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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榻之侧――――起雾
卧榻之侧
第一章
日头早已高高的升起,金色的阳光遍洒皇城,给泥砌砖叠的高墙打上了一层朦胧而桔黄的光晕,遥遥望去,说不出的巍峨壮丽。
皇帝的寝宫,朝阳殿,正是九曲宫室最为中心的部分。
星罗棋布的内臣,後妃的屋室遍布在朝阳殿的周围,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
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居,反倒成了最不受阳光眷恋的黑暗之地。
早起的仆役们蹑手蹑脚的在灯火通明的朝阳殿内忙碌著,尽量避免发出过大的声音。
此刻,本该早朝回来,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的年轻皇帝,仍旧在榻上酣睡。
金线绣制的锦被牢牢的压在雪白的下巴下,唯恐春光外泄发生什麽差错似的,连裹在被子里头的双手都死死的拢住被面,看得刚下龙塌套上战靴的高大男人又好气又好笑。
他昨晚,大约是要得太狠了些。
战事胶著,他有半年未曾回京,此回来目的,不是要兵员,也不是要军饷,却是为了请和。
可惜一看到高台的龙座上,皇帝漠然投来的责备目光,欲望就汹涌而上,他只想把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死死的压在身下,抚遍身体的每一,然後狠狠的进入他,高贵的皇帝因激情而略微沙哑的求饶声,会是这场激情盛宴中最动人的主旋律。
也许想得太过投入了,所以下了朝,直入朝阳殿的他在遍寻皇帝不著的情形之下,心头的恼火可想而知。
最终找到要找的人,是在御书房内,皇帝正握著朱笔,认真的批改著奏章,不时紧蹙的眉头,昭示了政事的琐。
皇帝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也懂得知人善任。
但尽管如此,整个下午忙碌下来,案头的奏章依旧堆积如山。
揉了揉皱太久有些疼痛的眉心,皇帝犹豫著是不是先去休息一下,又觉得御书房的龙椅实在太过坚硬,小憩醒来,恐怕疲惫感只会有增无减。
也不能回寝宫休憩,那个人下了朝,恐怕会直接去寝宫找他。
想到朝堂之上那家夥赤裸裸的恨不得吞了他的目光,皇帝的心头就充满了愤怒。
每他回朝,下诏免朝三日几乎成了惯例。
但是要做什麽,至少也要等到晚上。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成何体统。
皇帝暗自握了握拳,决定无视敢於私闯内宫,在整座朝阳殿翻找半天不得,最後等在御书房门外的镇国大将军──宁不寂。
有什麽好找的,年轻的皇帝不屑的瞥了瞥嘴,该来的早晚跑不掉,君无戏言,十年里,朕什麽时候偷偷躲起来赖掉过承诺。
最多就是待在御书房连续七天批阅奏章罢了。
当然後来劳累过度,感染了风寒,那也是国事复,不得已而为之,绝不是被某人兴致突来,一连几夜激烈的索求吓得当了逃兵。
户部送上来的最新的统计显示,与北夷连年战事之下,国内壮年男子人头数下降极快,长此以往,主要劳动力持续减少,必定会导致耕地荒芜,国力下降。
也许宁不寂一意孤行的回朝,请求朝廷休战,有他的道理。
只是就差一步,只要再多一点的时间,就可以平定整个北方,彻底灭掉北夷那群泯灭人性的畜生。
但是国力经受不起了。
也不宜让宁不寂的实力消耗过多,宁不寂的战力弱了,就压不住薛家,藩王们也容易蠢蠢欲动。
那一切又会回到十年前的情形,他这十年所费的心力,就完全白费了。
该死的!
皇帝不甘心的一掌击在梨木制的案台上,沈重而实心的案台微微振了振,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
苦笑的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还是太沈不住气了,这凹痕清晰的案台,想欺骗站在门边瞧个正著的宁大将军,恐怕是痴人说梦。
知道就知道了吧!
皇帝向来是既来之则安之的个性,那个人即使知道了他身负绝世武功,最多就是高兴一下他的体力很好,可以在床上多折腾几下。
有什麽大不了的!
皇帝若无其事的继续批阅奏章。
只是握著笔的手带了一丝丝不易为人察觉的颤抖之意,奏章上的批注就不似以往般沈稳大气,稍稍显得龙飞凤舞了些。
头也不抬的批完手边的奏章,四周始终是一片寂静。
宁不寂什麽时候变成这麽沈得住气的人了?
如果宁大将军是这麽沈稳的人,恐怕十年前也不会带头造反,还一路打到京城了。
皇帝纳闷的放下朱笔,暗自揣测,难道他一早就知晓了自己身负武功之事?
这可不是好事。
十年来他们虽然相互扶持,但也相互防备。
作为皇帝,卧榻之侧,有人公然酣睡,是想起来就咬牙切齿的事。
向来被称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宁大将军,若是一早知道枕边人是绝世高手,怎麽可能还睡得著?
不找他整夜切磋才怪?
当然现在也是整夜切磋,但是切磋的方式大大不对啊!
以宁不寂的武痴程度,此刻的默不作声,必定事有蹊跷。
皇帝几乎是谨慎的,非常小心翼翼的转过头去,想要从宁大将军的脸色中,探测出一些细节。
“啪啦"一声,不知不觉间握回手中的朱笔短成了两截。
只见御书房门外空无一人。
慢慢的吁出一口气,皇帝为自己的大惊小怪著实惭愧了一把。
“陛下,请喝茶。“秀美的少年出现在御书房外,一盅清茶轻飘飘的飞到皇帝跟前。
皇帝同样轻飘飘的接住,未盖盖子的茶杯中途没有洒出一滴水。
“宁不寂回来了,收敛点。“皇帝低声的斥责。
少年翻了翻白眼:“日头都偏西了,大将军这回儿怎麽还会守在御书房前?”
冬日昼短夜长,皇帝遗憾的发现美好纯洁的白日已经过去。
“陛下该去寝宫用膳了。“少年窃笑的加重了"寝宫"两个字。
“弹剑!“皇帝冷冷的看著长身玉立的少年。
“是。“少年正立,眼观鼻,鼻观心。
到底不敢真的惹怒一国之君。
皇帝负手而去,在御园绕了好大的一圈,才回到寝宫。
“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跟在後头饿得前胸贴後背的美少年──弹剑,默默的在心头念道。
像是听到了弹剑的腹诽,快走到寝宫前的皇帝,望著前方,迟疑的停下了脚步,感慨了一番,“明年御园的桃想必也会开得盛吧!”
算是为自己的拖拖拉拉找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随即皇帝抬头挺胸,迎向走出殿外的宁不寂。
“大将军来得正好,连年战事,国库没有多余的钱可以犒劳,就和朕一同吃顿饭吧!”
陛下打招呼的方式真是万年不变啊!
旁边的弹剑望望天,注意到大将军不善的眼神正射向他的位置,立刻非常识相的行礼,“微臣告退。”
“等"皇帝挽留的话还没出口,少年早已一溜烟的消失在远。
跑了就算了,皇帝毫不留恋的收回目光,打起精神,应付宿敌。
“好身法。“一旁的宁不寂倒是望著少年远去的方向恋恋不舍,“陛下身边竟然有如此好手,微臣竟然不知,实在惭愧。”
皇帝皮笑肉不笑:“轻功只是雕虫小技耳,不比大将军征战沙场,战功显赫。”
一边把习惯性揽上腰来的狼爪拍掉。
“先去吃饭吧!“f
在宁不寂不悦的预备再度伸手过来时,皇帝坚决的握住对方强健的手臂,“吃饭重要,将军征战沙场,军粮粗劣,难得回来,自当好好犒劳。”
说著,不自觉使出内力一把将宁不寂拖向饭桌。
宁大将军猝不及防,几乎一个踉跄,稳了稳身形,暗自想到,下了朝就没见皇帝从御书房出来。
为了躲他窝在御书房屏退了所有人批奏章批到现在,皇帝看来饿得不轻。
於是难得体贴的询问:“怎麽也不叫人送点心去御书房。”
送点心,能叫谁呢?
北有夷族,南有蛮子,薛家在西,朝廷中藩王派系林立,皇帝无奈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批改奏折一向心无旁骛,难保端茶倒水伺候的不是谁家的探子。
“关於休兵的事"皇帝心事重重的开口。
“你我有约,下了朝不谈政事。“大将军悠游自在的喝酒吃菜,像所有认定"一将功成万骨枯"为必然的将帅一般,丝毫不把日损三千的消耗战放在眼里,
但皇帝知道不是这样,眼前这个男人比王朝所有的人都更加的爱惜士兵。
他是他见过的,最珍惜人命的人。
几乎可以说是愚蠢的珍惜。
御膳吃得出乎意料的长久,皇帝将之归咎於他一天未曾用膳,且宁大将军需要好好笼络的缘故。
宁不寂微笑的看著尊贵的帝王细嚼慢咽,彷佛嫌这样还不足以更好的拖延时间似的,皇帝在自己实在吃不下後,开始频频的夹菜给大将军。
皇帝亲自夹菜,这是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惊天大恩宠,却之不但不恭,而且有罪。
况且数年来皇帝仰仗他颇多,别说是这些细末小节,大事上,皇帝都让他不只三分了,所以宁不寂吃得相当的心安理得。
武将长年作战,体力消耗也大,食量自然和常年於宫,四体不勤的帝王不同。
几日前,还在行军赶路风餐露宿,和普通的士兵一起啃窝头喝凉水。
此刻,至高无上的人侍候著进食,面对的是金箸夹来,玉碗盛放的珍馐。
际遇差别之大,实在是常人闻所未闻。
宁大将军兵权在握,权势滔天,连御厨都自认不敢得罪,清晨探听到大将军回朝,傍晚就在御膳的菜谱中添加了他喜爱的菜色。
许久没有好好吃一顿宁不寂食指大动,风卷残云一般,满满一桌御膳已经十去七八,他还意犹未尽。
皇帝夹菜夹到手软。
语气也由开始兴高采烈的劝诱:“一定很久没好好吃饭了,多吃点,这个宫爆鸡丁是御厨特制的,知道你爱吃,想必是特地赶制出来的。”
到无力的:“够了没有,要不要我再唤内侍去叫御膳房追加几个菜?”
心底把宁不寂骂得狗血淋头。
堂堂皇帝,整整给他夹了三个时辰的菜啊!
猪都没有这麽能吃的吧?
皇帝一边夹菜,一边庆幸,好在弹剑溜了,不然再加上一个发育中的少年,这一桌菜绝对不够他俩吃的。
到时候又会大打出手。r
打起来时,弹剑要隐藏身手,宁不寂顾忌著对方年幼,双方都不使出全力的情况下,按说是没什麽大事的。
但是好歹这是在朝阳宫,两个男人几三番的在吃饭时当著他的面,像普通的市井之徒一般打闹不休,实在是让他觉得这个皇帝当得很没尊严。
也许当初精减御膳的做法是错的。
皇帝举著筷子,刻的反省起来。
半天,对面的宁不寂总算祭完了五脏庙,皇帝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起身离席,往浴池的方向而去。
未到中途,高大英挺的身影就大步的追上来,修长有力的手臂揽上身,热气暧昧的喷到耳边,低语著,“一起?”
“你不是已经洗过了?“身旁清晰的传来一阵皂角的清香味,皇帝用力的甩掉章鱼触手一般令他起寒意的手臂,悻悻道,“一天都等得了,还在乎多等这一刻?”
背後的高大男子赞同的点头:“有道理,是不在乎多等这一时半会儿。”
言毕,如他所愿,很合作的松手,转身往回走。
就他所知,这家夥不是会这麽好说话的人吧!
皇帝狐疑的回头打量著宁不寂的背影。
但确确实实,宁大将军是在头也不回的往反方向而去。
只不过边走边嘀咕著:“等一轮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待会儿多做三轮补回来就好了。”
被留下来的皇帝气势顿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脸色开始变得很难看。
犹豫半响,眼看宁大将军的身影将要消失在回廊的拐角,想到明天爬不起床的惨状,皇帝不甘愿的声音传来,“还是一起洗吧!”
远,宁不寂明显在窃笑的声音传来,“但是微臣已经洗过了。”
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夥!
皇帝咬牙切齿,脸色铁青,“朕命令你随朕一同沐浴。”
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像个强迫民女的昏君。
皇帝忧郁的想起下午批复的大半都是"亲贤臣,远奸佞"的劝诫折子,暗示他们不正常的君臣关系应当及早停止。
可这是他能说了算的吗?
瞧瞧眼前的情况,那些老古板若是路过,听到他这声旨意,也不会把媚主的角色套到宁不寂身上去,只会在心底把昏君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
皇帝越想越不甘心,恼怒的抬脚就走,压根儿不想看见宁不寂小人得志的猖狂笑脸。
没走几步,温热的气息欺上前来,宁大将军拦腰抱起皇帝,微笑道,“微臣遵旨。”
来不及脸红,皇帝就被这声遵旨再度勾起了恼意,平日跟他唱反调的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会抬出圣旨来调笑他。
“你可以不用遵旨,“皇帝冷冷的开口,“你抗命的时候还少吗?”
“陛下何出此言?微臣一向对国家忠心耿耿,陛下难道会对此有所不知?“宁不寂的回答一如往日的悠闲。
虽然是实话,皇帝依旧听得一阵气闷。
就是因为太知道这个人有多忠於国家。
近在眼前的眸子,笑意盎然,眼神温柔的似能滴出水来,没人知道,若是有谁阻碍了他的信念,这个男人可以残酷到何等地步。
是的,宁不寂有著切而执意的信念。
他近乎顽固的敌视皇室,痛恨权贵,在他看来,皇帝也好,高官也罢,都不过是国家的蠹虫,穷苦百姓身上的血蛭,是一群他迫不及待想要灭掉却无法得逞的硕鼠。
这个男人草莽出身,鲁莽惯了,朝堂之上,根本不屑於跟一般人眼中高不可攀的达官贵族们虚与委蛇。
他直截了当指出他们的虚伪和贪婪,尖锐的措辞和嘲笑的语气让许多显贵下不来台。
如果不是军权在握,皇帝毫不怀疑,挨不到下朝,宁大将军就会被群臣的唾沫星子集体淹死。
哪怕他是王朝第一高手,也逃不掉死无全尸的命运。
上朝时,宁不寂会和众人一起随著内侍的唱喏声稽首下拜。
彼时,高昂的额头低下来,高大的身形匍匐在地上,这是多麽卑微而服从的姿势。
皇帝却丝毫没有因此而得意过。e
从这个男人坚定直接的眼神中,他明了,他拜得是这个国家,不是皇帝。
只不过坐在龙座上的皇帝,名义上代表了国家而已。
就像,寺庙里的泥塑真身,明知道神佛高高在上,不在人间,眼前的只不过是一堆泥石雕漆的偶像,信徒们依旧会虔诚的下拜,是因为,这些偶像代表了神佛的存在。
皇帝,在这个男人眼中,也不过是泥塑偶像般的存在罢了。
什麽真龙天子,奉天承运,这些,在宁大将军眼中,通通都是狗屎。
皇帝年少时,多年的皇家教育使然,自恃尊贵,还会不服气的辩论,“朕受命於天,身份不同,不可与常人同日而语。”
“有什麽不同?受命於天的你被人砍一刀不会流血?还是不吃不喝也饿不死?”
那时还年少,两人整日争论,非常的不对盘,宁不寂的耐性也比现在要差得多,讲话毫不客气,“真龙天子了不起吗?还不是被我压在身下?受命给你的天呢?怎麽没在你哭喊求饶的时候跑来救你?”
当晚,大将军就身体力行的证明了尊贵的皇帝跟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一样的耐不住欲望的煎熬,一样的累了会昏厥,一样的痛到极点了会哭。
皇帝觉得屈辱,因此少年时期,如非必要,他极少跟这个打磨掉他所有锐气的人说话。
及长,一日复一日在动荡的朝政和宁不寂尖锐的嘲笑中,他渐渐学会了隐藏真正的情绪。
相久了,彼此的个性也会渐渐了解,所以不冷不热了几年习惯後,关系逐渐升温,这对君臣目前虽然没有如同传闻中那样,好得蜜里调油,至少也勉强称得上相敬如宾。
但也仅仅到此为止了,少年时被嘲笑的阴影太过刻,皇帝一直无法真正把大将军装在心上。
尽管他在心底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若没有宁不寂守著,他这个皇帝的位子早就落在别人的手中,下场大约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浴池中热气氤氲蒸腾。
皇帝双眼迷离,沈浸在往事中,一直都显得心不在焉。
宁不寂当然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他自觉还不至於在意皇帝到无时无刻想知道对方想法的地步。
分别年余,他有更想做的事要做。
皇帝迷迷糊糊的在宁大将军怀中让他抱著洗了澡,压在身下一阵热切的亲吻。
剧烈的运动使得不只是龙床,彷佛整个寝宫都在摇晃,门外的宫女们害羞的纷纷避开。
身为当事人之一的皇帝却自始至终都在走神。
直到实在超过某个可以忍受的极限,皇帝才在艰难的喘息中抗议,“你骗我,哪只多做了三刻?”
宁不寂停了一下,笑声震动胸膛,使得贴著他的皇帝一阵敏感的颤抖,“臣有说今夜要做到什麽时候吗?”
皇帝受制於人,恼恨的无法言语,不得不被迫与禁欲了一年的大将军在床上翻滚了整个晚上。
恍恍惚惚撑不住要睡去时,他这才後知後觉的心头泛过一个疑惑,这个家夥,该不会是在报复早朝时自己对他的休战提议的断然拒绝吧?
第三章
宁不寂长年领兵,军队里鸡鸣三声後开始操练是惯例,多年的军旅生涯迫使他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因此,即使和皇帝厮磨了大半夜,天一亮,大将军还是按时的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起身在朝阳殿外舞了一回剑,顿觉神清气爽。
宁不寂回到殿内,正碰上捧著一大堆奏章来找皇帝的弹剑。他有心试试少年的身手,趁著叠得高高的奏章挡住了对方的视线,大将军恶意的伸出长腿。
秀丽的少年果然如他所愿,绊了一个趔趄。
被绊的弹剑非常的不悦,姓宁的越来越嚣张了,不给他点颜色看看,真忍不下这口气,当他跟皇帝一样好欺负的吗?
正要动手,少年在电光火石之间又想起了皇帝的叮咛,在外人面前万万要收敛。
饶是他身手敏捷,反应又快,站稳了身子发现不对,立刻变招一倾身。
於是,劈头盖脸的奏折後掩著弹剑报复的笑容,一起向大将军身上压了下去。
宁不寂一时没料到少年真的会被他绊倒,还正巧合的倒向始作俑者,措手不及之下,果然被压倒在地。
报复得逞,肉垫质量不错。
弹剑很高兴的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从大将军身上爬起来,开始收捡地上散乱各的奏折。
宁大将军苦笑的站起身来,心想这个皇帝不晓得从哪里找来的小鬼头还是一如既往的难搞,也不知道皇帝给他吃了什麽迷魂药,忠心耿耿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欺负皇帝多年,皇帝自然不喜欢他,碍於形势又不能明著表现出来,同样碍於形势,暗地里也不能有什麽动作。
少年看在眼里,却是大大的气不过,几三番的在皇帝面前找他的碴,算是替隐忍的皇帝出一口闷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麽高人的指点,这找碴行动从一开始的幼稚可笑,渐渐到令宁不寂哭笑不得的地步。
作壁上观的皇帝看著这清秀的少年,往往是一脸的纵容,偶尔宁不寂被真正惹到了,皇帝反而不以为然,眼神分明在不屑他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静下心来想想,宁不寂不只一的怀疑过这对主仆是串通好的,却苦於两人的默契太好,始终抓不到把柄。
说起来,大将军毕竟不是坏人,在他内心还是把据说出身寒微的弹剑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的,所以明知很可能刚刚遭遇了对方的新一轮恶作剧,还是蹲下来帮他一同整理奏章。
散落开来的奏章有不少被振得打了开来,露出密密麻麻的小篆,宁不寂本身对刺探朝政没什麽兴趣,所以只是粗粗的瞥过一眼,就预备合拢叠起来。
就是这粗粗的一瞥,让他发现了奇怪之,这哪里是单纯的奏章,分明是一篇檄文嘛!
只见半摊开的奏折上,起首赫然写道:
臣闻帝者与师,王者与友,霸者与臣,亡者与役。陛下实宜慎择近之臣,方为我朝长治久安之道也。
宁将军其人,反先王,尝为匪首。出身草野,性鲁莽,行粗鄙,恃军功自傲,虽十载归顺王朝,然其不臣之心未灭,出入内廷如入无人之境,陛下不宜纵容
後头洋洋洒洒,列举了宁大将军的种种罪状,以及请求皇帝严厉置,以告慰先帝在天之英灵,保障王朝万世之基业。
宁不寂冷嗤一声,一看落款,果然是六大藩王之首闵王安插在朝廷中的礼部尚书宇文斡的手笔,来离间他和皇帝之间的密切关系的。
大将军一目十行,长长一篇檄文半柱香不到就阅览完毕,心头极为不爽,却又闷闷的发泄不出来。
因为这累累罪状,条条列来,竟然完全属实,被告拿在手中,反反复复,一一细看,居然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构陷之。_<
宁不寂於是的佩服起这个起草奏折的人来,这华丽的文笔,这情报的真实性,宇文斡是个人才啊!
随手翻开另一本奏折,内容大同小异,起首仍旧是:
臣闻大臣太重者国危左右太亲者身危古之至戒也。今镇国大将军拥兵自重在前,兵凶战危之时不奉诏归朝在後,其行劣劣,其罪滔滔,藐视皇权之心,昭然若揭,陛下当远之,恶之,治其所犯之罪,以儆效尤,岂可反其道而行之,不惩其罪,反免朝而迎之,此实非明君之道也
笔笔指控,力透纸背,充分昭示了起草人的正义凛然之意。
宁不寂哑然之余,快速的翻阅了所有的奏折。e
只见厚厚一叠的奏章,十有八九是上奏来弹劾他的,且句句属实,没有一篇是诬告与事实有出入的。
倒是有一篇情报搜集的稍微差了点,指控宁不寂私入内廷,窥看朝廷机密。
大将军私入内廷是真,但与窥探朝廷机密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
不过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翻看奏折,这条罪名也算是坐实了。_<
唯一几本与弹劾他无关的奏折来自薛家,薛家世居西部盆地,家族势力在当地盘根错节,子弟优秀,世代高官。
西部盆地气候温和,土地肥沃,素有天下粮仓之称。
薛家是当地最大的家族,虽不是名义上的藩王,也势同藩王,更兼薛家大公子薛启之性格玲珑,才华横溢,在朝中左右逢源,谁不卖他几分面子,连宁不寂这种视权贵如粪土的人,也硬是从薛启之身上挑不刺来。
几封奏折都是薛启之亲笔所写,言称对北夷的战事缠绵一年,西部盆地难得去年干旱欠收,粮饷收不抵支,请求皇帝予以斟酌。
西部去年是不是闹干旱宁不寂不是很清楚,但至少他知道一点,即使盆地三年无收,战事持续三年,单单是薛家的存粮,也足够支持朝廷的。
如今薛启之主动来哭告困难,无疑是想保存自家的经济实力,皇帝不明白才有鬼。
但是明白归明白,皇帝也不好拂了薛家的面子,否则大家撕破脸,薛家不再支持朝廷,改去支持某个藩王,也够皇帝头疼一阵的。
看来这战事皇帝是想停也得停,不想停也得停了。
帮著弹剑一起收拾好奏折,宁不寂和少年一同在皇帝的御桌上用早膳。
没有了皇帝在旁,秀美的少年当著他的面,难得的安安静静,不吵也不闹。
只是这理所当然的蹭饭样子,让宁大将军心头极度不是滋味。
说到藐视皇权,这小鬼头也不遑多让啊,这麽多的折子,连篇的废话,竟没有一篇是写来弹劾他的,这倒是奇事?
宁不寂搓搓下巴,主动开口,“小鬼,你的兵练得怎麽样了?”
弹剑是一年半前来到皇帝身边的,皇帝对外宣称,这少年多年来在敌国卧底,立有大功,因年纪尚幼,暂封为都统,负责演练京城驻军。
京城驻军都统听起来名头响亮,其实是彻彻底底的烫手山芋。
皇帝当政以来,来来回回,都统换了几任,恐怕十个手指加起来,还数不完。
皆因藩王势大,局势紊乱,京城中暗探无数,这驻军里头不知道被各个派系安插了多少的奸细进去,时不时的生出些事来,让人防不胜防。
皇帝一年半前任命弹剑的时候,多少人报著看好戏的心态,等著看皇帝亲自找来的人能在这乱局中支撑个几天?
这麽一个娇弱清秀的小娃娃,不好好放在家里调教,出来领兵,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不怀好意的人们抱著不怀好意的心态观望著,结果没几天,那些人的下巴就纷纷的掉了下来。
只见军中莫明其妙的发生了几十起械斗事件,据说打死了不少人。
新任都统收到消息,大为振怒,扬言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法纪,不成军队,一声令下,名正言顺的把参与械斗的人通通逐出了驻军。
这驱逐的人数不多不少,正好是各家安插进去的探子数目。
吃了暗亏的藩王们这才警醒,他们小看了这个表面上弱不禁风的美少年。
只得重整旗鼓,另派人手渗入,只是不知道为什麽,费尽心机混进去的人,往往待不了几天,就以各种名目又被逐了出来。
藩王们终於清楚了这个皇帝身边的人是有两把刷子的,也许多年来这个少年卧底敌国立有大功,也不是皇帝虚立名目的封官手段。
受挫的藩王们开始纷纷探听起这个少年的来历来,但奇怪的是,用尽各种手段,竟然无法探听到与这少年一丝一毫的相关之,反而探听消息的人,神秘的一一死於非命。
众藩王大惊之下,很是安分守己了一阵。
彼时宁不寂正出征北夷,杀了不少人的皇帝和弹剑两人身上的血腥气浓到彼此见了面都要掩鼻的程度。
不过没有宁大将军坐镇的京城,倒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弹剑安静的边吃饭边想著驻军里头的杂事,理也不理权势滔天的宁大将军,看起来倒像是在为宁不寂故意伸脚绊他而生气。
宁不寂也不在意,他私心颇喜欢这个能干的少年,在这孩子身上,没有权贵们的腐朽气,又有一股皇帝都缺乏的锐意之气。
他只顾著欣赏少年,完全没想到,皇帝所有的锐气,正是被他十年来无意中一一磨掉的,眼前的少年之所以给他好感,只不过是他像极了少年时候的皇帝。
大将军吃完饭,注意到少年还在狼吞虎咽,不想打扰他,默默的接起所有的奏折,回去皇帝的寝室。
室内,皇帝紧紧的拥著被子,依旧睡得一脸防备,宁不寂实在看得好笑,忍不住作弄之心大起。
第四章
宁不寂连人带被的把皇帝从龙床上抱了起来,往夜里两人刚泡过的温泉浴池大步走去。
朝阳殿里忙碌的内侍宫女们低著头匆匆忙忙的从他身边鱼贯而过,没人有胆子敢冲撞权倾朝野的大将军。
锈著金龙的锦被长长的拖到地上,宁大将军抱著一个几乎跟他一般高的大男人走路,丝毫没有吃力的感觉,只觉得皇帝似乎比他一年前出征那晚抱的时候明显的瘦了一圈。
心里明白,这完全是累的,没有他和手底下的军队在京城坐镇,皇帝需要更多的精力来压制蠢蠢欲动的藩王们。
否则单单是政事,还不至於把皇帝累成这样。
他都快走到目的地了,皇帝还没醒,睡梦中仍是执著的死拽著被子,让他抱得心惊胆战,时刻担心不小心手一滑,皇帝会团著锦被掉在地上,锦被下的身子,可是一丝不挂的,若是和被子一起掉到地上,皇帝绝对会大出洋相。
宁不寂平日里虽然不喜权贵又爱调笑作弄皇帝,毕竟在宫廷待了十年,久了多多少少和皇帝有点感情,这种让皇帝大失面子的过份事他还做不出来。
浴池水是从後山引进的温泉,一年四季热气腾腾,夏天泡得久了非常容易中暑,宁大将军自恃体力过人,酷暑时,往往拖著奏折批累的皇帝来泡澡,然後在皇帝泡到晕晕沈沈时大占对方便宜。
此时正是寒冬,偏偏皇帝实在太过贪睡,於是再度提供了大将军阴谋得逞的良好契机。
宁不寂微笑的在温池旁蹲下来,轻手轻脚的把紧拽著被子的皇帝放进池水里。_<
皇帝本来睡得很好,宁不寂抱著他走在回廊上时,他正梦见自己躺在独木舟中,漂在一大片蓝色的海水上,独木舟在细小的波浪中载沈载浮,舒适而惬意,让他很想这麽一直睡下去。但突然之间,独木舟不知什麽缘故竟然沈了下去,皇帝在梦中一惊之下,忍不住失措的开始挣扎。
一旁看著的宁不寂著实的被吓了一跳,他没料到皇帝竟然这麽能睡,都把他泡在温水中了,还没能醒过来。
被子吸了水向下沈去,皇帝裹在里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竟然在齐肩的浴池中渐渐没顶。
宁大将军於是只得边在心底诅咒著天下竟有这等能淹死在浴池中的笨蛋,边跳下温池,好把被水淹没的皇帝捞出水面。
只要不是死人,眼耳口鼻灌了水都会用力的挣扎求生,皇帝七手八脚的睁开了被子,双手本能的四摸索著支撑物,妄图抓住什麽好从水底浮起来。
於沈睡眠中的人猝醒,一时片刻之间常会不知自己身何方,皇帝也不例外,梦见自己淹没在一片海水中,醒来周围还是被水包围著,噩梦成真不过如是。
皇帝虽然个性强悍,但半梦半醒间求生的本能使人软弱,所以一旦在没顶的那一刻出现救命支柱,很容易不由自主的紧紧抱住。
迷迷糊糊之时,头顶传来低沈的笑声:“难得陛下如此热情的投怀送抱,微臣就不客气了。”
灼热的大手从腰部往上,又绕肩而下,宁不寂一手揽著皇帝的肩,支撑著昏昏沈沈的皇帝,空出来的那只手不安分的四游移著,在皇帝敏感的几流连不去。
皇帝半梦半醒间的呻吟格外的诱人,原本存著戏谑之心的宁不寂渐渐被勾起了真正的欲望。
低下头,轻柔的吻住那两片被热气浸润过显得尤为红W的唇瓣,辗转吸吮著,对方与以往不同,既不反抗,也不退缩,给了宁不寂一种新奇的感受。
彷佛一场战争,敌人既没有窝囊的望风而降,也没有不知进退的负隅顽抗,只是审时夺势後在无险可守的情况下主动撤军五十里,让他在平原上尽情的挥师长驱直入,这是种极为适意的感觉。
宁不寂沈浸在迷离甜美的欲望中,原本支撑皇帝的那只手开始望下探去,结果,皇帝也随著他的手再度往水中沈了下去。
大将军一惊之下,急忙双手急伸,把皇帝整个托出水面。
这才发现,从头至尾,皇帝压根儿就没有醒来过。_<
苦笑的把天下至尊从温池里抱出水面,细细打量,皇帝纤长的睫毛沾著小小的水珠,睫毛下的眼圈有著浓重的阴影,这是多时未曾好睡的明证。
皇帝的差使竟然辛苦如斯。
宁不寂感慨之余,实在是抱不下手去。
仔细的用布巾擦干皇帝湿漉的身体,大将军取来浴池旁备用的衣物,亲手替皇帝穿上,叹了一口气,顾不得自己的外袍上还在滴水,又把皇帝抱回了寝宫。
仔细的替皇帝掖好被角,宁不寂摇摇头,走出了朝阳殿,决定还是继续去操练一下他的士兵,好杀杀无聊的时间。
龙床上,大将军前脚刚离去,後脚弹剑的身影就冲进了寝宫。
“陛下,你醒了吗?“少年望著天下至尊脸上淡淡的黑眼圈,小声的探问。
“什麽事?“皇帝懒懒的睁开眼,眸中清明无限,哪有半丝睡意。
弹剑指指厚厚的一沓奏折:“六藩和薛家都上了折子,以闵王为首,六藩的意思是希望朝廷对北夷的这场战事可以进行下去,声言北夷骚扰边境多年。十年余年前更是勾结优伶谋害先帝,陛下继位多年,励精图治,国富民强,此正是为先帝报仇,为朝廷一雪前耻的大好时机,万万不可轻言放弃。”
皇帝沈吟半响,等寝宫外头假装擦拭宫柱的内侍出去後,方才冷笑一声道,“当朕是三岁小儿吗?看不出他们的企图?北夷边境距离六藩的封地最近,叫宁不寂跟夷族去拼个你死我活,既保全了他们封地的平安,又削弱了朝廷的军力,想得倒美!他们胆子不小,敢把先帝抬出来压朕,就不怕朕问他们十年前按兵不救之罪。”
弹剑沈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陛下,这朝廷的军队,宁不寂手下的兵,原本就是叛乱之徒,能跟北夷拼个两败俱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当年,就是宁不寂率众造反叛乱,北夷才会趁火打劫险些攻入京城。现在双方互相消耗,也算是先帝在天之灵的一点佑护。”
皇帝闻言失笑:“弹剑,你太看得起先帝了,父皇并不如你想象中完美,只不过你正好见到了他最好的一面罢了。他若是你心目中想的那样,宁不寂不会有机会造反,北夷来的伶人也不可能刺杀他成功。”
少年颇委屈的看著皇帝,他也明白先皇其实相当昏聩,但那位在他山穷水尽之时,向他伸出手鼓励他的温厚长者,是多麽的斯文儒雅,让他怎麽也无法把对方和一个差点亡国的昏君联想在一块儿。
皇帝揉揉少年乌黑的头发,眼神柔和的像在安慰伤心的幼弟,“弹剑,那些十年前的叛军,是现在唯一在守护这个国家的军队,他们也都是朕的子民。”
“我知道,“弹剑赌气,“我就是不喜欢宁不寂,他刚刚还在欺负我,仗著腿长,伸脚想绊倒我。哼!不想想我是谁,我弹剑是好欺负的人吗?”
少年添醋加油的把他怎麽成功的让身份显赫的大将军荣升为肉垫的事迹宣扬了一遍。
皇帝边听边笑,等少年得意洋洋的讲完,却板起了脸,“小鬼,你太张扬了,忘了朕交代过你什麽?”
少年立刻萎靡了下来,不高兴的嘟起嘴,“知道啦,低调,收敛,还以为你多信赖宁不寂呢?他叛乱犯上的事做尽,你都不跟他计较,却还是防著他这些。”
“现在倒开始帮他说话了?“皇帝大笑著继续揉少年的头发,“最主要的不是防他,防得是藩王和薛家,你以为他那边的探子少吗?朕和你还会定期的清除一些过於碍事的眼线。那蠢人仗著他是当世第一高手,天不怕地不怕,把什麽都袒露出来给敌人看,人家当然不会客气,从我们这边探听不出的事儿,七弯八绕通过他,也能探出三分。”
弹剑不屑:“就这种个性,要手段没手段,要心计,没心计,十年前是怎麽给他打到京城的?运气吗?”
皇帝有点不悦,十年前那场动乱虽然让他登上了帝位,但想起来,并不是值得高兴的往事,弹剑一提再提,皇帝心头已经隐隐动怒,但他硬是逼著自己把这口怒气压制了下去。”
会发怒,表示往事对他还有影响力,这种影响完全是负面的,会左右他的情绪,情绪一乱,就无法对局势做出正确的判断。
的吸了一口气,皇帝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起初朕也以为宁不寂靠的是运气,後来才知道不是,有一个人在幕後帮助他。”
弹剑睁大了眼睛,一脸"幕後人是谁啊?快告诉我吧!“的渴盼,但皇帝过於轻松的语气也让他知道自己刚才太过放肆了,所以这事关机密的问题,他反倒是不敢探问。
皇帝看著少年满脸的想问又不敢的急切,肚中暗暗好笑,却又因为刚才少年屡屡提起使他不快之事心存报复,故意岔开话题,“薛家怎麽说?”
“薛启之说西部去年干旱欠收,粮饷筹措困难,大概意思就是希望停战了。”
“他倒是聪明,既保住了家业不耗损,又卖了个面子给宁不寂。“皇帝仰头把玉枕搬回来,重新缩进被子,“一个个算盘都打得精啊!反倒是给朕提供了便利。奏折留下,一切等後天上朝再说吧!”
“那宁不寂的兵怎麽办?他们现在可是日损三千啊?”
“宁不寂是那种抛了手下,自己跑回京享福的人吗?”
“呃,倒也是。“b
“所以别替他操心了,让朕再睡一会儿。”
第五章
宁不寂从军营折回朝阳殿时,天已经半黑。
皇帝早已从龙榻上起身,大约是免朝三日,奏折积压的太多,来不及抱去御书房批改,只好就著烛光,在小小的茶几上奋笔疾书。
茶几旁,批改过的奏折整齐的高高堆砌,尚未批复的却是凌乱不堪,皇帝大把大把的从中抽出几册,打开来,只扫了两眼,便速度极快的批复完毕。
这些都是宁不寂早晨帮弹剑拿进来的奏折,里头写了什麽,他最清楚不过。
十年来,这些弹劾当然不会仅此一,但皇帝从来不跟他提起这些事。
身为当事人的宁不寂一时大为好奇,忍不住凑上前去观看。
只见皇帝批改回复的内容千篇一律,都是,“知卿忠心,朕心甚慰,卿当勉之,与朕分忧。”
批言所用的笔力浑厚遒劲,具王者气度,宁不寂看得暗暗点头,心道:就这几个字透出的力道来说,皇帝倒并不像是个纯粹的软脚虾。
虽然这些字的内涵完全是在打太极。
他却不知,皇帝在弹劾他的奏章上罚抄书一般,重复这十六字批复近十年,早已不耐烦之极。
每每写到这些,总会不自觉的带点发泄的内力,所以这些字才看起来力透纸背,显得气势非凡。
皇帝一直写到晚膳布置妥当,方才搁笔。
宁不寂从头至尾饶有兴致的在一旁观赏天下至尊被罚抄书的情景,脸上的笑容怎麽看怎麽像在幸灾乐祸。
批改好的奏章层层叠叠,几乎有半人高,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悠哉悠哉的倚著墙,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
皇帝实在气不过,忍不住出言讥讽,“看到没?罄竹难书!”
大将军点头:“微臣愿意赎罪,为君分忧。”
被耍过太多,皇帝丝毫不抱希望,有气无力道,“说来听听。”
狼爪摸上皇帝的肩膀,“微臣可以帮陛下疏解一下筋骨。”
真的像模像样的开始按揉。
皇帝对此持警惕态度,僵硬的肌肉一直紧紧的绷著,不肯配合大将军的按摩。
“放松,“宁不寂的热气喷在耳边,软软的唇似乎轻触到耳垂,皇帝只觉得一阵酥麻,不由自主的松懈下来。
宁不寂按了几下,感觉皇帝似乎完全的放松了下来,邪肆一笑,手便开始下移,轻柔的按压和敲打皇帝敏感的後背。
皇帝起初不觉,还在诧异宁不寂什麽时候转了性,竟然真的老老实实的帮他按摩僵硬的肩背。
等到发现不对,红晕已经逐渐染上俊秀白皙的脸颊,只得努力的放缓呼吸,但越是紧张,身体越发敏感,皇帝颇为丢脸的发现,仅仅是背部几下轻敲,他就被唤起了欲望。
在皇帝看不到的背後,伪善的宁大色狼正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双手不停,不肯错过身前之人的每一丝反应。
大将军的手并没有下移到不规矩的地方,仍旧只在背上按压著,不时的轻轻敲打几下。
皇帝只觉得体内热流一阵阵乱窜,说不出是难受还是舒服,无助的几乎要开始颤抖,知再不开口叫停,接下去必定会更加丢脸,只好暂时放开死死咬著的嘴唇。
不料牙齿刚一松开,就是一声冲口而出的呻吟。g
毫不意外的,身後传来一阵得逞的笑声,皇帝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看起来,宁不寂并没有做什麽出格的事,就是几下背部的按揉他就竟然
皇帝自觉无地自容到极点,恨不得挖个洞躲起来。
偏偏罪魁祸首在身後,还好整以暇的故作体贴,低沈的声音在他耳边建议,“不如微臣今晚多做几,为君分忧如何?”
言毕,丢下面红耳赤的皇帝,径自大笑而去。
皇帝独自留在原地,的吸起一口气,让内力在全身流转一周,方才压下流窜的欲望。
正预备起身出门用膳,一片嘈杂的声响传来,隐约听来似乎是食具碰撞敲打的杂声,夹著少年清脆的笑声。
皇帝抚抚额头,虽然他平日里的确不喜欢一个人用膳,但多了这两个人,也实在太热闹了一点。
无奈的步出房门,果然看到跑来蹭饭的弹剑举著一只烤羊腿,正得意洋洋的朝宁大将军飞媚眼,炫耀抢食的胜利。
宁不寂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不屑的扫了一眼少年,“小鬼,昨晚没睡好吗?眼睛抽什麽筋?要不要本将军帮你传唤御医?”
弹剑恼羞成怒,意气暂时压过了咕噜作响的肚皮,手边刚抢到手的战利品带著三成的内力,成为史上规格最超标的暗器。
轻松的接过烤羊腿,宁不寂低头咬了一口,赞道,“好味道。”
喝了一口御酒,不忘表扬少年,“很好,还懂得学习孔融,家教不错。”
对面投掷暗器失败的少年趔趄了一下。
硬生生忍下被大将军的毒舌激起的吐血冲动,少年气急败坏的冲出御膳堂,发泄的对著朝阳殿外最为高大的铁树拳打脚踢。
“啧啧,真是火爆脾气。“被挑衅了无数的宁大将军虽然扳回了一城,表情却显得一点也不高兴。
这只不过是临回京前,好友兼军师同情他在御膳堂吃饭十有八被少年抢走口中食而教他的计策。
虽然成功了,但是当事人完全照本宣科,所以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皇帝对著大将军千年难遇的失败诧异的扬扬眉,了解的问道:“奉天和你一起回来的?”
宁不寂摇头。
皇帝想想也是,主帅离开军营,不可能不留下个主持的人。
於是问道:“刚才的激将法是你回来前奉天就和你套好词的?”
宁不寂点头,颇为意外皇帝怎麽会猜到。
暗暗的在心头叹了口气,皇帝自忖,相了近十年,有谁比他更了解宁不寂的心性,这个男人话语刻薄,行事残忍,但这些都只针对他讨厌和看不起的权贵,例如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和满朝尸位素餐的高官,对著平民和他欣赏的人,他的本身所散发出来的气场就完全不一样。
弹剑虽然是京城驻军都统,也是高官的一员,但向来恪尽职守,所付出的远远超过所得的俸禄。
宁不寂相当欣赏这个少年,所以很多时候对於他的挑衅,如果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基本不予计较。
皇帝早就见识过宁大将军近乎人格分裂的多种面目,所以见怪不怪的坐下一同用膳。
没吃几口,刚刚被气得跑出去的少年又一阵风似的刮进来,狠狠瞪了一眼毒舌的大将军,坐在皇帝旁边,切下另一只烤羊腿,和皇帝一人分一半。
其实这只烤全羊相当大,所以单单一条羊腿三个人分也是绰绰有余。
皇帝猜测这头羊可能是御厨前日里被宁大将军一餐饭吃了三个时辰震惊到,才特地加的菜。
三个人也不交谈,默默的用膳,皇帝睡了一天,没什麽胃口,所以最先停箸。
他一放下筷子,正狼吞虎咽的弹剑也很快的把汤勺放在了桌子上,满眼期待的望著他,“陛下,今日元宵,微臣可以先行出宫吗?保证宵禁前回都统府。”
皇帝微笑的点点头:“可以,朕和你一同去。”
话一出口,只听"啪啦"一声,相对而坐的剩余两人落筷子的落筷子,掉汤勺的掉汤勺,随即是异口同声的阻止,“不可以。”
皇帝脸色不善:“朕好似没有在征求你们的意见。”
弹剑心中诧异,皇帝如果要跟他一同去逛灯会,只需等宁不寂回将军府後,施展轻功溜出宫门就是,哪需要当著宁不寂的面说出来。
少年自然完全想不到,在用膳前,宁大将军刚刚名正言顺的调戏了皇帝一把,皇帝的欲火是借著内力压了下去,心头的怒火可还在熊熊燃烧。
今晚不逛到天亮,别想朕会回宫。
不等宁不寂做出反应,皇帝已经从膳桌前站了起来,拍拍少年的肩,“发什麽呆?还不快去换衣服,这身衣服出门,是预备扰民吗?”
少年一声欢呼,顾不得思考皇帝言行的奇怪之,兴高采烈的跑出御膳堂,向侍卫借了两套衣服。
回到殿内,皇帝已经摘下了紫金龙冠,披散著墨黑的头发,看到少年一手一套衣服,忍不住提醒道,“鞋呢?”
弹剑拍了拍脑袋,这才想起,上和皇帝一同出门暗杀闵王的探子,就是他忘了换鞋,才差点被识破身份。
放下衣服,少年又匆匆的跑了出去,等他回来,皇帝和大将军早就穿戴妥当。
皇帝的脸不知为什麽微微泛红,在烛光的掩映下,煞是好看。
大将军负手而立,欣赏著皇帝脸上醉人的薄红,微笑道,“如何?还是执意要出门。”
“去,怎麽不去,“皇帝咬著牙,“君无戏言。”
弹剑不由的大为惊讶,指著宁不寂,“你,你也要跟著去?“难道他练兵练了一天都不会累?
“我有说我不去吗?“大将军的表情比他更惊讶。
弹剑垮下肩膀,只得出门重新再借一套衣服。
第六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後。
熙闹的市,彩灯高悬,亮如白昼。鱼龙舞,锣鼓震天。
皇帝三人在出了宫门後,另换了寻常百姓的服饰,走在人声鼎沸的街边,不时的闪身避让缓缓而过的宝马香车,刻意的不想引人注目。
擦肩而过的仕女们笑语盈盈,频频回头打量这三个俊秀异常又各有千秋的男子,纷纷揣度这是谁家的风流公子,往年的灯会上怎会从未见过?
宁大将军一身白衣,做文士打扮,奇就奇在居然一点也不显得突兀,飞扬入鬓的剑眉下虎目含笑,薄唇往上勾起,轻摇折扇,一派倜傥。
弹剑看著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宁不寂,惊讶的张大了嘴,一颗糖葫芦便不小心梗在喉头,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秀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皇帝看他梗得如此辛苦,只好伸手用了点内力,拍了拍他的後背。
少年好不容易才吐出梗住的糖葫芦,已是满脸泪,感激道,“多谢师兄。”
“师兄?“宁不寂奇怪的看著显然很适应这个称呼的一对主仆。
少年立刻凶狠的瞪过去:“怎样?你有意见?”
“这倒不是,我只是好奇令师是哪位?“大将军对这明显太过友爱的主仆之间的关系好奇已久,一有机会提问,自然不会放过。
皇帝暗暗的对少年使了一个眼色。m
弹剑会意,哼了一声,秀挺的鼻子高高翘起,“我为什麽要告诉你?”
看著大将军吃瘪的表情,总算是报了晚膳时烤羊腿抢输之仇,少年心满意足的再度咬了一口糖葫芦。
不远的一棵大树下人头涌动,嬉闹声!赫异常,爱热闹的弹剑立刻兴奋的拉住皇帝的袖子,“师兄,前面好像在猜灯谜,我们去看看。”
皇帝点点头,看了一眼扮成风流公子的宁大将军,眼中微有笑意。
这强盗扮书生,外表是像了十成十,内里就
越往前走,人潮就越加拥挤,原本牵了皇帝衣袖的弹剑不知不觉间就被汹涌的人群挤到了远。
少年也不著急,径自跟著人群移动的方向,很自然的移向角落,和早已约好的线人接头。
皇帝远远的望著弹剑,一直到少年的身影彻底淹没在人群中,才松下心来,把注意力放回一旁的宁大将军身上。
两人已然来到了挂满彩灯的大树下,长长的流苏下拖了各式各样的灯谜,大将军正皱眉抓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好猜的谜面攒眉苦思。
半响不得其解,又顽强的不肯放弃。
“换一个吧,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皇帝忍著笑建议。
“就快了,再一柱香的时间我就能猜出。“仍然不肯放弃。
想当然的,三柱香的时间都过去,皇帝已经猜出了树下所有的灯谜,大将军还在苦思冥想中。
无谜可猜的皇帝只得无聊的凑到坚持吊死在一棵树上的宁大将军旁,看看这个天下第一难猜的谜面是什麽。
一看之下,大失所望。
只见那张被宁不寂捏到发皱的红纸条上写了四个大篆:鏖战一季,边上是一列蝇头小字:打一句前朝五言诗。
皇帝心道,果然是武将本色,猜个字谜也要挑跟沙场厮杀有关的。
这个谜面不难猜,皇帝略一思索就有了答案,正预备委婉的提示一下始终不肯放弃的宁大将军,边上已经有人抢先一步的开口,“哎呀,猜不到就让给别人嘛!占著××不”
柔嫩的声音正预备说出粗鲁的脏话,在看到宁不寂身旁立著的皇帝时,闪电般的收声,又咽了下去。
“呵呵,两位公子,奴家失礼了!“一身嫩绿的娇美小女娃对著并肩而立的两人福了福,没等宁大将军回身看清,就很快的溜到树後,一闪身,迅速的隐没在散去的人群中。
逃跑速度之快,有如见著恶鬼阎王。
宁不寂抬起头,他总觉得刚刚的少女太过古怪,想追上去探个明白,又哪里还有对方的影子。
旁边,皇帝仍旧一脸安然的站著,提著笔,信手在一个又一个别人猜剩下的谜面下写上谜底。
大将军挨个看去,竟然没有一个是杜撰瞎猜,再看看自己手头上捏的几乎字迹模糊的红纸条,一时大为汗颜。
灯谜的猜测有时限,时辰一到,不论猜中还是没猜中的人群都自行离开,去领取奖品。
今年猜得最多的人得到的奖品与往年不同,既不是醇酒,也不是美人,而是光华寺三年一的灵签。
传闻中光华寺的签灵验无比,而且签文清楚明白,完全不需要人为解签。
三年前,有一书生猜出了灯谜会上大半的灯谜,放弃了与京城第一美人盈袖结识的大好良机,跟别人换了光华寺的灵签,得到的签上写著:不出年余,状元及第,金榜题名。
当时围观者甚众,光华寺的灵签又颇为出名,因此十日後春闱,下赌者甚众。
买书生及第和不及第的恰恰是五十对五十。m
按说以光华寺灵签之名,不该为五五之数,但说来好笑,元宵过後三天,圣旨下来,本会试的主考官定为左丞相黎掣。
这左丞相不是别人,正是三日前被书生拒绝的京城第一美人盈袖的父亲。
黎老丞相一生最不信邪,又兼爱女被拒之愤,春闱之时,会不会量才录用,实在很难说。
到放榜,下了赌注的京城百姓扶老携幼,蜂拥而上,盛况空前。
皇榜揭晓,状元郎落别家,抽签的书生仅仅得了探。
一时赌输之人唏嘘声大起,倒也不能去指责光华寺的签文完全失灵,毕竟探和状元也差了不多。
却不料此事後来又有了变数,得了榜眼的那位竟被查出考场舞弊,又逢当时宁大将军和藩王派系冲突不断,皇帝头痛之余,为了转移双方的注意力,便下旨该的春闱增加殿试。
殿试结果,得了探的书生因政见大合皇帝之意而名列榜首,三日後,皇榜重新公布,买书生及第者咸鱼大反身,纷纷前去赌坊索要赌金,一时间纷纷攘攘,京城很是热闹了一阵。
皇帝事後溜出宫闲逛时,在茶馆听闻了这件趣事,好笑之余,格外留意了一下这个叫墨寒的书生,见他事老练,办事严谨,平素虽是不苟言笑,然遇到旁人难决之事,却常有出人意料又准确中肯的建议,欣赏之下,该人在三年内便屡屡升迁,官位累至刑部尚书。
朝中知道这件往事的人不少,暗地里便有人给这墨寒取了个绰号,叫不爱美人爱功名尚书。^^
皇帝想起往事,一时心动,治下十年,政局表面上颇为安稳,其实内忧外患不断,若这签如此之灵,不知是否能测出国运如何?
迅速的摘下了所有剩下的灯谜,皇帝拉著犹不肯放弃的握著红纸条的大将军疾步往前。
不料,走的太快之下,体内顿觉一阵不适,双腿一软,险险往後跌倒。
宁不寂伸手一捞,接住皇帝,眸中一片似笑非笑,颇为得意,“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嘛?”
皇帝大窘,怒瞪了始作俑者一眼,愤愤的甩开大将军看似好心,实如挟制的手臂,定了定神,独自往前,然而行走的步伐,却无论如何不敢放的太快。
大将军悠哉的走在皇帝身後,对於皇帝难得显露出来的别扭神色,报以一抹温柔的笑意。
前方青绸铺就的高台上,红纸条堆积如山,光华寺的僧人们捧著早已备好的谜底,忙碌的校对。
没多久,结果就快速的揭晓出来,皇帝如愿获得首名,更因猜出了连续三年未有人猜中的几个谜面,光华寺出谜题的方丈大为高兴之下,欣然开放两抽签的机会给皇帝。
周围同是为灵签而来者一片抽气之声,纷纷出高价要求跟皇帝换抽签的机会,最後喊价到一万两白银的地步。
皇帝摇摇头,虽然测国运只需要一支签,但他还不想回宫的路上遇上劫匪节外生枝,所以把另一抽签的机会让给了身後的宁大将军。
僧人们抬上十来个颜色各异的大瓦罐,光华寺的方丈捋了捋雪白的胡须开口,“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请选择。”
皇帝随手一指手边暗红的瓦罐:“就这个吧!”
“一样。“宁大将军素来不信怪力乱神,所以对这种抽签之事表现的兴趣缺缺。
“大师,我想测测国运如何?”
“阿弥陀佛,施主选错了,“方丈双手合什,“测国运,应当选这坛青色的才是。”
皇帝一愣,仔细看了看所有的瓦罐,只见各个瓦罐不但颜色不同,连材质和形状都有细微的区别,但所有的瓦罐上并无标注,所以实在看不出其中有什麽区别。
众所周知,抽签若是中途换签,必定不再应验,皇帝只得一边心中暗骂老和尚事前不说清楚,一边揭开红色瓦罐上头的封泥。
开口甚小,只能容一只手伸入,里头暗暗沈沈,仿佛装满了某种液体。
皇帝伸入左手,只觉一阵清凉,摸索半天,除了坛子内壁,始终触碰不到任何有形之物,正惊疑惑间,方丈苍老的声音已经传来,“阿弥陀佛,施主签文已得,可以缩手。”
皇帝奇怪的缩回手来,犹疑的开口,“大师,罐中并无一物,何来签文?”
“阿弥陀佛,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本来无一物,何见尘埃?施主摊开掌心便知。”
皇帝依言伸出手来,五指张开,果然见到掌心内有两行篆书:纵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敢问大师,此为何意?”
“阿弥陀佛,老衲不知,老衲只能告诉施主,这坛瓦罐所中之签,对应姻缘。”
“姻缘?“皇帝一呆,不自觉的望向身後的宁大将军,“换你。”
宁不寂在後头,清楚的看到皇帝伸手进瓦罐前掌心空白,毫无墨迹,待到出来,平白无故的就多了两行字,顿时也被激起了好奇心。
略带薄茧的手伸入罐子,大将军要比皇帝不客气的多,修长的手臂直入瓦罐,想要探探这坛底之物,不料,在外望去,连常人的臂长都不到的罐子,内里不可测,大将军五指前伸,尝试往下暗发了一道剑气,竟是石沈大海。
宁不寂正自惊骇,一旁的方丈已经含笑请他撤回手来。
不甘愿的缩回手,大将军摊开手掌,只见掌心同样天外飞来两行字: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
这什麽乱七八糟的?
皇帝和大将军对看一眼,同样不谙风雪月的两人皱紧眉头,难得一致的觉得在此地白白浪费了时间。
“和尚跟人算什麽姻缘?故弄玄虚!“大将军撩起衣角,使劲的擦了擦掌心,起身率先走开。
皇帝虽然同样觉得传说中的灵签浪得虚名,但仍旧温和有礼的向方丈到了谢才离去。
待两人相偕走远,方丈布满皱纹的脸上方显出诧异之色,“阿弥陀佛,这帝王星与天狼星同将於世,已是百年难遇;二者竟还能共十年而国不乱,奇哉,是谁之功?”
方丈身後,一名著土黄色僧衣的僧侣窃听到关键的字句,悄悄的开始後退,在不为人注意之时,隐入茂密的灌木丛中。
灌木丛後,一身月白色的阴沈男子正倚树而立。
笑嘻嘻的脱掉伪装用的僧衣僧帽,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的青年侧身在阴沈男子耳边说出刚偷听到的消息。
“帝王星和天狼星吗?“阴沈的男子略一用力,身後靠著的粗壮树枝应声而断,“那就更加留他们不得了。”
“是的,皇兄,臣弟前阵子正好网罗了一批暗杀好手,是否赶在他们回宫之前,放信号先行围杀?“青年笑容可掬的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阴沈的男子思忖片刻,斥责道,“蠢货!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你找的杀手武功再高,高得过号称第一高手的宁不寂麽?到时候打草惊蛇,後头如何行事?”
“那皇兄的意思是?”
“上兵伐谋。“c
“臣弟愚昧,请皇兄开解。”
“鸿弟可曾读史?”
“臣弟驽钝,略知一二。”
“自古帝王与权臣,可有二者相安而皆善终者?”
青年侧头认真思考了一阵,开心笑道,“无。”
“这就对了,季氏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当今的中州,北夷肆虐,南齐虎视,藩王坐大,薛家独立,宁氏不臣,国家却十年未曾分裂,这中洲皇帝李承业,当真是好手段,好心计。”
阴冷的笑容滑过嘴角:“不过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李承业,日日坐在这不知何时会爆发的火药桶上,你想必是日不得闲,夜不安枕吧!就让我南齐慕容溱来帮你一把,早点从这是非中抽身出来,你也可以早点解脱。”
笑容明媚的青年──南齐王爷慕容鸿,闻言眼睛一亮,“皇兄有何良策?”
慕容溱招手换弟弟过来,附耳道,“两国交战,攻心为上,你只需”
“皇兄此计大妙,到时候李承业和宁不寂两人反目成仇,中洲六藩必定会借乱起兵,北夷也不会安坐不动,到时候我南齐就可坐山观虎斗,收它个渔翁之利。”
南齐皇帝慕容溱阴森森的一笑:“正是,你速去布置安排,一切小心行事,事成之後,这中洲的封地,就是你的。”
“多谢皇兄。”
□□□自□由□自□在□□□
皇帝和宁大将军回宫的路上并没有遇见弹剑,宁不寂只当少年和他们走散,已经自行回都统府,所以也未曾在意,他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皇帝的反应上。
出门前,大将军见皇帝逃避今夜床事之意甚为坚决,心头不乐之下,就不太想让皇帝好过,因此在皇帝忙著换衣服之时,点了他的穴道。
说起来,那颗紫金龙冠上镶嵌的海明珠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无论如何,被放在体内,行走的人不可能没有感觉。
但皇帝硬是如常人一般逛了大半个夜晚,待到延迟的宵禁快要开始,才面不改色的转身回头,步向皇宫。
宁不寂心头颇为佩服,这平日里看起来无论是在政事上,还是床上,都软脚虾一样的皇帝,今夜竟然反常的硬气至此,如果不是确认这颗珠子是自己亲手放进对方体内,又一个晚上都寸步不离,他会怀疑皇帝早已把这个让他难堪又难受的东西自行取了出来。
由於宵禁,街上早已行人寥寥,只余更夫尽责的打更声在这静寂的夜色里回荡。
宁不寂的府第就在离皇宫不远的地方,两人回宫正好路过,皇帝望著多年来形同虚设的将军府,注意到身旁明显在邪恶微笑的大将军,恨不得一脚把这厮踹进去,然後放火烧府,好为这世间除此大害,还自己一个清静日子。
注意到皇帝"向往"的目光,宁大将军同样扫了眼多年未曾居住的将军府,建议到,“夜色已,回宫不便,不如陛下今晚留宿微臣府第如何?”
皇帝心想,这厮在宫里已是放肆之极,到了他家,岂不是更让他为所欲为,一念至此,断然拒绝,“你想都别想。”
“呃,微臣也是好意,如果陛下还走得动的话”
余下的话语自动消失在皇帝杀人的目光下,好吧,既然他难得的体贴一不招人爱,那也就不必客气了。
宫门已关,这对身为武林高手的宁大将军来说,并不是问题,皇帝暂时还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身怀绝世武功,所以任由大将军揽著他的腰,使出轻功,跃上墙头,再轻轻跳下。
跃起和落地之时,皇帝只觉体内那颗珠子上下窜动了两下,这两下窜动正好撞到了某个要命的点,於是全身力气顿失,皇帝脸色嫣红,再也站立不住。
一直盯著皇帝的宁大将军见此,心头暗乐,等著皇帝求救,片刻後,只得失望。
只见皇帝费力的扶著墙站稳,虽是喘息急促,语调依旧沈稳,镇定的开口,“今晚月色不错,此风景甚好,朕有意通宵在此赏月,大将军护送之责已尽,可放心回府。”
此时,月亮隐没在云层後,两人所立之正是御园尽头最为荒凉之所,百步之远,就是冷宫,阴风戚戚,怨气甚浓。
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赏月???
宁不寂无语。懒得跟皇帝争辩,拦腰抱起明明早就撑不住却还要逞强的一国之君,举步往朝阳殿浴池走去。
浴池里,热气弥漫,大将军除下布衣,起身沐浴,皇帝却站在池边,动也不动。
看出皇帝的困窘,宁不寂柔声道:“我帮你拿出来吧!放在里面不难受吗?”
当然难受,但是一想到这个男人的手指要再一伸进去,皇帝自觉这个更加难以接受,於是摇摇头。
“原来你喜欢体内带著这个做?“被拒的大将军表情惊讶,“倒也值得一试,也许滋味更加新奇也说不定。”
"”
沈默半响,皇帝终於忍不住一声大吼,“姓宁的混蛋,你不要太过份。”
“哈哈哈哈哈"烟雾朦胧的浴池里宁大将军浑厚的笑声,久久不息。
朝阳殿中,春色甚浓。
第七章
免朝三日转瞬即过,是不是继续征战北夷,重新被提上朝廷的议程。
金銮殿的朝会上,群臣的争论还在继续。其中尤以闵王世子燕蒙和礼部尚书宇文斡对撤兵之议反对的最为激烈。
皇帝在免朝期间,已经收到了近十份宇文尚书的折子,要求惩治擅自归朝的宁不寂,把征夷之战进行到底。
燕蒙虽有世子之名,到底不是朝廷官员,不能名正言顺上书议论国政,但他的背後是六藩之首的闵王,皇帝对势大的闵王多多少少有些忌惮,自然对他的世子也不会轻易怠慢。
“北魏尝某刺先帝在前,陛下宽大,不予追究,然其不思悔改,十年来屡屡率兵,扰我边境。镇国将军骁勇善战,败夷人於天山之下,理应趁胜追击,灭其主力,亡其士气。虽不能一击而灭北夷王庭,一雪谋我先帝之恨,然亦可削其锋锐,使其犯我之心不敢再起。
今大将军於战事胶著之时,不思抗击北夷之策,反不奉诏归京请和,让十万兵士於冰雪严冬之际,滞留天山,使朝廷多年抗击北夷之心血,付之东流。此举上负陛下恩宠之意,下寒将士浴血奋战之心,大将军安能一意孤行乎?”
宇文斡满脸愤慨,滔滔不绝,把他在奏折上写过的内容概括起来,在廷议上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後,尤自目眦欲裂,一副立刻要冲上去和乱臣贼子宁不寂拼命的架势。
皇帝暗暗在心头佩服,宇文斡好记性,好才华,好演技,他平日里真是小看这礼部尚书了。
“天山距闵王的封地最近,燕世子对此有何高见?“皇帝同情燕蒙一脸憋了很久想说话,又碍於没有进言权的郁闷,主动提供机会。
“陛下,“燕蒙长出了一口气,终於得到发言机会,立刻把心底编排以久的话一古脑儿倾泄而出,“臣与家父虽世居天山之南,然无一日敢忘报效朝廷与陛下之念。十年前先皇驾崩,家父号哭三日而厥,及醒,戒臣曰:‘吾燕氏一族,世受皇恩,无以为报,北魏贼子谋害先帝,此仇不共戴天,汝不可忘也。‘臣领父命,宿夜匪懈,图谋报仇,以雪国耻。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微臣不甘十年辛劳,毁於镇国将军之手,还请陛下作主,治宁不寂误国之罪,卸其军权,著微臣接手,荡灭北夷,取北魏王首级以祭先帝。”
耐心的听完,皇帝努力的忍耐住翻白眼的冲动,这燕世子脸皮忒厚,居然有本事把他们父子十年来秘密练兵,扩大势力,图谋王位的做法名正言顺的挂到为先帝报仇的大义下。一席话说来,皇帝本人倒像是浑浑噩噩无能又不思进取的不孝儿子。
再看看宁不寂,正摆出一脸"任尔千言万语,磨破嘴皮,我自请和退兵,你能奈我何?“的拽样,皇帝心头便一阵无力。
虽然早就打定了撤兵的主意,但当著朝臣的面,为了维持平庸无能的形象,皇帝还是照例挨个询问了臣子们的想法。
得到的结果和料想的大同小异,大部分朝臣秉持双方都不得罪的理念,不是含糊其词,就是恭听陛下圣裁。
除了薛启之,他并没有评论这场战争,只是淡淡的阐述,“西部去年欠收,远征的军粮在运送途中,民夫消耗了极大的一部分,长途跋涉送到军中时,至多只余送出前的一半,所以粮饷目前吃紧。”
说完,对皇帝欠了欠身,表示了他支援不力的歉意,接著抬起头,对望向他表达谢意的宁大将军温和一笑。
这一笑虽是对著宁不寂,然在朝诸臣同时望向他的,皆有如沐春风之意。
薛启之说的军粮吃紧是实情,所以燕蒙与宇文斡也并未出言反驳。
皇帝点点头,表示会考虑薛家的意见,接著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不爱美人爱功名"的刑部尚书──墨寒,等著他出言来打破这僵局。
墨尚书果然不负圣望,只见他恭谨的行礼道,“微臣赞同宇文尚书和燕世子,先帝之仇,不可不报。”
宇文斡和燕蒙面露喜色,皇帝也暗暗欣慰,墨寒这小子终於长进了,知道要欲扬先抑,不枉他在批改刑部的奏折时特意的多番提点。
俊美的墨尚书一如往日面无表情:“但是,镇国将军之兵,多年来四征战,已是疲敝异常,微臣认为,以此疲敝之军,坚守天山一年,不败而反胜,已是极限。今劳师袭远已久,军粮吃紧之下,再战北夷,实属不智。”
众臣闻言在心底暗暗点头,这是他们想说又不敢说出口的话。c
燕蒙和宇文斡微微变色,在心底大骂墨寒多事,正要开口,墨寒再度话风一转,止住了他们出言阻止的意图。
只见墨尚书冰著一张脸,完全以就事论事的语气言道,“先帝之仇,不可或忘,闵王父子忠君之心,令人感佩。“冰冷的神情微微现出一点暖意望向燕蒙,後者手臂上冒出鸡皮疙瘩,心道惭愧,刚才的牛吹大了。
“微臣以为,当前的情势,陛下实宜撤回镇国将军出征之师,改下诏於闵王父子,令贤王父子二人出兵北魏,直入夷人王庭,以偿其多年为先帝报仇为朝廷雪耻之志。”
一口气说完,侧眼看了看燕世子和宇文尚书,但见二人已呈石化状态,似不懂为何最终廷议会倒向这个方向。
皇帝见好就收,趁著伶牙俐齿让他憋了半天气的燕蒙和宇文斡尚未回神,迅速开口,“墨卿所言甚妙,合朕意,有司何在,即刻拟旨,闵王父子不忘国耻,厉兵秣马,功在朝廷,著其率辖下兵马五万,迎击北夷”
“陛下"燕蒙终於回神,忍不住出言,“臣”
“卿有何言?但说无妨,总不会是当著众臣的面告诉朕,贤父子厉兵秣马多年,不是思虑先帝之仇,而是酝酿谋反之意吧?哈哈~”
皇帝一脸开玩笑的神情,语调轻松,听在燕世子耳中,却是汗流浃背,这造反的名头,可是万万不能认领去的。
“臣遵旨。“燕蒙迫於情势,只得默默退下,竟无语凝噎。
月上阑干,万籁俱寂,京中的闵王世子府内,却是灯火通明。
怒火冲天的燕世子正大力的把古董青瓷瓶摔在地上:“该死的墨寒,坏了本世子的大事,最好留神不要落到我燕蒙手上,刑部尚书是吧?总有一天本世子叫你尝尝你手底下那些刑具的滋味。”
骂完犹不解气,一甩手,桌上的茶具整个被拂向地面。
清脆的淅沥哗啦声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住手,蒙儿,还要让贵客看多久的笑话?”
面目严峻,颇显苍老的男人皱著眉头,抓住了燕蒙的肩膀,五指有力,被抓的人丝毫动弹不得,只得乖乖听话,“是的,父王。”
“见过闵王。“原本在一旁静坐喝茶的宇文斡从椅子上站起来,恭敬的向老者行礼。
“呵呵,宇文尚书不用客气,都是自家人,小犬意气用事,让尚书大人见笑了。”
“世子真性情,在下私心颇为推崇,说句心底话,此刻若不是在世子府,不敢放肆,小可也早已大大发泄一番,恐怕砸掉的就不只是百年的古董瓶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闵王也一阵大笑,“尚书大人但砸无妨,砸了整间房都没事,这点损失本王还承担的起。”
“王爷客气了,敢问这位是?”
站在闵王身後的男人有著高贵的气质,一脸和煦的听著闵王和宇文斡彼此寒暄,待到发现自己终於被两人注意到,笑容更加灿烂如阳光,“在下南齐慕容鸿。”
听到南齐两字,宇文斡脸色微微变了一下,随即展开一个不自然的笑容看向闵王,“王爷,您这唱得是哪出?”
“哈哈,宇文尚书不必惊讶,犬子不是刚在金銮殿上接了圣旨,要去荡平北夷吗?此举若是没有南齐相助,安能成功?正逢鸿殿下来小犬的府邸小坐,这个联盟的天赐良机,怎可白白错过?”
“这"宇文斡颇为犹豫,“王爷是否已经考虑妥当?”
南齐虽多年未与中洲开战,但到底是敌国,私下联系,若是被查了出来,谋反之名是绝对逃不掉的。换个角度,假使借著对方的势力,侥幸成功了,届时请神容易送神难,也是个问题。
“宇文尚书说笑了。“闵王脸色一整,凶相毕露,“要攻打北夷,陛下可曾给我父子考虑的时间?”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出战?闵王有不臣之心多年,宇文斡暗叹皇帝此棋差一招,逼得太急了。
这狗急了,可是会跳墙的!
宇文斡思虑再三,谨慎的开口"王爷可愿听在下一言?”
“尚书大人请说。”
“窃以为,宁不寂十万大军若能回京,对於贤父子二人来说,应是幸事!”
“大人何此言?“闵王显然并不认同。
“敢问王爷,天山距离王爷的封地,路程几何?”
“快马只需三天。”
“王爷封地内驻军多少?”
停了一停,见闵王沈吟不答,宇文斡立刻改口,“在下僭越了,王爷请考虑一下,贤父子不在封地之时,若是宁不寂擅自与夷人媾和,联军攻打王爷的封地,胜算如何?”
扮成管家的闵王一惊,下意识的拽紧了儿子的肩,痛得燕蒙频频抽气。
“多谢尚书大人指点,本王即刻回封地,以防生变,小犬在京,还劳大人多多照看了。”
“王爷不必客气,自当效犬马之劳。“宇文斡微微欠身,嘴角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那麽鸿殿下,结盟之事,还请容後在议,待老朽家务事平,再容磋商。”
慕容鸿风度极佳,眼看当面被拒,依旧笑容可掬,“不急,来日方长,天色以晚,叨扰王爷多时,本王子先行离去,有机会的话,还请王爷来南齐做客几日,品尝一下我南国特有的香茗。”
“一定一定。“闵王显得心不在焉,“鸿殿下走好。“s
夜色暗沈,慕容鸿为避宵禁,专挑小路回下榻之,虽然计划的第一步就受挫,却丝毫不曾气馁,边走边嘀咕,“有趣,这宇文斡,到底是哪一方的人呢?”
第八章
冬日的尽头,风依旧冷而冽。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百姓们,为了白天疲惫的劳作,和明日必将持续的辛苦,早早的就进入黑甜的梦乡。
劳力者苟安,劳心者忧眠,彻夜辗转不得好眠的,往往都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物,闵王如是,皇帝也如是。
朝阳殿内的龙塌上,无奈的又跟宁大将军纠缠了大半夜的皇帝终於忍耐不住,抓住依旧在四作乱的狼爪,不耐烦道,“你怎麽还在这里?”
轻松的挣脱看似有力的阻止,大将军对於皇帝的问题显得很惊讶:“三更半夜,不在塌上,又该在何?”
皇帝忍耐的闭了闭眼,提醒道,“圣旨不是已经给你了?还不速速回府打点行装,明日好早早上路,把被你丢弃在冰天雪地天山脚下的军队领回来。”
“士兵们都老大不小了,这些年来回京的路走了没有十趟,也有八趟,陛下还担心他们会迷路?“大将军一脸"你太瞧不起我的兵了"的愤慨表情。
“是圣旨,关键是圣旨,“皇帝有仰天长啸的冲动,抓狂道,“没有圣旨,你敢撤军?”
对於皇帝的质问,大将军表现的异常镇定,“没有圣旨,我不照样已经回京了麽?”
““皇帝无语的诅咒宁不寂的祖宗十八代後,憋出一句,“那你还回京请什麽和?直接和你的军队一起回来不就得了?”
大军归京行速缓慢,宁不寂若是跟著他们一起回来,不可能这麽快抵达京城,那他就还有多几天的清净日子好过,皇帝暗自在心头埋怨宁不寂的早归。
“总要有个形式不是?“眼看皇帝完全没有继续和他厮磨的意思,大将军难得的也不勉强,自在的把双手放在脑後枕著,“我一声不吭的领著大军从天山直入京城,若是吓到了你那些藩王,会出什麽事,倒真的很难说。”
皇帝没好气:“你也知道?若是撤军的廷议通不过,又当如何?”
“不如何。“大将军没心没肺的说,“本来打算今天的廷议若是通不过,下了朝我就告诉你,大军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这样明天陛下一定会想办法让廷议通过的。”
皇帝气结,几乎一脚把大将军踹下龙床,“你这混蛋。”
想到十年来,为宁不寂收拾的无数烂摊子,皇帝越发郁闷,为什麽这家夥跟奉天明明是生死至交,并肩作战了十几年,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老是出难题给他。
正忧郁间,大将军已经伸出长臂,将皇帝抱在怀里,压低声音道,“闵王暗中派人劫持薛家运送的粮饷,军粮撑不了几天,奉天又受了伤,所以我在回京前就安排好了边防,只派小股队伍布置疑兵,打出日损三千的幌子,大军在我离开天山前,就已经开始後撤了。”
皇帝听完一惊,语调微微上扬,“奉天受伤了?”
“嘘!“宁不寂伸手捂住皇帝,“奉天说你这朝阳殿里探子太多,叫我别告诉你这件事的。”
皇帝心乱如麻,默默的压下语气中的惊慌担忧之意,故作平淡的小声问道,“伤得重不重?”
“上阵时,不小心被乱箭射中了左肩,军医说没伤到筋骨,静养三个月就能痊愈。”
皇帝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一回头,见到宁大将军怀疑的目光正直射而来,不由的心底微微有些发毛,他是不是看出了什麽?
果然,宁不寂上下审视了早已恢复淡然的皇帝半响,若有所思的开口,“陛下向来对我军中之人漠不关心,今日怎麽会格外留意奉天?”
皇帝被他审判的目光看得极不舒服,拉了拉滑下来的锦被,谨慎的开口,“奉天不只是你好友,还是整个赤焰军的军师,多年来为保卫中洲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他受了伤,朕不该关心一下?”
宁不寂无言,总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对,心头又有丝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沈吟了一会儿,便想起一件事来。
三年前,跟北夷的边境冲突中,他不小心中了暗算,三尺长矛几乎穿胸而过,军医束手无策,奉天只得紧急的把他送回京城,御医费了无数的精力和宫廷里头特有的良药,才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当时镇国大将军伤重垂危的消息传遍朝野,六藩欢欣鼓舞之下,搞出不少动静,皇帝忙得分身乏术,只得把大将军丢在一边,等他从昏迷中醒来过了三天,才有空回寝宫探望。
可恨的是,皇帝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不是问病,也不是安慰,只是拍拍大将军病中无力的手道,“乖乖在朝阳殿养伤。”
说完,理了理根本不曾起皱的龙袍,再度预备出门。
“等一等。“病中的大将军格外难以伺候,忍不住刁难,“就这麽走了?”
“不然呢?难道等你开口说了,‘乖乖爬上床来让我上’後,朕再告诉你要好好养病?”
““伤者沈默。
皇帝气愤道:“你可以摸摸自己的良心,看到朕的时候,你没有立刻打算说这句话。”
“呃~“大将军生性坦白,愣了一下後,还是毫不推脱的承认,“陛下真是太了解微臣了!”
想起当日,皇帝可并没有问他"伤得重不重?“也没有乖乖的躺在床上让他为所欲为,大将军顿时愤愤不平,誓要将三年前受伤少做的部分通通补回来。
“乖,离天亮还早,“邪恶的大手轻易撬开皇帝死拢著被角的十指,“到早朝前,应该还有几回好做。”
“呜,不"皇帝在心头抗议,让你做到早朝前,朕还爬得起来麽?
郊外的荒坡上,星星点点的绿意已开始萌芽,大清早走在街头的路人,却依旧能感受到初春所特有的微微的寒意。
宁不寂的赤焰军,正是在这个春寒料峭的清晨,回到了中洲的京城。
跋涉了整整一个月的军队,自然称不上军容严整,但一列列在阳光下闪耀著银光的长矛和铜盾,以及无惧冷风昂首行走著的兵士们,使得这只军队即使疲乏万分,依旧显示出了一定的威慑力。
行进的大军宛若长龙,浩浩荡荡,绵延不绝。
百姓们早已习以为常,默默的从家里的灶头取来剩余的稀饭和馒头,递给显然很久没有吃到热食的兵士们。
兵士们并不拒绝,点点头接过,温热的稀粥喝完,空碗便往後挨个传递下去,直至回到送饭者的手中,碗里往往放著一个两个铜板。
偷溜出宫的皇帝和弹剑二人,此刻就坐在茶馆最显眼的窗前,等待著赤焰军从远依序走来。
只见队伍的最前列,副统帅兼军师──奉天白衣白袍,正带著温和的笑容端坐在枣红色的骏马上,如果把他右手挽著的缰绳替换成此刻藏在袖子里的折扇的话,很容易便能明白元宵之夜宁大将军所扮的书生,其原型是抄袭自何人。
皇帝略显焦灼的目光正落在奉天的左肩上,由上往下望去,并不能看出对方的伤情如何,但从奉天穿回常穿的白衣来看,伤口应该是愈合良好的。
不知道是这关心的目光太过明显,还是早已约定好的,骑在马上的白衣人在皇帝望向他的同时,也抬头看向了茶馆二楼的窗口,邃的目光中蕴含了淡淡的眷爱之意。
似乎感受到了皇帝心头的担忧,奉天极轻微的摇摇头,指了指身上的白衣和左肩,示意伤口无碍。
皇帝便终於安下心来,露出一抹平日里根本不会出现在人前的,像是在不好意思的羞涩微笑。
这时枣红马已经缓缓的踱至茶馆下,奉天抓紧时间比了一个手势,示意皇帝午时在老地方见。
皇帝点点头,表示明白,略微可惜的见到白衣人收回原本望著他的疼惜的目光,策马向前疾驰。
前方,一身便装的宁大将军正站在路口,迎接一个月不曾见面的好兄弟和手下们。
皇帝对这两个重逢叙旧的好友之间的互动没什麽兴趣,该见得人已经见到,担忧的事也有了著落,便自在的招呼小二可以上菜,他溜出宫前可还没用过早膳呢!
点完菜,见一同出来的弹剑依旧呆呆的站在窗前,便叫他坐到墙後一起吃早饭,以免窗前站久了,被眼尖的宁大将军发现後过来打招呼。
听话的在皇帝对面坐下,弹剑心不在焉的举著勺子,面前的稀粥和油条正冒著丝丝热气,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少年的心思却不在食物上,依旧执著的望向窗外,不时的偷觑皇帝几眼,显然对於皇帝和奉天之间的关系颇为好奇。
皇帝也不解释,边喝粥边微笑著欣赏少年与内心的自我做斗争。
弹剑幼年经历复杂,因此少年老成,向来颇为知趣,对於不知道能不能问的问题,通常会忍耐住好奇心,不去探问。
但这皇帝显露出的,和以往完全不同的笑容,实在是非常的令他费解,要知道奉天可是宁不寂的生死至交,两人认识近十五年,十年前更是一起起兵造反,挥师直逼京城。
虽然平日里总是一脸温和的笑容,也不曾受过朝廷的册封,但无论是藩王们,还是北魏和南齐,都没有谁敢轻视这个赤焰军的第二把手。
宁不寂出身江湖,对於行军打仗之事,说到底是个外行,他之所以十来年屡战不败,奉天功不可没。
可以说没有宁不寂,就没有赤焰军的诞生,但没有奉天,就没有赤焰军的长久存在。
而皇帝,又怎麽会和这样一个人有著超乎常人的交情呢?
甚至从目光交换间就可以看出,皇帝和奉天之间的关系亲密程度犹胜於宁大将军。
这是一种远的,互相信任关怀相濡以沫的感情。
比起和宁大将军之间不时的互相防备,完全是天差地别。
第九章
京城南面的山坡上,是一整片高大的松树林,远远望去,那一抹翠浓绿常常让寒冬腊月里饥寒交迫的行人们精神一振。
松林里有一条小溪沿坡而下,溪水清澈,游鱼鲜美,不需结网,探手入水中,轻易一抓,就是一尾活鱼在手,加盐烧烤至七成熟,便成为天下难得的美味。
因为这溪鱼的存在,这松林的小溪旁,便成为皇帝幼时溜出皇宫玩耍的必去之地。
不无怀念的找到松林里最为高大的那棵松树,果然见到奉天早已支好了烤架,正悠闲的倚树而坐,就等皇帝过来抓鱼烧烤。
皇帝也不推辞,挽起袖子,站在溪水边,凝神望著初春里犹带著寒意的溪水,等待著游鱼群摆尾而过,看准最大最肥的几条,闪电般的出手,连抓数条抛上岸去。
树下,奉天早已生好了火,因为左肩受伤的缘故,开膛破肚的活仍然交给了皇帝。
很快,松枝串好的活鱼便轻松的上了架。 z
皇帝和奉天两人并肩而坐,边等著溪鱼烤熟,边聊天打发时间。
奉天大致讲了一下这一年来对北夷作战的情形,他语声柔和,口才甚好,听得皇帝津津有味,向往不已。
多年久居宫,皇帝整日与藩王朝臣们勾心斗角,厌倦之心萌生已久,自觉快意江湖也好,马革裹尸也罢,都胜过在朝中受气多多。
翻了翻烤到一半的鱼,一回头,正对上奉天漾著爱怜的目光,皇帝回以淡淡一笑。
讲完战局,白衣人目光依旧温和,语气却带了轻微的责怪之意,“月余未见,陛下怎会又显得清瘦了一些?平日里和藩王朝臣们斗就算了,何必非要徒耗心神去欺负阿寂?”
皇帝原本正沈浸在对幼时美好时光的回忆中,听到奉天责怪的话语,顿时大为不平,抗议道,“你太偏心了,平日里明明都是宁不寂在欺负朕,你又不是不知道。”
含笑的看著难得露出别扭神情的皇帝,奉天戏谑的问,“那敢问陛下,是谁暗地里指使弹剑那小鬼头找阿寂的麻烦?是谁怂恿小鬼头跟大将军抢食饭菜,害得人家十顿御膳,九顿没有吃饱?”
停了一停,继续道,“又是谁半夜里一再的把睡熟的枕边人一脚踹下龙床,害得我们的大将军清晨起来练兵都频频打瞌睡?
再说三年前,阿寂受得伤虽然让军医束手,但只要一颗茯苓丸就能让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结果御医放著最简单的方法不用,偏偏又是针灸又是汤药的整整折腾了三天,才让大将军有机会摆脱昏睡。醒来也就罢了,以阿寂的体力,不出一个月就能生龙活虎,结果他却整整在病床上多躺了四十天。这些陛下又是作何解释?”
皇帝干笑两声,对於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否认。只是奇道,“你怎会知道这些?”
奉天拿起烤好的两条鱼,递一条给皇帝,也不卖关子,边放盐边解释,“茯苓丸就不用说了,那还是当年我和御医一起研制出来的。说起吃饭,阿寂每每从皇宫出来,对著我无聊时试做的饭菜,都能咽得下口去,便可知他饿到何种程度!”
想起七岁时享受过的奉天那可怕的厨艺,虽然事隔二十年,皇帝犹觉得胃部一阵翻腾,连带对手上刚烤好的鲜鱼也一并失去了胃口。
有一日练兵换军靴时,我无意中见到阿寂膝盖上有不少乌青,以他的身手,天下能伤他的人极少,便一时好奇问了他这乌青的由来?他答不小心在睡觉时从床上掉下所致。
然而据我所知,阿寂素来睡相极好,行军露宿之时,往往一夜安眠,连翻身都没有,又怎会睡在床上反倒掉落下来?”
“这,朕一时错手错脚踢一下人也是正常的嘛!”
咬了一口手中的烤鱼,皇帝坚决不肯承认是为了泄愤,故意在夜里把熟睡的宁大将军踹到地上。
奉天在皇帝手中的烤鱼上洒了几颗盐,笑意盎然,“还记得陛下幼时就有个习惯,睡熟的时候会手脚并用,紧紧抱住同塌而眠的人到天亮,什麽时候这个好习惯发生了变化?”
皇帝恼羞成怒:“朕长大了,一些习性自然会改。“犹自愤愤,“反正你就是偏向宁不寂那厮就是了。”
奉天失笑,几乎习惯性的要伸手,像少年时一般想去摸摸皇帝的头发表示安慰,又想起对方早已是27岁的大男人了,此举大为不妥,便缩回手来。
皇帝眼看著奉天习惯性的伸手过来,又中途缩了回去,眸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失望。又见他收起了戏谑,换回严肃温和的表情,便也跟著正襟危坐。
奉天道:“陛下自幼爱玩爱笑爱热闹,吃不喜独食,寝不喜独睡,偏偏及长,宫里头那些妃嫔个个来历可疑,不得亲近,现在阿寂陪著你同吃同睡,不好吗?”
皇帝撇撇嘴角,想起素日里宁大将军的所作所为,对著奉天单纯温和关怀的目光,实在是无语问苍天!
难道他要详详细细对著奉天描述宁不寂的种种恶行?虽然自小和奉天一起长大,但还不至於亲密无间到这个地步。
“朕知道了。“皇帝垂头丧气的岔开话题,“各方在军中潜伏的探子可有眉目?”
奉天从怀里取出几份名单:“目前已经基本查出了北夷和闵王派来的暗探,其余方面,还待查证。”
皇帝接过名单,粗粗看了一眼,但见人名密密麻麻,望之不尽,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有人抵制不住名利的诱惑。”
奉天同样黯然:“肉食者鄙,当年一起啃菜根之时尚能把背後互相交托,今日锦衣玉食,反倒立场动摇。”
顿了顿,又言道,“还请陛下不要操之过急,兴许这些人不过是一时迷惑。到底都是阿寂的生死弟兄,多年水里来火里去,冒然置,阿寂面上纵然明白,心头恐怕也会不悦。”
皇帝点点头,赫然见到排在北魏探子名单首位的程奇明,便是一手将宁大将军抚养长大之人,於是再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两人素来话语投机,一直聊到日落西山,奉天方才起身先行离去。
留下皇帝对著一地的树枝残骸和鱼骨头,怔怔发呆。
溪鱼的味道并不曾变化,一如奉天恒久保持著的温和,但天下至尊依旧的觉得,随著时间的逝去,很多东西即使本质依旧存在,外在却早已残破不堪。
皇帝几乎是情绪低落的独自走在回宫的路上。
月上西楼,热闹的晚市才刚刚开始,集市里并不拥挤,川流的人群中,小贩们有力嗓音不断的招揽生意,行人们不时的停在某个摊位前讨价还价。
虽然远方战火刚熄,饥荒也不曾完全断绝,但在京城,天子脚下,至少已不是十年前民生凋敝的萧条景象,这让皇帝又有些心安。
朕殚精竭虑十年,隐藏自我,放弃自由,换来这一切,还是值得的。
前方,皇城远远在望,望了望困住自己十年的牢笼,皇帝虽然压根儿打心底不想回去,终究还是没有停下向前的步伐。
宫墙的不远,肩并肩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人颇为眼熟,另一人因为站在阴影,轮廓便有些模糊,但撇开那灿如朝阳的笑容,此人的眉梢眼角和多年前见过的南齐皇帝慕容溱竟有七分相像。
皇帝心中一凛,大致猜到此人应该就是南齐最出名的闲散王──慕容鸿。
这慕容鸿有意和闵王结交,是早已探知的消息,他也一直暗中找人盯著,见双方目前没有做出什麽太大的动作,也就暂时忽略了。
毕竟名义上,闵王还在北方抗击夷族。
宫墙下,闵王世子燕蒙正不满的向慕容王爷抗议,“宁不寂那儿的眼线我可是费心经营了五年,如今悉数让他们暴露,这买卖可是做的很大啊!到时若不能达成预定的目标,落得个血本无归,父王那儿,我可是不好交代的。”
慕容鸿笑得灿烂:“世子放心,棋局早在我皇兄心中,什麽时候该落哪一子,半点出错不得,为了不让那个精明的奉天起疑,不但世子的探子们要露出尾巴,北夷和薛家的也不能放过。”
“北夷还容易,几场仗打下来,奉天自行就能发现不少暗探,倒是薛家,那个薛启之精得跟鬼一样,明面上对谁都不帮衬。暗地里仗著他们家有钱,可收买了不少人,而且不到要紧关头,轻易不肯动用。要他们的人自行露马脚,比登天还难。恐怕也只有我们帮他造几个探子出来了。”
慕容鸿沈吟了一会儿,摇摇头,“不可,若要成事,先决条件便要接近真实,越是真实,越不容易被识破,只有把所有的真实串联起来,导向同一个方向,这个计划才有可能成功。”
燕世子并不擅权谋,听得半懂不懂,装模作样点头,随即想起一事,不满道,“那你南齐的人呢?北夷,南齐,加上我燕家,探子分别暴露,即使没有薛家,恐怕也足够取信於人了吧?就怕你慕容王爷到时候舍不得你们家的棋子。”
慕容鸿闻言并不生气,依旧笑容满面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点我慕容家比谁都清楚。世子放心,本王可是有皇命在身,皇兄还在南齐等著挑我错呢,敢不尽心办差?”
燕蒙对於南齐皇族内部勾心斗角早有耳闻,再听慕容鸿一再拍胸口保证,也就安下了心。於是招呼一声,便自行离去。
再说皇帝本来正犹豫著是否上前亲自窃听两人的对话,但顾虑到多年前和慕容溱在宫外巧遇,二人在不知对方真正身份下大打出手的结果不过是个平手,而这慕容鸿的身手目前尚不可知,所以也就没有轻易上前。
这一犹疑,便平白错失了发现南齐皇帝阴谋的大好良机,到日後对照细节发现端倪,却已是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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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中,皇帝意外的发现宁不寂和弹剑二人正不耐烦的等他一起吃饭。
他觉得有些奇怪,弹剑也就算了,赤焰军在今日回朝,宁不寂忙完了军务,照往日的情形,这时应当和他那班军中弟兄好好的聚聚才是,怎麽竟会巴巴的跑来等少年跟他抢饭吃?
御膳一道道陆续被端上膳桌,对面的二人依旧一脸凝重,并无嬉闹之意。
皇帝立刻知道必定有大事发生,沈声问道,“出了什麽事?”
宁不寂严厉的望著皇帝,随即想到在弄清楚皇帝无故出宫的因由前,眼前的大事更为重要,便示意弹剑把他们最新收到的消息先说出来。
少年的脸色很难看:“慕容溱在南齐边境集结了十万大军,粮食军饷源源不绝,从国内运出已有七日,虽然一直按兵不动,但等战时物资全数运到了,什麽时候会开战,尚不可知!”
皇帝一惊,仔细算了算时日,“南齐上任君王──慕容溱的兄长慕容狄驾崩不过两年,国丧三年未满,慕容溱敢冒这大不讳擅自出兵?”
弹剑点头,想起慕容溱那张终日阴沈的脸,顿时一股寒意窜上脊背。顽强的把那股讨厌的感觉压了下去,开口告假,“目前局势未明,微臣必须再度潜回南齐探听消息,朝中之事,暂时不能帮到陛下了。”
皇帝颔首:“此事非同小可,你务必小心,一切以自身安全为先,探听到消息即刻回来,不要再搅合进慕容氏的皇家事务中去了。”
仰头自信一笑,少年眼中锋芒毕露,“陛下放心,臣在南齐曾待过三年,此必定如往日一般不辱使命。”
“局势如此,急也无用,你吃过饭再回去吧!明日一早动身即可,不必星夜赶路。“想起刚刚看到的慕容鸿,皇帝在心中盘算著逮住他和慕容溱谈判的可能性。
弹剑遵命坐下,伸手抢走宁不寂面前他最爱吃的一盘卤猪蹄,埋头大块朵颐。
宁大将军呆呆的把伸出去的筷子收回来,尚沈浸在弹剑原来真的曾经卧底敌国的消息中,因为呆了太久,另一盘他爱吃的八宝鸡也尽入少年腹中。
於是放眼望去,大将军筷子所及之,便只余下他最讨厌的白菜豆腐。
即使明知目前局势危急,皇帝看著眼前这不相容的两人,笑意还是不由自主的染上嘴角。
想到少年很快要去偏远的南齐冒生命危险,宁大将军一时心软,也就懒得去跟他计较这些小事,默默的夹起青菜,正要放入口中,对面的皇帝伸筷子夹了靠自己比较近的鹿肉到他碗里。
宁不寂也不客气,就著青菜和白饭一同吃了下去。
皇帝陆续夹了几筷子後,便缩回手来,转头正好对上弹剑暧昧的目光,少年一脸"你看你看,我就说你们有奸情吧!这下看你怎麽否认?“的得意表情。
哭笑不得之余,皇帝只得同样夹了一片菜给弹剑。
少年用筷子拎起刚落入他碗中的青菜用力的晃了晃,表示抗议皇帝偏心。
一旁的宁大将军斜睥了他一眼,安慰道,“小鬼,多吃青菜才容易长大,你看你跟本将军抢了两年的荤菜,结果这两年个子一点也不见长。”
弹剑生平最恨被提起身高,闻言立即色变,跳起来一拳便向大将军挥去。
似是顾及到皇帝用膳正进行到一半,两人很有默契的一路打出御膳堂去。
外头顿时一片乒乒乓乓声,皇帝苦笑之余,心头却漾起一丝轻微的不安,慕容溱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接手皇位两年之所以毫无声息,想必是在安定南齐国内的局势,此刻他坐稳了皇位,腾出手来,又会闹出什麽事,实在是很难说。
皇帝切的後悔起八年前离宫出走的轻率举动来,若没出宫,也就不会遇到慕容溱那个偏执狂,现在也不会是这个麻烦的局面。
外头的响声很快的静谧下来,想来这两人饭後的例行消化已经结束,一个进来和皇帝道别後回家睡觉,另一个如往日一般,招呼也不打一声自行去朝阳宫的浴池洗浴。
就寝前,宁大将军说了一句,“明日一早,臣要动身去南齐边境布置边防,以应对和蛮子随时可能发生的战事。”
皇帝报著侥幸漫应一声:“知道了,那早点睡吧!”
言毕很干脆的翻过身去,闭上眼睛,开始考虑是一柱香後假装睡死还是两柱香後?
当然这个鸵鸟一样的行为一如往日般宣告失败。
宁不寂伸手把装睡的皇帝揽到身上,眼对眼,鼻对鼻,呼出的气息清晰可闻,“陛下不表示点什麽吗?”
说话时胸腔振动,炙热的体温便透过薄薄的衣料一阵阵传递过来。
皇帝不适的挣扎了一下,心知宁不寂每每离京布置边防,没有一年也有半载,在他走前,不让他做个够本,回来只会连本带利。
於是认命道,“朕知道了。”
“很好,那臣等著。“大将军好整以暇的放开皇帝,改把双手放到身侧。
皇帝愣住。这意思是?要朕主动?
想到此,立刻双眼一亮,期待的目光望向宁不寂,“你肯吗?”
两人平日在床上厮混的太久,因此宁大将军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言下之意,从容的神情卸下,一翻身,把皇帝压在身下,灼热的气息喷在耳边,“这辈子都别想。”
虽是春寒料峭,然而皇宫里遍植的桃树,却有不少已经陆续的抽出了新枝。
匠和仆役们往来穿梭於树丛中,匆匆的向皇帝行完礼,便忙著解下冬天绑在树干上用来给桃树保暖的的麻布,开始松土施肥,以期待初春的桃能开得更加绚烂旖旎。
皇帝独自一人,安静的站在树下,望著星星点点的嫩绿和忙碌的众人,怔怔发呆。
宁不寂和弹剑在几天前陆续出京,没有了这两人时常在周围出入的身影,和膳桌上每餐必有的打闹,皇帝自觉周遭清净了不少。
只是这份清净,也有一些小小的後遗症。
例如批完了奏折後,在宫人眼中,皇帝思考朝政大事(实际上只是单纯的发呆)的时候比以往更多。
又如,到了用膳的时辰御膳堂必须满世界的寻找陛下。
好不容易在宫里头某找到了,回来用膳的皇帝也不过草草吃了几口饭,便下旨可以撤下膳食。
一连几日如此,让资的御厨们对自身的手艺产生严重怀疑的同时,切的怀念起两位大胃王伴驾用膳的日子。
呜呜呜,宁大将军,弹剑统领,不论是谁,你们至少回来一个吧!
撤下来的御膳看上去几乎是完全没被动过的样子,和几日前杯盘狼藉的状况,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啊!难道短短三天,他们练了几十年的厨艺就退化至此吗?
御厨们默默的在心底哭泣,他们实在是被陛下用膳的草率态度打击到了。
而这些,也只不过是外人眼中见到的不同之,对於皇帝本人来说,并不构成问题。
最为困扰皇帝的,便是夜里就寝之时,他失眠的时段比往日大为增加。平常宁不寂在时,一番折腾下来,累得半死的皇帝通常一觉睡到大天亮。
偶尔累过了头睡不著,睁著眼到半夜,愤怒之余,一脚把呼呼大睡的罪魁祸首踹下龙床,气平了也能心满意足的睡去。
可现在,到了晚上,皇帝也只能在烛光下多多的批阅奏章,待睡意累积到一定程度,方去就寝。
即便如此,叫嚣著需要睡眠的身体,和无比清晰的思维,还是让恶性失眠顽强的进行到底。
父皇,母妃,还有皇兄,一个个离去的人如走马灯一般掠过,音容笑貌,宛如昨日,每个人的眼底,都是温柔宠溺。
年幼时即使不小心跌倒也会换来惊呼不舍的日子,如同流水一般逝去,再不复返。
不可以再去想了,皇帝在心中告诫自己,想也无用,徒增伤感。
只是惯於思虑的意识不肯停滞,往往抑制了一头,另一头就汹涌而上。温馨的记忆沈淀至心底,那些不招人喜欢的事便迫不及待的出现。
六藩入朝恭谨下掩藏不住轻蔑的眼神,朝臣们对於他和宁不寂之间君不君臣不臣的非议,还有明里暗里除去的人血淋淋的尸体和死不瞑目的双眼。
该死,怎麽会去想这些?
皇帝一身冷汗从龙塌上坐起来,披上外袍,取了墙上挂著的清泉剑,步出朝阳殿。
值夜的侍人一脸瞌睡,只觉得一阵迅疾的风从中堂一穿而过,模模糊糊间,似乎是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不由自主的揉了揉眼,殿内除了已经睡去的值夜同伴,哪有别的什麽,便以为不过是眼,於是低下头继续打瞌睡。
朝阳殿外,施展轻功,不过片刻,皇帝就掠到了冷宫旁的小树林中。
常青树下,落叶纷飞,剑气满天。
一阵阵呼啸声挟著风声,在静寂的夜里回荡。
不远值夜的禁军抱头鼠窜,夜里醒来的妃嫔宫人们更是吓得连头都缩进了被子簌簌发抖,只道是前朝哪位已逝的娘娘阴魂不散,再度出来显灵一番。
一柱香後,舞完一轮剑,闷气大减,终於神清气爽的皇帝一阵风般飘回寝宫,拥著被子,香甜的睡去,浑然不知因他的缘故,冷宫闹鬼的故事,又多出一则新的传闻。
清晨,旭日东升,皇帝在高高的龙椅上,忍耐著瞌睡,听著朝臣们一如继往的争论,时不时的露出不解的眼神,依旧是一副庸碌无能的形象。
朝政并没有像以往宁不寂离京时那样出现混乱,这大约和最近找人盯住了各方的探子有关,但这种反常的平静,却隐隐的透著不详。
彷佛有什麽风暴,正在暗酝酿著,随时等待著暴发。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让皇帝的心中充满了隐忧,上一这种莫名的恐惧感源於父皇遇刺,再上一是母妃中毒。
这回,是什麽不好的事会发生?又会轮到谁?
皇帝思来想去,始终发现不了任何关键的不对之,本想再度微服出宫和奉天商讨一下,奈何宁不寂一走,赤焰军的军务便通通落到奉天头上。
宁大将军武人一个,不擅文书,因此即使提前一个月回了京,除了操练一下剩余在京的军队,其余诸多杂事,可说是一无进展。
加上要随时派人盯著军中探子的动静,以及找寻其它未曾注意的漏网之鱼,奉天的忙碌,可想而知。
眼见探子的名单源源不绝的送上,皇帝实在不好意思再给奉天添乱,在他看来,也许那淡淡的忧虑不过是近日里失眠太多的缘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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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三日,下了朝留到最後走的刑部尚书墨寒趁人不注意,把最新收集到的情报送到皇帝手上。
一如所料,六藩之首的闵王并没有真的和北夷大规模的开战,所有上奏朝廷的战报,都是在佯攻基础上的杜撰。
皇帝原本就没对闵王抗击北魏存著过大的期望,能不互相勾结就不错了,所以对此并不多加留意。
令皇帝格外关注的反倒是墨寒顺便提到的一则消息:北魏摄政王萧歧竟然现身於中洲的边陲小镇──徐州,据传闻是为了寻访在该地隐居的名医──阖离。
北魏皇帝萧!多年来卧病在床,由皇太弟──萧歧摄政。
这位皇太弟精明能干,当年正是他亲手把庶出的皇姐扮成伶人,送入中洲皇宫为妃,又在其失去了利用价值後,派人毒杀,使得当时的中洲皇帝悲痛之余疏忽朝政,未能及时供给粮草,导致当时的国舅爷──神武将军在鸿谷关大败,十万大军被北魏的弓箭手团团围困。国舅爷为了保住这属於皇朝的最後一支直系军队,不得不被迫率众投降。
消息传到京城,皇後为替长兄谢罪,含恨自尽,差几日就成年的皇太子更是不知所终。 大受打击的先帝由此一蹶不振,终日沈浸在歌舞之中,在若干年後被同样由北魏派遣的优伶谋刺,终因伤重不治而驾崩。
李承业便是由当年卧底的北魏公主和先帝所生,这些年来,萧歧一直明面上派军入侵北面,暗地里继续遣杀手行刺,正是因为北魏皇室历来有继承权不分男女,唯有德有能者居之的传统。
且不论多年来骚扰边境派遣刺客的过节,单是杀父之仇,亡母之恨,皇帝就不可能轻易的放过这个北魏摄政王。
所以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哪怕是个陷阱,也势必要派人去查探一番,如果所查是实,能顺手把萧歧干掉,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这个时候,皇帝颇为思念弹剑,少年卧底南齐多年,对於此类消息的真实性分析,远胜於他,再不济,亲自跑一趟徐州,根据局势,皇帝自己也能发现情报是否属实,偏偏宁不寂这时也不在朝中,如果皇帝再离京,恐怕会天下大乱。
思虑再三,皇帝唯一想出的两全其美的法子,便是派一个可靠的人率领一小队死士去徐州,探得萧歧的所在,立即下手刺杀,这样哪怕是陷阱或失手,也不过损失一人。
这个时候顾不得考虑宁不寂的心情了,皇帝迅速的拟定了他心目中的敢死队人选──由奉天和弹剑陆续送上的各方探子组成。
谋划既定,皇帝悄然出宫,召见了十年前便秘密安插在赤焰军中的亲信──中郎将刘岷,该人在十年里随著宁大将军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战功,在赤焰军中颇有盛名,由他下令召齐那群探子行事,应当不会在军中受到阻碍。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身戎装的刘岷回到军帐,见到白龙鱼服的皇帝,顾不得惊讶,便倒身下拜。
“免礼。“皇帝端坐榻上,望著这个十年来始终尽忠职守的心腹,心中有片刻的迟疑,此人为他卖命十年,忠心耿耿,功劳苦劳,无人可与之比肩,即使欠了他天大的人情,十年辛苦,也该还清。
“陛下有事尽可言之,但有所命,无不遵从。“看出了皇帝的迟疑,刘岷昂然抬头,坚毅的直视一国之君,目光中所含的忠诚之意,令皇帝动容。
“刘岷,朕有一事,与你商量,在此之前,望你先记下一点,你此刻并不欠朕什麽,十年辛劳,早可抵消当年之事,所以朕接下来叫你做的事,你可以选择拒绝。”
“陛下当日对微臣一家有救命之恩,没有陛下,尚无今日苟活於世的刘岷,更不论父母妻女,微臣虽肝脑涂地,不足以报,区区十年,何足道哉!“满脸落腮胡子的大汉摇摇头,否决了皇帝的提议。
“即使此的任务九死一生,你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你的父母妻女?“皇帝正色道,“刘爱卿,朕说过了,你可以选择拒绝。君无戏言,朕不会因为你此番不想做而为难於你。”
“微臣同样不会食言,还是十年前那句话,但有所命,无不遵从。“大汉连眉梢都不曾掀动一下,坚定的重复了一遍他的誓言。
皇帝到底不是婆婆妈妈之辈,当下便言道,“这是奉天查实的赤焰军中各方暗探的名单,朕要你找个名目,秘密召集这些人去徐州,如探查出北夷摄政王萧歧的所在,杀无赦。”
刘岷接过皇帝手上长长的名单,挨个看去,一声惊呼,他从来不知这些十年来生死与共的弟兄,竟早已成为各方的鹰犬走狗。
一时大为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完全忘了他本人就是皇帝的暗探。^_^
“陛下,“落腮胡粗中有细,“臣请求从这名单中剔除一人。”
“刘卿所指,可是那名列首位的程奇明?“r
“正是,陛下应该知晓,宁大将军自小由程老抚养长大,若是届时有个三长两短,待大将军从边境归来,面上需不好看。”
“刘卿多虑了,朕手上握有程奇明通敌叛国的铁证,因著他的缘故,赤焰军才多年无法平定北夷,每每在关键时刻,皆因此人泄露军机,以致朝廷多年来讨夷之战,功败垂成。此人留不得,正是要趁宁不寂不在之时,快刀斩乱麻,待他回来,被那老朽之物一通哭求,免了罪状,如何对得起万千将命送在北夷战场上的将士?”
“陛下所言极是,大义之下,岂可徇私,微臣领命。“刘岷郑重点头,恳切的望向皇帝,“此行动事关机密,微臣不便与家人商谈,但有万一”
“朕必定会照看好你的家人。“皇帝郑重承诺。
没想到大胡子摇摇头:“臣不是这个意思,在军中十年,微臣所获之俸禄不低,奉养二老,绰绰有余,拙荆颇善经营,即使微臣不在,相信以她之能,亦能维持生计。臣只想让陛下带一句话给拙荆,若是臣有个万一,请她将小女交於祖父母,自行改嫁,不必为臣徒耗青春。”
皇帝只觉得眼角有些湿润,掩饰的仰一仰头,“朕记下了。”
“陛下,奉天是昔日神武将军的旧部,亦与那萧歧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事可要知会於他?“刘岷在军中为皇帝卧底多年而不露马脚,自有他面面俱到之。
皇帝一惊,差点忘了奉天,此事万万不能让他知道,且不论他是否会反对让程奇明去送死,单单是让他知道萧歧的动向,便不会坐视,哪怕是伤势未愈,奉天也必定会赶去与萧歧拼个你死我活。
“切记,不可让奉天知晓此行动。“皇帝严肃道,“他左肩伤势未愈,若是赶去刺杀萧歧,必定有死无生。”
刘岷亦同时想起奉天和宁不寂的交情,死一个通敌叛国的程奇明,尚不足惜,若是连带奉天一同出事,恐怕宁大将军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是,微臣定会瞒住奉天,请陛下放心。”
皇帝点点头,临去前,忍不住再看了一眼这昔日的英俊青年──今日的大胡子壮汉,“刘岷,如果有机会,你务必要活著回来。”
听出皇帝语带哽咽,落腮胡豪迈一笑,“陛下不必伤感,自古死有轻於鸿毛,有重於泰山,能有机会为先帝报仇,一并解我中洲北境多年兵戎之灾,是微臣的荣幸。”
远,操练完的士兵们争著抢夺难得分配下来的肉食,有人在帐外大声的招呼,“刘岷,快出来,有肉吃。”
长笑一声,大胡子撩起军帐,边走边唱,“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後名。”
歌至於此,戛然而止,接过同袍递来的烤肉,大块的撕扯,就著高粱酒,一口灌下,连呼痛快。
皇帝走出军帐,的吸了一口气,初春特有的沁冷气息流入肺腑,冰凉彻骨,但胸腔里的一颗心,却是说不出的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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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几日风平浪静,看起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顺利进行中。
刘岷做事极快极稳,不知他用了什麽理由,不过两日,就召齐了皇帝名单上的人选,瞒著奉天,悄悄的离开京城,前往徐州。
朝中并无大事,皇帝闲暇之余,便常常出宫转转探查民情。
某日回到宫中,刚换回龙袍,内侍匆匆来报,说是椒兰院的林妃和梅园的秦妃起了争执,两派内宫的侍女仆役正打得不可开交,禁军不得随意出入内宫,因此只能远远看著。内侍怕混乱中伤了两位娘娘,也不敢上前强行拉开,所以特来请陛下圣裁。
皇帝这些年冷淡後宫,天下皆知,即位十余年不曾选秀,本是德政,因此备受百姓拥护,然而也因著这个缘故,皇室十年未曾有子嗣诞出,受了不少老臣的诟病。
被整日念叨後宫空虚,子息单薄,烦不胜烦之下,皇帝无奈的纳了几个大臣的族女入宫,为了卖各方势力一个面子,闲了也会去妃子那儿坐坐,但通常不会久留。
这些女人出於各种目的被送进宫来,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终老宫都已成了注定的结局,只要不闹腾得太厉害,皇帝一般对著她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内侍里已经藏了不少探子,再混些在妃子里,也没多大区别。
本想此也像往日一般不去理会那些嫔妃,但没料到,喧闹声竟然越来越大,且有向御书房靠近的趋势。
“陛下,陛下,您要为臣妾作主啊!“凄厉的叫声由远及近,隐约已在御书房门外。
皇帝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朱笔,出外查看。
只见林妃发饰散乱,双眼红肿,脸上的妆早已哭,额角似被抓破,血迹蜿蜒而下,状若厉鬼,一见皇帝出来,便抢上前去哭道,“陛下,臣妾入宫五年,虽无所出,亦未有机会使您添一丝笑颜,但也一直安分守己,从不敢在後宫起一丝风波,不敢给陛下添一点烦忧,但今日,臣妾实在是忍不住了,请陛下为臣妾作主啊!”
“出了什麽事?“边示意内侍将林妃扶起来,边望了一眼风波的另一主角──秦妃,皇帝颇为惊讶的发现,比起林妃的蓬头垢面,凄楚可怜,这秦妃明显冷静的过份,甚至连同衣著,都是一丝不乱,慎重的打扮,完全是迎驾的标准。
有趣,皇帝玩味的看著这两个对比明显的妃子,看来这两人中,至少有一个是知道这场风波的最终目的地的,且因著教养良好,不肯失礼於君,所以早在戏开演前,就早早做好了准备。
“臣妾参见陛下。“秦妃盈盈下拜,执礼严谨,一丝不苟,“林妃娘娘的婢女兰儿跟梅园的侍卫私通,被臣妾逮个正著,眼下正宫虚悬,後宫之中,以臣妾品级最高,臣妾斗胆僭越,已叫内侍羁押了这贱婢和侍卫,待明日按律杖毙,林妃不服,闹上前来,惊扰了圣驾,还请陛下恕罪。”
“你胡说,兰儿从小跟本宫一起长大,熟读四书五经,知晓礼仪廉耻,怎能做出这败坏我林家门风的事?“林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颤抖的指著一脸镇定的秦妃,“秦蓉,你分明是在嫉妒月前的赏梅宴中,陛下多看了几眼诗词熟谙的兰儿,才诬陷於她。”
秦妃依旧不急不躁:“本宫是不是诬陷,有目共睹,身後所有女侍,皆是人证。”
“人证?“林妃擦了擦眼泪,冷笑一声,“都是你梅园的人,你叫她们往东,她们敢往西?当著陛下的面,这指鹿为马的事,你也敢做?”
“随你怎麽说,本宫自认问心无愧。“秦妃一脸死气,“陛下已然知晓此事,一切恭听圣裁。”
皇帝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印象中,梅宴的诗词会上,的确有个极美丽的婢女填得一手好词,他对那首《蝶恋》惊W之下,的确多看了那婢女几眼,但也仅此而已。
要说秦妃会为此设计构陷那婢女,後宫内斗,倒也真的很难说。
“先把人都带上来吧!“皇帝望了一眼秦妃,这女子死气沈沈,脸上并无嫉恨之色,倒不像是要陷害她人的样子。
没多久,奉命去带人的内侍一脸惊慌的跑上前来,“陛下,陛下,不好了,那名叫兰儿的侍女已经投缳自尽了。与她私通的侍卫像是因此受了刺激,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奴才不敢让他惊扰圣驾”
话尚未完,一声嚎啕已经传来,“我可怜的兰儿啊!你死得冤啊!苍天无眼,秦蓉,兰儿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事已至此,皇帝也不想再多听谩骂之语,挥了挥手,叫人把林妃带了下去。
正要转身,却见秦妃端端正正,跪在身後,的叩头道,“臣妾告退。”
皇帝觉得有点奇怪,一般妃子向他行礼,尚且只须半跪,以秦妃的品级,福一福已算全礼,何以恭谨至此?
看她一脸问心无愧的样子,又不像是在为兰儿的事心虚。
迟疑间,秦妃已然站起,的望了一眼皇帝,像是在看最美好却终将要逝去的事物一般,不舍而留恋。
但是,最终这个女人还是什麽也没说的决然离去。
当晚,後宫传来消息,林妃因手帕交死得太冤,气难平之下,投湖自尽,而那名被传与婢女兰儿私通的侍卫,不知怎麽的从羁押之逃了出来,挟刀刺杀了声称抓住奸情的秦妃後,遭侍卫团团围住,拔刀自刎。
这场宫闱风波的相关人员,便以此血腥的方式,在短短一日内,演完了他们的戏份。
夜阑人静,依旧在失眠的皇帝淡淡的听完内侍的禀告,也只是冷淡的下旨好生安葬相关死者,便预备就寝。
静下心来,秦妃那充满死气的脸便不断的在眼前浮现,皇帝皱著眉头,开始思考,这个女子在这场戏开演之前,就预知了结局,端肃的举止下,彷佛要向他暗示什麽。
电光火石之间,皇帝想了起来,秦妃每一开口说话和行礼,虽然恭谨,目光却并没有望向皇帝,更没有垂下来望著地面,她的眼神始终望著御书房。
不好,顾不得披上外袍,皇帝只著单衣,急速的施展轻功,赶去御书房。
开锁进去,里头并无混乱之,唯独右下角的抽屉似乎有被拉开过的痕迹。
打开抽屉,果然宁不寂军中那些探子通敌叛国的罪证早已消失不见。
而那些探子,现在正在皇命之下,前往徐州送死之中,明面上,这些人都是宁大将军的好兄弟,好手下,甚至他至亲的养父,也在其中。
此刻,皇帝很清楚的知晓中计,却已经太迟。
京城到徐州快马不过五日,日前已过六日。
木已成舟。
这是一出极为巧妙的连环计。
让赤焰军中,所有被收买的探子各自露出马脚是第一步。
南齐的军队在中洲边境集结,引宁不寂和弹剑出京是第二步。
用名医阖离隐居的消息诱使北魏摄政王到中洲边陲徐州寻医是第三步。
把这个本该是秘密的消息透露出来,使得李承业让刚查出的探子去送死是第四步。
以後宫纷争的名义引李承业走出门外,再派人去未上锁的御书房窃取探子们的罪证是第五步。
计策从开始就环环相扣,定下计谋的人对局势和局中人的性格有充分的了解,而且有一定的权力,才能让这个策略一步一步,一一奏效。
这个几乎牵扯了三大强国所有当权人士的计谋,初步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为了离间李承业和宁不寂之间本就脆弱的同盟关系。
有能力使出这个计谋的,不是北魏,便是南齐,同时这个人还要有调动南齐军队的权力。
除了现任南齐皇帝──慕容溱,李承业对这设计之人,根本那不做第二人想。
联想到前些日子在宫外看到的,和闵王世子燕蒙窃窃私语的慕容鸿,以及秦妃的家世,李承业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秦蓉是六藩之一──韩王庄碧蝉的侄女,二十年前,庄碧蝉纳了一名南齐的流民为妾,後来查实,那名妾室本是南齐长公主与一个中洲商人一见锺情产下的私生女,因南齐皇室纠纷,多年来流落民间。
身份被证明後,虽然不能公开以免坏了公主的清誉,但庄碧蝉到底在妻子去世後,将那名叫小蝶的妾室扶了正,算是给南齐长公主一个交代。
韩王家族,也因此在暗中接受了南齐皇族的扶持。
慕容溱心计沈,做事滴水不漏,走第一步棋之时,接下去对手的反应和自己的应变早已一一在心中计算妥当。
燕蒙的鲁直,宁不寂和弹剑的尽忠职守,名医阖离的高傲自大,北魏摄政王的虚伪,甚至李承业消灭敌人的不遗余力,无一不在他的算计之中。
闵王世子多年在京碌碌无为,急於想向他父亲立功的心态,轻而易举的被慕容鸿利用,哄骗交出了他们家的探子名单。
宁不寂和弹剑对於边境的敌军不会坐视,成为南齐军队集结的作用之一。
还有非达官显贵亲自上门三度恳求不医病的古怪名医,以及把持北魏朝政多年却依旧要博个兄友弟恭名声的萧歧。
甚至不会放过萧歧,且早就对著暗探如鲠在喉不除不快的李承业。
每个人独有的性格,注定了他面对一件事不变的态度,这些都成为阴谋家手上,最好的工具。
所有的消息,都是真的。
因此所有的人,都不会扑空白跑一趟。
单独分开来做的话,大家都能如愿以偿。
只是,一旦所有的齿轮被一个接一个有序的衔接好,开始运转。那麽接下来的一切,就大为不同。
李承业和宁不寂一旦决裂,以赤焰军的实力,弑君是轻而易举之事。
当然六藩不会坐视宁不寂登上皇位,他们可以接受看似无能的李承业,不仅仅是李姓皇朝由来已久,名正言顺,更因为李承业本人无兵无权,容易控制。
但是宁不寂不同,这个草莽出身的人先不论其身份,单是政治理念,就与六藩不同,多年来朝上两派早就势同水火,宁不寂若是登上皇位,第一件要做的事,恐怕就是削藩。
皆时六藩与赤焰军内斗之时,北魏必会趁虚而入,三方混战,元气大伤後,南齐在中洲边境的十万驻军,便可派上用场。
要到这个地步,恐怕也就需要一年多的时间,届时南齐三年国丧已满,慕容溱自可名正言顺出兵,并吞天下。
李承业想到这里,冷汗涔涔而下,如果不是无意中看到了慕容鸿和燕蒙的会面,不是秦妃有意无意的暗示她与御书房的失窃相关,恐怕自己根本不会想得这麽远。
秦蓉被送进宫来,就注定了一个棋子的命运,只看这枚棋子什麽时候运用而已,这是李承业和她本人心照不宣之事。
如果不是身为女子,以秦蓉本身的气度和才华,不愁在朝中无一席之地,李承业对她提防之余,也的为她惋惜。
因此册封之时,给了她不同於其她妃子的最高品级,也有暗暗笼络之意。
秦蓉是何等的水晶心肝玻璃人,迫於家族的压力来这宫虚耗青春,最终还要送命於此,又怎会甘心?
她这样一个女子,即使不能明著反抗,暗地里也是要给迫她送死的人一点颜色看看的。
便是这点不甘心,和多年来对李承业的一点点情愫,使得她自知会被灭口之前,要向李承业暗示阴谋的冰山一角。
虽然这个暗示不显眼得极容易令人忽视,但秦蓉也只能做到这些了,若是不顾一切的把所有的事都揭露开来,她那被伯父压作人质的娘亲和幼弟的生命,便会受到威胁。
李承业仔细的把所有事件的来龙去脉和慕容溱的性格反复的思量推测了好几遍,竟完全找寻不出任何的破解之策。
不但无法破解,而且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事情有可能向更坏的方向发展。
宁不寂在得知养父和军中弟兄遇害後,迫於激愤,不会仔细考虑前因後果,只会直接向造成这一切的李承业复仇。
但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必定会阻止他。
那个人便是奉天,以奉天多年智囊的身份,必定会拉住义愤填膺的宁不寂,将局势分析给他听,使他不至於动手弑君。
这样一来,慕容溱的所有计划,都会功亏一篑。
皇帝想到此,只觉得一阵晕眩,背後的冷汗不只浸湿了内衫,甚至连外袍都像是刚从水里头打捞出来一般。
以慕容溱的心计,不可能不想到这一层,所以他必定不会放过奉天。
抱著一丝侥幸,皇帝颤抖著手换上便衣,飞身越过宫墙,直接赶去赤焰军的军营。
军帐里守夜的士兵并不认识皇帝,夜里只见一个满面焦灼的年轻人拿出跟奉天军师扇坠相似的玉坠要见他时,诚实的摇摇头,告知,“军师早在五天前便因事离开了京城。”
皇帝怀著微弱的希望问道:“去哪里了?”
小兵挠挠头:“好像是,叫什麽徐州的。”
该死,皇帝闻言险些一把捏碎玉坠,果然慕容溱定下的计策,局中人能设想到结果有多坏,他就能有多坏,不但防不胜防,而且毫无疏漏。
冲动之下,皇帝几乎立刻想在军中借一匹快马独自赶去徐州,即使拦不住奉天,能早一些知道他的生死,也好过现在的焦灼不安。
失魂落魄的走在回宫的路上,皇帝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努力的抑制著飞奔去徐州的念头,现在的他不能离开京城,这一切只是个开始,慕容溱的後招,会接踵而来。
果然,不出几日,得到了秦妃和林妃死讯的韩王和右丞相两大家族开始闹腾起来,要求皇帝严惩凶手。
能严惩谁呢?所有的相关人员都以看似出人意料但在情理之中的情形下死於非命。
皇帝的心神还放在担忧奉天的生死上,因此对著这两位明显在做戏的朝臣,态度便稍显敷衍。
好在他扮演昏庸角色已久,众人也看不出什麽。
下了朝,暗地里嘱托墨寒派人去徐州救援和探听消息之後,皇帝强迫自己把思维从担忧奉天中抽出来,开始思考最为头疼的问题──怎样面对失去养父和好友的宁大将军的怒火以及杀意?
原本以为,这个考虑的时间不会太长,不出五日,得到消息的宁不寂必定会从边境赶回。
但整整八天过去了,朝臣们对於林妃和秦妃之死的闹腾也都已偃旗息鼓,宁大将军还没出现在宫中,皇帝便觉得有些奇怪,慕容溱不可能不照计划迅速让人通知宁不寂啊!
十二天後,这个疑惑很快有了答案。
只见宁大将军一身风尘,显然是得到消息後先去了徐州查看,一无所获之下,才大怒回京来找皇帝算帐。
如流星一般,大将军提剑策马迅捷的直闯禁宫,沿途阻拦的侍卫一一被他的剑气震开老远。
一人一马停也不停,一路闯入朝阳宫。
雪亮的三尺青锋直指皇帝的咽喉,宁不寂一声愤怒的断喝,“李承业,你做了什麽?”
此时方入夜,锋利的剑面在月光下闪烁著清冷的银光,衬著持剑人冰冷的杀意,格外的骇人。
禁军混乱的呼喊著"救驾”,冲上前来,将满目狰狞的宁大将军团团围住。
箭上弦,刀出鞘,长枪直指意图弑君之人。
场面混乱,一触即发。
被剑尖指著的皇帝却似乎完全置身事外,望著对面满脸倦色杀气腾腾的男人,目光中竟有一丝微微的怜惜之色。
“你们都退下吧!“皇帝冷淡的挥了挥手,心中清楚的知道禁军的存在,威胁的不只是宁不寂的性命,还有他的。
天知道这些看似忠心的侍卫里混杂了多少的杀手死士,混战之中顺手宰了皇帝,再嫁祸给必然能够逃脱的宁不寂,是多麽轻而易举之事。
“陛下"禁军统领宇文旋一脸的担忧,“请让臣留下来护驾。”
皇帝摇摇头,知晓这个礼部尚书的胞弟是真切的在担忧他的安危,“宇文,听朕的。”
“是,“宇文旋也知道此时不宜制造混乱,带著手底下的人陆续撤出了朝阳殿。
临去前忍不住威胁的望了宁大将军一眼,长刀出鞘,又快速入鞘,“噌锵"一声,在一片寂静中,格外的响亮。
哪怕你是天下第一高手,若是伤了陛下一根头发,也休想在这禁军的刀山箭林里逃出生天。
宇文旋随即撤了出去,严令禁军在朝阳殿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围住,遣了心腹注意动静後,禁军统领顾不得夜色已晚,急匆匆的出门去寻找兄长,探讨对策。
朝阳殿内,皇帝对上一脸凛冽的大将军,却是夷然不惧,平淡答道,“朕做了该做的事。”
话音刚落,原本只在颈旁的剑尖便往前递了一寸。
白皙的颔下,殷红的血珠缓缓渗出。
宁不寂咬牙切齿的声音宛若从地狱传来:“为了十年前对彼此所做的承诺,我给你一个最後解释的机会。”
皇帝并不迟疑,肯定的答复,“除了刘岷,所有朕派去徐州送死的赤焰军中人,都是已被北魏南齐和六藩收买之人。”
“有何证据?”
“朕要杀几个人,何须证据?”
“很好。“宁不寂的剑尖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又往前送了半寸,血丝立刻沿著皇帝修长的脖子蜿蜒而下,映著烛光,分外的触目惊心。
皇帝依旧没有动弹,也没有反抗,只是冷静的望著面前的大将军。
半响,宁不寂满身的怒火竟被这份冷静慢慢的浇熄,尽管心底被背叛的愤怒和哀伤依旧在流窜,他还是强迫自己按捺住杀意,质问道,“十年前立誓不会对我动手,所谓的君无戏言,便是如此?”
“所以你还站在这里,“像是唯恐宁大将军被刺激的还不够,皇帝很不怕死的再加上一句,“没有被禁军的长箭射成蜂窝。”
宁不寂冷冷一笑:“你以为,就凭他们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能护住以莫须有的罪名谋害我养父和至交的你?”
“中洲北境多年烽火,祸首便是挑起战事的北夷摄政王萧歧,萧歧若死,於国於民,都是幸事。“尽管明知无用,皇帝依旧不肯放弃晓之以理。
果然,宁不寂对此解释完全嗤之以鼻,“我赤焰军中人,要死也是堂堂正正的死在沙场之上,岂能做这等下三烂的暗杀勾当。李承业,你不用狡辩了,老老实实的承认吧!你就是为了报父母的私仇顺带除去赤焰军过大的势力,才让我的养父和弟兄们去送死。”
既然那些探子叛国的证据已被慕容溱派人窃取,此时多说亦无益,皇帝安然道,“还是十年前那句话,你可以动手,朕在黄泉路上等你一起喝茶。”
这是慕容溱唯一没有算到的地方,十年前,继位不过一月,宁不寂的叛军兵临城下,皇帝轻车简从,独自一人,面见叛军首领,分析局势,成功的说服宁不寂退兵结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此刻的局势和十年前是相似的,一个人的性格,注定了他面对同一件事不变的态度,十年前宁不寂不忍心举国内战,被外敌乘虚而入,导致亡国,十年後他同样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慕容溱到底低估了宁大将军的耐性和判断能力。
眼前的长剑因著主人波动的心绪而不断抖动著,最终,还是一点一点的垂了下去。
皇帝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心中微感欣慰,他到底没有错看宁不寂。
正犹豫著是不是把慕容溱的整个阴谋一并告知宁大将军,冷不防身前一股大力迎面袭来,硬生生把他压向墙壁。
宁不寂森冷切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以为,仅仅凭这三言两语,我便会轻易的饶过你?”
皇帝一惊,本能的开始挣扎,心底暗暗做下决定,即使拼著让宁不寂知晓他身负武功,也不可让这完全是侮辱发泄性质的事情发生。
然而大将军的下一句话,却彻底的止住了皇帝所有不甘的挣扎和反抗。
宁不寂道:“我可以理解你想陷害其他人的想法,但是为什麽连奉天,你都不肯放过?这些年来,先不论他南征北战,为这个国家立下的汗马功劳,也不提他在战场上无数救过我的性命,单是他为了你,多少几乎跟我决裂,你可知晓?现在你要把叛国的帽子扣在一个这样为你的人身上”
皇帝吸了一口气,终於忍不住分辨,“朕没有说奉天叛国。”
“指责他是敌国和六藩的探子,尚不足以诬陷他叛国?“宁不寂双目赤红,揪住皇帝衣襟的手恨不得再往上伸几寸,好掐死眼前负恩薄义之人。
“你知道什麽?“出人意料的,皇帝的情绪竟然比大将军更加的激动,“朕怎麽会想去陷害奉天,奉天他是”
殿外一声轻响,像是有什麽不小心撞到了门户,皇帝心头一凛,谨慎的住了口,此刻奉天的情形还只是生死未卜,若是他一时失口,将奉天真正的身份说了出来,被外头的人窃听去,无疑是正式的宣判了白衣人的死刑。
目前其他在徐州的赤焰军中人分去了大半杀手的注意力,此时奉天的身份若是被泄漏,那麽所有的杀手必定会放弃其他的喽罗,将目标锁定在最值得除去的奉天身上。
不能说出来,皇帝忍耐的闭了闭眼。他没有在得知萧歧的去向後,预先去找奉天商量,及时的拦下白衣人前去徐州的脚步,本就有错在先,现在任宁不寂为所欲为,也算是罪有应当。
“如何?还有什麽话好说?“对方的沈默在宁大将军眼中,显然是心虚的表现,这样一个为了皇位不择手段之人,哪里值得他的生死至交一再的维护?
宁不寂的为陷在极度危险境地的好友不平。
“朕,没有什麽好说的。“皇帝放开紧握的双拳,他欠奉天良多,若有人能代替一一讨还,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很好。“大将军眸中寒芒毕露,‘呲啦’一声,皇袍脆弱的布料在武将手下轻易的撕裂,宁不寂话里寒意森森,“记住,你可以求饶,但别想我会轻易的放过。”
皇帝倔强的仰头,目光对上面前恨意激切的男人,“朕不会求饶的。”
“留点力气别太早昏过去。“宁大将军不屑的笑,一抬身,在没有任何前戏与抚慰的情形下,的进入眼前人的体内。
皇帝咬著牙,吞下一声呜咽,在剧烈的疼痛中,意识渐渐模糊,多日来心头环绕不去的焦灼和愧疚感,在身体被剧烈的摧残之时,总算略微的有所减轻。
眼前飘过一个翠绿色的身影,幼小的女娃坐在枝头上,把手上的窝窝头分给树下饿了一天的少年,“娘亲说,如果她和爹以後不能疼我了,我要记得多疼自己一些,不可以害怕,要坚强。”
正是当年四岁的小女娃轻轻浅浅的一句话,鼓励了十年前一度支持不下去的少年,但是现在的他做了什麽,他正叫这个救了他一命的小女娃的爹瞒著妻儿,去远方送死。
只因为不是至亲之人,所以不会由衷的感到心疼。
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算是他命令刘岷去送死的报应吧!
但是奉天是无辜的,皇帝伸手环住在他身上肆虐的大将军,如果更痛一点,可以换来奉天和刘岷的平安,明知这个想法是愚蠢的,但在这极度的脆弱中,他实在顾不得这些,望著恨不得杀他而後快的宁不寂,皇帝苦涩的轻声催促,“再,用力一点。”
“什麽?“同样情绪混乱的宁大将军听不清楚皇帝的呓语,他不想停下来,也不能停下来,一停滞,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杀了眼前恨之入骨的皇帝。
宁不寂的父亲本是衢州小镇一名落魄的书生,考中秀才後,恰逢妻子有孕。於是出身却无意功名的宁秀才,为了怀孕的妻子不至於太过辛劳,毅然而然的放弃了赴京赶考的机会。
十月怀胎,秀才妻产下了漂亮健康的孩子,秀才也在镇子里觅得了教书先生的工作,每月所得,虽不至於大鱼大肉,但也足够养活妻儿。
宁秀才夫妇生性淡泊,不慕荣华,一家子夫妻和睦,父慈子孝,虽是粗食陋服,然而府上常年的欢笑,却著实羡煞旁人。
不料天外飞来横祸,只因秀才妻生得貌美,年底结余,宁秀才扯了一匹红布给多年未曾穿过新衣的妻子做了一身套衫。一家子兴高采烈的游集市之时,县令出巡,年逾甲的父母官瞧上了秀才妻的美貌,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抢了人回家,要做第十八房小妾。
宁不寂的娘不甘受辱,当晚就在县令府邸上吊自尽。
眼见喜事变成丧事,县令恼羞成怒之余,怎肯放过这余下的一对父子,迅速的纠结罪名,以贼寇之名,派出捕快,赶去宁家,誓要斩草除根,不留後患。
当时身为捕头的程奇明与宁秀才有几分交情,不忍这父子俩无辜送命,先一步赶去书院,抱了幼小的宁不寂不发一语的急奔,引得宁秀才抛下学生,紧跟而来。
待奔至山,程奇明才将县令不留活口之意传达清楚。
宁秀才悲愤之余,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将儿子交托给基於义愤一同逃亡的程捕头後,前去八部巡案府击鼓鸣冤。
中洲律例,民告官是大罪,需要滚过十尺钉板,若有余力,方可递交状纸。
宁秀才拼著亡妻之恨,滚过钉板,血迹斑斑的状纸递上後,多日奔波劳累过度的身体经受不住失血过多,就此一命归西。
这衢州县令的侄女乃是朝中右丞相之妻,八部巡案不欲多事,便以原告已逝,此案无以为继之由,草草结案。
县令唯恐秀才幼子长大後为父母报仇,一路千里追杀,宁不寂至今记得养父程奇明身上十条贯穿全身的疤痕,有八条是当年为了救他而留下。
三年饥荒之时,旧伤发作的养父顾不得自己高烧未退,板著脸,逼著他吃下屋里最後半碗小米粥,自己虚弱的险些因饥饿和伤病撒手西去。
还有这些年在军中,跟著他揭竿而起,一路并肩作战杀贪官污吏,保边境安宁的弟兄们
要他怎麽相信,这些生死与共的情谊,都能被金钱和荣华收买,成为权势者手下,卑贱的走狗?
所以,这些都只是因为皇帝怕死而找来的借口,宁不寂这麽告诉自己。
他只能接受皇帝有意要陷害他的至亲这个想法。
皇帝在他的压力下度过十年,采取报复行动是合理的推测。
否则,若是连救过他数的养父和奉天,以及战场上彼此交托後背的弟兄,都不再可以信任,宁大将军不知天下之大,他还可以倚赖何人?
皇帝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还是一个孩子,不喜欢读书习武,且调皮得一塌糊涂。
父皇偏宠有异国血统的母妃,因著朝臣们众口一词的反对立异族平民为後,对心爱的女子愧疚之余,极尽补偿,连带的对他这个不上进的儿子也一同纵容到底。
童年的生活是愉快的。
在忙完政事後,父皇会携著母妃在御园一角喁喁私语。
跟著神武大将军习完武的白衣少年每天都会跑来看他。
从草丛中把幼小的他拎出来时,白衣人望著一脸泥巴的小脸,常常是一幅受不了的神情。
一边责备他这样不务正业,哪里像一个皇子?一边温柔的拿雪白的袖子帮他拭脸。
常常两边的袖子都擦得泥迹斑斑後,脏兮兮的小脸才会露出本来清秀的眉目。
惯穿白衣的少年写得一手好字,对著他的涂鸦叹息之余,很不死心的以陪他斗蛐蛐做交换条件,一手一笔的教他写字。
偏偏他实在太过好动,一刻也静不下来,坐在凳子上的屁股很不甘心的扭来扭去,写出来的字便歪歪斜斜,完全不成气侯。
教他习字的少年无奈之下,只好把他抱到膝上,握著他的小手,牢牢的抓著他,才勉强的写完两张宣纸。
往往第三张宣纸上,两人刚抬笔写了几个字,他就会望著外头明媚的阳光,抬头露出可怜的神色,要求出去玩一会儿再继续讨厌的练字。
因为表情太过可怜,白衣少年又惯於疼他,於是常常被打败,边喃喃"你这朽木”,边放下笔,宠溺的陪他一同去捉蛐蛐斗蟋蟀玩。
玩著玩著,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就这样又是快乐的一天轻轻松松的过去。
皇帝在睡梦中露出一丝轻轻浅浅的微笑,伸出手去,彷佛还能触到眼前白衣少年含笑伸出的手指。
突然间,梦境一变,神武大将军投降北夷的噩耗传至宫中,皇後娘娘为兄弟惭愧之余,含恨自尽。
当晚,东宫莫名失火。
隔天,宫人们在烧毁的殿内发现了皇太子被烧得面目全黑的尸体。
就在此事刚发生的前一日,陪他玩了一天的白衣少年默默的交给他几本习武的秘笈,毫不犹豫的把练了近十年的内力传了一半给他。
少年一反往日的温和,严肃的叮咛他必须好好习武,且不可以让别人知晓这件事。
小小的他沈浸在即将成为武林高手的兴奋中,没注意到白衣人眼中别离的忧伤和不舍,兀自开心的点头,“好的好的,等学会了武功,明日就能捉一只更大的蛐蛐!”
然而,已经没有明日了。
白衣少年在此後便不知所踪,之後母妃身中奇毒,吐血身亡,父皇流连歌舞,终为扮成伶人的刺客谋害,剩下他,和一个孤零零冷冰冰的皇位,相依相伴。
白日尚好,与朝臣和藩王们相斗耗尽了心力,没有力气去想些陈年往事,然而一入夜,混乱的噩梦便纷至沓来,一身冷汗的醒来後,再也无法入睡。
直至有一日,失眠的他坐在御园里发呆时,白衣青年悄然而至,对著他脸上明显的黑眼圈,如同数年前一般无奈的摇头。
顾不得对方是人是鬼,他伸出手,紧紧揪住雪白的衣襟,舍不得这个难得出现的好梦消失,阖上眼不肯睁开,终於一宿好眠。
醒来,手边空空如也,正自惊慌,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在这里,未曾离去”
很丢脸的,母妃逝去,父皇驾崩,叛军兵临城下都没有哭泣的他,却因著这句简单的安慰,不能自控的落下泪来。
依旧爱穿白衣的青年,习惯性的抬起衣袖,擦了擦他被泪水濡湿的脸,“这麽爱哭,哪里像一个皇帝?”
他在泪水中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觉得非常非常不好意思,於是傻傻的应道,“我有好好练字。”
“我知道。“白衣青年微笑,“圣旨上的字太丑,可不方便拿出去见人。”
“我有好好读书。”
“嗯。”
“我有好好练武。”
“乖。”
皇帝终於不满:“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这些以後再说,我不方便进宫,以後让我的好友每天陪你一同吃饭一同睡吧!这样你就不会再失眠了。”
“好。“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的朋友一定也是温柔的人,皇帝心平气和的想著。
然後发现受骗上当,被推荐的朋友居然是宁不寂那个混蛋?!
算了,这也没什麽,只要白衣人还是好好的,一直能看到,就代表以往美好的岁月尚未完全的弃他而去
只是,这终究只是梦中微渺的回忆。
现实里,那个人依旧生死未卜。
皇帝从片刻短暂的梦里醒来,对上双眼通红,同样一夜无眠的宁不寂,一时怔怔,无法言语。
“既然醒了,那麽"宁大将军毫不客气的翻身覆上来,继续他压抑著仇恨的粗暴掠夺。
被迫一同纵欲的皇帝只记得片刻清醒之时,在心底默念,“奉天,你要平安。”
随即,汹涌而残暴的情欲迎面而来,铺天盖地,埋没悲伤。
□□□自□由□自□在□□□
两人在龙榻上纠缠了整整三天,所有精力都在对方身上消耗殆尽。
宁大将军的愤怒和担忧悉数发泄完毕,睡得异常沈。
累得浑身快散架的皇帝望著睡著的枕边人,实在非常羡慕,如果可以,他也很想昏天黑地,一睡不醒。可惜不行,政事摆在那里,不容轻乎。
历来宁不寂回朝,皇帝多半都会下旨免朝三日,十年如此。
最初之时,朝臣们抗议者无数,在得不到回应的情形下,渐渐养成习惯。
偶尔圣旨并未下达,事先探知大将军回京的大臣们也会自动自发,放下公务,主动在家睡上三天懒觉,方才精神抖擞的回来开工。
皇帝对此罢朝行为颇为啼笑皆非,但因为自己不像样在先,也不好去追究。
此宁不寂回来的仓促,自然并无圣旨分发到各家,但看这平静的光景,显然大臣们都很有默契的遵照了约定俗成。
披衣下床之时,全身剧烈的疼痛几乎让皇帝呻吟出声,咬著牙望了一眼床头悬挂的清泉剑,天下至尊放下个人恩怨,从大局上开始衡量。
奉天的生死目前尚不可知,若有不测,到时没有人拦得住失去理智的宁不寂。
这回顾虑引发动乱,没有弑君,那下回呢?下下回呢?
皇帝对此,全无把握。
迟疑的伸手摘下清泉,到底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长剑出鞘,微弱的烛光下,剑锋银光闪闪,寒气逼人。
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睡得毫无防备的大将军,这真的是被称为天下第一高手的人吗?
有人在近旁露出这样明显的杀意,他还能睡得如此坦然?
正自奇怪,宁不寂一翻身,从侧睡改为仰卧,意图暗杀的皇帝看得一怔,长叹一声,抽出了大半的清泉无声回鞘。
一抬手,把剑又挂回了墙上。
忍著全身的酸涩疼痛,整理好衣著,皇帝起身走出了寝殿。
龙榻之上,安然酣睡的宁大将军,在自己全无意识的情形下,右手手臂并未因仰卧而放在身侧,而是习惯性的横在塌上,之前侧卧之时,亦是如此。
这条横放的手臂,皇帝拿来当枕头,枕了十年有余。
睡著之时,两人对此皆无感觉。
平日醒来,一个多半只会什麽也不想的甩甩手出去练剑,另一个因著疲累,醒来也迷迷糊糊,抱著被子都来不及,哪会注意枕头是什麽。
此时换了个角度,一切便一览无余。m
有些人本性其实十分温柔,只因过於惨痛的经历,会在表面结上一层又一层的厚厚硬壳,让撞上去的人皮破血流,疼痛不堪。
但是哪怕是再疼痛,那个人刻在骨子里不变的那些东西,总是让你不忍对他出手。
殿外,宇文旋忍著瞌睡,依旧尽职的领著禁军恭候圣驾,盔甲下的衣著,三天未换。
日前焦急的去向兄长求救之时,宇文斡听完他的话,只是轻描淡写道,“这是陛下的家事,他自己会摆平,你傻乎乎的去凑什麽热闹?”
陛下和宁大将军之间的关系,在宫里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朝阳殿不论有什麽奇怪的声响,都是皇帝的"家事"为臣者当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可有谁家的"家事”,能进展到动刀动枪,喊打喊杀的地步?
因此虽然兄长的话向来很少出错,做弟弟的还是不放心,顾不得回家睡觉换衣服,一直在殿外守著,以备意外发生之时,及时的救驾。
直到三日未见,除了眼下有淡淡的阴影,脚步稍缓,其他一切如常的皇帝步出朝阳殿时,宇文旋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看来即使进展到刀剑相向的地步,皇帝依旧有能力解决他的"家务事”,他真是白担心了。
皇帝打量著忠心的禁军统领,露出温和而真心的微笑,“你哥没叫你什麽都别管,直接回家去睡觉?”
“回陛下,微臣职责所在,不敢懈怠。“宇文旋是直率的武官,问什麽,便答什麽,不会考虑其他。
他的孪生兄长宇文斡正好相反,不但心思细腻,而且见微知著,皇帝欣赏之余,却不太愿意亲近。
聪明人,总是本能的会对同样聪明的人产生提防之心。
宇文斡狡猾如狐,放在身旁,虽能免去许多来自别人的算计,但这只狐狸无聊之下,会不会算计身旁的人做消遣,真的很难说。
当年,皇帝之所以任由宁大将军靠近自己,也是因著这个缘故。
不是宁不寂不聪明,而是这个人的聪明,向来不会用在细节和小事上。
这是让皇帝安心的地方,朝中勾心斗角已经很累,周围若再充斥了会算计你的人,日日提心吊胆之下,难保不会精神崩溃。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上,镇日被宁不寂拖著,在床上剧烈的翻滚,除了疼痛和难堪的快感外,对於常年於精神紧张状态的皇帝来说,也有疏压的作用。
至少现在,浑身疼痛且疲惫不堪的他可以定下神来理政务,应对慕容溱的後续动作。
也许是宁不寂回来的缘故,朝臣们的注意力再度集中到了弹劾大将军身上,大把奏折不外乎指责他带剑私闯禁宫,意图不轨,陛下当严惩之类的言辞。
皇帝对此一概不理,当日事情发生,没见谁出来阻拦救驾,事过境迁,再来煽风点火,实在不能不令受害者火大。
成堆的奏折批阅下来,言之有物的不过几册,分别来自礼部和兵部。
礼部尚书宇文斡在奏折中撰写了官方收到的北魏摄政王萧歧因病薨逝的消息,据传北魏皇帝萧蕖听闻皇太弟去世後,大受打击之下,病情转重,已至弥留。
目前的北夷皇庭乱成一团,有继承权的皇室嫡系各踞一方,局面僵持。
三公分别拥立三位继承人。
太师拥立现任皇帝萧蕖之子萧翰,太傅拥立皇太弟萧歧之女萧琳,最可笑的是,太保拥立已故长公主萧昙之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中洲皇帝李承业。
自然太保的拥戴引来了其他两派的大肆攻击,要让敌国的皇帝来继承北魏皇位,这不是疯了是什麽?
奇怪的是这个早已步入古稀之年的三朝元老不知出於什麽目的,竟意外的坚持自己近乎荒谬的提议,而且不是说说就算了。
顽固的老太保对外送出了正式的北魏公文,言辞恳切,请李承业拨冗前往北魏皇城探视重病的亲皇舅,争取应得的继承权力,对内公布当年庶出的长公主萧昙卧底中洲,扰乱中洲朝廷,消弱敌国实力之举,其功劳不亚於当政多年的皇太弟萧歧。
宇文尚书很尽责的在奏折後附上了北魏皇室的正式公文,由公文上所盖的玉玺来看,现任北魏皇帝萧蕖显然是默认了太保的荒谬提议。
皇太弟之薨是国丧,如若作假,轻则动摇国本,重则引发皇室动乱,看来无论如何,前去徐州的奉天和刘岷必定已经得手。
摄政王亲自潜入敌国,被人行刺,说出来,并不是光彩的事,弄得不好,会引发两国大规模的战争。此刻为继承权而分裂的北魏,显然并没有与中洲开战的能力。
所以对外公布消息只能说摄政王病逝皇城,而不是徐州被刺。
皇帝皱著眉头,看完了北魏公文,踌躇了一阵,再度拿起另一份来自兵部的文书。
兵部的奏折不只提及了北魏在中洲边境的主动撤军,还提及了南齐的动向。
南齐皇帝慕容溱似乎迫於国内压力,大大的减缓了在中洲边境驻军的步伐,军粮和士兵,虽然依旧陆续在运往边境,但从数量和行军速度上来说,明显有所减弱。
慕容溱并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皇帝虽然信弹剑的能力,但少年即使在南国有所行动,也不可能让效果这样立竿见影。
局势变化的太快,都透著诡异。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出於慕容溱的阴谋,不得不说,此人心计之沈,足够让与他为敌之人不寒而栗。
从表面上来看,所有的发展,都朝著对李承业有利的一面,边境威胁的减弱,成功的除去了宿敌萧歧,报了父母之仇,甚至北魏皇室都默认了他的继承权。运气好点,兵不血刃,就能坐上两国的皇位。
如果李承业足够天真,此刻他应当是欢欣鼓舞的!
但很可惜,昔日天真爱玩的少年经历了十余年的睡不安稳,日不得歇後,考虑事情,早已不会单纯只往好的一面去设想了。
他的母妃是北魏公主的消息一公开,多年来受北魏侵略,对夷人恨之入骨的朝臣和百姓会如何想,可以预料。
萧歧的死,亲自下令派遣刺客的李承业可以说是直接凶手,这种情况下,孤身跑去北魏争继承权,无疑是一个大笑话。
慕容溱的部军虽然在减缓,但并没有停止,或者有另一种可能,他的军队和粮草的集结早已完成,此刻的龟速运输,才是为了迷惑中洲而做的幌子。
皇帝整理好所有的奏折,心里明白,此刻的他能走的不外乎两条路。
长期留在朝中稳定国内局势,或者待几日後北魏皇帝萧蕖驾崩,公然领兵以争夺继承权的名义在北境开战。
相信这两条路,不论是选哪一条,都逃不过慕容溱的算计。
看来,只能另辟蹊径了。
到现在,都没有徐州方面的音讯传来,可见慕容溱追杀奉天和刘岷的行动必定还在继续。
如果这个时候皇帝亲自去徐州探查,大部分的杀手必定会转移注意力,放弃奉天和刘岷,把目标放在独自出行的皇帝身上。
这样一来,奉天他们的生存机会,就会大大增加。
既然宁不寂已经回京,宇文狐狸在为闵王探子一事失察的懊恼下,必会竭尽全力稳住朝政,那麽,此刻动身出发去徐州,应该是不成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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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大将军一觉醒来,已是傍晚。
习惯性的甩了甩右手,并无往常一般的酸麻感,顿觉有些诧异。
身侧一片凉,显然枕边人离去已久。
霎时,宁不寂心头略过一个感觉,彷佛有什麽珍贵之物不经意间被他遗落在某,如果不赶快去寻找,恐怕再也不会回来。
突兀的预感,莫明的让他心神不宁,於是穿衣的动作就加快了许多。
这一快,多日纵欲的後果便体现出来,即使被称为天下第一高手,人的体力,还是有一个极限。连续折腾一晚,尚无大碍,翻上几番,就大有可议之。
肆虐之人尚且疲累至此,被肆虐之人,情形可想而知。
这个时候,宁不寂对於皇帝,还是有些佩服的。
他清楚自己并没有手下留情,以对方向来敏感的身体,没几回就已经受不住,不能自控的开始哭泣,但真的如他之前所言,直至最後,都没有求饶。
宁不寂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似乎这泪水,并不单纯的是为了疼痛和屈辱而流。
李承业身上,永远有一些他触不到,摸不透的东西存在。这种想法让大将军心头不悦之余,也多了一层不自觉的忧虑。
案几上,躺著一封并未封口的信笺,里头只有短短七个字:有事离京,十日归。
墨迹清淡,已然干透。
明显可见执笔之人书写时气力不继,且早已离开多时。
抬头之时,觉得有什麽不对,宁不寂仔细的想了想,才恍悟原本挂在床头的清泉剑不知何时,已被人取走。
於是大将军忍不住低咒一声:“软脚虾跟人学什麽侠客!”
语气之不屑,同元宵当日,皇帝腹诽他强盗扮书生如出一辙。
半个月前,宁大将军乔装改扮,前去南面边境布置边防之时,已知事有蹊跷,如果说慕容溱有入侵之意,为何只是单纯的在边境增加兵力和运送粮草,却不加固城墙工事?
作为三军的统帅,出兵前,多半都是未思进先思退,未思胜先思败。
这与信心二字无关,为将者须为军队谋划好退路。
毕竟常胜将军终不免一败,能将败局做到最好,胜过惨胜无数。
南齐皇室内斗之激烈,外人亦有所耳闻,宁不寂实在很难相信,历经喋血踩著无数人鲜血坐上皇位的慕容溱,会是这等鲁莽冒进之人。
隐约间,他已知此出京,有所不妥。
一切都太过刻意,像是故意安排的调虎离山之举。
果然,在他觉得不对,仓促回京的路上,就有声称是赤焰军弟兄的人半道拦住,说是皇帝密令,趁他不在之时,暗中让刘岷奉天和程奇明等人去徐州送死。
当时他只觉通报之人非常面生,但看到来人拿著奉天常挂在扇子下的坠子,也就没有多加留意,直接掉转马头就去了徐州。
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疑点:
他从京城往返南境,一路都是乔装改扮的,所经路途,除了他自己,不会有别人知晓。通报之人是如何得知他的去向从而半道拦截的?这是其一。
其二,皇帝下得既然是密旨,且不论这个圣旨是否叫得动奉天和刘岷,既然是密旨,通报之人缘何能够知晓?
其三,奉天刘岷等人若是明知去徐州是送死,为何还会毫不拒绝的飞蛾扑火?既然去了,又为何还要找人通知必定赶不及阻止的他?
仔细想来,细节当真是破绽无数。
只是奇怪的是,这一切若都是出自别人的算计,皇帝为何在他兴师问罪之时,不开口解释清楚?
大将军百思不得其解。j
不对,宁不寂猛然想起,皇帝有试图对他解释。
他说:“除了刘岷,所有朕派去徐州送死的赤焰军中人,都是已被北魏南齐和六藩收买之人。”
当时他说了什麽?似乎是问皇帝要证据之类的。
然後皇帝说:“朕要杀几个人,何须证据?”
最怪的是这一句,李承业做事向来畏首畏尾,哪怕他要杀一个人,也会曲曲折折,怂恿看不过去的人动手,何故此如此坦率?
说到坦率,不由想起,前日在床上翻滚之时,他一再听到的那句带著哭腔的,“再,用力一点!",此刻想到,身体犹自一阵灼热,纠缠之时,他怎会误会是自己听错?简单的一句话,怎可能一再听错?且当时明明身下的人早就难受的全身都在颤抖,还叫他再用力一点?
该死的是,在他泛起疑惑的现在,皇帝偏偏留了几个字便轻率的离宫出走。
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阴谋的话,不会武功的皇帝独自出宫,其安全,就成为一个很大的问题。
毕竟敌国的细作能认出乔装改扮的他,未必就认不出同样换装的皇帝。
想到这里,宁不寂有生以来,头一由衷的感到恐惧。
哪怕幼时被人千里追杀,战场上敌军数倍於己,都不曾令他动容,但此刻的他,却紧张的双手都几乎握不住缰绳。
假使他误会了皇帝,对方因此出了什麽事
从来所向披靡,不懂畏惧为何物的宁大将军,竟然丝毫没有勇气去想这个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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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当空,官道上行旅络绎不绝。
红漆斑驳的马车平稳的急驶而过,扬起一阵轻尘。
驾车的禁军统领宇文旋犀利的目光警惕的留意著四周的动静,路况并不理想,不但高低起伏,而且两旁低矮的灌木丛密密麻麻,极易设伏。
车後,嘀嘀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由蹄声的频率听来,便可知追上来的一人一马,不但马匹神骏异常,而且驾马之人,必定施展了极为高超的轻功。
否则即使是千里马,也不可能在背上有人的情形下,达到这种速度。
缰绳下,前方被辔头和车架束缚著的一白一黑两匹骏马,同时的嘶鸣了一声,兴奋的晃著头,鼻孔喷出一阵阵白气。
宇文旋无声的笑了笑,“来得还真快!”
那日从兄长家出来之时,宇文斡道,“陛下和宁将军之间的争执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你要留神之後的情形,若是陛下独自出宫,你一定要带上两匹赤骊马跟紧。”
宇文旋对於兄长的神机妙算早已习惯,只是问道,“为何要带赤骊马?”
“方便宁将军找到陛下啊!千里之内,赤骊马间彼此都有感应。“孪生兄长笑得狡黠,“你觉得凭你这点功夫,要保住陛下从京城到徐州来回的一路平安,可能吗?”
“陛下本人也是一流高手啊!”
“到底有天下第一高手当保镖,更加安全些吧!”
“这倒也是。“虽然很不服气,但是为了陛下的安全,当弟弟的还是听从了兄长的意见。
不过片刻,宁不寂就策马赶上了宇文旋的马车,也明白了为什麽他施展轻功,两日两夜策马急驶之下,才能赶上对方的行程。
皇帝根本不是一个人出宫的,他和宇文旋两人,日夜轮流驾车赶路,方能在两日内离京千里。
“陛下呢?“宁不寂勒住缰绳,保持与马车行进同速,边问边打量马车车厢。
啧啧,现在又一脸担心的叫陛下了,不知道当初是谁咬牙切齿的拿剑指著皇帝,还大不敬的当众直呼陛下的名讳?
宇文旋不满的撇撇嘴:“陛下当然是在宫里”
话未落,宁不寂早已跃到车上,撩起布帘,矮身钻进了车厢。
半响,里头都没有动静传出。
驾车的禁军统领便觉得有些奇怪,克制的在心底默念了百遍"陛下家事不宜干涉"後,还是抵不过好奇之心,宇文旋自我安慰道,“臣完全是为了担忧陛下的安危啊!并不是想偷窥,毕竟宁将军前几日还有对陛下不利的举动。”
自言自语过後,宇文统领大义凛然的捏起车帐的一角,随即很宓姆畔铝耸种械陌撞肌
只见车厢之内,宁不寂的手臂正斜斜伸出,皇帝安然的枕在上面,犹自不够,一手一脚还缠在大将军的腰上。
宁大将军似乎也早已被缠惯,一点不适抵抗的姿势都无,同样的一脸安然。
在这颠簸的车厢里,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都睡得很香。
“陛下的睡癖还真是"宇文旋摇摇头,感心目中英明神武的明君形象从今往後就此破灭。
不过这两个人,真的是几天前还刀剑相向,看起来立马要互相残杀的君臣吗?
宇文统领陷入极度迷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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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醒来之时,看到一旁睡著的宁大将军,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若有所思的望著三匹并辔而行的赤骊,交代正在驾马的禁军统领,“阿旋,你先行回宫吧!”
宇文旋被皇帝不动声色凝望赤骊的目光吓了一跳,心虚的缩了缩脖子,“陛下,微臣自知有罪,情愿回宫後加倍领罚,但这一路,请让臣随侍一旁,以防不测。”
“是吗?你有何罪,说来听听?“坐在身侧的皇帝兴致盎然的又望了一眼齐头并进的三匹马。
被问的禁军统领汗流浃背,嚅嚅道,“微臣不该擅做主张,在明知宁将军的坐骑是赤骊名驹的情形下,还从御马厩签了小白和小黑出来”
说完,小心翼翼的打量著皇帝的面色,一脸"不要赶我回去,只要让我留下,任凭罚"的祈求。
“好了,不怪你。“沈默半响,眼见宇文旋都快在车板上跪下了,皇帝终於大发慈悲的玩够,“朕知道这是宇文斡的主意,回去自会找他算账。”
“是,是,陛下明察秋毫。“一旁的宇文旋点头如捣蒜,轻易的就被套出话来,出卖了兄长。
“真老实。“皇帝在心底暗笑,正了正神色,解释道,“大将军既然出了宫,目前朝上就剩你哥和墨寒撑著,弹剑又离京多日,军中无主,若是乱起来,靠两个文官,恐怕镇压不住,你再不回去,待变乱生成,悔之晚矣!”
宇文旋大惊,终於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敢耽误,立刻道,“微臣遵旨,这就赶回去。“解开缰绳,牵出一匹赤骊,顾不得系紧马鞍,便匆匆而去,心头不住的责怪自己和兄长的轻率,若是因此使朝中发生了什麽变故,真是万死不足以偿罪。
完全没想到,此事从头至尾,最为轻率的不是别人,正是义正严词却离宫出走的一国之君。
“阿旋你也太瞧不起你的狐狸长兄了,别说是和墨寒一同支撑数日,哪怕就他一人全力施为,保住朝廷月余安稳都做得到。“皇帝微笑著收回目光,对著渐沈的夜幕高声喊道,“几位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必藏头缩尾了。”
话语未尽,左右两旁的灌木丛中便出现了数十个手持长刀的黑衣人,将停在一旁的马车团团围住。
车厢里的宁不寂听到动静,掀帐而出,扫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刺客群,不屑的冷嗤一声,“就这几个人?也敢来送死?”
彷佛回应他的话似的,没多久,又是一阵淅淅唆唆声,原本看去不过数十人的杀手,转眼间就增加到了几百个。
皇帝便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名头真大。”
身旁之人显然也被自己的一呼百应震慑了一下,呆滞的点头赞同,“我也觉得”
“凭大将军之身手,以寡敌众如何?”
望著两旁黑鸦鸦的与夜色融为一体不见尽头的刺客群,宁大将军很诚实的摇头,“恐怕寡不敌众。”
“那还愣著干什麽?“趁著刺客慑於宁不寂的威名,无人敢当出头鸟,皇帝迅速的抽剑砍断车架,飞身跃上一匹赤骊马,清泉剑出鞘如闪电,迅速的解决前方的阻碍。
落在後头的大将军并不迟疑,以更快的速度瞬间放倒发现不对开始收拢包围圈的杀手们,跃上另一匹马,赶上皇帝。
杀手们显然训练有素,眼看人海战术被突破,立刻改弦易辙,高手们施展轻功,从灌木间飘身而起,急追飞驰的马匹。
武功稍差些的早已弃刀剑而就长弓,箭如流星,直逼落荒而逃之人。
两人反手挥剑,一一打落射来之箭,头也不回的往前急驰。
不料,长剑有力所不及之,谙射人先射马的刺客,早有人先一布下手,箭如飞雨,一声嘶鸣中,两匹名驹轰然倒地。
顾不得照看心爱的战马,宁不寂在马匹倒地前就一跃而起,正想拉皇帝一把,却见平日里看上去有如文弱书生的皇帝动作竟然比他还快,剑尖往地面一点,借势纵身窜上低矮的树梢,几个起落,已在五里之外。
宁大将军看著这熟悉的轻功身法,不由的张大了嘴,半响後,无言合上,喃喃道,“总算是知道了弹剑的那句师兄,从何而来!”
随即好胜之心大起,挥剑除灭了几个追上来的杀手後,宁不寂施展生平所学,亦步亦趋的追在皇帝身後一丈远之。
到了这个距离,便再也无从追上,看上去,眼前之人尚有余力,不时的在起落间,侧身观察敌情,看得他大为郁闷,只得安慰自己"术业有专攻”,皇帝在轻功上胜过自己,不代表内外功夫就强。
通常武功薄弱之人,才须要专精逃命之道,不是吗?
很快的,宁大将军就切的意识到了自身认知的巨大错误。
在与众多杀手拉开了足够远的距离後,皇帝跃回地面,主动和赶上来的几名高手战成一团,看得追至身旁的宁不寂瞠目结舌。
眼前打斗之人目光锐利,气势如虹,在众敌中穿梭的身影矫若游龙,剑光闪动中,招招致命,出手之狠辣,连他这个常年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之人,都为之胆寒。
没多久,地面上就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多数一剑封喉,飞溅到树干上的鲜血犹自温热,正沿著枝条蜿蜒下流。
皇帝抬起头,目光对上完全呆住的宁大将军,依旧是平日的淡漠。
如果不是对方手中的清泉剑尚在滴血,宁大将军必定会以为他刚做了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朝会上高高在上却庸碌无能的一国之君,被他压在身下忍耐而倔强的男子,和眼前杀戮後面无表情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完全的突兀又不可思议的协调。
而这一切,都不是这个人的真面目。
宁不寂恍然明白,因为年少轻狂下目空一切的放肆,这十年里,他真真正正的错失了许多。
瞬间掠过的悔意,真切而痛彻心扉,在明白自己动心的同时,已然顿悟,皇帝早在多年以前,在他一再肆意的践踏过对方身为帝王的骄傲和尊严之时,就彻底对他封闭了真实的情绪,兴许终其一生,都不会把自我袒露在他的面前。
大将军站在树下,独自怔忡,隐约间,一丝切而莫可名状的悲哀袭上心头。
如同午夜的黑暗旷野,疲倦的旅人遇上了一场不期而至的流星雨,绚烂而甜美的感觉尚在心头回荡,片刻之後,周围便只余独自一人的悲哀寂寥。
黑暗之所以不堪忍受,皆因短暂的光明太过眩目美好。
挥剑的手,并不因主人的情绪而出现丝毫的懈怠,宁不寂靠在皇帝背後,一同解决一批批陆续涌上前来的刺客,偶然间手臂擦过身後人的腰背,都会引来对方不自觉的僵硬,大将军在心头苦笑,“这见鬼的感觉,还真不如像开始一般,什麽都不明白!”
一分神,疏密的防守便出现了疏漏。
身侧有人一刀劈面砍来,来势之急,避无可避,除非身後的皇帝抬剑格挡,然而皇帝若是在此刻抬剑,必定空门大开,前方任意一人,皆可轻易的取他性命。
时刻注意著周遭动静的皇帝比宁大将军更早明白这一点,略微迟疑了一下,瞬间心头盘桓过无数的念头,“奉天和在徐州的赤焰军众人依旧是生死未卜,一旦他们遭遇不测的消息被证实,宁不寂激愤之下,会不会再度谋反?极为难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此人素来重情,如果能让他拖欠一命,那麽一切就大有商榷的余地。”
一念至此,皇帝迅速的抬手,清泉剑与锋利的刀刃激烈相交,“噌"的一声,硬是把对方的攻势逼了回去。
前方,六把长剑同时攻来,近在咫尺,刚架住刀刃的右手却早已功力用尽,酸软之极。
看来只能赌一赌运气了,皇帝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在心头默念,“朕是真命天子,应该不会如此轻易的命丧於此吧!”
一念未尽,身後一股大力徒然袭来,却是宁不寂见情势不妙,为了替他避过前方的六把长剑,先行一步侧身将他压倒在地,以自身的背部替他挡去了锋利的剑刃。
被压在身下保护的皇帝心头大震,他明了之前自己抬手救援的举动完全是出於私心,至少在救与不救之间,心底有过一刹那的犹豫。
但宁不寂不是,他几乎就在看到对方反手抬剑的瞬间,就做出了决定,没有片刻的犹疑,完全出於本能的,不惜一切,要保住他的安危。
待反应过来之後,皇帝也只来得及在著地之时,横剑护住身上之人最要紧的後心之。
饶是如此,依旧有几把长剑在宁大将军背後留下了数十道可见骨的伤口。
随著剑身的抽离,殷红的血液从宁不寂身後喷涌而出,滴落在地。
枯黄的荒草地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血痕。
强敌环伺,两人几乎是立刻的,就从地上一跃而起,同时出手点住受伤部位附近的穴位,以防失血过多,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远的杀手们依旧在陆续的赶来,并肩作战的两人,体力却已渐渐不支。
眼见来犯之敌源源不绝,皇帝终於不再托大,探手入怀,几颗鸽蛋大小的黑色之物出现在掌心。
“不好,是雷火弹,快撤!”
杀手头领见多识广,招呼一声後,迅速的向後急跃,有几个认出皇帝手中之物的刺客骇然之下,一并的四散逃窜。
络绎不绝的大片爆炸声後,地上累累的积满了刺客的尸体。
皇帝环抱著因失血而昏迷的大将军,站在弥漫的烟火中微笑,“如何?还有人想再尝尝雷火弹的滋味麽?”
四下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初春的风清冷而料峭,几下就吹散了爆炸所造成的青烟。
只见周围空空如也,唯有被惊起的鸟雀们依旧不辞辛苦的在树梢间扑腾著翅膀。
西凉国制造的雷火弹恶名昭彰,相信短时间内,此方圆百里,都不会再有杀手的踪影出现。
皇帝把昏迷的宁大将军面朝下平放在地上,清泉剑一点一点,小心的挑开伤者背後被鲜血染成褐红的衣襟。
虽说这些年来亲手刺杀的探子近乎上千,但对著宁不寂背後纵横交错的伤口,皇帝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血肉模糊的背部,肋骨清晰可见,在红色的血肉衬托下,白生生的骨头,在月光下极为刺眼。
这些伤口,如果没有宁不寂,原本都会落在他的身上。
皇帝在旁边的小溪中取水化开了随身携带的伤药,敷在宁大将军的背後,又喂痛醒的人吃了几颗珍贵的茯苓丸,安慰的拍拍因受伤而神智模糊的人,“睡一会儿吧!等你醒来,伤口就不痛了。”
选了一干燥之地,捡来灌木丛中的枯枝,燃起一堆篝火。
虽然明知杀手们不会有胆子再折返回来,抱著怀里的宁大将军,皇帝仍旧不敢放心的合眼睡去。
入睡之後,体温会降低,加上失血,如果周围没有足够的暖意,极容易一睡不起。
“算了,朕反正时常失眠,也不差这一。”
忍著瞌睡,让对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这样可以睡得舒服一点。
不时的往火堆里扔几把枯枝,皇帝安安静静的抱著昏迷的人,贴著对方因为失血而微凉的脸颊,怔怔发呆。
怀里这个人,让他说什麽好呢?
十年来朝夕相的时日,肆意欺压他的恶意,是真的。
朝阳殿内,拿剑指著他,意图弑君,也是真的。
刀光剑影中,豁出命来救他,还是真的。
“这世上,怎麽会有你这样的人呢?”
抬头凝望著跳跃的篝火,皇帝的困惑起来。
□□□自□由□自□在□□□
徐州城外,一座不起眼的茅屋内,重伤的两个人正躺在破旧的木床上奄奄一息。
两鬓染霜的老者伛偻著腰站在床头,呐呐不成语,“军师,老朽年弱体衰,再挨也挨不了多久,留在赤焰军中,也不过是阿寂和兄弟们的负累,要不是为救我这行将就木之人,也不至连累你二人伤重至此”
奉天艰难的撑起身,由刀伤引发的连日高烧让他全身乏力,靠在床头急切的喘息後方道,“明叔您这是说哪里话?您是阿寂的养父,大家兄弟一场,多年来在军中生死与共,我等怎能眼睁睁看著弟兄的老父命丧於敌手?”
说罢暗叹一声,数十人一同来到徐州,探查到萧歧的动向,这些多年来在军中做暗探的赤焰军人竟也热血未泯,不但没有一人走漏消息,反而摩拳擦掌,刺杀之时,个个悍不畏死,竭力掩护别人之余,全然不顾自身。
屡屡入侵中洲边境的北齐摄政王素来是赤焰军的宿敌,但凡军中之人,无一不对他恨之入骨。
皇帝极为聪明,挑选出来送死的探子除了程奇明,没有一个听命於北魏,所以对於刺杀萧歧的计划,众人都极为配合。
这让白衣人心底非常难受,颇为後悔没有再详细的调查一下,就将探子的名单轻率的交给了皇帝。
说到底,这些人多年来和他一同并肩作战,打退了无数夷人的入侵,结果却是他们最为信任的军师,亲手将他们送入死地。
“军师,“老者紧紧的握住奉天病中无力的双手,“老朽问心有愧,有些话憋在心底很久了,再不说出来,实在是无颜见你和阿寂。”
奉天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反握住程奇明干枯的双手,“明叔此话怎讲?”
“唉"宁大将军的养父闭目长叹了一声,“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我带著阿寂逃亡之时,不知衢州的相好庆娘早有了身孕。到许多年後,才知道她为我生了一个儿子,庆娘未婚怀孕,不容於世,怀著我的骨肉被赶出了家门。一路颠沛流离,辗转流落北魏,做了夷人的侍妾,她母子二人吃尽了苦头,皆是因我之故,老朽本想将他们接回中洲,好好补偿,不料那夷人高官机警,竟被他发现,反过来扣住庆娘母子要挟老朽,若不听命於他,便要了她母子二人的性命,老朽一时糊涂,竟然答应了下来,这细作之事,一做就是五年,泄漏军机无数,累得多少兄弟丧命”
当年的铁血捕快在岁月的磨蚀下,早已褪去了年轻时的飒爽英姿,儿女私情上的债尚未还清,又因多年泄密,欠下了军中血债无数,心中愧疚,自不必言。
这铁铮铮的汉子,竟硬生生的让命运拨弄了个萎靡不振。
“老朽没颜面见阿寂啊!“枯瘦的老者握著白衣人的手,混浊的双目流下泪来,“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怎麽对得起阿寂和死去的弟兄们啊!”
奉天握著那双颤抖的手,枯树皮一般的触感,他对当年程捕头仗义相救宁秀才父子的事也略有耳闻,想不到当年的英雄侠客,竟落到如今这般凄惨境地。
沈默半响,常年能言善道的白衣人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只能合眼叹息,“造化弄人”
一旁昏睡的刘岷因著他们的对话醒来,听了个大概,也大致上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大胡子伸手抓住老者:“明叔,您这又是何苦,怎麽不早点儿把事情说出来?大家一块儿商量,总有个解决的法子啊!”
昔日的捕头双眼通红:“这细作做了一,哪还有颜面说出来?你二人舍命救我这等之人,不值啊实在是不值”
重伤的两人对望一眼,脸上均掠过一抹赧色,说起来,他们救人的目的倒是一致,就是为了不肯让皇帝和宁不寂之间起冲突。
“不能死,要平安的回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皇帝和阿寂之间的对立,就再也无法挽回,因此无论如何,要活著回去”
正是抱著这个念头,奉天多少在高烧濒临死亡之时,硬是靠著顽强的意志,又挺了过来。
“明叔,我昏迷多日,京城可有消息传来?“奉天担忧的问著唯一轻伤的程奇明,他始终对在京的两人放心不下,一个是他的至交好友,另一个”
这两人若因他而闹翻,实在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所以再艰难,也要活著回去。
“目前没有什麽特别的消息,“老者想起一事,“军师,你叫我在各做的记号,有何用?”
奉天笑了笑,想起皇帝小时候抄书,为了偷懒,避先皇名讳都不取别的字代替,先皇名升,每每写到此字,皇帝都会画一座山,山上挂个太阳替代。
“如果我没料错的话,陛下和阿寂,这几日里就会找到这儿了。”
话刚落,低矮的木门就"吱哑"一声开启,相扶著走来形容憔悴的两人,赫然便是皇帝和宁大将军。
“明叔,奉天,阿岷"见到活著的三人,宁不寂颇为激动,先前皇帝几乎是斩钉截铁的认准了一个方向,连原因也不解释一个,就径自拖著他一路行来。
受重伤的人完全没有发言权,刚开口提出疑问,“怎麽确定他们是在这个方位?“就二话不说的被丢在路旁,“如若不信,自己找去。”
宁大将军顿觉这伤著实受得冤枉,如果他现在完好无恙,多得是手段让皇帝乖乖招供。
眼下虎落平阳,便唯有暂时忍耐,反正来日方长,再重的伤,总有痊愈的一天,到时候
仿佛感应到身後不怀好意的目光,皇帝猝然转身,收起一脸的淡漠,学著眼前人平日里惯常露出的戏狎眼神,连语调都学得一摸一样,“求我啊!求我就告诉你为何我知道。”
"”
宁不寂咬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给我记著。
想归想,因著受伤而失力的手臂依旧朝皇帝伸过去,对方也很知足,气到他了,就罢兵息战,合作的架起伤患,往小路而行。
此刻,真的见到活著的三人,方肯定了皇帝不曾相欺,不由歉意的侧头望了身边人一眼。
却见皇帝正满脸担忧的望著奉天,一幅立刻想冲上去询问安危又强制忍耐的样子。
再看奉天,依然如往日的温和,回望皇帝的眼神却又和看向别人的不同,似乎要更为柔和一些。
不过眼下,大将军没空去猜度这其中的缘故,他急切的迈步走向了养父,“明叔,您老无恙?”
没料到,向来对他关爱异常的老者竟然垂下了头,心虚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宁不寂心头震惊,想起一事,“难道"皇帝所言,竟是真的?
程奇明愧疚异常,祈求的目光望向奉天,他实在没有脸面跟养子提起此事。
大将军却因他这举动起了误会,自语道,“不可能,奉天若是探子,我怎麽可能还有机会活著?”
“谁说他(我)是探子了?“两个声音同时抗议,语气一样的不悦。
宁大将军狐疑的望著枕边人和好友:“你们的默契未免太好了吧!”
“是吗?“再异口同声。
望望这个,已经恢复惯常的温和,劝慰他,“你想太多了。”
再看看那个,同样一瞬间变回往常的淡漠,脸上明明白白写著,“你很无聊"四个大字。
不知道为什麽,大将军竟然觉得印象中从无交集的两人,给他的感觉居然说不出的相像,忍不住开口询问,“你们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此话一出,皇帝和奉天同时大震,一瞬间惯常的表情竟然都起了一丝裂缝。
宁大将军却并未注意这些,径自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应该不会,奉天怎麽会有这种软脚虾一样的兄弟!”
皇帝握了握拳,还是没能忍住,清泉剑"噌"得一声出鞘。
“陛下恕罪。“奉天急切的打断,“宁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军中口无遮拦惯了,礼仪上难免疏失,没有好好劝导,是臣之过。“一边说一边白了一眼还想开口的宁不寂,示意他闭嘴。
“对於除了耍嘴皮子,其余一无是的鲁莽武夫,这点容人之量,朕还是有的。“皇帝轻描淡写的回击,然後一闪身,站到白衣人的身後,侧头作望风景状,以示他并不是怕了大将军。
宁不寂被气得跳脚之余,隐约觉得这场景似曾相似,若干年前,刚认识未满二十的皇帝时,年轻的君王尚意气风发,动不动就挑衅握有军权的他,不似现下里常年的缄默。
怀念之余,心头竟是满满的喜悦,於是反常的一句话都未曾辩驳。
对他了解至的皇帝异常惊讶,离开窗边,伸手摸了摸大将军的额头,“别是还在发烧吧?”
然後又觉得此举太过暧昧,掩饰性的又走到床边去探奉天和刘岷的额头,引来两人鄙视的目光,於是又不好意思的收回手去。
之後五人各自述说了别後情状,在程奇明终於鼓起勇气向养子坦诚了他是北夷探子後,宁大将军想起了和皇帝起冲突之时,自己的所作所为,愧疚之意涌上心头,虽然对方遣他养父送死之举属实,但他本性太过正直,无故冤枉了别人,总是心底过意不去
奉天望著一脸愧色的好友和皇帝脸上适时露出的委屈,相当的无语。
他比大将军认识皇帝的时日要久得多,知道皇帝自小就有一项本事:他如果做了一件事,无论开头过失在谁,最终别人都会理所当然的觉得错得是自己。
看来这项本事到了现在,都没有退步,眼前就是明证。
明明是他先下狠手,遣人家养父去送死,结果挨到现在,受重伤的是宁大将军,心有歉意的还是宁大将军
“阿寂,你好自为之。“奉天默默的在心头暗念,“我已经劝过你无数不要去惹他了”
皇帝身上所携带的茯苓丹为数不少,分给伤重的三人,绰绰有余,稍加调息,几日後,众人皆无大碍,便不再多做耽搁,几个人雇了一辆马车,启程回京。
刺客慑於雷火弹的威名,皆无人敢犯,由是一路平安抵京。
远,皇城遥遥在望,春日晴朗,暖风熏人,在马车中闷了数日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弃车步行。
宁大将军习惯性的伸手揽上皇帝的肩,被拍下前无赖的警告对方,“别挣扎,陛下一用力,微臣刚愈合的伤口会裂开,再多的伤药也不够用。”
皇帝不以为然:“怕什麽?裂开了,回宫唤来御医缝一下就是。“说归说,想拍过去的右手还是乖乖的放回了身侧。
宁不寂扬唇微笑,搭著肩的右手用一用力,终於还是忍住了没有往下滑到腰去。
走在他们身後的白衣人含笑望著斗嘴的两人,为这美好的春日,由衷的喜悦。
亮眼的蓝天下,南面之,一抹淡淡的阴影依旧在凝结,在众人不注意之时,结成了一团厚厚的乌云。
但此时此刻,谁会去在意这些呢?
即使有朝一日,黑云压城,暴雨淋漓,过去了,依旧会有大把大把阳光灿烂的明朗晴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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