,不知道自己是该配合还是甩手走人。

可惜,作恶尚未成功,枝节已然横伸。

“黎上兵,我砍死你――”阳台那边传出一声惊天怒吼之后,紧跟着一道暗红轻闪如流星一般唰地滑向黎上兵,急,狠,准,目标――某人的脖子。

[正文:第四十二章]

这人当然就是翰墨山堂林家老大鸢离是也!

原来这年头流行楼台会……要不然,为什么黎上兵爬完阳台就换了林鸢离爬?慢着,某人明明有把所向无敌的万能钥匙的,何苦用爬的那么辛苦?韩逐这头脑细胞膨胀不休,那边林鸢离颠狂如疯魔一般纠缠着黎上兵,大有不将对方碎尸万段誓不罢休之势。

韩逐突地咧歪了嘴,很没良心地跳到阳台上开始观战。他心里那个乐啊……没办法,谁叫林鸢离一脸妒夫样儿地猛扑过来,看上去压根忘记了他先前狂找黎上兵的理由。看来……他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一定排在他那些兄弟们之后,呵呵……

战况愈发激烈。

黎上兵万万没料到林鸢离发起狠来如此颠狂不要命!可真难为他在这么狭小的卧房里上窜下跳东躲西逃的,即使没被割开皮肉,但也难免被林鸢离手里的长刀划破衣服什么的。偏偏韩逐那小子一脸蠢笑地蹲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出言阻止的迹象。如果他手边有照相机,绝对不会放过韩逐此时此刻的白痴表情,他发誓,一定会勒索韩逐勒索到想跟他同归于尽!

不行了!再这么下去,他铁定没命!不过,看林鸢离的样子,砍他完全是因为看到韩逐抛媚眼勾搭他的场景,而不是为了给阿冽报仇……他可不想为自己没干过的事丢了性命!虽说那两颗“爆血弹”要不了他的命,可他胸口的两块青黑起码得跟他好几天!奶奶的,真他妈不爽!还说什么兄弟!他还尸骨未寒呢!

越想越郁闷、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不甘心的黎上兵赶了一个空档,,一个飞腿将床头的闹钟踢向林鸢离持刀的手腕。

林鸢离猝不及防,手上一痛,长刀飞出,不偏不倚,落在韩逐跟前。

唰――红影摇拽。

这个时候,房门突然开了,两颗脑袋齐齐出现在门外。

“上兵?”

林芷洁的呼唤激得黎上兵一呆,身子瞬间僵硬。师,师母?!

“我掐死你!”刚刚丢掉武器的林鸢离打死不管,仅仅愣了三秒,重又扑了过去,更猛,像饿虎扑羊。

不过,这回他没能得逞,并不是他神智清醒了,因为就算神智清醒,估计他也会跟黎上兵拼命,只是,理由完全不同。真正的原因是,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很紧,很紧,很紧。那人呼吸极重,仿佛正于情绪激动中,所有的气息都在他后脖根上回荡,激得他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往一奔涌。

“你记起来了是不是?你想起我了是不是?”韩逐哽咽颤抖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不然,你不会带着‘鸢舞’来找我……”

韩逐……

林鸢离呆了呆,终于想起自己迫不及待跑下山来找韩逐的原因了。是的,他在怀疑,只因看到了那把刀。它让他痛,从头痛开始,然后,心痛。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跌坐在地上,痛不欲生,光是看着它。

许久他才恢复过来,但仍抵受不住诱惑,于是,他尝试再握住它……还好,没有了第一那种血腥刺激的幻像,取而代之地是越来越熟悉的感觉,而且,越是觉得认识它,他的心就越痛,痛到几乎痉挛晕厥。而当他再扔掉刀时的瞬间,有些画面从他脑中掠过。

是韩逐,身着古代女子装束的韩逐,婷婷袅袅地立于竹林之中,怨意幽幽地看着他……就跟那天的梦一样!

他想不明白,可他立刻回忆起韩逐曾经跟他说过的那些乱七八糟却时时透着鬼气的话……韩逐是那么地了解他,好像认识了他一生一世也不止……对,不止!当时听这些话,因为韩逐正病着,他也没有当真,只当他说的是梦话。但是,现在想来,却让他心底的疑惑越来越张狂。听韩逐的意思,仿佛前世的他们是一对怨侣……这实在太像他梦里遇到的情形了!那时当是梦,可今天呢?睁着眼做瞎梦?!

他的脑子纷乱异常,估计再胡思乱想下去,他永远也分不清那到底是梦还是埋心底的记忆。于是,他决定要跟韩逐问个明白,立刻,马上。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谁想他找到明潋家楼下,一眼就看见两个房间里印在窗上的四道人影。若说明潋、姚沉弋在一间屋里,而韩逐在另一间,那剩下的那个是谁?!一种令他非常不舒服的感觉如胃酸一般反上来困扰着他。来不及多想,几步攀上阳台。

这一看不要紧,愣是看到某人正在给他红杏出墙,而对象,正是他这会儿一见就想掏枪毙了的人!可是,当时真正令他震惊的还不止这一点。如流星闪过,他脑子里刹那又冒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画面。好像,好像这种情形他并不是第一看到!

林鸢离抓住阳台攀扶的手几乎要将整块水泥抠下来。

枪呢?!他怒火滔天地开始抓他要的东西,却发现下山太过匆忙,什么都没带,在他手上的只有那把诡异无比的刀。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怒吼着劈了过去,绝不留情!

想到这里,林鸢离终于回过神来。他一把甩脱韩逐抱他的双手,回头冲着他开始发飙:“我不是让你不要再胡乱勾引人了吗?!你为什么不听?!”

韩逐的表情变得很是奇怪,带些惊喜,带些愤怒,似乎还带些期待,“我是你什么人啊?你管得着吗?!我爱勾引谁就勾引谁!我爱跟谁上床就跟谁上床!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他的嘴噼里啪啦好像放鞭炮。

下一刻,韩逐已被林鸢离重重扑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你是我老婆!我们拜堂成过亲的!天地可证,你休想抵赖!你是我的,我的!”林鸢离暗哑着嗓子在韩逐耳边嘶吼。

“你才是我老婆呢……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我想多娶几个有什么不对?”韩逐的气势渐渐在减弱,声音慢慢在暗哑。

“我不许!”林鸢离大喊,喘息不止,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才又说道:“我知道你是在气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气什么?你一向都说我笨的,我想我是真的很笨……那你就告诉我啊!我会听的!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他痛苦地闭了闭眼,“你明知道我受不了!你明知道……”

韩逐没有说话,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林鸢离,唇边渐渐漾出笑意,眼角却缓缓溢出湿意,温润,柔情,但仍掩不住来自心灵的痛,真的,很痛,可,也很甜。

他终于想起他了……死,也甘心了……

“笨蛋……”他轻轻柔柔地唤他,梨带泪。

那一瞬,看傻了林鸢离,更看傻了他们身后早已呆若木鸡的三只大灯泡。
[正文:第四十三章]

最后,三只灯泡终于相互产生了些许化学反应,眉目溜溜,默契度十足地将房门带上,不去打扰尚在魂游梦境中的两人。

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好像刚刚被人一锤砸醒的林鸢离感到头脑阵阵发胀。他当然不可能那么健忘,连自己几分钟前蹦出口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他的吃惊来自于那些话的内容。什么拜堂成亲?他疯了才会用那么古老的言词,更何况,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会儿想起来,真真是诡异莫名,那根本不像他会说得话,偏偏还说得那么顺溜外加理直气壮!好像……好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似的,就像上回在医院,他说那句“如果我恨你入骨……必然因为我爱你入髓”的情形一模一样。林鸢离身上的汗毛一大片一大片抖抖缩缩着开始做引体向上。他立刻从韩逐身上跳了下来,仿佛受了莫大的刺激。

韩逐很是吃惊地看着行为怪异阴晴不定的林鸢离。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只觉得近来乱得很,脑子里老是出现一些莫明其妙的东西……”林鸢离拍拍自己的脑袋,表情很是苦恼。

“你……不是想起了什么吗?”

“想起了什么?”林鸢离莫明其妙,反问。

见他不似假装,韩逐也开始惊疑不定,“那你刚才说的话……”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一切都像在做梦,可偏又在我清醒的时候发生,搞得我头昏脑胀的……见鬼了,真是见鬼了!”

“见鬼……”韩逐喃喃着,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于精神恍忽中。

“是啊,见鬼!”林鸢离自己想想也是哭笑不得,微微带些尴尬地冲韩逐扯动嘴角,“知道吗?我居然梦到你穿着女装,这还不算,你穿的竟还是古代的女装!而今天,我看到那把刀的时候,居然又看到了类似的场景……”

“女装?古代?”韩逐原本幽幽袅袅的神情突然来了个一千八百度的极地大转变,瞬间灿烂一片,“还有什么?”

“没了。”林鸢离脸上的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好一会儿。

如果告诉韩逐真相,说不定会梦境成真!呃,打死他都不要!林鸢离突然觉得身上汗涔涔的,不由自主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

见到林鸢离这副模样如果还猜不出他肚子里那点儿心思他就不是韩逐!他眼珠子滴溜溜绕眼眶旋转了几圈,记上心来。

“你梦里的我们在哪儿?竹林里?”

“嗯。”

“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不记得了。”

“那我说什么话了?”

“也没什么……我们好像在吵架。”

“哦……我是不是在生病?”

“对对对,你有点发烧。”

是那啊……难怪林鸢离死不肯说,呵呵呵呵……

如果有人见过奸笑的狐狸,就可以猜想得到韩逐此时此刻的嘴脸。问题是这只狐狸尽管狡猾奸诈,无奈面若飞霞,硬生生弱了气势,而偏偏又多出了几许妩媚妖姣来,搞得那本就如乱线缠身的某人愣愣地不知所谓。

害羞归害羞,若会就此罢休那就不是韩逐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醒了……”某人心虚地垂下头。

“这样啊……那太可惜了……”韩逐无限惋惜地叹息道,晶亮盈翠的眸子瞟过林鸢离,似笑非笑,“我可是终身难忘那一天的事,毕竟……那是我们的第一。”

啥?!林鸢离瞠目结舌,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呵呵……”韩逐媚眼如丝,笑意翩然,泛红的脸颊春色无边,“你像饿狼似的扑上来,对我上下其手,搞得我……”

“等等!”林鸢离急声喝止韩逐继续说下去,他的梦里可不是那样的,“你少胡说!明明是你……”

“明明是我什么?”韩逐双眼刷地放亮,逼问着贴近林鸢离。

“你,你别过来!”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韩逐的逼近令林鸢离觉得惊恐万分,仿佛重又回到梦里那“可怖”的情境当中。

“你在怕什么?”让他停就停,让他走就走,会乖乖听话他就绝对不是姓韩名逐的那位。

林鸢离的惊恐只会刺激他更急切的向前移动,恶毒地讪笑着,直逼得林鸢离躲进墙角。“好像你才是比较爽的那个吧?死皮赖脸地缠着我不知道冲动了多会少回,我都没说什么,你倒翻脸不认人了?!”

“我,我……”摆明了屈服于韩大饿狼淫威之下的林小羊阴晴不定上尴下尬了半天,突然鬼上身一般来了个绝地大反击,他猛一挥手,亮出一张刚正不阿的脸,“我说了那不过是个梦,干嘛纠缠不清?!我来找你的重点不是为了这个梦的内容!我是想弄明白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梦?还有……”他走到阳台,拔起那把仍插在地上的“鸢舞”,“这把刀又是什么鬼东西,见了就头痛!”

“是么?”韩逐倒也没被他吓到,不过,神色颇为古怪,慢慢悠悠道,“问题是……那个根本不是梦!”

啊?!

“至于这把刀……似乎也该问你,因为是你把它带到了翰墨山堂,我才有机会从你爷爷手里取回它。”

“你见过我爷爷?他这么跟你说的?”什么跟什么……林鸢离越听越糊涂。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好像失忆了一般,只是觉得那把刀他似曾相识。

韩逐却仿佛没听到他的问题,直直看向林鸢离,色正,声定,“你的梦来自你前世的记忆,那些梦里的情境都真实发生过。而这把刀,是我前世使用的兵器,它叫‘鸢舞’。”

林鸢离张大的嘴里能够塞得下一个驼鸟蛋,瞪大的眼更是堪比正宗牛眼。

“看起来你不太相信啊……难道你以为上我在医院跟你说的话也是在说梦话或者编故事?那好,现在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你,那不是梦,那是事实,发生在我们俩的前世。只不过,我不肯忘记,而你……不愿记起。”

[正文:第四十四章]

大脑停止运转了多久?林鸢离算不出来。因为他感觉到缺氧的不仅是他的脑袋,还有他的心脏,还有他的躯干,上上下下,绝无遗漏。真的?假的?如此匪夷所思,他该如何判断?

然而,当他对上韩逐的眼睛,仅仅一秒,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

韩逐眼里的坚定,眼里的情,眼里的痛苦,眼里的不悔……一刹那间,让林鸢离心头的疑虑和混乱一扫而空。虽然他的耳边一直回荡着韩逐那句“只不过,我不肯忘记,而你……不愿记起”,令他微感窒闷,可这并不妨碍他选择相信韩逐。

为什么不呢?韩逐是他爱的人,他更明白他也爱他,甚至情难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呢?前世之说虽然有些离奇,可是,林鸢离想不出还有哪个理由可以更好地解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

韩逐说过,那时他是兵,他是贼,所以才会误会重重,至死未能解开心结。所以,韩逐不肯忘记,所以,他不愿记起。也许前世的他爱他太,因此更加难以接受他的背叛吧……

“我信。”当林鸢离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时间不知道已经走到了哪个极端。他在韩逐跟前站定,肃然之中情无限,“可是,你也说那是前世了,无论结局如何,都已经对现在的我们没有影响了,对不对?”

韩逐点点头,凝视着林鸢离的眼有些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毕竟,他所认识的林鸢离接受程度向来不怎么样。

“或许你记得而我忘记,是最好的选择吧……因为误会的是我,现在这样,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误会与不开心,却也不会忘记过去的美好……上辈子所有开心的事你来记,这辈子就由我负责,就算将来我们都老了病了或者遇到什么困境,一定也要记得我们曾经一起度过的快乐日子,这样我们就会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他这该算是歪理吧?韩逐想笑,可是,鼻子却有些酸涩。

“来!”林鸢离突然兴致勃勃起来,拉过韩逐靠坐到床前地板的绒垫上,让两人正对着阳台外清清幽幽的月色。“说说以前的事吧,虽然我说跟现在没多大关系,可是,我还是很好奇。”

“你想听什么?”韩逐笑盈盈的,温温柔柔地注视着心上人。

“嗯……我想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还有拜堂成亲又是怎么回事?你又为什么总是穿着女装?”

他问的问题可真有水平……韩逐非常乐意回答。一回想起初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韩逐止不住抖动的嘴角。

“你是强盗头子,你的强盗窝对当时的朝廷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所以朝廷就下令要剿灭你们,领命的正是我爹,客岩的大将军――战天。可是,你们居住的山寨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很是不好对付。所以我就禀明了爹爹,让他同意我混进你们的寨子查探地形和做内应。”

“一开始的顺利实在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刚到山脚下就被你的兄弟们抢上了山寨,而且……他们当晚就直接把我跟你送进了洞房。”说到这儿,韩逐一双凤目习惯性地微眯,不怀好意的笑意爬满脸庞,“后来我才晓得,你的兄弟们见你二十好几了身边也没个人,不免有些担心怀疑……所以,见我长相不差又善解人意就想抢了给你做压寨夫人……”

“不对啊……”听到这里,林鸢离立刻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他们……不会连你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吧?”虽然韩逐的确非常漂亮,阴柔中性,初见的人或许会生出些许疑惑,可是,还不至于一见面就肯定他是个女人吧?

“切!你忘了我到翰墨山堂的第二天就有两个不长眼的笨蛋以为我是女人,我还穿着男装……”韩逐的声音戛然而止。

“也是。”林鸢离记起有那么一回事,更让他印象刻的是韩逐教训那两个登徒子的独特方法。嗯……身上怎么那么多汗?

呼……他没听出他话里的语病……韩逐轻吁出一口气,暗自庆幸。笨也有笨的好啊……

“然后呢?”林鸢离的声音好像期待又怕受伤害。

“你说我们的洞房烛夜?呵呵……我本来打算如果你敢怎么样我我就立刻要了你的命!可惜,你不给我机会……你自顾自喝下一杯烧刀子后就人事不醒了,根本连句话都没跟我说,更别说揭下我的红盖头或者其他什么的了……”

没什么吗?就算林鸢离再迟钝,他依然可以想象得到韩逐绝不会那么亲易放过那个对他视而不见的他,即使那是他们第一见面。

“嘿嘿,你以为睡死了就没事了,那可真是大错特错!我说刚刚好任我摆布!”韩逐斜睨林鸢离,不甘的“恨意”从齿缝中溜出。

见到韩逐这副神情,林鸢离只觉得背上阵阵发毛。果然……

“很简单,洞房烛夜就该有个洞房烛夜的样子!我脱光了你的衣服,然后上下其手,大块朵颐,然后……哈哈哈哈……”

就在韩逐不知是洋洋得意还是自我解嘲的大笑声中,林鸢离还来不及体味自己的感觉就突然发现韩逐说的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好像跟他们在翰墨山堂的第一夜有异曲同工之……应该不是巧合吧?

林鸢离径自沉思的时候,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一定会发现某人笑得其实比哭还难看。

若说韩逐曾经有过什么失败耻辱的经历,那个洞房烛夜绝对名列前茅。他将林鸢离扒光光后,使劲儿用扭用捏用掐愣是在他身上制造了无数暧昧的印记,心想第二天起床后,让那个忽视他的笨蛋被别人的口水淹死,被众人的眼神看杀,被自己的无能羞愧死……

可是韩逐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杯烧刀子竟然让林鸢离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别人还道他们新婚燕尔,热情似火,大战三百回合后在床上下不来了。为了让他们的老大早些传宗接代,甚至还好心地锁上了房门,只有吃饭的时候悄悄塞些食物进屋。

所以,装成可爱小白兔的韩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守着一头烂醉如泥的死猪在房间里关了三天三夜。而林鸢离醒来看到的韩逐,也不是那个绝色倾城高傲优雅的小美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欲哭无泪伤心欲绝整张脸满满写着控诉的可怜“小怨妇”。他怒目瞪视着他,就在他醒来的当下,“哇”地一口咬上他的肩,带着他所有的怨气和恨意。

[正文:第四十五章]

事情还没完!当林鸢离发现自己居然赤裸裸地横呈在床上之时,立刻忘记了一切,立马命人准备洗澡水,当着韩逐的面,足足清洗了二十遍!二十遍哪!难道他就长得那么梅毒吗?!再怎么说他也是皇帝御笔钦封的“客岩第一美少年”,即使他对此嗤之以鼻。

眼见韩逐原本美美的容颜渐渐开始趋向狰狞可怖,一旁的林小羊难得敏感地提前察觉危险来袭,战战兢兢里急中生智,在那张缭绕出越来越多怨气的小脸转向他之前,他闷咳几声,拼命制造话题转移视线。

“呵呵,你穿女装的样子很可爱……”他虽然猜不透韩逐脑子里正在剧烈发生化学反应的原因是什么东西,但,绝对和洞房的话题脱不了干系。

他还敢说?!已然沉浸到不堪回首往事悲郁气氛中的韩逐,咋一听到这句话,仿佛受到了更为沉重的打击,眼耳口鼻刹那间齐齐沸腾起来,扭曲的模样吓得林鸢离倏地笑僵了一张脸。

女装,那可是韩逐心头又一件令他痛心疾首的郁闷事!他长得眉清目秀怎么了?身体结构证明他是个男人!男人!可惜,他前世的那个公主娘偏不这么认为,自个儿想疯了要个女儿生的却是儿子,不甘心之下,硬是从他出生三天后便给他穿上了女孩子的衣服,就连他那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将军爹也毫无办法,只落得个旁观自己夫人折磨儿子的懦弱男人形象。

更令人发指的是,她还串通了家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一起对他见怪不怪,外加他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舅舅。害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个女孩儿直到他十岁的某天不小心撞见了一个小童在洗澡,威逼利诱之下,那个小童才冒着被他那个公主娘杀人灭口的危险把事实真相告诉了他。大受打击的他至此以后躲避女装和他娘如蛇蝎猛兽,后来要不是为了顺利混上林鸢离的强盗窝,他绝对绝对不可能再碰那些粉粉嫩嫩的东西!而刚刚,林鸢离居然说他穿女装的样子很可爱?!去死!

这是他心底永远不能触摸的痛!

然而,历史一直在重复上演!转世之后,睁开眼的瞬间他就明白了一件事,他的新任老爹似乎对他的出生不甚满意。结果,被抱回家的他一见到自己的房间,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昏死过去!粉粉嫩嫩,到都是粉粉嫩嫩!韩家老爹的司马昭之心天下皆知,幸好韩家老妈还算正常,没有纵容罪恶的发生。可惜好景不长,韩家老爹终于按耐不住开始动手折腾他。

当一件粉红吊带镶珠珠坠满蕾丝的小礼服出现在他面前时,韩逐几乎崩溃疯狂!如果不是仅剩的一丁点儿理智死拽着他,他一定会在自己两岁高龄之际骂得他爹满地找牙羞愤欲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不过,就在他抓狂暴跳的同时,韩家老妈率先发飙了,海扁他那个欠揍神经爹,差点儿整成一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世紫猪头,直到他痛哭流涕三跪九叩对天诅咒发誓写血书忏悔拍照留影做呈堂证供外加如若再犯挥刀自宫的恶毒保证方捡回一条老命。从此,天成地平,歌舞升平,天下太平……

扯远了,扯远了……蓦然回神的韩逐长吁一口气,调略微整理一下心情,一时没想起来自己怎么会陷入如此“痛苦”的回忆里。

“你怎么了?”敏感如他立刻发现身边人的骨骼肌肉全部僵硬似铁,极不自然。

他的心情落差为什么那么大啊……林鸢离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快要不胜负荷了。在看过韩逐那张脸这么短时间内所经历的万千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诡异变化后,他感觉身陷阿鼻地狱无法自救的那个是他!

林鸢离摇摇头,默默吞咽了一口口水,试图平静下来。其实,他反应过了。韩逐固然脾气暴躁生性易怒,但山雨往往来得快去的得更快,何况他先前的怨怒被后来的无奈所代替,早过了那劲头。

效果不错。不过,问题也由此滋生。刚刚跟他打架的是哪个混蛋来着?这一凝思不要紧,愣是让林鸢离想起了国仇家恨。

“刚才那个是黎上兵?!”他一跃而起打开房门冲了出去,临了还不忘拔起地上的“鸢舞”。

“喂!”韩逐见状立刻跟了过去。

除了明潋坐在书房里敲击着键盘,再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

“人呢?”

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明潋才慢悠悠地答道:“走了。”

两人定睛一看,现在是凌晨两点三刻。

“为什么不抓住他?!他是杀死阿冽的凶手!”某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始施展他的狮子吼。

韩逐翻了翻白眼,跟他抢白,“你哪只眼睛看见阿冽死了?”

啊?!难不成在江边的时候,韩逐正在魂游天外?林鸢离闻言傻眼。难怪他沉默地像只锯嘴的葫芦!

“有时候眼睛不管用的!”韩逐斜睨他,毫不掩饰嘲讽的意思,

“他中了两弹还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他也希望阿冽没事啊,可实事摆在眼前,令他根本不敢生出侥幸心理。

“大名鼎鼎的‘爆血弹’,没见过也听过吧?!你这个黑道老大当得可真轻松,两耳不闻江湖事啊!”讽意更浓。

可怜的林鸢离根本无法反驳,因为他的确不知道“爆血弹”是什么东西。他孤陋寡闻倒也罢了,韩逐为什么知道的那么多?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好像我才是混黑道的那个吧?”他略微有些恼意。

这韩逐连甩都不甩他,直接嗤之以鼻。他这算是质问他吗?!鬼才理他!

“这些事以后你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沟通,现在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吧。”眼见气氛渐渐僵持,一旁的明潋好心开口了,他正对林鸢离说道,“阿冽的确没有死,但是,我们的解释你未必能接受,所以,你最好去问你爷爷,他比我们更有发言权。”

林鸢离心头的疑虑越聚越多,踌躇徘徊了一会儿,看看韩逐又看看明潋,最终还是接受了明潋的建议,“好,我去问爷爷。”目光滑过韩逐,“你跟我一起回去吗?”

“不了,我还要跟明潋商量些事,上午还要回学校一趟。”韩逐摇头,显然也摒弃了先前的情绪,“你见到爷爷后告诉他发生的一切,他自然会有所决定。”

[正文:第四十六章]

坐在明潋车里的韩逐有些心不在焉,烦恼固然谈不上,棘手却是他这一刻唯一的感觉,好像所有的事都凑在一起了。看似应该没有交集的人,到了这里竟然可以挖出千丝万缕的关系,比如明潋,比如黎上兵……倒是他自己,看起来似乎是唯一与此事无关的人。

“明潋,你见过蓝那家伙吗?”虽说同在“连星”,可是其中的成员多如天上星,要逐个见过来,恐怕没个三五十年,绝无可能。

“连星”,这个被誉为世界上最厉害也最神秘的非官方信息传递组织,说白一点就是情报组织,自五年前声名鹊起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区别于其他贩卖情报的组织,他们选取服务对象唯一的衡量标准只有两个字――正义。所以虽然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政府,但只要是为了维护正义,他们甚至不惜倒贴服务,包括官方和民间。

不过,“正义”两字之于他们,显然在理解上有别于一般人,只因他们从不相信非黑即白。光看“连星”的成员就知道,从打工仔、普通学生、公司职员、商界精英、政界大亨、科学家到黑道人物等等等等几乎遍布了所有的行业。也正因此,他们才能查到别人查不到的情报。

然而,最让韩逐叹为观止的还是“连星”的创始人,代号为“星”的家伙,这个现年十五岁的小鬼,据说只有他见过并记得“连星”里的每一个人和他们所有的一切,用他的脑子。

韩逐和明潋都是三年前进入“连星”的。那时候,明潋出了意外,碰巧星救了他。也因为明潋的职业比较自由,所以明潋要比韩逐更早且更多接触“连星”的成员和接受委托,是以韩逐才会这么问。

“嗯。”明潋点头道,“他早就来了,比你能想象的更早。”

“来了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系?”韩逐大为不满,“你也是,早该告诉我!”

“他原来不知道这事跟我们有关。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不会轻易露面。他信黑暗里更适合捉老鼠。”明潋笑笑,眸中光影闪动,“而且,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切!韩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那要怎么跟他联系?你把他的高矮胖瘦、样貌年龄跟我说说,免得见面不识。”

“见到他你一定会认出他,只要他想让你认出。他……”明潋压低嗓音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

“难怪他叫‘蓝’了……”韩逐摇摇头,若有所思。

明潋闻言微微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突然又慢慢闭上了,故作不经意地朝窗外轻轻一瞥。此时此刻,他们的车正使上跨海大桥,旁边的快车道上有一辆黑色SUV正与他们擦肩而过,车上一人似乎也朝他这边看了一眼,只是那人带着墨镜,瞧得并不分明。

前方出现一个临时停车,明潋立刻拐了过去,将车急停。

“什么事?”韩逐如梦方醒,讶然问道。

“我突然想起后备箱里有些重要的东西,你帮我拿一下。”明潋笑意清清,眼神亦清明若溪。

虽然微微觉得有些奇怪,但韩逐仍然开门下车去帮明潋拿东西,因为他知道明潋从不做无用之事。可就在韩逐下车的瞬间,车发动了!势头之猛速度之快令韩逐只来得及目瞪口呆,下一刻,眼睁睁地看着明潋的车撞毁了大桥护栏,腾空飞跃,冲向大海。

“明潋――”

几乎与韩逐的呼喊同一时间,还在空中旋舞的车子突然爆炸了!仿佛升空的礼炮,刹那间绚烂出无穷星点火,将自身焚毁殆尽。爆炸的威力远不止此,四溅的汽车碎片如流星滑空飞过,多数落入海里,更有不少溅落到桥面上,砸碎了急行中的几辆车的车窗,一时之间,桥面上混乱无比。

韩逐本能地飞扑躲入稍远的护栏边,但仍免不了有许多玻璃碎片和细小铁片好像流弹一般飞射过来,在他身上滑出道道血痕。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喘着气,血红着一双眼,双手紧握成拳。

明潋死了!

这个念头如信仰一般印进了韩逐的脑中。他非常明白,这一绝不同于阿冽那一!发生的每一幕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明潋无逃遁!他更明白为什么明潋明明有时间逃出车外却没有逃反而将车开向大海,因为他要将伤亡减至最低!这就是明潋,永远为别人着想,唯独不怎么在乎自己的明潋!

此时此刻,韩逐唯一想不明白的是,车上为什么会有炸弹?!是谁放的?!目的又是什么?!绝对不是他们上车前,那样不可能逃过明潋对危险的嗅觉,必然是在车的行进中突然被人放置的。究竟是谁?竟然可以做到无声无息?

桥面上所有的车辆都停了下来,劫后余生的人们战战兢兢走下车四张望,互相询问着对方是否安好,也有人忙着报警叫救护车,热心地救助伤者。他们也发现了仍横卧不动的韩逐,立刻跑过来查看他的伤势。

韩逐任由他们检查,自己却一动不动。不要以为他伤心过度而麻木了,其实,越是有事发生韩逐越是冷静非常人,愤怒悲伤到极致反而令他心头一片清明。

突然,他瞪大的眼猛地一凝,整个人从地上弹立起来,倒吓了旁边两人一大跳。

“小伙子,你……”

韩逐却不理会他们,径自走到离他不远的水泥护栏边。太阳下面,那里有一点微弱的光亮。韩逐弯腰凝眸,银光一闪,一把雪亮的手术刀凭空出现在他手上。轻轻一撬,一粒子弹头落入他的掌心。

果然……韩逐眸中冷意咋现。他不知道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这种事真正的目的何在,可是,他知道他必须立刻马上结束一切,并且,只能如此,别无选择。

[正文:第四十七章]

林鸢离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和林海墨聊了一会儿,将发生的事跟他详细地描述了一番。林海墨尚在沉思中,噩耗就此传来。

“你再说一遍?!”不可能的!不会是他们!他才跟他们分开几个小时而已,怎么可能……林鸢离的声音颤抖着,盈满恐惧的音调。

“是真的,阿离!那辆车爆炸的时候桥上很多人都看见了……整辆车飞出大桥,在半空中炸成了碎片……车牌弹到桥面上撞扁了,复原以后查证就是韩逐那个朋友明潋的车。而且,今天早上有人看见韩逐也上了那辆车……”韦司聪艰难地说着,神情黯淡。谷鹤通知他的时候,他也是震惊地难以自持,但是,无论多么痛苦,他都必须告诉林鸢离。

是,他记得韩逐说过今天要回学校一趟……而那座桥是去学校的必经之路……林鸢离将眼睛重重闭上。

“阿离……”韦司聪担心地唤他,眼睛不由瞥向一旁的林海墨。

林海墨朝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暂时不要打扰林鸢离。

“炸成了碎片……也就是说还没证据表明韩逐在车上,是不是?”林鸢离终于睁开眼,“去找!学校、公寓、他家里、明潋家……凡是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一遍!”

韦司聪点点头,没多说什么,领命出去。

“阿离,”林海墨拍拍他的肩,略微有些惊讶,“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林鸢离似乎有瞬间的恍神,目光散散淡淡的,好不容易聚拢的时候,却又泛出些奇怪的颜色,“爷爷……你相信心有灵犀吗?”

林海墨微微一怔,没有接话。

林鸢离似乎也不是真要林海墨给出个答案,径自喃喃地诉说,毫不理会周遭到一切。

“在我刚刚听到韩逐出事的时候,我感到很吃惊,很烦躁,很愤怒,很恐惧……当时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闭上眼睛的一刹那间,我突然发现我心里缺了一种情绪……”他的眼睛仿佛刚刚被雨水冲刷过,尤其明亮,尤其出彩,“是悲伤……那是不正常的!如果我和韩逐真的相恋两世,我怎么可能连他死了都感受不到悲伤?所以……我认为,他一定还活着!”

“阿离……你变了。”林海墨若有所思,“换了以前,你早就没头没脑冲出去找人拼命了。”

“是啊,因为韩逐……虽然很任性,可从不会失去理智。”当年,失去理智的一定是他,否则怎么会让韩逐死不瞑目?不过,他发誓,今后他必定会尽他最大的努力阻止同样的事情发生。

“爷爷也认为那孩子聪明机灵,要他出事没那么容易。”

林鸢离心下又定了几分,然而旋即又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我不能干坐着什么也不干,我看我还是出去找他。就算他不在车上,总不可能明潋也不在车上……韩逐如果知道这事,他……”他不敢往下想,起身立刻朝门外冲出去。

“阿离,”林海墨叫住他,连声问道,“你想到是谁做的了吗?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他还有没有下一个目标?”

林鸢离顿住身形。

“我相信韩逐自己会保护自己,何况司聪已经去找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至于我们,应该好好想想对策谨防同类事件再发生。”

事实并不允许他们想太多,很快一封信送到林海墨手上。打印的文字,大意是说林莺落在对方手上,让林海墨和林鸢离于某个时间到郊外某间别墅去,不许带武器,否则后果自负,落款三个字:黎上兵。几乎看完信的同时,送林莺落上学的司机一个电话证实了信上所言。

“又是他!”林鸢离又惊又怒。昨晚就不该放过他!

林海墨却不赞同,“是‘绝地’,这个孩子不过是奉命行事。”何况,黎上兵会“错骨”,他信林芷洁绝不会将这门武功胡乱教人,尤其是心术不正的人。

“不管怎么样,杀人者和指使的人一样该死!”

林海墨身子不由一震,看向林鸢离的眼透着幽幽的光色,“如果是这样,我们都该死。”

“爷爷……”这话林鸢离听得明白,他们哪一个人手上不是沾染着血腥,如果按照现行法律判罪,他恐怕死上十几二十毫不为过,而林海墨……但是,就算他再迟钝,他也听得出林海墨话中有话。

“阿离……爷爷可以堂堂正正地跟你说,我这辈子没有对不起谁。可是,你应该明白,有许多事是不能用对不起或者对得起来区分的。”林海墨邃着眼神,“‘绝地’本名黎觉,是我的师弟,算起来,黎上兵跟你还是师兄弟……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而且,理由天经地义……”他顿了顿,正色肃容面对林鸢离,缓缓道:“四十八年前,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父。”

林鸢离无法置信,瞪着林海墨,眼皮不受控制地微颤不休,呆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他,他做了什么……”他知林海墨不可能在这种事上骗他,即使他认知中的爷爷是个不乏幽默感的人。

往事一幕幕如电影一般在林海墨脑中巡回播放着,如此清晰,如此生动,即使过了半个世纪,仍然像昨天发生的一样。他没有听见林鸢离的问话,独自陷入记忆。

那时,师父血淋淋地倒在自己的怀里,仅剩一口气,他没有流泪,只是默默注视着师父,看他一点一滴地死去。而那个人却哭得像个孩子……他一直以为那个人是巴不得师父死的,甚至恨不得咬下师父身上的肉来吃,可是,师父过世的第二天那个人便带着师父的尸体一起消失在茫茫大海中……叹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不休!

“爷爷?”

“阿离,你记住,‘绝地’他们无论怎样对我,你都不能为我做什么,听明白了吗?”林海墨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可是,他们很明显不是光找爷爷复仇,而是要把我们林家人斩尽杀绝,甚至连我身边的人都不放过,先是阿冽,现在是韩逐、莺落!您让我怎么坐视不理?!”林鸢离义愤填膺道。

“我有预感,所有的事在今天一定会有个了结。”

“爷爷!”林鸢离急喊,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让他的心砰砰一阵乱跳。

林海墨仿佛知道林鸢离要说什么,摆摆手示意听他说,“爷爷的命是自己的,无论谁想拿走都得问我是不是愿意。黎觉如果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黎觉,他要什么我都会给他。可是,他若是学会了迁怒和滥杀,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正文:第四十八章]

郊外,某别墅。

一个身着某高中制服的女孩儿静静地坐在沙发一角,长得颇为伶俐乖巧,此刻正睁大着一双水水的清眸望着另一双捉摸不定的眼睛。这个女孩儿正是被绑架至此的林家小妹莺落姑娘。另一个人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则不太正经地坐在沙发背上,翘着二郎腿俯视着她,笑得暧昧。

“上言――”有人看不下去了。其实,这两个人保持这种状态已然超过半个小时,他们眼睛不酸,盯着他们的人却早就酸得不行了。不过,令屋里其他人倍感惊讶的是,最先出声的居然是这里的绝对老大――“绝地”黎觉。

黎上兵抬头看了自己的师父一眼,带些意外,旋即却又垂下头,继续沉默不语。闻人竞豪连眼珠子都没挪动分毫,唇角却似有若无地微微勾起,仿佛心不在焉,又似乎胸有成竹。

当然,也有人好像永远学不会察言观色,闻声立刻呼啦出一张脸,兴致勃勃地将脑袋凑到林莺落脸旁,“师父,你觉得她这张可爱的小脸放到我身上怎么样?”语调很是兴奋。

“暴殄天物!”黎觉冷哼。

原本以为黎觉根本不会理会这个问题的师兄弟三人不约而同将目光停伫在自己师父身上。

“呵呵,师父,你挺喜欢林小妹妹的嘛!”黎上言嘿嘿乐着,嚷嚷道。

“闭嘴!”黎觉不胜其扰,直接下了封口令。以前他并不怎么在意这个小徒弟,可这几天下来,他发现他绝对是只狡猾透顶的小狐狸,令人永远摸不透他的想法,看似乖巧,实则狡诈。

黎上言撇撇嘴,吊了吊眼睛眉毛,果真乖乖地闭嘴了。

这时,有人举手,是在场唯一的女性。

“有事?”很是奇怪,对林莺落,黎觉似乎总是很有耐性,虽然心里不乏纳闷。她以为这是在课堂上?举手发言?

“请问……你会杀我吗?”林莺落放下手,眼神是她那个年纪不太常见的平和与坦然。

四个年龄不一男人齐齐一愣,表情各异起来。

“你说呢?”黎觉不答反问,眼睛牢牢盯住林莺落,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林莺落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长长的睫毛如扇般盖下,掩去了所有情绪,“我明白了。”云淡风轻,一切尽如所料的感觉。

“你明白什么了?我怎么什么也不明白?来……说来听听。”黎上言聒噪着主动贴近林莺落,看上去兴趣昂然,只不知他是对话题感兴趣还是仅对人而已。

“好了,上言,别胡闹了。”这换黎上兵出言喝止,撇向黎上言的眼神不乏警告之意,继而转向黎觉,“师父,时间差不多了。”

的确,已经快到约定的时间了……黎觉嘴巴微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师父,你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他身后的闻人竞豪自信满满,言语间还透着一种誓言式的坚定。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黎觉微微有些自嘲。很多事开始了就再也不能停止,无法回头,无法摆脱,你必须一步一步走下去,直到力气耗尽,鲜血流尽,生命燃尽,或许一切才有可能结束……

“你师母呢?”这或许是黎觉心头唯一的牵绊和顾忌了。只要她不在,他就有信心令她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他以前真的非常不明白,为什么像自己的师父、师姐这样的人会遭遇如此的命运?!渐渐地,他终于认识到,其实,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平。所以,他选择亲手去创造公平。

“今天下午,我亲眼看师母上的飞机。”

闻人竞豪的回答令黎上兵的神情瞬间黯淡了许多。师母为什么要走?虽然他没有跟她提一个字,可是,冰雪聪明如师母,一见到他必然就可以猜出个大概……难道这也是她希望的吗?若真如此,她不是更应该留下看个究竟?

还有,为什么师父突然那么迫切地想要了结这件事了?像他之前混进翰墨山堂那么久,师父并没有指示让他动手,只是要他报告他所看到的一切。与其说他去报仇,不如说他是卧底,是探子。

在他卧底的这段时间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闻人竞豪将林莺落带进别墅的时候他就猜到,一切都会在今夜落幕。可恨他让“连星”帮忙查的事还没有最后的消息,师父又让他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甚至禁止所有人使用通讯器械,包括电话,包括电脑,甚至连报纸都不让看,现在的他们可以说完全与外界失去了联系。看这架势,师父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上言,即使命丧于此也绝不会有任何怨言,因为没有师父,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他们。可是……他的怀疑,他的不确定,似乎一步一步都在被证实,到时候,如果师父真要他……他该怎么办?

“上兵。”

“师父。”黎上兵躬身应道。

黎觉额上的纹路邃了起来,如豹锐利的眸子爆出令人无法逼视的精光,“无论师父怎么做,你都会听师父的,是不是?”

“是。”黎上兵答得没有丝毫犹豫迟缓,可是,垂落的眼里却是绝然的矛盾。

这算是欺骗吗?可是……又是谁先欺骗了谁?如果这世上的一切非正即反,或许事情就会简单得多。但,就像他本人的身份一般,杀手,虽说杀的都是些罪无可恕十恶不赦的人,问题是,他又凭什么打着正义的旗号去夺取另一个人的生命,无论如何,他都只是一个刽子手!可是,刽子手该死吗?问题无休无止,答案云里雾里。

黎觉点点头,眼中的锐利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微微有些恍惚,似乎又有些兴奋。终于要见面了……

天色渐渐暗沉,月升,星出,无风,窒闷着。

终于,一辆车准时出现在别墅门口,下来两人接受着守门之人的检查,正是林海墨与林鸢离。林海墨一身浅色唐装,儒雅矍铄,气度不凡。林鸢离则是少见到沉静坦然,默默跟随林海墨左右。

但人的情绪若真如此刻板可测,人与动物又有何区别?所以,即使事先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两位古稀老人甫一见面仍不免各自心头阵阵抽动,感慨万千,一时忘却身之所在。

“爷爷……”如果不是林莺落的这声轻唤,身陷记忆逆流中旋转得昨日不知是昨日今天不识是今天的两人说不定就这么目不转睛地互相凝视直到地老天荒沧海桑田了。

“莺落!”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林莺落好好地坐在沙发上,无拘无束,林鸢离还真不敢相信绑架的人会这么对她。而且,她看上去衣饰端正,丝毫没有跟人纠缠过的痕迹,依然白白净净,清清爽爽。

奇怪啊……

[正文:第四十九章]

“你不用担心,男人之间的事,就由男人来解决,我不会为难女人。”黎觉冷哼道。

可惜,你却学会了利用女人……林海墨心底叹息着,嘴上却微微一笑道:“多谢。”

“呵呵,林海墨不愧是林海墨,无论什么情况之下都是那么得从容……”说至此,黎觉眼神倏然凝聚,凌厉如刀,脸上却泛着古怪的笑容,“我想知道你亲手杀死师父的时候,是不是也那么从容潇洒?”

空气凝固如冰,冷意纷飞。

一时之间,看好戏的定住眼神,震惊疑虑的止住呼吸,心情复杂的愈发沉默,似乎只有林海墨的脸色依然如初,波澜不惊。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是,或者不是?”

此言一出,林海墨无疑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几双停伫在他身上的眼各自复杂着各自的心思。

“好……很好……”没有人能分清此刻的黎觉究竟是喜是悲,“你居然不否认……”

其实,他心里应该早已明白,林海墨之所以是林海墨,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从来不会推卸责任,从来都不撒谎,一如当年,他当着师父师母及他们师兄妹的面,承认自己喜欢上了洛家的大小姐一样。那时,师父震惊,师母痛心,师姐恨不得立刻死去,而他,则是愤怒地打了他……他不知道真话有时候非常伤人么?他当然知道!可是林海墨更明白在洛家这种以逞凶斗狠义气为重的地方,他的敢作敢为胜过一切!所以,后来他顺利地取代了洛游当上了洛家的当家人。洛家也就是翰墨山堂的前身。

“我和阿离应约而来,我的孙女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黎觉尚未来得及作出应答,门突然开了,一个人踉跄着冲了进来。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了过去。那人脸上的泪痕还未拭去,神情激动的样子尽显伤痛与悲哀。

林海墨一见来人,眉心微微一抽,神情终于发生了些许改变。

她终于还是没有离开……黎觉望着朝他一步步走近的林芷洁,心里不知是一松还是一紧。

“你认识这个孩子吗?”林芷洁似乎是在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颤抖着手将一张照片递到黎觉眼前。

这一举动令众人备感意外,尤其是黎觉,他不由自主伸手接过。照片上是一个拥有温柔眼波的男孩儿,笑意清清着,如一抹明媚的阳光照得人心暖意融融,如沐春风。然而,真正令黎觉心神震颤的却是那个男孩儿露出的左手臂上一个清晰可见的海蓝色图案。那是一种人所未知的动物形象,似鱼非鱼,咋一看,更像是一只人的眼睛,但类似眼珠的地方层层叠叠,仿佛可以无穷无尽地层叠下去,不可测。虽然同为海蓝色,却浅不一,变幻出数之不尽的蓝,在阳光下甚至还闪着莹莹光泽,煞是神秘。

“他是……”黎觉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因为他的心抖得更厉害。

林芷洁的表情越来越奇怪,她似乎并不在意黎觉得回答,转头问闻人竞豪,“竞豪,你认识他吗?”

闻人竞豪见状,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他不太确定地看看林芷洁,又看看黎觉,嘴唇翕动了几下,终未成言。

站在黎觉身边的黎上兵自然知道照片上的人是明潋,却不太明白林芷洁为什么是拿着这个回来的,可是,当黎觉尤其是闻人竞豪的神情出现异常时,他才恍然惊觉。

“师母,明潋他怎么了?!”

回答他的却是林鸢离。“今天早上,明潋的车在跨海大桥上炸成了碎片。”他不掩怒意和激动地看着黎上兵,“你会不知道?”

黎上兵呆住。

黎觉如遭雷击,整个人好像瞬间被抽干了血液,干枯苍老。而林芷洁,重又泪流满面,但她的目光始终紧盯着黎觉,没有责备,没有控诉,没有怨恨,只有浓浓的悲哀。

“我一直只是想过平静的生活,和清清一起,和小瞳一起,和你一起……为什么你们却一个接一个地离我远去呢?”她哀伤地看来他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黎觉想要伸手拉她,却怎么也抬不起手。

“小洁……”

直到林海墨的轻喊出口,伤心欲绝的林芷洁才恍然发现这个屋里其他人的存在。是他!林芷洁的心被另一种疼痛折磨着。

“发生了什么事?”

林海墨的问话让林芷洁有瞬间的恍惚,仿佛重新回到了五十几年前,她还是人人宠爱的小丫头,那时,他就是用这种又温和又宠溺又不乏担心的语调跟她说话的。可是,自从他执意要娶洛游的女儿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她以为黎觉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见到林海墨。

“他绑架了我妹妹!”林鸢离直指黎觉。这位“林阿姨”他最近就见了两,当然有印象,觉得是一位慈祥和蔼的长辈,可是,他直到这时候才知道她竟然是黎觉的妻子。

林芷洁异常震惊,似乎不敢相信黎觉会做这种事。她极目四望,终于看到了此时立在沙发旁的林莺落。

“为什么?!”

黎觉僵硬的脸上慢慢发生着诡异的变化,看上去好像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实际上却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他的整个人荡漾出一种奇异的红色,眸中更是红光耸动,古怪且诡晦,嘴角不自然地勾起,露出森森白牙。

“我的外孙死了,找人陪他一起上路,他就不会那么寂寞了……这个小姑娘很不错……呵呵呵呵……”他手中的照片随着他的笑声抖得如风中落叶。

外孙?谁?明潋?林鸢离惊疑不定地瞪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敢相信。

黎上兵更是难以置信。这事他是知道的,那是师父师母心底的万丈黑洞。

原本黎觉和林芷洁育有一女,名唤清清,自小乖巧恬静,非常惹人怜爱,两人对她自是疼得掏心掏肺。可就在她过完自己十八岁生日之后,突然失踪了。几年后,等她再度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已是即将临盆的准妈妈。这也罢了,人回来了一切好说,她偏偏又死于难产,只留下一个男婴。这一打击对黎觉夫妇几乎致命,可是,也正因有小外孙需要抚养,两人才能重新振作起精神。然而,命运又一跟这个家庭开了一个玩笑。那个取名瞳的孩子在他两岁时的一天,失踪于自家园。

如果明潋真是他们失踪二十年的外孙,那……黎上兵默默注视着黎觉苍老的脸,心底一阵悲哀。

相较之他们的反应,林海墨和林芷洁的表情只有一个词能形容,那就是――凝重。

[正文:第五十章]

“上兵,没有听见我的话吗?还不动手!”黎觉那双越来越红的眼睛直直刺向林莺落,邪狞,无情。

“黎觉!”

“师父!”

林芷洁和黎上兵不约而同喊道,为黎觉瞬息的转变而震惊。他们认识的黎觉绝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是因为过于悲痛而失去理智了吗?

黎觉却不为所动,面目依然狰狞,他恶意狠绝地盯着林海墨,“你早该料到今天的一切……自从你背弃师门走进洛家的那一刻起,在你亲手撕碎我对你的敬重,亲手毁掉师姐的幸福,亲手杀死师父……你就该明白,你,你的子子孙孙都会不得好死!”

他在说什么……林芷洁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亲手杀死师父……决不可能!

“上兵!杀了林家那两个小的!”黎觉继续咆哮着。

“好啊,来啊,我正想找你算帐!”林鸢离冷笑着摆好架势冲黎上兵喊,“先是阿冽,然后是韩逐、明潋、莺落……还有完没完啊?!”

“阿离!”林海墨喝止他。

黎上兵对此却置若罔闻,依然站在原地不动,呆呆的,若不注意,绝难发现他垂落的手正轻轻颤动着。

“上兵,你要背叛我么?”黎觉逼近黎上兵,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黎上兵感觉自己的手心突然湿了一片,心脏更是随着黎觉得接近有愈跳愈烈的趋势。但他脸上的神情丝毫不曾有所改变,脚下也未移动半步。

这时,一个人拦在黎上兵身前,正对着黎觉,嬉皮笑脸。他的眉毛眼睛一如既往地跳跃着,笑出令人觉得不甚正经的模样,“师父,您何必发那么大火呢?不就是杀人吗?我来就行了!”话音未落,黎上言手中的枪已然对准了林鸢离。

啪――

五个指印赫然出现在黎上言左边脸上,他的唇角立刻涌出猩红的颜色。

“我让你动手了么?自作主张!”黎觉冷厉的眼里找不到一丝暖意。

只见黎上言拿舌头捅了捅发麻红肿的左脸内壁,一伸手抹去嘴角的腥味,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果然呢……师父,你有时候偏心偏得可真厉害哪……让人想忽视都不行。可是……我真的非常想知道,师兄跟林家是不是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哪?所有的林家人,您都让他一个人出手……明明不是他做的,也要贴上他的标签……这究竟是为什么?”

“上言,别说了!”黎上兵拉住黎上言,神情间的紧张掩饰不住。

黎上言却全然不顾黎上兵的阻拦,显得不同寻常的任性和没心眼,“师兄,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师父从小到大对你跟别人完全不一样?师父嘴上发狠眼睛里透着慈爱我明白,反过来我就不明白了……呃……”

话到中途,一只手猛然抓住黎上言的脖子,像拎小鸡一般将他悬空吊起,几乎立时将他勒晕了过去,幸好他死命抓住那只手,掰开些缝隙,稍稍有了喘息的机会。

“师父,手下留情!”黎上兵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快住手!”林芷洁大惊就要冲过去。

“别过来!”黎觉血红的眼里戾气爆起,原本空置的另一只手已然卸下黎上言手中的枪,这时竟然指向了林芷洁。

林海墨见状将不知如何是好的林芷洁拉到自己身后,肃容对上黎觉,“黎觉,把枪放下!”

“放下?嘿嘿嘿……我教训自己家里人也轮得到你来管?”黎觉将枪管对准林海墨,掐住黎上言脖子的手微微松开,让他双脚可以着地,但始终未成放开他。

黎觉笑容古怪地望着林海墨和林芷洁,其中隐含着一丝怒意,“倒是你,拉着我老婆做什么?难道你还想跟她鸳梦重温?”

“黎觉!”林芷洁怒喊,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下来,沾湿了衣衫,颤抖的双唇显示她已然气急到说不出话来。

林海墨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看出此时此刻的黎觉全然失去了理智,甚至说非常疯狂,无论他说什么,都只会更加激怒黎觉,逼他说出更伤人的话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然而,黎觉的情况显然比林海墨想象的更加糟糕,林海墨的沉默只让他觉得自己说对了,而对方,默认了。他眼中闪现的恨意令在场所有人倍觉心惊。

“林海墨,你不会事事如意的!今天,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死在自己的眼前!”黎觉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此言一出,林海墨、林鸢离、林莺落俱是一惊,互相交换着目光,神情间戒备立现。

“黎觉,你疯了!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为什么要这样?!”林芷洁不明白黎觉在想什么。

“师兄弟?他欺师灭祖背叛师门,还不该死?!何况他还杀了师父,你的亲爹!”

“不可能?!”林芷洁惊呼。

“你来之前,他已经亲口承认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作证!”黎觉再不理会震惊得难以自持的林芷洁,径自转向仍跪在地上的黎上兵道,“我再说一,杀了他们――”命令的语气中还有一抹狠绝。

黎上兵几乎是用一种哀求的目光望着黎觉,可是黎觉不为所动且异样泛红的眼神,让他明白,一切都没有可能。

“师……”就在他开口的一瞬间,枪响了。

黎上兵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右肩偏下的地方血如泉涌。

“你知道了,是不是?”

“我……什么都……不知道……”黎上兵捂着伤口吃力地说道。

“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我没有耐心再玩儿下去了!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黎觉手中的枪烟未散尽,转眼间重新指向林海墨。

所有人都石化,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除了黎觉身后始终沉默着的闻人竞豪。

“嘿嘿嘿嘿……很奇怪吗?我刚刚说过,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死在你的眼前!”黎觉冲着林海墨桀桀怪笑,脸上肌肉轻颤不已,“林家长孙当然是第一个!”

[正文:第五十一章]

不!林鸢离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地望着躺在地上喘气声越来越急促的黎上兵。

不错,林家的长孙的确不是林鸢离,在他之前,还有一个男婴出生过,很可惜,那个小婴儿只在这个世界上呼吸了四十八小时就告别了人世。这在翰墨山堂并不是秘密,当然也不会有人刻意提起。

“二十五年前,为了找我失踪的女儿,我曾经来过这里。巧得很,在一家医院我碰到了你们一家人,正好你儿媳妇临盆……你当时笑得多开心啊,几乎合不拢嘴……我当晚就找来一个死了不久刚出生的男婴,偷偷换走了你的孙子……”

显然林海墨的平静已经被打破,眸中闪过的光芒中不难察觉他心里的波涛汹涌。

“你不信?因为他长得不太像你?呵呵……那是因为你没有养过他教过他……他跟你一样聪明,学东西很快,几乎无师自通,就像你小时候。性格也是又热情又好奇,什么都要问个明白……我本来想让他混进翰墨山堂去杀你,可是,我转念一想,就这么送他去死,实在有些舍不得……所以,我就让他去杀你另一个孙子……”

“你疯了!你疯了!”林芷洁现在连吃惊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嘴里喃喃念叨着。

“我疯了!我早就疯了!女儿死了,外孙失踪,老婆心里念的想的都是别的男人,有谁做人像我这么失败的吗?!凭什么那些丧尽天良罪无可恕的人却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黎觉咆哮着,枪口不停在林海墨面前抖动。

“不是这样的!”林芷洁再也听不下去了,不顾一切地冲到黎觉跟前,“不是这样的……当我决定离开这里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再也没有幻想了……如果我心里还有别人,我根本不会跟你结婚,我宁愿独身一辈子!”

“你说谎!你离开是因为师父决定要跟洛游决一死战,事先安排好了的!”

“那只是原因之一……”

“你不要再说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我会不了解?如果你那么容易忘记自己爱的人,你就不是林芷洁!”

黎觉这一激动,终于松开了黎上言。死里逃生的黎上言不顾自己早已青紫的脖子直接冲到黎上兵身边给他止血。

林芷洁呆了半晌,“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相信是……师兄害死了我爹?难道你不了解他吗?”

“你还护着他!”黎觉怒意高涨,重又将枪指向黎上兵,却发现黎上言正在旁边,“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冲黎上言喊罢,竟似也要朝他开枪。

“不!”林芷洁护在黎上兵黎上言跟前,“上兵和上言都是我亲手养大的,我不许你再伤害他们!”

“好!那就换他!”枪口急转。

林鸢离只来得及听见一声枪响,他整个人就像兔子一般被人重重扑倒在地,牢牢压住。而且几乎同一瞬间,整间别墅的灯熄尽。

昏黑一片的屋子里,唏唏嗦嗦动静阵阵,紧跟着又是几声枪响。

林鸢离没有乱动,因为他认得压在他身上这个人的气息,那个他又爱又怕却又心心念念想着的人。他果然没死……林鸢离轻颤着手指悄悄抱住那人。

这人当然就是消失在人们视线中长达十二小时之久的韩逐。可惜,韩逐此时此刻压根没空理他,凝神静听四周的动静,手指还在什么东西上频敲击着,奇怪的是,听不到敲击声。

接下来的几分钟,屋子里静得像坟场。但不一会儿,打斗声率先从屋子西边角落传过来。

“黎上言――”闻人竞豪闷喊。

枪声又起。但这一声过后,却没有继续,握枪之人被另一人缠上。

韩逐见状,立刻冲向大门口,但手刚碰到门,心里却大呼糟糕。那门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全电脑操控,此时已然密闭。不但门如此,窗也密闭着,是特殊玻璃制成,别说用手用棍子用椅子,就算用枪用炸药也未必管用。

“韩逐。”林鸢离跟了过来,显然也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去看看黎上兵。”韩逐拉起他冲向另一边。

屋子中间,两道人影,龙腾虎跃,山呼海啸。

幸好这别墅够大,这个沙发背后的角落里才得以有片刻的宁静。借着窗外摄入的微弱光亮,林鸢离看到已经有人给黎上兵简单包扎了伤口,情况还算稳定。林芷洁虽然也在,但心思明显放在了屋子中间激斗的两人身上。而林莺落紧紧握着黎上兵的手,默默守在他身边。

“门窗全锁了,有什么办法出去?”韩逐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问黎上兵道。

黎上兵想了想,“这房子都是大师兄一手设计建造的,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它的存在,所有的机关都操控在大师兄手上。”这并不是他们之前住的那间别墅,仿佛是为了今天特别建造的。

“用电脑?”韩逐问。

“应该是。”

韩逐抬起手,对着自己的手表正想干点儿什么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林莺落突然说话了。

“星他们已经在解程序了。”

什么?!韩逐讶然扫过林莺落的脸。突然,一道清幽的莹蓝光泽浮上林莺落的眼,煞是佚丽,煞是神秘。

“怎么可能……”韩逐的声音戛然而止,突然盯着林莺落,眼神奇特而释然,“你和他是……”

林莺落浅浅一笑,却不答话。

竟是如此!他早该想到“连星”的成员都不可能太正常,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应该说很少有重复的情况,但,某一方面却极有可能雷同,甚至一模一样。例如他所认识的两个人,明明毫无血缘关系,还来自不同种族,甚至各居地球一方,却长得如同一卵双生的亲兄弟。

韩逐一直以为“蓝”是一个人,想不到……明潋为什么没提醒他?或者,明潋也只见过其中一个?算了,先不想这些,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是先看看有什么方法离开这里吧。

林鸢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发现自己就像生活在宇宙外太空,完全听不懂韩逐和林莺落的对话。他感受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一垂眼,是黎上兵。两人眼神碰撞,各自不由一震,却相顾无言。大哥么……还真不习惯……

“可惜没枪没炮的……否则倒可以炸个试试……”韩逐一边摸着玻璃一边喃喃自语。

“不行,大师兄一定在这房子周围布满了炸药。”

林莺落又是浅浅一笑,“大哥,这个你不用担心,韩逐早解决了。”

见林家兄弟不太信任地看着自己,韩逐不禁有些气恼,“不然你们以为我去逛街才来晚的?!”

[正文:第五十二章]

这时,黎上兵的喉咙底里发出阵阵古怪的咕噜声,好像有痰咳不出来似的。就在大家疑惑相顾的当下,黎上兵忽然张口吐出一样东西。

“用这个试试吧。”他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将那样东西递给韩逐。

大家定睛一看,继而生出茫然的颜色,竟是一颗牙齿!

“还记得我在翰墨山堂偷尸体的事吗?就是为了这个。这颗牙齿是大师兄特制的超小型烈性炸弹,只要弄碎就会爆炸。”黎上兵解释道。

也就是说他嘴里藏了颗从一具尸体嘴巴里挖出来的牙齿炸弹?!死尸的口水也有人爱吃?何况,谁晓得它会不会自动爆炸啊……韩逐一脸匪夷所思地瞪着他。虽然他很多时候玩儿得非常过火,可他绝对不会亲自上阵,这跟尸体接吻又有什么两样?!

“我消过毒了。”黎上兵苦笑道。一看韩逐的表情他就猜到这个小鬼的魑魅肠子了,现在介意这个是不是有点儿喧宾夺主啊?

“谁问你这个了?”韩逐撇撇嘴,却没接过那颗牙的打算,就着黎上兵的手,直接将它弹射了出去,急飞别墅大门。牙齿后面紧跟着泛起一道耀目银光,飞追而去。

“趴下!”

爆炸几乎随着韩逐的喊声同时发生,巨响轰隆,烟尘四射。屋里所有人都如条件反射般地趴倒在地,不敢动弹,任凭烟灰覆盖压顶,直到别墅突然灯火通明。

“妈的!”韩逐直接骂出声。

门依然是那扇门,纹丝不动,变化的只是表明,剥落了一些漆。更令大家郁闷的是门边的墙,白墙粉后露出的墙面表明这整栋别墅都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

“你们不用白费心机了,这里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闻人竞豪不冷不热的声音从二楼飘下来。

他话音刚落,只觉眼前一,“嘭”地一声过后,黄雾弥漫。下一刻,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闻人竞豪猛地用双手拍向自己眼耳口鼻,仿佛自己给了自己重重两巴掌,啪啪作响。

“死蚊子!拍不死你也熏死你!”韩逐跳出来突突地朝楼上的闻人竞豪淬毒箭。

一道掌风飞速驱散了闻人竞豪周身的黄雾,众人只觉头脑一阵发昏,不约而同伸手捂住口鼻。

什么东西啊,臭成这样?!大家眼里满满地写着控诉,齐齐瞪着韩逐。

辣椒臭鼬弹而已,最普通的啦,至于吗?!韩逐直接丢白眼还给他们。

“竞豪,跟他们废什么话!做你的事!”黎觉厉声喝道,一刻不肯多闲,出招攻向林海墨。两人转眼间又打上了。

“是……”这辈子没那么狼狈过的闻人竞豪顾不得眼泪鼻涕川流不息,掏出一个如手机大小的东西,按下几个键。

噼里啪啦――

猝不及防的韩逐如同踩到高压电似的突然整个人被击地横飞出去,“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半晌没有动静。

“韩逐!”林鸢离见状大惊,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却发现韩逐背上有一片焦黑,还冒着丝丝青烟。

“你怎么样啊?!”他忙小心翼翼将韩逐翻过身扶起来,一见之下,稍稍松了口气。还能龇牙咧嘴挤眉弄眼应该没大碍……嗯,身后怎么没动静?林鸢离一回头却发现更加令人震惊的事。

原来刚刚闻人竞豪按下那几个键后,房间里立刻出现了几道电墙,并不明显,但隐隐能看到浅蓝色的线条在流动。不偏不倚,刚刚将这个房间分成了三个区域,靠西边的是林芷洁和黎上言,另一边是黎上兵和林莺落,剩下的就是最大的那一块地方,不知疲倦两个古稀老头还在干架,林鸢离则守着刚缓过气来的韩逐。

高压电么……妈的!要不是他刚才反应够快,这会儿只怕就是焦尸一具了!韩逐卸下背在背上的“鸢舞”,抬头观察了一下天板,心里将闻人竞豪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谁叫他们生出这么个阴险恶毒的东西来!

天板上有无数道不明金属制成的条条道道,他原以为是装饰用的,想不到却是用来害人的。此刻,正是其中的两道将他们分在三个区域,如同监狱。下面的应该在地板之下,成墙的地方,地板被穿透,切割面整齐且焦黑。闻人竞豪可以随意制造这些电墙将他们各个隔离,举步为艰,甚至可以当做攻击武器,出其不意将他们电杀。

其他人显然也发现了此节,看表情都有骂娘的痕迹,齐刷刷朝二楼扫机关枪。但,闻人竞豪原来站着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

早知如此,刚才就不喂他辣椒臭鼬弹了,直接给他一个开堂破肚挖心掏肺千锤百炼一脚定江山!韩逐百分之百肯定闻人竞豪那老小子看准了他站的位置才下手的。不过,至少刚刚他吸进的那点儿东西足够他晕上一两个钟头了。暂时安全。

“竹,你没事吧?”黎上言隔着电墙问他。

韩逐摇摇头,但背上的抽痛又让他嗖嗖吸了好几口冷气,火气一大,对着黎上言一阵噼里啪啦,“你跟那个混蛋有感情啊?刚刚干嘛放过他?!居然还让他开了电闸?!”也不学学林莺落,关电闸的时间卡得多准!

“这屋子里机关重重,我也没办法。”闻人竞豪突然在墙角失去了踪影,他也吓了一跳。

韩逐眉毛一挑,“那你还不快找找有其他出路没有,我去找那个混蛋拿控制器。”现在只有他们这边可以上二楼了,问题是,那两个老的堵在楼梯那边。也不知道星他们几时能搞定这里的电脑,黑客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黑得了的,最主要还是得靠自己!

逐……叫得也太亲热了吧……林鸢离突然觉得嘴淡无味。在这里他真的是最局外的那个,什么都觉得莫明其妙,问题是,就算他问了,大家似乎也没空回答他。

“我去找吧,你还伤着呢。”他不想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

可是,林鸢离话刚说完,一道红丝飞溅而至,沾染上他的脸颊,他本能地伸手一摸,是血!

“师兄――”

“爷爷!”

林芷洁和林莺落不约而同的惊呼才令林鸢离惊觉,那,竟是林海墨的血!就在他闪神的一瞬间,韩逐已然挥动着“鸢舞”挡开黎觉对林海墨的攻击。而林海墨则手捂胸口站在一边,嘴角见红。林鸢离忙上去扶住他,却发现林海墨眼中异芒闪动,神情痛苦,只听他嘴里沉沉迸出三个字。

“血缠手!”

[正文:第五十三章]

“血缠手”是什么东西,林鸢离不知道,也从未听林海墨提过,可是,当他瞥见黎觉抓出缠绕在韩逐身边的双手时,他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簇拥到一起疯狂叫嚣着。

没有人看见黎觉手上的指甲何时如同涂抹上了最俗艳的大红色甲油似的火红妖娆,在他色上衣皴皱皮肤的映衬下,显得尤其诡异尤其阴悍。不仅如此,他全身上下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谲戾的粉红色,忽浓忽淡,与眸中闪烁的红光默契呼应着。头发亦如染了色一般,根根泛红,此时此刻黎觉表面一层的头发红盈似火。

“不要碰到他的手!”这是林海墨开始自疗之前对韩逐说的最后一句话。

若说这里有人知道所谓“血缠手”,那就只有林海墨和林芷洁。因为这门绝对算不上光明正大的武功却是出自他们的师父――林听雨之手。

认识林听雨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相信他居然自创了如此阴邪狠毒的武功,因为他们坚信这世间再没有人比他更出尘,更淡泊,更温和,更善良,永远一袭月牙色衫子,随风轻舞。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年用“血缠手”扑杀了洛家十三条人命。

“血缠手”的可怕之在于无论修练之人的手碰到对方身体的任何部分,就会如同毒蛇缠身一般,挥之不去,且越来越紧,导致那部分躯干下血管里的血液滞流不前,破坏整个身体内的血液系统运行,继而导致人的生理机能紊乱,因心脏肌肉缺血,细胞死亡,最终心力衰竭而亡。

林海墨倒并不是伤自血缠手,而是当他发现黎觉使出这门武功的时候,自己恰好出掌与之对攻,情急之下硬生生将掌力撤了回来,结果反而伤了自己。

除去林海墨,另一个震惊地心碎魂飞的人几乎立时晕厥过去,因为她信,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血缠手”了。

“你答应过我爹,永远不练‘血缠手’,你忘了吗?”林芷洁悲痛欲绝。

“如果不练‘血缠手’我要如何取林海墨的狗命为师父报仇?!”

“爹不需要任何人为他何仇!”

黎觉微微一愣,却并未停手,但看向林芷洁的眼神中透出震颤的光芒。

林芷洁吸一口气,眉目之间片刻的宁静挡不住骨子里透出来的浓浓哀意,“爹送走我们的时候,早就决定了一切,他不是要跟洛游决一死战,他是要去死!”

“我不信……为什么?!洛游杀了林家那么多人,师父怎么可能不想杀他,反而去送死?!”黎觉嘴上喊着不信,可微微发抖动声音,神情间的痛苦之色都显示了他心下渐渐觉醒的了然。

“你停手吧……不要再让悲剧继续了!”

他是要去死……死在洛游面前,然后,终结林家和洛家世世代代避无可避的悲剧。林芷洁默然,这一切都是父亲临走前亲口告诉她,到现在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惊怔难安,可,这就是事实。

人世间许许多多的悲剧看似偶然,实则必然,就像林家和洛家永世不落的悲剧一样。两个仿佛天生就是敌人的家族,每一世都有人互相残杀,每一代也都有人相爱至,围绕着这两个家族的是永远摆脱不了的背叛、猜忌、怨恨、杀戮以及爱情。不光满怀怨怒仇恨的人死得惨烈,就算爱得再浓情蜜意的,最终仍逃不过心痛至死的悲哀。

仿佛被诅咒了一般,两家人生生世世都在纠缠中痛苦着,却又避无可避。比如林听雨,二十岁那年避无可避地跟洛家的一个女孩儿相爱了,他们跟先前相爱的年轻人们一样,青春无畏着,天真的以为真爱可以战胜一切。

可惜,他们忘记了洛家人血液里的偏执与疯狂,也忘记了林家人骨子里的高傲与悲悯。东窗事发后,洛家一百年来最疯狂最偏执的典型――洛游,开始了他腥风血雨的一生。他先后不择手段地杀死了林听雨的父母、兄长、姐妹、叔父一家,囚禁了林听雨,逼死了那个洛家的女孩儿――他的亲妹妹,赶走了孪生弟弟,最后终结于气死了自己的父亲。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是,林听雨告诉林芷洁,他没有被囚禁,只是在洛家养伤而已,而洛游对他无微不至,寸步不离,他做了一个人可以照顾另一个人的极致,自始至终温和而羞怯,就像个不自信的孩子,很想亲近林听雨,又怕他拒绝。他对林听雨言听计从,毫无顾忌,全心以对。事情至此,林听雨若还感觉不到异常,他也就白活了。

他当然非常惊讶,于是,他问洛游,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杀他全家?洛游说,只有这样,才没有人再阻拦他们。他又问,为什么连他自己的家人也不放过?洛游说,无论是谁,挡在他们中间的人都该死。他呆了半晌,说,他原来不信命,可现在,他信。他怕不得好死!洛游说,不用担心,他会杀了所有人,洛家会在他手上断子绝孙,到时候该下地狱会下地狱的都只会是他!他不在乎死后会怎样,他只想活着的时候能看见他,真的,只要看见。

结果,那天晚上发疯的是林听雨,他用“血缠手”伤了洛游,杀了洛家十三个人后,失去了踪影。再相见就是二十年后。如宿命一般,林海墨跟洛游的侄女相遇了。时间并未改变什么,洛游一如既往的疯狂偏执,无论林听雨如何提防阻止,林芷洁的母亲终究未能逃脱洛游的毒手。

世间最悲哀的爱情莫过于爱上了自己的仇人。林听雨没有说,可是,林芷洁猜得到,父亲对洛游,那个几乎杀尽林家洛家子子孙孙的疯子,并非没有感情,相反,或许很,甚至过她的母亲,过那位洛家小姐。可是,她更明白父亲的骄傲绝不允许他背叛林家,若如此毋宁死!但,父亲的感情却又让他下不了手杀洛游,所以,当父亲决定面对洛游时,他就只有一条路――死。

“就让林家和洛家的恩恩怨怨结束在我身上吧。小洁,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回来,不许报仇,也不要被人找到。”这是林听雨最后嘱咐林芷洁的话,她记得很清楚。

再后来,她得到的关于父亲的消息,是洛游带着父亲的尸体一起消失了。或许,这也在父亲的意料之中吧……

[正文:第五十四章]

可是,林听雨必定做梦也没有料到,黎觉会为他报仇,而对象,竟是林海墨!面对黎觉的指控,林海墨没有否认,可,林芷洁依然不信。

不是她不信林海墨杀了林听雨,而是,她不信林海墨会无缘无故杀林听雨。理由非常简单,就像林听雨和洛游,真相永远只有当事人最清楚。林听雨是去求死的,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可能让林海墨背上这个罪名,任其揪心一生。

黎觉本不是这么狂烈的人,可是,他今天所做到一切,却隐含着类似洛家人的偏执。林芷洁敢打赌,若在以往,就算所有证据表明林海墨是凶手,黎觉也是第一个跳出来替他辩护的人!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女儿的离世?外孙的失踪?还是另有她不知道的理由。

黎觉显然没有住手的意思,反而出手更重更狠更快。即使有“鸢舞”在手,韩逐依然感觉被压地喘不过气来。黎觉的眸色越来越红,也越来越亮,显然“血缠手”的威力也在增强中,该怎么办呢?

不光韩逐急,所有的人都急,尤其是林鸢离。至此他方恨自己没有好好学武,只会一些表面的皮毛,在这里,他恐怕是最一无是的那个!眼见韩逐的情况越来越危急,林海墨依然在疗伤,完全没有反应……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他瞥见被电墙击裂的破碎沙发下,似乎有暗光浮动,就在他脚边。他信手捡起,竟是一把枪!而且是先前黎觉从黎上言手上夺走的那把,想必是刚才被林海墨打落在地的。里面还有子弹,想都没想,林鸢离举枪瞄准黎觉。

“别开枪!”

枪声和林芷洁的急喊同时响起。

当时,恰巧黎觉的背面转向林鸢离,子弹不偏不倚正中黎觉的后心。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子弹在黎觉背上登陆的瞬间,竟然反弹了回来,甚至连速度都没有减缓分毫,急速飞向开枪的人――林鸢离。

所有人都在惊呼。

光影瞬间,一道银红飞闪,与那颗疾驰的子弹在半空中激撞出四溅的火就在林鸢离眼前几公分的地方,随后,齐齐跌落。

韩逐手上的“鸢舞”已然不见。

其实刚才子弹撞上黎觉的刹那间,黎觉并不是毫无反应,身体稍稍有所停顿,或许仅有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却也足够韩逐有可趁之机,可惜天不从人愿。不过,也正因如此,韩逐才有举刀救人的机会。

然而,机会是均等的,韩逐失去了机会,也就意味着让黎觉等来了机会。他的一双血红指甲鹤皮手如灵蛇出动一抓抓向韩逐胸口,韩逐一惊,本能地用手一挡。这一挡不要紧,韩逐的左臂已被黎觉粘上,好似涂抹了万能胶,怎么甩也甩不掉!

韩逐大惊之下,右手一震,一柄手术刀飞刺向黎觉的右臂。可惜,他忘记了一件事,连子弹都射不进黎觉的身体,何况徒手出刀?刀落之如撞上铜墙铁壁,黎觉的手上仅有一道白痕浮现。而下一刻,韩逐的右手也落入黎觉的掌控范围。他立时感到一阵胸闷气短,全身如虚脱了一般酸软无力,若不是被黎觉强硬地拉住,这会儿恐怕早已跌坐在地了。

扑通――

扑通――

扑通――

韩逐觉得自己的心脏浮了上来,仿佛跳到了嗓子眼,不然,为什么听得那么清楚,就连心跳渐渐缓去、弱化,也是那么明了。韩逐的喘息慢慢迟重。

就要死了吗?好像不如上一那么激烈与决然……他还记得那一的死亡他并未感到太多肉体上的疼痛,因为他的心更痛,不甘心爬满了他的整个心房。这难道就甘心了吗?只怕更不甘心……可是他毫无办法。

“嘿嘿嘿……”黎觉怪笑连连,颠狂而讥讽,“你这小鬼坏我好事!你以为我会让你死得舒服?”

“你……想怎样?”他终于可以体会心脏病发作时的感觉了……开始头晕眼的韩逐发声都有困难。

“让你做我‘血缠手’至高无上一招‘血浸’的第一个试验品!”话音刚落,黎觉的眸色突地由鲜红转为暗红,发色亦然,甲色亦然,唇色亦然。“好好享受吧!”他冷笑,形如鬼魅。

林芷洁的脸上此刻血色全无,只剩下恐惧,“快住手!”她的声音虚软无力中透着满满的绝望。一切都来不及了……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闷喊出自韩逐的口中,只见他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血管暴起,紧跟着脖子、脸上的血管亦如枯藤老根一般纠结凸显,整个人瞬间被一层可怕的血红色笼罩住。

韩逐闭上眼睛,痛苦地几乎想将自己的舌头咬去,可是,他根本没那个力气。所有的声音、影像、味道都一并离他远去,剩下的只有痛!痛!痛!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快要爆炸的气球,顷刻就会爆血而亡。

突然,他感觉有人抱住他,死命地拉扯着。韩逐仅存的一丝清明告诉他,那是林鸢离。恍忽有一瞬他竟想笑,怎么跟拔萝卜似的……他是想救他吧……没用的……韩逐很想开口叫林鸢离不必费劲儿了,可是,这会儿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鸢离不顾一切地疯狂拖拉着韩逐的身体,想要挣脱黎觉的钳制。他甚至不管那有没有用,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执念:他不要离开他!他更不要他离开!

[正文:第五十五章]

这边的人挣扎在生死边缘,另两边的人更是心急如焚,问题是,隔着电墙,他们可以做什么?所有他们够得着的门窗墙面他们都翻查了个遍,结论相同,都被闻人竞豪控制着,绝不可能徒手打开。

“蓝,帮我!”林莺落突然对黎上言说道。

“你想……”黎上言眸光轻闪,有些不确定,“恐怕没用,这电墙的阻力太大。”

“不管怎么样,试试吧。”林莺落站起身,正对黎觉,一手两指贴眉,一手两指如枪观指向黎觉。

黎上言不再言语,起手照做一番。不一会儿,两人的眸子同时闪出莹蓝色,幽幽然,洌洌然,神秘缥缈。

林芷洁和黎上兵虽然对此很是讶异,但事到如今实在没有太多的精力理会他们两个的奇怪行径,只顾全神贯注盯着场内的情况。

这时,死命抱着韩逐的林鸢离浑身一震,仿佛被传染一般,他的身体裸露也像韩逐那般血管暴起,越暴越粗,越暴越明显,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恐怕绝少有人相信人的血管可以撑大至此!

“呃――”林鸢离咬住嘴唇,不让声音从嘴巴里溜出来。

这就是韩逐在受的苦……不知怎的,林鸢离心里竟有些安慰。韩逐就在他怀里,这么死似乎也没什么遗憾了……至少他们在一起。

可就在他胡思乱想的当下,韩逐的身子突然沉了下来,连带他一同跌滚在地上。

黎觉竟然放手了!

“噗――”韩逐喷出一大口血,终于缓过气来。他颤抖着手,取出一把手术刀,回头在林鸢离手腕上轻轻一割,血立时奔涌。

林鸢离顿觉轻松了许多,扩张的血管似乎也回缩了不少。韩逐又在自己的手腕上划出一道放血,情况微微好转,但他的脸色却不像林鸢离由红转为正常,反而透着一种不寻常的苍白。

“多谢……”韩逐朝林鸢离和黎上言轻点其头。

刚刚他感觉手上一松,微一睁眼却看见黎觉原本血红似火的眸子浅浅漾出些许莹蓝光泽,他立刻醒悟过来是谁在帮忙。“蓝”最莫测之莫过于不知不觉中影响别人的心智,只是,据说极其耗费心神,而且对方的意志力以及环境的因素亦会削弱其影响力。想必方才黎觉的心智有一瞬背叛了自己。

“客气什么……”黎上言的脸色比韩逐好不到哪儿去,却依然露了一下白牙。

而林莺落则是疲色尽露,已经坐下来休息,但,神情间的紧张却丝毫未减。毕竟心智的影响只在一瞬间,若黎觉再进攻,又该如何是好?

又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黎觉并未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定下心神后继续攻击韩逐他们,恰恰与之相反,他表现的却如失心疯一般,一个人横冲直撞,撕心嚎叫,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更吓人的是,他整个人的形态跟刚才的韩逐林鸢离差不多,只怕更甚几分,血管如沸水中的气泡此起彼伏地这凸那凹着。

“啊――”随着黎觉一声凄厉惨呼,他左手臂上的血管怦然爆裂,一时皮肉外翻,血流如注,惨不忍睹。

所有的人都悚然惊魂。

噗――

这一是黎觉的右大腿,竟然连裤子一同爆破,其惨烈可见一斑。然后是背上……

虽然这个人很可恶,可是,此情此景,没有人忍心继续看下去,但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任其发生。

“黎觉……”林芷洁惨然跌坐到地上,喃喃着,泪如雨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鲜血浸身的黎觉吸引过去,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缓缓抓住了静躺在地上已经好一阵子的“鸢舞”,直到银红闪起,风驰电掣直逼黎觉。

如狂兽般嘶吼着的黎觉终于安静下来,全身上下鼓囊不断的血管渐渐收缩回去,只有皮肉翻开的地方仍在汩汩血动。发色、眸色、肤色一并慢慢恢复正常。他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话来。他的喉咙里,银红色的“鸢舞”横亘着。

“鸢舞”的另一头,握在林海墨手里。他的手很稳,如磐石,如泰山,仿佛他杀的只是一条鱼,而不是一个人,更别说是一个曾经跟他一起生活过二十年的人。但,他眸中掩不住的清浅波纹却毫不留情地破坏了他的无情面容。

屋子里死寂一片。

这就是原因吗?黎觉已然清明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林海墨。

是的。烟雾渐渐迷离上林海墨的脸。

师兄……唇角微微勾起,黎觉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很平静。

林海墨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单纯毛躁的孩子,总是仰着脑袋,睁大着眼,定定地看着他,有些崇拜,有些惧怕,有些好奇,稍稍又带着点儿含羞的意思,然后,莫明其妙地唤他一声,欲言又止……

唰――

“鸢舞”离开了黎觉的身体。

林海墨接住浑身是血的黎觉,如珠如宝,小心翼翼。黎觉的眼睛已然闭合,很自然,仿佛睡着了一般,唇边的微笑展示着他心底的美妙梦境。林海墨静静地看着这样的黎觉,好一阵子,突然将他拥入怀中,抱得不留一丝缝隙。

没有人可以了解林海默此时此刻的心情,除了林芷洁。林海默刺出那一刀的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修炼“血缠手”的人刀枪不入,但,跟所有的武功一样,它必然存在破绽。林海默一刀就刺中了黎觉的要害,说明他知道“血缠手”的秘密。林听雨禁止所有人修炼“血缠手”,当然不会多提一个字,那又说明了什么?答案也就是林听雨死在林海默手中的真相。

原来,林听雨当年创出“血缠手”,因为身受重伤,他以为最好的结局就是跟洛游拼个同归于尽,所以,“血缠手”最厉害的一招“血浸”并不是置人于死地的杀招,而是与对方共死的招数,双双爆血绽肉于极其痛苦的状态中惨烈死去。

林听雨下不了手杀洛游,却用这一招在洛游面前自毁。当时的洛游根本就吓呆了,碰巧林海默闯了进来,他怎么可能任凭林听雨死得那么凄厉惨烈?所以他亲自动手结束了林听雨的生命。

为什么是林海默?他又犯了什么错必须亲手杀死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要知道,他比任何人活得都辛苦……

“哥……”林芷洁颤抖着双唇,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正文:第五十六章]

哥……

小洁终于肯叫他了么?她终于放开了?林海墨自己也记不清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他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可见,上天依然是眷顾他的。

可是,小洁呢?黎觉呢?

为什么人们就认定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从小生活在一起必然会如亲生兄弟姐妹一样?别人如何,林海墨不知道,可林芷洁、黎觉和他,不是。

一个女孩儿和两个男孩儿,注定有故事发生。但,这个故事不是一对一的局限,也没有男与女的绝对。他们自小互相关心,互相照顾,相依为命,到了该发生什么的年纪,看上去却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其实,可能连他们自己都理不清他们的感情。她关心他,也关心他;他爱护她,也爱护他;他亲近她,也亲近他……他们极有默契地不愿去打破这种生活的平衡,幻想着彼此相依到老。可是,突然有一天,林海墨离开了。对林芷洁和黎觉而言,这无异于背叛!她伤心,他愤怒,只是伤心愤怒的究竟是什么,他们自己也说不清。

这一切,林听雨是看在眼里的,事情的改变,也可以说是他一手造成的。如果他们三个之间仅是单纯的兄妹之情,他绝不会出手干涉,可惜,不是。所以,林听雨告诉林海墨,其实,他和林芷洁是亲兄妹,他正是他与洛家那位小姐生的孩子。当年,林家遭劫的时候,他将尚在襁褓中的他送到了同村的远亲家,连夜逃走方躲过一劫。后来林听雨找到林海墨的时候,远亲亡故,林海墨一直以为那就是他的亲生父母。

真相的揭露,让林海墨头一正视三人间的关系,他也头一意识到,三个人一起的生活不可能永远继续。或许,少了一个,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于是,林海墨选择离去。

而林芷洁知道一切是在林听雨送她离开前的那个晚上,直到那时,她才终于明白了之前她一直想不明白的事。她的脑子当即就乱了。林海墨的离开是父亲讲出真相的目的吗?他接近洛家跟父亲有没有关系呢?父亲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她……然而,林听雨没有给她任何答案。

后来,她和黎觉如林听雨所希望的那样离开了。她和黎觉之间的感情勿庸置疑,可是,即使结了婚,总又觉得缺了什么。是什么,他们心知肚明,但,绝口不提。可是,她没料到,黎觉的感情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强烈且具有毁灭性。

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这两个家族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啊!韩逐庆幸自己生在单纯家庭的同时,忍不住又同情了一把林鸢离。明明那么简单的脑子偏偏卷进如此复杂的境地,他还真是跟这个家庭格格不入啊……

当他忍不住看向林鸢离时,却发现他眼神呆滞,神情恍惚,魂魄不知道落入了哪个空间。韩逐很是奇怪,正想推他,一个声音惨淡飘下楼。

“师父……”

韩逐心里大呼糟糕,刚才那么混乱,压根就忘了还有一个危险存在。闻人竞豪醒了!他看到此情此景,会怎么想?!韩逐头痛欲裂,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果然,站在楼梯上的闻人竞豪手里握着那只控制屋里机关遥控器,拇指轻贴其上,“你们想怎么死?电死?炸死?毒死?还是烧死?”他的眼睛迟迟未曾离开已经死去的黎觉,表情木然得奇怪。

也就是说这屋子里除了他已经拆掉的炸弹外,还有很多未知的机关……突然,韩逐张口又是一口鲜血吐出,一头栽倒在地上,双目紧闭,竟似昏死过去了。

“韩逐!”林鸢离这才清醒,紧张而焦急地想要扶起韩逐,却被闻人竞豪喝止。

“别动!”声音冷漠而寂灭。

林海墨拉住林鸢离,逼视着闻人竞豪,显得坦然且从容,“放他们走,我留下。”

“爷爷!”几个声音不约而同急喊。

“太晚了……你有几十年去化解,可你没有……现在,师父已经死了,你说什么都没用了……”

林海墨默然。

“竞豪,这都是误会……”

“师母……”闻人竞豪打断林芷洁的话,口齿清晰却杳渺,“不管是不是误会,都无所谓了……师父的心思,我以为师母一直是明白的,而且师母也是那么想的……难道是我理解错了?”

林芷洁语塞。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的确,她跟黎觉曾有过那么一争执,具体为什么她已经忘却了,可是,她仍记得黎觉那时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就算要死,我们也要拉上林海墨!当时,她说不出话来。那算默认么?

“告诉我,究竟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黎觉为什么突然这么做?”林芷洁声音里充满了请求。

闻人竞豪的双目始终注视着地上杳无声息的黎觉,眼波哀伤,“半年前,师父被查出患了绝症。”

众人再呆滞。

“师母,你不必自责,师父真心想瞒谁,谁都不会知道。我就是从那时开始建造这间别墅,为的就是今天。不过,师父也没想到所有的林家人都来了……这样也好。很抱歉,师母,本来师父是不忍心把你牵扯进来的,可是,你不请自来了……或许一切都是天意……”

原来如此……这间别墅根本就是黎觉造来要与林海墨同归于尽的。屋子里还有多少机关,没有人知道,闻人竞豪随手一按就能让他们灰飞烟灭,看来,大势已去……

眼见大家似乎都一副认命的样子,黎上言急了,“大师兄,我不是林家人,你放我出去……”竹伤得很重,蓝蓝也元气大伤……星到底在搞什么?到现在都没动静,真是急死人!

啪――

闻人竞豪倏地将手上的遥控器重重甩脱出去,与电墙碰撞之下,火四溅,碎裂焦黑。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瞪大眼看着他。

“既然你们不选,就由我来选。”他的嘴角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令周围看的人毛骨悚然,心悸阵阵。

“大师兄,你该不会是想……你疯了你?!”黎上言突然惊叫连连,“你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要帮师父完成心愿也不用搭上自己的性命啊?!更不必搞得尸骨无存哪!”

别人或许听不懂这话,黎上兵却立刻了然于心。闻人竞豪最擅长的是什么?是器械和炸药。这间别墅是他至今制作的最大器械设施,那么他制作的最烈性的炸弹呢?不错,就是他自己!

闻人竞豪闻言笑意愈发古怪颠狂,“呵呵呵呵……疯……那不正是我们洛家人的天性么?”

[正文:第五十七章]

“你是?!”林海墨瞳孔倏地收缩。洛游没有后代,如果闻人竞豪来自洛家,只有一个可能,他是被洛游赶出洛家的那个孪生弟弟的后人。

“你想起来了?呵呵……当年如果不是我曾祖父逃得快,想必早被洛游剥皮拆骨了,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我。不过,就算其他人评价他再如何不堪,他也是洛家百年来天才的极致!”说话间,闻人竞豪流露出的神情掩不住对洛家这位疯狂人物的幽幽神往,似敬佩,似羡慕,似赞同,狂态毕露。

洛游是个天才,这一点没有人会否认!他头脑一流,功夫出众,有极好的统率能力以及煽动性。他谙人的心理,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狼狈不堪,所以,他几乎蔑视所有人,包括他的父母亲人,只除了那个孤诣如月清雅如风的人。但,他愤世嫉俗地近乎变态,霸道且任意妄为,这也造就了他带领下的洛家渐渐走向残虐,直到洛家成为当地谈虎色变永远与血腥暴力挂钩的恶魔匪首。

“洛游失踪后,你掌管了洛家,我曾祖父当然不敢回洛家。后来,我祖父曾尝试回来,也就是那时,我们知道了洛游失踪的真相……本来是好事一件啊,可惜,祖父却突然去世了……”

这件事林海墨当然知道,闻人竞豪的祖父确然回来过,他们相得算是不错,互相之间也颇能体谅,他以为这事终于可以真正了结。可是,谁也没料到闻人竞豪的祖父却在回程时遭遇了空难。听闻人竞豪说话的语气,显然,洛家人并没有将那场空难当作意外。

“十几年前,我祖母找到了师父,将我托付给了他,同时,也告诉了他你弑师的真相……从那时起,我的生活里就只有师父,我活着也只是为了师父,他高兴,我就高兴;他伤心,我就努力毁灭那些让他伤心的人事物……现在他死了,我只好带你们一起去找他……”闻人竞豪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下台阶,朝黎觉的尸体慢慢靠近,脸肃然绷紧,“你们谁也别乱动,否则只会死得更快!”

“别动!他身上有炸弹!”黎上言忙提醒那边的林海墨和林鸢离。

闻人竞豪闻言朝黎上言撇去寓意难辨的一眼,轻哼出声,“上言,你说错了,我本身就是个炸弹……”

就在这个时刻,巨变瞬间。几道电墙倏然消失,别墅里所有的门窗一齐开启,呷呷嗤嗤的声音震得在场的众人都有刹那间的恍惚。

有时候,刹那就已足够!

几乎跟门窗同时有所行动的,还有原本“昏死”在地的韩逐。其他人的心神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过去,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地上那个本该已无行动能力的人是如何闪电般踢出那一脚的,包括当时站在黎觉跟前侧对着他的闻人竞豪。

原来,韩逐并没有真正昏死过去,只不过,闻人竞豪控制全局的那会儿,星突然跟他联系了,通过他手上的那只表。这是“连星”自创的一种联系方式,一套通过敲击振动传递信息的密码。星说,别墅的控制系统快要解开,问他里面的情况如何。于是,韩逐假装伤重晕厥,却将双手藏于身下,恰好遮挡住闻人竞豪的视线。

韩逐收到了信息,林莺落和黎上言自然也一样。正当他们暗自商议该何时启动机关的同时,闻人竞豪砸烂了遥控器。计划搁浅。黎上言用最短的时间告诉他们闻人竞豪身上的危险性,一边不得不想办法拖住他以争取时间。毕竟谁也不清楚闻人竞豪的所谓人体炸弹是怎么回事,如何引爆,威力怎样,全是未知数。好比那颗牙齿炸弹,或许闻人竞豪的启动机关也类似与此。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非常明白一件事,那就是闻人竞豪绝不会罢手!所以,韩逐和星当即决定了战斗方略。因为他们相信不管爆炸的威力如何,它必须得有一个启动过程,这就是他们的可争之。另外,与其让别墅里所有人一起行动得混乱,不如求简,只让一个人动!如果屋子里有一个十秒后就要爆炸的炸弹和一群人,你说是一群人争先恐后逃出屋子快呢,还是一脚将炸弹踢飞?

韩逐正是这么做的。这一脚凝聚了他毕生的功力与全身的力气,快如闪电疾风,猛似蛟龙玄豹,猝然间贴上了闻人竞豪的脖子。他几乎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对方颈骨碎裂的声音。闻人竞豪的身子腾空飞起,直挺挺地朝他身后已经开启了一半的窗子飞向别墅外。

一切终于结束了……韩逐在心底轻吁。

“韩逐!快闪开……”

很可惜,黎上言的疾呼飞快湮灭在一声巨响中,不是一般爆炸中的烟火辉煌,却是疯狂刺激人心的血肉横飞,骨碎激射,整个地面就像发生了地震一般动荡不定,屋子里的灯忽明忽暗,几乎所有人都本能地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那一刻,闻人竞豪一大半的身子已经飞出了窗子,可就是那仅剩的一截,在爆炸的瞬间,血直溅到屋子最远角落里黎上兵的脸上,滑出一道口子,生疼。

然而,那一瞬间有人的反应却与其他人截然相反。林鸢离这辈子都没反应那么快过,差不多就在韩逐飞出一脚的同时,他也跟了过去,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很自然地察觉到危险,不愿让韩逐一个人。所以,在黎上言喊叫出声的时候,他正碰到韩逐的身体,本能地将他压了下去。

终于,大地不再颤抖,屋子恢复平静,灯光重新长明。

林鸢离的脑子渐渐恢复意识,他只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来地火辣辣的疼着,身子很重……等等!他的背为什么直贴着地面?他明明记得自己扑到了韩逐,怎么是他反被压在下面?!他突然又感觉到脖根热痛阵阵,伸手一摸,五指殷红!

“韩逐!韩逐!”

他隐约听到有人急呼韩逐的名字,很是焦灼。韩逐怎么了?!他很努力地仰起头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胸口立时如撕裂了一般。

韩逐侧趴在他身上,紧闭着双眼,如同死去。可是,他微张的嘴里却在不停地流血,汩汩地,几乎将林鸢离的整件上衣全部浸润了去。

不……林鸢离挣扎着起身,迎头换来的却是剧烈的疼痛与无尽的黑暗。

[正文:第五十八章]

三个月后,东湖别墅区。天气微凉,已然是入秋的时候,斜风细雨着,给人一种莫名的凄凉。

林鸢离呆呆地站在一栋别墅前,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雨水细密地飘拂在他脸上,润润的,轻轻的,痴痴的,缓缓往他的脖子下面钻去。

韩逐……他心底不停唤着这个名字,阵阵刺痛。

那个激烈而疯狂的夜晚,对每一个经历过的人都有一种难言的伤害,但毕竟他们都还好好地活着,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林鸢离记得自己满身伤痕地在医院里醒过来,林海墨在,林芷洁在,黎上兵在,林莺落在,甚至黎上言也在,只是不见了一个,他心上刻着的那个。

林莺落告诉他,韩逐被人带走了,去一个有世界上最好的医疗设施和世界上最好的医生却很少有人知晓的地方。她让他放心,他们一定会还他一个生龙活虎的韩逐。也就是说,他伤得很重,而这里的医院治不好他……他心底明白。

他没有继续问,出奇得沉默,出奇得冷静,出奇得稳健,倒让身边的人好一阵担心。他隐约可以猜到林莺落、黎上兵甚至韩逐背后的秘密,他们没有说明,就是说他不该知道。可是他想,他总有一天会知道,从韩逐的口中。

事实上,林鸢离伤得也很重,医生从他的身体里取出了二十几块细碎人骨,不过,幸而没有伤到要害。但,这也让他可以想见,韩逐挡在他身前可能遭遇到的境况……他不要想!反正他还活着,那就够了!他会等,他能等,一直一直!不管韩逐变成什么样子!

九十六天过去了,没有韩逐一丁点儿消息,连林莺落和黎上言也得不到一丝信息。有时候,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吧……他只能自我安慰。

今天,医生和家人终于宣布他完全恢复了,允许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这里是韩逐的家……拿着韦司聪给他的地址,林鸢离找到这里。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明明知道韩逐不在,可是,心底却泛着异样的蠢动,反复强调着:去那里,去那里,去那里……

突然,门开了。

林鸢离一惊,迅速看向门口,那儿立着一个小小且单薄的身影。那是一个男孩儿,约莫十一二岁,皮肤很白,似乎终年不见阳光,却有常人无法比拟的俊秀五官,眼波清清洌洌的,给人一种超越年龄的静谧安闲,甚是奇特,假以时日,长大成人,必然是个倾倒众生的人物。

这孩子……是韩逐的弟弟吧?仔细一瞧,眉目间倒是有几分相似。林鸢离想起之前有人提起过,据说他有很严重的心脏病,看起来果然比一般人瘦弱。

“进来吧。”男孩儿看林鸢离的眼神仿佛知道他是谁。

要进去吗……林鸢离的脑子显然没有他的脚反应迅速,等他蓦然惊觉的时候,身后的门已经关上了。

“是谁啊?”一个年轻的女人走过来,眼中带着问号与警觉。

“我叫的钟点工。”那孩子从容淡定,缓步走上楼梯,“我想让他帮忙整理一下大哥的房间。”

听了前一句话林鸢离傻愣了一秒,以为是那孩子认错人了,正想说明,可他下一句一出口,林鸢离硬生生将舌尖上的话逼回肚子里。

“不上来吗?”

“来了。”那孩子眼里忽闪而过的精光让林鸢离以为自己看错了,可等他们一前一后进到一间房后,林鸢离才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眼。

韩逐的房间很宽敞,卧室跟书房是一体的,中间用成墙的书架隔开,式样简洁利落,很有韩逐的个人风格。

“你叫什么?”那孩子问。

“林鸢离。”

那孩子点点头,“我叫韩追。”

韩追……还真是兄弟,不过按常理,追逐追逐,追,似乎应该是哥哥才对……他想得入神,没有发现身边的男孩儿眉目间漾起戏谑的微弱笑意,仅仅一秒,仿佛只是错觉。

“听说,我大哥出生后张口说出的第一个字就是‘逐’,我爸妈觉得不错,就用来做了我大哥的名字……”韩追眉眼轻轻点过某人,略微一顿,“我原本以为你的名字里也会有个‘竹’字,绿竹的‘竹’。”

林鸢离大震,倏地盯住韩追的眼。他知道什么?!他知道多少?!

韩追却不理会他灼人的目光,径自走到书架前,从里排不起眼的角落里抽出一本册子,像是一本素描本。

“给我的?”惊讶爬上林鸢离的脸,他伸手接过韩追递过来的册子。

一翻之下,彻底呆住。

这就是韩猎上在医院提到的那本画册,韩逐十年前所画。头像、半身像、全身像、正面的、侧面的、半侧面的、开心时的、生气时的、哭笑不得的、情严肃的……满满一本人物肖像画!即使是古人的装束,林鸢离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画上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的眼瞬间烟迷雾蒙。

其中一页的全身像旁边,还附有一首小词,笔落是一手漂亮的灵飞经: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i。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林鸢离看不懂,但,最起码识字,一见“辛苦”、“月”、“尘缘”、“秋坟”之类的,总算能猜到些许词意。

“这是纳兰容若悼念他亡妻的一首词。虽然已经阴阳相隔,但他仍旧不甘心这种悲凉的别离方式,真心期望可以与自己心爱的人化蝶双飞,相依永远……”韩追缓缓道来,绝不像个十一二岁孩童天真不识愁滋味的样子,一派少年老成,令人忘却他的年龄,“现在换你‘不辞冰雪为卿热’了吗?”

“什么?”林鸢离愕然凝眸。

韩追摇头,突然转开话题,“每一页,画的都是同一个人;每一页,还写着同一个字。”

林鸢离这才注意到每一页画纸的右下角有一个极淡的字:竹。

竹……

他嘴里喃喃重复着这个字,神飞魂驰,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转瞬蓦地笑出声来,不大不小微微惊扰了一旁的韩追。他果然是个笨蛋……

你聪明两世,为什么又糊涂两时爱上了我这个无可救药的笨蛋……我值得吗?一世伤了你的心,一世伤了你的身,我到底是个什么倒霉东西啊?!

[正文:第五十九章]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丑……有多凄迷……这就是大人们所谓的让人欢喜让人忧的爱情?韩追玩味地想着。出生在一个父母不晓得该在孩子们面前避忌反而大秀爱的教育的家庭,想不早熟都难,何况韩追整日在家无所事事,看多了各式书籍文章,不明白也知道。

“大哥没事的……”

“他当然不会有事!”

林鸢离下意识地反应强烈,待他看清韩追若有所思的神情,这才突然醒悟过来。韩家人怎么可能将这种事告诉韩追呢?应该是他自己察觉到不对劲,这会儿在他身上求证来着。

遭!

果然……三个月了,就算大哥出国念书,不该连一个电话也没有;老爸总是出差,早出晚归的,偶尔在家也是一副焦虑不安的模样……他想不怀疑也难啊!

“你……”林鸢离一脸青红交错,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不由自主神经兮兮起来。要是韩追病发了,他直接掐死自己谢罪得了!

倒是韩追,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似的,一脸波澜不惊,继而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哥小时候总爱扮鬼脸吓其他孩子,憋着嗓子冷幽幽地说话,嘴里喊着‘我是一个怨灵’,惹得老爸骂也不是揍也不是,最后总是无奈地说,‘你这孩子不厚道,得罪那么多人,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大哥却乐呵呵地对他说,‘老爸,我是一个怨灵,怨气有多,命就有多硬,不用担心,我不但会长命百岁,我还会千岁千岁千千岁!’”

也就是说他的怨气可以持续千年……他到底给了他怎生的不堪记忆啊……林鸢离苦笑。不过,韩追这么说,是在安抚他吗?

“二哥!二哥!”楼梯咚咚咚一阵鼓颤,不一会儿,门口出现另一个小小的身影,也是清清秀秀的眉眼,跟韩追差不多高,手里还抱着一个足球,一身运动服脏兮兮地划满泥污,短短的头发粘粘湿湿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

韩逐……还有个弟弟?林鸢离并不是很有印象。不过,这个孩子的轮廓跟韩猎长得比较接近,应该不会错。

“怎么了?”韩追含着淡淡宠溺的轻幽笑容问那个莽莽撞撞的孩子。

“二哥,有吃的吗?我好饿!刚刚跟团团他们踢球,那群没义气的,输球了就放我鸽子,害我气得胃都空了!”那孩子嚷嚷着,无视陌生人的存在。

“鱼汤喝不喝?”

“好好好!”那孩子立刻点头如捣蒜外加垂涎三尺,看样子马上要起脚冲回楼下。

“先去洗洗换件衣服,乖。”

“哦。”那孩子二话不说,往隔壁房间冲去。

“你们兄弟感情很好啊……”想想自己,从小就混在翰墨山堂,跟弟兄们关系是不错,却总是忽略自己那个安静的妹妹,完全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现在就更加不懂了。还有黎上兵,即使已经相了三个月,他仍然不晓得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他,两人之间总感觉有隔膜。

“兄弟?”韩追微微一怔,眸光突然一闪,似笑非笑起来,“是挺好的。不过,刚才那个是我妹妹。”

啥?!林鸢离的下巴掉下来了。韩家人有时候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好了,钟点工,你该干活了。这房间虽然有人打扫卫生,但没人整理书架,被我翻得乱七八糟的。你慢慢整吧,大哥喜欢整齐的书架。他回来看见现在这样,会发脾气的。”韩追看起来有些疲倦,别脚要走出门去。

“等一下……”虽然觉得不该问韩追,但林鸢离实在非常疑惑,“你……真不担心韩逐吗?”他甚至没问他究竟在韩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韩追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大哥不会希望我们那样。”人都有生老病死,尤其在他们这样一个家庭,死亡、病痛如影随形,如果不学会调适自己的心态,这个家早就垮了。

“如果你想跟大哥一起,一定要像大哥一样坚强。就算他有什么不测,也可以积极活下去的那种坚强,那才是他所希望的……”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林鸢离一个人。他静静地站着久久没有动,可是,他的心却如惊涛骇浪翻腾不休。

坚强……是啊,他怎么还没学乖,如果不是不够坚强,他何以无法面对真相,无法面对他,以至……就因为韩逐够坚强,所以他记住了一切痛苦,不顾一切追寻着,宁愿再品尝那种噬骨疼痛,也不愿选择遗忘,可他呢?

林鸢离,振作起来!等他回来的时候,让他见到一个不一样的林鸢离,一个绝不会再让他心痛的林鸢离!

林鸢离吸了一口气,捋起袖子,开始翻整书架上的书。正当他整得投入认真之际,一声尖啸吓了他好大一跳,手上的一叠书差点跌落下来。

“小偷!”

他一侧脸,发现刚才被他误认为是韩逐弟弟其实是韩逐妹妹的孩子正对他横眉竖眼,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一把拽下脚上的拖鞋朝他劈头盖脸地掷去。幸亏他身手还算矫健,才免遭毁容之祸。

“怎么了?”韩追上楼来。

“二哥,你快躲到自己房间去,马上报警说有小偷,这里我看着!”那孩子小小的身子挡在韩追跟前,眼睛瞪得滚圆滚圆的,紧绷着一张小脸,微微发白的唇色显示她并非如表现得那样勇敢。

如果他真是小偷,就她那小身板能拿他怎么办?不过,这孩子还真有勇气……林鸢离哭笑不得,一边又有些感动。

“小妹,他不是小偷,他叫林鸢离,是大哥的朋友,帮大哥来整东西的。”小妹想象力可真丰富,八成是电视剧看多了,大白天的,要偷东西也找个没人且有东西可偷的地方啊,看他手里的书……是谁说窃书不算偷来着?

“大哥?大哥来电话了?”那孩子立刻放松下来,一脸欣喜。

“没有,大哥念书很忙。”韩追拉她走到林鸢离跟前,“你认清楚这个人,以后他可能会常出现在这里,算是……我们的家人,你就当多了一个哥哥。可别再喊捉贼了,知道吗?”

“为什么?”小脑袋一歪。

“这个么……你以后自己问大哥。”韩追斜睨林鸢离一眼,脸上现出一个虚幻的浅笑,意味不明。

“好吧。”那孩子一脸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一边又兴冲冲起来,前脚抬起,突地又收了回来,却朝林鸢离看过来,问道:“你喝鱼汤吗?”

“我?”林鸢离心跳。

“是啊。书放着嘛,一会儿我帮你整啊!”说罢,那孩子拉着林鸢离的手腕就往外拽,也没忘了韩追,“二哥,快走啊。”

“嗯。”韩追瞥瞥林鸢离,心想,这人也太容易感动了吧?

韩追不知道,林鸢离打小的生存环境告诉他,不可以轻易相信人。而这个家庭,他敢打赌这两个孩子绝对不知道他的来历,是因为年幼无知吗?他不这么认为,听韩追先前的谈吐,这个小他十岁的孩子心态恐怕比他更成熟,可是,就因为猜到他跟韩逐之间的关系就如此堂皇地接受了他,已经够让他吃惊了,而现在这个,前一秒将他当小偷后一刻却跟他相得如同一家人,只因为哥哥的一句话。这种兄妹间的感情令他动容,而他们对他的认可更让他勇气百倍。

放心吧,韩逐,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

不,是我们的家人。

[正文:第六十章]

由于黎上兵的认祖归宗,林鸢离理所当然将翰墨山堂扔给了林家长孙,他相信凭他的聪明才智绝对可以胜任。自从知道了黎上兵就是阿冽之后,林鸢离脱手得更是理直气壮,全然不给他申辩的机会。更何况,林海墨和林芷洁也是这个意思。黎上兵无法,只能接受。事实证明,这个决定非常英明,黎上兵将翰墨山堂的漂白计划进行地很顺利,他的生意头脑展露无疑,令原本有异议的人也渐渐归心。

林海墨兄妹非常珍惜这重聚的缘分,安葬了黎觉后,他们一起成立了慈善基金,满世界做善事,黎上言跟在他们身边,倒也让人放心。林莺落理所当然地考上了大学,学校在北方,也很少回翰墨山堂。

林鸢离不当老大后,谁也没料到他竟然跑到“常情藤”孤儿院里去应徵,然后一边工作一边进修育婴保育方面的课程,准备申请育婴师或保育员资格。一般人都很难想象外形俊朗刚毅的林鸢离干起这项工作是个什么模样,何况这个工作并不是普通人能做得了并做得长久的,它需要人有超越常人的爱心、耐心、关心以及细心,事实上,非常辛苦。

可是林鸢离却乐此不疲。

那些弱小的孩子们,每一个都有他心酸坎坷的遭遇,可是到孤儿院后,他们在大家的呵护照顾下,一点一点改变着,对生的渴望令他们重新焕发出夺目的生命之光,终于有勇气站起来面对难测的未来。林鸢离也跟他们一样感受着这种变化,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头脑清明,似乎从未活得这么明白过,这么轻松过,这么积极过。

他基本上每个星期都会去一趟东湖韩逐家,不单单为了获取韩逐的消息,也是想见韩逐的弟弟妹妹,他的家人。可惜,他每一去都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很奇怪,他也从没碰到过韩猎,据说他仍是经常出差奔忙,没有丝毫清闲的迹象。

焦急是必然的,每一的失望也是必然,但他又不得不一去承受这种痛苦,并且在痛苦中滋生出新的希望。

至少没有噩耗,或许,下个星期就有消息了……他无数这般安慰自己。

年华斗转,转眼间竟已一年过去了。

韩追出事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年少老成,聪明懂事,可实际上他仍是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偶有叛逆,无可厚非。可就是这小小的一不乖,也不过是溜出家门到后山玩耍了一阵,却足足令他昏迷了七天。

林鸢离天天守在医院忙前忙后的,没办法,韩猎又出国了。不过,第三天,韩猎终于出现了。跟医生询问完儿子病情的韩猎,叫了林鸢离来到医院僻静一角,神情复杂。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常常来看两个小的……”唉……韩猎其实很想揍人,把他的宝贝儿子害得那么惨……但是,他也知道,依韩逐的脾气,如果不是自愿,谁也奈何不了他。何况,这韩追的事还真亏了林鸢离。

“没有,我很喜欢跟他们相。”林鸢离倒希望韩猎打他或骂他,这样他心里会好过一些。当然,他最想知道的还是韩逐的消息,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沉住气……他对自己说。

该不该告诉他呢?韩猎觉得头很疼,因为林鸢离的眼里满满写着渴望,渴望什么,不言自明。

见韩猎许久不语,林鸢离的心开始七上八下,脑子纷乱成一锅粥。不会是坏消息吧……是啊,这么久了,还没治好……难道……他惊跳。

“韩叔,你别瞒我,韩逐他是不是成了……植物人……”吐出最后三个字,他再说不出话来。

“呸!呸!呸!谁告诉你的?!你可别乱说,我们家宝贝好得很,该修的修了,该补的补了,现在能吃能睡,能跑能跳!”韩猎倏然怒目。

“那他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连个电话也没有?!”林鸢离急问,“不打给我没关系,自己的弟弟妹妹也不联络,不是很奇怪吗?!”

“那是因为……”韩猎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什么?!”

韩猎的脸好像被人捏、掐、揉、搓、拍、掴、捶、拉了一轮,诡异绝伦,色泽更是踏遍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煞是渗人。飘来当去了好一会儿,韩猎猛一咬牙,终于决定实话实说。

“你也可以想像得到那时宝贝的伤有多重了,如果不是那个叫星的孩子立刻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抑制了他的伤情,说不定宝贝当场就去了……”此刻回忆,韩猎依然能清清楚楚想起当日接到电话时几乎立时垮掉的心情,令他再不寒而栗,“可是,宝贝去治伤的地方又不准人随便进出,我只能到星那儿等消息,偶尔可以看到宝贝的一些视频……他们一开始在治他的外伤,整个背部,惨不忍睹,好像一块满是破洞的布,一针一针缝起来……但他一直都没醒,我足足等了三个多月,才看到宝贝睁开眼……”

“我以为醒了就好了,谁知道……谁知道……他的脑子出了问题,不是痴傻,事实上,宝贝还是聪明绝顶,任何东西一学就会……他刚醒的时候,对谁都不说话,警觉得跟猴儿似的,见谁都是一副探索打量的样子,而那地方的人本来就是跟他相熟的人……后来慢慢的,他就开始认出那些人了,可是,他一句话都没提过我还有他的弟妹们,这不正常,要知道,宝贝最在乎家人了……”

“于是,星就跟宝贝的主治医生通了电话,结果那个医生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后来还是星解释给我听,大概是说宝贝的记忆出现了一些问题,算不得失忆,而是混乱,就像一副顺序排列整齐的扑克牌一下子被抽乱了一样,让宝贝一时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医生说他需要时间去整理排列自己的记忆。”

“我说,要不我去看看他,或许他会恢复的快点儿。可是医生坚决反对,说那样可能会让他更混乱,最好让他自己慢慢理清。那就只有等啊,谁知道,这一等大半年就过去了。上个月,我又去了,发现宝贝的情况实在好太多了。物理治疗什么的都很顺利,手脚灵便,完全恢复了以往的生气……”说到这儿,韩猎眼眶开始泛起水光,“他终于想到我和他妈妈了,而且是他妈妈还在世的时候……前些日子我再去,他已经知道弟弟妹妹,感觉所有的思绪已经理顺,只不过,他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韩猎看看林鸢离,似乎有些难以脱口,“就是他为什么会受伤。他受伤前两个月的事,到现在还是没有想起来,甚至连丝毫记忆的痕迹都没有……我们试图给他一些提示,可是,他仍然一脸疑惑,难以置信……星说,他没有提及那件事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你。”

就是说,韩逐忘记了他……

“直到我这去,他还是老样子,其他都恢复得非常好,就是对那件事彻底没印象……现在他一心只想着学医,给他弟弟治病。”韩猎看着从紧张惊怯到疑惑迷乱继而神情寥落的林鸢离,忍不住心生同情,“你也别太失望,他慢慢想,总有一天会想起你来的。”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应该不行,我都没去过那里。要不,我问问星,看看是不是可以让你去他那儿,你看怎么样?”

“好。”

除了这样,他还能怎么办?多讽刺啊,现在换他忘记他了……林鸢离自嘲苦笑。这也算是对他的惩罚吧,谁叫他那么懦弱呢?

可是……他也忘记了前世的他吗?

[正文:第六十一章]

事实上,林鸢离并没有失神太久。

第二天一早,他照例去医院看韩追。跟前一天相比,他明显憔悴了许多,两眼无神,黑眼圈明显,分明就是没睡好。敏锐度自然就更差了,被两道灼热的目光盯住不晓得多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觉得前方有什么东西干扰到他。一抬头,他看到了一个人。

精瘦的身形,慵懒的神情,一双凤目微微眯起,眼中迸射出慑人的光芒,唇角似笑非笑地微勾着,透着一种性感的风情……

林鸢离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不休,眼睛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如同落地生根。

他瘦了,却似乎高了,脸色出奇得白净,仿佛很少晒太阳,但最大的变化不是这些,而是他的头发。不再是长发如瀑,却是清爽柔顺的短发,令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但也因此少了几分阴柔,而多了几分秀雅。然而这一切都只是表面上的改变,他特有的气质表情却一如当日在翰墨山堂林鸢离初见他的模样:迷人微笑下隐藏着令人胆颤的危险气息。

韩逐……

回来了……

林鸢离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慢靠近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全身的肌肉都瞬间僵硬如铁,每个器官仿佛突然集体罢工似的停止了运作,就连呼吸也变得异常缓慢和悠长。可是,他知道,自己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疯狂叫嚣雀跃着,却因为太过激动,太过惊喜,太过感激,突然间,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然而,当韩逐在他面前站定,问出第一句话的时候,林鸢离感觉自己就像在三九寒天被人泼了一大桶冰水,痛得刺骨。

“你认识我?”韩逐眼中闪着怀疑。

林鸢离说不出话来。

“不认识我干嘛这样看着我?”置身冰窖的林鸢离错过了韩逐眸中滑过的一丝失望,“我就知道……否则怎么我没印象……”冷哼一声,他挑高了眉斜睨他,“你叫什么名字?”

林鸢离的唇颤了几下,喃喃吐出一个字,“竹……”

韩逐的瞳孔倏地收缩,“你说什么?!”

有反应!林鸢离立刻精神大振,整个人像加满了油似的,眸中火星四溅,牢牢锁住韩逐的双瞳,“我说‘竹’……‘律竹’是我的名字,法律的律,竹叶的竹。”

韩逐瞠目结舌。

一见韩逐这副表情,林鸢离脸上终于有了暖意。不错,竹,正是林鸢离前世的名字。他不是没有前世的记忆么,怎么又知道这个?这就要说回爆炸的那天。

其实,林鸢离每一见到“鸢舞”,脑子都特别纷乱,头痛如裂。而那一天,当林海墨将“鸢舞”刺进黎觉喉咙的时候,他就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重捶,几乎立刻痛昏过去,还亏得闻人竞豪的出现干扰了他,反而让他回过神来。但,爆炸过后,眼见韩逐血淋淋地倒在他身上,一刹那间,他脑中掠过一些事,一些令他心痛地几乎窒息而亡的往事,随之而来的,还有彻底的晕厥。

韩逐没有忘记前世的律竹,他忘记的只是今生的林鸢离。不要紧,律竹已逝,他没法给韩逐证明,而林鸢离还活着,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让韩逐记住。

“你是小刀吗?”他轻问。

嘴唇翕动了好一阵,韩逐终于从喉咙底里发出一个音来,“是……”

“你早认出我了,对不对?”

“对……”不情愿的声音。

“那你还故意问?”

“哼……”不服气的声音。

“你以为我忘了?”

“切……”不甘心的声音。

“对,我的确忘了,彻彻底底。可是,一年前发生了一件事,让我竟然想起了一些……至少,我现在知道我以前有个名字叫律竹,而我喜欢的人那时叫做小刀……”林鸢离扶住韩逐的肩,语意幽幽,“就是你。”

韩逐低头,咬牙不语。

“我知道你很怨我,因为你以为我恨你,以为我对你的‘背叛’恶痛绝……不是的!不是的!就算我再笨再傻我都能感受到你对我的心!我怎么会不明白你对我、对整个寨子已经尽力维护了?只不过,我们立场不同……”林鸢离顿了顿,正容道:“但是,你要明白……我从没恨过你!”

“你撒谎!”韩逐大叫,全然不顾四周射来的探索眼神,怒瞪着林鸢离,“我永远记得你知道我的身份以后看我的眼神,那么狠,那么恨,几乎想要生吞了我!”

“那不是恨!是心痛!”林鸢离也跟着大叫,“你从一个平民百姓摇身一变成了少将军,还是皇亲国戚,从小锦衣玉食,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你要我怎么想?我就是再没念过书我也知道什么叫门当户对!我凭什么喜欢你?!我凭什么给你幸福?!除了流寇生活,我又能给你什么?!”

周围扫过来的眼神愈发怪异,然而,两个当事人却浑然不觉。

笨蛋!笨蛋!笨蛋!韩逐再一狠骂,可这一,却不知道骂的是林鸢离还是他自己……如果不是战事混乱时间紧迫,如果不是身在局中,他一定猜得到他的心思,而不是到死都在钻牛角尖……阵阵酸涩涌动上心。

“所以,你连解释也不肯给我一个……你害我死不瞑目!”韩逐指控,眼里晶莹缤纷。

他以为林鸢离还会像刚才一样中气十足地跟他辩解,毫无顾忌地诉说心意,可是,他错了。

林鸢离哭了,眼泪如奔涌的瀑布,一川,又一川。

“竹……”韩逐呆住。

“起战事后,我得知你上了战场,也明白了这战争的凶险。虽然我们出身草莽,可是家国的概念多多少少还有些,所以,我和兄弟们也去了……可是,太晚了……到都是死人,几十万大军,那时候可能只剩了几千……我发了狂似的找你,死命拖拉开那些还活着却像机器一样厮杀着的人,这个不是,那个不是,下一个还不是!”

“我绝望地几乎想自杀,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可就在那时,我却看到了你的‘鸢舞’……我兴奋地大喊你的名字,朝你狂奔过去……只有五十米的距离,你就在我眼前……我跑啊,跑啊,踩踏着满地的死尸,不顾一切……”

“可是,你连五十米都不肯等……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的‘鸢舞’砍掉了那个人的头,同时,也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剑刺进了你的咽喉……”林鸢离猛地抓住胸口,声音哽咽沙哑,悲痛欲绝,“我恨的是我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气面对你?如果我肯早点告诉你我的心情,你也不会含恨而终……”

这恐怕也是他不愿记起的原因……他真不是个东西!

[正文:第六十二章]

他来找他了……

他不恨他……

他看着他死去……

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呃……”韩逐闷哼一声,脚下趔趄,差点儿摔在林鸢离身上。

林鸢离条件反射般扶住韩逐,下意识地喊他的名字,“韩逐……”

“你叫我什么?!”韩逐猛然抬头,伸手抚着额头,凤目圆睁,一脸惊愕,“你认识现在的我?!什么时候的事?!那爆炸?!”说话间,他的脸色煞白起来。

“你别激动,先坐下。我慢慢说给你听。”林鸢离忙扶他坐到一旁供人暂做休憩的长石凳上。

韩逐甩甩头,定了定神,调整了一下呼吸,稍稍带红了颜色。

于是,林鸢离开始跟韩逐讲述一年前发生的故事。娓娓道来,他发现自己居然记得那么清楚,跟韩逐共度的一点一滴,自己当时的心情,韩逐当时的反应,全都明晰如画,历历在目。或许是他太投入,并没有注意身边人千变万化着的诡异表情。

“我太自不量力了,蠢极笨极!自己蠢笨也就算了,偏偏还要连累别人……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伤得那么重……”一想到韩逐浑身浴血躺在他身上的模样,林鸢离就难以自控地发抖,“以后再不要做这样的事!一看你死,一看你生死不明,我受不了!”痛苦的颜色令人心酸。

“我现在不做老大了,找了一份工,可以平平安安与世无争过日子的工作……虽然比不上你医生那么能干,可也能帮到人……我这么说不是自卑,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介意我没野心。我已经想好了,无论再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产生那该死的自卑,弄得自己懦弱又窝囊,还让你伤心难过……我要守着你,我要在你身边,除非……除非你不再需要我……”就算你不再需要我,我也会远远地默默地守着你……他在心里加了一句。

却见韩逐慢慢站了起来,神情有些迷离,又带些幽渺,黯黯然,眸中光影交错,纷乱而复杂,好像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想不明白。他的背影,比林鸢离之前认为的还要单薄上几分,瘦削的肩膀,孱弱可怜,此时此刻的韩逐,完全失去了往日惟我独尊的气势,显得陌生而遥远。

“韩逐……”眼见韩逐一语不发,背对着他竟似要缓步离开,林鸢离心里慌慌的,惶惶的,晃晃的。

他怎么了?不相信他说的话?还是想起了什么?不像是生气……难道是他刚刚说的话造成了他的困扰?!林鸢离的脸色不比先前的韩逐有生气,煞白之中,不知所措,甚至连声音都不记得该如何发出。

然而,就在林鸢离战战兢兢,心颤得几乎想把自己打晕的时候,背对着他的那个始作俑者却悄悄弯起了好看到唇角,轻舞飞扬着。迷离纷乱的眼神倏然不见,刹那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灿绵延的潋滟粼波,夺人神魂的瑰丽,慑人心魄的绚丽,令人无法逼视。

“伤脑筋啊……”他唇音轻吐。

暗自神伤的林鸢离正自黯然,低垂下脑袋并未听见韩逐的嘀咕。突然,他心底翻腾出莫名的骚动,微微感觉有一股强烈且妖孽的气息四散飘移,下一秒,轰地朝他迎面袭来,激烈,狂野。

一个人重重撞击上林鸢离的身体,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几乎要将他的整副骨架子撞散了去。然而,林鸢离还来不及体会这种突如其来的痛感,脖子一紧,唇上一热,令他的神智怦然崩溃,艳红如瘟疫一般蔓延遍及他的全身,最后,上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软绵绵地轻飘过来,惊扰了在云里雾里腾挪荡漾不知今夕是何年落脚是何的两人。

“少儿不宜呐……”那个声音若有所思。

死小子!韩逐心里暗骂,继而叹息一口,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尚在盘古开天辟地混沌中林鸢离。一双凤目精光爆起犀利如刀飞砍向一边矗立多时的少年,噼里啪啦火心四溅。

那少年却不为所动,悠悠然望着眼前快要燃烧到制高点的喷火龙王,嘴里蹦出“恭喜你”三个字,瞬间浇灭了熊熊烈焰。

“啊?”

那少年笑笑,“你心底所有的怨念在刚才那一刻彻底灰飞烟灭了,从今以后,你们之间再没有隔阂,一切都会安顺。恭喜你。”

韩逐先是一愣,随后缓缓漾出些笑容,回眸瞥一眼终于回神却仍不甚自在的林鸢离,柔情无限。

这个少年说话的神情不知为什么总让林鸢离想起那个笑意清清的b潋。不过,b潋给人的感觉沉邃如大洋底下神秘的未知,而这个少年却遥远如夜空中幽冷的星辰。

“我是星,很高兴认识你。”那少年缓缓一眼扫过林鸢离,清清如水的眼神,差点儿让他以为自己被人看穿了。

他就是星啊……林鸢离点点头。

“这么早出现,小姚的事搞定了?”

星轻摇其头,吐出一个字:“难。”

“我早说了,小姚那牛脾气不比我差,就算明潋真的形神具灭了,他也会上穷碧落下黄泉翻遍地狱天堂去找他!你名声在外,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找上你了,你就认命吧!”很明显,韩逐的一脸欠揍美其名曰幸灾乐祸。

据说自明潋离开,姚沉弋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异常凄凉。韩逐向来对那些自寻烦恼的没啥同情心,虽说明潋注定不是姚沉弋的菜,可他对明潋的好,韩逐是看在眼里的,“天道循环,终有果报,如果是他欠明潋的,就当他还债咯!”

韩逐在说明潋和……姚沉弋?林鸢离的眼睛倏地大如牛眼。

“韩逐!你……你记得,对不对?!”不然,他怎么知道明潋的事?

靠!得意忘形了……韩逐垂下脑袋开始龇牙咧嘴。

“你……”骂舍不得,打更舍不得,林鸢离仿佛被闷憋在锅里,脸色更像连续便秘了一个月。

“他只是记忆混乱并没有失忆。他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只有脸上的肌肉能动,刚刚演出的那场戏可不容易啊……你让他怨念了两世,现在就当还债咯!”星学韩逐先前的口气,似乎是在安慰林鸢离。

闻言,韩逐惊跳出来暴喝道:“你到底在旁边站了多久?!”

“不多不少,看全了戏码。”星还是笑笑的,不温不火。

“滚!”韩逐额上青筋毕露。

星却只当听见蚊子叫,自顾自跟林鸢离说着话,神情间再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你别看这头小牛脾气跟以前一样又倔又任性,可是经过这爆炸,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了……一定要精心调养,多加注意,或许可以延长他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

什么?林鸢离的心猛然抽紧,一把环住韩逐,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么说他刚才难看的脸色并不都是装出来的……

“你这死小子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吓人啊?我才是医生,我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要你多管闲事!”韩逐飙完话,一拉林鸢离的手,笔直朝住院部冲去,一边不忘继续抹黑某人,“你别听那个阴间媒婆的!他危言耸听惯了,不吓一吓人他就浑身长青春痘……”

林鸢离却似乎并没有在听他说话,径自脱下外套披在韩逐身上,一边抱住他的肩,紧紧的。韩逐瞬间哑火,终于乖乖地任他摆布,默默地随他而去。

这世间还有比他更诚实的人么?他确定自己形容的这个人是他?星幽幽地想着。谣造得虽然离谱,可想想自己必然的宿命,似乎的确有几分“阴间媒婆”的意思,不过,这个称呼实在有待商榷。

看着韩逐和林鸢离情意绵绵相携而去的背影,星轻轻松了口气。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了……瞳若得知这样的结果,应该也会开心吧……

该离开了……他的星眸滑过身后的高楼,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颗海珍珠,有拇指般大小,隐隐透着紫色的光华,穿在一根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链子上,煞是神秘特别。

“不过……不会离开得太久……”星喃喃似自语,轻抚那颗紫色珍珠,眸中光影乍现,“没想到你的下一个主人竟然是他……”轻叹一声,他转身离去,仿佛一阵微风吹过,淡淡的,不留痕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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