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BL之死亡时间 by 阿彻(出书版,含《在那之后》全)
作者 阿彻
封面作者 小七
出版者 鲜欢文化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 26年3月 初版

文案
交往了七年的两人,甜蜜而激情的日子中,
总有些琐碎的无谓争吵。经历了相亲与乌龙新闻事件,
两人看似和平状态的生活,
又因兵役问题起了争执!
这回霸道的裴竟要柏樵拿出「诚意」,
才答应让他去服兵役……
透过裴大姐对于家庭、感情的论点,
方柏樵开始省思,
他与裴炯程之间需要的是什么?
他能给裴的又是什么?

感情撬开齿列侵入的舌似乎有失控的态势,他指尖微微一颤,正要抬起阻止,没想到点火的人突然自己将火灭了。身边的床垫微微一沉,坚实的手臂环上他腰,没再有下一步的举动。
「欠着。」他有些暗哑的道。
非常简洁的用字,却仍无可避免流露出刻意压抑的情欲,似乎比露骨的床底言语,更撩动他心底敏感的那一……

死亡时间

虽然我知道,再也没有比看著最爱的人死去更痛苦的事……

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活得比我更久。

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1

「你不是说过不会再抽烟了吗?」

方柏樵皱眉拾起被随意扔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不用凑近,也闻得到那股缭绕不去的淡淡刺鼻气味。

他忍住叹息冲动,胸口不由升起一缕无力感。

他方法用尽,包括无法宣之以口的,终於在前阵子成功说服年纪轻轻烟龄就已超过十年的同居人戒烟,将家中的烟全丢了垃圾桶,没想到这几日他连续值班,不过几晚没回来睡,那人居然又故态复萌。

「你弄错了。我说的是『不会再让你看到我抽烟』,意思是我不会在你面前抽,其他的时候当然就另当别论。」

裴K程慵懒坐进沙发,扯下束缚於颈间的领带说道。衬衫上排两三个扣子解了开来,微敞衣领内隐约可见一片肌理如凿的精健胸膛,并未因忙的商务生活而有丝毫消磨。

「你……」

原以为好不容易迫得男人答应,没想到他却在语句上钻起漏洞来,方柏樵气得原本就因睡眠不足而犯疼的头又愈加抽痛了。

「这样有什麽差别?你明知我的意思是要你从此都不再碰。」

「怎麽没差别,吸二手烟的确对身体不好,虽然以前已经让你吸了不少,但现在改还来得及。以後我都只在公司抽。」

「抽烟本身难道就对身体好了?」这是什麽逻辑!

「你别忘了,遗传因子也会影响的,你们家族已经算是高危险群,再加上抽烟恶习的话,发病的机率一定更高。」

殷鉴不远,莫非他忘了他父亲的事吗?

「放心,那我会是例外。」裴K程扬眉瞥来一眼,那眼神里尽是方柏樵完全无法理解的自信。

「你注意自己就行了。听说大医院有不少主治医生都是老烟枪,你自己当心点,能避就避。」

「你……别扯到我这边来,现在说的是你!」

平日同样话少,但真要辩起来,读医的他往往是争不过从商的裴的。当然,裴无可救药的自我中心性格,绝对才是主因中的主因。

「我怎样?我要说的都说过了,不会再更改,没什麽好谈了。」裴K程断然一挥手。「到此为止。」

方柏樵闭了闭眼。

虽然他知道,裴说不再於家中抽烟其实已是他难得的一大让步,但他难道就不能再……

「……总之,我请你二哥帮忙在公司看著你。你可以先试著减少抽烟根数,例如一天上下午先各抽……」

「没用的,那挂名家伙待在公司的时间比来打扫的清洁工还少。」裴K程眯起眼。

「不准你找他。」顿了顿,他有点不耐的起身,解开衬衫、皮带朝旁一扔,转身走入浴室。

「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

浴室门阖起前,他没有回眸的丢下一句,随即门碰然摔上。
―――――――――――

淋完浴出来,裴K程替自己倒了杯红酒。

啜著以前从不碰的酒类,那稍嫌过甜的温和口感,如今似乎也不是那麽难以忍受了。

眼角瞥见同居人随後进入浴室拿出他的长裤,连同他方才脱下的衬衫、外套一同放入已累积数天份量的洗衣篮内,他皱眉,无声放下酒杯。

「别理了,送洗衣店就好。」他走过去拉住方柏樵臂膀,不意觉察到他的身子竟晃了一下,几乎重心不稳。

「没必要。」

况且怎麽送?以目前状况而言,洗衣店的营业时间内,他们俩根本都抽不出一点空f。

方柏樵甩著手挣离来自背後的箝制,屈身欲提起篮子,裴K程眉心聚得更紧,突然打横就抱起他,直接朝卧房走去。

明知任何的反抗在执意的男人面前都是白费力气,但直到背脊沾上柔软床褥的那一刹,他才真正死心放弃挣扎。

……毕竟他真的是累了。

昨晚值班,换完药後,打病历、手术前note到十点,刚趴在值班室桌上睡了一下,手术房便call来了。

凌晨四点手术结束,睡了一个多小时,六点又起来换药。接下来的一天,总计开了四台刀,直到快十一点,他才结束所有工作回到家中。总计,在手术房站了十七个钟头,睡不到三小时。

这种疲累,和以前在篮球队那种天天超时操练的疲累并不一样。不单只有肉体……还包括了心理上的。

不再挣扎,但也不看坐在床边的男人,方柏樵背过身去,拉起了被褥盖至肩颈,蜷伏其中阖上了眼。

背後许久没有动静。

就在他意识快远走的前一刻,比常人温度略低的手指极轻的触上发心,自根部开始,慢慢来回抚挲著他散在枕上的发。

这是男人想表达某种讯息时的象徵举动。他知道,要男人说出口是不可能的,如此……已经算是难能可贵。

他还是没有张眼,任凭身子被翻转过来,温热柔软的物事落在脸上、唇上,轻舔吸吮。

「你这样就不伤身体?当医生根本没生活品质可言,搞不懂你干嘛要走这行。乾脆辞了吧,待在家里就好。」

对於男人擅自提出的结论,方柏樵完全不予置评。

感觉撬开齿列侵入的舌似乎有失控的态势,他指尖微微一颤,正要抬起阻止,没想到点火的人突然就自己将火灭了。

身边的床垫微微一沉,坚实的手臂环上他腰,没再有下一步举动。

「欠著。」他有些喑哑的道。

非常简洁的用字,却仍无可避免流露出刻意压抑的情欲,似乎比露骨的床第言语更撩动他心底敏感的那一……

即使和男人隔层被褥,也能感受到他身体绷得多紧。好几天没有肌肤之亲了,也难怪……他很清楚男人应是多麽苛刻无理的讨债者。

咬住唇,方柏樵试图让倦意重新包裹住他,以压下那股莫名窜起的躁热。

真的疯了,明明已经累成这样……

「睡吧。」裴K程长臂一伸,室内登时陷入黑暗。所有浮动的思绪,也逐渐,悄悄沉淀下了。

「……昨天,我care的一个病人去世了。」

良久,方柏樵突然低低说起话来。

裴K程环住他的手臂一紧。他们都知道彼此仍未入睡。

「他整个肺部被转移的癌细胞占据……被call到病房时,病人一直呕血,溅得满地、学长的衣服上都是,跟恐怖电影的场面一模一样……

「我立刻帮他做CPR,其他好几个人也围著抢救,可是没有用,我的手隔著衣服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冷得好快……他的家属後来进来,一直哭……」

声音越来越小,最後,化成慢而细微的呼吸声。

「早叫你别去念那种东西的。」裴K程轻叹,摩挲著他紧阖的,浮现淡淡阴影的眼。

「算了……算我拿你没办法……」

―――――――――

将工作集中完成後,方柏樵安排了两天休假。他所在医院的实习医师一年可以休七天假,他还是第一用上。

为了补足前几天的睡眠,他将闹钟设定时间调後了些。

但沉沉睡了一觉醒来,映入眼帘的墙上钟面数字却让他惊讶的睁大眼,立时完全清醒。

十点半了?

他的闹钟怎麽没响……

耳边传来熟悉绵密的键盘敲击声,他转过头,看见同样熟悉的宽厚背影。拉起窗帘的房间内光线幽暗,只有那人身前电脑萤幕透出的亮光不断闪烁。

「再多睡一些。」男人突然开口,像背後长了眼,不用回头便知道他已醒。「反正时间还早。」

早?方柏樵皱眉,起身掀开被褥。

「你把闹钟按掉了?今天不是要去……」

「我改变主意了。听老二说,今年会有个讨厌的老女人滚回来,我们下午再去吧。晚上就顺道去小湖住,你准备一下钓具。」

方柏樵想了想,才恍然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男人不管台面上脾气再如何收敛,在他面前,言辞永远仍是不加修饰的粗鲁无礼。

「你『大姐』从美国回来了?」虽然他早已知晓裴家族的秘密,但口头上还是如此称谓。「……我还没见过她。」

听说她足足比裴大了十八岁,在裴家排行第二,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还是别见最好,看一个老女人在那边搔首弄姿装年轻,你会吐的。」

「……」

方柏樵下了床走向裴K程,轻轻捶了他的右肩一记。

彷佛敲到硬铁似的,隐隐发疼的手被突然伸来的左掌包覆住,一个拉扯,他登时重心不稳跌坐在男人怀里。

「我昨天就想说……你怎麽又变轻了?」一阵吻後,裴K程犹不餍足地咬啮著微微喘息的双唇,不满的拧着眉。

「……哪有?」

「我今天弄到几条鱼,你就得吃几条,不得异议。」

「别闹了,怎麽可能吃得下……」

抵在右大腿侧的温热物事实在太过明显,方柏樵略微不安的动了下腰,立即听见男人极低的一声呻吟。

又膨胀了。

他僵住,不敢再妄动。

仿佛那是一只极度危险的兽,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挑拨。

一双大掌开始强横的在他身上游移,宽松睡袍眨眼间被褪下、撩起、堆聚在腰间,两腋被托住轻易抱起,拉开了右腿面对面跨坐在男人腿上。

他微慌的想後退一点,臀部却被压制住。

平日隐密此刻却大敞的那,仅隔著一层薄薄西裤布料,紧贴在异常高温的巨大之上。

侵犯者,与即将被侵犯之地。

大张的修长的腿从根部到脚跟,细细的打著颤。他不知道这无法控制的举措,正危险的刺激著衣料下那不容半点挑动的凶器。

不过磨蹭几下,前头静蛰的欲望也跟著贲起了,轻抵平坦坚实的腹部。

无所遁形的反应。
方柏樵攀紧男人的肩,晕红的脸埋入颈窝中,由著那沾满润滑液的长指熟练探刺著他下身,没入到根部再拔出,反覆耐心的进出。

「好快……」

裴K程另五指猛地收拢,一下子箝住那蠢动的淡粉肉身。

「果然是一阵子没发泄,连揉搓都不必就要自己射了……可惜,我不准。」他喃喃低道,解开了自身束缚,嘴唇凑近方柏樵泛红的柔软耳廓,轻柔舔舐。

「除非经由我,否则别想自己达到高潮。忍著点,我们一起去……」

霸道的宣布方出口,被释放的婪兽一个强硬挺动,瞬间便直贯入柔韧的最。加上在上位者的自身重量造成的双重冲击,方柏樵眼前一黑,几乎才第一下抽送就要昏过去。

「啊、啊啊……太……勉强了……裴……」

不该用这个姿势的――

「会死掉的……真的……」

如果再这样被毫不知节制的撞击下去……

一轮骤起的剧烈抽插,包括所有求饶话语、急促呼吸、混沌思考……皆在那刹那间,被硬生生的阻断了。

男人是如此蛮横,情欲催动下,凶残的本性完全暴露。

而随之涌至的汹涌欲涛和交织著痛的快感,又将他从迷离的意识边缘上彻底拉回。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一早起来便承受这样的性事,实在与自虐无异。

但当最极致的那刻如大潮般吞没掉他,他恍惚的想,就算就这样死在男人怀里……

他也,心甘情愿。

2

「还可以吧?」

蜿蜒於山岩草木间的上坡肠径并不算好走,裴K程放慢步伐,与脸色略显苍白的方柏樵并 肩齐行。

「没事……」他摇头。

腿间麻痛犹未消,下肢虚软,但还不到行走吃力的地步。和之前无数被彻夜进犯的经验相比,这男人难得的只要两就放过他,完事後种种伴随而来难以启齿的後遗症自然也轻微得多。

两……不想承认,但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限於彼此工作忙碌而禁欲一段时日的裴,真的就这样放过他了吗?今晚留宿湖边别墅时,应该就会分晓。

无论如何,他不那麽天真的以为结果是他能控制的,为防到时真的……下不了床,他才事先安排了两天假期。

「妈的。」离目的地还差几个弯折,裴K程突然冒出一句诅咒。「……老女人还在。」

裴的大姐?方柏樵有些惊讶,他眼力没身旁的人好,趋前正想看清楚点,手臂就被拉住。

「你先回去,在车上等我。」

「为什麽?」都已经走到这里了。

方柏樵正想挣脱自己臂膀,一个身著黑色西装的高大人影突然自小路另一端出现,躬身道:「夫人请三少爷和方先生过去,她已等候一段时间。」

「我要宰了老二。」裴K程又啐了声,就知道是这个大嘴巴!

方柏樵瞪他一眼,感觉箝住自己的大掌顺势而下环放在腰上,眉微微一皱,却没推开。

两人姿态间流露的讯息,已不言而喻。

前来迎接的男子见状,神色丝毫未变,他侧身请两人先行通过,才尾随跟上。

小径的终点,是一座占地辽阔的白色墓园。原是裴K程生母长眠之地,六年前裴胤思罹癌过世时,裴胤玄进一步买下周围更多土地,又大举扩建翻修一回,并将大哥也下葬於此。

关於裴胤玄这个举措,裴K程和二姐都不表示意见,长年卧病在床犹如空壳的裴家老父更无从得知,只有远嫁美国多年的大姐裴胤心曾激烈反对过。

她因为自己这场当年不受祝福的异国婚姻,和看她长大的大哥互有心结已久,连裴胤思生病时也不曾回来探视,直到对方骤逝消息传来,她不敢置信的立即赶回台湾,却连最後一面都见不到了。

她哭倒在灵前,以及为了将大哥葬於何一事,和素来好脾气的裴胤玄争执不下的事情,方柏樵都有耳闻。

「那家伙有恋兄情结」,裴K程只这样淡淡说道。

对於大哥竟和比自己还小的後母相恋,甚至产下一子的秘密,她似乎相当不能接受,遑论将两人合葬一起。

但,那毕竟都是六年前的事了。

两年後裴家老父也相继过世後,裴氏集团的股价一度不稳,并爆发第二大股东意图相争经营权的危机。

裴胤玄不但成功说服丈夫财力雄厚的大姐挟大笔资金回国奥援,并在董事会上无预警的亮出裴K程这张王牌,硬是把刚成年不久的他拱上董事一席,以些微差距击败对手。

对方跳脚之馀,却也莫可奈何。因为对这位年轻董事认识不,还以为他只是凑人头的傀儡,没想到裴家接下来一连串不符裴胤玄温厚作风的斩草除根举动,直把他们吓得面无人色,再也不敢造。

有人甚至被搞到险些破产後,才知道始终未能忘情医业的裴胤玄,其实已把大半实权移交到年仅二十出头的弟弟手里,做他的小镇诊所医生去,只是对外仍挂名董事长兼总经理。

家族型企业不比一般企业,就算有股东仍对裴K程年纪之轻有所微词,但在新一季的财务报表出来後,也都一个个噤声了。

新任领导人不但强势铁腕作为和年龄不符,对数字的敏感和惊人记忆力更隐隐有当年老董事长的影子,每个进董事长办公室作个别报告的的各部门经理出来後,就算没被电去一层皮,也都宛如脱了数升水般无力。

众人尽管不满这年轻人目无尊长的狂妄脾气,却也不得不佩服英年早逝的裴总,竟像是早有准备般培育出这样一个商场怪物。

至於裴K程和大姐长年不合,避不见面,也是公司上下的话题之一,居於两人之间的润滑剂,自然便是老二裴胤玄了。

只是随著他逐渐淡出商务之外,以及裴K程渐趋适婚年龄,两人的关系似乎又再紧绷起来。

「老女人一定是和老公吵架,才会跑回来。」裴K程不屑的说道,虽是耳语,但声量已足够让墓前的黑服贵妇听见。

她很快旋过身来,年华未减的绝美容颜上满布怒容。替她撑伞的女仆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在旁偷偷摇手暗示。

方柏樵轻叹口气,试图格开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却没有用。果然,美妇脸上的怒气立即褪去大半,眯起的眸里露出锐芒。

―――――――――――

「方先生?」

「您好。」他颔首,「第一见面。」

「算是吧。」美妇咬字清脆如少女,侃侃而道:「之前我都只看过相片,没想到今天一见本人,果然名不虚传,别说气质,连长相都远胜过我帮K程挑的小姐们。」

「裴胤心。」

裴K程脸一沉,美妇却不搭理,迳自又道:「等会儿下山,我想请方先生喝杯茶聊个天,不知方不方便?」

「别想。快滚回美国去。」

「谁在和你说话了?」

裴胤心睨了过去。光凭她能与裴K程互视而不眨一下眼这点,就足以让人佩服不已。

「我问的是方先生,可不是你。除非他是哑巴,才轮得到你说话。」

「不好意思……」方柏樵及时拉住腰间放开的手,阻止男人向前。「我还有事,今天不太方便。」

「是吗?那真可惜。听说你工作很忙,我也并非那麽不识趣,非要打扰你和我家这小子相聚的时间。」

裴胤心说著,美眸又转到弟弟身上。

「对了,我还有好几个盆摆在後车箱里没拿出来呢,你去帮我搬来吧。」

「别得寸进尺,疯女人。」裴K程拧起眉,真的火大。自己明明有随扈却不差遣,摆明了找他碴。

「裴。」方柏樵低声道:「你姐姐大概有话想单独跟我说,就依她吧……我也想听听她要说什麽。」

裴K程神色仍是不豫,方柏樵微侧身在他耳边又低语几句,他哼了声,才终於转身离开。

「呵呵,真是奇景哪!我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连女仆都被遣走,裴胤心优雅的撑著伞看方柏樵走近,突然出乎意料的笑出声来。又收起,低低一叹。

「怎麽办?我不讨厌你,甚至觉得你配那小子,简直是浪费了。」

无话可回,方柏樵只是保持缄默。

「大哥死後,我赌气,不曾来扫过墓。今年会回来,是因为想通了一些事……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是和老公吵架吧?」

她利目扫去,待对方摇头後,才满意续道:「我老公大我十五岁,今年快六十了。前阵子他突然心肌梗塞发作住进医院,弄得我是天翻地覆,天天都在掉泪。我不能想像他比我先走的情景……当时大哥百般阻止我结婚的理由,我总算是明白了。

「我们兄妹俩实在有趣,一样不能谅解对方所做的选择,一样固执……不同的是,我终究比他幸运多了。

「大哥很可怜,活了四十几岁,那女人死去的时间就占了快一半,而相的时候却只有短短两三年……这种痛苦,他承受得了,我却不行,我很自私,宁愿自己先死,也不要独自活在世上受苦。

「我看你和他一样,都是失去至爱照样能活的那种人。而那小子……恐怕是和我一样。」

「……您怎麽知道『我照样能活?』」已经大概明白裴的大姐想说什麽,方柏樵只是淡淡问道。

「呵……也对,我又不是你,如何能知道?大哥也是,他个性本来也很激烈的,或许他能忍下痛苦独活这麽多年,不是他够坚强,只是因为还有K程在吧。」

「……」

方柏樵不语,目光缓缓移向墓前并置的两张照片。女子的发色,男人的眉目,都是如此熟悉。

看来女子甚至连一张合照的相片都不曾留给男人,但她至少留给了他一个象徵两人秘密恋情的孩子。

「对了,方先生,你是独子吗?」裴胤心忽然变了话题。

「不是。我还有一个弟弟。」

「果然。你给人的感觉的确就像长子,和K程刚好相反呢。听说你父母本来也不赞同你的感情,後来才逐渐接受,大概是因为你还有个弟弟可以传宗接代吧?不过这样一来,你弟弟的压力就大多罗?」

「……还好。」

「也对,毕竟总不可能那麽巧,家里两个孩子的对象都是男人吧。K程就不一样了,名义上虽是排行第五的么子,其实却是我大哥唯一的血脉。要是他能够也有个兄弟就好了,你说是不是?」

――――――――――――

「小孩?我不需要。」

长长的钓线绷紧成笔直,躁动不安。裴K程沉稳的转动钓竿收线,一心两用道:

「原来她是跟你讲这个?无聊透顶。」

待他返回墓前,两人也已结束谈话。看来是自忖得到了满意效果,老女人出乎意料的乾脆离去,临走前她抛来的眼神,和馀下那家伙看不出心绪的面无表情,都叫他看了便心头火起。

扫墓後安排的节目不变,但本该悠f惬意的湖上垂钓,气氛却已变质。

「我不觉得无聊。」

方柏樵在钩柄上绑上最後一个结,剪掉多馀线头,一个精巧的蛙型飞蝇假饵便在他手中成形。

「这件事其实我一直有在想,只是从没去面对。你姐……你姑姑有她的立场,说的话也有她的道理在。」

「有道理?这就是你的结论?」

猎物蓦地破出水面,是一尾大得超乎想像的黑鲈,裴K程手臂一振,眼眨也不眨的将迎面弹回、挣扎力道惊人的大鱼一举擒住扔入系在船边的网袋内,转头冷笑看他:

「还有没有别的?我要听你的真心话。」

「……」

「那我也告诉你我的结论吧。」裴K程脱下手套朝旁扔去。

「有种老女人就自己当面来跟我说,不要在背後玩离间计。不过就算她把嘴说烂,我也不会鸟她。」

方柏樵若有似无叹了口气,垂首将假饵的重量分配做了些微调,装上钓竿准备下水。才弄到一半,下颚就被人抓住抬起,强行转向男人那侧。

「而你,就该死的被煽动了。老女人很聪明,知道要找你,我也自信过头,以为不论怎样你都不会受影响。」

「我没有被煽动。我说过,这件事其实我想很久了。」方柏樵蹙了下眉,移开目光避去逼视。

「会痛……放手。」

不但没放,力道还施得更重,迫他与那双淡眸四目相对。他又叹口气,抬手覆住男人刚硬如铁的指,轻轻挲摩。

「裴,我不想跟你为这个吵架。」

「是你挑起的。」

「……我只是不想逃避了。」方柏樵垂下眼,将放松力道的大掌整个握住,贴在被风吹凉的颊侧汲取温度。

属於二十五岁男人的厚实掌心……的确已具备以父亲姿态轻抚孩子发心的资格。

「你不喜欢小孩吗?其实你可以有的。」

「怎麽有?去跟女人上床?你敢点头,接下来一个礼拜你都别想去上班。」

「不是那个意思……」被狠捏一下的面颊染上红潮,很快泛滥开来。「现在医学技术发达,有很多办法……」

「就为了『传宗接代』这四个早该扔掉的字眼?」在美国长大的裴K程完全无法苟同。「很好,那生了谁来养?」

方柏樵不解的眨眨眼,「当然是……」

「别想。」

断然拒绝,毫无转圜馀地。

他一怔:「你这麽讨厌小孩?」

「无所谓讨不讨厌。」裴K程轻哼,「你还搞不懂吗?不只我,你也一样,这辈子都别想有小孩了,不论是亲生的还是收养的。因为我不会允许……」

他俯近他,一字一字吹拂在几乎要相贴合的唇瓣上:「……你眼里有除了我以外的存在。就是这麽简单。」

「啪」一声轻响,手里的假饵掉落於船板,还来不及逸出惊讶,双唇便被野蛮的侵占了。
方柏樵怔然微张口由著男人掠夺其中一切,血液大举逆流的脑袋昏昏沉沉,唯有方才接收到的话语仍清晰回U。

……原来如此。

还是没变,果然是个自私到底的男人啊……

他必须握紧搁在男人肩上的手直到指节泛白,才能压抑某种情绪翻腾涌上……某种想将男人紧紧拥住的冲动。

「独子又怎样?老头活著时都没说话了,轮得到她来罗唆?自以为是的老女人,我明天就去结扎,看她还有没有兴致搞小动作!」

「可是我觉得……其实她是很替你著想的……」

方柏樵气息微促,五指插入了银灰色的发中。男人几乎是用啃咬的方式侵袭他向来敏感的耳後。

「你再说啊。」利齿用力咬下,恶意的感受那股立现的痉挛震颤。

「…你们两个其实很像……」勉强忍住抽息,方柏樵闭上眼,无视威胁续道:「看起来好像不睦……感情却很厚……」

「妈的,你说什麽?」

裴K程倏地抬起头瞪视他,粗话冲口而出。「你该死的踩到地雷了。这代价会很大,你确定你付得起??」

「我……」

才说了一字就被拦腰抱起,男人平衡感绝佳的大踏步下船,直朝座落湖边的小别墅走去。

「…你做什麽?」

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方柏樵真的吓了跳,迅即睁开眼,挣扎著想下来却无法如愿。

晚餐预定是烤鱼,炊具食物都搬到外头来了,鱼也钓了一袋,难不成这人真要在这种时候……

「你说呢,还能『做』什麽?」

「太阳都还没下山,你疯了吗……」他惊愕的挣动著。「至少先把那些鱼……」

「不行,我就是要现在惩罚你。」

「什麽惩罚?」方柏樵也不禁动气:「我说的明明都是实……」

他突然顿住,闭上了口。

「很好,看来晚饭不用吃了。」裴K程不怒反笑,语气如常得恐怖:「放心,到天亮我都不会让你有机会感到肚子饿的。」

「裴……」他倒抽口气。「不要闹了。快放我下来――」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大笔债,刚才在老女人面前你曾用耳语跟我说了些什麽?」

「那是……」

方柏樵一时哑口。

置於臀上的大掌选择於此时故意在双丘间狠狠一掐,更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血色汹涌袭上双颊,全身气力瞬间被抽乾。

「觉悟吧你。」

勃发的怒意让男人原就旺盛的行动力越加可怖,他将怀中人朝柔软床铺一放,整个人随即压了上去,动手便撕扯他的衣服。

局促的挣扎抗拒声响中,钮扣纷纷蹦落,缀了一地。

「你确定只休明天就足够了吗?」

裴K程眯眼,捻起了因双膝分别被迫压至肩头,而以分外耻辱的姿态暴露於空气里的蛰伏脆弱,在那双难掩惊惶的黑瞳注视中,缓缓俯下了头。

「我可是会做到你腰直不起来,连一根脚趾头都动不了,别说走路!」

3

……他说,「不允许他眼中有除了他以外的存在」。

眼里只有彼此的存在……

那,其中一个若是不在了,唯一的风景消失了,另一个人……要怎麽办?

他想著,始终没有说出口。从来没思考过的事,竟是由一个初见面,笑得像狐狸般的女子 来提醒他。

从来没想像过的情景,不代表它永远不会发生。如果可以,他希望那会是很久很久以後……

久到他已经可以去面对它。

――――――――――――

「嗯、嗯……嗯嗯……」

甜腻的嘤咛,从沁满细密汗珠的鼻端一声声逸出,埋入了被十指抓得变形的软枕里,迷离暧昧不清。

几了?做多久了?

裴换了几个姿势、变出多少样来折腾他?

没一样数得清。

方柏樵无力趴伏在床上,只有臀部被迫高高抬起,双膝大张,就著从後方进入的姿势被男人凶猛的反覆攻击。相形之下瘦弱许多的身躯如无依的柳絮,在狂风中身不由己的来回摆U。

下半身早已失去大半知觉,惟有紧密相连的部份仍被迫吞吐著男人炙热的巨大,烫铁般的硬物无半丝怜惜的激烈摩擦著柔嫩的内壁,火热中带著辣痛,一比一企图冲撞进更更脆弱的秘地,试探他的底限。

「裴……快……快不行了……拜托……放过……啊……」

气若游丝的哀求。

放下一切尊严,遵从身体本能的向背後男人告饶,明明知道得不到回应,还是企盼男人能施予一丝的慈悲。

裴K程自然听见了。他腰间一记狠挺搅得身下恋人几欲断息,顺著埋姿态伏在他抖颤的耳边低问:

「放过?说啊,放过你『哪里』?」

「……」

持续一阵的轻喘。好半晌,才细若蚊蚋响起一句:「前面的……後面的……都……」

裴K程低笑起来,吮了一口因羞郝而发烫的耳垂。

令方柏樵意外的是,他果真乾脆的在一退过後,就没再以雷霆万钧的力道猛烈挺进。
只是……连以丝线残忍缚起的胀红欲望,都被毫无预警的松开了。

方柏樵猝不及防,所有囤积许久的浆液几乎如喷射般一举解放出来,溅了对方满手。

「好快啊!差点就没接到了。」裴K程恶意道,将滑稠的液体悉数抹在犹未解放、青筋贲张的昂然性器上。

「啊……裴……!」连窘迫的低斥都不及,方柏樵惊呼一声,整个人随即被拦腰抱起。

裴K程两手托住他膝部内侧,轻易的将他翻转过来,由趴姿变为小腿悬空分挂两侧的坐姿。

他背脊向身後墙壁一靠,拥著方柏樵贴入他胸怀。

「不!不要……」

蓦地察觉男人意图,方柏樵撑起上身,挣扎著想脱离这难堪姿势,但当然只是徒劳。

箝住他虚软两腿的怀抱一个使劲下压,坚挺硬物登时没入他体内,一顶到底。

「……!」

他仰起脸,连叫都叫不出声来。饱受摧残的充血内壁几乎承受不住这等冲击,差点晕死过去。

若真能就此昏去就好了……

可是他仍醒著。

方柏樵咬牙闭上眼,整个身躯开始随男人动作上上下下晃U,但不管怎麽被野蛮狠捣、言语煽动,他始终紧闭双眼,坚决不张开一丝缝隙。任透明水珠大滴大滴渗出,不去眨落。

腿被扳得更开了,髋关节发出不堪负荷的哀鸣。男人诱哄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张开眼睛看啊!这个角度可以看得很清楚的。你这里越来越厉害了,再大的东西都吞得下去……吐出来的时候还紧吸著不肯放,整张嘴吸得又红又肿……」

「闭嘴,闭嘴……拜托不要说了……」眼睛可以闭起来,耳朵却不行。想捂耳,但他的手早已软瘫了,抬都抬不起。

「你看不看?不看就再加两个指头进去。」

「不……」

又是这种蛮横的威胁,方柏樵睁开眼转头瞪他,却被趁机压住後脑,被迫视线朝下。

垂下眼,跳动的视野中,所有的不堪皆赤裸裸横亘在展开的腿间。

柔滑的白皙上淌著的些许殷红早已乾涸,到沾满了呈块状或液状的白浊物,暧昧秽乱。

那被猛刃疯狂进出的剧痛,不知不觉间也被汹涌袭来的欢愉取代,染上了红W的润泽,彷佛贪得无厌般的不断开阖吞吐著……

方柏樵倒吸口气,看著前头再度复苏的欲望,难以置信。

「真淫荡,光这样就兴奋了。」裴K程凉凉的在他耳後道。「不乖的东西,还是再把它绑起来好了?」

「……是谁害的……」

明明自己才是始作俑者,却说得彷佛一切都是他的错。

但同样的,他完全没有反驳的馀地,在连续一阵猛然加剧的抽插後,他失了一会儿神,待他被一股不适的闷痛拉回意识,丝线已重重缠了上去。

「看看你这回能撑多久。」

堵住恋人欲发出斥责的双唇狠狠吻到他只能无力喘息,裴K程明显心情变佳的扬扬嘴角:

「老实点认错求饶的话,就考虑放过你。你当实习医生後体能就越来越差了,不会真的想被我搞到天亮吧?」

――――――――――――

……如同裴所言,他的体力的确是大不如从前。

尽管有尽量抽出时间运动,但很难保持规律,再说若真有空f时间,也几乎都被独裁的男人占去了。

「喂,我也在帮你『运动』啊!」宽大的掌拂过湿透的乌黑发丝,捻在指尖轻轻搓摩著。

「瞧你流这麽多汗。与其去慢跑、打球什麽的,不如来给我上一,运动量就够了。」

「…够的人是你吧。」

方柏樵瘫靠在精壮胸膛前,连瞪人的气力都丧失了,只有双颊无法克制的微微绯红。

「我?」裴K程不以为然的挑眉:「是你体力太逊不能『配合』到底,要不我可从来没觉得足够过。」

「体力太逊」这四字由裴K程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方柏樵就是无法反驳。

上个月他实习的医院办了场马拉松比赛,他得到男子组第二名,仅於另一位曾是校内田径队主将的六年级学弟,跑完当晚他照样进手术房跟刀到凌晨,也不觉得如何。

但此时的他,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大腿只要稍稍一动,立刻酸疼难当,全身因出了太多汗而有些脱水现象,但他拿不住杯子,只能依赖男人以口渡水。

也许……他的确是需要好好反省了吧。

相较於他,工作同样忙、还有烟瘾的裴却彷佛不受任何影响,在体能上仍犹如怪物般,每温存都能将他折磨得不成人样,连续好几个小时在昏迷与清醒间反覆徘徊。

不想承认……但若不是体力超群者,根本办不到。

他没去过裴的工作地点,但据他二哥所言,他个人办公室旁的专属休息室就像一间小型健
身房,每当有横跨一整天的冗长会议召开,散会後裴总会把自己关在里头,光拳击用的沙袋一个月就要更换好几个。

「……简直就是过动儿,坐都坐不住。幸亏他的耐性这几年增进不少,不然场面就不太好看了。」裴胤玄笑著下了结语。

……

「……喂,先别睡。我去拿点东西来,你吃了再睡。」

方柏樵闻言,立即惊醒般的张开了眼。

原来自己居然和裴说著说著,便不知不觉倒在他怀里睡著了。

睡意强烈侵袭他,他只能模糊的点个头,感觉身後熨贴的温度轻轻抽离了开去,他斜靠在床头,再沉沉睡去。

然後,在全身暖洋洋的感觉中醒来。

他努力抓回意识,发现整个身子都浸在蓄满热水的浴池中。汗湿的肌肤、腿间的黏滑感皆已被洗净,彷佛连肢骸间的酸软也消褪大半了。

唇上忽地一凉,一把盛了食物的银匙抵在他嘴边。

「快吃吧。你睡了很久,天都快亮了。」

很久?难怪他头昏眼得厉害。空腹过久没了知觉的胃一下子纳入食物,整个挛缩起来,他皱眉低低呻吟一声。

「怎麽?」

「…没事。」

方柏樵摇头,张嘴将凑来唇边的第二匙含下,慢慢咀嚼。就这样被半强迫喂了一大盘食物和两碗浓汤。

他忽觉有些不对劲。

「这些……都是你自己弄的?」

「怎麽可能,你睡糊涂了?连自己下厨煮过什麽都不记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是把东西从冰箱拿出来,丢进微波炉加个热罢了,白痴都会做。」裴K程不豫瞪他一眼。

「你瞧不起我?」

「我不是……」

话尾忽然被截断了。暧昧的声响在氤氲水气中持续好一会,方柏樵才气息略带不稳的道:

「……怎麽没把我叫醒?」就这样放任他睡。他醒来时也吓了跳,感觉似乎只有睡一下,其实已过了数小时。

「你既然累成这样,就乾脆让你多睡些,我正好也补个眠。」

通常他一天只需四小时的睡眠就足够。裴K程又舀了一匙肉粥递过去,见方柏樵摇头不从,他低声道「乖,把这碗吃完就好」,硬是塞进他嘴里。

「……而且休息够了,今天你也才有体力『配合』吧。」

「咳咳……」

方柏樵忽然猛地掩嘴呛咳起来。裴K程皱起眉,放下手中物事,大掌扶稳他轻拍不住抽动的背脊。

「喂,又没人跟你抢,吞慢一点。」

「……」

好不容易稍稍顺过气,方柏樵一闻言,气得甩开他手。

「你以为谁害的?你……别太过分,昨天都随便你怎样了,我的休假只到今天而已……」

「我的休假也是到今天。」裴K程耸肩,直起身卸掉随意披著的睡袍,无视方柏樵怔视跨入浴池。

「我明天就要到美国去了,分公司考察顺便签约。再来还有欧洲、东南亚、日本,加上月底的海外高峰会,大概要上一个月跑不掉吧。」

海外高峰会意即公司招待海外旅游,是裴氏集团高层为犒赏表现优异员工而举办的一年一度盛会,今年地点选在日本大阪。

主办单位已大手笔包下大阪环球影城作为晚会场地,所有高阶主管、总经理、董座、各大股东皆会出席。

「一个月……」方柏樵喃道,任裴K程将他自水中拉起,再自背後环住他,两人身体相叠共躺於浴池之中。

「你下个月准备要去哪一科实习?」

「……感染。不过我再下个月要外调到高雄xx医院的急诊……」

身为高雄治安最坏的三不管地带唯一的一家大型医院,加上人手缺乏,xx医院的急诊科素来以「训练严苛扎实兼无休假」闻名。到时势必以急诊室为家,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都不得f了。

一个月加一个月。两个月……

……好像,破纪录了。

「到时再下去高雄找你吧。」腰上的手臂一紧。

「大概不容易找到人。」方柏樵摇头。况且这人自己的工作也忙,怎麽可能时时南下找他?

「有这麽扯?你是被关在哪个牢里,探个监都不行?」裴K程哼道,对他选择的职业始终不以为然。

「裴……」讲话真难听。

「急诊是吗?还不简单,在那附近挨个一枪,不就能马上看到你了?」

「裴!」

浴池里宁静的水面登时被搅乱了。裴K程手上使劲,强行压制住欲起身的怀里人:

「干嘛,你听不出这只是玩笑?」

方柏樵挣了一阵,却摆脱不开腰间禁锢,连回头瞪人都办不到。

「你不知道哪些玩笑能开哪些不能开吗?」他沉下声音道。

「既然是玩笑,你又何必当真。」

裴K程额际微微抽动一下,懒慢的语调多了丝喑哑。「……喂,别乱动,不然後果自行负责。」

「在你身上,没有什麽事是不可能的。」方柏樵摇头。

只不过是由诉诸暴力改为另一种表现方式,裴的坏脾气其实根本没随年纪增长而有丝毫收敛……这几年来得罪过的人,恐怕三大张纸都写不完。

他的手轻轻抚上男人腰际,右肩和头部,在每一道白痂间游走。

这麽多年了,他额上的疤都已接近无迹,这些伤口却狰狞依旧,时时刻刻提醒他当时的凶险……

他来回摩娑著,一时没留心白痕下突然绷紧的张力,窜升的温度。

「你再乱来,就算被送去我那里,我也不会理你。」他冷道,收回了手。

「又在说违心之论了。不如我们就来试试看?想干掉我的家伙是很多没错,只要随便挑拨一下就行了。」

裴K程故意贴著柔软的耳垂低语,不过这回他没费多少气力,就让怀抱里再度躁动的躯体立时静止下来,只馀下极轻的震颤。

「我说真的……如果你再像那时那样……拿自己生命开玩笑,我一定……啊……」呜声抽息,终於连一个字都吐不出。

已探入半截的长指又猛地向内戳去,顶至最底,兜转、刮搔著犹充著血的内壁。

「……」

过来半晌,裴K程一抽出增为三只的手指,将虚软如泥的光裸身躯抱起,跨出水已变温的浴池。

一沾上床褥,他立即分开双腿挺身进入,又在几下抽送後停住,取来置於床头的毛巾擦拭方柏樵犹淌著水珠的发丝肌肤。动作和索求时一样粗鲁,但方柏樵只是微闭著眼,什麽都没表示。

「……放心,我这条命很贵重的,f杂人等想拿走让你当寡妇,可没那麽容易。」

他丢开毛巾,覆下身躯啃咬欲发出抗议的唇瓣,下身开始律动。

没了生命,什麽也都没了。

没有手臂,就不能拥抱;没有嘴唇,就不能亲吻。

没有胸膛,已经习惯埋进其中入睡的恋人,以後要怎麽办?

……就只是如此简单的道理而已。

就等下下月他回台湾时再说吧,他想。关於他已经开始戒烟的事……

就当作是小别重逢的礼物。

一个月後。

台北某教学医院感染科会议室。

晨间会议结束後,照例是主任抽点病历的时间。

感染科赵主任向来以「电力十足」闻名,而且喜怒无常,若适逢他心情不好,再优秀的实习大夫都可能被他天马行空的问题电得体无完肤。

不过这个月恰巧主任同样读医的爱女也到此科来实习了,所以主任心情一直不错,连带也造福了其他医师群。

「……就这本吧。」

主任随意抽起桌上一本病历,啪啪翻弄过一回。

「四十一床,谁的病人?」

「我。」白色人群中一只手臂举起。

「喔……方大夫。」一见是「他」,主任老练的脸孔一愕,有些不自在的咳了数声。

其他在座者看在眼里,心下皆是雪亮。有人肚里偷笑,有人暗自妒忌,有人心绪纷乱,不约而同都睁大了眼,凝神倾听。

「请开始。」主任又咳了声,感觉到两道灼灼视线的压力,不由苦笑。

「是。」

方柏樵站起,简要将病人的病史、住院後病程及实验数据叙述过一回,全凭记忆,不看任何资料。

主任连连点头,又提问了几个问题,皆得到理想回答。

望著那张不符年龄身分的沉静面容,他有些不服气,欲待再问个刁钻点的,忽然背脊一阵凉。

他暗叹,只得罢手。女大不中留啊……

「方大夫,决定好要走那一科了吗?」

「还没有。」

「可以考虑一下本科。」

主任露出了自认最和善的笑容,不意却吓坏在场一群人,包括跟随他多年的总医师。

方柏樵也是一怔,随即礼貌性的点点头。

「呵呵呵……方大夫很优秀啊,听说已经有好几个科抢人抢得头破血流,咱们科的动作似乎太慢了?」

「没这回事,主任。」哪里乱传的谣言……双眉不著痕迹皱起,语气仍是沉稳有礼。

主任笑了笑,镜片後的眼微微朝旁一瞟。

「对了方大夫……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希望你不要介意。」

「?」

「你现在,」主任慢吞吞道:「应该还没有交往的对象吧?」

抽气声高分贝响起,惊愕的目光一致集中在那张略带皱纹的圆脸上。

在场的实习医师大半都和方柏樵来自同一间医学院,自大一起,他们便已对这位校园名人知之甚详。

只是多年来无数人想问得要命却又不敢问的「那个」,居然就被这老狐狸一派轻松样的投个大直球出去了!

见对方不说话,主任自顾自又道:「咳,『听说』你大学六年都没交过女友,看来你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课业上了?不错不错,不过年轻人嘛,有时候也是要……」

唉……越来越不像话了,想他堂堂一个内科主任,此番竟沦落成皮条客。唉唉!若不是为了……

「有。」

……

「啊?」主任回神。「你是说你有……」

「交往的对象。」方柏樵平静的替他接上话尾。

刹那间,呼吸停止,一室冻结。

「喔……」

姜不愧是老的辣,主任再度率先回神。

「一样是医学生吗?」

「不是。他念商。」

「喔……」不妙,愈听愈像是说真的。他忍不住罔顾身分的又问:「那…交往多久了?」

一个月?两个月?八成是最近才开始……

眉又微皱了下。「……七年多。」

……

有谁料到,一记份量超过16km/hr的刚速直球,被狠狠击回不说,还是支特大号的全垒打――

主任叹口气,抓了抓白头发,已经完全不敢去看宝贝女儿的脸色了。

―――――――――――

「我真是服了你了,你真敢G!」

「…什麽意思?」

方柏樵停下打病历动作,目光自电脑萤幕移向身旁同穿白袍的高瘦男子,目前在一起实习的同班同学黄铭安。

「赵大夫也不过脸大了点,眼睛小了点,吨位重了点嘛,如果她老爸能高升院长,说不定
我就抛弃现任女友改追她。」黄铭安嘻皮笑脸,似真似假的道。「人家背景也算硬了,你一句
话就毁了她美丽的幻想,不怕赵主任生气?什麽交往七年的对象,太扯了,那是你编出来好拒绝主任的吧?」

「是真的。」方柏樵淡道,垂下眼继续打病历。

「……真的?」

键盘轻击声静静响了一阵,黄铭安笑谑的神情逐渐收起,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怔愕。

「好样的,这麽劲爆的事,你居然可以瞒这麽久……这下医院大概有一堆女人要疯掉了。」

「我没有瞒。」方柏樵对他的用字皱眉,「这种事没什麽好提的,你们也没问。」

「有谁想得到啊……」

黄铭安小声咕哝,对那位神秘「佳人」好奇兼佩服得要命。她的命格想必非常硬,要不早就被一堆女人给咒死了。

「改天带她来给我们瞧瞧吧!交往七年多……你们高中就认识了?」

「嗯……」

「该不会是青梅竹马吧?」

「不是。」方柏樵储存好文件後,按下列印键,回头看他。「你不是有事要找我商量?趁现在快说,我要去送病人了。」

「对喔,倒给忘了。」

黄铭安笑著一耸肩,也识趣的转了话题。「我想跟你换值班,不知道你今天晚上……」

日本?大阪环球影城

占地超过数千坪的会场内人声鼎沸,简直快冲破屋顶,出自大阪凯悦饭店名厨之手的精致餐点不断流送入场,三千名去年度表现优异的裴氏企业业务员一同举杯同欢大快朵颐,场面壮观得吓人。

前方的舞台上有人高歌一曲、有人表演滑稽绝活,台下不时爆出轰然笑声,气氛炒得火热。

若不是舞台旁挂了一幅题著「欢迎台湾裴氏企业」云云的巨大布幔,这般令人瞠目的大手笔,很难想像是出自来自日本海外的一个企业体。

「爸如果还在世,一定会被这奢侈场面气昏,你的『壮举』真是一年比一年惊人啊。」顾忌身旁还有影城的高阶主管及大阪观光协会的董事在,裴胤心小小声用中文咕哝。

「时代早就不一样了,企业不能光靠一味节流,尤其是金融保险业。」裴K程啜了一口清酒,懒得跟老女人多说。

「看不惯就滚回台湾把去年度的业绩成长报告看清楚。根本没人请你,你来这里凑什麽热闹?」

「胤玄请我来的不行吗,董事长开的金口,由得你有意见?」裴胤心娇哼一声,望了眼被大批high翻天的员工拱至舞台前的老二。虽然公司实权大半是操在裴K程手里,但名义上的董事长仍是裴胤玄。

她啜了口杯中的酒,忽然露出一抹暧昧的笑。

「明天你们要在饭店设宴,招待日本三村保险的董事长一家人,对吧?」

「叩」一声铿响,裴K程重重放下酒杯。

「老女人,我警告你,最好别来搅局!」

「呵呵呵……你姐夫跟三村先生可是在美国留学时的熟识呢!这层渊源你不知道吧?」

见对方狠狠瞪来,裴胤心笑得开心无比。

「我已经照会过三村夫人,明天也会一同出席,你可别穿得太邋遢丢我的脸。懂吗?」

「妈的,又在打什麽歪主意了。」裴K程拧眉啐道,原本略带烦躁的心情,被姐姐搅得越发恶劣。

厌恶人声吵闹的他再也忍受不了眼前场景,随便抬个藉口和席间一列来宾董事开脱,便起身信步走出会场。

微风习习,大阪的夏夜略带凉爽,不若白天酷热。

裴K程走出一段距离,耳根子才清静了些。他抬眼一望,今晚正好是满月,月亮很圆,圆得令人看了就不爽。

环球影城内有一座泻湖,他走至湖边在一棵树旁席地坐下,後脑慵懒的枕在干身上。

右手习惯性探向胸前,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脏话。原本的烟盒换成老二硬塞给他的戒烟用口香糖,他老早就想丢掉的东西。

这玩意儿如果真有用,世界上也不会有那麽多戒烟失败的例子。

戒烟近一个月,其实他已经少有想碰烟的冲动。今晚大概是例外吧。

改而自裤袋拿出赴日时专用的手机,在掌心把弄一阵,才按下设定好的快速拨号键。

不知道那家伙今晚有没有值班……

他人若在医院,通常都不会带手机,就算是平时也是极少使用,手机买来彷佛只是装饰品。

果然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他正想挂断,突然那端就被接起了,传来「喂」的一声。

「是我。」

那端静默了会。「……裴?」

「废话,你连我的声音都不认得了?」

「没有,我只是……有点惊讶。」

方柏樵这个月都睡在医院宿舍里,为避免打扰室友念书,他起身走出室外。

「你现在在大阪吧,今年的高峰会成功吗?」

「都砸了两亿进去,还有人不满就只好请他另谋高就了。」裴K程哼了声。「我这周末就会回去,你什麽时候下高雄?」

「我不去了。」

「啊?」

「前几天有个大夫说想跟我换course,我就把那个高雄的缺给了他。」

「……所以接下来你都会继续待在台北?」

「嗯。而且我换到的那科不会太忙,一个月大概只值班五六。」

「……」

对端突然没了声音,方柏樵惊讶的查看一下手机,发现通话并没断。

「裴?你还在吧?」

「你知道我现在想干嘛吗?」裴K程忽道,声音喑哑难辨。

「什么?」

「我好想进去你里面,狠狠的插……做到让你一个月都下不了床。」

「……!」

方柏樵手一颤,险些握不住手机。喉头哽住,连脚的力量都丧失了,只好勉强扶著墙面蹲下,将红透的耳根埋进手臂里,屈起的背脊轻颤著。

「我满脑子都在想这件事,快抓狂了。」

「……裴……」

方柏樵察觉他紧绷的躁怒,心口一阵挛缩难受。

精力过人,曾经床板换过一个又一个的裴,在七年前的某一日,承诺今后只会和他发生关系。

自此之后,从不识「禁欲」是何物的男人,也因此被迫明白了忍耐生理需求究竟是什么滋味……

「……那你现在在干嘛?」一阵沉默过後,裴K程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正常。

「看点书,等一下就要睡了。明天还有值班。」

「快去睡吧。这几天你最好睡饱一点,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简短语句背後,令人战栗的意图昭然若揭。

「我……」方柏樵仍蜷伏在墙边,微弱的声音闷在手臂里,几乎快听不见。「……尽量。」

不是预期中的嗔怒。

没料到会听见这种回答,裴K程顿了顿,双眉扬起。手机另端很快传来一声再见,随即便断了线。

头一被挂电话,脾气向来暴躁的男人却丝毫不以为忤。

想像海洋彼端那张薄脸红得可以拧出血的模样,他嘴角轻勾,攒聚的眉心也舒展开来,收起手机,复又朝喧腾不减的会场走了回去。

―――――――――――

隔日?大阪某五星级饭店

「妈的……老狗变不出新把戏。」

裴K程身著色正式西服,和同经一番盛装打扮的大姐裴胤心并排端坐,隔著一桌京都高级茶点,面对三村董事长一家三口。

好端端一个普通的酬庸饭局,在老女人搅和下果然成了相亲大会,简直烂剧一出。

「裴先生,您说什麽…?」

温婉的年轻女声略带困惑响起,和主人身上那件湖绿色的和服一样柔美。拘谨优雅的标准东京腔日语,很难想像是出自大阪巨贾爱女之口。

「哎呀景子,怎麽还这麽见外呢,喊名字就好了!」裴胤心插嘴笑道,纤指在和桌底下掐了弟弟一记。

可恶,硬得跟铁一样,痛的反倒是她手。

见气氛实在僵,男方不配合,女方也矜持,她朝同样一脸尴尬的三村夫妇使个眼色。

「我看有一堆电灯泡在场,这两个年轻人也很难放得开,不如让他们自个儿去外头庭园走走,培养一下感情。夫人您觉得呢?」

「嗯,说得也是……」

三村夫人话还未完,裴K程突然站起身,朝三村景子一摆手:

「三村小姐,请。」

「咦?好、好的……」

景子一阵错愕,见父母露出默许眼神,她随即敛眉垂目,姿态端整的朝双方长辈各行了下礼,也起身随裴K程出了包厢。

「K程,景子是千金之躯,你可别太粗鲁,把人家闺秀给吓著了。」

裴胤心在背後柔声提点,玩笑似话语中暗含的浓厚意味只有自家人明白。裴K程装没听见,刷一声拉上日式纸门,迳自转身就走。

景子愣了愣,见他居然就这样渐行渐远不再回头,急忙碎步跟上。

「裴先生,您要去哪里?我们……」

「戏已经演完了。下出请找别人,别再来烦我。」

裴K程哼道,脚下不停的出了回廊,步伐未因身後踩著木屐辛苦追赶的女子而有稍缓。

「等、等等,裴先生,请您走慢一点……」

「干嘛,你还搞不清状况啊?」裴K程突然止步,冷睇差点迎面撞上他背脊、一脸容失色的女人。

「我要去游泳,你穿这样别跟在我屁股後面。」

「对不起……那我马上去换件衣服。」她很快回道:「游泳我会一些,我也要去。」

裴K程闻言眉一皱,转身头一正眼瞧她。

……这个日本女人一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说话举止也温温吞吞,不仔细看,还真的会被她骗过去。

「裴先生,我也累了,如果可以,不希望再有下出戏。」

三村景子柔柔一笑,轻声道:「既然商业婚姻是无法避免的宿命,那我会努力找个真心喜欢又身世相称的对象。当然,我知道这样的男人非常非常少……一旦真的出现了,我一定会好好把握。」

「所以?」裴K程冷道:「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说这些干嘛?」

不再搭理她,裴K程迳自走向泳池,换了衣服跃入水中。

来回游了几趟後,他在浅水区站直身子,看见那女人已出现在泳池边,一身轻便夏装。

他又潜下去游了数十分钟,才攀著梯子上岸,服务人员立刻递来毛巾。

他随意抹把脸,视而不见越过静立在旁的三村景子,向吧台要了瓶Volvic矿泉水,仰头大口灌下。

流淌著水珠的背脊肌肉精实,线条浑然,收缩起伏间充满力与美。经过吧台的人们无不投以惊羡的注目礼,景子的目光却被别的东西吸引。

白皙的肌肤上,淡淡的红痕错落分布,已经褪得快看不见。

她观察一会儿,猜想那应该是某个人,在某种状态下,用指甲在那其上留下来的,不由无声的轻轻叹息。

她对眼前这男人的认识还不算,只有脾气极差这点大概不用怀疑。能够被允许这样抓他的背……可以想见「某人」绝不只是单纯的床伴而已。

察觉到女人滞留的视线,裴K程抬手朝背上一探,毫不避讳道:

「还没消啊。抓得真凶……那天果然做得有点超过了。」

若非被逼到极限,那家伙不会把他的背抓成这样。

他记得那晚强索到後来,那家伙体力完全撑不住,在他身下情绪崩溃好几,几乎被他弄坏。

但尽管如此……还是没有减轻分毫在那之後每一夜,火焚般的痛苦。

「原来你在台湾已经有了要好的爱人?」

景子摇头,浅笑里有些许失望。「好厉害,看来你似乎在为她守身呢。这样很辛苦吧?」

身为商人之女,她可以不介意丈夫偶尔在外头天酒地一夜风流,却无法忍受他的心一直在别人身上,两人间的婚姻有名无实。

看来这场「相亲」大概又要无疾而终了……毕竟她不认为勉强摘来的果实会甜,而这男人也绝不可能乖乖任由家族指令摆布。

「你姊姊应该也知道才对,怎麽还逼你相亲呢?难道你的对象她不中意吗?」景子纯粹好奇的问。

「关你鸟事。」

裴K程不悦拧眉,不愧是老女人挑中的,简直跟她本人一样讨厌。

喝掉剩馀的水,他向吧台又要了一瓶,打算灌完走人。

吧台里头架了台电视,两三个泳池工作人员正坐在萤幕前休憩聊天。这回饭店为展现欢迎大批台湾旅客进住的诚意,所有电视都加装了来自台湾的海外频道。

一个年轻服务生不知要看什麽节目,遥控器拿在手上漫无目标乱转,无意间转到了台湾的新闻台,目光登时被一群西装笔挺、吵闹扭打成一团的人们吸引,虽然语言不通还是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换到下一则新闻,他正想转台,突然耳边传来一声低咒。他一愣,遥控器已被人夹手夺去。

「喂!你干什麽……」

他的话尾在看清对方形貌後,自动消失。

超过一米九的魁梧银发男人,光瞧一眼就教他冷汗直流,那铁青阴寒的神情尤其骇人。异色的双眸,正目不转睛盯著电视看。

他也跟著望去,却看不懂字幕,只认出新闻背景似乎是在某家医院里,一位神情犹带惊恐的年轻医师正在接受记者访问。

接著画面切换到看起来像是某个诊疗室的房间,只见现场被破坏得乱七八糟,因为紧急洒水系统被启动,地面上搅得一片湿漉,流淌著淡淡的暗红,怵目惊心。

「碰」一声巨响,整个吧台被震得微微摇晃了下。

服务生慢了几秒才敢回头,视线内早已不见方才那两个男女人影,只有摇控器被静静留置在桌上。

5

「你疯了!?」

顾不得平日优雅形象,也顾不得三村景子就在一旁,裴胤心瞪圆杏眼破口大骂:

「这种时候你说你要回台湾!?高峰会接下来的活动呢?还有好几个跟日本客户会面的重要行程都需要你出席不可,你以为自己现在是什麽身分,还可以像小孩子一样为所欲为?」

「最快的班机是两个小时后」裴K程对大姐怒吼充耳不闻,「啪」一声合上手机。「老二,剩下的交给你了,我要马上回去机场。」

这的大阪行,他们是和员工一同搭乘自家航空公司的飞机前往,没有动用到私人飞机。方才他联络下属,硬要公司腾出一张时间最近的机票来,等到了台北,起码也已经是晚上了。

「去吧,这里的事我会理的。」

裴胤玄欲言又止的看着毫无任何表情外露的么弟,万千安慰言语,最终也只能化为一句祝祷。

「……愿上帝保佑他。」

「胤玄!你太宠他了!」

「欠你一。」

裴K程也不迟疑,转身欲走,却被大姐迎面挡住。

「K程,就算你现在赶回去又能怎样?」裴胤心放软了口气,试图讲理:

「他现在人在加护病房,你又不是医生,能够做什麽?不如先忍耐一下,待在日本把正事都做完再回台……啊!」

一记拳头掠过她脸畔,将身後的纸门击穿一个大洞。

她立时噤声,俏脸惨白。

「滚开,不然下一拳就揍在你脸上。」裴K程淡淡说道,但任何人见了他眼神,都绝不会怀疑他所言是假。

「你……」

裴胤心略微定了定心神,狠狠瞪他一眼,终於侧身让出通路。

「你让我太失望了。」她沉著脸,眼神寒冷。「自小到大,你没这样对过我。就为了一个男人……」

裴K程越过她,推开毁损的纸门。

「下回你老公再心肌梗塞发作,我就把你绑在台湾,看你还说不说得出『不是医生回去也不能干什麽』这种鸟话。……虽然你说的是事实。」

裴胤心微愕,咬紧了下唇,一言不发看着他浮起根根青筋的颈背。

「我回台湾的理由很简单。再待在日本,我会抓狂……我要到离他最近的地方去,越快越好。」

――――――――――――

「……抱歉,我知道这样问很冒昧……」

许久之後,三村景子温和的声音打破一室沉默。

「我的中文能力有限,能透露一下究竟是发生什麽事了吗?是不是裴先生的恋人出意外了?」

「唉!景子,真是对不住你。」裴胤玄苦笑了下。

「K程的……朋友是个实习医师,今天值班时,据说在急诊室被一个有精神病的爱滋病患给杀伤了。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医院封锁了大部分後续消息,只知道受伤的医师伤势好像不轻,情况不很乐观……」

「天,不会吧……」景子掩住了口。

「也许情况没这麽严重,毕竟在日本听到的都是二手消息。让K程回去弄清楚是对的,再让他待著,不知他会做出什麽事来。一百个千亿资产的大公司,在他眼中也抵不上一个……」

「第一看到他这模样。」裴胤心静静道:「那狂妄小子……向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已经有人改变他七年了,只是你一直不想承认而已。K程现在已经多了很多害怕的事……我觉得这样的他很好。」

裴胤玄叹了口气,自从弟弟不再染发,他的白发就成了家族里最多的一个。

「我只希望,『那个人』不要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又彻底将他改变一……」

―――――――――――

台北?某医院加护病房

「这、这位先生!请留步!现在不是访客时间,你不可以就这样闯进来……」

男人突然回眸,急追在後的护士立时噤声,被那浅得不正常的色泽吓得倒退一步,双膝险些瘫软。

天,这男人好高,起码有一九五公分……

「方柏樵在哪一床?」

加护病房内宛如迷宫,裴K程面无表情搜寻著一间间区隔开来的斗室,透过玻璃帷幕,里头每一个病人的情状一览无遗。

「方?」护士露出疑惑神色。「我们这里没有姓方的病患……啊!我知道了,你是指那位刚送进来的实习大夫吗?其实他是……」

「哪、一、床?」

「十八。」护士无比迅速的回道,见男人掉头就往十八床所在的B区走去,她哀怨跟在他身後三步之遥。

「先……先生,至少戴个口罩、穿件隔离衣再进去……」

裴K程陡地停步。

他视力很好,尽管离十八床的房间还有一段距离,但他已看清楚那张犹插著管双眸紧闭的年轻脸庞。

「先生?先生?」

护士见男人突然像是化为雕像般动也不动,叫了半天也没回应,忍不住斗胆的伸出一指戳戳那比她的头还高的肩膀。

「你……你还好吧?」

裴K程慢慢调回眼。「……受伤的那个实习医生不是方柏樵?」

「呃……是啊!受伤的医师其实姓黄,今晚他似乎和方大夫交换值班,连身上穿的医师服都是跟方大夫借的,他人又昏迷不醒,所以在急诊室时才会造成误会。不过在手术前他的身分就已经重新确认了。」

「……是这样吗?」裴K程点了下头,沉的面容仍是看不出心绪。

「咦?先生……」

护士讶然看著男人转身越过她,走向大门。怎地这人才一阵风卷进来,这会儿又突然要走了?

「谢了。」

他没回头,只随意摆了摆右手。

也许是无法想象这样的男人也会向人道谢吧,护士小姐闻言,吃惊的盯著那道高大背影发楞,久久无法回神。

―――――――――――

加护病房外是一条长长的白色回廊,之间设了好几道自动门。

裴K程穿过最後一道,在眼前延展开的是白日熙来攘往,此刻却空无一人灯光幽暗的中央大厅。

细微的声响……有人正拾级而上。

他眯起眼,瞳孔却反射性的扩张。

远一道白色身影慢慢行来,皮鞋磨地声回U在偌大空间里,徐缓沉稳。清瘦修长的体态,穿起纯白医师服自有一股隐然的妩媚。

他但见的妩媚。

那人也看到他了。漂亮的眼遽然睁大,薄唇微启,像是在诱惑人的神情。

「……裴?」方柏樵试探性的走近,低低轻唤。「裴……真的是你?你怎麽会在这?你不是应该在日本……」

眼前一,已被紧紧拥住。他惊愕的睁大眼,一时懵然。

炙热的高温熨贴著他,浓重的熟悉气息充斥鼻间,上身微微发疼,疼得他心悸。男人用像是要嵌入自己身体的方式拥抱他。

「到底怎麽了……」

他双臂轻轻环住精实的背脊,有些不解的抬起眼,正好瞧见自动门上「加护病房」四个大字。

他霎时明白了,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麽。

「你就这样从大阪赶回来?你……」

自左耳後方,贴熨著的唇开始施予绵密的舔吻,一路滑过发际,额头,眉眼,鼻尖……终於在双唇之间找到了最後的落脚。

需索的侵袭陡然来得又凶又野,方柏樵闷声低呼,感觉有一丝血味在舌尖化了开来,被男人也一并吸吮了去。

绝对强势的吻夺去了氧气,让人神智昏乱,方柏樵脚下一空,被整个人悬空托起,背部撞上墙壁,承受更粗暴的吮噬。

泛着微甜的血腥味弥漫不去,嘴唇好痛,想必已经是伤痕累累了,但他仍沉迷在这场唇舌的纠缠中,醒不过来。

「我想抱你。」

胶著的唇终於分开,但绝不是因为男人已得到餍足。方柏樵脑里仍是混沌不清,模模糊糊的道:「你不是已经在抱了吗……」

「我想抱你,现在。」裴K程重覆道,撩下他的白袍,里头衬衫下o拉出,探手进去一路挲揉而上。

方柏樵一颤,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行,我还得……唔……嗯……」

坚定的拒绝在乳首被箝住拧了下後,溃不成声,顶上弱的膝盖用力一压,登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只能颤巍巍的紧攀住男人,浑身哆嗦。

「就在这里吧?反正也不会有人经过。」

「不要……这里不行……」

方柏樵难堪的掩住脸,热烫的温度熨暖原本微凉的掌心。

反应来得太快太明显,连一点馀裕都不留给他,膝盖抵住中心点开始揉转画圈,那受激的变化完全被男人测知,无所遁形。

知道是逃避不了了。

一个月的分别……有渴求的人,何止一个而已?

「可是我已经忍不住了。你不也是?嗯?」

「这里不行……不论多晚都会有人进出的……」方柏樵不断摇头。

例如他,自得知黄铭安代他值班受伤後,几乎每两小时就会去加护病房探视一回。偶尔也会有连续开了十几个小时的大刀,凌晨时分病人才被转入加护病房。

「我知道。而这种医院大厅,通常都会在角落加装监视录影器……」

裴炯程话才说出口,臂里人的脊背立刻如猫咪般的弓起,脱离他的怀抱。他低笑,复又展臂将他搂紧。

「说笑而已。没发生什么事情,谁会那么无聊调带子出来看?」

「……你别太自信。」方柏樵仍微微挣动。

「好吧!那你说一个地方。」

见怀他为难不语,裴K程膝上又是狠戾一顶。「不说就在这里,让你全身上下只穿一件医师袍,双脚……」

他贴住赤红的耳垂低语数句,随即挥来的手腕被他轻易握住,高举过头呈投降姿态。

「下流……」方柏樵只来得及骂一句,唇上又遭一阵狂暴啮吻。下身被坚硬的膝盖骨不断压挤,执拗近乎残忍。

「我可不是说笑。瞧你,都胀得这麽大了,很痛苦吧?」

舔著微微渗出的血,裴K程屈下身,无视对方惊喘挣扎扯下紧绷的带,暴露一切羞耻。

他恶劣的吹了声口哨,轻柔抚上,猛然箝紧。

「真惊人啊。你什麽时候才能学会自己解决?虽然我也不可能允许。」

「裴……不要……拜托……」快感,痛苦和恐惧交织,泪水很快涌出滴落在男人手上。

「回宿舍去……我、我室友今天不在……」他终于勉强挤出一个地点,但已经来不及了。

「嘘。嘴巴咬紧。」

裴K程轻弹了下濡湿的顶端,将微咸的液体随意涂抹上去,毫不犹豫的凑近唇,张口含下。

方柏樵闷吟一声,揽紧埋在腿间晃动的头,舌尖再尝到血腥味。

用力闭紧眼,但不论阖得再密,还是有泪水不断渗出。破碎的哭音断断续续在医院流淌,终在一声拔高的抽喊之後,回归寂静。

「……好吧。你宿舍在哪?」 明白这已经是恋人的极限,裴K程直起身问道。

「……」

方柏樵始终不愿睁眼。半晌,才彷佛叹息般的低语:「…能不能……」

「二选一,回你房间或是在这里。我说过了,我想抱你,『现在』。」

「那,至少让我先……」

他为难转过头,浸湿的双眸望去,「加护病房」四字已变得模糊不清。他的泪腺只要一遇上裴,就变得不像是自己的。

「我刚才已经看过了,那家伙好得很。」知道他在想什麽,裴K程乾脆一把抱起他,「不好的人在这里,方医师。」

「别任性了,你怎麽可能比他……」身体陡然悬空,方柏樵正想抗拒,一只手伸来掩住了他的嘴。

异常的低温在敏感肌肤上蔓延开来,他背脊微微一颤,停下了挣扎。

环抱住他的体温炙热如火,但男人的指尖却是冰冷的。叹息一声,抬手覆上那巨大的掌,试图传递一些暖度过去。

「要是躺在里面的人是我呢?」他忍不住问。

裴K程看著他,脸上没有表情。

「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

――――――――――――

「叮」一声轻响,电梯门滑开。凌晨时分的医院宿舍,仍有几道白色身影睁著惺忪的眼,匆忙进出。

「咦?」

一名年轻医师正要举步踏入,见到电梯里有人,有些惊讶。

「啊……方大夫,辛苦了。黄大夫情况还好吗?」离事件发生不过数小时,全医院上下已是人人听闻。

「…目前……」方柏樵暗吸口气,悄悄调匀呼吸。「都还算stable。」

「那就好。」他朝另一名样貌陌生的高大男人打量几眼,只觉电梯里气氛有些异样,却不确定这两人是否认识,也没时间多想。

「我得去上急诊刀了,拜。」他苦笑,很快和两人擦身而过,闪进电梯。

背後的手臂又环了上来,方柏樵用力扳开,迳自穿过走廊,在左侧一扇房门前停下,打开锁推门而入。

几乎是下一瞬就被抱起,身後传来门重重阖上的声音。

「别那麽大力,会吵到……」

抗议未完,下巴随即被大掌抓住扭向旁侧,短暂分离的四片唇,再紧密交合,延续电梯里被打扰的亲吻。

另一掌以近乎粗鲁的力道在身上强势探索,所到之,扣子逐颗剥了开来,医师袍、衬衫、长裤……一件件沿路褪落。

「好小的房间。这是儿童床吗?摇几下就垮了吧。」

「你不要乱来……」

想像那荒谬场景,方柏樵脸一热,心里也有些悚然。   

裴K程咬了下洁净的後颈,推他至窗台前,交叠的上身略微探出窗外。窗外黑幕浓重,正对著一排林木,从近十层楼高望下去,邻近的街道上空旷无声,偶有车辆呼啸而过。

微凉空气灌了进来,未著寸缕的身躯有些泛冷,衣著犹整齐的男人很快脱下自己的外套包裹住他。

方柏樵怔忡的俯视著街景,感觉延胸口往下进犯的手指温度逐渐窜升,突然下身一痛,已经被一股巨力顶入。

没有太多前戏,这样的行为其实过於勉强。他一手握紧窗棂,另一手掩住口,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很痛?」裴K程退出了些许,声音因隐忍而喑哑。

「……还好。」

方柏樵摇头,反挪了下腰部,身後随即相应的传来低吟声。下一秒,狂风暴雨般的侵略便将他彻底吞没。

他咬紧牙,不吭一声。

远偶现的人车让他倍觉赧然,他将脸埋进手臂,柔顺依从男人制造的激烈节奏。

不过才开始没多久,他就已经昏昏欲坠,身体却仍本能的应和著。

明天大概走不出房门了吧?这应该是很严重的事,但此刻他不愿去多想。

「只有这样,我比较有真实感。」

「……我知道。」

「妈的,真的变成胆小鬼了。」

「……」

「柏樵……」

突然,他脑里一阵空白。半晌,他才在男人的低咒中回神,只觉两人紧贴的下身一片湿滑,不管是前还是後。

明白发生什麽,方柏樵双颊蓦地涌上热潮,几乎要烫著遮掩的手。有一瞬,他恨不得自己能立即从这世上消失…

明明才解放没多久,居然就在没任何抚弄下,自己……

身体被转了向,低沉的叹息在上头响起。

「张开眼睛看我。我话还没讲完。」

「……」

「听到我喊你名字就反应这麽大,也不是什麽丢脸的事。还比不上我被你一夹就泄掉。」

「你……不要说了!」

裴K程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将他拥入怀中。

「不准比我早死,方柏樵。」

「……」

「听见了没?」

「……那你……也要活久一点。」

「放心,我答应你。」

裴K程抚著他柔软的发心,微仰起头望向夜空。

「自从认识某人以後,我就多了很多害怕的事。……包括死亡。」

――――――――――――

虽然我知道,再也没有比看著最爱的人死去更痛苦的事……

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活得比我更久。

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曾经,我是这麽想的……

但,其实那也不过是一种自私罢了,不是吗?

Death time的本质,就是无解的矛盾……

――死亡时间 完

暗恋日记

2月15日

终於要开始上期待已久的大体课了。

听说实验操刀是三人一组,由甲、乙、丙班各一人凑成。不知道我会和谁同组?希望不是那种都不做事的人……

2月16日

今天很多同学都来跟我道恭喜,脸上一副羡慕的表情。

拜托,大体实验跟「他」同组又怎样了啊?男人重要的可不是外表,而是内在!

况且今天第一看到大体的刺激实在太大,我根本没心情去看清「他」究竟是长啥样,可以让小恩她们发这麽凶的痴……

好吧!我承认是有瞄到一些啦!

虽然眼睛被福马林薰得猛掉泪快睁不开,不过我还是努力打量一番了,毕竟是未来的同组组员嘛!

看他身体线条满纤细的,一点都不像传闻中当过HBL冠军队长的样子,没想到他和其他男组员一同将大体从地下室福马林槽抬上来时,居然还满有力气的,比那些外强中乾的高壮男生都有用多了。

他把脸转过来後,我才真吓了一跳。

嗯……不知该怎麽说,反正就是很吃惊……没想过居然有男生可以长这麽漂亮,却又没半点脂粉味。

下再近距离看仔细一点好了,说不定他是只能远观型的……

2月2日

事实证明我错了,幸好我们学校的大体实验课规定不准戴口罩,我才有机会以超近距离细看「他」的脸。

真的好恐怖,五官完美到像米开朗基罗雕塑出的艺术品,皮肤、发质都超好,根本看不到半点毛孔……害我都自卑起来了。

虽然那种「大家公认的帅哥」向来不是我的style,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优,很优……

2月27日

今天轮我们这组操刀。

乙班的那个男生真的很逊,不过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事先念的书在面对大体时完全化为乌有,拿起手术刀根本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切,手还发抖连简单的刀口都切不平整。

幸好有「他」关照……

他真的好厉害,明明是第一做,动作比助教都要熟练,很快的就把该辨认的肌肉丛、血管、神经等等都剥离出来了,连教授在一旁看了都赞赏有加,说他天生是当医生的料呢!

不知道为什麽,看到他被称赞,竟然连我自己都乐陶陶的,真奇怪,根本就不干我的事呀!

我只是一个光会拖累他的无用米虫罢了……呜呜……

3月12日

我知道,我正在做一件蠢事。

特地准备一本小册子,把每实验课他和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做著这种连国小女生都不屑做的蠢事的我,到底想干什麽呢?

听说他父母都是医生,而且都是大医院主任级的,难怪那些学校外聘来为我们上课的资名医,几乎每个都认识他。

BBS上,永远不乏关於他的文章,例如他又拿到书卷奖了,他参加的篮球队又获得胜利了,哪本艰涩共笔又麻烦他审查了,又有哪台从没看过的名贵轿车来接送他上下课……

因为HBL的关系,他还有个人专属网站(据说本人毫不知情),由众多fans苦心搜集齐全的个人资料,也都被我偷偷记了下来……

距离,很遥远,非常遥远。

而我,很傻,非常傻。

3月19日

真的搞不懂自己在想什麽了,难道这麽轻易的就喜欢上一个人吗?那样完美近乎无懈可击的大众情人型男孩,根本就不该是我会喜欢的类型啊!

不是那个人长得有多帅、条件多优秀、家世有多好就能让我产生心动感觉,一定还有其他别的什麽……

和他大体实验同组越久,就越觉得他真是一个奇异的人。

僧(学生)多粥(老师)少,当解剖结束,一群人争相推挤、围绕在大体周围听老师讲解重点时,他却从不与人争。

他永远不可能是那个得意站在前头、占到好位置的机灵者,也不可能是那个著急站在後面、不断探头探脑向前推挤的不甘者。

他顶多远远的静静站在一旁,面带专注神情的侧耳倾听,身上散发出的沉稳气息,自是和一群浮躁骚动的人们明显区隔开来,那简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元。

等到一群高谈阔论、嘈杂争辩的人吵闹够了,终於肯抬起尊足移师下一具大体时,他才拿著一把镊子默默趋前,弯下腰,先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组织结构复位,再轻轻翻动,自己细看、自己辨认,偶尔和相熟的同学交换几句意见。

他真的是我看过,对大体老师最温柔的人……

3月26日

大体第一期中考成绩出来了,他果然是最高分,而我排名第二。这是连续挑灯夜战一星期的结果。

我一干朋友全跌破眼镜了,小恩还睨著眼说我是「色欲薰心」,我完全无法反驳……

但他对我的态度还是一点都没变。我不知到底该怎麽做,才能让他另眼看待我。我真的不知道……

月2日

手上有两张近来颇轰动的「人体世界」巡回展的票,虽然争议性很大,但我想他一定也会有兴趣的。

不过直到放春假前,我还是没勇气对他提出邀请。

明天礼拜六是最後一天了,我已经决定要和一直吵著想去大开眼界的妹妹一起去看……

――――――――――――

四月三日 早上六点

方柏樵已经习惯每天都在温暖体温包围中,蜷伏著醒来。

他原是睡姿端正的人,身体仰躺、双手交握腹上,是他自小不变的姿势。曾几何时,就算是一个人入眠,他也改不掉蜷身侧躺的习惯了,尽管拥著的棉被,并没有任何除了自己之外的温度。

包覆著他的男人虽然总是比他早睁开眼,却会动也不动的继续躺著,等待他醒来。

接下来就视时间和情况而定,也许什麽都不做,也许迎面一个吻,也许男人趁他意识还模糊,直接分开他双腿就将晨间勃发的欲望挺入,让他在全身摇晃不止的躁热中彻底清醒过来,直到梳洗完站在厨房准备早餐,下身都还是虚软如泥的。

……此刻,便是属於「第三种」的状况。

他在连内脏彷佛都要被挤出的压迫感中抽息睁眼,感觉自己两腿被弯折起压在胸前,双臂环於男人颈後,身体呈现大敞任由予取予求的姿势,胸口不由升起一股微微恼意。

右手成拳,象徵不悦的捶打男人肩胛一记,没想到下身反被狠顶了下,他倒抽口气,陷入男人背脊肌理里的指甲下意识用力一抓,划下数道红痕,埋在体内的凶器立时又是一阵蛮捣。

「裴……!」

他被搅得说不出半句话,只能嗔视对方,勉强以唇形加以警告。

裴炯程只是懒慢扬起嘴角,突然低下头缠吻住他,不理背後的拳头怎麽又抓又打,他大掌托起轻颤不止的双臀,顺势将自己推入更後,立即毫不客气的前後摆动起来。

被不知节制的力道侵袭的下身无助晃著,像随汹涌浪涛载浮载沉的扁舟。

方柏樵很想叫男人将力道放轻些,因为今天早上还得出门,但被堵住的唇连声音都发不出,就算後来终於被松开了,也已经於除了呻吟声再也吐不出半个字的状态。

他边模糊想著快被遗忘的今天预定行程,边在激烈的律动中,和臂弯里圈住的男人共同到达了情欲之巅。

―――――――――――

裴的嘴很挑剔,几乎已到了难缠的地步。

这可能和他的生长环境有关。

但方柏樵想,就算裴不是生於殷富之家,他应该还是一样,会是个相当难养的孩子吧。

至於为何他还是能长得这麽高,就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之外了。

将生菜、马铃薯泥、火腿等材料放入烤香的潜艇面包里,剩下来的拌水果切块做成沙拉。

此时淋浴间隐约传来的水声停了,方柏樵将餐点端上桌,忍不住顺势坐下稍作休息,揉揉犹酸麻不堪的双腿,待气力稍微回复後,才起身自冰箱拿出矿泉水和牛奶,各倒了一杯。

光早餐部分,裴不吃的东西就可以列满三大张纸。

饮料的话,包括牛奶、果汁、茶类,甚至咖啡,他都不碰,只喝特定牌子的冰矿泉水。

他也不吃美乃滋、蕃茄酱等沾料,蛋只吃水煮,蔬果非新鲜的不吃,而且能接受的种类很少。

总括来说,裴的口味是偏美、日系的,方柏樵自己却是吃中式的早餐长大。不过他并不是会挑食的人,所以自从两人同住以来,还是他迁就裴的时候居多。

刚考上大学时,因为学校距家有一段距离,所以他选择住学校,周末才返家。只是当初特地保留下来的宿舍床位,现在却成了午休时才会回去憩息的地方。

在父母也都暗中知情的状况下,他和裴在同张床上迎接一天早晨的日子,不知不觉也已经持续一年半了。

回家时若遇上母亲做了点心,她总不忘叫他「多带一份回去」。母亲似乎很想再多问些关於裴的事,只是顾虑到父亲想法,终究还是什麽都没说。

自从那坦白後,他和父亲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上一席话了。为免父亲生气,他从不在他面前提起关於裴的事,他不盼父亲接纳,只希望随时间过去,终有一天父亲会谅解他的选择。

这样的僵局一直到上回家,才有了些许转变。

那晚他因为口渴而醒来,下床至一楼倒水喝,正巧遇上刚动完夜刀返家的父亲。看著头发又白了数根的父亲,很想劝他不要再熬夜做这种耗时耗力的手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相顾无言中,没想到父亲突然掉开目光,神情不甚自在的哼了声:「下别只穿睡衣就下楼,脖子都被看光啦!」

「啊……」

他闻言脸上倏地一热,下意识抓紧了宽松的领口。

不用低头看也知道父亲指的是什麽,双颊不由得更烫,连背脊都蒸出汗来了。父亲似乎也被他的窘迫反应吓了一跳,两人瞬间陷入更尴尬的沉默中。

父亲神色复杂的看著他,那目光像在看个陌生人。

半晌,才轻咳一声打破僵凝,有些支唔的问:「那个……应该有在用……保险套吧?」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没有。」

「什麽?」父亲皱起眉。「这样不太好吧?」

「我和他……都只有跟彼此……」

「还是要小心一点。」父亲重重叹了口气。「我信不过的是他,担心的是你啊!」

做梦也没想到,会和父亲讨论这样的话题。也许父亲并没有他所想像的,那样不接受同性之间的关系,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出口罢了。

……

「在想什麽?」

几滴水落在手背上,方柏樵回神转头,对毫无声响就出现在身後的男人,已是见怪不怪。

只见他上身赤裸,发间犹沾著水珠,这两年间他不再染发,他才知道他原来的发色其实是相当漂亮的银灰色。

他摇头。「怎麽不擦乾头发再出来?」

「我又不是你,不会这样就感冒。」裴程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眼他放在面前的沙拉,皱起眉:

「你只吃这样?」

「再加上牛奶,够了。」

「我这份分你一半吧。」

「不用了,我吃不太惯汉堡类的东西。」

「你平常不都会多煮一些东西的吗?例如稀饭馒头什麽的。」裴炯程说著,不由分说将自己的盘子推向他。

「你吃一半再给我。」

「今天时间来不及了。」方柏樵意有所指的瞪他一眼。「你不会忘了等会儿要去看展览的事吧?」

「怎麽可能忘记。」

裴炯程见他不动食物,乾脆直接整块拿起凑在他下唇,强迫他咬一口後,放回自己嘴边再咬了一口。

「这可是你第一邀我去看篮球赛以外的东西。」虽然展览什麽的,听起来似乎又是无聊玩意。

「又不是非要准时进场,赶什麽?」

「我中午还有会要开。」是医疗服务队的筹备会议。今年他们首度跨出亚洲,远赴非洲的难民区,事务更加庞大琐。

「你这家伙,没事找那麽多麻烦事上身,存心要惹我发火吗?」裴程拧眉啐道,将手中食物又塞向他。

「快吃!吃完我们就出门,行了吧?」

―――――――――

因为裴要于看完展览后顺道送他去学校,所以方柏樵不愿他开「太招摇的车」。

虽说如此,但方柏樵对车子的品牌的认识就和对衣服名牌一样,趋近于零,顶多会辨认双B的mark而已,所以当裴炯程驶出这台外型稍嫌怪异、车尾有着「turbo」字样的双门跑车,神色平淡的道:

「价格忘了,反正是买来玩玩的便宜小车」

他也就不疑有他的相信了。

「什么便宜小车……」

过了几分钟,原本高速行驶的跑车在红灯前瞬间煞住,连一丝颠簸都无。方柏樵终于忍不住侧过头,瞪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定义不同罢了,我可没存心唬你。」

「明明就有。」

感觉周遭川流人群投来的注目礼,他叹口气,重复自相识以来便说过不下数百的话:「开慢一点吧,别在这种地方试你车子的性能。」

「够慢了。你以为在全世界交通最差的城市,我能开多快?」裴炯程瞥了眼犹剩下七十几秒的绿灯号志哼道。

「交通再乱,对你有任何差别吗?」

台北道路拥塞,而裴开车向来习惯跟车跟得很紧,通常不超过半公尺,一有机会就超车。

别人要开半小时才能到的地方,他往往只需十多分钟

。屡劝不听下,方柏樵也放弃多说了,就算他距离总能算得极准而从不出错,但连坐在车上的他都觉得危险万分,更何况那些被紧咬住的驾驶……恐怕都被吓坏了吧。

偏偏若换做是他开车,裴就会订下一大堆规矩。完全的双重标准。

突然,望向窗外的脸被攫住下颚的大掌扳过。方柏樵措手不及,唇已被用力堵住。

太过突然及浓烈的吻约夺去他五秒钟的思考能力,随即被一群谈笑走过窗旁的年轻男女彻底唤回。

上半身越过中央手煞车亲吻他的男人不顾他骤起的剧烈挣扎,舌头探得更,又在觉察他回咬意图后机敏退出,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放心……他们什么都看不到的。乖点,让我亲。」

车窗玻璃早已换成只能由内看向外的设计。为防偷拍,裴家的每一台车皆是如此。

「……」

方柏樵略微迟疑的闭上眼,感觉重新覆上唇的温热力道放轻许多,绵密舔舐过口腔每个角落,挑弄着无闪避的舌引诱他回吻。他着魔般,稍嫌笨拙的也吮住了对方的舌。

心脏跳得好快,一下一下沉重的鼓动着。

窗外的人潮车潮依旧不断来去,那隐约嘈杂的声音彷佛就近在耳边,和着急促心搏声刺激脆弱的耳膜。

在心脏即将跃出喉间的刹那,一道尖锐喇叭声忽地响起――

……?

方柏樵脑中仍一片空白时,唇上压力已消失,下巴的箝制也被松开。他睁开眼,绿色号志晃入眼帘。

高温立即袭上他双颊。

「你……」背后噪音更响了,他避视后照镜,垂首扯了犹好整以暇的男人衬衫一下。

「……还不快开!」

「刺激吧?下个红灯继续。」裴程道,无视扫来的瞪视。「这里红灯时间长得离谱,不找些事做,都要睡着了。我瞧你明明也投入得很啊。」

「歪理!」

方柏樵咬着微肿的唇别开眼,直视前方不再理会他。

车子又行驶了会,裴炯程像是终于想到似的,懒懒问道:「对了,到底是要看什么鬼展览?」

「我没说过吗?」

方柏樵有点惊讶,似乎裴一直没问,他也就没提了。

「是人体展。」

「『人体展』?」裴程复述一遍,拧起了眉头。半晌,才缓缓道:「你居然邀我看这种东西?……男的还是女的?」

「什么?」方柏樵怔住。

虽一时不明白他话中何意,仍照实回答:「男的占大多数……也有女的。听说还会有怀孕妇女。」

「……」

车内顿时陷入一片漫长沉寂。

「……看来我们在某些认知上出了差异。」

裴炯程一个俐落右弯,将车子停在路旁,盯着他问道:

「你所谓的人体展,难道不是指一群人光着身体任人看吗?」

―――――――

月3日早上九点 人体世界巡回展会场

「咦?小唐?」

唐莹闻声回头,被眼前大批女生的阵仗吓了一跳。为首的女孩还掩著口一脸懊恼,像是後悔出声喊她。

「…小恩?」她吃惊的大叫。「还有嘉琪、婷婷……不会吧!你们也来参观人体展啊?怎麽没听你们说过?」而且她记得小恩明明很讨厌大体课的不是?

「这个……说来话长。」小恩露出尴尬笑容。她是知道唐莹会来,只是没想到也选在这日。

支唔半天,平时脸皮奇厚的她终於绯著双颊吐实:「其实是……上回趁你那组轮到操刀,我偷翻了一下『他』留在座位的记事手册,他今天也会来看展览。

「……先声明,我不跟你说是有原因的,可不是故意排挤你喔!」

偷翻「他」的东西?唐莹难以置信瞪著小恩不甚自在的表情,无法想像她也会做这麽青涩的事。

胸口有股酸酸热流涌上……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啊!

「什麽原因?」她故意环臂轻哼:「说了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因为……我怕你会伤心嘛!」小恩嚷道:「『他』夹在手册的票不是只有一张,也不是很多张,而是两、张喔!我也问遍同届其他男生了,他们都说不知道。…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你是说……」唐莹不著痕迹吸口气,尽量让自己声音不要发颤。

「他也许是和『女朋友』一起去?」

「也许,who
knows?所以才要亲眼做个确认啊!要不我才不想来这里咧。就算真的有,能看看那幸运儿究竟长啥样,我也甘心了。」话虽如此,她那咬牙切齿的表情可完全和甘心两字扯不上边。

再仔细想想,哪有情侣约会是去看人体展的啊?未免太没情调了吧!她宁可选择相信这一切只是个美丽的误会。

「老实说我快速翻过整本,包括以前的记录,实在看不出任何他有「家室」的端倪。不过,就是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例如在情人节那天的栏里,「他」会特地打上一个星号,但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巴不得他能再多透露一些讯息,同时又矛盾的暗自庆幸他什么都没写。

小恩说着说着,话突然一顿,睁大双眼直视前方大门口方向。

「喂喂,你们看!真的来了……」她喃声道,「谢天谢地,佛祖有保佑,不是女朋友!」

唐莹背脊微震,回首望去。

那人正好走进会场。

今天的「他」穿得比较休闲,简单的白T恤加淡蓝牛仔裤,相当普通,她却觉得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样的穿著了。

走在他身边的,不是玲珑女子,而是足足高了他近一个头,有著奇异发色的昂然男人。

「他」抬起头,似乎对那男人说了些什麽,男人却全不搭理,线条遂的脸上明显怖满不悦。

「你看那个穿白T恤的男生,长得好帅哦!」她听见身旁有不认识的女孩们在窃窃低语。

「老姐,这你的眼光终於有长进了,简直一日千里啊!这个男生,我评他AA级……不,是A乘以N级。」

妹妹也凑过来拍她一记,竖起大拇指以示称许。

不知为何,身边的好友一片欢天喜地,甚至开始转移话题讨论起「他」身旁那位高大酷哥究竟是什么来头,而她勉强扯扯嘴角,却发现自己……连笑都笑不出来。

「咦?唐莹。」

方柏樵有些意外的停下脚步,对其他叫得出名字却并不相熟的女生,也点头招呼了下。

「真巧……在这里遇见,我早就在猜想你一定也会来看展览。」

平常油嘴滑舌的小恩突然变哑巴了,反倒是唐莹,也许因为已经有过多合作操刀的经验,她神色如常的指著自家妹妹向方柏樵介绍:

「我妹。怪女生一个,我弟听说我要来人体展就反胃,她反而兴致勃勃的硬要跟。」

「……这我可以理解。」

漂亮的眼瞳微微上扬,若有似无扫了身旁绷著脸不语的男人一下。

唐莹看在眼里,露出微笑道:「这位是?」

「他是……我朋友。」

方柏樵话方落,男人突然冷冷扫来一眼,一群女生除唐莹外全极有默契的同时调开偷偷打量的目光。

他哼了声,垂首在方柏樵耳边丢下一句「限你一分钟内结束对话」,便头也不回朝外走去。

―――――――――――

「咦……程……?」

过了三秒,裴炯程才扬眉转头。眼前是一张薄施淡妆的年轻女性脸庞。

他对任何事物皆有著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惟独女人例外。有的甚至连上床过与否都毫无印象。

不过这女人虽改变甚钜,他倒还稍微记得,因为女人的凡事依顺,他和她来往算维持久的了。

纯粹床伴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他转入协扬後。

「好久……不见了。」女人忍住欲跨上前的步伐,保持一段距离凝视在记忆中始终鲜明的脸。「……你怎麽会来这里?」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裴程不愿回答,只微讽的撇撇唇角反问。

「我……我陪我男友来,他是医生。」女人望了望远的停车场。「他去开车了,我在等他。」

「医生?」

裴炯程听到这词就皱眉,瞥眼女人和从前相比堪称朴素的打扮。「哼……你的『胃口』倒是变小不少。」

女人听了也不生气,垂下眼淡淡一笑。

「我们交往一年多了,下个月就要订婚。」

「喔?所以?」

裴炯程的视线漫不经心越过女人望向门内,又转了回来,读不出情绪的淡眸定定看著她。

「那很好啊,恭喜你。」

「咦……」

女人掩不住惊愕的回视他,那表情像是见到多麽不可思议的事一般。樱唇艰涩的蠕动了下。

「你……怎麽……」

「干嘛?」

女人呆然半晌,咽下了到嘴边的问话。她突然低头打开皮包,翻找一阵,拿出一只手机。

「这个……是两年多前你在高先生的撞球酒吧里给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想说哪天遇到可以还你……」

「vertu」的订制手机,出自最优秀设计师及工匠之手,白金制的外壳,蓝宝石水晶萤幕和红宝石按键,只服务有能力拥有它的顶级顾客。

……当初他送给她,又能如何呢?

「不用还我。」

裴炯程莫名其妙皱眉,觉得女人脑袋似乎有问题。「几年前的旧机,早可以丢了。」

「我丢不了。」

别说它除了通话外的价值……她发现自己既无法卖掉它,也无法将它送给别人。「可是,我也不想再留著它了。拜托你……收回去吧。」

裴炯程沉默了会,自她手上接过手机。

「那……再见了。」男友的车头已依稀可见,女人悄悄再看他一眼,垂首快步离去。

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她慨叹著,和一个清瘦的年轻男人擦身而过。

男子有著平日的她绝对会看到傻掉的容颜。她不知道,素昧平生的「他」,就是她想得到的答案。

那个改变你的人……是谁?

―――――――――

「等、等等……不会吧?『他』就这样走掉了?根本还进来不到十分钟嘛!」

呆然目送方柏樵远去的背影,一票女生皆是问号满天飞。

「是不是因为那高个儿的关系?我瞧他脸色好难看,眼神好凶,一副想把这里夷为平地的模样。」

「哈……你形容得真贴切!」

「好意外啊!我之前猜想过N回,怎麽也想不到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们真的是朋友啊?完全无法想像。」

「『无法想像』,总比『心碎』好吧!该庆幸了啦,至少咱们的王子不是和某个天杀女人甜蜜蜜的连袂出现。」

「看那体格,应该是一起打篮球的球友吧,除了有点可怕外,感觉其实也很优呢!我喜欢这型的。」

「是喔?换作是我,一定敬而远之。」

「……喂!小唐,你干嘛一直不说话?刚才明明还谈笑风生的。」小恩突然撞了下唐莹的手臂,有点吃味。

「啧啧……我觉得你在『他』面前会变成另一个人耶!平常的糊涂呆样完全一扫而空,恋爱的力量果然伟大啊。」

「……们……去……」始终半垂著脸的唐莹突然喃喃自语。

「嗯?你说啥?」

「……我说,」唐莹猛抬起头,瞪著一干好友道:「我们别看展览了,去喝酒吧!」

「啊!?」

大家还在傻眼,唐莹已连拉带扯的将她们一个个朝外推去。

「好端端的,干嘛突然……你好歹也解释一下,喂!」

「我失恋了!」她叫道:「有义气的,就陪我去喝酒!」

「什麽?不会吧!你『失恋』的话不就代表……他明明没带女友来啊!」

唐莹不想多说,只道:「你们应该知道我的第六感向来很准吧?」

「是啊。」简直可以媲美动物了。

「那我的直觉就明白的告诉我,我、失、恋、了!失得彻彻底底,乾乾净净。……别再说了,一句话!陪不陪?」

「呃……」

这样的唐莹有点恐怖,但她们都看见她眼里悄悄凝聚的水光了。

「问题是,一大早的上哪喝酒啊?pub、酒吧根本都还没开……」

「我知道有一家2小时的快炒店,咱们就喝台啤吧!」

「咦――不要啦!那很难喝说!!」

也许是因为太过喜欢,所以一眼就看穿了。

原来那个人,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啊。

原来打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她介入的馀地。

―――――――――――

「…你中午几点开会?」

裴K程随意将手机放入口袋,瞥著慢慢走近的方柏樵问道。

「一点。」

「那好,你还有三小时的赎错时间。上车吧!我带你去瞧瞧正常人约会该去的地方。」

对以自然口吻说出「正常人」三字的裴,方柏樵意外的没多表示什麽,只默默坐进副驾驶座。

裴K程也不再说话,车子在娴熟操控下很快远离市区,高速朝北驶去,两人一路上无言。

道路越来越窄,人车也逐渐稀少,身旁的男人没有半丝犹疑的绕著连在台北长大的方柏樵都不知道的偏远小径,反覆的弯弯曲曲彷佛没有尽头。

终於,在过了个大弯後眼前忽地豁然开朗。

空旷的水泥地上,远一片高耸铁丝网墙矗立著,墙外便是沙滩,更远,海水和著泥沙的味道混在微凉风中拂来,袭入拉下一些的车窗里。

「到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说道。

方柏樵怔了一阵,侧眸看他,他已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也跟著下车,走向铁丝网墙。

海风比想像中强劲,将他的发吹乱了,略咸的气味却意外乾爽。

还在想门在哪里,不意裴K程居然手一攀,几下俐落动作,转眼间便翻过铁网,一跃而下。

「裴!」方柏樵惊愕的瞪著网内那人。

难怪这样海天一色景致,居然没被大批游客占据,原来是禁区……他到底怎麽知道这里的?

裴转过身,嘴开阖著似乎在说些什麽,但风声太大了,让他听不真切。

「什麽?」

他倾身凑近铁丝网。

「……」

还是听不到。

他又贴近了些,脸触上冰冷的金属线网。随即他的唇被吻了一下。

「你也进来吧。这点小障碍,应该难不倒你。」隔一层铁网,男人贴著他额际低低说道。

明明是再平淡不过的点水之吻,却让他胸口一紧,热潮涌上双颊。

直觉看向四周,触目所及皆无人踪。视线转回正前方,那双淡眸仍盯著不放。方柏樵叹口气,只得也跟著越过网墙。

在下头守著的男人有力的双臂伸展开来,拥住了他。

明知附近无人,他还是不自在的挣动著,顺利推开对方的手掌却在下一瞬被反握住,再也挣不开。

「过去那边。」

脚陷在沙中,男人宽厚的掌牵著他的,一步一步缓慢走向海岸。就算不是同性情侣,他和他也都不是会在公开场所做亲密动作的个性,但现在……

原本呈被动姿态垂著的手轻轻一挣,反握住对方的,滑动、收拢,不知不觉间成了十指交缠。

他垂下眼,避去随之投来的目光,感觉指间被扣得更紧,几乎泛疼了。

几年前曾在报章上阅读过的零星字句,此时突然自记忆涌回。

就算不相爱……还是可以接吻……可以拥抱……可以发生性关系……但是,不会牵手。

……曾经,他们的关系就是这样。

现在这般光景……大概是那时的他绝对想像不到的吧。

――――――――――――

「这种时间来视野最好。」

在岸边席地坐下,裴K程依旧没有将手松开。他以另一手指著海岸线道:

「不过凌晨来更棒。等天转亮,短短半小时内就会变化几十种颜色。下再带你来,绝对比那恶心东西好看百倍。」

对於男人无礼的诋毁话语,方柏樵出乎意外的也没说什麽,只是微眯起眼。接近正午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流动著浅不一的白金色,灿耀夺目。

「从没听你提过这里。」

「我也很久没来了,早忘了还有这块地方。上来,是认识你之前的事了。」

方柏樵点了点头。

「是……」他突然开口,吐出一字後又顿住。半晌,才缓缓道:「……和别人一起来的吗?」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快听不见。

「别人?」裴K程转头看他,扯起嘴角。

「例如?你指谁?」

「……例如,」方柏樵抿紧唇,迎上他的视线。「刚才那个拿东西给你的女人。」

「如果我说是呢?」

话方落,裴K程旋即左臂使劲,将转开头欲起身的方柏樵一把扯回,紧箍在怀中。意料之中的挣动,也在他的手滑入那单薄T恤後,化为紧绷的僵直。

「裴!」

方柏樵咬牙,半眯的眼责备的斜嗔身後男人,眉峰轻蹙。

最敏感的那点已被精准箝住,肆意捻揉。他不知道他忍耐的神情看在对方眼里,比指上的动作更煽情百倍。

「还是这麽禁不起玩笑。我是交过不少女人,不过没一个踏入过我的公寓。你说她们会来过这里吗?」

一端的乳首已经完全充血挺立了,他转战另一方,空著的那掌自口袋掏出手机。

「这东西是我以前给她的,她还给我罢了。既然你看了不高兴,丢掉也无妨。」

语毕,振臂一抛,金属壳制的物体划出一道长弧线,坠入海中。方柏樵看得怔了,随即又被游走全身的粗鲁力道唤回注意力。

「不保证以後不会再出现。不过来几个,就扔几个。可以了吧?」

「你到底和多少…………」

方柏樵轻颤了下,感觉海风直接扑在裸露的胸膛上,他的T恤已被卷至肩膀。「……算了。」

「觉得不甘心吗?我以前玩得很凶,你却连半个女人都没碰过。」裴K程稍嫌用力的啃噬皮薄的心口,温热的齿触感受著底下愈见急促的搏动。

「嗯?很不甘心吧?是不是後悔了?你应该也想看女人的味道吧?」

「混蛋……谁像你……」

烈日照射下,方柏樵上大学後逐渐褪白的肤色添了些许红润。「什麽不甘心,我从来没想过……」也没有机会让他去想。

十八岁前的他脑里容纳不下除了篮球和课业以外的事物。

也许到了某个年纪,他会自然而然开始意识到那些事,但那一天还来不及到来,他的人生便已被某人硬生生闯入,搅和得全变了样。

「我承认我双重标准。不过如果你真沾了哪个女人……我也许会克制不住自己。就算是以前的事也一样。我会杀了她。」

「……自私的男人。」

方柏樵的脸白了,然後又红了。心底,真的微松口气,因为他知道男人说到做到。

同时……又有一股他绝不承认的感觉,悄悄化开。

「双重标准,蛮不讲理。不可理喻。」

「我就是这样。有意见吗?」

「有……啊!别这样……」

他惊愕的抽息,伸手去推逐渐滑下腹部的头颅,没想到反却弄巧成拙。後背的肌肤熨上温烫绵密的细沙,整个陷了进去。

牛仔裤的钮扣不知何时松脱了,金属带滑动的声音让他全身漫过一阵颤栗,竟毫无预兆的起了反应。

他难堪的紧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男人究竟是用什麽拉开他的拉……

「裴……不要……」

他抬起左手掩住脸,即使如此,正午炽日依旧刺痛了他的眼睛,清澈的液体一滴一滴缓缓泌出,沿著颊滑落沙里,吸收不见。

阻止不了男人。

「不要、不要……别闹了……别在这里……不要这样…!」

挣动的脚被压制住,分得更开了。

艳阳下,愈显温热的鼻息,吹拂在……

「到底是『不要』,还是『不要在这里』?你明明也勃起了,少骗我。」大掌滑入最後一层遮蔽里,挑逗抚过,加上露骨话语,存心引起对方更大反应。

「又抬起一些了……很痛苦吧?」

「呜……」

方柏樵剧烈喘息著,视线模糊间瞧见男人伏下身欲再埋入他腿间,他真的骇住,这男人……到底还有没有禁忌?就算这里无人……

想合拢起双腿未果後,他胡乱拍打他的头脸,试图掩住他的嘴。

「去……去车上……」赶在男人发作前,他艰难的断续道。但那仍被恶意掐了一下,让他呼吸几乎断绝。

「车里很窄。」

裴K程皱眉,因压抑而带著焦躁的吻粗鲁落在细致的唇上眉间。「不舒服就算了。你的话,可能会很痛。」

尤其他俩都是长身男人,911 turbo跑车空间也不大。

「我不要在这里,不要……」

方柏樵执拗摇头。在车上已是他的底限了。「你……别动……动得那麽大力……不就行了……」

光说出这几字,就彷佛掏尽他身上所有的羞耻心。

「你明知那是不可能的。」裴K程依他意的抱他起身,朝海的反方向走去。「就算我刻意放慢放轻,到时就一定会有人不满,紧夹住我的腰拼命扭动,呻吟著要我再用力一点……」

「你!」方柏樵不敢置信的瞪大眼。「你乱说什麽?」

根本都是这男人不知节制,他每每被弄到连张眼都没力气,还哪来什麽……扭动、呻吟的?

「是不是乱说,等会儿试试不就知道了。」

方柏樵抬头瞪他,望入了一双近在咫尺的淡眸里。背光中,依旧赤裸鲜明的欲望,和顶在他腿侧的相互呼应。

他不甚自在的别开眼,突觉口乾舌燥起来。

―――――――――――

「现在……几点了?」

没有回答。

发问者不是没戴手表,但此刻他连转动脖子、抬起手腕的能力都暂时丧失了,只有喉间尚能勉强出声。

「裴……」再喊了遍。

「十二点四十。」裴K程面露不耐回道,抬手抹了抹他缀满额际的汗珠,取来自己的衬衫给他披著。想把空调调冷些,但怀里的家伙可能会感冒,便作罢。

「这麽晚了?」

「干嘛?别告诉我你还要去开那鬼会。」

「不能不去……」

「是『不可能去』吧。除非我背你,不然你以为你走得进学校?」

寂静半晌,车内响起一声叹息。

他真的不该小看的……那些喜好以车为床的族群,经过这回,他对他们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那……」

又过一会,方柏樵感觉气力恢复了些许,说道:「帮我拿一下手机,我打个电话――」

「说你不去了?」

「说我可能会迟到一下。」他瞪去一眼。

裴K程哼了声,递过手机给他。却在方柏樵按下通话键说出「喂」後,又一举夺回,在他的愕然以对下冷冷道:

「很抱歉,方柏樵身体不适,没办法去开会了。请自便。」

「……啊?什麽?喂喂……」

是女声……有点耳熟。裴K程拧起眉,直接「啪」一声就阖上手机,扔到一旁。

「裴!」

此时的方柏樵,已经气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结果,事实证明,就算裴K程没强制替他「请假」,丧失一整天行动能力的他果然还是去不了队务会议。

从此他对车上情事,敬谢不敏。

――――――――――――

月3日(最後一篇……)

也许,该给自己一个死心的理由。

而这,是够充分了吧!
没想到「他」今天真的也来看展览了,也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麽快。他的身边……果然是有人伴著的。

我的暗恋日记也自此宣告终止,成了失恋日记了。
听说天下的好男人本来就少,而且要不早就死会了,要不就是同性恋。我只能说……我看上的那人,果然是好男人中的好男人啊。我一直无法想像能匹配他的女子究竟是什麽样,到了今天,我终於恍然大悟了。

乍见时,真的吓了一跳,完全没半点相通之的两个人……很好奇,不知当初是怎麽碰在一块的。

虽然如此,但那时两人并肩走来的画面,却是异常协调。
峭崖上的高岭之,人人引颈而不可得。要摘得下的人,不比一般人强上许多是不行的……我可以理解了,虽然胸口,还是会痛。

一把刀插进胸膛,也不过如此,痛一下,就解脱。可是我这份痛,却是绵延无期,酒精也拿它没办法……唉!

不过,如果对方是女的,恐怕在胸中蔓延的就不只是痛而已了。所以……是男的,也好啦!打击小了那麽一点……?

中午,意识有些不清的去开会,理所当然被海削一顿。然後又在替忙得焦头烂额的学长接了通手机後,完全清醒过来。

看著学长跳脚不已的样子,我只想能让重然诺的「他」爽约的那个男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幸运儿!希望你能好好珍惜。

一定要幸福喔。

――暗恋日记 完

年夜围炉

「裴。」

「嗯?」

「今年除夕我会回家吃年夜饭。」

「……」键盘敲击声一顿。

「你家人不是习惯在国外过年?」

「我父母去年底都退休了,他们刚从欧洲旅行回来,不想又挤在年假出国。」

「是吗……」嗒嗒声复又响起。「那你去吧。」

方柏樵放下水果盘,看著电脑前男人宽阔的背脊。

「……你要不要也来?我妈在问。」

静寂半晌,裴K程转过头。

「什麽?」

「没事。」方柏樵很快回道,退出了两人共用的书房。「你继续忙吧,桌上的水果记得吃。」

「喀」一声微响,房门在浅色瞳眸沉的注视中,轻轻带上。

――――――――――――

除夕夜,家家户户庆团圆。

今年的方宅特别热闹,连男主人的弟弟一家子都带著老祖母回乡过节,加上几个同在今年退休的医师好友,二十来人将方家大厅挤得水泄不通,笑声不断。

方柏樵一整晚都待在父亲旁边,即将毕业的他始终是众人话题围绕的焦点,有些「叔叔伯伯」想推销自家爱女给他,不是被一脸尴尬的方父乾笑著挡下来,就是被鬼灵精的表妹姬娜从中作乱破坏掉。

「不好意思,我家柏樵已经有要好的『朋友』啦!」

听到父亲这样说,方柏樵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何滋味。

姬娜也在旁偷偷插嘴:「柏樵哥,这回你一定要让我看看『她』喔,想当年我也算是帮助你们复合的功臣之一耶。」

十八岁的她早有了男友,只是对自己的初恋对象,始终还是难以忘怀。方柏樵不搭腔,只伸指弹了她额头一下。

酒没了,火锅料也见底,他拿了空盘起身走进厨房打算再补些。

母亲正在里头准备饭後水果,看了看他,忽道:「你跟K程提过了吗?他还是不能来呀?」

「嗯……他有事。」

虽然不是第一,但听到母亲直接用名字称呼那人,方柏樵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眼睫。

「……他应该也不太习惯这种场合。」

「怎麽这样说呢?」方母微微一笑。「除夕夜还有工作要忙?真辛苦。」

「好像是有公司的尾牙选在今晚办……」

话说到一半,门铃便突然响了。

「奇怪,这时候还会有谁过来?」

「爸的同事吧。」

大门打开又阖上的声音隐隐传来,伴随一阵骚动。方柏樵低头继续帮忙将火锅料、水果装盘,对外头客厅的情状没多留心。

「哥――快出来!你朋友来了喔!」才国二就已经长到一百八十公分的弟弟探头进来叫道,脸上溢满兴奋。

「我……『朋友』?」他一怔,完全没有料到。

「就是和哥一起打球的那个白头发大哥哥啊!好久没看到他了。」

方母闻言「唉呀」一声,觑了掩不住惊愕神情的儿子一眼,颇觉大开眼界的笑了笑。

神经大条的方小弟犹喜孜孜道:「自从你们拿冠军後我就一直很崇拜他,可惜他没再打了。我也是打前锋位置,等一下一定要跟他讨教几招……」

――――――――――――

方柏樵出了厨房,在人群中一眼就见到那道巍然身影。他坐在他原先的位置上,和父亲相邻而坐,另一边则是姬娜。

真的来了……

姬娜瞄到他,立刻往旁挪了挪隔出一个空位,招手要他坐下。落座时,他的视线和男人有一瞬的短暂交会,但两人都没交谈。

「你朋友看起来好可怕,我不敢跟他坐一起啦。」

姬娜在方柏樵耳边悄声道,感觉那个在大过年却绷著一张脸的男人似乎瞪了她一眼,她连忙闭上嘴,不敢再吭声。

新客人带来的礼物――61年份的Chateau Petrus红酒令众人啧啧称奇,方父虽一脸不豫,却也抵挡不住诱惑的了一口,立刻陷落。

话题的重心已然转移

方柏樵神色复杂的看著裴耐著性子,代替他成为众叔伯轮番轰炸的对象,连父亲都边咳嗽边跟他讨教起关於品酒的事。

若不是微微相贴的大腿外侧隔著布料传来熟悉的体温,眼前的一切实在像梦一般,太不真切。

「既然来了就多吃点,不用客气!」

酒过三巡後,方父开始猛给身边客人们的碗里夹菜,而自一进门看到那一大「盆」火锅脸色就始终不太好看的裴K程,见眼前五颜六色的食物小山越堆越高,眉头也越拧越紧。

光用看的他就快吐了,这老头……八成是故意的。

「咦,你怎麽一直不动筷子呢?伯父给你夹的不合你口味吗?」

「我吃饱才过来的,已经吃不下了。」他淡淡推辞。

「是喔?不过你长这麽高,食量应该很大吧!」方父若无其事的又丢了一大块米血到他碗中。

「你吃过这个吗?没吃过吧?吃看看,很好吃的!」

「爸。」

方柏樵在旁边想插话,但终究还是什麽都没说的闭上口。

裴K程也不罗唆,举箸夹起那黑色不明物,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怎样?怎样?」方父窃笑,在旁边一叠声的嚷嚷:「不错吃J?」

「……是不错。」裴K程表情不变的放下筷子。「不过我是真的吃不下了。」

语毕,他将那咬了一半的米血凑到方柏樵唇边。

「你吃。」

……裴!

猝不提防,热度一下子窜上双颊,感觉众目睽睽都集中到他双唇来,父亲脸色更是青一阵白一阵,方柏樵张口也不是,不张也不是,僵了半晌後才低声要那乖僻男人将食物投入他碗里就好。

裴K程也不客气,连同整碗满满的食物都推到他面前,要他一并解决。

「果然是待过美国的,作风真直接!」

静了一会儿,才有人哈哈笑著打破尴尬,其他人连忙附和。这似乎也是唯一可以”合理解释”这诡异情景的说词了……

姬娜睁大了眼骨碌碌在两人间转来转去,只觉奇怪,却一时瞧不出什麽端倪。

而方父整人不成反被将一军,早已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什麽话都不想再说。

――――――――――――

「吃点东西。」

方柏樵用围炉剩下的食材做了盘海鲜义大利面,端至裴K程面前。

「你应该都还没吃吧?」

闹到大半夜,几个中年伯伯移阵起居室里的方桌再战数回,习惯早睡的姬娜等一票小孩也体力不支躺下,在客房已满的情况下,母亲一句「留下来住吧」,裴便以理所当然之态进住他房间。

说是吃过了才过来,但一般公司尾牙多是台式料理,裴一定一口都未碰。宁可空腹整夜也绝不吃不合胃口的食物,这人的脾气实在是……

「……怎麽会想到要来?也不先跟我说一声。」

「大概是脑袋突然有根筋不对劲吧。」

裴K程席地而坐,上身慵懒靠卧在床沿。「妈的,都快抓狂了,从踏进你家门的第一步就开始後悔。」

「又没人要你来。」

方柏樵瞪他一眼,将瓷盘推到他面前。

「趁热快吃。」

「违心之论。」裴K程哼了声:「一盘面就想抵帐?罚你亲自喂我,不然不吃。」

「你肚子不饿吗?」方柏樵轻叹口气,犹豫了下,还是拿叉子卷了些面条送去他唇边。

「用嘴喂,不是用手。」

方柏樵皱眉,缩回了手。

「不想吃的话,那我就收走了。」

「收啊,我改吃别的。」

裴K程一把拉过他,压在床沿亲吻。

……

压抑的声响逐渐平息。

方柏樵裹著条薄被蜷卧在地毯上,线条优美的裸背暴露在暖气中,泛著淡红色的湿润水泽。

「……偏要拖到东西都冷了才吃。」

他半睁著眼看男人三两下将整盘面解决掉,心想冷掉的食物怎麽可能入得了他的口,不过倒也没听见那张异常挑剔的嘴抱怨什麽。

「再冷都比刚才那锅玩意能吃。你老头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我讨厌吃那种大杂烩,还故意夹一堆给我。」

「你想太多了。」

「哼!是吗?」

「反正你後来不也……」

想起当时情景,他脸上仍是微热。

「……拿你没办法。」

「哦?」

裴K程有些纳罕的挑眉,大掌按上横亘眼前的美景,像抚弄猫咪背脊般来回摩娑。「真难得,你没生气?」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吧。你能来,我的确是很……但心脏也吊了一整晚,就怕你和爸起冲突。」

「放心,这点面子我还会给。换做是以前的我,可能就不一定了。」

「……」方柏樵摇了摇头。

「以前」的裴……?

光是和家人同桌吃饭这点,他就完全无法想像。

「这房间我也好久没来了。」裴K程忽道,原本还算安分的手指突然往下,隔著薄毯朝某一压。

「喂,上在这里上你是什麽时候?」

「……」

方柏樵没答腔,只是抬起眼嗔视出言无状的男人,双眉微蹙。

「打进冠军赛那天,没错吧?别骗我说你忘了。」

「有人不请自来,像疯了一样强迫我一整晚……」他一字一字缓缓道:「……我当然还记得。」

「疯了?或许吧。」裴K程一扯嘴角。「我那天心情本来就不好。再加上看到你桌上那叠信,脑袋就好像……」

他随意比个手势。「……有什麽东西突然断掉一样。」

「为了一点小事,就发那麽大脾气,粗暴得不可理喻……」

方柏樵半闭上眼,喃声道:「後来我昏倒了,连你什麽时候停手离开都不知道。可是隔天早上起来,我看见自己身上盖著被子,很整齐的从脖子覆到脚。从那之後我就一直在想,『这个男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什麽』……」

「那你有想出来吗?」

「……当时没有。」

「现在呢?」

「不知道……还是问当事人吧。」

「少来。」裴K程剥开毛毯,将微微挣扎的光裸躯体拦腰抱至床上,堵住了他的唇。

「……你明明知道。」

――――――――――――

隔日。

「怪了,柏樵哥向来都很早起的,怎麽到现在都还没看到人……还在房间里吗?」

姬娜在紧闭的门扉前踱来踱去,正想抬手敲门,方母正好走上楼来。

「嘘。」她忙拉住女孩,将食指放在唇上。「别打扰你哥,他应该还在睡觉。」

「大年初一,人家想跟哥道第一声恭喜嘛。」姬娜嘟起嘴,「都九点了,他在瑞士都是七点不到就起床的啊。」

「今天例外。」方母微微一笑,推著女孩下楼。「你这句恭喜跟伯母讲也是一样的呀。喏,早餐准备好了,我们先下去吃……」

门内。

听觉敏锐的裴K程睁开眼来,看了房门一眼。不变的单人床容不了两副高大身躯,柔软的黑发散落在胸前,触感有些微痒。

他用空著的那手拨了拨,露出底下沉睡的容颜。

「……」

没有丝毫惊动,他复又闭上眼睛。

新年快乐。

――年夜围炉 完

在那之後

七月。考试院国家考场。

盛夏的艳阳持续在北台湾上空散播著威力,蒸腾的热气在地狭人稠的盆地间积聚成灾,无情焚炙著路面上每一位行人的皮肤。

最後一堂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宣告今年度医师资格考试的落幕。

整整两天的征战,将七年来所学得的知识一下子从脑里倾倒而出,许多学子受不了冗长的考程和窒不通风的闷热场地,纷纷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倒在桌上,连庆祝脱离苦海的力气都消耗殆尽。

方柏樵静静坐在位置上等待监考人员前来收答案卡,目光却不由自主移向窗外。

前来陪考的弟弟在跟他报备过後,便一溜烟的跑去和朋友打球了。他不知道他这样一直凝视著考场外头来来回回穿梭的人影,究竟是想搜寻些什麽。

「好。」监考人员清点完答案卡数目,确定无误後,露出笑容道:「恭喜各位,大家可以自行离开了。」

安静的大教室一下子骚动起来,方柏樵收拾好背包,和几位在同一考场考试的同学打过招呼後,便打算直接回家。

「嘿!方大夫,好久不见了!」

有些熟悉的呼唤声在身後响起,他回眸看去,见果然是之前曾在同一家医院实习的同事黄铭安。他咧著笑脸,边挥手边往这儿走来。

他看起来清瘦了不少,也许是去年发生那场意外的缘故吧。方柏樵有些歉疚的想著,朝他点了点头:

「这里不是医院,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哎,习惯了嘛!」黄铭安笑笑的耸肩。「如何?考得应该还不错吧?」

「要等放榜才知道。」

「别谦虚啦!对了,听说你考上预官了?你要去服兵役?真的假的?」他挤眉弄眼,露出夸张的不敢置信表情。

「真的。」方柏樵几不可察的皱皱眉,又补了句:「……没意外的话。」

黄铭安当场跌了一下。

「为……为什麽?」就算是当医官,也要在军中待上将近两年啊!

「为什麽?」方柏樵重复他的问句。「台湾现在改成募兵制了吗?」

「啊?当然还没……」法案大概还躺在立法院里吧!据说西元21年後会改,谁知道是不是空包弹。

「那当兵是义务吧,我身体也没什麽问题。」

「唉,我不是那个意思啦!你应该也知道的,这年头医学系毕业的男生,谁不想尽办法逃兵?看是要增肥、减肥、散瞳、放血、气胸……再说你不是有脚踝旧伤的毛病吗?只要叫你的医生老爸或他同事帮你开张证明――」

方柏樵摇摇头打断他。

「那个伤对我当兵应该构不成什麽影响。而且并不是人人都逃兵,我有一些同学也跟我一样会去服兵役。当然,用法子让自己验退的也是有,那都是他们个人的想法和自由。」

「你真是个怪人。」黄铭安闻言忍不住慨叹,「有没有当两年兵差很多呢,在大医院想升官比的就是年资,尤其X大、X总……」

「我不见得会在大医院一直待下去。」方柏樵仍是摇头。

「啧,你说这话是来刺激人的吗,听说连一年只收一位住院医师的X大神经外科都在跟你招手,感染科主任跟整形外科主任更是杠上了,抢著要当你『岳父』……」

「胡说八道什麽?」方柏樵沉下脸瞪他,眉头紧紧皱起。「这些都是谣言,不要再乱传了!」

「好好好,」黄铭安连忙在嘴上比个叉叉。「我不说,不说……」

「没关系,你继续说啊,听起来还满有趣的。」

一道突兀的声音忽然毫无预警插入。黄铭安愣了下,然後就在方柏樵的扑克脸上看到了头一见著的奇景――

「……」

双唇轻闭了下,却没有发出声音来。漂亮的眼睁得老大,长睫眨了眨,随即又露出一股微微的恼意,朝旁边别了开去。

「怎麽,不介绍一下?」那人又说。

谁、谁啊?

黄铭安才想转头,说话的那人已越过他,走至方柏樵身边,大掌很自然的放在相形之下单薄许多的肩头上。

一看清他的样貌,黄铭安的心脏差点没停摆。

好好好……好高好壮的男人……卷至肩膀的衣袖下露出的手臂,大概有他这只医学院出品白斩鸡的双倍粗吧。色淡的眼眸和短发有股天生的乖戾气息,是属於走在路上遇见,他绝对不敢再多看第二眼的那类人种。

「这家伙在医院也这麽受欢迎?有主任女儿倒追是吗?真是厉害的女人缘啊。」

虽然心里毛毛的,但还是改不掉爱哈啦八卦的天性,黄铭安一听男人这麽说,忍不住跟著回道:

「不不,死缠著不放的不只女人喔,整形外科主任那个就是儿子,长得很『娘』,八成是零号……」

「黄铭安!」

方柏樵出声喝止,张大的眼里除了惊怒,还有一点隐约的什麽,让他与男人温度相贴的背脊微微发起颤。

他背对著墙,鲜明感受到肩膀上的五指在一拢之後,开始隔著薄衣紧紧贴附住肌肤,沿著肩胛骨、背肌、腰椎……一路缓慢下移。当其中不知名的一指狠狠掐入沟壑里的刹那,方柏樵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才勉强忍住没被当场逼出叫声来。

「唉哟,说说笑而已,别生气啦……」

黄铭安被这麽一吓,尴尬的摸摸鼻子,也没发现眼前两人间的异样,胡乱聊了几句後便挥手道别离去。

临走前,他忍不住又多嘴一下:

「把你那个交往七年多的女朋友公开不就得了?保证苍蝇蜜蜂马上消失大半。」

方柏樵瞪了他半晌,才慢慢道:

「我会考虑的。」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一瞬间跃上方大夫双颊的……是红晕吗?

想太多了,一定是错觉吧……

「喂,你什麽时候有『交往七年多的女朋友』,我怎麽不知道?」

待黄铭安离开後,裴K程嘴唇若有似无拂过那发热的耳垂,低声轻问。

「……我也不知道。」方柏樵推开他,重新去提背包,却被手长的男人抢先一步拿起。

「先去吃饭吧。」他的手很自然的又搭上那轻颤著的肩。「……辛苦了。」

「……」方柏樵未置一词的垂下眼。

两人并肩穿梭过嘈杂人群,离开考试会场。他没有再把放在身上的那只手推开,反而朝那温热的身躯稍稍靠紧了些,以一种不著痕迹的方式。

――――――――――――

就在考试前一周的时候,他和裴因为兵役以及其他一些问题,发生了一点口角。

不算吵架,但在那之後两人又同时陷入忙碌状态,裴出了趟国,他则天天待在图书馆潜心念书。等他惊觉,竟已和那人有近十天没说过话。

像是在冷战似的。

直到前天,裴人都还在国外。昨天他考完第一天试回来,晚上也是早早就入睡,连身旁什麽时候多个人睡都不晓得。

今天早上起来,相邻空著的床铺还微微带著热度,他起身到房外一瞧,见男人伟岸的背影已坐在书房内,正用著电脑理事情。

他端上水果和美式三明治拼盘,并将裴身旁空著的水杯重新倒满,拿走那瓶已经喝了一半的Volvic矿泉水。

因为喝太多矿泉水对肾不好,他逼著挑剔的裴一同试用过各厂牌的过滤饮水机,终於买了一台「勉强能接受」的,从此开始控管他的矿泉水饮量。

「三明治趁热快吃,我出门了。」他说,没告诉男人任何关於考试的细节,包括地点时间和座位号码。

所以,他不以为他会出现。但,他忘了那人拥有听或看过一就不会忘的惊人记忆力。

在最後的钟声响起时,他来了,像是没事一般,将他接出了考场。

其实乍然看到裴时,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感。

彷佛……时序又回到七年前,一模一样的盛夏,他从大学联考考场走出来,看见裴就靠在走廊柱子旁抽著烟等他。当时裴枪伤刚复原不久,因动脑部手术而修短的头发,也还没长长。

他很惊讶,因为照理来说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直到没什麽表情的男人淡淡丢来一句「老头想见你」,他才明白是怎麽回事。

和裴的大哥说完话後,他照原定计画和家人在餐厅共进晚餐,回家後打开电视,就看到那个男人已经过世的新闻。

虽早已确定是癌症末期,但距离发病也不过匆匆数月,对整个裴氏家族而言,这样的结果……仍是来得太早了些。

当晚蜂涌而至的媒体SNG车淹没了医院停车场,但记者们却全被森严的戒护给挡在了门外。向来不喜曝光的裴家对当家过世的事仍是坚持低调理,不惜派出多名随扈与一众凶狠媒体对峙。

对外发布消息,也只经由专任的发言人。裴家其他成员,几乎全隐身幕後,媒体想见上一面都难如登天。

那晚,他很早就关了反覆播报同样新闻的电视,上床睡觉。

半夜一点,翻来覆去之际,只有一人会打来的手机里忽然多了一条讯息。他很快看完,下床换了衣服,趁父母熟睡,无声开门走了出去。

那辆车子就停在家门口附近的巷子内。他坐进去,简单问答几句後,男人突然凑近脸稍嫌粗暴的吻他。他用微微发抖的手指插入男人发间回应,脑里隐约有无论那人想要怎样他都不会拒绝的想法闪过。

但一吻过後,那人却也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安静的揽著他。他就这样听著那一下一下沉沉的心跳声,直到天微亮。

……一直到过世前,裴的大哥都坚持不插管,所以那天和他说话,病房里是只有他们两人在的。他没有告诉裴到底他们谈了些什麽,裴也从来不问。

他想,只要裴大哥临终前一刻他是待在他身边的,这样应该就足够了吧……

「发什麽呆?」

脸颊突然被拧了下,方柏樵一震,从冥想中回到了现实来。

「没什麽……大概是累了。」脑海突然浮起很多以前的事。

「真的累了?」裴K程将车钥匙收起,拉著他一同朝餐厅走去。「好吧!那今晚三就好。」

察觉掌中的手臂开始挣动,他掀掀眉又补了句:

「开玩笑的。」

见不挣扎了,他再补一句:

「三怎麽够?」

这下真的惹怒身旁的人儿,裴K程低低一笑,硬是用压倒对方的力量将不断抗拒的那手一把扯向自己,低头吻住朝他撞来的秀美唇瓣。

「……」

过了数秒,胶著的两双唇稍稍分开。方柏樵抬起眼看著神色自若的男人,忽然叹了口气。

「你不怕这附近就有记者?」

随著裴家由老三接班的态势越来越明显,「裴K程」这三字在财经工商界的知名度也越来越高。「枭雄」总是比「英雄」更容易引人注目,裴种种充满争议性的行事风格,加上异常的年轻,让他的话题性总是远高过商场上的其他企业家们。

连体育版,都看得他的新闻。先前刚大手笔买下一支职业篮球队,最近又频频砸下重金挖角,把看上的球员教练全挖来自己队里,为向来一队独大的台湾篮球圈投下一枚不知是福是祸的震撼弹。褒贬都有,但终究还是誉多於毁。

「要拍就拍,反正也不是没人拿这个要胁我过。」裴K程冷笑。「有哪家电视台敢播,我就抽那台的广告。有哪家报纸敢登,我剁了他们的命脉。」

「……流氓。」

「有些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用绅士态度对他,他拿你当凯子耍,不得已只好粗鲁一点了。」

「那,如果哪天真的成了八卦头条呢?」如果他再这样肆无忌惮下去的话。

自从「那事件」以来,裴彷佛就不再识得顾忌两字,行为举止愈发我行我素。虽然他承认,他也是「共犯」……

「我不在乎。别人怎麽看我,是他家的事。」裴K程看他。「你在乎?」

方柏樵摇摇头。他只在乎家人看法,而如今,连最固执的父亲都已经默许了。

「……只是,这个世界上的有心人士和无聊人士实在太多。」他轻轻道。

「没错。尤其你们医院又比较保守,所以我一直在忍。」

忍?他有些怀疑的瞄了男人一眼。

「不然我早就去揍人了。妈的,叫他们知道随便打别人老婆主意的下场是什麽。」裴K程哼了声。「刚才那家伙说的什麽零号,是干嘛的?」

「那个……」方柏樵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脸。「是一个整形外科的学长,开刀技术很好,只是人有一点奇怪……」

「叫什麽名字?」

「裴……」

「总有一天把你关起来,当我一个人的专属医生就好。」越想越火大,裴K程拧紧了眉,扳起那张愈经岁月催,愈发引人发狂的脸瞪视了会,一字一顿道:

「连公的苍蝇都出现了,你觉得我有可能会放任你到军队里面去吗?」

又陷入之前的僵局里了。

裴带他来的这家洋风华食餐厅有著多间独立包厢,隐密性佳,菜色味道也好。但和一个从头至尾皆绷著脸的男人一道吃饭,再美味的食物,也会变得有些食不下咽起来。

「我又没病没痛,有什麽理由不去服兵役?况且当医官,属於自己的时间和自由都会比较多。」

……说不定还比你空f。方柏樵咬了下唇,没让这句话出口。

「你没病没痛,我照样有办法让你不用去军队报到。」

「裴,我不喜欢特权。」他低叹口气。

「所以你也不喜欢我罗?」裴K程面无表情的看他。「我就是爱搞特权。」

「……」方柏樵气息微微一窒,一时无言。承受不住男人目光的垂下眼,脸上无法控制的浮起热潮。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叩叩!」

这时敲门声响起,一位侍者端了盘子进来,浑然不觉包厢内的暗潮汹涌。

「打扰了,为您送上餐後甜点,水果鲜奶油蛋糕。」

方柏樵闻言一怔。「……抱歉,请问是不是送错了?」

他们两人都不吃甜,不可能点这个。

「咦?」服务生也楞住,脸上浮起尴尬,还有一些慌张。他早已被上头告知过这桌贵客的重要性,尤其是那位身量惊人,此时脸色似乎也不甚好看的银发男人。

「这个……对不起,我再回去确认一下……」他连忙道歉,伸手打算把已端上的蛋糕再重新收走。

「没关系,放著就好,我们就吃这个。」裴K程忽然道,无视方柏樵错愕,扫了服务生一眼。「餐点都送齐了?」

「啊?是的……」

「那你出去,没有我允许谁都不准进来。」

挥手打发了f杂人等走,裴K程双手环胸,身躯向後慵懒靠上椅背,好整以暇的睨著一脸不解的方柏樵。

「要我答应,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这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诚意?」没想到男人竟会松口,但此时方柏樵却没半点高兴或释然的感觉。像感知到什麽般,他背脊一颤,泛起一股毫针轻扎似的酸麻感。

「什麽意思?」

「你说呢?」裴K程轻哼,朝他伸出一手。「过来。」

「做什麽?你别忘了这里是餐厅……」

「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展示,才叫『诚意』。过来。」

方柏樵在座位上僵了一会儿,才有些迟疑的站起,绕过桌子慢慢走向他。

才稍一靠近,立刻被探来的手臂用力扯过去,他忍住惊呼,跌坐在坚韧结实的双腿上,背贴著男人胸膛。

坚硬的下颚抵在右肩,吐息就拂在颊测,毫不掩饰那高温的欲念。

「裴……」他不安的轻轻扭动,下一秒,探向腰部的大掌已粗鲁扯起整齐扎进长裤的衬衫衣o,另一手入其中,稍嫌残忍的用力拧紧尚未坚挺起来的柔嫩粉点。

「啊……!」

他忍不住弓起上身,臀部更入男人的腿间。

明显感觉紧紧相抵的某物正一点一点急速胀大,像是用那无法启齿的地方去亲自描绘似的,他拼命忍下想挣扎的欲望,因为再清楚不过那只会使情况更糟而已。

明明还隔著好几层布料,但他已有种男人随时会狠顶进来的战栗错觉。

「你在发什麽抖?嗯?」恶意的低笑贴著发鬓响起,男人的心情彷佛大好,舌尖轻轻舔弄红透的耳垂。「放心,我什麽都不会做。」

说完,他将脸移开,蹂躏著两点红樱的长指也从衬衫里退出。

「我要你自己来。」

「……?」

悸动已被挑起,但身後那人却反常的迅速抽离。方柏樵睁大了一双已经起雾的眼,侧过头不明所以的怔怔看他。

「懂吗?自己脱衣服,自己坐上来,自己动。直到我满意为止。」裴K程嘴角轻扯,抬起手来回抚摸恋人柔滑的脸颊。

「我就看看你的『诚意』有多少,再考虑要不要答应你的要求。」

――――――――――――

「呜……」

幽微的抽息低咛,碎不成声的流淌在安静包厢内。

桌上的蛋糕依然置于原,只有奶油被挖走了一角。

一套衣服孤单的躺在地板上,在没有转圜余地的要求下,略显清瘦的躯体被迫未着寸缕,依坐在另一副衣着完整的精壮躯体上。

赤裸的那人双腿打开,低垂的不能再低的脸庞上双目紧闭,一手伸入了腿间,颤巍巍的不知在弄些什么。

「我看不到,转过来面向我。」衣着完好的男人说话了,沉沉的声音微带暗哑。

「……「动作停滞了好半晌,方柏樵终于扶着桌面小心站起,一言不发转过身。

「坐在桌沿就好,这样我看得比较清楚。」男人命令着。「……脚打开,继续弄。」

「裴……」脸红得彷佛就要滴出血来,方柏樵忍不住开口低唤,极度的羞窘交迫让暂时紧紧合起的大腿不断发颤。

但男人却完全不为所动。

「现在还是只能放进去一根手指而已吧?你想痛死吗?」他毫不留情低斥。「你动作再不快点,等一下餐厅就要打烊了。」

方柏樵身躯震动了下,下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

在那双淡眸瞬也不瞬的沉注视中,美丽纤直的大腿又缓缓的往左右分开,已经微微抬起的欲望下,隐蔽的秘孔被迫朝着男人暴露出来,不明的白色乳状物衬得那色泽越发鲜艳。

「再沾一点奶油吧。」裴炯程清清喉咙,不着痕迹的换了个坐姿。「这塞两个指头进去试试。」

平常耐心其差的男人,这会儿倒是耐性十足。方柏樵没法子,只得直下心抛开所有的羞耻感,又挖了块奶油充当润滑剂,自个儿胡乱折腾了好半天,终于从两根增为三根。

「不行,起码要四根以上,你的手指比我细多了。」

「……裴……」他几乎昏去,「拜托……」

「撒娇也没用。如果真要我帮你,兵役的事你就得乖乖听我安排。」

「……」方柏樵不语了。

他咬紧牙,硬是又放了一只进去,浑身抖得厉害,细汗也不断涔涔泌出。

「很好,我看你倔强到什么地步。」裴炯程见状,狠狠眯起了眼。「下来!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自己知道。」

方柏樵默默抽出手指,依言下了桌子,虚软的两腿险些软倒,勉强撑着桌沿才站得住。

他迟疑了下,伸出一手搭住了男人肩头,谨慎的靠了过去,还算顺利的跨坐到男人腿上。

绷紧得不能再绷,仿佛随时就要绽裂布料的惊人隆起。连指尖都红透的修长十指在男人裤裆乱无掌法的摸索半天,总算拉开了所有文明掩覆。

倒抽一口凉气,方柏樵难以置信的呆望男人腿间,等一下据说他必须要「坐下去」的东西。

怎么会……这么……比以前见过的都……

「干嘛?」见他又没了动作,裴炯程冷哼,指指那异常张狂的怪物。「这个也一样,自己来。」

「……太……太过分了……」

抗议无效。

方柏樵咬着唇咽口唾沫,耳膜隆隆作响,听见了自己极速搏动的心跳声。

但,他却没看见男人平整的衬衫下,一根根浮起狰狞的青筋。不知道他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紧贴住男人轻轻的蹭动几下,马上就会被压倒在地,遭到激烈疯狂的侵犯。

「嗯……呜……」

一点一点的,他额头抵在男人肩上,岔开的腿间对准了,极缓极缓的朝前推进。

被弄松的甬道勉强纳入贲张的前端,渗出的稠液混着残余油脂成了润滑的媒介,他紧咬牙根努力又吞进了些,全身的肌肉紧绷到极限,剧颤不止。

相连的那也是。震颤传到了内壁,以细微的波幅来回摩擦着只埋入一半的性器,引人发狂。

全神贯注于结合那一点上的方柏樵并未留心,只惊惧的察觉体内辛苦衔着的巨物竟又持续胀大,却浑然不知他才是造成刺激的元凶。

……不知从何,隐隐传来了苦闷的叹息。

「快点,别磨了……」

裴炯程连额上都冒起青筋,平日不易流汗的人,此刻却汗流浃背。

他暴躁的挪了下久未动弹的躯体,不意在上头的方柏樵却因此霎时失去重心,差点整个人从旁边跌下,幸而被及时拉回。

但同时,卡在穴口不上不下的巨刃也没了进去,一下子直撞进最柔韧的底部――

「啊――」遭撕裂的剧痛,擦过内壁上某一点的酥麻,猝然勃起迸射的快感,交织成意味不明的抽喊。

其间隐隐夹杂一声闷哼,压抑中带着无限苦闷。

「别一位这样就是最后了。」裴炯程徐徐吐息,说话也一样低缓,沙哑得几乎快听不见。「接下来?」

在犹不放过他的男人催促下,方柏樵下意识掩住鲜红的脸,彷佛这样就可以减轻一点羞耻感的开始晃动起自己的腰,生涩而吃力的试图取悦体内那贪婪苛求的饿兽。

「快点,再快点……」不耐那龟速的节奏,裴炯程不断低声催促,忽然狠狠拧了柔腻的双丘一把。方柏樵猝不及防,股间猛一收紧,两人都是一声低喊。

「搞什么……明明技术逊到不能再逊……」裴炯程仰起脸,抬手覆住额,意义不明的喃喃抱怨。

「快点啊!怎么又停了?」他瞪着整张脸埋进他臂里簌簌颤抖的人儿。

满溢的焦躁……烦闷……自我厌恶……

「……」

「喂!」

「可是……真的动不了了……」

一声破碎呜咽,泪水终于涌出,滴滴答答掉落在男人早被冷汗浸湿的衬衫上。

体内的蛰伏还在膨胀,光这样坐着就几乎要去他的命,这个过分至极的男人……他到底还想怎样?

「……妈的,玩过头了吗?」

与粗鲁言辞不合的低叹,在啜泣声中挫败响起。

也不知道自己在固执什么的裴炯程终于投降,扳起那张好久没被欺负成这般惨况的湿漉小脸,干燥的舌用力撬开紧咬的唇齿,索取混杂着咸味的润泽。

「我一定是疯了,明明是要整你,结果根本是整到我自己……好了……别哭了……」

裴炯程用另一手不断抹去那一大片一大片重复几句大水渍,企图在另一波泛滥来临前,降低一点灾情。

他维持下身相连的姿态抱起不断哽咽的恋人,将桌上杯盘一把挥开,轻轻将他放了上去,然后抓起两条浮软如泥的腿,架到自己肩上。

「抓稳一点,我等一下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他慢慢说道,较一般常人白皙的皮肤,此时竟泛着异常的赤红,那双淡眸也是。

从未见过此景的方柏樵,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怔怔的望着在水气中神态分外陌生的男人,竟隐约有种头皮发麻的不好预感升起。

裴炯程抬眼搜寻了下,一时找不到合适物品。没多余时间蘑菇了,干脆用自己的前臂充当咬布,塞入那微张的小嘴里。

「……等一下如果真的受不了,就用力咬紧这个。」他依旧是慢慢的说。

方柏樵含着他的手愕然瞧他,蓦地下身一阵剧痛,已被狠狠插入。

裴炯程用力掐着他瘦实的臀压向自己,同时狠戾前顶,直顶到最极限。迅速的浅浅抽回后,立刻又更粗暴的顶进去。

三下、四下……来回数急速累积,埋入甬道的男人连一点喘息余裕都不给予的,猛力往前不断冲撞起来。

「嗯、嗯!嗯嗯――」

相较于刚才的自己摆动,男人的力量完全是压倒性的恐怖。方柏樵被撞得几乎整个人都翻了过去,不过才插个几下,就觉得下半身已经快被弄坏。

压在身上的野兽像发狂了一样,毫不知节制的残暴强索着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如此凶猛攻击的泪水汹涌而出,所有叫喊全化作了男人手臂上的鲜血。

尽管那被折磨得厉害,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知觉,临近因不久前刚射精过而颓靡的欲望,还是在没有任何抚触的情况下,不可思议的充血胀立起来。

几下加大加的抽送过后,濡湿的顶端已濒临迸发边缘,随着肉体剧烈摇晃前前后后摇摆。不过被男人腹部轻轻扫过,就尽数飞溅而出。

「嗯……呜……」

体内的高潮造成那的猛烈痉挛收缩,而这只会更刺激那个彻底失控的男人而已。他不想这样,屙屎情势已非他能控制……

忽然,喉间发出低咆的男人直起了身,抽回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拿下肩上的双腿用力朝两边扳开,无视髋关节发出的哀鸣,用不可思议的最大极限角度牢牢将自己钉在桌上,一挺身,再长驱直入,横冲直撞。

「……」

就算这包厢的隔音设备不佳也无妨,因为实在被戳刺得太厉害,瘫在桌上任男人摆晃的方柏樵浑身发软,已陷入半昏迷状态,连呜咽都吐不出来。

兽性经催化后,只会越发狂蛮,不可理喻。

尽管如此,当男人俯下头粗暴堵住他的唇,熟悉的气息与血腥味混杂着灌入他口鼻时,他还是不由自主的伸长手揽住男人的头和颈项,迷乱的回应。

就像多年来在床第之间,他早已习惯如此的动作一样。

――――――――――――

当初会挑上这幢临近恋人工作医院的大厦,就是看在它门禁管制森严,因格局大,户数也少,刻意强调的隐秘性,让一只闲杂苍蝇都很难飞得进来。

但,凡事总有例外的时候。

「Surprise!」

盛装贵妇手上挂着大包小包,笑眯眯的站在门口优雅挥手。一身华丽的蕾丝洋装,只差没再撑把小洋伞,戴顶大宽帽来做更完美的衬托。

「碰!」一声巨响,大门随即在笑颜前几公分的地方重重摔上。

「死小子!」美妇登时变脸,开始狂按门铃,按了几秒后发现电源被切断,又转而拍打门扉,搅了半天,脸色难看的男人终于又来开门。

「吵死了!」

「干嘛?火气这么大?」

一踏进屋内,美妇的气质笑容又瞬间恢复,边细声抱怨「重死我了」,边把手里七、八个袋子一股脑儿往男人身上赛去,然后自行在沙发上落坐。

「好渴,给我一杯水。台湾的天气真够热的。」

「裴胤心,我现在没空陪你玩,闹完了就快滚!」

美妇斜斜睨去一眼,也不奢望自小就不知「家事」两字怎么写的么弟能沏茶、倒水、送点心侍奉她,索性自己去开冰箱,翻出一瓶饮料解渴。

「隔了这么久才又来开门,我是不是打断了什么『好事』?你跟你家那只正在恩爱吗?」裴胤心掩嘴笑了一声。

「恩你妈个头。」裴炯程狠狠瞪她:「我打电话下去,骂那个放疯女人进来的管理员一顿。」
「哼!房客的大姐来找,他哪有不放人的道理?这座楼又不是监狱。」裴胤心不悦的揉揉手臂道:「那管理员够尽责了,我的人全给挡在了楼下,害我得一个人提着所有的东西上来,你还有什么不满?」

她碎碎念着,忽然环顾起屋内四周:「奇怪,都进来一段时间了,怎么一直没有看见柏樵?他真的不在啊?」

裴炯程面部青筋一跳。「妈的,『柏樵』两个字是你可以擅自叫的吗?」

厚脸皮的老女人!她敢喊,他都不敢听。

「是是,只有你可以叫,行了吧?」裴胤心翻翻白眼。「其实我来也想见见他,他真的不在?」

「……他还在睡。」

「咦?还在睡?怎么可能?现在都快中午了呢,他应该是早起的人吧!」裴胤心一脸狐疑的道,忽然暧昧笑了起来。「呵,该不会是你又『做』了什么,才害他睡到现在?」

「干你屁事。」裴炯程用力一拳敲在桌上,决定他的忍耐,到此为止。「高兴了没?哈啦够了就快走,不送。」语毕便转身径自上楼。

「喂!等等。」裴胤心喊住他,指指她带来的那些礼物。「这是我送你们两个的,每一样都要拆开来看喔!保证惊喜不断。」

「……看起来就不像是正经玩意。」色彩鲜艳的纸袋上印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图腾,亏她有脸拎着上来。

「我刚去了英国,在一家很有名的情趣用品店买的,很多名人都在那家店一败就数十万呢!感情再好的夫妻在一起久了难免也会腻,要有点变化来增加情趣,我瞧你们不也七、八年了?就算你那方面功夫再厉害……」

「滚!」裴炯程忍无可忍的吼,干脆亲自提起大姐的荷叶边衣领往门口拖去。

「对了,还有,」被推出门缝的前刻,裴胤心像想着什么似的又道:「有个白色的小袋子,得咬你自己来拆,知道吗?」

「啊?」

「我先走了。」裴胤心抿嘴一笑,摆摆手娉然离去。

「……弄什么玄虚。」

看来,这应该才是老女人来的真正目的吧。

裴炯程皱起眉,目光投向那堆袋子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

「大哥过世前,在苏黎世银行替我留了个保险柜,我前一阵子才亲自去看过,在里头发现这个盒子。这是他在你母亲去世后就一直珍藏的,他送给我和我老公,算是默认了我的婚姻。现在,我把它转送给你们……」

隐约的异响传入敏锐的耳里。裴炯程抬起头朝声源望去,将纸条和东西随意往口袋一塞,立即举步上楼。

「先别下来。」他走进房,将床上的人又按回去,竖起枕头让他靠着。「你是被吵醒的吧?」

「还好……都这么晚了,我早该起来了。」方柏樵咳了一声,面容仍有些苍白。「我好像听到你姐姐的声音……」

「是她没错。」裴炯程倒来一杯温水,伸手探探他的额头。

「怎么了?我又没生病。」方柏樵拿下他的手,随即被反握住,掌心交叠搁于床上。

「昨晚有发一些烧。」裴炯程顿了下,低声道:「你那里一直在流血。我差点就要call老二过来了。」

「别……」方柏樵一惊,直觉收紧交握的手,苍白的肌肤有了些血色。「你没真的让你二哥过来吧……」

这样的话,他以后都不敢见裴医师了。

「真有状况的话,叫他总比叫别的医生好。虽然那家伙都四十几岁了还是光棍一个,也挺可疑的就是。」

「可疑什么?」莫名其妙撇去一眼,方柏樵将话题又转回家里的房客上。「你大姐呢?」

他该下去浩浩招呼的,自上墓园一别,就不曾再和她见过面。

「早滚了。不然你以为这屋子能这么安静。」裴炯程将他的手提起,端在掌心里细细审视。

这是一只不多肉的手,纤长的五指略带骨感,比女孩子粗不了多少。他记得老二曾说过,这样的手通常很巧,天生就是当外科医生的料。

「裴?」

「……没事。」他将手轻轻放下,「忽道:我昨天那样对你,你不生气?」

「那个……别再提了。」方柏樵垂下眼睫,一想起昨晚的荒唐,手就微微发软,差点握不住杯子。

「没什么好生气的……被你吓到倒是真的……握还以为你想要杀了我。」说到最后,还是有些怨怼。

裴炯程低笑一声,拧拧他脸颊。

「除非我想自杀,才会连你也一起杀了。」见怀里人闻言,脸色立即微白的睁大眼瞪来,他颇感有趣的一扬嘴角。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自杀是闲人才有的权利,他没那种美国时间。

「那……」方柏樵有些吃力的咽下最后一口水。「所以……你答应我了?」

他都做到这种难堪地步了,「诚意」……总该够了吧?

「答应什么?」

不冷不热打个太极回去,将空了的水杯拿走,裴炯程又取来药膏,不由分说一把掀开棉被,露出底下的光裸身子。

「还是会痛吧?脚打开,我再帮你涂些药。」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方柏樵猝不及防,下意识收紧了腿微微挣动起来。

「喂,有人要亲自服侍你你还不要?舔都已经舔过了,别跟我说你还会害臊这个。」

「裴炯程……」方柏樵一阵无力,真的被男人那张嘴打败。双腿不争气的一软,立即被轻易扳开。

粗鲁的挖了一大团药膏,伸指进去涂抹的动作倒是意外轻柔,耐心的一点点前进,反覆兜转、按摩。

「行……行了吧……」就那么一小点地方,哪需要搅上这么久?

「还没。」裴炯程故意在他早已熟知的某一点上多揉压几下,才缓缓退出。「可以了。」

全身紧绷的神经登时松弛下来,方柏樵急于将腿合拢,却被动作更快的男人探手向上,一把钳住了早已贲起的某。

「不过,好像换你这里『不行』了?」轻弹了下,裴炯程用另一手摩挲着那颤抖的窄腰,示意他放松。

「不用紧张……好好享受。」
「嗯……呜……」
压抑的低喘中,湿润水泽声隐隐响起,逐渐加入间断的闷吟。掌握主导权的男人刻意将过程延长,方柏樵掩住脸,弓着腰无力靠坐在床头不断细细颤抖,有种彷佛快要融化在男人口中的奇异幻觉。
水到渠成的轻轻一吸后,裴炯程等待那阵僵直、痉挛、抽搐皆归为平静,才将疲软的性器自唇间轻吐而出。
「这是补偿昨天的安眠药。」他拉下他化为泥滩的软绵身子,重新覆上棉被。
「……再睡一下。」

――――――――――――

再睁眼时,四周皆被浓重黑幕笼罩着,霓虹灯与车灯交织,闪闪烁烁。

微眯的眼默然看着窗外不断急甩向后的街景。过了数秒,霍地睁大。

「怎么回事……」

方柏樵惊愕的转头,瞪向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悠闲开车的男人。

熟悉的车座、熟悉的驾驶者,外头的道路他也认得……问题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看你睡那么熟,就没叫你,直接带你上车。」架车的男人淡淡丢来几句解释。

「你……」

这算什么?再一对这个男人的任意妄为无言,方柏樵认命的将视线投向前方,早已在反覆的训练中学得如何快速接受事实。

「这样比较节省时间。在车上你也可以继续睡,储蓄体力。」男人毫无愧意的继续说。

「……我真的睡那么熟?」居然连被人搬来搬去都没感觉,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这个方向……是要去机场吗?」

「趁你考完,出国晃几天。我护照都带了,衣物用品在当地买就可以。」眼角瞥到身旁人在一愣过后,眉头微微皱起,裴炯程道:「怎么,你有安排事情?」

「没有……你呢?不用上班?」……怎么可能?

「不然你以为我之前是在勤劳什么?该解决的都解决了,公司里那群老头还不怕死的罗嗦没完,直到我抓老二回去才肯闭嘴。」

「……原来如此……」难怪他这些天忙成这样……

几天两人都有空的假期,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是如此难能可贵。

「我已经在布局接班人了。日后这个家族集团会走上让贤不让子的路,让鬼叫都没用。」一席会让企业界砸碎无数镜片的话,裴炯程说来仍是平淡似在说天气。

「过个几年,谁有本事,就会浮出台面。所以……你再忍耐一下。」

「嗯……」模糊应了声,方柏樵别开脸去,让夜幕悄悄掩去自己被看穿后,无防备的表情。

车子沉默的继续飞驰,等心不在焉的他终于察觉不对劲,窗外的风景不知何时,已由车水马龙变成一块被铁丝网围起的静谧小篮球场。

「还记得这里吧?」

「当然……这里是我家附近,从小到大不知道来过几回了。」也是他第一遇到某人的地方……

不甚明白裴将车子开来这里的用意为何,方柏樵有些郝然的别开脸,咽下为出口的话。

上身微探向前,他隔着车窗,远眺隐隐掩映在树影间的篮框架,忽地有股极怀念的感触涌上喉头。

从四岁,第一拿着比自己的头大上三倍的篮球,试图在父亲的搂抱下将球放进那圆框;到十八岁,第一在这里瞧见某人使用超乎寻常的力量,在他面前重重把球灌了进去,几乎连整座篮球架都要为之倾倒……

许许多多回忆,不知不觉都被压缩了起来,埋藏在那小小圆圆的框子里。

「可以自己走下车吗?」

「没……没问题。」他婉拒男人环来的手,小心翼翼跨下车来,缓步走至铁网架旁。

隔着菱网,可见里头约莫有三两个着制服的小学生,正围着篮框玩投篮,偶有喧哗呼喝声传来。

这里……也是满载着幽微回忆的地方。

明明是充满难堪震惊的苦涩回忆,如今想起,却带着点不可思议的淡淡矛盾甜意。他的初――

「碰!」

篮球砸地声突然直贯入耳膜,也断了他的冥想。方柏樵微吃一惊,半敛的眼倏地睁开来,正好瞧见一名小朋友正奔过来拾球。

视线无意间与那双清澈单纯的大眼对上,他竟无法自抑的双颊窜起高温。不必照镜也自知脸庞想必是赤红如火,幸好灯光幽暗,应该看不太分明……

「干吗,又在发呆?」温热的男性气息忽然自耳后袭来,带点不怀好意的戏狭。

「在回味那个吻吗?」

「你!你少……」

心思被当场揭穿,大片潮红霎时哗啦啦直涌上耳根,连言语都碎不成句。方柏樵忍不住将脸埋入了肩窝,这下真的就算周遭再暗,都无法掩饰他的困窘了……

「都过了这么多年,怎么你的心思还是一样好猜?逊毙了你。」男人叹息。

微湿的触感滑过耳廓、脸颊,停驻在唇上轻轻吮磨,连同自背后紧实包缚住自己的怀抱,如大海般,远而辽阔,沉重却温暖,不留一丝缝隙的密密将他围绕。

言语一时成了多余,球场人声仿佛也不复存在。直到球场内最后一个孩子也被母亲唤了回家,他们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没有变过。

「……怎么会忽然想来这里?」方柏樵低声打破寂静。

「直觉。再说也想不到其他地方了。」

「什么?」

「没事……对了。」裴炯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随意从口袋里掏出一样物事,塞到他手里。

「给你。」

「裴?这是……」方柏樵愣看那小小的东西一会儿,又转头怔怔看他。

「一个小礼物。打开袋子看看,里面有附一把钥匙,可以打开盒子。」

「喔……嗯。」他脑袋有些空白,一时不太能思考,只好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照办。

拆开布囊,里头是一只精致的金属制方形小盒。小归小,重量倒沉。微僵的手捏着钥匙费了番功夫才打开来,只见内面裹着质地细软的黑色绒布,一对款式相同,只大小有区别的指戒静静嵌于其中。

「……这个……」半晌,他勉强收起百般情绪,清清喉咙道:「应该不是你买的吧?」

虽保存完好,但看得出已有一段岁月痕迹。

「家传的……」

「家传的?」他更惊讶了。

「……开玩笑的,其实也不算。」裴炯程耸耸肩,语气模棱两可,似乎不太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正那不重要。我本来就想要一对这玩意了,现在有现成的,更好。」

他将怀里人翻转过来,伸出手,从盒子里拈出较小的那枚戒指。

「你手指比较细长,应该可以戴得下。左手给我。」

「嗯……」

方柏樵依言伸手过去,安静由男人握住他无名指,没太多阻碍便将那小环很快推了进去。

他还看着那银白的光晕微微出神,忽然另一只手伸来,覆于其上。他抬眼看了看不发一语的男人,默默低下头去,也将另一枚指环取出,戴在与他相同的那一指上。

十指忽然变得笨拙起来,试了两、三才顺利套上。他难为情的垂下眼。

越想要自己镇定,身体就越不听使唤。他的手颤抖得如此厉害,那人一定也察觉到了……

「戴了就不要再拿下来。」似乎是相当满意,裴炯程执起成对的图腾眯眼端详了一会儿,忽然凑近嘴边,轻吻了下。

「这太醒目了……」会害他被众人的问号淹没的。方柏樵考虑过后,决定日后还是将它用绳子串起,挂在脖子上好方便随身佩戴。

「就是要显眼才好。以后再遇到苍蝇,连话都不用跟他们多说一句。」

套在指上的环,是约束,也是身心皆有所属的证明。

「……」

再也忍不住胸中翻腾多时的某种情绪,他微垫脚跟,凑在高了近二十公分的恋人耳边,用轻颤的唇低语了句。

「什么?你刚才有说话吗?」

过了一晌,男人低沉的轻笑响起,惹来他着恼的嗔视。

「……没听见就算了。」

「可以再说一。」

「你的听力不是很好?」

「好是好……老是这么小声,你是说给蚂蚁听啊?」

喃喃抱怨着,裴炯程张开双臂,将比平时更加热烫的柔韧身躯拥入怀。

「我也是,永远……」

尾声

「对了,那我去服役,应该也没问题了吧?」脑子清明下来后,方柏樵再忆起此事。正架车驶在高速公路上的裴炯程闻言,掉过头来瞪他一眼。「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结论?」

「咦?可是昨晚你明明说……」

「我说过什么?我不记得了。」

「……裴?」方柏樵不敢置信的睁大眼。「你怎么……」

「我怎样?」裴炯程朝窗外一瞟。「机场要到了,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那个待会再谈。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明明说好……」

「这个比较重要。讲英、法、德、意、日、韩或西班牙文的国家都行,要去哪个由你决定,快想一个出来。」

「……」方柏樵闭上口,一阵气结。「……我决定?」

想当然尔,这男人一定是拿了护照、皮夹就出门,别说行李没带半样,连要去哪里都是到了机场再决定。

虽然裴说有让他二哥回来帮忙顾着工作岗位,但他还是有种公司上下将会一片鸡飞狗跳的预感。

裴炯程慷慨点头。「你说个地方,有签证、语言能通的都行。」

「好吧……那我想去布基纳法索。」

车内沉默了一阵。

「那是什么鬼?」他皱眉问道。

「西非的一个国家,讲法语,也可以办落地签证。我有一个学长在那边义诊一年多了,看他来信,似乎是过得相当充实愉快……我一直想去看看他。」

「姓苏的家伙对不对?」一有线索,记忆便很快的被唤起。

「别开玩笑了,那种五百只蚊子里就有一只疟蚊,五个人就有一个爱滋病患的地方,你想都别想。再说不是还得两个礼拜前先接受防疫注射,才准入境?」啧,什么鬼地方?

「你记得真清楚。」方柏樵有些惊讶。「你看过我放在桌上的那本杂志?封面是学长的那个。」

「……随便翻翻罢了。」他还想这小白脸怎么有点眼熟。「哼,这么急着想见他?学长学长,喊得倒亲热。」

「不然我要怎么喊?」方柏樵愕然的张了张嘴,不知这男人是在吃哪门子醋。「……而且我跟学长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你应该也知道他……」

「好了!闭嘴,睡你的觉。」

「机场不是快到了,还睡什么?」他没留心男人投来的狠瞪,想了想又道:「听说政府今年推出一个方案,服非洲外交替代役三个月,可以抵兵役一年。裴,你觉得……」

「睡、觉!」

――在那之后 完

Alcohol

方柏樵从不碰酒。

理由不是他酒量或酒品不好,而是单纯的因为喝酒会伤身。

更正确来说,因为从不碰酒,在这世上,包括他自己,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体对酒精的反应究竟为何……

――――――――――――

「学长,这杯……你一定要乾!不、不可以说不……」

「抱歉,我不喝酒。」方柏樵摇头,不著痕的往沙发旁挪了些,委婉推却同科女医师端来的一杯浅黄液体。

喝酒很少如此豪爽的她已有些醉态,过度贴近的微张双唇间一股醺然气味袭来,光是闻到,就让他感觉不太舒服。

今天是他卸下科总医师职务的日子,同时也是他挥别这间服务多年的医院,迈向人生另一趟未知旅程的开始。同事们起哄著要帮他办欢送会,他於情於理都很难推掉,只好被他们拉来这间位於某五星级饭店内,以结合Lounge
Bar、Disco Pub於一身为特色的知名餐厅。

一份调酒就要数百元,大家却一杯接一杯的猛点,最後甚至直接开瓶畅饮,看得他忍不住皱眉,有一种隐隐的不好预感。

「我用这个代替吧。徐医师你也别喝太多了。」他拿起桌上另一只玻璃杯,里面同样盛著淡黄的液体,但成分其实只是普通的麦茶。

「不行!学长每都这样说!」徐医师不依大叫,抓住了他手,硬要把酒杯凑上去。藉著几分醉意和一股无宣泄的情绪,她的言语举动也较平日大胆许多。

「以前都依你,只有这不行!」

不管是医院尾牙、科内餐叙或医师私下的聚会,不论一群人喝得多high,方柏樵都能坚持到最後,滴酒不沾的全身而退。

无与伦比的坚强意志力是原因之一,另一主因还是因为大家都有著不知从何而来的「默契」,不敢对他有太过僭越之举,甚至包括主任、教授。

她恋慕这位同科学长多年,和其他多如星的傻女人一样,她也很清楚――这场单恋就像冻住的苞,注定没有开结果的一天。

证据就是……学长无名指上的那样小物。

只是,今天之前至少还可以天天在医院看到他,一起工作一起开会一起讨论病例……而过了今晚之後呢?

他就要离开了。展开羽翼,飞往另一个遥远的国家……

「学长,不喝就不放你走喔!」她红著眼娇嗔:「既然都要跟大家说再见了,你就稍微抛弃一下原则会怎样?」

「对啊!学弟,」在场最资的李姓学长也加入说服行列。「这场欢送会是特地为你办的,大家都爽快乾了你却不乾,说不过去啦!只是几杯小酒而已,无伤大雅的嘛!」

「你们可以把这个当成酒。」方柏樵无奈指指麦茶,被轮番轰炸的有些疲倦。

「不行不行!要是真的才有意义!」

「我等一下还得开车。」

「我们有司机可以送你回家,保证平安无事,不怕酒测。」李医师指指另一个学弟。他因为体质过敏缘故,不能喝酒精性饮料。

「不用了……我自己开就好。」方柏樵叹了口气。

犹豫半晌,他终於妥协的接过学长塞来的酒杯。周遭立刻响起如雷的鼓掌叫好声。

「……只能一杯。」

「好!就一杯。」李医师豪爽答应。「既然这样,就不能用普通等级的酒。」

他取来另一只刚开的酒瓶,精准倒出近全满的液体於方柏樵杯中。

「喝这个,Grappa di Rubizzo,义大利渣酿白兰地。」他眉飞色舞的介绍:

「如果说法国的干邑白兰地像优雅的贵妇,这个就是火热奔放的辣妹了。喝起来绝对过瘾。」

「酒精浓度多少?」方柏樵皱眉瞪著那近乎透明的晶莹色泽。看似像白开水,但不用凑至鼻边,一股浓烈气息便已扑面而来。他觉得太阳穴开始在隐隐作痛了。

「那不重要,反正一小杯而已,醉不了人了啦!」李医师大笑,也替自己和其他人都倒了一杯。

「来,大家乾吧!祝咱们科最优秀的方柏樵大夫一路顺风!」

「加油啊学长!」

「你一定没问题的!」

「……谢谢你们。」方柏樵点头,举杯和环绕的同事们逐一轻轻碰撞了下,心知这杯酒看来是避不掉了。

赴美继续求学是许久之前就计画好的事,但一直到某人点头,并主动将自己外调到美国分公司,才终於能付诸实行。

「在那里拿到学位後,一定要再回来喔!」徐医师含著泪说。

「嗯……」方柏樵轻轻摇动酒杯,低声应道。

然後,他暗自屏息,举杯仰首,将杯中透明琼液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耳边似乎又响起一片欢呼声……

――――――――――――

夜十一点。

银色SLK55AMG疾驶而来,嘎然停住。

裴K程脸色阴沉的跨下车,笔直走进台北喜来登饭店大门。

――――――――――――

饭店二楼,无国界餐厅,灯光昏暗的Lounge Bar一角。

「怎……怎麽会这样?方医师他……」

一群人横七竖八的倒了大半,少数几个还没阵亡的,围著沙发中央正沉睡不醒的俊美男子面面相觑,脸上都是尴尬茫然表情。

「哪样?就是酒醉了啊!」另一名男子嘟囔接口。「看这反应也不像是酒精中毒……学长,你说呢?」

「要我说啥?」被点名的始作俑者打了个酒嗝,一脸冤枉。「拜托……我哪知道柏樵的酒量原来这麽……」

「他喝了多少?」

沉冷声音忽然插入,吓了他一大跳。

「啊?请问你是……」李医师抬起头,有点抓不住焦距的醉眼,映出一道西装笔挺的巍然身影。

大概是坐著仰视的关系吧,他觉得眼前这男人简直高得不像话……

裴K程淡眸在那张微泛红泽的脸庞上停留片刻,又转回到李医师身上。「是你灌他酒的?」

「什麽?误会啊!」李医师忙嚷嚷:「才一杯而已,哪算是『灌』!」

只不过那酒烈了点罢了……他心虚的在肚里补上一句。

一杯喝完,既不吐不闹,也没摇晃结巴,甚至还神色如常的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谁知道他才转头叫服务生过来点东西,突然背後「碰」一声巨响,回眸看去时,方医师竟已整个人伏倒在桌上,怎麽叫都叫不醒。

「是你灌他酒的?」裴K程重覆道,面无表情的朝他伸出手。「……初见面,我是方柏樵的朋友。敝姓裴。」

「嗄?喔,喔……你好……」李医师一呆,混沌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只下意识的也跟著伸出手,摇摇晃晃起身去与对方互握。

「偶姓李……是他医院同事……呜啊!」他忽然惨叫。

一股巨力紧钳住他手,不断收紧再收紧,像要把每块掌骨指骨都捏碎似的执拗残忍。他甚至听见了筋骨绽开的喀兹声。

李医师痛到眼泪都掉出来,酒也一下子全醒了。

「你!你你你……」

好不容易可以挤出话来,男人已放开他手,走到沙发後方,直接从背後将昏睡不醒的方柏樵整个人托起。横揽入怀的同时,他脱下西服外套覆在他头脸之上,旋即转身朝门口走去。

「喂!喂!等一下――」李医师看得傻眼,连忙不顾手痛的踉跄追上。「你想带他去哪里!?你真的是他朋友?」

「你说呢?」裴K程冷睨他抓住自己衬衫的手指一眼,那手立刻识时务的松了开去。

对了,这种冰冷不耐的口吻……李医师灵光乍现:「你是刚才柏樵手机里的那位先生?」

来电铃声一直执拗的响个不停,当事人又昏睡不醒,他只好接起来,没想到才讲没几句就被对方挂掉。

原来是这男人打来的?那他动作还真快……

「算你好运。换作以前,我早剥掉你一层皮了。」裴K程比比伏在怀里的异常高温躯体。「你最好祈祷他回去没事,不然我就从你X眼灌一整瓶高粱进去,再叫你从嘴巴吐出来,李医师。」

――――――――――――

热……

无宣泄的热度,烘烤著疼痛欲裂的脑袋。

所有细胞彷佛都蒸发了,不能思考,不能动弹,不能出声,只剩下一片漩涡状混乱的浊白。

为什麽……他的身体会变成这样……?

好痛苦……

从来没这麽痛苦过。

拜托……谁……谁来……

「搞什麽啊你!?」

粗鲁擦掉方柏樵残留在嘴边的唾液,裴K程甩掉毛巾,很久没有这麽想揍人的冲动。

「什麽一杯,那个姓李的其实灌了你十瓶酒吧!?」早知道就捏烂他的手,叫他一辈子别想握手术刀!

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意识,就开始一直吐,能呕的东西都呕出来了,但乾呕情况仍一直持续著,连站都站不稳,遑论其他。

他没有醉酒经验,更不曾照顾过酒醉的家伙。眼前的情况,教人……非常火大。

「又不是小孩,哪有快三十岁的男人像你这麽没用的?不会喝还硬喝,醉死活该!」

嘴里咒骂著,裴K程手上动作却没停下。他先将双眼紧闭、不断剧烈颤抖的方柏樵抱离洗手台边,脱去被弄脏的衣物,再谨慎放入蓄满温水的浴池里,调整姿势不让他沉没。

泡了一会儿,见他稍有平静下来,裴K程又打开第二瓶解酒液,凑到他唇边硬灌了进去。

还以为会像刚才一样吐出来,没想到这回他温驯得多,只闭著眼乖巧的咽下。过没多久他头微微一歪,发出徐缓的呼吸声,像是又睡著了。

「喂!先别昏,再喝点水吧。」听说多喝水可以让酒早点醒。裴K程端来水杯,带点惩罚意味的使劲捏他脸颊,逼他开口。

方柏樵吃痛,迷糊抬起眼皮,被动的把水一口口喝完。

长睫很快的又覆上。

「……」

裴K程眯起眼,仔细端详那张似乎过於安详的睡颜。然後,他百分之百确定――

这家伙根本还在烂醉状态。

也许有呕吐还反倒好些……藉此把在体内作怪的化学物质都排除出来。问题是三更半夜,上哪找吃的垫胃?附近只有便利商店,卖的食物根本不能吃。

趁水凉前捞起不醒人事的笨蛋,上上下下擦了乾净,移到床上安置妥当。裴K程绷著脸,上网迅速查了某些资料,咬牙面色难看的走向厨房。

――――――――――――

半小时後。

「妈的,人跑哪里去了?」

裴K程重重放下刚煲好的解酒汤碗,不敢置信的瞪著空荡荡房间。这家伙酒醒能走路了?怎麽可能!

隐约有水流声响……在浴室?他循声推开房里另一扇门,脸上登时更冷。

「……你在,干什麽?」他极力压下怒气,轻轻问道。

「啊……」浴池里的方柏樵闻声,缓慢转过头来。

他全身都浸泡在浴池水里,仅露出头肩部。如果那缸水是之前留下的没有换过,那早该凉了。

尽管如此,水面上裸露的肌肤却不是失温的苍白,而是呈现著不正常的漂亮粉色。

「你想感冒是不是?还不快出来!」他火大的走向他。

「可是……」彷佛完全没感受到斗室里汹涌的怒气,方柏樵微微蹙眉,露出一种奇异的迷茫神情。

「我……很热……」他缓慢又清晰的一字字说。

「热?」裴K程拧眉重复,探上他额头,沾了一手湿漉。再仔细看,粉色的鼻尖唇上、弧度优美的颈背、锁骨、肌理匀称的胸膛……全都异常的沁满汗珠。较大颗的承受不住重量,沿著赤裸肌肤滑下,一滴滴没入水里……

「嗯……好热……不舒服……」方柏樵低喃著,忽然反握住探来的大掌,放在脸颊边摩挲。「嗯……凉凉的……」

「好了,清醒点……快出来!」裴K程吸了口气,试图抽回手,却无法如愿。以两人悬殊的力道差距而言,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纯粹是个人意志问题。

天晓得这家伙酒醉的模样,在他眼中看来,简直像在全身写满「上我吧!」的字样……!

「为什麽?这样泡著很舒服啊……我才不要出去……」方柏樵皱皱鼻子说,又使劲去拉他手,顺势攀著精壮的身躯一路贴著向上,颤巍巍的自水里站起。「你也一起进来嘛,我帮你脱衣服……」

「……」

裴K程不说话了。也不再做任何徒劳虚伪的推拒动作了。

外头有他第一下海做的解酒汤,他该照原订计画,端进来给这个醉鬼喝的。

但此刻的他,一、点、也、不、想。

他静静站著,任由衬衫前排钮扣被笨拙的一个个解开,然後是皮带锁扣、裤头拉,然後是……

在酒精催化下忙碌著的恋人,非常勤奋积极。很快的他就被拉入浴池里,赤裸的肌肤紧靠上来,牢牢环住他腰背,每一寸的体温都密密贴合。

裴K程回搂住他,另一手无声按下墙边按键,让水悄悄褪走。

「好舒服……」怀里人儿毫不介怀,像冬日的猫咪找著了好依偎的暖炉,满足的轻轻喵呜著。不同的是,他的角色应该比较类似热夏的冰袋。

「咦……什麽东西顶我…?」

忽然察觉怪异,方柏樵忍不住动了动大腿,那物事却压迫得更厉害了。他好奇的低头看去,轻啊一声。

「好大喔……」他惊异的左右仔细端详,甚至用手去拨了几下,头顶上方登时传来几声闷哼。他闻声抬脸,凑上的唇正好被密实堵住,狠狠的辗转蹂躏。

相贴的光裸肌肤,温度开始直线窜升。

热……

那热意彷佛又蒸腾起来了,焚炙著他周身百骸,他的脑袋。

没办法思考,也无所谓顾忌,只能顺应直觉,顺应自己真正的想望,贪婪回吻著男人。甚至在相衔的另两片唇欲退走之际,不满的主动追上,继续仍未餍足的交缠。

「好了好了……你想窒息是不是……」

不知过了多久,裴K程硬把他拉开。见因失依而茫然的恋人睁著一双迷蒙雾眼,无辜的回睇他,W红双唇上尽是利齿凌虐痕迹,犹微张著细细喘息……

他闭目呻吟一声,又低头覆了上去。

「好像……更大了……」激缠间,方柏樵含糊说道。那东西好烫,抵得他怪不舒服。

「你搞的啊,你要负责把它变回原样。」四唇终於分开,裴K程仰起头,任由对方啃噬吸吮自己的脖子,享受那奇异的新鲜感。

「方法有很多种,例如用手……」他低喘一声。「……对,就是这样。」

「还有……?」方柏樵又问,像个好学的认真孩子。

若不是眼前这一切情景全都太过诡异,他会怀疑他根本是清醒的。可是……

「吃它。……不……不是用咬的,要像含著冰棒那样,用舔的,吸的……对对,就是这样。聪明,一点就……啊!」

被无预警用力一吸,登时全泄了出来。他霍然睁眼,与仰起头的方柏樵四目相对,两人都怔住了。

「变小了……」他指了指,口齿不清的道。接著喉间咕噜一声,把溢满嘴里的液体悉数咽下,裴K程想阻止都不及。

「喂!你都吞下去了?你的胃没我坚强吧。你……」他还想再说什麽,又顿住。忽然摇首,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麽……」方柏樵一脸莫名,秀致的薄唇边犹沾著不可告人的秽乱浊液。

「没事。看来你『酒疯』还要发一段时间,我要去拿V8,把这些都拍起来。」他伸手箝住他下巴,舔了下那唇,恶劣轻笑。

「等某人酒醒,再把带子拿给他看……看他以後还敢不敢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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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头好痛……早知道就不要喝那麽多……」

结束和合作药商的拼酒饭局,李医师扶著墙,东倒西歪的走出餐厅。

正想去搭电梯,忽然迎面走来几名西装革履的男子。

不经意瞥了为首最高大的那人一眼,他脚一软,差点没摔倒。

是……是「他」?

不会那麽巧吧……应该是酒醉看错……因为心灵创伤,把所有银灰发色的魁梧男子全都当作是那个人了……一定是这样……

他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双手却下意识颤抖著伸向後面,遮在臀部上。弯腰驼背,脸垂低得不能再低――

「李医师,又喝酒了?」

擦肩而过时,好像有人随口和他打了个招呼。

声音很冷,语气很淡漠,但还不至於无礼。

幻听……?

「你扶李医师下去,叫一辆计程车给他。」那声音又吩咐。

幻……幻听吧!?只是……也未免太真实了……

这男人怎麽回事?上明明还那麽凶狠的撂威胁,害他做了好几天内容难以启齿的恶梦,这会儿居然会对他这麽「好」?这该不会是哪个电视台的整人节目吧?

「李医师,小心脚下。」看起来像秘书的男子走过来,搀扶他进入电梯。

「啊……好……谢谢你……」对方如此客气,害他也不好意思多问了。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穷极李医师一生,都无法参透到底男人态度转变的原因是什麽。

――Alcohol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