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ne》(全)――作者:K-mart
仅以此文,献给我的"Kei"
题记――我们站在沙丘中间,等着沦陷。
第一章 他坐在黑暗里,用手挡住了阳光
我第一去阳汇是二千年年底,遇见了Kei在"绝望森林",聚会是常事,毕竟是圈子里有名的酒吧。那天晚上就有一个,赵敏遥坚持要我陪他。本来的打算是我先去百盛把那快过期的购物券用完,等赵敏遥下课然后一起来。然而那时,当我路过那装修的很原始的牌子时,仿佛心里有什么东西作祟一样,碎碎地唠叨着"进去啊"“进去啊"没有细想,我推开门。
木头门里面悬了串风铃,丁零丁零地响。酒吧里很昏暗,椅子都整齐地摞在桌子上,一点人气儿都没有。我心道果然没什么看头,边责怪自己抽疯,边要转身。然后听见一个很空洞的声音突兀地从酒吧里传过来。
“喂,你到底进不进来?“我愣了一下,顺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一个人影半隐没在吧台边上,透过阳光下飞舞的灰尘微粒亦幻亦真。那一瞬间我的脚步忽然不受控制,想看清楚他,也许只是好奇。那个人坐在吧台前面喝着什么,我默默地走过去,他的背影也不断放大。我可以看见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皮外套,上面镶着些奇怪的银色零件。
看他一直没有回头的意思,我也不好打搅,只好傻乎乎地顿着。他消瘦的肩膀一耸一耸的,等到喝光了杯子里的东西,终于慢慢地转过身来盯着我,一双黑亮的眼睛好象一直看到我的心里去。
那一瞬间我听见天板和地板的窃窃私语,还有刚才风铃的歌唱和灰尘的旋转似乎都拥有了什么特别的暗示。大脑里一片天昏地暗,我想我恐怕是大限将至了。
“喂,你傻了么?“他笑起来,嘴角牵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真是怪人。”
“哦,不是……我……“我回过神,惟恐自己在他面前丢脸,急忙慌慌张张地答道,“我是看见这里没人,所以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现在才点,我们还没开始营业啊……“他有点调侃地瞥了我一眼。
“我知道……“我跟他一起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来,坐这边吧。“他拍拍旁边的椅子,我凑过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怎么来这么早?来参加晚上聚会的?” “本来约了7点半,但是我路过,就想先来看看。“我在他的示意下要了一种橘红色的酒,瓶子上贴满法文标签。
“以前没来过?” “我不是阳汇人,刚从国外回来,看看同学。”
“哦,原来是这样……“他歪着头打量了我一下,仿佛想看看我和本地人有什么不同,搞得我怪尴尬的,“我叫Kei”
“敬?还是圭?很好听的名字。“当时脑中有一丝奇怪,为什么他会有一个日本名字,我还没来得及发问,他已经惊喜地抱住我的肩膀,“你懂日语?你是从日本回来的?“我急忙坐稳,堵住他将要出口的长串日文,解释道:“不是,只是喜欢日本的视觉摇滚,所以对日语知道一点点。我从悉尼回来。”
“喜欢VR?“他松了手,忽又狡黠地笑了,“很高兴认识你。“他身上的香水味道很温暖,有股淡淡的暧昧。我一直以为我喜欢清新单纯的气息,现在才知道我的要害到底在哪里。
赵敏遥的电话把我催出去,我到门外候着,见他一脸怨怪的出现。
“不是说好了在我学校外面的咖啡厅等嘛,你居然自己就跑来,忒没意思了吧!“我好言哄他:“我也是闲着无聊嘛。反正在这等也是等。走走,咱们进去吧。“他又怨愤地瞥我两眼,没再多说,进去找了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我把商场的购物袋拿出来:“那,该你的一样没少。“赵敏遥立刻嘿嘿笑起来,说还是方添好。我说你打住吧你,你的夸奖我可不敢受。和赵敏遥是在网上认识的,很谈得来,我们就约好等我回国时聚一聚。他人很开朗,着急的时候说话就和放炮一样噼里啪啦的。我一来他就把我接到他家,说这两个礼拜他给我食宿全包,结果还不是我每天买菜作饭当保姆,他还很有道理地说他要上课,而且也怕我闲坏了。
我笑着喝口茶,看着他兴致勃勃地拆礼物,心里忽然一阵失落。Kei还靠在吧台边上,独自喝酒,面色冷漠。我想过去陪他,但是面子终于战胜了冲动。离聚会时间越来越近,旁边都是三三两两的人,左右一晃,我再抬眼就找不到他了。
“先生们,先生们!“酒吧里也有司仪,煞有介事地,“欢迎大家来到绝望森林……” “喂,敏遥,“我轻轻踢他一下,“一般都有什么节目啊?”
“没什么,乐队在上面唱,咱们在下面玩,可以跳舞。“他忽然挤挤眼睛,“主要不是为了找合适对象搭讪嘛。现在流行19”
“看不出来你小子也喜欢19啊。“白天一脸纯洁无辜像。
“少废话。你那套理论给我收起来,别给我丢脸。“已经习惯了我对于一夜情的抨击,赵敏遥很及时地阻止了我。我哼了一声,不看他。
“哦哦――呜呼呼――“一阵喊叫传来,我扭过头一看,大家都围在舞池周围兴奋地挥手。不知道中间有什么好看的?我正想凑过去,赵敏遥把我拉住。
“别挤,一会有你看的。“我说:“那是什么?”
“是绝望森林的头牌,每出场一定是这个阵势。等会儿就好了。“很悠扬的音乐响起来,人潮四散回各自的座位上。舞台中间的年轻男子抱着一根话筒,对台下的什么人眨眼睛。
不自觉地紧紧握住杯子,我喃喃道:“头牌?Kei?”
“咦,你知道啊?“赵敏遥鄙夷地瞥了一眼Kei,不经心似地说,“捧的人再多也是个男妓。拽得二五八万一样。“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恍然意识到,让我惊为天人的那个人,是这个城市里最有名的money
boy他可以对任何人微笑,和任何人调情,跟任何人做爱,只要有钱。每个人都想和他上床,却又在背后唾骂鄙视着。
“つらくあたることしか できずに 泣かせてぼかり もぅ これてKわりになるのかな……“Kei的声音很好听,唱到"やりなおせるならは
しく抱きしめて"的时候,毫无征兆地抬手指了我一下。周围有龌龊的笑声,赵敏遥瞪着我的眼神好象要杀人。我却顾不了那许多,那暗示性的一指,让我认为他准备明目张胆地勾引我。根本来不及想那是不是他职业性的习惯,心脏在胸口砰砰地跳着,下午他盯着我的黑亮眼睛,狡黠和纯真混合在一起的笑容,透出淡淡无奈的香水味道,又被如此清晰的勾至脑海。
唱完了,他把话筒一扔,大大方方地走到我们这张桌子前,拉出一把椅子坐在我和赵敏遥中间。我想他一定看见赵敏遥眼里厌恶的神色,甚至还敏锐地捕捉到额外的一点东西,所以他转过头对我很优雅地伸出手:“我是Kei先生看着像外地人,第一来吗?“我一下子对他的举动产生了兴趣,“恩,第一。我叫方添。”
“你很英俊。“Kei雍容地靠在椅背上,微昂的下颌有点玩世不恭,“愿意喝一杯……”
“方添!“对面的赵敏遥忽然把大包小包都往桌子上一甩,“你给我买的领带颜色难看死了!那种老气横秋的东西是给我带的吗?!去扔掉!“我怔住,正想说刚才不是说很喜欢吗,被Kei打断:“既然这位先生不喜欢,与其扔掉,不如给我好了。“我瞥他一眼,见他很真诚地对赵敏遥微笑。
“你……“到底是个大孩子,赵敏遥气得说不出话,脸憋得通红。心疼他生气,我急忙打圆场,“敏遥,不喜欢的话拿回去送朋友好了。”
“我们走吧。“我愣住,看向Kei,一脸与我无关的表情。自尊被小小地刺伤,我点点头,和赵敏遥一起走出酒吧。冬天的夜晚是潮湿阴冷的,我打个冷战,有些不满赵敏遥闹脾气。
“他明摆着是来勾引你。“赵敏遥越说越气,“勾引单身也就算了,看见我在你旁边他还敢来!!什么玩意啊……” “等等等等,“我站定,“难道我们不是单身吗?”
“你……“仿佛受了委屈一样,赵敏遥狠狠瞪我却半晌说不出话,我心里暗叫不妙,正想把话题差开,他低下头小声说:“方添,我喜欢你。“我倒吸一口冷气:“你不是还想享受19吗,我这样的古董……”
“不是的!我很讨厌那些19的人。对感情不负责任,随波逐流,才会把同志的名声搞得这么差……” “听起来像我的台词啊……“我说。他不好意思地瞥我一眼,又低下头。
我顿一顿,见他往大衣里缩,就把围巾摘下来给他套上。路灯下可以看见他的脸微微红了。实在是个很单纯可爱的男孩子,一帆风顺地读到大学,恐怕一点挫折的经历都没有过。不加掩饰的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我有时候真羡慕他这样的坦率,可惜面对现实是我一向的薄弱环节。
记得刚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时候,真觉得天崩地裂。初中毕业就迫不及待地提出去澳洲读书,也是因为想要逃避自己的罪恶感。我曾经那么那么的喜欢一个人,可是表白的时候他当我开玩笑。交过的男朋友虽然不是19,过了几个月的新鲜期也就消失无踪了。人家说同志不是没有爱情,只是难以维持。这点我相信。所以总还存着希望,希望可以和一个人白头偕老,双宿双飞。所以我要对自己的感情负责。
“敏遥,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我说,叹口气,“你应该了解我。“赵敏遥的头垂得更低,我们沉默地在路上踱着步子。他的性子我清楚,倔得要命。我知道无论我再怎样努力,还是要失去一个好朋友了,有些遗憾。
“过了这两个星期,我恐怕不会再回到这个城市。“我说。
“那这两个星期,你可以不可以陪我?“我看着他充满希望的眼光,心里一软:“我不是一直在陪你嘛,来这里不就为了陪你嘛。“赵敏遥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我来这里是为了见赵敏遥,可是认识Kei以后我知道,我的目的不那么单纯了。我白天去找他,因为痛恨那天晚上他所带来的那种陌生而危险的气息。我自做多情地想也许第一见面时,他所展示的是真实的自己。然后我又对这想法嗤之以鼻,你永远不能了解一个以钱为第一目标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Kei很讨厌太阳。大概因为习惯了夜生活。他说太阳下他总是无所遁形,这感觉太危险。可是我最喜欢看他在太阳底下微眯起眼睛的样子,像一只刚睡醒的猫。
紫色的刘海慵懒地垂在额前,苍白的脸颊和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在阳光里反出一片白的光。他黝黑的瞳孔因而更加夺目和引人注意,不见底。
“你干吗来找我。“他的声音总是骄傲的。
“你干吗跟我出来。“我也不示弱。于是我们一起笑起来。
其实我就是想带他出来晒太阳,期望着能把他改变成太阳下的美好生物,而不是夜晚的精灵。白昼的Kei不怎么说话,总是漠然的,好象身边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我说你就这么讨厌出门吗?
“好象一个壳一样,在家里,有安全感。“我哼一声:“晚上再危险还不是出来四活动。“说完了我又后悔,我怕他介意自己money
boy的身份。然而他全没在意,只说:“黑夜就是一个大大的壳。“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却如同已在这世界活了千百年一样,老得牙齿都掉光了。
我所能做的仅仅是用力握住他的手,怕他就这样化在阳光里了。
第二章 没想到我们会再相遇
对Kei的了解仅停在表面。他对自己的经历从不避讳。我知道他是本地人,父母离异,他初中毕业就离开家,十五岁时,接了第一个客人,从此不可收拾。对于我来说,他站在世界的另一端,周围都是黑色的迷雾,才让我迫切地想看清什么是真实。
我没再去过绝望森林,通常我在他家楼下打公用电话,然后他就会下来。我握过他的手,拥抱过两。他带我去看海,港口总是很忙,水的颜色不如澳洲的漂亮。他坐在白色油漆的护栏上,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左耳上的银质耳环在阳光下灼灼地闪光。
“小时候,我叔叔带我去过日本。” “恩?”
“那时我爸妈还没离婚。“Kei苦涩地笑笑,“我喜欢日本。喜欢VR知道吗,“他突然有些得意地扭头看我,“我有几个哥们在庆中,就是玩VR的。”
“地下乐队吗?“我问。
“恩,不好混啊……“他的声音黯然了。我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你也玩过?” “想来着,可是做money
boy比较赚钱不是么。“说着Kei又笑了,看不出心情的职业化的笑,“你不知道,真做起这行,什么理想啊,梦啊,都是空的。根本收不住。“我沉默,他无所谓的态度让我为他心疼。好象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样,用漫不经心的口吻叙述着旁人的故事。
“我要走了,“我看着蓝灰色的波涛说,“礼拜六。” “回悉尼?”
“不是,回庆中,陪家里人过年。我两年没回去了。等过了年,回悉尼。可能不会再到阳汇来了。“我指望他说点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说。我比那些嫖客还不值钱吧,我想,毕竟我连钱都没付过,而且我也早已下定决心,绝不会付他钱。我以为那是看重他,现在想想,谁知道到底是不是呢?可能Kei宁愿要大把大把的钞票,MB还要什么尊严?
我定了机票就回到赵敏遥家。跟他一说走的事,立刻看见一片黑线。
“这么快……“他正拿着一份报纸看娱乐新闻,这时慌慌的连手都不知道放哪儿了。
“你照顾好自己,知道吗。“赵敏遥的不知所措和Kei的事不关己形成太大的反差,我一阵感动,看着他因为难过而抿着的嘴唇,轻声安慰,“少结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一天一封email汇报情况,知道吗?”
“哼。“他从鼻子里吐出一口气,脸色忽然变得很不甘心,“你自己还不是和男妓混在一起,凭什么说我。” “你说什么?”
“你每天都和他在一起,对不对。“赵敏遥扬起头,眯着眼睛看我,“你身上的香水味,那是他的专利你晓得吗?只要上过他的男人都忘不了……“一把火腾地在我头顶烧起来,我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喝道:“你和他上床?!”
“别告诉我你还没碰过他。“他的眼里是挑衅的神色,“给钱他就会来服务。这么简单的事。” “……“颓然地松开手,我吸一口气,倒退地坐到沙发上。
赵敏遥不甘心地盯着我:“你居然,为了一个MB想对我动手……我哪里不如他了?” “没有,“我说,“别乱想。”
“这样不好吗,其实我可以视而不见的啊。你去和他约会,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他的声音有哀求的意味,“这样都不可以吗?”
“可是我不可以视而不见!敏遥,你别这样,“我别过脸不看他,“我喜欢一个人,绝不可能接受另一个……” “可是你喜欢的那个只要有钱拿接受多少个他都肯!” “Shut
up!” “他每天白天陪你,晚上陪别人睡。你明明都知道的!你知道他叫床的时候是什么样吗?他在我下面呻吟的样子……”
“你够了没有?!“我站起来一拳挥出去,碰地打在赵敏遥身后的墙上。从没见过我发怒,他一下子呆了,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我大口地喘着粗气,好象把全身的力量用尽一般。心里抽痛着,我低下头冷笑。我是怎么了?真的为了一个男妓要和好朋友翻脸么?值得么?我这样辛苦维护着的他的尊严,却早已在别人手里化成碎片。我其实知道我们是没可能的。只是想把这段日子当成一个自我解放的假期。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又有什么可难受的?擦肩而过之后,谁又记得谁呢?
“对不起,“我收起手,站直,“别气了。我和Kei根本没可能。生气对身体不好。“赵敏遥不说话,倔强地把头扭到一边,不正眼看我。
我累得很,不和他争。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搬到门边去。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赶飞机,我本来不想吵他睡觉,结果他早起来等着了。我对他点点头,看见他欲言又止,知道他后悔前一天和我吵架。笑着揉揉他脑袋,我提着箱子走了。
两年没回来,总觉得庆中面目全非。姐开车去接我,说现在都修到四环了。空气还是一点没变的,污染得厉害。
“姐,“我打量她干练地身影,说,“你怎么变得这么成熟了?”
“废话,工作都快两年了。“她说,推了一下墨镜,银白的耳环轻轻晃着。“你小子变化不也很大么。进了大学就是一个阶段,工作又是一个阶段。”
“恩,有道理,“我说,“爸妈都好吧?”
“都好,就是忙。“当然忙。我生下来就很少受到父母的照顾,大我五岁的姐姐是半个保姆。我妈读书那会儿赶上文革,下乡耽误了两年,大学毕业后又忙着我爸结婚。说起来他们的故事够浪漫的,因为我爸家是农村的,外婆看不上他,结果俩人一毕业就成家,分到航天部的一个科研所,直到我出生才回老家看了看。我两岁不到,我妈就去读研,等我妈读回来我爸又去读了。项目一个接一个,头衔越来越堂皇。可惜我半点刻苦精神没遗传上,中考一过,我就觉得在中国混不出头。整日的和小混混们打架,喝酒,对社会的不理解,加上对自己的不理解,我觉得我快堕落完了。父母同事的孩子个个都是一流大学,姐姐也在中科大混得有声有色。总不甘心就我一个给家里丢脸,心一横,我说妈,送我出国吧。
这一走到现在已经五年,我英语不能生,中文没有妙笔,总算考上悉尼大学,挣了面子,别的都要了。上回国时惊觉我爸老了很多,才知道岁月无情,生命匆忙。姐姐是越发光彩照人了。
“有男朋友了么?“我问。
“关你什么事。” “肯定没带给家里看吧。” “……“看她一脸无奈我就知道戳到痛了,心里一阵得意,然而又惋惜。
老头子的古板是出了名的,枉费当年和我妈做出那惊天地的壮举。记得姐姐大学一年级暑假回家时穿了一双黑色的丝袜,我爸差点没把她赶出门,说"打扮的和妓女一样"如果相女婿,想必首要条件是学历,然后是人品,然后是家世,然后是举止。眉目得清秀,会说话又不能油滑。举止要得体,懂事但是不能殷勤。真是难办啊……我忍不住笑起来,姐姐一怒:“少说我了。别以为你在外面老头子就管不着。“我一顿。恐怕我就是那要被逐出家门的典范,如果他们知道……
头一个星期都忙着跑亲戚,等闲下来,我想起了三儿。他是我初中同学,这几年一直断断续续地联系着。以前他组了个乐队,几个成员只有他坚持下来了,大学也不上,跑去地下酒吧弹吉他。我去看他演出,挺像回事。散了他拎着琴坐到我对面,一拍我肩膀:“你小子行啊。还知道回来。怎么没提前通知?”
“行程定的匆忙。见了不就行了。”
“哈哈哈,“一点没变的坦率笑容,“怎么你现在说话有香港味啊!“我瞪他,不觉也失笑。互相聊了聊近况,我问:“你们玩摇滚的,和玩VR的有接触么?”
“还行。不多。那帮人就卖个风头而已,懂什么音乐啊……“三儿点了一根烟,吐口气疑惑地打量我:“问这个干什么?”
“哦,认识了一个以前玩VR的朋友。所以问问,没准你能认识呢。” “叫什么?可能听说过吧,我们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那些人,多半出去做的。“我的心一沉。
“前年还是去年,有个VR乐队招了个吉他,长得是好看。后来被揭穿出来做男妓的,还是伺候男人的那种。你想啊,“他弹弹烟灰,“看VR的人比看我们的少多了,我们的经费都不够,他们哪里来的钱买器材?换得还甭儿勤。”
“三儿啊,“嗓子里像被什么堵住一样,我差开话题,“你这些年也辛苦了。晚上没事的话我请你吃饭?” “要赶个场,明天吧。”
“好。“我不自然地晃着杯子,里面的啤酒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不真切的泡沫。其实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根本没有心情去听他的那些艰难的音乐路程。没有原因的大脑混乱。我安慰自己是因为两种文化的冲击,可是转念又好笑,怎么给自己扣了这么大还是八秆子打不着的帽子。
晚上回去收邮件,赵敏遥写来一封,也没什么事说。我们的话是越来越少了。还有一封是不认识的姓名,我点开一看,只有一句话。
“明天中午11点,T33列车,来接我。Kei” Kei Kei……要来?!
一切混乱的根源,一切惶恐,担忧,心痛,都有了理由。我一直想他。想他黑亮的眼睛,苍白的下颌,骄傲的神色,优雅的动作,寂寞的身影。一直遗憾,他竟然没有跟我告别,成为我心里的一道疤,刻意遗忘却不经意而不断地被揭开。他要来?
我赶紧打电话去铁道服务,问是在那个站。一早起来又神经兮兮地来回走,好容易熬到1点,出门就往车站奔。
等到了车站我又想,他来干什么?可是也管不了那许多,能见他就是最好的,不是么。我摸着下巴,克制着笑意,神情滑稽,引来众人侧目。远远看见他往出站口来了,我急忙对他招手。
Kei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薄外套,里面是暗紫色的套头毛衣,很衬他的肤色。鼻子尖冻得红红的,看见我就露出委屈的表情。
“这天怎么这么冷啊!” “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不比阳汇靠海。“我心疼地把手套摘下来给他戴上,“你怎么穿这么少,行李呢?”
“收拾了不少衣服,结果出来那天去朋友家取点东西,把包落他家了。”
“你啊……“我哭笑不得,正想带着他走,听见后面有人喊:“Kei!“我们一起扭头,Kei和那个男人很亲热的打招呼。
“我和Vichy一起来的,“Kei对我笑笑,“我急着出来找你,把他扔后面了。“一股醋意涌上来,我含糊地点点头,想必脸色不好看。
“Vichy是绝望森林的daddy"哦,就是龟公啊。怎么手下出门他还得跟着,怕人家会飞啊。不能抑制自己的嫌恶之情,我一甩头,哼哼了一句"你好。”
Vichy看出我的不悦,很自知地站开三米远,从口袋里掏出根烟开始抽。我说怎么你出门他还跟着。Kei说:“是他来庆中办事,我硬要跟来的。” “你来干什么?”
“玩呗。“他扬起头不经心似地四看看。
我故意板着脸:“我送你们去旅馆吧。”
第三章 心,疼得快要死了
我带着Kei把庆中那引以为傲的名胜古迹转了一遍,说实话我挺不喜欢那些亭台水榭。尤其能走到累死的帝王宫殿,乏味得很。Kei也兴味索然,忍着没跟我抱怨。
“真是无聊啊。“我说。
“那你还带我来……“我笑起来,用手拍打着红漆城壁,说:“记得小学时老师带我们来春游,觉得这地方怎么这么大啊。就想啊,皇帝住这里,一定很寂寞吧……”
“……是很寂寞。“我们站在坤和宫顶楼上,往北望去,那一层一层的宫门把皇城隔绝成一个荒芜冰冷的世界。纵使游客络绎不觉,我还是感觉到了它的孤独。我说:“Kei,人要是做到那步,活着干吗呢……“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将墨镜摘下来一翻眼睛:“你没事就操那些闲心。“我说你说吧,咱们干什么去?
他说带我买衣服去。
我们从东城门的购物中心转到西城门,Kei逛街的功力简直一流。他看见什么都想试,尤其那标着"新款"的。我看着他在镜子前转来转去,诧异地问:“阳汇一向比庆中时髦,你怎么在这买衣服?”
“这不是天冷么?“他脱下新外套递给服务员,“麻烦帮我包一下。“标价2的皮大衣,Kei一点也不心软。我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他察觉我的神态,笑着说:“做这行的,除了打扮光鲜也干不了什么。”
“你在这儿待这半个月,回去以后这衣服就没用了。“我自以为考虑周全。
“我在这不过日子么,“他笑盈盈地接过包好的衣服,立刻恢复了冷淡的表情,“我出门几乎不带钱,随用随赚。“我被噎的说不出话。这就是随身带着本钱的好么?他穿着那件大衣的样子真的很好看,我本来打算告诉他,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晚上你有安排么?“我问。
“还没。“他看着我,“你呢?“我狡黠地笑了,“我带你去个地方。“我知道他一定会喜欢。
三儿告诉我他晚上在红盾表演。我带着Kei进去,尽管不是gay
bar,他的耀眼依然让我们拥有过半的回头率,不论男人还是女人。我感受着周围的目光,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得意。这种肤浅的虚荣也可以让人上瘾。
我带着Kei在前面的桌子坐下,对正在台上试琴的三儿招招手。
“Kei,这个是我初中同学。” “哦。“他淡淡地答应了一声,转换的灯光里眼睛有点闪烁。
我们在下面看乐队演出,到高潮的地方,我也跟着喊了两声"yeah"Kei只是拍手,一直很安静地坐着。我被激烈的气氛搅得头晕脑涨,快结束时才转头对他说:“你看那小子,就喜欢耍酷。有必要那么夸张吗?!Kei?“他静默地坐着,仿佛在想心事,在这样喧闹的环境里想心事?我抬起一只手贴在他额头上,他猛一惊,往后错了错。
“你怎么了?“我问。
“没事。可能有点感冒。“我担心地看着他,他给我一个虚弱的微笑,说"没事别担心了"而这只是让我更加担心而已。
散场以后,我和Kei等着三儿。他们下来后是另一只乐队的演出。每天就这样一个酒吧一个酒吧的跑,一唱两首歌,的确辛苦。三儿告别了成员们坐到我们的桌子边,对我努努嘴:“这个是你朋友?”
“恩,Kei"我扬扬下巴示意。
“怎么好带人家来听我们这闹哄哄的……“三儿嘴上说着,脸色还是有点得意。
“很棒的音乐。“Kei打断他,脸上没有表情,语气却非常真诚。
三儿立刻高兴起来:“你是哪儿人?听口音是南方的吧?” “我从阳汇来的。” “多大了?” “十八。” “这么小!“三儿惊讶地扭脸看我,“看上去很成熟啊。”
“你也才二十。“我提醒他,“Kei经历的多一点。“说完这句我就后悔了,因为三儿立刻就问:“你是做什么的?” “Money boy”
“Kei!“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他却对我的眼神视若无睹,嘴角绽开一个细小的弧,平静地看着三儿。三儿也被噎住,看看我,又看看Kei,气氛突然变得尴尬。
“……晚上你还有场么?一起吃饭吧?“我打破这古怪的氛围,试图把话题差开。
三儿抬腕儿看表:“还有一场,我先走了啊。“他匆匆的背影好象要逃一样,我冷笑出声,看着三儿却对Kei说:“你就这么光荣么?”
Kei安静地端起杯子喝饮料,忽略我的问题。
“为什么非得跟我朋友那么说?“我抢过他的杯子,逼着他看我。
“你要我怎样。“他不耐烦地想把杯子抢回去,奈何我死死握住,他夺不了,“跟我出来丢人了是吗,和一个男妓在一起……呵,让你方大少爷没面子,是我的错。“我的心一抽,松了手,他还在用力,于是杯子里的液体随着惯性都泼到他的白毛衣上,一片暗红,瞬间让我产生了血迹斑斑的错觉。为什么,你是故意把这刀戳在我胸口上么?血都流了满地。我默默得看着Kei,他也不急,将桌子上的纸巾抽了几张徒劳地擦着。等他抒出口气,把纸揉成团扔在杯子里,我还是维持着动也不动的姿势。Kei抿了抿嘴,用手揪起纸巾的一角在杯子中上下晃着,半晌开了口。
“我做了这行三年,以前还想隐瞒这身份,希望可以被别人尊重。可是……“他的嘴角向右挑起来,“与其让别人知道真相后抛弃你,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们离得远些。我的尊严,早被践踏光了……“我握住他的手:“Kei……”
“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和我上床又怎样,还不是把我当成工具。可是离了我们这些人,他们得难受得要死。都是道貌岸然的样子……“他将手抽出来,抱在胸前,遮住一半的污渍,“我对我的职业,早就有了觉悟。”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是money
boy,“我抢白道,生怕晚了这几秒他就无法明白我的心情,“我知道了,也没怎样。我不会把你扔在一旁不管,我对你的看法也不会改变。”
“那是因为你还没来得及产生什么想法你就知道了事实……”
“不是的!你看着我!“我用力摇晃他的肩膀,让他不能不正视我的眼睛,“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知道,那个人是你……我喜欢你,很喜欢你……真的……“他的眼神在我的口气里软化了,我看着他,那样美丽的眼睛,可以看到人灵魂的眼睛,怎么会感受不到我的心?Kei顿了一会儿,默默的将我的手推开,自言自语一样地低声呢喃道:“过了新鲜劲儿,你也会走的。“我无力地垂下双手。我知道他不会相信我,就如同我对未来完全的迷茫一样。话总是可以轻易的出口,有一个合适的环境,大脑一热就口不择言了。可是Kei,他到底知道不知道我真地梦想着可以和他在一起,只要和他,旁的什么也可以不在乎。
因为发烧,我在家乖乖地躺了两天。喝着姐端来的热粥,我忽然觉得这样平静安逸的有人伺候的生活过一辈子就好了。可惜白日梦就是白日梦,姐来收碗时说:“等身子不难受了把楼下小房里的那两箱可乐搬上来,有亲戚来窜门得准备着。“我把被子往头上一蒙,没有头绪的思维忽然清楚了。Kei……我想到他并不知道我家电话。心绪难安地爬起来开了电脑,没有他的信。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E-mail地址,他神秘地一笑:“我做梦梦见的。“我当然不会相信他有那神奇的本事,可是他不愿意说,我就没多问。
已经两天……两天半没有见过他了,他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没有想过我?如果他一个人的话,会更潇洒吧。没有我在旁边碍手碍脚,我绝对相信上来搭讪的人超过两位数,加上他心情好或者缺钱,是什么样的结果,可以预见。
见鬼!我为什么要这样魂不附体地想他。自己的生活全乱了。一个月以后,我就又可以享受bondi海滩的阳光,而Kei,则继续他的卖肉生涯。我们谁也挨不着谁,我的前途是康庄大道,而他则堕死黑暗里。想到这我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笑完又觉得胸口闷得要发霉。
“方添,三儿来看你了。“卧室门忽地被推开,姐探进一个脑袋,随后三儿大摇大摆地走到我床边。
“我听说你病了。“三儿对姐点点头,转过来看着我,“没事吧,怎么回来就病啊,喝惯了洋水了吧。” “没事,可能天太冷。“我揉揉脑袋,半撑着坐起来,“你来干吗?”
“来看你啊,没良心的……“在我的注视下,他又讪讪地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上和你一起去看我们演出的那哥们,出了点事。”
“什么?!他怎么了?!“我噌地坐直,一把拉住三儿的领子,“Kei怎么了?你为什么会知道他出了事?!”
“你别激动啊,“三儿讨好地看着我,我放了手,他才继续说:“他第二天又来看我们演出了。我跟他打了下招呼,然后我一哥们就问那是谁。那我就直说那是个卖的,结果我那哥们就说想试试……”
“你把Kei介绍给你哥们了?!” “我想他接谁不一样啊,对象有区别吗?散场以后他俩就走了。结果我那哥们回来以后说……你朋友不做SM,他火一上来,就强来了……”
“你……你这个混蛋!“我的牙齿磨得咯咯响,一双手左放不是,右放也不是。怎么看都是揍到三儿脸上最合适。三儿有些抱歉地看着我,见我真生气,急忙道:“出来卖的,这种情况肯定常有。你甭担心……”
“你他妈的这话什么意思?被强暴还能习惯了?!“我按捺不住,一掀被子从床上跳起来,头一晕又要往后倒。三儿急忙扶住我。
“我说方添,你和他没什么吧……“我狠狠瞪他。
“一个money
boy,至于嘛。你不是真把他当朋友吧。不是我说你,你没在社会上混过,那种人我见多了。好的还成,坏的把你钱全卷了你还惦着他的好呢……“我说你有完没有,不耐烦地甩开他开始换衣服。我心里只担心着Kei他的旧伤已经足够多,却总被不断地划上新的。而最可怜的是,似乎大家都认为像他那种人天生就该被欺负被歧视,没自尊没人格。死了都活该世界还更干净点。笑死人了,他们谁真正关心过他的感受,谁真正了解他的想法?
“哎,你要真把他当回事你就是吃饱了撑的!“三儿看见我这气势,脑子转过弯来,从一开始的讨好告饶变成理直气壮的教训我。
“你少管闲事。“我看着他气就不打一来,虽然知道他说的句句在理。可是现在的我适合听大道理么?我的心早不是我自己的了。将大衣匆匆忙忙地一披,我拉开门就跑出去。隐约听见后面我姐问三儿我怎么了。
打了的直接到Kei的旅馆,我拼命敲门,没人应。我在门口急得来回转圈,跑去柜台问能不能帮我把门打开,当然被服务员拒绝了。我只好又回去继续敲,敲得我手都没感觉了,门呼地被拉开。我闪进去,看见Kei眯着眼睛一脸倦色地往床上一倒。
“你没事吧?!“我冲过去握住他的肩膀,仔细打量。
“我累,你让我睡会儿。“他的声音有点哑,把脸别到另一个方向不看我。
我长叹口气,轻轻的抚摩着他柔软的头发。他真瘦,肩膀就那么薄薄的一层,皮肤又那么苍白,好象转眼就会从这世界蒸发一样。其实我第一见到他时,就一相情愿的认为他根本不属于这世界。他来了就是错误,生命不结束就永远错下去。他的心上有多少道疤呢?在他描述的时候,总摆着无所谓的神情。可是我知道,那些伤口一定还在疼,并且永远都不会痊愈。
仿佛过了好久,我一直安静地坐在他床边,注视着他。我以为他睡着了,却忽然听见他问:“你来干什么?“我急忙凑过去:“三儿跟我说了,那个混蛋……”
“真是混蛋,“Kei说,“他没付那份钱。“趁我怔住的工夫又说,“我后天去找他要回来。”
“Kei,你……“我狂躁地将他的被子攥在手里,大声喊,“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轻贱你自己了?!”
“哼。“他的声调没有一点起伏,“买东西不付钱,我去追债就是轻贱我自己了?”
“Kei……“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全哽在喉咙里。只觉得心疼,疼得快要死了一样。半晌,他慢慢地转过头,一言不发地盯着我。我咬着嘴唇,看着他抬起手轻轻地从我脸颊上擦过,动作那样温柔和小心翼翼,好象实在的接触就会让我们两败俱伤。
“你怎么,比我还难过呢,“他苦笑,“不值得。这个我自己都不再在乎的身体,你在乎它什么?“我不作声,反手将他的手握住,凑到唇边。一闭眼,两行泪就滚下来。
第四章 他的过去
刘宁是从三儿那知道我回来的。他给我打了电话,约我和三儿去爬长城。我说你有病吧大冬天爬长城,他说就是这会儿人少,空气清凉。
刘宁也是我初中同学,我们几个当初关系铁得很。他属于风度翩翩的那种,三儿是狂放不羁,我则一天到晚板着张脸。我们三个从校园里一走,路过的姐姐妹妹们没有不回头的。他上高一的时候公费去新加坡留学,我们也五年没见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我曾经暗恋他三年。和他定了时间,我想起Kei也就没去过长城了吧,因为要坐车出城很远,我嫌麻烦他也没有特意要求。
我去找Kei,跟他说带他去爬长城,他问我和谁去。
“和我初中同学,都是关系最好的那种。“我说,兴致勃勃。
“哦,“他并没有我想象的高兴,淡淡地说,“带我去干吗?和同学聚会还带着’小秘’?” “你说什么啊?”
“哦,是男宠。“我无奈的一甩头。Kei不再说话,背对着我看着窗外。他手边是一只白陶瓷的杯子,里面的咖啡冒着袅袅的烟。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出去,因为冷热差的关系,窗玻璃上全是白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穿着一件黑色套头毛衣,和着旁边米色的窗帘,橘色的窗台,像一幅画一样静止着。我的眼睛很自然地抛去了杂色,在我眼里,Kei是黑与白的结合,非常鲜明,非常孤立,与旁边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Kei……“我禁不住从后面抱住他,把头架在他肩膀上。他的皮肤是温暖的,这让我有一点安心。起码可以证明在我怀里的是一个真实的生命,而不是一场醒来就不复的梦。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想那些烦心事。“我低声在他耳边说,“我想你开心。“他叹口气,没回答我,问:“什么时候去爬长城?“我高兴地把他往怀里紧紧一带,他没站稳,就全靠在我身上。那种独特的香水味道将我们裹在一起,我说Kei你真香。他有点羞涩地一笑:“说什么啊,死小孩。”
“我真想一辈子都靠在你身边,一辈子,活在这个味道里。“他的背僵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说:“你去买瓶dune不就得了。每天晚上睡觉还可以抱着。“我扫兴的放开他,他旋即转过来搂住我的脖子,微笑起来。
那天是个好天气,天非常蓝。庆中的天给我的印象一直是灰的,可能这两年市政府把重点放在环保上了吧。刘宁开了他爸的车,先接了三儿,再过来接我和Kei看见Kei时三儿的脸色有点不知所措,Kei却很大方地跟他打招呼。
在这点上刘宁比三儿聪明,大概因为在国外呆的多,对很多事情一看就清楚。他对我们招招手,我和Kei坐到后排。我问:“怎么想起来爬长城啊?”
“不知道,回国以后就想着去长城啊,圆坤殿啊这些地方看看。“刘宁边开车边说,“怎么你不想?没一点爱国心。”
“我带Kei去过圆坤殿了,“我说,“没驾照不敢开车,去不了长城。这不,你就来了。”
“恩也对,没车是不方便。亏得我上回来考了驾照……对了,你这个朋友怎么称呼?“刘宁对他斜后面的Kei点点头,问我。
“Kei"Kei礼貌地对刘宁一笑。
三儿用手撑着窗户,一句话也不说。刘宁顶他一下:“跟人家打个招呼啊。” “我们见过了。“三儿嗡声嗡气地回答。
刘宁从置后镜里看见我抬着下巴,知道里面有戏,自顾自地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我们从人比较少的裕田岭上去,白云幽宇之间,古代抵挡敌军的城墙如龙一样蜿蜒盘旋。因为季节的关系,本应青翠的山峦有点灰兀,将天地间的气势营造得更加磅礴。Kei好象有点看呆了,我跟着去得意地说:“怎么样,很壮观吧。”
“恩,“他点点头,“比那什么这个宫那个宫的都好。“怀着再怎样郁闷的心事,如果站在这烽火台边眺望,都不能不涌起些豪情壮志。刘宁先对着远山喊:“刘宁回来啦!“三儿跟着喊:“两个无赖回国啦!“我喊:“三儿是个不成器的家伙!“转头看见Kei干站在一边,我拉他过来,“喊两句,心情就好了。“Kei有点犹豫,我和刘宁都催他,他迟疑地站到台子上,终于用手圈住唇边:“我喜欢长城――”
“喂,你喊的那是什么啊。“几个人在一边起哄。
“我喜欢这地方。“Kei说,眉眼之间难以掩饰兴奋之色。我知道他真的高兴,从认识他开始从未见过他这样孩子气的神色。趁他们不注意,我拉着他的手说:“你看,听我的对了吧。以后也要听我的。”
Kei没回嘴,暗暗笑了。
在长城脚下的饭庄吃饭时,刘宁借着三儿和Kei去洗手间的工夫说:“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你跟我说的那句话。“我顿住,觉得四肢都变得僵硬。
“我以前真想跟自己说,你是开玩笑的。这事认真了对谁也不好。“抬眼看他,他很郑重地喝着茶。我苦笑一下:“可不是,当我开玩笑吧。“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跟刘宁表白了。小时候觉得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不正常的自己,会这样的喜欢他,也许他也会喜欢我也不一定啊。结果刘宁先是愣住,然后一边哈哈哈的笑着一边一把勒住我的脖子,说再拿哥们开涮就给你好看。那时我就知道,自己以后的路也注定了要坎坷,属于普通人的某一部分,从我身上永远的流去了。
“你提这些干吗啊,“我说,“几百辈子以前的事了。”
“就是因为现在看法改变了,所以才说么。“他转着茶杯,盯着杯子里的茶,“我知道你不是开玩笑。我在外面遇见好多这样的人,我也和男人做过。” “你?“我瞪大眼睛。
“刚开始就是觉得好玩。现在,好象男人女人都无所谓了。“刘宁笑起来,“不过比你还是差远了,居然一回国就包回来一个……” “我没包他。“我打断他,有点上火。
“哟,这种人还能倒贴?” “贴给我还不划算?”
“划算划算,“刘宁举手做投降状,“带着那么个人出去很有面子吧,你挺会挑人。“我得意起来,“我长这么大,没见过比Kei漂亮的男人。”
“呵,“刘宁叹一声,对着我身后说:“回来啦,快坐。小姐来倒点水。”
Kei从后面闪出来,拉起椅子坐在我旁边,对我很甜腻地一笑。我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他刚才听见我拿他炫耀,小心地看着他,脸上却看不出想法的平和表情,黑眼睛里是不透光的一团。
我想等回去再解释,刘宁火上浇油地说:“你和方添在一起挺好的吧?方添的好就是看起来特诚恳。他跟我表白的时候我差点没动心。”
“你……“狠恨瞪刘宁,他恶作剧地挤眼睛。
“恩,是挺诚恳的。“Kei抬起杯子喝茶,微垂着头。
好在三儿过来了,大家转移了话题。吃吃喝喝的一团和气。我一直瞥Kei,他却根本不看我,面带微笑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三儿说他晚上要赶场,刘宁就载着我们先去三儿演出的酒吧。到门口我帮三儿把琴从后备箱里拿出来,碰上几个人提着器材从酒吧里出来。我一看,化得里胡哨的妆和五颜六色的头发,知道是VR的人。
“阿剑?“Kei突然从车里冲出来,上去抓住一个蓝色短发的胳膊。
“哎?这不是Kei么?“几个人都停下,围成一圈问候着。
我和三儿杵在原地看着他们,刘宁也从车里出来,用胳膊撑着车门,若有所思。
“你认识这个乐队么?“我问。
三儿点点头,声音里带点不可置信:“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招了个男妓的乐队么?就是这个……“我呆了,看着Kei被围在中间的瘦弱身影,不知如何反应。
“你到底有多少事没告诉我?” Kei径自脱外套,去浴室放洗澡水。我追过去堵在浴室门口,不依不饶。
“你又没问过。走开。“他把我推开,一会儿拿着浴巾和浴袍过来了。
“那我现在问你,你以前在庆中住过,玩过VR?为什么不坚持下去?干吗又回去做MB?” “关你什么事……”
“我问你话呢!“我一把拉住他胳膊,他一抖,浴巾掉在地板上。我想我瞪他瞪得太狠,他看了我一会儿,终于叹口气低声说:“有了前科,别人就再也不可能给你新的机会了。“我看不得他落寞的神色,拥他入怀里。他任我抱着,把头埋在我的胸口。
“我真想继续弹琴,从小就想……乐队没钱继续支持的话就得解散,我不想它就这么解散,这是我好不容易实现的梦想……我知道这事被揭出来,乐队就留不了我了。“Kei的声音隔着我的胸膛哽咽而沉闷,我用尽全身力气想把他嵌在我身体里。
“把你的事都告诉我,“我说,“我帮你分担……“我们坐在浴室门口,互相抱着,旁边是散落的换洗衣物。Kei不让我看他,我知道他在哭。痛恨自己的没用,这感觉几乎让我手足无措了。我只有不停地抚摩着他的背,等他平静。
“十五岁的时候我离开家,到庆中来,想找个工打。但是我太小,哪儿都不要我。然后我遇见一个男人,大概三十岁左右,他要我帮他照看房子。“Kei的声音慢慢的低沉了,仿佛陷入了远久的回忆里,“他很有钱。让我照看的是在三环外面的一座别墅。我真没想到他其实有别的目的。那晚上他抱住我,吻我,我整个人都傻了……“那个男人说他是真的喜欢Kei,让他跟着他。而Kei其实根本没别的地方去。“没人关心我,也没人在乎我,他那么说了,我心里真高兴。我想至少还有个人真心对我……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好景不长,三个月后,那个男人给了Kei一笔钱,让他走。Kei以前一直玩吉他,离开那房子以后,他又专门去学吉他,在酒吧表演。阿剑的乐队招人,他就去了。虽然技术上还需要多练习,但是他长得好看,观众都捧场。乐队没钱的时候,Kei选择了出去做。一晚上能赚他们一个礼拜的费。“你不知道,这行做起来就停不了了!来钱太容易,而我们又太需要钱,这是最方便的途径。自尊一旦被抛弃,以后也捡不回来。阿剑他知道我做这个,但是我给他钱,乐队能活着,所以他也不说。“他从我胸口撑起头,眼睛是红的:“你看见么?“他把袖子掳上去,露出手腕上的疤,“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离开乐队以后,又是一个人,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想想这条命不如扔了得了,结果还没死成。“我惊讶地看着他,随后立刻用自己的手遮住那道丑陋的伤疤。一个十八岁的男孩,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他怎么已经承受了这么多?这副消瘦的肩膀,怎么抗得起那么重的担子。我张了张口,他打断我:“别想安慰我。我不吃那一套了。“将手抬高,他恢复了漠然的神情,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伤痕。
“这是,连死神都遗弃的身体。既然他不要,那我就先收着好了。“Kei收起胳膊,转头盯着我:“你现在一定很同情我,一定恨不得来养我。可是你能支持多久?那种有钱人,也就三个月。你呢?等腻了烦了,就会和他们一样,把我像用过的抹布一样扔掉,随便别人践踏……”
“我不会……” “你不是在跟你朋友炫耀么?“他咄咄逼人,“你喜欢的就是我这个壳而已,光鲜漂亮的壳。在你心里根本是鄙视我的,我只是一件展示品……”
“你不要胡说!他一激我就说错话,你难道都感受不到我真心喜欢你么?!”
“别碰我!!“他用力推开我想拉他的手,对我吼,“真喜欢我么?可是你从来没亲过我,从没想和我做爱!你嫌我脏,我知道你嫌我脏……”
“你闭嘴!“我被他的自说自话气得大脑发昏,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他一脸受伤地站在我对面,眼睛里那种绝望让我以为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我一步上去吻住他。什么也不管了,我什么也不想管了!我只要和Kei在一起,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就算有原子弹在我旁边爆炸,我也不在乎。我这样爱他,这样爱他爱得要发疯,他还说什么有的没的。我拼命吻他,他回应我。因为用力,也不知是咬破了谁的嘴唇。血腥气在口腔里曼延开,我吞了他的血,他也吞了我的,我们是一体了,无法分开了。
“Kei……“结束了这个吻,我轻轻抚着他的头发,看他红红的眼睛和嘴唇,笑道:“你变成兔子了。“他羞恼地瞪我,用手扯着我的毛衣,小声说:“以后,不可以这么狠地咬我。“我用头抵住他的额头,笑着点点头。“我得回家了,很晚了。”
Kei眼里的失望之色让我不忍,我捏捏他的脸:“明天来陪你。今天没给我妈打招呼,这样留宿,她得气死。” “明天你别过来了。“他背过去。
我以为他在闹脾气,就拥住他的肩膀:“怎么了?不想见我?” “我钱快用完了,明天打算接个生意。”
“……“不自觉地退了两步,我如被浇了一盆冷水。刚才的热情,那样真切的心意,全都被淋得湿透了,在冬天零下的温度里颤抖。
“你,就不能做不MB么?“我的声音问得艰难。
“那我能做什么?“他转头直直地看着我,“你养得起我?还是找得到适合我的工作?“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戳到我的痛,对于我们的未来,我根本没有能力去照顾。Kei眼里有瞬间的黯淡,随即说:“你回家吧。“我木然的转过身体,拿了大衣,走出门去。
第五章 爱是腐蚀灵魂的蛆
其实我们都刻意回避着一件事,就是我的行程。我回澳洲后一切会如何发展?一个太平洋的距离,我会在我的路上前进,他则走在他的路上。我们终究会越来越远,最后的结局,可以想见。而似乎,我们也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他这辈子已经毁了,难道我要和他毁在一起不成?每天晚上我睡觉时都莫名的恐慌,生怕第二天起来,已经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安慰自己,好好的读书,以后挣了钱,回来养他。可是这一折腾少说也要十年八年。
Kei是从来不提以后的。我屡屡想要开口,问你打算怎么办呢?可是终究没有勇气。有那么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就再也无法还原。
从三十到年初四,我没一天清闲的。这家那家的被父母逼着拜年,一边吃吃喝喝一边不能安坐,想着Kei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人家喜庆热闹的时候,他独自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城市里游走。那些欢笑和快乐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擦身而过时,他只能装作毫不在意。我每天晚上打电话给他,不停地说抱歉。他也只是轻笑:“好好陪你亲人吧,难得回来呢。“是啊,难得回来呢。可是我永远不会失去他们。而你呢?再分开的时候,我是不是就永远的失去你了?话哽在嘴里,无法说出口。我说初五,初五我说什么也去看你。
初五是情人节,这也是我坚持去找Kei的理由之一。我想和我爱的人一起过。
一大早我就去敲门,他揉着眼睛拉开,看都没看我就倒回去钻到被子里。我关上门,也钻到他被窝里抱着他说:“看也不看就放人进来,你不怕遭抢?”
“除了你谁那么无聊,抢劫犯也过年呢。“他往里挪了挪,给我腾出点空间,“这才几点啊。“我成心不让他睡,把冰凉的手探到他睡衣里,贴在他背上。果然,他一个激灵,噌地转过来冲我喊:“要谋杀啊!“我嘿嘿地坏笑,把脸凑过去:“想我了没?”
“没。” “哦,这样啊。“故意做出失望的表情,我掀开被子就往外走。
“喂,你干吗去?“他也倏地坐起来,瞪着我问。
“给你买的放门口了,我去找个瓶子插起来。“对Kei假愠的眼神视而不见,我边笑边在房间里找可以装的瓶子,到也找不到。无奈地对他一摊手,我说:“没东西装,怎么办?”
“我回头买个瓶吧。“经我一折腾,他也不困了,起来洗脸刷牙。我拿着张报纸坐在沙发上等他,他换好衣服神清气爽地出来,问我:“咱们去哪儿啊?”
“去哪儿都不知道就要跟我走,也不怕被拐。“我抬起头,不能克制眼前一亮,Kei看上去简直完美。修长的身体,标致的五官,有些发育中的青涩,却因为他独特的经历而混合了一种成熟的韵味。他的整个人都像被环绕了一层独特的东西,那是种难以描述的感觉,让人不能抗拒。Kei被我看的不耐烦,催道:“到底去哪儿啊,要我这么早起了你还坐着不动。“我把报纸撂在一边,上去拉住他的手:“我一个朋友昨天出门旅游去了,把他房子的钥匙给我了。我们去他家,我给你做饭。”
Kei轻哧了一声,不信任地望着我:“你行不行啊,大少爷?”
“我十六岁不到就出国读书了,快五年了,自理能力还能没有么?“故意不屑地瞥他一眼,我说:“你看你,就肯定不会照顾自己。这么瘦。”
“有什么可照顾的,浪费。“我暗道说错了话,Kei不看我,表情是刻意的若无其事。我也只好沉默。
我朋友家在郊区,我们坐地铁又转车,耗了两个小时。途中我带Kei去超市买菜,问他想吃什么,他歪着头想了半天,说:“红烧排骨。“我也想了想,又加了一只鸡。
那房子到什么都齐全,Kei从柜子里掏出包泡面当早餐,问我要不要。我说我留着肚子吃好吃的,谁稀罕那泡面啊。他哼一声,坐在厨房里的桌子边自己吃起来。边吃边抬眼看我,见我很熟练的切菜动作,他惊讶地说:“没想到你挺职业的嘛。我印象里的北方男人都不会做家务。”
“我本来就不是北方人,“我把切好的青菜拨到盘子里,答道,“我爸妈是为了结婚才跑到离老家千里外的地方来的。再说,北方人有我这么清秀的么?”
“少无赖了,“Kei咬着筷子乜了我一眼,忽又想到什么,问我:“你爸妈为什么结婚要到庆中来?”
“因为啊,庆中当时一个亲戚都没有,离家够远,当然主要也有利于事业发展,大城市么。“说起父母的陈年韵事,我兴奋起来,把刀一撂,“当时我爸家穷,我外婆不许我妈谈朋友,说要结婚以后就别回来。结果我妈铁了心的要嫁,所谓女心向外。然后就和我爸一起到这边来了。”
“真好,“Kei喃喃道,“你爸妈一定很开明……”
“算了吧。那老头子,严得很。“我皱眉,“我姐到现在不敢往家里带男朋友,就是因为这。我爸特要面子,学历出身不好的都看不上。说什么我们家是知识分子,亲家水平跟不上就谈不拢,也不想想当初他是什么出身……“话到一半,我不由的降低了音调,Kei开始继续吃面,我走过去:“都凉了,别吃了。”
“没事,别管我。”
“Kei……“我在他身边蹲下,这样他低着头也无法躲避我的注视。他被我看得不自然,动作越来越慢,终于停下了。将筷子搭在碗上,他自言自语似地说:“反正,我也知道配不上你。”
“我没觉得。” “没事,我没怎样。这是事实,你也别否认了。“他扬起脸给了我一个脆弱的笑容,“我给你打下手吧。”
在Kei的坚持下,我只好壮起胆子命令他做这个做那个,他一边颤颤地握刀,我的心就一边吊了水桶一样忽上忽下。要他帮忙简直比我自己做还难过,我看着切的乱七八糟的肉片,哭笑不得。Kei对自己的成绩也不满意,皱着眉左看右看,然后抿着嘴不出声。我到真喜欢看他副不甘心又不知如何下手的模样,刮他的鼻子安慰说:“以后有我的训练,你保证是个大厨子。“菜做出来虽然不好看,味道却是有保证的。我和Kei面对面坐着,好象有一个家一样。我想真正的两口子也不过如此吧,一桌热菜,一个心爱的人。“你手艺不错。“Kei说。我煞有介事地问真的吗?他不好意思地踢我一脚,夸人还这么不诚恳。
“Kei,“我说,“我想亲你。”
“正吃饭呢,闹什么。“他继续夹菜,看也不看我。我一手握住他的胳膊,站起来对着他的脸就啄了一下,他一顿,装作生气地瞪我道:“真是油嘴滑舌了!“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的筷子和碗都往边上推开,揽过他的腰就往浴室走。Kei很识趣地没有喊叫,他用手环住我的脖子,任我抱他到浴缸里坐下,七手八脚地脱衣服。
“Kei……“我吻他的脖子和胸口,一手把水龙头打开。温暖的液体逐渐覆盖了我们的身体。他的皮肤很光滑,让我的手几乎无法离开。平时看起来很瘦,其实身体非常匀称,我恨不得就陷在他的身体里了。简单的洗过,我抓过浴巾把他裹住,一边吻他一边跌跌撞撞地倒到卧室的床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这么兴奋,全身的血液都像要喷出来一样。
我握住他的下体,上下滑动着,感觉着他的激动。在我下面Kei脸上带着奇异的红潮,我松开手,他立刻把腿环在我腰上。“保险套。“我说,想起来的时候装在裤兜里,就要去拿。Kei死死拉住我,声音沙哑地说:"……别走。“我只犹豫了一秒,立刻就回身紧紧抱住他。我咬着他的嘴唇,感觉自己已经不能再忍受了。
“我……要进去了……“我喘着气说。Kei仰起头更用力地吻我。将他翻转过来,要进入的时候,Kei呻吟了一声,带着情欲的热度低沉地呢喃着我的名字。毫无征兆地,一盆冷水从我头顶灌下来,让我从头凉到脚,脑海里一下子蹦出赵敏遥的脸孔。
“他身上的香水味,只要上过他的男人都知道!”
“他每天白天陪你,晚上陪别人睡。你明明都知道的!你知道他叫床的时候是什么样吗?他在我下面呻吟的样子……“刹那间一些相干或不相干的人都层叠地涌出来,绝望森林里龌龊的调笑,三儿的哥们,还有各种我不知道的人。他们都和Kei上过床,见过他这样妩媚淫荡的样子,听着他的呻吟而高潮。Kei,和他们做爱的时候,也和跟我做一样吗?对着我的热情,对着付钱的客人,是不是更加激烈?我当成宝的这个身体,不知被多少人蹂躏过,千疮百孔地溃烂着。天旋地转之中,眼前都是Kei和别人做爱的情景,红着脸高潮的情景,那翘起来的雪白的臀,那放浪的喊叫……然后他完美的躯体突然化成腐烂的肉,面上爬满了乳白色的蛆,每一只都仿佛有鼻子有嘴!那分明是一张张丑陋的人脸,咧着血红的口对我淫秽地笑!!
“呕……“我胃里一翻,冲到马桶边不住地呕吐起来,只觉得周围都是混沌的黑暗,完全找不到出口的方向。
“咳……咳咳……” “方添……” “呵……“口中的腥臭将我拉回到现实,用力甩甩头,我企图摆脱掉那恐怖的印象。
“你怎么了?“Kei赶过来,迟疑地将手放到我背上抚着,声音里充满了担心,“怎么了?不舒服么?“我踉跄地站起来,冲了马桶,说:“没事。“身体还热着,心却是冷的。漱了口,我拿毛巾擦把脸,不再看他,径自去穿了衣服。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无法再自圆其说,我骗不自己,更骗不了Kei对于他money
boy的身份,我其实一直介意。
那晚上我把他送回旅馆,说再见的时候,惭愧得不敢看他。他没问什么,淡淡地说了句路上小心,就关了门。
只有爱情,还是不够。像我这样爱他,却依然不能接受他的全部。
我回到家,姐说刘宁来过电话找我。我应了一声,回房间拨过去。刘宁一听是我,就问年也过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澳洲?
我答:“机票是来的时候就定好了,这个礼拜天。” “哦,和你的小帅哥说过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干脆不理他。
“喂,方添,我看你是真喜欢他?” “不关你的事。“我没好气地说。
“别狗咬吕洞宾啊,“刘宁不满地哼道,“我是有个主意给你,不听算了。”
“等等,“我急忙追问,“什么主意?“他卖了半天关子,才说,可以给Kei介绍一个想包外室的大款,这样Kei不用出去做。那些有钱人多半也忙,估计也就偶尔来"照顾"他一下,有房子有钱,Kei可以过得很舒服。就在庆中安心住着,等我毕业回来,一切都好说了。
“以Kei的条件,绝对不成问题。“刘宁信誓旦旦,“我就认识一个,是我爸公司的大客户,上陪他出去时他暗示过有这方面的癖好。”
“不行。“我说,“你的意思是把我的人去包给别人?想什么呢?!”
“他不包给别人还能干等着你不成?他不过日子了?你养他?有钱么你?“一连串的问题把我生生噎住。“再说了,“刘宁继续道,“只包给一个,总好过一天接一个不一样的吧。你考虑考虑。“我闷声不语。刘宁说得对,Kei的这条路,是横竖也要走。在我不能给他任何保障的时候,我也不可能对他提任何要求,例如从此不做MB更何况以他的身体素质,连体力活都干不了,那他还能干什么去?如果说这样的卖肉生涯已经是一种必然的选择,我再不甘心,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让我考虑考虑。“我说。刘宁说成,就挂了电话。
我第二天就去找Kei,兴冲冲地把这个计划告诉他。Kei只是坐着听,眼睛盯着我情人节送他的。他买了个瓶,纯白而优雅,和玫瑰的艳丽相映生辉。我说完了,他还没动静,好象在走神。
“Kei,“我推推他,“你觉得怎么样?Kei?” “……呃?“他蓦地扭头看我,一脸不明所以。
我一下来气:“我说,我跟你说了半天,你怎么不听啊?” “没,我听着呢。“他又扭回头去,平静地说。
“那你……你的意思呢?” “我觉得没这必要吧。“Kei说,站起来走到瓶边,动手调整玫瑰的位置。
“为什么?这样不比你每天出去接客好么?“我也走过去,质问道。
“那是我乐意。” “你……“我火起来,“那我不乐意!”
“你?“他抬头很困惑地看了我一眼,“你为什么不乐意?“你凭什么不乐意?关你哪门子事?我知道这些都是他的潜台词。
“Kei,你听我说!“我握住他的肩膀,看着他道,“我知道我们现在什么也改变不了,可是以后都会好的,一定会的。如果你可以等我……” “我为什么要等你?”
“因为我喜欢你啊!”
“喜欢是什么?很值钱么?“我怔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Kei第一把我的感情放在金钱的位置上考量,他竟然这么残忍!我定定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说出那样的话。
他微微侧过头,一脸不屑地说:“如果我真喜欢一个人,我就不会出来做了。可是不出来做又没人养,我就得饿死。偏偏我现在又不想死,那怎么办呢?“他嘲弄地扬起嘴角贴近我的耳朵说,“我就只喜欢有钱人。谁给我钱我就喜欢谁。”
“你……你怎么这么贱?!“我一把推开他,对他吼道。他踉跄了一步,站稳,抬起头挑衅般地说:“我本来就贱,一个男妓,够贱才有职业道德。“他的声音始终冷静平缓,好象我的一切在他心里根本激不起一点波澜。我不可置信地退到墙角,胸口不断起伏,一句话也驳不上来。的确,他从没说过他喜欢我,他从没说过他想跟我。一切都是我的想象,我的自作多情,我的自以为是!我以为他愿意和我在一起,单纯的没有任何杂念,就如同我对他一样,可惜我还是太天真!你能对一个money
boy期待什么?!你能对一个抛弃自尊的人期待什么?!纸醉金迷,昏天梦地,过一日算一日,那才他的生活,到老到死,到没人要了就躺在马路上盖报纸化成粪坑里的蛆!我干吗要自降身份和他扯在一起?我有病啊我?!我他妈的会喜欢一个男妓就是吃多了撑的!!相信了他的眼泪,他的故事,自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一个堕落的灵魂,shit,我他妈的还真病得不轻!
“成,“我说,“我不管你!我大后天的飞机,以后也管不着你!” “哦,那先提前跟你说再见了,“Kei微笑,“谢谢你陪了我这一个多月,我很开心。” Fuck up
you asshole!Go to your happy hell then!
我拉开门,又砰地用脚踹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六章 生活可以平稳而简单
悉尼的夏天每天都是阳光明媚,蝉在满街的bottle brush上唧唧地寻求伴侣。整个城市都是懒洋洋的,维持着一种海滨城市特有的悠闲气息。
蓦然从庆中的寒冬里回来,我的身体不太适应,一感冒就一个礼拜。不再每天头晕的时候,我就不能安坐在家里,总觉得空虚和无聊真是人类大敌,费耗生命并且折磨精神。我的同学Steven叫我去参加他们的聚会时,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不让自己闲着就好。
Steven是广东人,广东人在悉尼占很大的比例,并且多半喜欢拉帮结派。对我们不讲广东话的人来说,融入他们的团体不太容易。因为和Steven混得熟,顺理成章的我也在一片广东话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们去Blue
Mountain烧烤。因为Steven和我都是圈里人,我本以为这也是一同志聚会,没想到男男女女的情侣到不少,更显得我形单影只。我说你把我自己拉来看大家卿卿我我的什么意思啊?Steven一边跟他男朋友喊着要那块最大的羊排,一边不耐烦地跟我说:“能忘的了你吗?那边,我带来一个准备介绍给你的。”
“谁?谁啊?“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那么多男孩子,哪个是啊?
“你喜欢的类型。“他奸笑一声,对着那群人喊:“Yiheng,come here!“人群半闪开一条缝,一个个子不高的男生挤出来,用手挡住太阳往我们的方向看了看。
“什么事?“叫Yiheng的男孩走到我们面前,用广东话问。我这才看清楚他,有点瘦,脸很白净,眼睛亮得要命。Steven冲我一抬下巴,说:“方添是讲国语的,和那帮香港人没共同语言。”
Yiheng对我一笑,改用普通话说:“你好。” “你不方便就说广东话好了,“我急忙道,“我听得懂。”
“没关系,“他说,随意坐在我旁边的石头上,“我很多朋友都讲国语的,我也要多练习。“他笑起来的样子非常诚恳和善解人意,这感觉甚至从他蹩脚的普通话里渗透出来。看他说得那样吃力,我很想告诉他可能说广东话我还能懂得多一些,但是终于不好意思驳他的面子,于是我说:“那最好,我可以帮你多多练习。”
Steven很知趣地消失了,Yiheng问我:“你从哪里来?庆中吗?” “啊,你怎么会知道?”
“说话卷舌的嘛,“他边说边故意模仿着北方口音,“我朋友是这样说话,‘饺子――皮――儿――’“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立刻对这个活泼乖巧的男孩产生了好感。我们聊了一会儿,肚子咕咕叫起来。我提议去吃点东西,等走到烤肉架那里,竟然只剩些残渣了。
“Steven,你这个主办者怎么当的!“我指着那熏得黑糊糊的肉碎说,“知道我和Yiheng没吃东西都不留点!”
“我叫过你们了。“Steven乜着我,接着又把目光扫到Yiheng脸上。
还诡辩,我怒斥道:“你根本没叫我们,只顾着自己吃得高兴快活,把朋友肚皮的生死存亡扔在一边,还好意思……”
“我真地叫过你们了,“他对我一拱手,一副"你行行好吧"的表情,“你自己说得热火朝天的根本没反应,还怪我?不信你问Yiheng”
“Yiheng?“我转头看Yiheng,见他欲言又止,顿时一把火烧到脸上,滚烫!
“看吧……还说我……“Steven嘁了一声,又问,“聊什么那么高兴啊,很投缘吧!“因为早知道他把Yiheng介绍给我的目的,又听见他意味长地语气,我羞恼地瞪他一眼。偷偷瞄Yiheng,他好象蒙在鼓里一样,很坦然地说:“是啊,和方添谈话非常高兴。”
“哦,那真是太好了……“这时那边有个女孩子喊:“Hengheng,没东西吃了吧?我这带着有些巧克力,来先吃吧,别饿坏了!“Yiheng对我点点头走过去,我又听见那女孩说:“晚上请你吃点好的吧,真可怜。“我兴味索然地将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用胳膊肘一顶Steven:“哎,人家受欢迎。没人管我死活都。”
“我去看看我男朋友在干吗。“Steven正眼也不瞧我就走了,好个没良心的啊!
结果依然是孤家寡人一个,我无奈地踱到眺望台上,山下的风景真好,郁郁葱葱,可惜没胃口欣赏。
“方添。” “恩?“竟然是Yiheng又回来了。
“这巧克力你吃不吃?我看你饿坏了吧,“他将手伸到我面前,不好意思地一笑,“刚才都听见你肚子叫了。“心头一阵温暖,我佯装去接,顺势握住他的手。他垂下眼,脸上淡淡地红了,却什么也没说。他脸红的样子非常好看,仿佛不敢看我一样,任我拉他到怀里。被几棵大树挡着,我有恃无恐地凑到他鼻子前,低声说:“Steven说你是我喜欢的类型。“Yiheng微微颤了一下,我将他抱得更紧一点:“他真的很了解我。”
Yiheng是每个人都忍不住去宠的那种人,聪明,懂事,温柔伶俐。我们回去的路上,那些有了男朋友的女孩子不断地在关照他,一会儿问玩得高兴不高兴,扔给他这样那样的零食,一会儿又拿他开涮,似乎逗弄Yiheng已经成为她们生活中必须的一部分。我在一旁感叹人的待遇果然不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Yiheng的一举一动。他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偶尔流露一点羞涩,对那种挑逗性的语言也是呵呵两声就过去了。想不到他倒谙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
在central火车站大家都下了车,解散各自行动。我掏出我的车钥匙,问Yiheng要不要去我家喝杯茶,Yiheng点点头,我在Steven暗昧的笑容里为Yiheng拉开车门。同居人一个礼拜至多回来三天,两室一厅的房子好象只有我一个人住一样,我也乐得清静。Yiheng坐在沙发上,有些拘谨的打量四周。我从厨房端了茶出来递给他,随口问道:“我听见那女孩说晚上请你吃饭,怎么不去?”
“恩,不想去了,人一多闹哄哄的。“我点点头:“是,有时候静静挺好的。我就喜欢在阳台上喝点啤酒,看看夜色,沉淀一下。” “一个人?”
“以前是。可是最近不想一个人,想要再有一个人陪我。“我拉开落地窗,夏日晚风呼一下的吹进来,我扭头望着Yiheng,“比如今天这样,你陪我,多好。“也不知道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就吻了他。他的身体柔软,很适合被拥抱。“晚上别走行么?“我低声问。“不行,“他说,我故意捣乱舔他的脖子,他痒地咯咯笑出来,“不行。我得回去。“我扫兴地直起身子,看看表,叹口气道:“好吧,我送你回去。“把Yiheng送回家再折回来,已经快午夜了。我睡意全无,在沙发上黑着灯坐了一会儿,眼看着要走神,就急忙站起来踱了两圈。回来以后只给家里挂了一个报平安的电话,我想了想,提起电话拨过去。
“喂?” “姐?” “方添啊,怎么打电话来?这么快钱就用光啦?“听见是我,姐嘲弄道。
我无奈地吁口气:“说什么啊,我关心家里人还有错了?怎么,爸妈都还好吧?” “好,“姐说,“你才走了半个多月能有什么不好啊。前天上边还来人请吃饭,叫带家眷……”
“什么事?” “不太清楚,估计咱爸该升副部了吧。“我愣住:“副部……?你不是想告诉我咱们就快变成高干子弟了吧?”
“恭喜恭喜,自己恭喜自己吧。“恭喜个头!在庆中爬到今天,我爸没少吃那帮太子党的亏,也见了有些纨绔子弟的爹妈们如何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因此他对我和我姐的教育可以用严苛来形容,生怕我们以后给他的形象抹黑。官越大越变本加厉,升了副部,我们以后还有什么混头啊……
“这是逼着我不能回国发展……“我不满地念叨道。
“你还想回国?“姐惊讶地叹了一声,“我都在考虑联系学校,再出去读书呢。出去以后再不回来了,这个笼子……你干吗想回来?”
“我……“我干吗想回去?这样一想,我也找不到理由了,奇怪这想法竟然在大脑潜藏着。“妈呢?妈什么反应?“找不到说法,我干脆叉开话题。
“妈决定读博士了。”
“……“快半百的人了,“她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姐又说看咱爸妈这拼搏精神,我们做儿女的似乎很不孝,竟让父母失望了。末了她问我要不要跟爸妈说话,我急忙说不必了,匆匆挂上,省得再受刺激。
下课的时候听见有人叫我,我一看,是Yiheng “你怎么在这儿?“我惊讶地问。
“恩……我和你一个专业的啊……“Yiheng小声说。我猛地一拍脑袋,他告诉过我的,我竟然忘了。Yiheng是和我同专业的学长,大我一年。
“真是不好意思……“我急忙道歉,“我还没睡醒。” Yiheng大度地一笑:“没关系。你要去哪儿?”
“去打工。“我说。我在一家中国饭馆做waiter,因为回国本来想把这工辞了,结果老板说我什么时候回来他都欢迎。人家盛情难却,我也得心应手。听我这么一说,Yiheng立刻道:“肯定是因为你在那一站,女性顾客就多了一倍。”
“这绝对有可能。“我大言不惭,和他开起玩笑。“你去哪儿?要是顺路的话我就送你一程吧。” “恩……“Yiheng低着头想了一想,说,“我去你打工的那个馆子……”
“啊?” “……吃饭。“因为还没到高峰期,店里客人很少。我偷个空坐到Yiheng对面,趴着看他:“怎么样,下午茶吃得还好?”
“我没吃午饭呢。“Yiheng一边扒着盘子里的菜,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我。
“注意吃饭的仪态,“我无聊地用手撑着脑袋,懒洋洋地说,“小心被未来情人看见,吓走了就错失了一段多好的姻缘啊。”
Yiheng听罢一杵筷子,扬起小脸对我很无辜地一笑:“你嫌弃么?” “不。“我下意识地摇头。
“那不就得了。“他继续旁若无人地大嚼大咽。我无奈地微笑起来,Yiheng的举手投足都自然得可爱。吃到差不多,他放慢了速度,问我:“你一直在这里打工?每天都来?”
“工作日一周四天。“我说,“下午到晚上,每天四个小时。”
“好辛苦啊!“他轻叹一声,“那么勤力工作干什么?挣零钱?“我想了一想,说:“其实是想搬家,到离city近的公寓去。贵很多,所以要努力攒钱。”
“哦……“他拖长了尾音,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
客人陆陆续续地来了,我不方便再陪Yiheng坐着,赶紧上去端茶倒水。已经养成习惯的职业性微笑在Yiheng的注视下有些僵硬,我趁客人不注意对他吐舌头,他只是笑,一脸看戏的表情。
约莫过了半个多钟头,Yiheng收拾起来,准备走了。我很绅士地为他拉开椅子,借机又帮他拉门,好和他说几句话。
“恩,看样子你伺候人挺有一套。“他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我,然后调侃道:“有机会要试试。“我故意将嘴贴到他耳边,低声道:“欢迎来我家享受’全套服务’“毫不意外的看见他涨红的脸,逗他果然很好玩。“我是说,来尝尝我做饭的手艺。”
“呃……没问题。“他迅速地转过弯,不示弱地扬头看我,“什么时候?” “你想什么时候?”
“迫不及待。“我们对视着微笑,我悄悄握住他的手,说:“这个周末。“Yiheng点点头,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转身走了。我回到饭馆里,没有了他的注视,竟然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周末我下了课直接接Yiheng回家。Yiheng是他家里的宝贝,移民过来后至今仍然和父母同住。这在澳洲来讲不是很寻常,因此造就了他对家务一窍不通的后果。我的厨艺一直是我拿来炫耀的资本之一,不出意料的又震撼了Yiheng他见我手起刀落,把土豆片切得嚓嚓的,就非蹭过来要学。
“祖宗啊,你看你拿刀的姿势!“他一握刀我就知道不对,急忙想夺回来,“切着你指头怎么办,我们不缺肉吃。”
“别抢。“他到慢条斯理,在菜板前站定,开始研究从哪里下刀。
“喂,我们是吃土豆片,不是土豆块。“我悻悻地说。
“那不都一样嘛,反正你能做熟吧。“他很无赖地看我一眼,继续小心翼翼地切土豆。我又好气又好笑,好象这个厨房里多余的那个人倒是我了。
转个背他把锅热上了,我一看他的举动大惊:“锅里有水不能倒油!“他被我一叫,手一抖倒进去小半杯,我叹口气瞪着他,他不好意思地一挠头:“从头来吧。”
“你倒是真心安理得。“我说。
“和你在一起当然心安理得。“他狡黠地回应我。半点脾气也无,我细声细气道:“你,在旁边观摩。也是学习的一种。观摩完了才能实践啊。“这Yiheng很乖地站在一边,安静地看我烧菜煮饭。想我一七尺男儿,就因为自己懂得太多太精到发挥人道主义精神做牛做马,真是可歌可泣。想着想着我忍不住被自己感动地热泪盈眶了,听见Yiheng说:“以后有你的训练,我肯定能成为大厨子。“我不自觉地一抖,往后缩了两步。旋即笑道:“是啊是啊,我今天看你潜质不错,孺子可教。“晚上Yiheng没走。我们做爱,他的身体也配合我,我几乎相信这个人就是我命定的另一半了。早上醒来他小狗仔一样地缩在我怀里,我们一会儿接吻,一会儿又停下来喘气。Yiheng一翻身撑到我胸口,很认真地说:“如果你要搬家的话,我们一起住吧。”
“你老爸老妈舍得?” “迟早也得搬出去,我都这么大了。“说这话的Yiheng还是娃娃脸一张,严肃的表情让我想笑。
“你什么家务都不会,来了就是个包袱,还让我背着啊。” “我会学啊。“他撒娇般地蹭上来,“我能帮你分担好多。你信不信?”
“……信了信了。“我就是拿他没辙,揉揉他的脑袋,我爱怜地说:“哪真舍得让你干活啊,万一伤个筋骨几天不能做床上运动我不得亏死。”
Yiheng羞恼地磨牙,随即在我肩膀上咬了一大口。我又叫又笑,一清早整个屋子就闹得不亦乐乎。
那天开始我们一起留意报纸上的广告,半个月以后搬到博物馆对面一栋十七楼的公寓里,开始了简单平稳的同居生活。
第七章 忘记原来这么困难
夏天在炽热的空气和聒噪的昆虫声中流走,我的二十岁也恍恍惚惚地对我招手。Yiheng说要庆祝,我无所谓地答道:“不就是个生日么,你不提我都忘了。庆祝什么啊。”
“要诚心的感谢你的出生啊!“Yiheng说,“对我来说可是特别的日子,我为我自己庆祝的,你不乐意参加拉倒。“我呵呵笑出声:“拉倒?拉什么倒啊?“一边猛地一拉Yiheng,他猝不及防地倒在我身上,“学得有模有样的还。”
“你看出我们之间的不平等了吧。“Yiheng点着我的鼻子轻轻说,“我会想要全力地跟上你的脚步,可是你从来不会停下等我。”
“说什么啊,“我别过脸,“两个人在一起还要等要追的,累不累。我没觉得我一直再跑啊……”
“你根本意识都意识不到。“他轻叹了一口气,表情有些萧索。我不忍心,拥住他咬着他的脖子说:“庆祝吧庆祝吧,有人惦记我的生日我高兴都来不及。我爸妈也就三五年才说句生日快乐,所以我自个儿都忘了。“见他还不高兴,我又补一句,“谢谢。被人这么在乎感觉真好。”
Yiheng侧过头说:“也不是真要怎样,只是想找个借口和你出去玩一下嘛。“我说行,复活节的假咱们去堪培拉吧。他高兴起来:“真的?“看见他的笑容我终于满意,哄小孩般地说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
从悉尼开车到堪培拉要三个小时,澳洲的高速路周围不是农庄就是沙土,两边开阔得望不到头。天气变脸也快,出城时还是阴雨天,转眼大太阳又当头照下来。头顶上的云像棉絮一样软,被风吹得飘来飘去,一时一个形状。我跟着CD哼着歌,Yiheng则专心致志地盯着车窗外的风景。稀疏的草场上是成群结队的牛,不紧不慢地嚼着草根晒着太阳。远的山峦一片青翠,高矮大小如出一辙,整整齐齐地排开。
我们在中途的休息区停下车,下来伸几个懒腰。旷野上的风很大,把Yiheng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他站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望下看,和对面的山之间隔着的是黑色的一片泥地,也不知道是不是沼泽,中间隐约有些脚印。“真好。“他说,“这儿真漂亮。”
“自然风光都是漂亮的。“我说。
“我想去那边的山看一看,不知道对面有什么。”
“你看着近,我们开车过去起码得几个钟头,“我给他不切实际的幻想泼盆冷水,“更何况这中间还没路。“Yiheng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撩一撩头发说:“咱们走吧。“堪培拉这个城市总共也就悉尼一个区那么大,不华,人也稀少。与悉尼的海滨气氛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是冷的。路两边栽满了温带大陆性气候下的植物。我和Yiheng都来过这地方,之所以再来,主要也是为了享受二人空间。我曾一度产生过考堪培拉的大学的想法。这种几乎与世隔绝的安静曾经让我心态平和,可是一切都在斗转星移中改变了。
我们在汽车旅馆里定了房间,就去市中心随便逛。天气凉,Yiheng不由地缩着脖子。我把外套脱下来给他,又从车后备箱里找出一个年代久远的棒球帽给他戴上。他学着唱戏的人那样甩着长出一截的袖子,在半遮住眼睛的帽子沿底下对我笑。我说你这样真够土的,他说土怕什么,我打扮时髦也只是给你看而已。我心里热乎乎的像刚喝完热粥,把他抱在怀里。旁边的咖啡馆里传来轻柔的音乐,梧桐叶从头顶飘下来。三三两两的行人偶尔对我们友善地微笑,我拉着Yiheng的手说:“你要一辈子在我身边我得过得多滋润啊。”
“只怕有些人放着安稳却偏不珍惜。” “谁?“我故意东张西望,“谁那么不知好歹啊?”
Yiheng笑着推我一把。我牵着他,顺着一排店一间一间地转,多半是游戏房和咖啡厅,他的台球输给我两局,我很有成就感的请他喝了杯Flat
White整个市中心只有一间中国菜馆,我们说好晚饭去那里吃,路上看见一个脸上涂满白颜料的土著人在吹一种民族乐器,面前摊着些大大小小的装饰品。
“这项链真好看。“我走上去,指着一条乳白色的挂件对Yiheng说。
土著买卖人似乎一点不介意自己的生意好不好,全神贯注地吹奏着他的音乐。天色已经昏暗,目光所及的地方就只有我们三个。我把那些小玩意一件件地拿起来把玩一番,惊叹澳洲土著的手艺每看一都更觉得精致。
“哎,这耳环好漂亮!这个多少钱?“我问。
对方伸出三个指头比画了一下。“还真贵。“我说,拿起那个不成对的银色小东西,里面一圈也刻着非常独特的纹。阳光里它在他耳朵边闪烁的样子一定很好看,我想着,掏出钱递过去。
心满意足地回头一看,Yiheng安静地站在后面,问我:“你要戴耳环吗?” “我想你带会很好看。“我说,得意地把手里的东西对他晃晃。
“可是我没有耳洞。“他的声音很平静,看着我的神情也很平静,我却突然踉跄一步,喉咙干得说不出话。“这……”
“我去打个耳洞就好。“他忽然调皮地笑起来,上来挽住我的手,“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啦。“我把耳环随手放在衣服口袋里,故作轻松地被他拖着走了。
回到悉尼后,Yiheng真的在左耳打了一个耳洞。我打工回来开开灯,赫然发现他在客厅里躺着。见我进来,他就走上来亲我的脸颊,然后指指自己的耳朵:“好看吗?“我才看见他戴着那只耳环,一直在那件外套口袋里被我快忘了耳环,在白炽灯下轻轻晃着,一闪一闪。Yiheng微微歪着头,斜挑着嘴角,仿佛懒洋洋般的眼皮半垂,整个人都添了份邪媚。我定在原地动弹不得,试着伸手去触他的耳朵,抬了几,始终够不到。
“方添。“他叫我,“看呆啦?“我艰难地开口:“是啊,看你把我迷的,都傻了。“他搂住我,依在我怀里。我机械地回抱住他,听见他说:“我想把头发挑染了,你觉得什么颜色好?”
“啊……“我一顿,“黑色不挺好吗,看着很乖。我喜欢。“他仰起头,高莫测地看我一眼,坚定地说:“我想染了它。”
“哦,“我放开他,靠倒在沙发上,用手撑住头,“那随你高兴吧,你喜欢什么颜色都成。” “你很累?” “恩。”
“早点睡吧。“我点点头,拿了衣服和浴巾去洗澡,出来的时候Yiheng已经背着缩在床上了,屋里只留了一盏台灯,昏黄温暖的光线将房间里的摆设都投出黑色的影。他紧裹着被子,瘦小的身体皱成一团,有点落寞。心里莫名的疼痛,我隐隐的不安,第一见到Yiheng时他清秀单纯的笑脸浮现在眼前。我忽然想拥抱他,然而终于只是关了灯,兀自上床睡了。
第二天我下午才有课,一觉起来都快中午了。Yiheng不在。我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去学校,在教学大楼门口看见有个背影闪了一下。
“Yiheng!“我迟疑地叫,他转过身,并没有以往见到我的欣喜。
“你染了紫色?“我快步走过去,问。
“发型师说我的皮肤白,这个颜色适合我。“我打量着他,诚恳地说:“的确,很好看。紫色很适合你。“Yiheng淡然一笑:“要上课了吧,快去吧。“我正要走,他又叫住我:“对了,你今天休息是吗?“我点点头。
“咱们下课去海边吃晚饭好不好?“不清楚Yiheng突然提出这要求的目的,我想了想,应道:“好啊。我在楼下等你。“从堪培拉回来以后,我总觉得Yiheng有点改变。他笑得少多了,说话总像言不由衷。我不知道是为什么,自认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和以往不同的事,那么造成他不开心的原因一定也不是我。这样一想就有点心安理得,年轻的男孩总有奇怪的理由去郁闷和发愁。我以为他过几天就好了,看样子起码到目前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
上完课我接上他,直接开到Darling
Harbour码头边人来人往,海鸟却旁若无人的在石砖地上走来走去。Yiheng将手插在口袋里,一句话也没说。海风拂过他柔软的头发,他也不缕,微眯着眼看着远的海面。
悉尼的海水是宝石一样的兰色,在太阳下反射着耀眼的波光。白色的船只如同在绸缎上漂浮的瓣,著名的歌剧院则是一只巨大的贝壳。这是澳洲时不时拿出去炫耀的景色,每有风光片也必然会来这里取景。
Yiheng忽然撑到白色的护栏上坐着,黑亮的眼睛在紫色的刘海下忽隐忽现。我站在他身边,只看见银色的耳环闪着灼灼的光。周围的人流变得模糊,旁边的建筑也都变得模糊,天地间一切都模糊了,眼前只有那一个亮点。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某种虚幻的精神状态,一股强大的恐惧让我迅速地摇头,再看过去什么都恢复正常了。
我不能再沉默,走上前说:“Yiheng,你最近怎么了?” “你终于注意到了,“他看我一眼,苦笑,“我以为你一辈子也察觉不到呢。”
“说什么啊,“我说,“怎么好象我一点都不关心你似的。”
Yiheng没吭气,我自觉理亏,只好又说:“我以为你在外面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过段时间就好了。“他依然没吭气,低下头看着自己摇来晃去的脚。我叹口气,背靠在护栏上,也无所事事地看着对面。半晌他说:“你知道我身上的胎记在哪里么?“我笑出声:“这什么问题啊?谁会注意那个……”
“你左跨那里有颗痣。“Yiheng蓦地转头,略皱着眉,“方添,你从不在意我。“我哭笑不得:“你这结论从哪里得出来的。“见他不做声我又解释,“在意不在意从来不是你说了就算的。你不是想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吧。“他倔强的垂着头,顿了顿道:“你以为一个人会感觉不出来他在自己爱人心里到底是什么分量吗?”
“你干吗来钻牛角尖呢,“我说,拉住他的胳膊,“我都说了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了。” “……知道吗,“他沉默一阵,忽然说,“那去Blue
Mountain的烧烤,其实是我叫Steven叫你的。“我愣住。
“我一直喜欢你,好久了。可惜你从不看我。“他从护栏上跳下来,看了一眼不知如何回答的我,又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若无其事地说走吧,我又想回家吃饭了。我由着他任性,默默地跟着,心里的结露了个头,就又被埋下去了。
日子波澜不惊地滑过,中间经过了寒假,Yiheng的生日,忙碌的学期考试,转眼又快到夏天。Yiheng问我暑假有什么打算,我耸耸肩,说没什么打算,打打工吧。
最后一科考完,我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去唱卡啦OK班里有个日本学生松原和我走得比较近,因为我哈日,时常和他八卦一些日本明星消息。我叫上他一起去。Yiheng和他的同学有聚会,没有跟着我。
我们四五个人在KTV的包间里抢话筒,松原不会中文歌,别人唱的时候他就在一边跟着哼哼。
“哎哎,我们发扬一下国际主义精神,“我拍得话筒嗡嗡响,压住一屋子喧哗,“让松原给咱们唱首完整的吧,别老一半一半的卡人家。”
“好啊。“得到大家的附和,我把话筒给松原,说:“你唱你最拿手的,我们给你面子你别强奸大家的耳朵啊。“松原嘿嘿一笑,从点唱机里点了一首歌,摆足架势。音乐很悠扬和磅礴,圣曲一样,大家都安静地听着。
“生まれてきたは やわらかな鼓婴税まれ 母に抱かれて眠ってた された魂は 目Xめのない音をさまよぅ……“我的身体不自觉地抖起来。
“おさない思い出は 笑も血の海に 二度とかぇらぬ 父のぬくもり この祈り 届くなら……
あぁ 守りたかった いまも 一人ているのか……“一切又模糊了,意识也仿佛不再属于我的控制。
“しく抱きしめて 君の悲しみ 痛み全てを 包みたぃ それだけを…… あぁ
傍にいたかった いまも 一人ているのか……“那些片段飞速地在眼前旋转。昏暗的酒吧,人们的笑,看不出心意的眼睛;骄傲的下巴,消瘦的肩膀,黑色的皮外套上的白色零件……
……
“这是什么歌?“我讷讷地上去拽住正在兴头上的松原,声音冰冷。他被我吓了一跳,答道:“是日本很有名的一个电影的主题曲。”
“什么电影?“周围的人都被我突然的举动惊住了,这才反应过来,凑上来问:“方添,你怎么了?““哪里不对劲吗?“我不理他们,只直直地盯着松原:“什么电影?讲什么的?”
“大概是一个爱与救孰的故事吧。“松原顿了一下,立刻说,“说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以前受过伤害,把自己紧紧地封闭在自我的世界里。那个男人通过诚心终于感动了她,两个人在艰难的路上共同前进……“我没有继续听下去,在众人惊诧的眼光里夺门而出。傍晚的阳光斜打在我脸上,还有余温。我拿出手机,不到五点,来得及。
从国内回来时我整烧了一个礼拜,那时候身体虚弱得以为自己快死了。我想我的爱情也随着那热度和流星一样烧完了吧,我已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再也不会将自己全部投入进去。可是一年过去了,无论怎样掩藏也终于还是爆发出来,那感情如土地下的种子,伺机而生,一朝出土就不受控制地长成参天大树。
这感觉这样清晰地撞击着我的胸膛,我从没有停止过爱那个人。
到了家Yiheng还没回来,我径自准备着自己的东西。他进门时看见一只黑色的箱子立在客厅里,怔在原地惊讶地看着我。我站起来,说:“我已经定了明天的机票,回国。”
第八章 我看见对岸美好的风景
从没想过我会再回到这个城市,冬天依然是阴郁的,和一年前并没有明显的变化。我从机场出来,直接打车到"绝望森林"最先欢迎我的还是大门的风铃,不夜的酒吧里烟雾缭绕,彩色的灯光下人们的表情都挂上情色的味道。我拖着行李,在人群中穿梭着,搜寻Kei的身影。然后我看见了他,在吧台边坐着,左手握着一只杯子,和一个看上去很有钱的中年男人说话。
“Kei……“我的声音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转过头,眼睛在惊异中放大,微张着嘴几想叫出我的名字,却就是说不出话。
“Kei!“我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他,生怕他又从我身边溜走了。我怎么能,怎么能容忍再失去他!“Kei,我回来了……“我说,“我回来了……”
“你……“Kei慢慢从惊讶中恢复过来,慢慢地,不确定地拥住我,然后也同样用力地把我圈住,声音哽咽,“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没想到……“我们不知道抱了多久,等分开的时候,和Kei搭讪的男人已经走了,取而代之不友善地盯着我的是只见过一面Vichy,我还记得他是这个酒吧的daddy
“Kei,客人都不高兴了。“Vichy瞥我一眼,对Kei严厉地说。
“对不起……”
“你干吗要道歉,你平时给他剥削的还不够啊。“我挺直腰杆,居高临下地看着VichyVichy也不多说,哼了一声就走了。我握住Kei肩膀:“你总是在这里受他的气,受客人的气,Kei,你让我怎么能安心!”
Kei温柔地笑起来,一年了,整整一年没有见到他的笑容,这蓦然一惊,我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走吧,我们回去吧。“Kei拉住我,“你还没找住的地方吧?”
“你住的地方就是我住的地方。“我说,有点无赖地圈住他的脖子。
我们一起往Kei的公寓走去,离酒吧很近,大概十几分钟的距离。Kei的侧影还是那样清瘦,微抿着薄薄的嘴唇,目光闪烁。看着他这样真切的在我身边,一年的委屈浮出水面,我冲口问:“你为什么把我气走?“他停住脚步,扭脸看着我:“在我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了。我怕你迟早也是要走的……”
“所以你干脆自己把我赶走?“我嗤一声。
“我怎么确定你值得我全心付出?“Kei扬声问,“我怎么能确定?像我生活的这种环境,把人看得太透,根本没有能力去相信什么人。“我被他的话刺伤:“原来你从没信过我。”
“不是的,我只是……“他急忙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你应该理解我的,不是么?如果不在乎你,我连气你走的必要都没有了。方添,我对你可曾像对待客人?”
“我怎么知道你对待客人什么样?“我赌气道。可话一出口,看见Kei难过的样子,我又一阵心疼。上去握住他的手,我说:“不管怎样,你现在也知道我是真心的了,对不对?你敢说你不知道我绝对饶不了你。“最后一句话我故意说得恶狠狠,Kei被我逗笑,抬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我说过,我真心喜欢一个人的话,就不会再出去做了。“我惊喜地望着他:“Kei?”
“我不做了。“他笑着说,“我找份别的工打,等你。“巨大的喜悦冲昏了我的头,我一把抱住他转了几个圈,大喊大叫起来。路过的行人远远地避开我们,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管,就当是我疯了吧!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呢?!
我几乎一路狂奔拉着他到他住的地方,一进房间就将他扔到床上。这么久这么久,岂止是一年,一定已经过了好几个世纪,不曾亲近他,不曾抚摩他,不曾嗅到他身上的香水味。即使曾经刻意遗忘他,他依然是我心里最的烙印,怎样都抹灭不去。我拼命吻他,将被子和床单扯得一团乱。我们像打仗一样的做爱,结束的时候如同胜利的士兵,筋疲力尽却兴致昂扬。
夜了,我无法入眠。Kei在我怀里柔顺得像只被拔了爪子的猫,我知道他也睡不着。逐渐冷静下来,我不像刚才那么冲动了,开始考虑一些实际的问题。
“你以前说这行做起来就停不下来,“我说,“你真能保证不再做了么?”
Kei抻起头,辩道:“你不信我?我说了不做就是饿死也不做。“我急忙抱紧他:“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你的命现在可不是你自己的。“Kei轻笑了一声,将头更地埋在我怀里。
“现在中国的下岗职工那么多,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又那么多,怎么轮得到你?“我长叹口气,不由得担忧,“那种捉襟见肘的日子,我怕你过不了。”
“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过得了。“Kei说,又在我胸口拍一下,“别那么紧张和老头一样。我手头的钱够过几个月的,我想上个什么培训班一类的,找工作方便点。你就在悉尼读好你的书,等你毕业回来,什么都好说了……“我正要张口,他用手指封在我嘴唇上:“这可是你的原话。“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感激他肯为我这样付出,我只有更用力的拥住他。他在我耳边低声道:“要是你敢抛弃我,我就杀了你然后自杀。“我暗暗地笑:“少废话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上去吻住他。
夜静如水。
既然来了阳汇,我理所当然地想到探望赵敏遥。一年里我们断断续续地通了几封信,均是简单的生活情况汇报。我给他打了电话,他先是吃惊,紧接着约我出来见面。
他变化不小,个子也高了,看着更结实有男人味了。我像个兄长般地拍拍他肩膀,调侃道:“小伙子越长越人模狗样了啊。“他嘿嘿笑了两声,带我走到一家装修雅致的咖啡厅里,很大方地说:“请你喝咖啡。“我的眼睛在他脸上绕一圈,又在菜单上绕一圈,装出对那标价一百多的什么冰山火焰感兴趣,眼角一扫赵敏遥,脸都黑了。我哈哈笑起来,对服务员说:“摩卡。“赵敏遥略吁了口气,又愤恨地瞪我:“一年没见,还是这副德行。“我随他占口头便宜,问道:“怎样,生活都顺利吧。”
“恩,顺利。” “和同学亲人得都好?” “恩,都好。”
“有朋友了吗?“赵敏遥顿一下,轻描淡写地说:“有过,分了。“意识到一直被我盘问,他抬头好奇地打量我,“你呢,来阳汇干吗?以前不是说不来了吗。”
“计划赶不上变化,“我狡黠地一笑,“我回来看Kei"赵敏遥"啪"地一拍桌子。我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张大嘴看着他。
“你知道我最恨你哪点吗?“他咄咄逼人,“我就是不知道你怎么会对一个MB死心塌地的!你要找个比我强的我都认了……”
“敏遥。“我打断他,神色不由得冷漠。我最讨厌别人拿Kei的身份评价他的地位。“Kei现在不是MB了,“我说,“他不做了。”
“从良了?“他哼一声,见我脸色不善,声音低了八度,“你魅力还真大。“我说你要一直说这话不就没意思了,我们难得见面非得搞得大家都不痛快啊?赵敏遥没吭气,算是道歉。我见他让步,也不想再这个圈圈上绕下去,和他随意东拉西扯了一番。到分手的时候,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说你有话直说吧。
“是这样,“赵敏遥想了想,终于说,“去年你回庆中以后,Kei问过我有什么和你联系的方法。我把你的E-mail告诉他了。“我笑:“你干吗告诉他。”
“我以为你反正不会认真的,过了新鲜劲就算了。“他低下头恨恨地说,“我特想看他被你甩的样子。” “你看见了?”
“看见了。我后来在’绝望森林’问过他你的事,他脸色很难看。我还以为……想不到你竟然回来了。“他自嘲地说。
我淡淡道:“好多事,我们都想不到。“回去时Kei斜靠在沙发上,神态疲倦。我坐到他旁边捏他的肩膀,柔声问怎么了?Kei撑开眼皮,说:“Vichy说,我如果不做的话,要么多付一倍房租,要么搬走。这房子是他的。“我冷哼一声,那种惟利是图的龟公人物,不榨干人都不罢休。
“那你打算?”
“恩,我们先在这住着。你走以后我再搬。“他扬起脸看我,将手指抚到我眉毛上,“干什么愁眉苦脸的,真难看。“我牵出一个笑脸,他看见也笑了,环住我的脖子轻咬我的下颌。我低头看他,他露出一种渴望的眼神勾引我。我说你不是累了吗。
他边脱我的衣服边说:“所以要做点补充热量的事。“我笑着抱住他滚到床上,说好,我成全你。
这变成我从三儿那知道刘宁在国内的消息。我原意是想找三儿借点钱,三儿为难地说他的钱全用在乐队上了,我不语,他又猛地想起来道:“刘宁在国内呢,找他啊。“我打到刘宁家的电话,他果然在。听见是我他一愣:“怎么你回国了?没回家?”
“我现在在阳汇呢,今年不打算回庆中,“我跟他解释,“你别跟我家里说。” “怎么?去阳汇约见秘密情人?“他调侃道。
“来见Kei的。“我也不瞒他,有求于他就得把事情讲清楚。刘宁惊讶地"啊"了一声,说想不到你真是个多情种子,可惜你这满腔热血洒给一个男妓值不值啊。我难免就得意地把Kei的决定告诉他,末了又补一句:“祝福我吧。”
“呵,“他轻笑,“成了,祝福都给你。你找我不是就想告诉我这事儿吧。“我切入正题:“因为没跟家里说,我手头没人民币。你要是方便先借我点钱,以后我想办法转成美圆还你。”
“行了行了,咱哥们谁跟谁啊。“刘宁很爽快地应道,“要多少,怎么给你,你告诉我。“我把Kei的地址告诉刘宁,又叮嘱一遍可千万别和别人说我在国内,就大功告成地挂了电话。眼见前方是一片万里无云,我的心情出奇的好。我想这世界上决不会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Kei安心地陪我,带着我在阳汇的大街小巷转。
有个很出名的盗版聚集地叫庙街,阳汇人也好来阳汇的外地人也好都爱到那儿去淘盘。很多日本的漫画,动画和音乐打口CD在那儿都找得到,Kei说他听的VR歌都是在那儿买的,带着我去见识见识。
我一路转过去,唏嘘不已:“我在悉尼都是买正版啊,还得从日本进,用美圆。贵得想自杀。”
“是了,“Kei笑着说,“中国的盗版全球闻名的嘛。“我想想的确,在悉尼竟然还看过一个莫文蔚做的广告,说"打击盗版,人人有责"当时真是绝倒。可是盗版就有盗版的好,比如我现在,一捧一大箩,沉甸甸的在怀里多有满足感。尽管封面都是些"民族音乐"“二胡经典"一类的,但据Kei说画质和音质还都过得去。
逛了一天满载而归,我一回去就迫不及待的把买来的盘往他的VCD里塞。在电视柜前面正捣鼓着,看见底下隐隐露着一个白色的角。我好奇地抽出来一看,是本落满了灰尘的书,年代看起来有够久远,封皮上是红色的楷体书名:平衡。
“哎,Kei,Kei!“我叫他,一边翻开书皮,扉页内竟赫然是作家签名!还是"久天兄雅正”,语气十分亲切。这个作家我知道,获过金笔文学奖的。翻到最后一页,199年11月第一印刷……一团迷雾在眼前升起,Kei怎么会有这个东西?Kei应声而来,见我握着那本书,先愣了一下,紧接着说:“那不是我的,我不知道怎么来的。“我狐疑地看他,他只耸耸肩,一脸无辜。心里还惦记着那堆VR的碟,我也没空多想,把书又塞回柜子底下,开始全神贯注地看X-Japan的演唱会。
转眼就快到圣诞了,商场和各种路边的店门上都贴着圣诞老人的图,时不时的也看见路边矗立的挂满了彩灯的圣诞树。我心想中国人对洋节的接受能力可真强,一年到头东方的节也过,西方的节也过,挺会自己给自己增添喜庆。既然大家都在准备,我干脆也买了一打彩色的灯泡回来,用钉子挂满整个卧室一圈。
Kei回来时我不让他进卧室,把饭桌中间的蜡烛点上,只留一盏壁灯。他明白过来,一脸好笑地看着我。我为他拉开椅子,微躬身道:“请。“他坐下看着我,我瞥他一眼,很正经地帮他倒一杯香槟,然后给自己倒上,坐到他对面。
“愿我们的感情天长地久。“我举起杯子,他笑着跟我碰一下。我们故作高雅的抿了一口,随即我放下杯子对他招呼道:“来来来,饿了吧,快吃快吃!”
“你啊!“Kei哈哈地笑起来,“冒充浪漫也就那么两分钟。”
“我这是质朴,“我说,“你慢慢儿就明白我的好了。“起来把灯开开,蜡烛一扯,又是一个普通而温馨的家庭晚餐。我们聊着有的没的,吃完饭,又一起收拾完碗盘。Kei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在他旁边削苹果,削好就递过去。
他咬得苹果卡嚓卡嚓的响,一脸稚气的样子让我产生了一种温柔的错觉。想要就这样看着他,这样天真的不加掩饰的他,一辈子,两辈子,都不会腻。
他发觉我打量他,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用脚尖在我的大腿上蹭。我说你又不安分了吧,他就嘿嘿地笑。我抢过他的苹果也咬了两口,往桌子上一搁,拉着他的手说跟我过来。
到卧室门口,我说你推开吧。他迟疑地看我一眼,推开门,黑咕隆咚的一片。我伸只手进去摸到开关,一按,顿时一屋子流光溢彩。
“方添?!“Kei惊喜地看着我,又看看屋里闪烁不停的小小灯泡,如同绚烂的宝石一样对我们微笑。他这才走进去,脸上映着五颜六色的光。我从后面抱住他,咬着他的耳朵说:“两分钟浪漫。然后我就撤了。”
“你少来!“他嗔我一声,“两分钟不够,起码要两个小时。“我们心照不宣地对望几秒,一起扑到床上大肆啃咬对方的皮肤。斑斓的灯光包围着我们,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Kei抬高臀部,熟练地迎合着我。他的内部湿润而热烈,紧紧地,紧紧地含住了我的利器。体液润滑之下肉体摩擦的淫糜声响令我快高喊起来。顺着这个角度,我看见他纤瘦的背脊隆起的骨头,皮肤是细致光滑纯粹无杂质的,渗透着细密的汗珠,忍不住赞叹的想要印上无数的痕迹,青的紫的我烙印的痕迹,打上去,几天褪不下来。我这么做了。弯身下去,自己的器官被扭曲了,疼死了,我一口咬在他的腰部,牙齿陷入了肉里,停止了律动的节奏。他不满的呜咽起来:“快点……别杵着不动!“着急时Kei的阳汇腔会特别明显,这个时候听在耳朵里却异常的性感。
做爱做爱做爱,有时候想,每天不用吃饭不用休息就和Kei做爱做到死好了。那真是死亡的最高境界。
一大早门铃就急促地响个不停,我迷迷糊糊地撑起来,头还晕着。Kei呢喃了一句:“谁啊……“就翻个身又睡过去了。那边还不见完,我只好爬起来穿上条睡裤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仪态大方的中年女人,看见她我的觉立码醒了。冷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到我赤裸的胸膛上,让我忍不住打了个颤。
嗓子里如堵了一块,终于还是叫出来:"……妈。“她后面的人这才慢慢地走上来,严厉的目光射得我禁不住倒退了两步。我壮起胆子正视着他,发出微弱的声音:"……爸……”
第九章 总有突如其来的变数
这打击太迅速和突然,我几乎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爸已经一巴掌掴到我脸上。我踉跄地退了两不,用手不确定地捂住火辣辣的脸颊,大脑里还是一片空白。
“昌国,你消消气。“妈扶住爸,伸手在他胸口顺着,嗔怨地看我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方添,是谁啊……“Kei从卧室里走出来,揉着眼睛问。我没功夫欣赏他可爱的神态,僵硬地说:“是我爸妈。“瞬间,Kei也僵了,瞠目结舌地看着门口的两个人,发不出声音。我干咳一声,说:“爸,妈,你们先进来吧。“我爸哼一声,看也不看Kei,走进去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我妈坐他左侧面,脸色也不好看。
“先去穿两件衣服,像什么话!“他的声音里是刻意压制着的怒气,我急忙拉着Kei进卧室换衣服,片刻出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试图打破尴尬:“爸,我给你们倒点水……”
“不用了。“他一摆手,“我和你妈专程来’接’你回家。“他抬头瞥我一眼,“好大的面子。“我知道事情不妙,心神不宁地看一眼Kei,他正失措地看着我。我说:“妈,你们能不能先回去。我收拾收拾东西随后就过去。“我妈正要张口,被爸厉声打断:“不行。我们票都给你定好了。今天一定得走。”
“可是这也太仓促……“我还想争辩。
“方添,“Kei拉住我的胳膊,对我使眼色,“你就跟伯父伯母回去吧,别惹长辈生气……”
“这没你说话的份儿!“我妈倏地站起来,克制不住走到Kei面前,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最后停在他拉着我胳膊的手上。Kei急忙放了手,错后两步,不知如何应对。我心里一急,护到他面前:“妈,我跟你们回去。“她眼里的怒火逐渐平息,背过身保持自己住自己的风度,说:“那你赶紧去收拾你的东西。我们等你。“我答应一声,示意Kei跟我进去,却被我妈拦住:“让这孩子在这儿陪我们一会儿。有话问他。”
Kei对我点点头,我虽然不放心,也只好进去了。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听见他们审犯人似地问道:“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我十九,就是阳汇人。“Kei的声音不大,但是不亢不卑。
“哦,“我爸接着问,“十九了,没有读书啊。” “没,初中毕业就不读了。” “那做什么工作为生?”
“我……“我听出那问题的不怀好意,竟然能找到这里,一定是有备而来。他们是故意给Kei难堪!忍不住就想冲出去,听见Kei说:“我原来来酒吧里做money
boy” “Money boy是什么?”
“爸,“我提着箱子走出来,看见Kei苍白的脸,一阵心疼。我强忍着不去拥抱他,转头对我爸妈说,“我收拾好了,咱们走吧。“我妈扶我爸站起来,两人没有再看Kei一眼,径自走出门去。我在门口流连了几秒,满腔的话无从说起,终于在Kei复杂的眼神里关上了门。
从上飞机到下飞机,爸妈始终沉默。这沉默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我们进了家门,他们先脱了外套,叫我把行李放回自己房间去。姐站在厨房门口,担忧地望着我。我艰难地对她笑了一笑。
等我再出来时,他们平静地坐在沙发上,对面的茶几上摆着一根毛衣针。呵,多么熟悉又陌生的道具。小时候我一旦犯错,这根毛衣针必然出来伺候,那种尖锐的疼痛至今仍在我掌心盘旋。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和它再也无缘一见了呢,看来我们是缘分未尽啊。
爸见我出来了,指指面前的地板:“跪下。“我走过去跪下,他又说:“伸手出来。“他说什么我就照做什么,两只手都摊开,随便他看哪只顺眼就抽哪只。
“你说!“他扬起毛衣针上来就给我一下,疼得我呲了一声,“你说!我们养你这么大为什么?!要你出去嫖娼,还干这种乱伦的丑事?!“我低着头不做声。我爸见我不认错,更加生气,狠狠地抽我:“混蛋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吗?!知道偷偷跑回国来见你的小情人!!可能耐死你了,哈?!真是白喂你二十年,我早知道还不如把拿钱给老家拿去养猪!”
“爸……“姐怯怯地走过来,“您别太气了,气坏身子就不好了。妈,“她央求地看着妈,说,“您劝劝爸啊。”
“你别罗嗦,“我说,依然伸着手动也不动,“让他们打好了。不用求。”
“你……你这孩子!“妈气得站起来,“你怎么就不知道错呢?!“我抬起脸倔强地看着她:“我没错。我喜欢Kei,谈恋爱也有错的话你们也不会有姐和我了。”
“这能一样嘛!你也不看看你跟谁谈恋爱?一个人和一只畜生还能搅和到一起了?“爸用毛衣针指着我,手都在抖,“还……还是只公的!“我噌地站起来,瞪着他喊:“你不要侮辱Kei,我警告你!”
“反了!反了你了!方媛,你给我把皮带拿来!” “爸……”
“叫你拿皮带!“我咬着嘴唇,沉默的看着姐递给爸的皮带,心知今天不皮开肉绽是跑不了了。可是让我认错也是决不可能的。我没有错,我有自己选择爱谁的权利!那是人身自由,他不可以强迫!没等爸说"跪下”,我已经自动背对着他跪好。
“好……好……你就是不挨打不安心是吗,我就成全你!“我可以听见皮带因为用力摩擦空气而产生的尖锐声,及抽打到我背上的"啪啪"声,刚开始还可以忍受那痛楚,可是逐渐的,冷汗顺着我的额头滑落下来。我用胳膊撑着地不让自己倒掉,看见汗珠一滴一滴地敲打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Kei……我想着Kei,他一定担心死了。离开时他那种眼神好象我从此再不会回去了一样。那个傻孩子,我怎么可能扔下他不管呢。想起他美好的笑容,我的心里浮出一种幸福的心情。后背也麻木了,大概因为汗水模糊眼睛的关系,眼前一片分辨不出的昏暗。地板好象乎地飘远,让我以为自己腾空飞起来了,乎地又贴在眼前,我又从空中摔下来。胳膊一阵酸软,我终于撑不住,趴倒在地上。
“昌国!昌国!别打了……“妈也急了,看见爸还没有收手的准备,上去拦住他的胳膊,“再打要把孩子打坏了!” “我就打死他这个不成器的!留在世界上给我丢人!”
“他到底是咱们的儿子啊……“抽泣声在屋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妈和姐都在哭。
“啪嗒”,皮带落在我眼前,爸长叹一声,步履艰难地走进书房,砰地砸上门。妈顿了一会儿,嘱咐姐扶我回房请个医生来,也跟着去了书房。我一下子松口气,知道这顿揍是结束了,眼一沉,就睡过去。
“你又何必呢……“见我张开眼睛,坐在一边的姐忍不住幽幽埋怨了一句。我挣扎着想翻身,她急忙按住我:“趴好了别动,给你擦过药了。“我于是趴好,低声说:“我本来就这样,性格顽劣。“姐叹口气,沉默不语。她早知道我喜欢男人,其实只要认真关心过我,和我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对,怎么能不知道我喜欢男人?我房间里曾经多明目张胆地摆着男人的裸体杂志,从来对女性的身体结构不感兴趣。我离开家这段时间姐帮我把那些书都整理到一个箱子里,她很巧妙地没有涉及过这方面的话题,我一直不知道她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态度。
“姐,“我说,“你鄙视我们么?”
“笨孩子,“她爱怜地握着我的手,柔声道,“性向是个人问题,别人没有干涉的道理。可惜的是我以前对这方面懂得也不多,不知道怎么和你沟通。你受苦了……“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滑出来,我急忙闭上眼。初中三年,心里一直沉沉地背着一个包袱,以为自己是异类,是被人排斥的一群,以为自己注定得不到美好的前程,也得不到完整的生命。整个世界好象都颠倒了一样,我孤独地站在中间,不知何去何从。没人指引我哪里才是正确的方向,没人关心我到底有什么心事。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段痛苦阴暗的日子依然清晰而刻。我是怎样从泥潭里挣扎着爬上来,正视了自己,爸妈都不知道。他们所见的只是他们的儿子做了让他们丢脸的事,为这而愤怒伤心,却不问理由。
“我知道你委屈,方添,我也不能帮你什么,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姐别过头不看我,照顾我眼泪被人看见的尴尬,“虽然我能理解你喜欢男人,可不代表我能理解你找一个男妓。你如果是好玩,玩得差不多也该算了。为了那种人伤自己家里的和气,不觉得不值得吗?你就非得跟爸妈拧着干,多伤家里人的心啊。”
“我没在玩儿!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和Kei就不能认真?!“我扬起头猛瞪着姐,她还有话想说,见我情绪不稳定,抿了抿嘴转移到别的方面:“你就跟爸妈认个错,胳膊怎么也拧不过大腿。“我闷声说:“这事儿,我就是认死了。我就算认错又怎样,我还是喜欢男人,一点改变不了。拿去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
“你也要照顾爸的面子啊……” “他是副部了是么?” “恩。”
“呵,“我冷笑一声,“我说他那么气呢。弄了半天官大了怕我出去给他的形象抹黑,让人看见我在街上和一男人抱在一起还不得说’哟,那不是那个谁谁谁的公子嘛’”
“方添!你也不能这样说爸……“我打断姐,说这事我不想说了,你也别劝我了。让我自取灭亡吧。姐无奈地看着我,站起来要走。我叫住她:“爸妈怎么找到我的?”
“刘宁来的电话。” “哦。行,没事了。“姐出去了,我蒙上头在被子里冷笑。刘宁,我就知道是他。
养伤期间也是冷战,我始终没有正面和爸妈交流。有好几妈想跟我聊聊,我都给叉过去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要我听他们的话,过安生日子,别想那七七八八的事。她对我的同志身份依然接受不了,以为我只是贪玩。我也懒得解释。如果说少年时曾幻想过他们的理解,那么到了现在,我已经没有奢望了。
给Kei打电话的时候被爸看到,我悻悻地挂了,他冷冷地问:“给谁打?” “一个朋友。“我也冷冷地答,直接回卧室,不再理他。
等背上好得差不多了,爸和妈把我叫到书房,姐也在,一圈人看着我。我大咧咧地进去,故作惊讶道:“哟,开家庭会议啊?“爸哼一声,叫我坐下。然后说:“我给你两个选择,离开那个男孩,以后也不见他,回澳洲读你的书。或者,方家从此不再有你这么个败坏门庭的后人!“最后那句话一出口,妈和姐都呆住了,我到是早预料到,无所谓地嗤道:“就这么简单?”
“你……“对拼命使眼色的妈和姐视若无睹,我应道:“还以为你要把我卸成八块呢。“眼看着爸的脸色越来越青,我又补充:“对了,杀人犯法啊。行了,“站起来抖抖膝盖,我不正眼看他们任何一个,平静地说,“谢谢你们养我这么大,不能尽孝,真抱歉。”
“方添!你怎么能这样?!“姐上来拉住我,指着浑身颤抖不停的妈,“你这样算给我们一个交代了吗?你对得起咱妈千辛万苦地生你出来?”
“姐,你到底懂不懂?!爸他现在是要否定我!要我不要爱自己爱的人,从此不承认自己喜欢男人的身份!那就是把我这个人彻底给扭曲抹杀了!“我挣开她,“我是可以阳奉阴违,这样大家都高兴。可惜,你们把我看得太轻了……那种事,我不屑做!要是不能正确地认识到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人,那干脆就别要这个儿子了!”
“方添!方添!“冲出书房,我回卧室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爸没有再说一句话,而妈则一直哭。我知道妈在埋怨爸,埋怨我和爸一样爱面子性格又倔,可是这已经是无可挽回了。因为以爸的身份和立场,是绝对不可能主动对我示好的。收拾好东西我就去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去阳汇的车票。我只想尽快见到Kei,尽快把事情的发展告诉他。只要他在我身边,我们一定可以有一条出路,一定可以。
Kei被我的出现惊呆了,冲过来抱住我,半晌又摸摸我的脸,心疼地说你瘦了。我苦笑一下,将行李扔在地上,疲倦地倒在沙发上。Kei敏锐地意识到出了什么事,走过来依着我,问:“怎么了?”
“我和家里断绝关系了。“我轻描淡写地说。
“方添!你疯了!“Kei不可置信地跳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家里人得多难过!” “别说这些了,我都决定了。”
“……“他慢慢走过来,蹲下将手撑在我腿上,愧疚地问:“是不是因为我……“我看他一眼,立刻用手遮住眼睛,怕再见他那副表情,低声道:“我会把机票提前,这个礼拜就回悉尼收拾东西。你在这儿安心等我……”
“你一定是疯了……“Kei讷讷地说,“一定是疯了……”
“我没疯!“我弯下腰一把握住他的手,“我清醒得很!我回来,和你在一起。我就不信没有出路!还能把人活活饿死不成?“他定定地看我半晌,木然地抽出手,背过身静静地说:“你要是想好了,就随便吧。反正我跟着你。“我拥住他的背影,在他项边喃喃道:“Kei,我只有你了……“他轻轻拍着我的手背,安慰着:“我也只有你啊。”
返程机票很快办好,我到了悉尼。站在门口,却犹豫着不敢进去。我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Yiheng,我对不起他,并且无法补救。门突然拉开,Yiheng背着包正准备出去,看见我站在外面,惊讶地叫出声来:“方添?你回来了?“我向前迈一步,点点头。他立刻开心地笑起来:“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累坏了吧,在飞机上总睡不好。“说着就来挽住我,想帮我提行李,才发现不对劲。
“咦?你的行李呢?” “没带回来。“我说,随手带上门。干干净净的房间,一如Yiheng这个清爽的人,每一样摆设都是我亲自选的,亲手放置的,现在全都要说再见了。
“Yiheng,“我想着措辞,不停地搓着手以缓解紧张,“Yiheng,我要回国了。” “啊?“他瞪大眼睛望着我,“怎么刚回来又回去,你累不累啊。”
“我是说,就不回来了。”
“……什么?“我鼓起勇气看着他,他一脸反应不过来的表情。我舔舔嘴唇,道:“这,我就是回来收拾东西的。“空气像是一下被沉默吞噬了,静得可怕。慢慢地,Yiheng从门口挪到饭桌边坐下,怔怔地看着茶几上的杯子,自言自语般地说:“为什么?“我不忍心,背过身告诉他家里断了我的经济来源,今年的学费交不了了。"……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他还是反复地念叨着这两句话,猛地他又抬头:“你还有一年就可以毕业了啊!坚持不了吗?”
“我去哪里赚那两万块学费?“我说。
“可以和学校签借贷条约啊!可以去政府银行借助学金!我会多打点工,努力挣钱……“他冲上来抓住我的胳膊,急迫地喊:“实在不行我找我家里借,撑过这一年总可以的!“我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他忽然虚弱地退了两步,问我:“是你自己……不想留下来对不对……“我默认:“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和家里断交?”
“是为了Kei吧……” “你……?“惊讶地看过去,他疲惫地撑着桌子,嘴角挂着讽刺的笑容。
设为首页
联系站长
加入收藏
首页 阳光文学 阳光新闻 阳光资讯 阳光时尚 阳光影视 阳光图片 阳光交友 阳光各地 阳光电台 阳光社区
您现在的位置: 【阳光地带】 » 阳光文学 » 原创天地 » 正文 今天是: 23年8月16日 星期六
沙丘(下) 热 荐
沙丘(下)
[ 作者:K-mart 版权:本站原创 点击数:1176 ]
“我早知道我留不住你。“他慢慢抬起眼睛盯着我,“你……高潮的时候,叫过他的名字……“如遭雷击,我一步没站稳跌倒在沙发上。Yiheng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我面前:“这个耳环,拿回去吧。”
“对不起,“我抓住他的手,“对不起!我真地……我对不起你……“口不择言地解释着,可是Yiheng只是呆呆地站着。我想不到,想不到我竟然伤他这么,想不到他竟然爱我这么。我那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我真想跟他平安地过一生,真想拥着他温暖的身体听他撒娇,真想忘了Kei可是我做不到,我忘不了那个人,我早在作出决定之前就别无选择。我能怎么办……
已经,怎么解释都没用了。一切,都步上了另一条轨道。我放开他,看着他机械地开门,走出去,又关上。一下子整个世界都和毁灭一样的寂静。
第十章 一切往另一个方向前进
我把车卖了,去学校办了退学。成绩一直也不拔尖,校方没有特别惋惜。公寓的房租是一开始就预付好的,够Yiheng舒舒服服地再住几个月。和朋友简单地告别,他们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方添,你肯定会后悔的。“Steven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也不想想你以后还有多少年的路要走,大学都没毕业不是自悔前途吗?“我咬咬牙,底气不足地分辩:“怎么都走到这步了。我决不会回头。”
“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就糊涂吧!而且你这样伤Yiheng,实在太不够意思。“只有这件事我是真的羞愧,别过脸,我低声道:“你有空多约Yiheng出去,别落下他。慢慢他忘了我就好了。”
Steven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在悉尼的最后一夜,我睡不着。拉开旅馆的窗户,我静默地注视着华的夜色。这过往的车流和行人,从此和我没有任何联系。而未知的我的道路,延伸在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沙漠里。做出这个决定后,这是我第一这样认真仔细地思考自己的选择。我有点害怕,怕一朝我会后悔,全盘皆输。这种从内而外的虚空让人简直不能安坐,这感觉在我第二天乘上飞机后被刻意地压抑着,随着云层的迫近而逐渐抛弃在脑后了。
三月的阳汇,因为靠海而温暖。街上的少女们多半换上时髦的短裙。我和Kei穿梭在城市中间,有一种陌生和疏离感。他把家搬到了偏远的东华区,一室一卫,房租便宜。沙发和衣橱都卖了,省出些空间。同个弄堂里多是些外来的工人,粗壮高大,黑胳膊黑腿。夹在中间白净瘦弱的Kei如公牛群中的兔子,我时时担惊受怕惟恐他不小心被哪只牛一脚就踩烂了。
“Kei,“坐在纸箱之间的水泥地板上,我拿着一个信封,“我把美圆都换过来了,不到六千块。“他正在往地板上铺报纸,不经心地答应一声。
“我看见鲁宁路上的肯德基招工了,我明天去问问。“我说着,把信封塞进手边的背包里,开始帮Kei铺报纸。Kei停住动作,犹豫着说:“方添,我觉得你最好想办法把书读完。”
“别想那些了。“我苦笑一声,“指望不上了。到是你,不是说要上培训班吗?就去吧。”
Kei抱住我,把脸贴在我背上,叹了口气。我心里不是滋味,反握住他的手,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我一早就到肯德基去面试,进去以后不知道找谁,只好走到柜台问:“来应工的,找经理吗?“那个中年胖女人涂着很浓的口红,听到我不是来吃饭的,白脸立刻变黑脸,速度赛过川剧。她蠕蠕嘴唇:“小伙子,来找工作啊。“我只好点头。
“现在经济可不景气伐?找工作的多了,一天来这问的有好几十个哪。“她随手掏出块抹布把台面擦擦,瞥我一眼,继续道:“你是外地人啊,现在外地人全涌阳汇来啦。“我心里一下没好气。阳汇是中国的珍珠没错,可我好歹也是庆中人啊,在悉尼读了六年书,只怕她连英语多少个字母都不知道呢,居然拿那种看乡下人的眼神看我!这些尖酸刻薄的小人物,外地人来消费他们笑得跟朵似的。一看人家来公平竞争工作岗位了就全摆出地主的架子,也不看阳汇经济是谁撑起来的!
“我要见经理。“不想跟她纠缠下去,我直截了当地说。
“喔唷,架子还老大的哩。经理是你说见就见的伐?”
“我是来应聘的,“我说,“要你能做主也行啊。“一语中的,她脸一阵红一阵白,用力飞给我几个白眼,道:“经理还没来。你要等就等着。“我只好找了个座位坐下,因为十点还不到,人很少。那个胖女人又提着水桶和墩布出来,在我面前来回晃,我正厌恶地转移视线,她站起来一甩胳膊,墩布上的脏水啪嗒甩到我鞋上。我一下子火了:“你怎么擦地的啊?没干过啊?”
“哎哎,只是不小心而已嘛,你脾气这么大干什么啊?”
“你做错事还不道歉?肯德基是这么训练员工的啊?“她挺直腰,理直气壮地说:“只是甩了点水上去,又不是故意的,你干什么出口就这么难听?“转过身她提起水桶,边走边念叨了一句我听不懂的阳汇方言,想也知道是什么。我嚯地站起来,一肚子火找不到地方发,一张嘴冲出一句"fuck
you bloody slut” “年轻人说脏话可不好。“我一愣,转身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严肃地看着我。“对不起,“我说,“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心情很糟糕。”
“你是来应聘的?“他问。我点点头。“你跟我过来吧,“他边说边把自己的职务牌挂在胸前,原来是这间分店的值班经理。
虽然一开始给他造成了不太好的印象,当他听说我从国外读书回来时,对我表现了浓厚的兴趣。“为什么到这来打工?“他问。
“我需要挣钱。” “为什么大学没毕业就跑回来?”
“家里出了事,没经济来源了。“他垂着眼沉思了一会儿,说:“好吧,你被录用了。这里经常有外国客人来,你既然英语好,见到了就主动去问一下他们需要什么帮助。“我禁不住欣喜之情,连说谢谢。他微笑起来,说英语是你的优势,业务上,叫徐大姐教教你吧。
徐大姐就是一早就和我不对眼的那个女人,我换好工作服出来才知道,她是和上面有些什么关系的,所以下岗以后被塞到这间店里来,脾气横得要命。我知道在她眼皮下就没好日子过了,练习收银时按错键,她竟然啪一下打到我手上,片刻就浮出一个清楚的红印。我极力克制着不跟她一般见识。干完第一天的时候,腿已经站得快不会打弯了。
“Kei,Kei!“终于回到我们的小窝,一进门我就大喊大叫。想立刻看见Kei,见到他平静温柔的笑我才可以遗忘一身的困顿,看见一点光明。Kei不在屋里,我失望地把外套扔在床上,接着人一横,也倒在床上,这才来得及喘口气。
“你回来啦?在厨房都听见你的声音。“不多时,Kei推开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盘菜。“吃饭吧。“他招呼我,“我先把锅搬回来,省得妨碍人家烧饭。“我坐起来,看着饭桌上的菜,红红绿绿的还挺好看,有些狐疑地看向他:“能不能吃啊?”
“你少瞧不起我!“Kei一皱眉,说:“今非夕比,我可练出来了。” “都没见你做过,怎么练的?”
“那是给你机会显示特长,你不在的时候我还能顿顿泡面么?“他哼一声,转身去厨房拿剩下的菜和锅。我凑到桌边用手捉起一块嚼一嚼,恩,不错不错。下咽没有问题。
Kei拿来碗给我舀饭,自己却坐着不吃。我实在饿得够戗,猛拨了一阵才顾得上问他:“你怎么不吃?不是偷偷下了药来药我吧。”
“说什么啊。“他瞥我一眼,我嘿嘿笑道:“那是怎么了?” Kei垂下眼,小声说:“牙疼。” “哪块儿啊?”
“最边上,疼了一下午,疼得我头都晕了。“我杵着筷子作沉思状,然后很懂行地一招手:“过来张开嘴我看看,不会蛀牙吧。“Kei不干,说有什么好看的啊。在我不耐烦地再三招呼下终于扭捏地过来,张开嘴迎着我。
“张大点,啊――“我伸根筷子进去按住他的舌头,往里仔细看着,“哎哟,Kei,你是要长牙了。”
“去你的。“他一把推开我,“都多大还长牙。“一看就是成长过程中没人及时辅导,初中生理结构课又没好好听。我耐心地告诉他有种叫智齿的牙要成年以后才长,煞有介事地介绍了一下我的恐怖经验。“那牙啊,从别的牙缝里挤出去,所以要劲儿小喽它就得打横长,从你这牙肉里凸出来……“边说我边伴随着手势,戳在Kei脸上,“长得不好还伴生头疼,头晕,发烧,呕吐等症状,搞不好了晚年有脑血栓,肝硬化心肌梗塞的后遗……”
Kei一开始还用崇拜和敬畏的眼神望着我,到最后完全无辜地听着我越扯越像真的。我索然地结束了演讲,说Kei你怎么不信呢?他冷哼一声,将筷子塞回我手里说你给我好好吃饭。
“你这样不行啊,“我担忧地看着他,“晚上我用剩饭给你熬点粥吧。“他应了一声,问我:“在肯德基还顺利吗?“想起姓徐的女人那张可恶的嘴脸,我说:“顺利,你呢?”
“我报了一个打字速成班,要上一个多礼拜。“他看起来兴致并不高,“谁知道行不行。“我说那挺好的,埋头继续吃饭。
睡觉的时候天气凉起来,我缩在被子里,一身疲倦大脑却无比清醒。闭上眼,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想一觉起来后看见一切都是大梦一场,我还躺在悉尼的床上,因为睡过头而拼命往外赶。可是不行。我扭头看着Kei,说:“你睡了么?“Kei说没。我抱住他,问你能不能把睡衣脱掉?Kei探询地望着我,我勉强笑着说:“我只是想抱着你。“当肌肤紧贴在一起的时候,温暖也从对方的身体里传递过来。我把头埋在Kei的颈窝里,感受着他动脉的振动,仿佛尚未出世的婴孩听着母亲的心跳而平静。这样单纯而赤裸的接触带来的不仅仅是生理上的舒适感,也同时让我感觉到一些安心。怀里的人也还是个孩子,还在长牙,有那样纯真美丽的容颜和坚强执着的灵魂,为了他什么都值得的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我反复地对自己呢喃着,我还年轻,我不后悔。
我把现金又检查了一遍,装在上衣口袋里,准备去银行存钱以后直接去打工。在地铁站里人来人去十分拥挤。可能因为是要上班的高峰期,我被挤到黄色的警戒线上,尽量维持着平衡。
车来了,大伙一窝蜂似地挤进去。我随着人潮移动,车一开,就往后倒,层层叠叠地压到最外围的人身上。狭小而闷热的空间里,氧气的缺乏让我昏昏欲睡,双眼没有焦距地盯着车窗。好在到站的时反应地快,及时地下了车。出了地铁站,凉风一下子从脸上拂过去,我吸口气,精神也好了许多。想赶紧完成任务好不耽误工作,我不经意地摸了下口袋,整个人都蒙了。
……钱呢????
仿佛只身站在北极,在僵硬中回过神后是意识到的,不断加的致命的寒冷。我一动也不能动,脑袋里飞速回忆着自己一路过来的情景。掉到哪里了?拜托!让它掉到哪里吧!沿着来时的路飞奔回去,哪里还有什么影子!我在站台上拼命喘气,一个念头逐渐清晰地浮现出来。我丢了六千块!唯一的家当,指望着可以勉强支撑生活的钱,我……丢了……?什么都完了。我躺在地上,任行人抛来形形色色的目光,滑稽地想起了哈姆雷特的台词。什么都完了。什么都完了。什么都完了。
站台上的白炽灯不休不弃地看着我,可是我的眼睛已经找不到任何目标。就只有那一句话,不停地翻转涌动,晃来晃去。什么都完了。
“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穿着铁路工作服的男人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打量我。我对他绽开一个笑容。“我没什么需要帮助的,“我说,“我就是太高兴了。“在他疑惑的目光里我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车站。凭着印象我还是到了肯德基。木然地换上衣服出来,徐大姐拖着水桶站到我面前:“迟到了晓得伐?迟到了要扣工资!跑到阳汇讨生活还不努力得干活!肯让你留下真以为自己有几两重……“我机械的拿出抹布开始擦桌子,所见之全是一片惨白。
“哟哟,今天这么没精神哩,“她见我没反应,转头和另一个员工调笑道,“肯定是晚上玩小姑娘玩得没劲了,看他那小白脸的样子就晓得干不出什么好事……“一整个早上,不,一整个星期,乃至来到阳
汇后的所有不顺和委屈全部在瞬间聚集到我胸口,凭什么?!我要在这里受老女人的气!凭什么?!老天要这么戏弄我?!我已经几乎一无所有,它却还嫌我失去的不够多!从小到大养尊优,出国读书有父母兜底过得悠闲自在,哪怕是在餐馆给人家做服务生,老板同事个个对我优待。他妈的到头来却要在这么个地方的这么小快餐店里为了谋生而任人消遣!以为我是外地来的就好欺负!见我是外地来的就可以随便宰割,可以偷我的钱,可以践踏我的自尊,可以随意羞辱!我好歹还是个活人呢!!
“他妈的你到底有完没完?!一天到晚就捡着点不上道的烂事罗嗦个没完!你要不腻人家还闲烦呢!“我把抹布啪地甩在她面前,用力吼道,“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还骚呢还!你再把嘴涂得红点出去卖都让人恶心!”
“你……你你……“文弱书生突然变成大老粗,她应对不上来,抻着脖子嚷:“这什么世道要不要人过了哟!我非要告诉经理不可!我就说外地人都没素质搞什么搞!你好意思跑到我们这里来……”
“你给我闭嘴!“我瞪得她说不出话,“你就告儿经理我就是这么说,娘的我还不信你一个小小肯德基能拽到什么地方去!老子我不干了!“看着她瞠目结舌的样子我心里涌起一丝胜利的快感,迅速地收拾了自己东西,我昂首阔步地走出大门,不忘鄙夷地瞥她一眼。然而没走出十米,窝囊,绝望和前途的一片黑暗立刻吸走了我全身的力量。支撑地找到一根电线杆,我靠在上面,已经一步都走不动了。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这才刚刚开始,以后要怎么办?那些或者欢笑或者麻木的行人有没有和我一样挣扎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旋涡里的?前后都是荒芜,我伸着手喊救命也看不见可以求生的方式。我还要撑多久?一年?十年?一辈子?老死烂死在社会的最下层,死了也没人在意。乱坟岗里一埋,或者焚化炉里一烧,化成灰都不知道撒到哪里做肥。
这难道是我选择的生活?
不知道是怎样回了家,天已经全黑了。Kei见我进来急忙冲过来,说:“这么晚不回来,让我担心死了!“是了,我抬眼看着他,还有个人会在意,会挂念,会把整个心放在我身上。就这么一个人,我的伴侣。我无力地抱住他,如果没有他的支撑,一定会摔在地上。Kei扶着我坐下,拍着我的背问怎么了?我说我把钱丢了。
“钱丢了再赚吧……” “工作也丢了。”
“丢了再找吧……“他抚摩着我的头发,安慰着说,“人好好的,还怕什么。“我闭上眼,让自己全身的重量都依在Kei身上,第一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脆弱和无能。
第十一章 彼岸,赶到的时候,已过了期
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和Yiheng去野外交游。我们一起看着对面雾蒙蒙的山,中间是一片黑色的泥泞,隐约有些人的脚印。我指着那山说:“我想去看看那里有什么。“Yiheng的声音很空洞,回答道:“隔得太远,而且中间没有路。“我说我就是想去,因为那座山很神秘和美丽。Yiheng转过头对我说:“有人就是这样,不知道珍惜自己的,得不到的才最好。“我没听他的,义无返顾地往那个方向走了。然而只迈了几步,泥泞的土地变成无尽的沼泽。我一点一点地看着自己下陷,向Yiheng求救,他却诡异地对我微笑。我在他的目光里窒息,旁边的景物突然飞速地旋转,然后沼泽不再是沼泽,竟然赫然是一个火坑。炽热的火焰包围着我,烧灼着我的皮肤,我甚至能闻到头发和烂肉的焦糊味。拼命地嘶吼着想要摆脱这痛苦,这痛苦却更加刻。我找不着出路,用力逼着自己张开眼,噌地坐起来,空气是清凉的,夜还沉着。
胸口不断地起伏着,我用手揩了下额头,都是汗。转头看看旁边,Kei睡得很平稳。我禁不住俯下身去仔细观察他的睡脸,黑暗里他静得没有一点声息,刹那间让我产生了我们都死了的错觉。这时他翻了个身,低低咕哝了一句听不懂的话,我长抒了一口气,疲倦地倒在床上,再也睡不着。
“今天的报纸买了吗?“我吃着早饭,Kei走进来,我问他。
“恩,在这儿。“他把报纸放在我面前,也坐下来。我舀了一碗粥给他,摊开报纸的第八版开始找工作。
我已经寄了无数求职信,打了无数求职电话,也跑了无数地方了。可是没有一成功。Kei在打字速成班毕业,当然,想也可以知道一个打字速成班培养不出来国家需要的人材。和我比起来,Kei要气定神闲很多,他有时见我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转就会问:“不要那么急,我这里还有不少积蓄啊。“我心情很糟糕,没好气地说:“你懂什么。“他立刻闭了嘴,神色黯然。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拥住他,轻言细语地安慰和解释。可是如今的我已经被生活搅得头昏脑涨,根本顾不上那些细致的情绪。
吃完早饭我再也坐不住,披上外套就出门了。沿着门口的街漫无目的地走着,我在每一家商店门口游移。想进去问问你们需要不需要人帮忙,然而前几天的结果磨灭了我几乎所有的希望,我连多余的自尊都没有了。
“砰――哐――““哐哐――“吵死了,又是那些工地没完没了。我用手堵住耳朵,加快了脚步。路过时瞥了一眼那些乡下来谋生的民工,穿着蓝色和绿色的粗布衣服,头盔和头发都沾满了尘土。他们出来以前一定认为在大城市可以获得更多的机会吧,也许觉得阳汇满街都是黄金随便来捡都可以发财。现在在这里给人家搬转头抗木头,不一定比种地更舒服。我边走边想,不过好歹是比我强,人家有份工作……
这个念头跳出来,把我吓了一跳。脚步忽然变得沉重,无法挪动半步。我怔怔地看着那些喘着粗气面红耳赤的工人,问自己:“你不是真想干这个吧?“不行,这怎么可能。去工地上当苦力挣那糊口都困难的几个大洋,我还没到那么惨吧。我转身就走,心却越来越慌。Kei的话环绕在我耳边:“我这里还有不少积蓄啊……““我这里还有……““积蓄……“放慢的脚步终于停下,我调转了方向,向工地走去。
包工头一脸不耐烦地过来,听说了我的目的,不信任地上下打量我:“这么白净书生样,行不行啊?”
“大哥,我真的可以。有劲儿着呢。“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诚恳,做出可怜样,“一家等着我挣钱养啊,您行个好吧……“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可以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人。
“这个……听口音你像庆中的吧?“他忽然问。我点点头。
“哟,巧了,我家也是那儿的,“他笑起来,拍拍我肩膀,“你搁我们这儿干着吧,按工作量分钱,这儿招的全是临时工,大家都一样。“我急忙说那成,他带我去领了一个头盔,说主要任务就是把砖头装车上推到五十多米外的另一个工点儿去,然后还有些搬搬抗抗的活让我看着哪儿缺人就去哪儿帮着干。他下面还有三五个监工,专门看我们的工作成绩的。
我戴上头盔,没有心情想别的,投入到搬砖行列中。地上都是瓦砾,特难走,我把砖头抗到推车上,由另一个民工推走。他推了几回以后用极不清楚的四川普通话跟我说:“下趟你送砖。“我哦了一声,握住车两边的扶手摇摇晃晃地往目的地推。别看人家干得都挺简单轻松,我一推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平衡很难把握,路又不平,我走三步得退一步。尽量把重心放低,我半弯着腰坚持了几趟就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衣服上全蹭满了灰土,也不知道是在哪儿不小心给挂了个口子,我看看自己的Converse鞋,这种穿法大概没几天也得报销。好容易撑到中午,那个庆中工头过来宣布午饭时间,一帮民工就到路口排队买盒饭。我累得路也不想走,坐在边上擦汗,他看见了就走过来,说:“我说书生不行吧,吃不消了吧。”
“谁说的,“我逞强道,“只是有点不适应。“他笑一声,坐在我旁边,问我:“你怎么跑阳汇来干这个?我看你应该是大学生吧。”
“家里出了事,读不了了。“我不看他,刻意随意地回答,“不干这个干什么。能挣点钱我就满意了。”
“可惜了。“他轻叹了口气,站起来,“我给你把盒饭捎来吧,不吃的话下午准晕。“我连声道谢,他只是一摆手。想不到在这儿也能碰见老乡,而且人还不错。我暗自庆幸。
他说得果然没错,因为从没干过这种活,盒饭又恶心得实在难以下咽,我下午没坚持到一个钟头头就开始昏,老想往一边倒。胳膊和腿都软得没知觉了,推一趟车得歇四五回,让别的民工都抱怨我耽误他们干活。我干脆停下,跟工头说今天我做不下去了,明天再来。他答应了一声,从皮包里掏出十五块钱给我。
“就……十五块?“买个最烂的盒饭都要五块五,把我搞得这样筋疲力尽的代价竟然只有这个数目,我接过钱,一肚子气堵上来。
“已经很优待你,看你是学生又是老乡,“他说,“以你干活的效率工地根本就不会招的。“我抬眼看他,他很严肃地看着我。我知道自己没话可说,把钱揣在兜里转身走了。
无论如何,多少算有了工作,所以走到家门口时我的心情并不很差。“Kei,我回来了。“打开门换了鞋,脱了脏得要命的外套,我想着一会儿得把压箱底的旧衣服拿出来当工作服。“Kei,我找了个工作。“我说,扭头看着趴在床上的少年。他动了动,想撑起来,却突然"呲"了一声又倒下。
我一看急了,冲过去抱住他的腰把他翻过来。这一翻受得惊吓可非同小可,Kei脸上青了好几块,嘴角还有血。
“这怎么搞的?!怎么搞成这样?!“竟然有人能对Kei下得了手,那么完美光洁的脸,看着都让人心疼的眼神,竟然有人可以这么粗暴!我按住他的肩膀,大声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Kei疲倦地瞥了我一眼,轻微地嚅道:“没事。”
“这还叫没事?!“我瞪大眼看着他,伸手想擦去他嘴角的血迹,刚碰上去他就疼得倒抽口冷气,急忙避开。我厉声说:“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又顿了半晌,像是在犹豫措辞,Kei终于别过脸低声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原来是今天他在厨房洗锅的时候有个同弄堂的人也过来拿东西,Kei因为长牙一直捂着脸,那个人就问他怎么了。Kei就说牙疼。没想到那人伸出手就在Kei的脸上摸了一下,Kei愣住的工夫他又贴过来往Kei身上摸。Kei甩开他,刚骂了两句,那人就说:“晚上还不是让男人操,装得什么似的。“这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我和Kei又表现得太暧昧,弄堂里的人早就在窃窃议论我们的关系。Kei听见这话就火了,然后两个人就打起来,结果搞成这副样子。
我气得跳起来,问:“是哪个?住几号的?!我非要他好看不可!“Kei拉住我:“别气了,我也没少打他。“我转头定定地望着他伤痕累累的脸,他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想对我笑,刚咧开一点嘴就疼得又皱起眉头。我握住他的手蹲在他面前,不住地埋怨自己:“都是我太没用了。都是我……”
“说什么呢。“Kei伸手在我脑袋上戳了一下,问:“不是说找到工作了,找到什么工作?“我这才想起来,答道:“在工地上卖苦力。“我没想到听到我的话他会露出那样难过的表情,我说Kei你怎么了?他勉强撑起头看我一眼,立刻别过脸去,低声说:“累坏了吧。“本来已经平复的心情被Kei的语气感染,我心里也不是滋味,身上的酸软和刀刻一样强烈,我转身坐在床上,把Kei揽到我怀里。
“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说,“你以后出去小心点,看见那种人别跟他计较。把自己保护好最重要。” Kei点点头。我们沉默地坐了很久。
我换了最烂的鞋和衣服,按时到工地报道。前一天所造成的疲倦没有得到舒缓,反而变本加厉地涌来。每迈一步,大腿和小腿内侧的肌肉都疼得要命。我强忍着把砖头码到推车上,感觉头上的汗把头发浸得湿透。
我和那几个四川人打商量,问今天能不能别让我推车了。他们很不服气地围住我,凶巴巴地说:“不能干活回家绣去吧,跑到这来干吗!“我一见那架势知道没戏,得,得,我摆手道:“我推就是了。大家继续。“这一路走得辛苦异常,我一步一顿,几差点没翻车。推着空车回来的时候轻松一些,我略略闭着眼,感受猛烈的阳光穿透破旧的衣服烤在我的皮肤上,双脚越来越轻。
“哎!那边,小心――”
“快闪开!!“被喊叫声惊得回过神,我尚未意识到他们在叫我,一辆推车已经滑过来,碰得撞在我的推车上。我没站稳,带着往左边一倒,整个车都翻过来,压在我左手上。一瞬间仿佛有一锅滚水在我的左手上沸腾,全身的力气因为疼痛而丧失,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呻吟,蜷着身子一动也不能动。后面的工人赶来把车抬起来,工头冲上来,指挥道:“去把药箱拿来!快!“他把我扶起来,看着我已经肿成一团的手,皱眉道:“怎么搞出这种事!“等药箱拿来,他熟练地给我简单包上,叮嘱我去医院,然后为难地说:“你还是不适合在我们这里干,还是回家去吧。“我冷笑了两声,疼痛让我说不出话。我硬撑着站起来,看着他又递过来二十块钱打发我回去。我拿着钱,拖着身子一步一步地挪到家,在Kei惊讶的眼光里倒到床上,一句话也不想说。
“天!竟然伤成这样!“Kei急得眼圈都红了,“怎么没去医院?!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我哼了一声,不答话。
“你做的那是什么工啊,这么折腾人!“他忍不住抱怨,“我都说了叫你不要急着找工作,我这还有钱,我们总能找到合适的啊……你怎么就是不听!那是你能干得活吗?!干一天才十几块钱,人都累得要死掉……”
“是,才十几块,但好歹是我自己赚的钱。“我咬着牙,拼尽力气口气依然很虚弱。
“你那么逞强干什么?我的钱又让你委屈了?这能损你多少面子?以后挣了钱难道还要分你的我的吗?“他捧着我的手,生气地喊道。
“是可以不分你我,那要看是什么钱!“我的气全都喷出来,“你那卖身钱那去让我用?!我用得起吗?!” “你嫌脏……”
“我就是嫌脏!“我坐起来,直直地盯着Kei道,“那种不干净的钱你当然可以心安理得的用,是你的买卖啊,你挣的啊,你给人家玩给人家捏的代价啊!你让我去那个钱?那钱买来的馒头我恶心得都吃不下去!!”
“你……“Kei喘着气望着我,紧贴在墙上,脸色惨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看见他这副样子我更来气,这所有一切乱七八糟的源头不都是因为他!我给人家低三下四地干活,给人家欺负,给人家瞧不起,背着外地人的名声在泥浆里摸爬滚打,窝在这十平不到的破房子里给邻居当翻白眼的对象!连那干最粗下的活的民工都瞧不起我!我这辈子还能干吗?!三十岁,四十岁,难道真要龌龊的和蚂蚁一样在城市里残喘?
我抬起左手,还火辣辣地疼着,为什么我会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Kei,你说!我们是不是要这样过一辈子?!你说啊!“我逼近他,“你说啊!”
“你跟我吼有什么用?!你后悔了!后悔了!后悔你就直说啊!“他扯住我的衣服,喊着,“我又没不让你走!我又没让你跟着我!你嫌我脏,嫌我脏还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他绝望的眼神突然提醒了我,我猛地打个冷战,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伤人的话。
“我不是……我没有说我后悔,“我拼命摇头,“可是你不窝气吗?你不觉得窝囊吗?!这样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那这样的日子是谁选的?!是谁?!”
“是了!“我虚弱地冷笑,“是我,都是我,是我有病,犯病,让你跟了我,受了苦,从了良过不上好日子,都是我的错。我他妈的整个就一傻逼,以为自己顶天立地呢,其实就一孬种……”
“你……“他吸一口气,无力地看着我,“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做的事决不要你负责,你只要自己对得起自己就足够……”
“我就是不明白!我不明白!“我粗暴地打断他,“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混到今天这步!你跟错了人,没看上一人中龙凤,不能飞黄腾达,给不了你钱,只有到受气的份儿!你肯定在心里骂我没用,肯定天天骂我没用!”
“你就是没用!你看你干的这些事,受不了半点委屈!不是没用是什么?!怪我了,我害了你了?!好啊,“他一把拉开门,“你走!你给我滚!没我给你当扫把星你找好日子去吧!滚啊!“我大口地喘着气,看着Kei愤怒的脸,心里的火也越烧越烈。昂起头,我不再看他一眼,大步迈出门,不忘记顺手把门狠狠地带上。
晚春的风丝毫不能平抚我的怒火,满腔的愤颟,委屈,不安,全部堵成一团,在我的胸口沸腾不已。手上似乎有万根钢针一起扎入毛孔,连带着从头到脚无一不疼得让人无法呼吸。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有哪里可以去,倒了公车,转了地铁,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随波逐流。意识正模糊,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瞎子。“我暗暗骂。
“方添?“原来竟是赵敏遥。这么大个地方,这样也能被他碰见,我这副狼狈的模样。满身泥土,头发蓬乱,手上还带着伤。他一定会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如果知道了原因,他又会暗自嘲笑:看这个傻瓜,以前早说他肯定没好下场,果然应验。这样一想,我忍不住对他冷笑了两声,转头就想逃掉。他却一把拉住我:“这手怎么包成这样?快,我带你去医院!”
第十二章 恨是腐蚀灵魂的蛆
Kei和衣睡着,一张孩子气的脸分外安详。如果这样静静注视着他,我会忘记所发生的一切不愉快。一切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画面在此时静止,我们可以自欺欺人地说故事还算幸福。可是事实总不如人愿。Kei低吟了一声,惺忪地睁开眼睛,看见我立刻坐直起来。
“方添!方添!“他握住我的手,一脸后悔和委屈,“我……我昨天越想越害怕,我怕你不会回来了……” “Kei"我垂下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对不起……”
“你回来就好……其实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一起商量啊。两个人一定有办法的。“他抱住我,像抱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你说是……“忽地他僵了,慢慢地直起身子,拉开我的衣领,“这是什么?“那是赵敏遥的吻痕。我半张着嘴,想要解释,却觉得整个人都疲惫不堪。
“你……你和别人……“他死死地盯着那片痕迹,声音越来越冷,“我一夜担心你睡不塌实,你却在外面逍遥快活!方添,“抬起头他质问道,“是不是离开我你特别自在?!”
“我喝了酒……“我低声道,“我……“又是这种致命的无力感,出口的只能是一句话,“对不起。”
“对不起?哈哈哈……“Kei仰起头大笑起来,嘲讽地看着我,“你背叛了我,一句对不起……对不起谁?我么?还是对不起你自己?对不起你自己在我身上浪费了这么的时间和精力。“他从床上站起来,做出一种暧昧的姿态压在我身上,贴着我的耳朵说,“看啊,这手伤的,不值得。瘦了多少啊,这么英俊的脸,真是对不起生养你这么大的父母啊……”
“Kei!“我承受不住般地推开他,后退了两步,“Kei,我不是故意的……昨天我说了很过分的话,我们都太激动了……”
“昨天?你说了什么么?“他别过脸沉思,又故意恍然大悟:“哎,对了。你说了真心话了,你后悔了,后悔跟家里闹翻,后悔抛弃你的少爷头衔,后悔为了一个男妓付出这么多……”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
“你就是那个意思!“他挣开我想拉住他的手,指着我的脖子:“看看你身上的痕迹!你和别人上床,然后回来说你想跟我在一起么?方添,你说得出口?!“我……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从来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想和喜欢的人平安的生活在一起。为什么这也不可以?我错了么?我曾经做错了么?Kei,我们中间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一定有人一个人错了……不然为什么本来顺畅的剧本却不能够演完?为什么?
我的沉默让Kei彻底地绝望了,他的身体因为某种想法而颤抖了,脸色煞白。
“……你……你会和我在一起,不是因为你爱我,只是因为你不想对你爸爸投降,“他背对着我,一字一顿,“就是这么简单,我们却一直看不透。“我愣住,回过神冲上去抱住他,拼命说:“不是的!你要相信我!我是全心全意想和你在一起的!“用力地摇晃他,仿佛只要力气够大,声音够大,所说的就会变成真理。
Kei惨然地对我笑了一下,不再出声。我知道他不信,因为连我自己都不信。
我们走到了岔路上,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我……出去走走。“他说。我动也不能动,喉咙干涩,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终于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颓然地倒下。
这绝不应该是我们的生活,Kei,这决不应该。我应该非常确定,自己有多么爱你;我应该非常确定,为了你什么都可以付出;我们应该握紧了双手迎接一切困难,而一切困难在我们的齐心协力下应该显得无比的单薄和脆弱。为什么单薄和脆弱的却变成我们的感情?我好象站在一片无尽的沙漠里,脚下不断沉陷的细沙快要将我吞没。不断的下沉,下沉,我眼睁睁地看着生命在绝望里走到尽头,直至终于再也无法睁开眼睛。我不信这是我们的结局。这不该是我们的结局。那曾经看过的光明而美好的将来不应该只是虚梦一场,那样执着和不顾一切的心意不应该变成玩笑。到底是谁改变了我们的命运,Kei,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我们的命运?!
Kei两天没回家。我什么都没吃,过得黑白颠倒。醒来我就看着窗口,我想看见他熟悉的修长的身影闪烁着不属于人间的神圣光芒出现,微笑而包容地望着我。我指望着他给我一条出路,带我上天堂。他终于出现了,可是不再是属于我的天使。我将手贴在窗玻璃上,看着他和他旁边的Vichy边说话边露出陌生的笑容。
我仍记得,那是我第一知道他的身份时,他对酒吧里所有的人都展露出的职业表情,看不出一点悲喜。
翻天覆地的绝望包围着我,我的手握住窗帘,哗地扯下来。Kei,他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就把自己已经打开的门关上,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就把我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钥匙在锁孔里喀啦地响了几声,Kei走进来,抬眼看了一眼顿在窗前的我,就扭过头去。我冲上去揪住他的领子,质问道:“为什么你和Vichy一起回来?”
“和老朋友聚了两天,他送我回来,也没什么不正常吧。“他并不直视我,语气吊儿郎当。
“你为什么又去找他?!” “他打电话给我说希望和我谈谈。” “你跟他有什么好谈的?!” “店里的客人都想我回去,一天到晚的骚扰他。所以他找我。”
“Kei!“我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力气也流失了,握不住他的衣领,“你……答应了?“他歪着脸做出可笑的表情,仿佛我说了天大的笑话一样,他说:“关你什么事?“我倒抽一口冷气,踉跄着说:“我早知道,狗改不了吃屎!你迟早得做回那行!”
“嘴巴干净点,我做什么是我的自由。“他打开灯,开始脱外套和换鞋。为什么他可以做到这样冷漠?可以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感觉?如果因为我的错误而受了伤害,为什么可以掩饰的这样好??我唯一得出的结论就是他根本把我放在可有可无的位置,他根本是早想好了后路,却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到头!
被人当玩具一样耍了的羞恼刹时间充斥我整个大脑,我顾不得多想,冲过去一拳揍到他脸上:“你自由!你真自由!想得到美,以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做你的梦吧!“他没反应过来,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怔怔地用手揩了揩嘴角的血迹。我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杵鹚胸口的毛衣又在他肚子上补了一记。“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我把什么都扔了跟你在一起,你竟然敢这样对我!“满腔的愤怒无发泄,我将他抵到墙上,反反复复只知道嘶喊这几句话。Kei丝毫不买帐,吊着眼角嘲弄地看着我,说:“真是苦大仇啊。妈的,还以为我真干了什么呢。方添,你给我听好,我没让你跟着我,我也没让你跟你家里绝交。你他妈的自己做的事别推到我头上,OK?”
“你……“他的平静是一记重击,比任何武器都更加有效。刚刚要恢复的左手因为用力握紧迸开了伤口,被他一把盐撒上去,疼得我分不清东南西北。我几乎说不出话,艰难地嚅喏道:“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不做了……”
“那我现在又做回这行,也就没你什么事了吧。”
“好……你不被人操就痒得慌是吗?!“我猛地一甩手,一巴掌把他掴倒在床上,压过去解他的扣子,“我让你满足!我看你能贱到什么份上!”
“你疯了,滚开!“Kei一脚踹过来,踢在我小腿上,让我的动作迟钝了一秒。但随后我就抓住想逃的他,把他按回到床上,喘着气叫:“跑?!哈哈哈,是不是喜欢和客人来这套激起他们的兴奋?!告诉你,我现在兴奋的要命,你果然是高手!“将他的牛仔裤扒下来,我把Kei的身体翻过去,用胳膊肘抵在他背上。他使劲挣扎,有几差点将我掀倒,但是他实在瘦弱,终于争脱不了我的控制。我将自己的裤子扯下来,用右手协助着将自己的器官对准他的股缝,然后用力地顶进去。
“你……你住手!混蛋!“Kei的腿用力后翘着想要摆脱我的入侵,我根本不为所动,任体内积聚已久的郁闷之气化为力量,不断入地进入他的内部。完全没有润滑的肠壁干涩紧绷,勒在我的下体上,在摩擦之中带来疼痛和窒息感。我用力拍着Kei的臀部,骂道:“娘的你给我放松点!”
“我很痛!你出去!妈的你这个狗娘养的!“他口不择言地骂着,还在极力向前挣。我将整个上半身的力量都压在他身上,机械地重复着自己的动作。他逐渐地放慢了挣扎,叫骂的声音也小了,更多的是浓重的喘息。我将手探到他下方,一把握住他的器官,来回揉弄着。
“呃……“他挺直了背,发出的呻吟给人痛苦的假像。这声音刺激着我的耳膜,让我更加亢奋,奋力加快了下身的频率。
“被强暴也能有反应,你……他妈的真是贱……贱到骨头里了……“晕眩之中我一口咬在他洁白的脖颈上,右手感受着他昂扬充血的器官,全力穿刺。Kei忽然开始大声的叫起来,无顾忌的程度使人发狂。他主动晃动着腰想要解放,淫荡的姿态让人想更粗暴的蹂躏。我禁不住自己的平衡失控,频率越来越快。
“啊……“我们两个人的声音叠加在一起,涨裂般狂猛地急坠失重,身体如同装满水被撑暴的气球终于释放,碎成千万片。精液沾了一手,我砰地倒下,彻底地压在Kei身上。极度兴奋后的疲倦从头倒脚横扫着,仿佛天地都倒转了方向,我觉得自己的胃往上翻起来。这感觉越来越强烈,终于哽在喉间一触即发。我跌跌撞撞地冲到厕所,对着马桶"哇"的呕吐起来……眼前又是那恐怖的黑暗,第一试图亲近Kei时曾浮现过的幻象又狰狞地出现,恍惚中竟然堵进我的嘴里,顺着食道长驱直入!我尽量弯低身子,拼命地在喉咙里抠着,想摆脱那些污秽的东西,可是什么也没有,两天没吃东西根本什么也吐不出来。我只管用力呕着,直到看见自己黄绿的胆汁擦过马桶白色的瓷壁。腥苦和恶臭在味蕾上盘旋不去,我无力地坐倒在地上,恍然一瞥,看见Kei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他趴在床上,侧着脸对着我的方向,一双眼睛似乎洞悉一切。我慌乱地按了冲厕键,听见水流哗啦啦的将呕吐物卷走,终于有一点安心。
从厕所爬起来,我一步一摇地出来穿上衣服,无声地收拾自己的东西。Kei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再看我一眼,直到我拉着自己的行李离开。
城市这么大,我竟然找不到自己可以容身的地方。我相信自己的脸上写满了落魄,在灯火通明的橱窗前疲倦地坐下,竟然有个小孩子扔给一块钢蹦儿。橱窗里的电视上放着周杰伦不清不楚的歌,哼哼唧唧地唱着:“娘子……泪不休,语沉默。”
“妈妈,我想要这个!“路过的小女孩指着不远的一个玩偶大声要求,她身边的女人拉紧孩子的手,好言劝道:“乖,我们赶紧回家去。爸爸给你做了红烧肉呢。”
“真的啊?!我最喜欢吃了!”
“恩,那快走吧。“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背影却分外和谐,那是属于家的温暖化成了光圈包在她们外面。我孤单地望着她们逐渐远去,一层迷蒙的回忆一样的东西遮住了双眼。我看见十二岁的姐姐拉着七岁的我,走在门口狭窄泥泞的路上。天气不好,下了雨,她把伞全遮在我头上。那时候姐姐每天都把我送到教室再去上学,分担着我小学生的喜悦和苦恼。我记得小学四年级的家长会爸妈都忙,去不了,也是姐姐请了半天假出席的。她温柔可爱,拉着我的手在校园里走过,引来同学的一阵羡慕。
在我眼里,妈妈是和蔼而庄重的,爸爸是勤奋而严厉的。他们站在一个高度供我仰望,拼命追赶也缩短不了任何距离。只有姐姐是真正给我爱和关心的人,时时在我身边,给我鼓励和支持。我想如果打个电话过去,她一定会用那种焦虑的,担忧的带着宠爱的声音劝我回去,回到本属于我的生活里,回到康庄大道上,她甚至会善解人意地不过问我这段时间的任何经历。真想握住她温暖柔软的手,把一切痛苦,委屈和不愉快都忘记。只有一点了,只差一点,我就可以迈过自己的自尊给姐打电话。可是那对情人很不是时候地在我面前争吵起来。
“你找别的女人!你这个混蛋杀千刀的!“那女人死死抓着男人的袖子,咬牙切齿地说。
“都说了我对你已经没感觉了!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你明明说过会爱我一辈子的!你说你要娶我,生个孩子……”
“别做梦了,说说而已的话谁会当真啊!“男人也急了,用力把女人甩开。
“我跟了你四年,工作都辞了和你到阳汇来!你……“哽咽中,女人的眼神却变得锐利,“你要陪我的青春!赔偿我的损失!”
“哼……“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男人转身大步走了。那女人扔跌在地上,低声却坚决地念着:“你一定要赔偿我!赔偿我为你丢掉的这么多……赔偿……“赔偿……赔偿我的青春,我的前途,我的生活……赔偿我爱你这么多,你却伤我这么!胸口迅速地起伏着,我豁地站起来,我不能!绝不能就这样灰头土脸的离开!我不该是被打垮的那一个!Kei,这场战争在刚刚开始,我怎么能先投降!
我拉起箱子快步向回走。进门的时候Kei已经穿好衣服,因为伤痛还趴在床上。看见我他惊讶地瞪大眼睛,我对他冷笑一声。
“你以为那就完了吗?别做梦了!“我将箱子往边上一扔,说:“你想这样就把我甩掉?想得太容易了……我不会让你那么好过的。“慢悠悠地打量着破旧的四壁,最后再将目光定在Kei身上,我微笑着说:“你能挣钱,你有本事,那就努力养我好了……直到把欠我的都还清。”
第十三章 如果可以给我一个答案
我的脸肿起来了,镜子里面色死灰眼睛里全是血丝腮帮子上顶着一大块突起的人,哪里还有一点玉树临风的样子。我不太敢相信这是我,当我终于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我意识到Kei恐怕更惨。
屋里没开窗户,空气里弥漫着尸体发酵般死气沉沉的味道;床上的床单和被褥全都扯成一堆,仿佛刚刚结束了战争的战场,一片狼籍。我不知道Kei去哪里了,昨天晚上――准确说今天凌晨,我实在是筋疲力尽了,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床单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分不出是他的还是我的。我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我们身上都不止受了一伤。
我推开窗户,刚下完雨的下午,天还阴着。泥土潮湿的气息随着不太温柔的风冲进鼻腔。从混乱的思维中逐渐清醒,脸上和身上也开始火辣辣地疼。我试图回忆起这一战役的起始,结果失望地发现原因还和以前的每战役一样毫无新意。结局也没有变化,我们都伤痕累累,各自躲到各自的窝里去舔噬伤口。
再也改变不了了,我们停滞不前,在原地画圈。
将所有床上用品一股脑地丢进洗衣机里,按下按钮,泡沫就开始旋转。咕隆隆――咕隆隆,单一并且规律。其实这才是我希望的生活,和一台全自动洗衣机一样,按部就班,安分守己。将所有污秽和肮脏的东西全部淘掉,在太阳很好的日子里欣赏自己完美的成果。我觉得我似乎曾经拥有过那样的日子,记忆有些遥远,遥远得模糊,所以我不能确定。
也许那个时候我时常在礼拜天的下午坐在院子里读书晒太阳,如果困了就将书扣在脸上小睡一下。裸露的手臂被阳光烤得暖洋洋的,然后有个脑袋会突然冒出来架在我肩膀上。我知道是Kei,因为他柔软的拂弄着我的皮肤的头发带着熟悉的洗发水味道。那是一种会让我幸福到笑起来的气息,夹着他的呼吸喷到我脸上。于是我说,OK,停。时间就从那一刻静止。画面上的两个人就和所有童话故事一样在另一个快被遗失的世界里永远快乐地生活下去。
而除了梦,我竟然一无所有。现实永远残酷得让我想逃,却不得不面对。有好几我试图找到一个解决方法。看见Kei安静的睡脸,那样无辜的单纯,我的心就一阵一阵的疼。为什么把彼此逼到这份绝境?Kei,我想问他可以不可以再给我们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可是话总在嗓子里,无法出口。他轻浮的眼神,看着我的挑衅的微笑,让我无法选择首先低头。想要拥抱他的双臂也在他的目光里僵硬。好啊,如果你要对峙,我乐意奉陪!
“生まれてきたは やわらかな鼓婴税まれ 母に抱かれて眠ってた された魂は……“手机响了,我看了眼对方的号码,按下通话气定神闲地说:“你好。”
“你他妈的好什么好?!“Vichy的大嗓门一下子冲过来,“又打架了?!你怎么这么狠啊!你知道不知道他是靠脸吃饭的啊?!他这个样子站在酒吧里谁会要他啊!你……”
“哦,他已经过去了是吧。“我把电话和耳朵的距离调整开一点,漫不经心地说,“过去了就得了呗,他这个样子还去做生意,这么敬业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啊。”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有没有良心啊……” “喂,我可不是你手下的boy,对你也没什么义务。他影响生意你应该找他去,找我干什么?” “你这个吃软饭的……”
“没事那就这样吧。” “你比那些boy还贱……” “再见。”
“你……“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反正也不过是谩骂一类的。我干脆关机,一个在酒吧当daddy的人干吗来教训我。
已经下午五点了,冬天天黑得早,外面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我披上外套一个人晃到人民广场。三五个人稀稀拉拉地经过,水池也没喷水,一片凋敝景色。大概因为天气的关系所以都转移到室内活动了吧。我将手插在衣袋里,靠在围栏上看自己吐出的白气。这个冬天特别冷,上个星期竟然下了一场雪。
这是我在阳汇见过的第三个冬天,第一看见它被银白覆盖的妖冶样子。我记得那天交通乱得一塌糊涂,Kei从酒吧跑着回去,脸冻得通红,手里抱着一捧玫瑰。见我在窗边站着他就将扔过来,嘲弄地扬着嘴角说:“今天69赚的钱买的。情人节快乐。“呵呵,我忍不住笑出声,情人节快乐。我把小心的插在瓶里,摆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这样随时提醒着自己要感恩戴德才可以,人家用卖身的钱给你买呢。
那应该还没败完,但是今天我起床时已经只剩一个干干净净的瓶了。大概他扔了吧,真是浪费。
“小帅哥,等人啊?“我抬起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暗示性地对我笑。
“等什么人哪,我是孤家寡人。“我也对他微笑,习惯性地斜吊着嘴角。
那男人顿了顿,四下观望一番终于冲我努努嘴说:“咱们去那边咖啡厅坐坐吧,怪冷的这天。“我略扬起头,不看他:“不必了。直接去旅馆吧。“我可以感觉到对方惊讶的目光,未曾见过这样直白的回答,他反而犹豫了。我讥诮地挑挑眉道:“不会坑你。我只是想挣点零钱。“我们一前一后的迈进旅馆大门,进了房间,他上来拉我。我的身体在瞬间就僵硬了。一个陌生的人,陌生的躯壳,陌生的抚摩。他的眼神是淫秽而肮脏的,我看着就想吐。腰带,外裤,衬裤,肌肉退化的腿上有淡黑色的毛,我站着看他动作,觉得一天吃的尚未消化的食物正跃跃地往外冲。一瞬间我全忘了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
“喂,过来啊。第一啊?喂!喂!!“他把我往他身上拉,手腕上被握住的地方有恶心的汗湿般的触感。我一脚踢在那男人腿上:“妈的,滚开!“趁对方痛苦地弯下去而松了手,我拉开房门没命地跑出去。Shit!这种事能是人做的吗?!急促的呼吸化成白烟四散在周围,一路狂奔到腿软,我筋疲力尽地弯下腰喘气。做不到,做不到,出卖自己的肉体。果然,只有特别无耻的人才可以,只有那种不要脸的人才可以。我感受到血气冲到头顶,露在外面的皮肤冰凉,心里却是滚水一样。那个婊子养的,Kei,你这个婊子养的!
我暗骂了无数遍,心里才逐渐平衡。但是立刻,一种悲哀覆盖上我的心。我到底在做什么?又想证明什么呢?无奈地苦笑,我整整外套,向家走去。不知不觉竟然到了这么远的地方,我已经很少出门,有时觉得自己真的被隔绝在世界之外了。将我包裹得密不透气的是一种叫做恨和嫉妒的混合。如影随形,片刻不离。
“哎呀,真的是’Le Chatalier’要来呢!”
“是啊是啊,太好了……“一块告示板上的大海报和周围拥挤的人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踱过去,在人缝里看见"中国摇滚新希望Le
Chatalier歌迷会即将在新世纪娱乐城举行……“Le
Chatalier,怪怪的名字。然而更惊讶的事在后面,因为海报上站在最后的人有一张我从小就无比熟悉的面孔,是三儿。
再见是在这种情景下,我从没想过。甚至于,我其实从没想过我们会再见。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茫然,连日期都已经分不清了,那些遥远模糊的过去也变成转瞬即逝的烟雾。三儿坐在我对面,还带着演出后的疲倦。我握着咖啡杯打量他,气质成熟很多,下巴上挂了些零碎的胡子渣,装酷。和以前一点没差的破烂性格。我忍不住笑了。
“方添,你说说你……“他瞥我一眼,又叹口气,“你看看你干的这是什么事啊。这一年多都急死我们了。你在这窝着,真这么狠心不和我们联系啊!”
“我生活并不太好,觉得也没必要给你们平添烦恼了。“我淡淡地说,刻意回避三儿的话所勾起的回忆。“你真不错啊,混得有声有色呢。总算熬出头了吧。”
“哪儿啊,这不正全国巡回打名气呢。“三儿不好意思地一笑,“我第一场正式演唱会的时候给你留了张票。我跟咱姐说,万一你要是回来了,千万记得得去……呵,也给了刘宁一张,结果……”
“刘宁……“提到他依然是五味沉杂的。那些恨已经被时间磨平了棱角,可我依然不能原谅他。“刘宁,过得很潇洒吧。”
“方添,你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他的事儿?“三儿郑重地问我。我一愣:“干吗啊,怎么了?” “我们一直都不知道,他去年回国不是探亲回来,是被遣送的。他瞒着大家没说。”
“遣送?为什么?”
“当时新加坡的警察和中国警察一起查他呢。他藏毒,涉及到一个挺大的贩毒集团的事……“我完全傻了,只张大了嘴看着三儿。三儿惋惜地顿首:“你说他怎么就那么糊涂啊!他被叛了四年……在三监。”
“你……你开玩笑吧……“我无法想象,初中时那个清瘦优雅的男孩,那个喜欢吹萨克斯,喜欢装绅士的家伙。前年爬长城时他还好好的啊,一脸的意气风发,随意地开我们的玩笑。怎么会?怎么会??他的话还言犹在耳。
方添的好就是特诚恳……’ ‘行了,咱哥们谁跟谁啊……’ ‘成,祝福都给你……‘怎么会……
“你……去看看他吧。“三儿说,“咱兄弟一场……以前上初中时说的话你还记得吗?咱们说了,这辈子是最铁的哥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知道,小时候说的话不该当真,可我真把你们当自己亲兄弟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们俩,都搞成这样。我这个闹心啊……”
“对不起,“我扶住他的胳膊,不能克制自己的愧疚,“三儿,对不起……你告诉我怎么找他,我去见他一面。”
庆中还顽固地在我心里扎着根。以为忘记了的,其实只是欠缺一个呼应。一草一木,都是极熟悉的气息。包括素不相识的行人,也有家乡的亲切。我从西站出来,打车直接去三监。司机一听这,过分热心地问:“去看人啊?“我不太客气地点点头。不去看人难道我自己进去么?他也发觉失言,不再说话。一路上我想象着刘宁的样子,想象着见到他的情景。被狱警带进去,我只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他出来。
他瘦多了,颧骨都突出来,色S,穿着蓝色的狱服。我忍不住趴在隔音玻璃上,紧紧地盯着他。他顿住,不确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坐下拿起话筒。
“刘宁,你……“满腔的话到嘴边,却什么也问不出来,我干涩地问:“你,还好么?” “你看我好么。“他嘲讽地问。
我答不上话,只有地叹一口气。我说:“我真想不到,真想不到,你怎么会……”
“算了吧,每个人都这样说。“他侧过脸苦笑,“什么想不到……告诉你,这都是命!他妈的命运待我不公平!”
“你也不能这样说,“我说,“藏毒,这种事,还不是你自己做出来的?!”
“你知道什么?!“他忽然转过头用力瞪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球如鬼魅一样可怖,“我被人下了套!我被逼到这条路上!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倒霉?!我真心爱她,她竟然骗我……竟然骗我到这个地步……“咽了口口水,他又恶狠狠地说,“你怎么就那么走运?从小到大你都最走运,什么事到你头上都没了!喜欢一个男妓,竟然肯为了你从良!这种事都可以发生?!为什么我就会这么惨!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如果不是有隔音玻璃挡着,我真的怀疑他会扑过来把我撕成碎片。而我仅有的反应是回望着他,阵阵凉意沿着脚底一路升到胸口。在我面前咆哮着的,真是我暗恋了三年,一起打过架罚过站喝到大醉说生生都是兄弟的人吗?我不能相信,我们已经被改变了这么多!
“他的情绪太激动。你先回去吧。“狱警把刘宁拉走。我看着他愤怒地对我喊着什么,我知道他心里有怨气。他积压了太久。没有意识地任脚步漂浮着,我木然地坐上回程的车。刘宁的话一直围着我的耳朵轰鸣。
“你怎么就能那么走运?……喜欢一个男妓,竟然肯为了你从良……” “为什么只有我那么倒霉……我真心爱她,她竟然骗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不是我在心里问过无数遍的问题吗?为什么?如果我可以回答,我怎么会是今天这个样子?茫然地苟且在城市里,过着昏天黑地的日子,却不知道自己竟然被这样羡慕嫉妒着。是了,我曾经有着那些让人羡慕和嫉妒的资本。Kei在我身边,我们那么相爱。我记得我们的美好计划,我记得他在胸口如猫一样低声撒娇。“如果你敢抛弃我,我就杀了你。“我记得他那半嗔半认真的语气。
最初的那天,我以为自己误闯了空间。Kei蓦然回头时一双黑眼睛如剑一样穿透我的灵魂。我知道我跑不了了,命运早在那一刻已经注定。寒冷的冬天,他比阳光耀眼,柔软的刘海飘拂在风里,搅动我心头的涟漪。那副画面是那样清晰,黑色的套头毛衣,白色的陶瓷杯子,橘色的窗台和米色的窗帘,那是静止的梦幻世界,Kei在雾蒙蒙的窗户前忧郁地望着看不清楚的远方。我记得拥他在怀里的温度,还有那特别的香水味。
Kei,他是否还记得我曾经说的话?想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就好了。一辈子的话,就好了……可是谁会知道,我们的日子离一辈子还那样遥远,而曾经的一切却都不复存在了?
是我们太年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么?太轻易地相信了童话一样美好和顺利的结局。以为纵使白雪公主失去了母亲被毒苹果害死,王子都可以将她带回美丽的世界过幸福的生活。原来那却是一切不满的延续。我们是那继母,制造着害死自己的毒药。
若是曾因为对生活的不理解而导致了这样的现实,是否,我们还可以有机会从新来过?从新感受你真切的心意,从新构造属于我们的明亮城堡,从新把彼此当成最珍贵的宝石,从新站在起跑线上牵着手奔跑。Kei,我们应该给彼此一个机会。我们应该再尝试一。毕竟我们曾那么要好,我们曾那么贴近……
我胡乱地回想着那些快被遗落的点滴,我坚定着决心。无论如何,这一定要告诉他,我是真地想再来一,我真地想继续爱下去。
下了火车我匆匆地回去,生怕自己的勇气会溜走。Kei正端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Kei……“我叫他,难以想象的温柔。
他缓缓地抬起头。
“我去庆中看了刘宁,他……” “你最好去一趟医院。“他并没有听我在说什么,声音冷漠地打断我。
我讶异地看他:“怎么了?“他将手遮在额头上,咬着嘴唇,终于用尽全身力量般地发出了声音:“我今天去抽血……”
“……你……“仿佛预料到了他的下文,我摇着头,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喊出声。Kei如同宣判自己死刑的法官,默然地点了点头:“阳性。”
第十四章 结局:想说的话
版本一:“Kei!Kei!“我从梦里挣扎着醒来,在分不清是非的黑暗里混乱地搜寻他。床是空的,被子虚软地瘫成一堆,我的心提到嗓子眼,看见Kei清绝的侧影被窗外的灯光模糊的勾勒出来。
长抒了一口气,我讷讷道:“吓死我了,我刚才梦见你走了。我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我真怕……“他偏过头听我讲话,然后又专注地望着窗外迷离的夜色,静静地说:“怕什么呢。我就是不走,也是等死。迟早的事吧。“我一下子不能安坐,掀开被子走到他身边,想拥抱他。手未触及他的肩膀时,他又说:“你还是早点走吧。留在这里干什么,也想死么。”
“不,我不走。“我从后面将他拥住,地,小心翼翼地吻他颈边的皮肤。“HIV才没那么容易传染。除非你想我死。“他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我便笑起来,“或者,我们一起死了算了。”
“方添,你告诉我,你可曾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一切么?“我想了想,答道:“后悔过。但是,现在不后悔。“在昏暗的光里他平静地微笑着,用手覆住我抱着他的手背。他的手心依然是温暖并且安定的,一如多年前那个冬天的早晨。我说Kei,我想和你跳支舞。
他转过来,将手环在我的脖子上,我们在不大的空间里轻轻摇晃。
我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相遇时我穿了什么衣服么?” “……不记得了。好久了。”
“我还记得你,“我微微仰起头,陷入回忆中,“你穿了一件黑色的皮外套,上面挂了好多白色的零碎东西。我还想,这个人怎么夸张啊,然后你回头看了我一眼……”
“然后呢?”
“然后……我觉得你是从天上来的。你一定是在人间迷路了。“我盯着他,认真地说。他回我一个笑:“是啊,现在终于又要回天上去了。“我收紧双臂,将头架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还记得,那天你唱的歌。是这样的旋律……生まれてきたは
やわらかな鼓婴税まれ 母に抱かれて眠ってた された魂は 目Xめのない音をさまよぅ つらいことぼかりだったね おさない思い出は 笑も血の海に
二度とかぇらぬ 父のぬくもり この祈り 届くなら……” “……しく抱きしめて 君の悲しみ
痛み全てを 包みたぃ それだけを……“他跟着我轻声哼起来,有点沙哑,却单纯地入我的心里。将你的悲伤,全部包起,如果可以再来一的话。如果可以再爱一的话。如果来生也可以遇见你的话。
Kei,我付出得还太少啊。
“有一句话,早就想告诉你了呢。” “是什么?“他问。
“我啊……“我淡淡地说,闭上眼睛搂着他晃动着脚步,“我啊,一直一直,从没有停止过的,我爱你。“温润的液体顺着我的脖子滑下,Kei没有说话。我们依着对方的身体在这个尚且寒冷的春夜里慢慢旋转,遮了云的天空是密不透风的灰暗。
如果脚下是沙丘,请让我下陷。我知道一切早有了结局。
Kei,我爱你。
版本二:都说父子没有隔夜仇。我在家门口跪了一夜,爸终于让我进去。我们对以前的事没有再提,保存着彼此作为男人的自尊。
姐已经办好了出国手续,抱着再也不回来的念头飞走了。
靠关系给我在华大插了一个位置,我从新拾起课本,作回学生。每天在家和学校之间过两点一线的规律生活。
有时候下课早,我会在家附近的小公园坐一会儿,喂喂鸽子。阳光透过稀薄的雾斜打在我身上,脚边紧紧跟着的,是被扭曲拉长了的,灰色的影。
晚上看电视时听见爸妈在聊天。爸说:“上个礼拜在裕田岭发现的那个男孩子,居然是谢久天的孙子。” “哪个男孩子?”
“就是我前天跟你提的,公安局拿着那个报告找到外交部的嘛……发现的时候都死了半个多月了,整个人都烂了。” “哎哟,好好的小孩子,真是可怜哟。”
“可怜什么啊,听说十五岁就离家出走。这要不死还找不回来呢。现在的孩子,哼……“说这话的时候爸意味长地看了我一眼,我正专心看刘德华脸上日的皱纹,没有注意。
睡前照例是要吃安眠药的。药性没发作前,我拿出随身听开始听音乐。无意地瞥了眼写字台,那里放着一本我昨天刚读完的小说:《平衡》。白色的书皮上红色的楷体书名分外夺目,仿佛是血溅在上面染成的。书的扉页上写着"久天兄雅正”,找不到主人,所以我捡回来。
圣曲般的歌声在我的耳边悠扬的回荡。禁不住轻轻跟着哼。
“生まれてきたは やわらかな鼓婴税まれ 母に抱かれて眠ってた された魂は 目Xめのない音をさまよぅ つらいことぼかりだったね
おさない思い出は 笑も血の海に 二度とかぇらぬ 父のぬくもり この祈り 届くなら…… あぁ 守りたかった いまも 一人ているのか……
“つらくあたることしか できずに 泣かせてぼかり もぅ これてKわりになるのかな やりなおせるならは しく抱きしめて 君の悲しみ
痛み全てを 包みたぃ それだけを…… あぁ 傍にいたかった いまも 一人ているのか……”
逐渐的,眼前模糊了。我知道要睡了。摘了耳机关了灯,钻进被窝里,我进入每天一成不变的梦魇。没有任何改变的房间,身边却少了一个人。我在仄仄的走廊里奔跑疾呼。
我说,不要抛下我啊。求求你,你出来吧!你在哪里啊?!
我说,我想和你过一辈子啊,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我说,你还记得我们过往的欢乐吗?你还记得你曾经许下的诺言么?
我说,你要走也要让我看着你走啊,怎么能不打招呼就这样消失掉?
我说,你让我情何以堪?
空旷的走廊里是我孤独的呐喊,没有人出现,没有人回应。我绝望了,双腿疲惫了,再也支撑不了倒在地上。冰凉的水泥地传给我硬邦邦的触感。我闭上眼,说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我一直爱你。
(全文完)
番外篇:相遇
Kei认识方添时是十八岁。在这之前他做了很多事。
关于家的回忆,Kei大部分都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父母亲一直不大说话,家里的人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他们说那是因为爷爷的关系,才会门庭若市。可是在虚假的荣后面是人心的冷漠,包括家人。
有一天父亲回来说要离婚,母亲眉头都没皱就同意了。Kei不知道她为什么可以那样干脆。其实那时候他一直以为婚姻是为了衍后代,两个人之间其实没有爱。但是别的孩子的父母之间温暖的玩笑让他知道,自己的家在某些地方和别人不一样。那是淡漠的,水一样的感觉,如果任何一个成员有一天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察觉。就是这样吧,如果离开,也许反而可以找到活着的意义。
于是Kei十五岁时离开了家。
那是一个过程,一个追寻自己生存价值的过程。Kei一直孜孜不倦,然而他一直一无所获。有时候看着那些轻浅和情欲的笑,他会忽然想起曾经的家,有父亲和母亲的家。不同的表现方式,本质却是一样的。心的概念,好象越来越模糊了。
直到遇见方添。
其实方添和很多人并没有不同,Kei见过很多。那些有钱,有闲,没吃过苦的少爷,却愿意真心待他。Kei知道吸引他们的是彼岸的迷雾。长久不了的。他知道方添对他,也长久不了的。可是还是有一些差别。
比如他看见方添难过他就会难过,他看见方添笑了他也会高兴。见不到方添他会辗转反侧,见了以后又不知如何相。Kei觉得自己的感情自出生后一直被掩埋了,方添却将它挖掘出来。那是属于普通人的,心酸,幸福,偶尔心痛。
书上说那叫爱。
很多事情,即使是一开始就知道结果,却依然让人义无返顾地扑上去。这是悲哀。Kei缩在被窝里汲取自己身上的温度,窗外是生机勃勃的初夏,可是Kei抖个不停。
他十九岁了。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心交出去,然后伤痕累累地收回来。方添说他后悔。那么,他们的感情也全部变成过期的罐头。就是这样简单。好象那天父亲回来说,离婚吧。母亲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原来这样简单。
我们总在不断地抱怨,又不断的原谅。盲目地奔跑,患得患失。如果纠缠在一起,无论怎样也剪不断。好象两个人的命运已经拧成麻一样的东西。身体的伤痛,总在时间中痊愈,心,也会逐渐冷下去吧。无论恨,或者是爱,有一天终于变成白开水。淡漠地感觉不到彼此的存在。
Kei走在去酒吧的路上,他知道方添在咆哮。他知道方添愤怒,不甘心,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他真希望被撕成碎片,如果可以,死在方添的手里。可是他们总留着一口气,不断揣摩更的彼此折磨的方式。他不会认输,不会让方添知道其实他已经有多脆弱。
有一件永远也不会让对方知道的事,保留着,做为自己最后的武器。
那是2年12月7号下午四点,Kei在酒吧里喝酒,门被推开。他看见穿着褐色外套和蓝色牛仔裤的方添从一团光之中走进来,全身都带着新鲜空气的味道。那时他知道什么都完了,他的十八年的狼狈仓皇的生命,原来都只是为了等待这一天。
他对他一见钟情。
后记:《Jesus Christ Love For
You》:演唱者速水奖。就是那段长长的日文的歌。只看歌词来说,可能感觉很少。这首是《绝爱》的主题曲。旋律干净,气势磅礴,圣曲一样的歌。没有这首歌我不会认识Kei所以感谢。
以下附歌词中文翻译。
生まれてきたは やわらかな鼓婴税まれ 母に抱かれて眠ってた された魂は 目Xめのない音をさまよぅ つらいことぼかりだったね
おさない思い出は 笑も血の海に 二度とかぇらぬ 父のぬくもり この祈り 届くなら…… あぁ 守りたかった いまも 一人ているのか(生下来时的回忆
被包围在温柔的心的跳动中 在母亲的怀中陈沉地睡去 剩下的灵魂 在永远不会醒来的黑暗中徘徊 都是痛苦的记忆 少时的记忆里 连微笑都是出现在血影里 不会再有一了
父亲的温暖的怀抱 如果我的祈祷 能够传到…… 啊 多么想守在那里 现在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