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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黄昏

正文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尾声

正文 楔子

(读书网ReadBook26-8-23 1:32: 61)

静夜无声而泣,白露凝成了夜的泪,一弦残月洒下了淡淡的黄昏色。

轻风抚弄着点点细雪,凭空而舞,似丝、似絮、亦似珠。

梅枝缀玉,寒萼流晶,萦绕着袅袅清雾,冰莹润洁而又朦胧虚幻。

雪停梅蕊,梅染雪色,暗香浮动疏影间。

凋零的瓣谢了昨夜的风情,拥着绵绵香雪,散落一地,憔悴是斯。

月阴下,影前,是谁?

是谁如此悲哀地凝视着他,那碧蓝色的眼眸中饱含了诉不尽的情,诉不尽的依恋,比夜更,比雪更浓。

“如果有来生,你会记得我吗?”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来生是什么?是一个期待中的梦吧。今世错了,过了,无可挽回了,所以,想着,盼着来生,能够让一切重来,只是,雪停了,谢了,前生已矣,奈何桥上忘了情,忘了恨,还会记得谁呢?

“说你爱我,可以吗?”男人如此嘶声祈求着。

爱吗?也许可以吧,只是,说了又如何,徒增别愁罢了。缘到尽头,自此后,生死两茫茫,断了相思,却了痴情,莫问君归。

他想要开口,却怎么也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无助地看着那碧蓝的眼眸在纷飞的雪雾中渐渐地淡去,淡去了……

正文 第一章

(读书网ReadBook26-8-23 1:32: 938)

厚厚的窗纱完全隔断了屋外的光影,琉璃莲灯的晕泽慢慢地荡漾开来。

洛晨坐在镜台前,解开了发结,长发柔顺地垂下,如黑色的丝绸般拂在他的颊边,衬得他清丽出尘的容貌近乎无暇的美玉。抬手拢起了一绺碎发,指尖触到了额际,泛起了一阵冰冷的感觉,渗入他的肌肤。

静静地看着银镜里映出的人影,洛晨轻轻地抚摸着镜面,象是在抚摸镜中的自己,他淡漠的脸上泛起了温柔的笑意,喃喃地道:“小夜,你现在过得可好?”

明澈的镜面亦如他的手指般冰冷,不知是镜染上了手的冰,或是手沾上了镜的冷,丝丝绵绵皆是清清寒寒。

紫铜纱漏里的流沙无声无息地淌着,洛晨缓缓起身,走到窗边,迟疑了一下,撩开了窗纱,一道黄昏的月光洒下,落在他的发梢,流转着暗青色的幽光。

“叩,叩”,传来了谨慎的敲门声,一位身覆红纱的窈窕女子走进,垂立在洛晨身后。

“什么事?”洛晨并不回首去看柳芙音,只是淡淡地问。

“黎羽太妃从朱雀宫传来的口谕,要你替她办一件事。”

“嗯?”洛晨转过身,等着柳芙音的下文。

柳芙音犹豫了一下,道:“太妃有一位至交好友在宫中看道了你的水墨画,极是喜欢,所以太妃希望你能为他作一副月下梅图。”柳芙音顿了一下,见洛晨依旧漠然,继续道,“此人居所亦在雁泽,距此甚近,两个时辰后会有人来接你前往,你……去是不去?”

“我可以不去吗?”洛晨的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他扭过头去,道,“我已知道了,你出去吧。”

柳芙音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着洛晨淡漠的背影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只好应声退下了。

* * * * *

洛晨默默地端坐于暖呢小轿内,抬轿之人有节奏的脚步声在他耳畔不停地响着,令他有些许莫名的烦躁。他生性好静,本不愿外出,但黎羽宓兰的命令他却不能违抗。

南昊绯雪对此事一定毫不知情,否则她是不会让任何人勉强他的,想及此,洛晨不由地苦笑了一下,他实是不愿看到南昊绯雪为了他与洛夜的事再与朱雀族中的人争执不休。洛晨知道自己在朱雀族中的身份,毕竟,南昊绯雪以公主之尊而偏袒他,已令族人大为不满,他又岂能再令她为难。

洛晨心中百转千回地想了许久,不知不觉间,已走了几个时辰的路。

轿子停了下来,一个男人浑厚而略带几许期盼的声音传来:“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有人掀开了轿帘,洛晨下了轿,看清了立在他眼前的人,不由微微地一怔,他没想到黎羽宓兰"至交好友"居然是一位俊美无俦的年轻男子,金色的长发,碧蓝的眼眸,一袭黑色的长衫,月光下,年轻男子修长而英挺的身形流露着无法言形的尊贵与高傲。

轿夫走后,那位男子走近到洛晨的身前,淡淡地笑道:“洛晨,我可以如此称呼你吗?”

“嗯。”洛晨不便表示反对,只好垂下了眼帘,避开了那位男子一直凝视他的视线。

“我名叫东御司华,寒舍距此不远,过了这片竹林便是了,我们走吧。”

洛晨微仰首,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茂密的竹林前。冬的夜晚,天上还落着几点零星的细雪,可竹林之中却奇异地笼罩着一层袅袅的白雾,一眼看不到尽头。风吹过,雾飘,叶亦飘。朦胧之中,仿佛整片竹林都在流动之中,显得虚幻而渺茫。

洛晨稍一迟疑,便跟在东御司华身后,举步走入竹林。

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雾气拂在脸上,如少女柔软的手,带着清凉的湿意。白雾愈来愈浓,洛晨几乎要看不清路了。忽然间,一枝竹叶扫过他的鬓颊,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怎么了?”东御司华察觉到了,“这里的雾很大,你不要跟丢了,来。”

洛晨觉得东御司华拉住了他的手,从东御司华宽厚的掌心传来了一阵温暖的热度,洛晨犹豫了一下,没有挣脱开东御司华的手,任凭东御司华牵着自己向前走。

竹林尽,隐约显出了翩翩影,在雾的缭绕中如梦似幻。

白雾渐渐散去,无边的梅树林呈现在洛晨眼前。清丽的梅萼重重叠叠、疏疏浅浅地交错着,宛如天际的飘雪坠落凡尘,停留在枝头。月影如纱,温柔地蒙在间,染上了一层光晕。梅的香气似乎凝固成形了,在月下袅娜地流动着。

洛晨的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笑意,他信手拈住一枝梅,拉到眼前,娇嫩的瓣轻轻颤动,舒展着妩媚的风情。一丝淡淡的绿色从蕊之间晕开,与纯白的颜委婉地溶为一片,平添几许雅致。

东御司华站在洛晨的身后,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之中却有说不出的忧郁。

月落无声,开无音,一切静得象无波的水。

东御司华拉住了洛晨的衣袖。

洛晨回头看东御司华。

“我们到屋子里去吧。”

东御司华带着洛晨向梅林走去。梅掩映下,洛晨看见了一幢精致巧雅的庭院。没有别的人,庭院里幽静得容不下一丝纤尘。

东御司华将洛晨带到一间厢房,房中器具什物一应皆全,似乎早已知道有人来住。琥珀的烛台、金缕的香熏炉、珠贝的屏风,可见此的主人非富即贵,却不见一个使女奴仆。

“听黎羽宓兰说,你喜欢清净,我特地为你备了这间幽室,不知是否合你的心意?“东御司华放下了四周门窗上青的冰绸,道:“你一定累了,好好休息吧。”

门外,黎明的初曦中,东御司华久久地伫立着,呆呆地望着紧闭的房门。他失去了方才从容自若的神态,身子渐渐地开始颤抖,喘息着,似乎不支地扶住了身边的廊柱。

* * * * *

冰月,

冷雪,

寒梅。

离人的泪滴在月下,溶入雪里,散于间。

悲哀的梦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反反复复,纠缠不休。迷离的情伤象一片不可捉摸的青烟,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想要遗忘,却已入骨髓;想要记起,偏又无迹可寻。一刹那,落流水两两相忘。

洛晨霍然惊醒,翻身坐起,双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那股淡淡的愁思依旧纠结于心。适才,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那凄清的梅香还隐约停在枕畔,只是,仿佛还有一个悲伤的人影,此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轻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忘了也罢,南柯一梦,梦醒情灭,又何必如此在意呢?

洛晨回神了片刻,摸黑下床,点燃了一支红烛。

沙漏中的流沙显出此时已是正午,但是低垂的冰绸却遮住了白旦所有的痕迹,斗室之内,昼夜如一。

洛晨理好了衣裳,刚刚梳洗完毕,便听见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东御司华进来,提着一个食盒,道:“我听见屋内有动静,就想你已经醒了,要不要现在用午膳?”

“多谢。”

一碗碧梗粥,几样小菜,无甚美味,却清淡宜口。

饭后,东御司华沏了一壶香茗,与洛晨对坐于梨木桌前。

缕缕茶雾溢出,迷蒙了昏黄的烛光。

洛晨轻啜了一口香茶,沁香入脾。

“洛晨。”东御司华忽然开口道,“我觉得你看上去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是吗?”

“我让你到此为我作画,是不是强你所难了?”

洛晨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黎羽太妃的吩咐,我理应遵从。”

东御司华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惜的神色,轻声道:“你既已离开了朱雀宫,就不必对他们惟命是从了。”

“我……终究是朱雀族人。”

“可你却不能再回朱雀宫了。”东御司华直视着洛晨,沉声道,“雁泽虽归朱雀所辖,但千年之前却是青龙的王都,乃阴灵交汇之地,以你的月魄之体,只有在这里才能够生存下去,不是吗?”

洛晨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他立起,走到窗台边,背对着东御司华,冷冷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

东御司华跟着站起,急急忙忙地道:“我并无恶意,你千万不要误会。”

洛晨沉默着,一言不发。

东御司华走到洛晨身后,柔声道:“洛晨,不要想着再回朱雀宫了,你可以留在这里,我会保护你的,不会让朱雀族的人加害于你。”

“那你如何向黎羽太妃交代?”

“我与黎羽宓兰仅有数面之缘,我不必在意她。”东御司华不假思索地道。

“那你我却只是萍水相逢,你又何必在意我?”洛晨淡然道。

“我……”东御司华伸手想去扶住洛晨的肩膀,但他的指尖将要触及洛晨的衣裳之际,却又缩手了,他长叹了一声,“你为何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只是……只是……”

“好意心领。”洛晨回首,看了东御司华一眼,低声道,“可我自己的事情,不希望旁人来多管。”

东御司华闻言,苦笑道:“既如此,是我多言了,你不要见怪。”

“你不是邀我来此为你作画的吗?”洛晨将话题岔开。

东御司华似乎微愣了一下,旋及笑道:“是,画具我已备好,就在隔间的书斋,有劳你为我画一幅月下梅图。”他顿了顿,道,“那我不打搅你了。”

东御司华走后,洛晨洗手焚香,端坐在书桌前,提起了笔。不知为什么,此际,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却是梦中的情景,一阕雪葬月,冷夜残香的诗。

洛晨的笔落下了……

一弯淡如银钩的残月……

一天轻舞飞扬的碎雪……

一地嫣华无语的落梅……

不知过了多久,“铮"然一声,琴音传来,打断了洛晨的意绪,他放下了笔,侧耳聆听。断断续续的琴音生涩而零乱,曲不成调。

洛晨迟疑着推开了房门,一缕月光漏入,天已经黑了。

琴音不断,洛晨循声而去,出了庭院,远远地看见东御司华倚坐在一株梅树下,身旁放着一张七弦琴,他正信手拨弄着琴弦。

东御司华抬头,看到了洛晨走近,脸上浮现出了温柔的笑容。

“东……东御……”洛晨开口。

“你叫我的名字就好了。”东御司华的声音很轻,但洛晨却听得清。

“司华……”

“嗯?”

“很难听。”洛晨用平静的语调道。

“我知道,我原来就不会弹琴。”东御司华的笑容中充满了阑珊的寂寞,“只是想起了以前听他抚琴的日子,才忍不住想拨弄几下。”

“她是谁?”洛晨理所当然地认为东御司华说的是“她”。

东御司华凝眸看着洛晨:“他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人。”他微笑道,“你喜欢梅吗?”

“喜欢。”

东御司华站起,抖落了一襟落:“他曾经说过他很喜欢梅,所以我在这里种了这片梅林,希望有朝一日,他回到这里,看见了能够高兴。”

“她……离开了你吗?”洛晨低声问。

“是啊,他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我……一直在这里等他。”

“没想到你……如此多情。”

东御司华碧蓝的眼眸中交织着痛苦与爱恋的神色:“多情偏是要为无情误。我付出了我所有的一切去追求他,而他到了最后一刻,还是不肯说他爱我。你说,他这样做,是不是太无情?”

洛晨的心隐隐有了几分恻然,但东御司华凝视他的目光却令他不自在。洛晨垂下了眼帘,看着地上的片片残英。

一道高大的阴影笼住了洛晨,他微仰首,发现不知何时东御司华已靠到了他的面前。东御司华抬手伸向洛晨,洛晨一惊,下意识地将头侧开,可是东御司华只是拈住了他肩头上的一片落。

娇嫩的瓣在东御司华的指间被揉碎,他苦涩地道:“你知不知道寂寞是什么?就是像我这样,独自一个人,在这里,看着开了,又谢了,每一天,每一年,无止境地思念着一个并不爱我的人……”

洛晨轻叹着摇头,他轻轻地推开东御司华,走到那张七弦琴前,盘膝而坐,将琴端放于腿上,十指轻舒,拨动了宫弦。

琴声初时低婉,像幽冷的泉水滑过青苔,泉下陡壁,渐至高昂,溅溅复泠泠。洛晨修长的手指轻拢慢捻,清冽悠悦的音调,流露着孤傲绝尘的气息,叮叮咚咚,刹时如水银泻了一地。

纷纷扬扬的梅瓣从枝头飘零而坠,落在洛晨黑檀色的长发,藕荷色的宽袖,象牙色的指尖上,织成了一幕的烟雨,在弦间轻颤。

东御司华静静地望着垂首抚琴的洛晨,陶醉的神情中有几分恍惚,似是痴了……

* * * * *

马蹄声"得、得"作响,象一支单调而不间断的曲子,敲打在月光下的石径上。

两人共乘一骑,方寸的空间显得更加狭窄了。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下,洛晨甚至可以感觉到从后背传来东御司华的体温,令他的心绪莫名地悸动不安,他抿紧了嘴唇,一路上默默无语。东御司华几度张口欲言,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来。

远远地,望见自家的院落了,洛晨轻声道:“好了,你就送到这里吧。”

东御司华扶洛晨下马后,洛晨微一颔首,便转身离去。

“洛晨。”

东御司华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黯然,洛晨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日后我是否可以来看你?”

“可以。”洛晨回首淡然道。

东御司华看着洛晨的背影,忽然之间有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将洛晨拉回自己的身边,可是他知道他不能,所以,他只能紧紧地抓住手中的缰绳,眼睁睁地看着洛晨消失在视野之中。

洛晨刚刚迈入院门,耳边就响起了柳芙音的声音:“你回来了?”

洛晨一惊,定睛看去,柳芙音正立在屋檐的阴影中望着他。黑暗中,柳芙音的脸显得有一些憔悴。

“你怎么知道今晚我会回来?”洛晨忍不住问。

“这三天晚上,我都在这里等你。”柳芙音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疲惫。

洛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回来就好,我……”柳芙音眼波一转,咬了咬下唇,“我先回房休息了。”她像是在逃避什么,匆匆走了。

夜风吹过,拂乱了洛晨的长发,青丝纠结在一起,恰如他此际的心乱如麻。

明月转朱阁,低倚门,今宵应无眠。

* * * * *

寒风肆虐地呼啸着,发出呜咽的悲鸣声,鹅毛般的雪片铺天盖地席卷耳来,将天地掩成了一色的纯白,这是一片茫无涯际的水晶世界。

在玄冰岩砌成的石殿中,依旧可以感觉到冰天雪地的寒意,而东御东御司华的眼神却冷得让人忘记冰雪的存在。

“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他转世为月魄之体。”东御司华铁青着脸看着盘坐在冰床上的黎羽桑。

雪雾中,黎羽桑清秀雅致的脸庞苍白得近乎无色,一双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瞳眸也像冰一样透明。

“告诉你了又能如何?”

“那我就会带他离开朱雀族。”东御司华的眼中含着无法隐匿的痛惜,“我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你太过自信了。其实,你根本无法为他改变什么。这三年来, 他与你近在咫尺,你却一无所知,说到底,你们的缘分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东御司华愤然反问,“我整整等了他一千年,这样的缘分是‘不过如此’?”

“一千年前,你与他的命运之絮便已断开了,今世的他本不该与你有任何瓜葛。我碍于先祖之命,才破例托付宓兰让你与洛晨见上一面,这已是泻了天机,你为何还是纠缠不休?”黎羽桑的声音平缓而沉静,像一泓无波的潭水,没有任何涟漪。

东御司华冷笑:“这一千年,我只为他而活,到如今,你叫我如何能休。”

黎羽桑摇头轻叹:“从来没有人允诺过你,千年的等待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天命轮回是不可逆转的,你还不明白吗?”

东御司华长笑一声,傲然道:“什么天命轮回,我东御司华要做的事情,就算是老天爷也不能阻止。”

“你如此一意孤行,难道要重蹈昔日的覆辙?”

“你闭嘴!”东御司华脸色大变,一把拎住黎羽桑的衣领,厉声暴喝。

侍立在一旁的黎羽晴风大惊,抗声道:“你怎可对族长如此无礼!”

东御司华犀利的眼神扫过黎羽晴风,晴风被那森冷的阴戾所怔住,将后面要说的话生生咽下。

东御司华吸了一口气,放开了黎羽桑,低声道:“对不起,我太冲动了。其实,我本应感谢你才对,若没有你,我可能这一辈子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他顿了顿,语气又转为坚决,“只是,我心意已决。从我再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无法回头了,你不用多言。”言罢,他转身飘然离去。

黎羽晴风此时方敢出声:“族长,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帮助这个人。”

黎羽桑的脸上浮现出悠然的笑意:“一个人如果付出千年的时间去等待,却得不到任何补偿,这个世界岂非太不公平。”

“可是,天命轮回是不可逆转的,您方才不是这么说的吗?”黎羽晴风睁大了眼睛提醒他。

黎羽桑透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此话原也不差,只是,你知不知道,轮转之中另有异数,一种超越于既定轨迹之上的异数,那是连身为先知者的黎羽族人都无法预见的东西。”

“异数的存在能够改变命运的安排吗?”

“我不知道,但我想试试看。”

黎羽桑衣袖一挥,摆放在他面前的水镜泛起了一圈圈细碎的波纹,在水波的荡漾中,水面浮现出一个女子美丽而忧伤的容颜。黎羽桑虽然看不见黎羽云梵烟的脸,但耳畔却响起了她临死前最后的话语。

“他一定会得到幸福的。黎羽氏的后人啊,请代替我帮助他吧,帮助我所爱的人,这是我此生唯一的祈祷。”

“希望如你所愿。”黎羽桑喃喃地道。

正文 第二章

(读书网ReadBook26-8-23 1:32:5 8685)

夜愈沉,天愈黑,细碎的小雪开始从天空中旋舞着降下,落在兰竹阁楼上,在浅绿中缀上了几点素白。

雪夜闭门,挑灯阅经,自是别有一番清修养性之意,只是稍显落寂了些。洛晨正想掩上经卷,却见柳芙音进来。

“这么晚了,你还没安歇吗?”柳芙音柔声问道。

“嗯,”洛晨继续埋首看书。

柳芙音怔了怔,贝齿咬了咬下唇:“你……你为何总是对我如此冷淡?”

洛晨抬首看了看柳芙音,见她楚楚欲泣的神情,心下有几分不忍,道:“我生性如此,你莫要放在心上。”

柳芙音虽然名为洛晨的侍女,在朱雀族中的地位确是不低,同时亦是朱雀王派来监视洛晨的人,纵然她在洛晨面前温柔可人,洛晨还是不愿与她亲近。

柳芙音强笑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予洛晨:“这是公主殿下写给你的信。”

“哦,”洛晨有些奇怪,生性不拘细节的南昊绯雪会正儿八经的写信予他,这倒是头一遭。洛晨展开信纸,看着看着,脸上慢慢地露出了菀然的笑容。

洛晨向来很少笑的,至少在柳芙音面前是这样。此际,柳芙音看着洛晨难得一见的笑颜,觉得心怦怦直跳,她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宫里有什么喜事?”

“嗯,小夜和绯雪成婚了。”洛晨眼底满是掩不住的欢悦。

“什么?”虽然柳芙音早已知道洛夜与南昊绯雪已有婚姻之约,但闻言还愣了一下,“怎么这么仓促?”

“是呀,小孩子心性,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是毛毛躁躁的。”

柳芙音笑盈盈的鞠了一躬:“如此说来,恭喜你了。”

“多谢!”洛晨的语调也不再似平时的冷漠。虽然不能回去参加弟弟的婚礼,难免有几分遗憾,但这件婚事带给他的喜悦很快将遗憾冲散了,他对柳芙音微笑道,“我要备一份贺礼,烦你准备一下,明日托人带回去。”

“是。”

柳芙音方想出去,忽然门外响起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顷刻之间,一群披甲持剑的兵士闯入,柳芙音认得是朱雀宫中的殿前侍卫,不由得吃了一惊,娇叱道:“你们要作什么?”

为首的侍卫朝柳芙音一拱手,道:“柳芙音大人,我等奉陛下之命来带洛晨回朱雀宫,失礼了。”

洛晨心下一沉,脸上却毫不见惊慌之情,只是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漠然,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柳芙音身子一侧,有意无意地挡在洛晨面前,道:“是陛下当初亲口应允让他居于此地的。难道你们不知道,以他的体质,是不宜回到长离的。”

侍卫沉声道:“陛下有令,不管死活,先将洛晨带回再说,马车已在外间备好,即刻起程,请大人不要阻拦。”

柳芙音无奈地看着侍卫们将洛晨带走,禁不住柔肠百结,不知该如何是好。

* * * * *

朱雀宫。暖琳殿。

芙蓉纱帐裂成了数断,翡翠夜光杯滚落在地毯上,檀香木的屏风也七倒八歪的,原本华美的寝宫此刻却是一片狼籍。

“过分!实在上太过分了!”南昊绯雪尖叫着,娇艳如烟雨海棠的脸庞上笼着浓浓的怒意,她衣袖一挥,紫铜烛台“当”地一声掉到了地上,“他怎么可以当着我这个新娘子的面跟着别的男人私奔,这叫我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南昊修玉远远地倚坐在角落里的藤椅上,俊美的脸上甚是平静:“我记得公主殿下您当时还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为什么两天后的现在才开始生气?”

“因为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南昊绯雪走到南昊修玉面前,忿忿不平道,“我南昊绯雪美丽、温柔又贤惠,你说,我哪一点比不上那个臭男人,为什么小夜不要我而要他,这岂不是故意让我难堪吗?”

南昊修玉想笑却又不敢笑:“要说你美丽倒是不差,可至于温柔和贤惠,呃……我想……还是有待商榷的。”

南昊绯雪顺手敲了南昊修玉一记脑壳,“啐”了一声:“不许胡说。”

恰在此际,柳芙音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进来:“公主……公主殿下……”

“什么人?”南昊绯雪正在气头上,转身见是柳芙音,怒喝道,“放肆,你胆敢擅闯本公主的寝宫,该当何罪?”

南昊修玉出言:“适才侍女已通报过了,是你自己的声音太大了,没有听见。”

南昊绯雪瞪了南昊修玉一眼:“小鬼,不要你多嘴。”

南昊修玉不悦道:“我只不过比你小了两岁而已,不要老是叫我小鬼。”

南昊绯雪眼珠一转,咯咯地笑了:“小鬼就是小鬼,我偏要叫。”她刚刚还是怒容满面,眨眼之间却又是笑颜如,实在令南昊修玉哭笑不得。

“咦?”南昊绯雪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柳芙音道:“你是和晨一同留在雁泽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洛晨已被陛下令人带回朱雀宫,此刻正在贺阳殿中,公主您不知道吗?”柳芙音急道。

南昊绯雪的脸色骤变,来不及再说什么,匆匆忙忙地冲了进去。

* * * * *

贺阳殿中灯烛通明,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但气氛却是压抑沉郁的。

洛晨蜷在地上,虚弱得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一靠近朱雀的王都――长离,他的月魄之体便无法忍受这里的阳炎之气了,针刺般的灼热侵蚀着洛晨周身每一寸肌肤,直至入骨髓,令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南昊离云持着一支金黄亮泽的长剑,仪态悠闲地踱到洛晨身边,将他从地上扯起,轻笑道:“洛晨。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难受呀?”

洛晨迎上南昊离云的目光,眼里并没有南昊离云预料中的惊慌与恐惧,他那黑色的瞳眸依旧如秋水般清澈平静。

南昊离云眯起眼睛,残酷地冷笑着,将手中的长剑架到洛晨的脖子上:“这把剑是用你的弟弟的血铸成的,到时候,我会用它来割断你的咽喉,很有意思吧?”

日魂之剑接触到洛晨的肌肤,带来了烈焰燃烧般的热度,他的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津津的汗水从额头滚落,洛晨觉得整个人都要被熔化了,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神志渐渐离他而去。

“我看你这个样子,好象也撑不了多久了,那怎么行?”南昊离云故作惋惜地“啧”了一:声,“死人的血对我来说是没用的,这么珍贵的月魄之体可不能浪费了。“

“南昊离云,你快点放手!”门口传来南昊绯雪的娇叱。

南昊离云抬眼见南昊绯雪进来,冷笑一声,松开了手,洛晨向后倒去。

南昊绯雪身形一闪,跃到洛晨身边,恰好扶住了他。南昊绯雪触手之际,便感觉到洛晨身上炙热的体温,她心中一紧,同时亦注意到了洛晨赤红得异样的脸色。

“修玉,修玉!“南昊绯雪回首叫道。

随后进殿的南昊修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应道:“怎么了?“

“快去藏珍阁替我把北海玄冰取来。“

“不许去!”南昊离云喝道。

南昊修玉看见南昊绯雪对洛晨的关切状,心头很不是滋味,站着没有动。

南昊绯雪急了:“你还不去!“

“他的死活与我何干?我不去!”南昊修玉将头扭开。

南昊绯雪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南昊修玉,我数十声,你要去还没将玄冰取来的话,我以后永远不和你说话了。”

“你……”南昊修玉愣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身影随一道红光一闪而没。

“绯雪,你怎么这么任性。”南昊离云皱着眉头道。

南昊绯雪不理会南昊离云,她轻轻拍打着洛晨的脸颊,小声唤道:“晨,晨,你醒醒……”

洛晨一点反应也没有,呼吸渐渐地微弱了。

南昊绯雪方自心急如焚,红光乍闪,南昊修玉出现在她身边,气喘吁吁地递给她一片蝶翼般大小的黑色寒冰,问道:“没有超过十声吧?”

南昊绯雪将玄冰置于洛晨的胸口,玄冰的寒气抵散了部分炎力,洛晨的脸色慢慢地恢复了常态。南昊绯雪这才松了一口气,抬起头,瞪着南昊离云:“南昊离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侍立在一旁的井宿长老实在听不下去,出言制止道:“绯雪公主,陛下怎么说也是您的兄长,您怎可如此出言无状?”

南昊绯雪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了两声,“那么,皇兄陛下,麻烦您老人家解释一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南昊离云倒不气恼,从容自若地道:“日魂、月魄之血乃天地之间难得的灵物,用其铸成的利刃,具有天神之威。我自然是要用洛晨的血铸一柄月魂之剑,你何必明知故问?”

南昊绯雪秀眉一挑,愤声道:“当初父王在日,亲口答应过我不再伤害洛晨和洛夜,况你已有了日魄之剑,还不肯放过他们?”

“三年前你执意说要嫁与洛夜为妻,先王才不便再为难他们,如今洛夜既已弃你而去,我们也用不着再顾及情面了。”

井宿长老领首道:“陛下所言极是。洛夜不念公主的一片真情,做此背信弃义之事,分明是不将我朱雀一族放在眼里,公主您切不可再执迷不悟。况且,如果我们同时拥有日魂、月魄双剑,便能够威慑北方的玄武和西方的白虎,凌驾于诸国之上。”

南昊离云赞许地笑了:“连长老都这么说了,浸雪你就不要再与为兄争执了。”

南昊绯雪放下洛晨,长身立起,冷冰冰地道:“你当真要和我过不去吗?”她那一头金红色的长发无风自动,褐色的眼眸中闪动着骇人的怒火,隐约的红焰围绕着她的身体,贺阳殿中的温度陡然上升。

南昊离云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日魄剑,厉声道:“绯雪,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要与我为敌!”

南昊修玉与井宿长老大惊,同声叫道:“王上,公主,请息怒!“

一阵银铃般娇脆的笑声传来,打破了贺阳殿中僵持的气氛,一位盛装华服的艳丽女子带着一群侍女从后殿翩然而至,她眼波扫过殿中的情形,掩口娇笑道:“陛下您何必动怒呢?公主年少气盛,言辞纵有不当之,但毕竟是兄妹至亲,切不要伤了和气啊。“

南昊修玉与井宿长老躬身为礼:“参见太妃。“

南昊离云亦收起了日魂剑,见礼道:“母亲安好。”

南昊绯雪翻了个白眼,收回焰力,堆起了一脸假笑:“母亲大人,许久不见,您看上去还是这么年轻啊。”

黎羽宓兰岂会听不出南昊绯雪言语间的讽刺之意,但她依然笑道:“多谢公主夸奖。”她走到锦榻上坐下,细声细气地道:“王上,公主,你们根本没有必要在此时吵吵闹闹的。自从三年前那个铸剑师被公主杀了之后,至今还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替代。何况,月蚀之日未到,亦不是祭剑之期,你们还是先静一静吧。”

南昊绯雪一跺脚,道:“好,好,我也懒得理你们,”她从地上搀起洛晨,出了贺阳殿。

南昊离云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个小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黎羽宓兰柔声道:“陛下莫要心烦,公主既然不嫁予洛夜了,与洛氏兄弟自是没有瓜葛,她与陛下终究是一家人,日子久了,她会明白事理的。”

“不错,不错,”井宿长老被黎羽宓兰的话所提醒,道,“这样一来,浸雪公主便可嫁予陛下为王后,先王当日一直有此念头,黎羽太妃也是知道的。”

南昊修玉闻得此言,脸色大变。

“谁敢娶那种坏脾气的女人。”南昊离云悻悻然。

“此话不尽然。”井宿长老道,“绯雪公主具有纯正的朱雀血统,倘若陛下能与她产下子嗣,定能保持我朱雀的血脉延绵。”

南昊离云瞥了井宿长老一眼,森然道:“长老此话是否意指离云的血统不够纯正?”

井宿长老惊觉失言,忙跪伏在地上,栗然道:“老臣绝无此意,陛下恕罪。”

南昊离云烦躁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们都下去吧。”

* * * * *

洛晨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看见南昊绯雪愁眉不展的脸正凑在他面前。

“晨!”南昊绯雪发现洛晨醒来,拍了拍心头,吁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你总算醒了。”

洛晨轻笑:“让你担心了,绯雪。”他忽又想起了什么,急切地问道:“小夜呢,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南昊绯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很干脆地告诉洛晨:“他在婚礼当场扔下我跟别人跑了。”

“什么?”洛晨一惊。虽然洛夜与南昊绯雪的婚约只是当初的权宜之计,双方都未必当真,但洛夜这种视如儿戏的作法,还是很令他生气,“他怎么这么荒唐?”

“是呀,是呀。”南昊绯雪猛点头,“那个人比起我来,可差多了,小夜还那么没眼光,真是太荒唐了!”

洛晨皱起了眉头:“那他一个人在外面岂不是很危险?”

“不会,不会,”南昊绯雪又猛摇头,“那个人是白虎族的,厉害得很,南昊离云一时半会还是奈何不了他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好好地……”洛晨忽然痛苦地喘息着,炙热的感觉又复苏了,令他说不出话来。

南昊绯雪忙又取出一块玄冰放在洛晨的胸口,轻声道:“你先别急,这件事说来话长,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吧。”

“好吧。”洛晨确实觉得很难受,微微闭上了眼睛。

南昊绯雪歪着脑袋看洛晨一会,俯下身,将脸埋进洛晨的胸口。

“怎么了?”洛晨抬手摩挲着南昊绯雪的长发。

“好香,晨的身上有妈妈的味道,我喜欢。”

“你呀,真是长不大的孩子。”洛晨微笑着。

南昊绯雪抬起脸,美丽的大眼睛如春波般明亮。

“我已经长大了,我以前答应过妈妈,一定要保护你们的,晨,一定要相信我。”

“我相信。”

“那就好,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宫的,你先休息一下,我要出去了。”

南昊绯雪匆匆转过脸去,不让洛晨看见她担忧的神色。其实,她心底委实没有十分的把握。南昊离云已在朱雀宫内外布下了重兵,倘若硬闯的话,她动手时所发出的烈焰之力又势必会伤了洛晨。北海玄冰的效力只能维持一时,如果几天之内不带洛晨回到青龙之都――雁泽,那他就有性命之
虞。浸雪禁不住想,要是此刻在身边的人是洛夜而不是洛晨,就不会有这么多顾虑了,可惜世事总是不如人意,她烦躁地撅起了朱唇。

* * * * *

黎羽宓兰刚刚推开房门,忽又停住了脚步,回首吩咐侍女:“你们退下吧。”

侍女们下去后,黎羽宓兰进了房间,看见立在窗边的金发男子的背影,她会心地一笑,掩上了房门,走到东御司华的身边,轻轻地搭住了他的肩膀:“你倒真是大胆,一个人也敢闯到这里来。”

东御司华不着痕迹地拨开黎羽宓兰的手,沉声道:“洛晨眼下是否在朱雀宫?”

“是又如何?”

“是的话我就要带他走。”

黎羽宓兰吃吃地笑了:“看你这个样子,如果他是女人的话,我可要吃醋了。”

“哦,吃醋?”东御司华眯起了眼睛:“为谁吃醋?”

黎羽宓兰的眼波中流转着妖冶的媚意:“我现在是朱雀族的太妃,与黎羽族并无多大关系,上我之所以答应桑的请求帮你的忙,纯粹是为了你本人。我的这一番心意,你可明白?”

“好,好,我明白。现在你可以说出洛晨到底在哪里了吧。”东御司华似笑非笑地看着黎羽宓兰。

“他在南昊绯雪公主的暖琳殿。不过,你单是带走他一个人是不够的,他现在有一半的血液在他弟弟洛夜的身上,你必须把洛夜也杀了,才能得到月魄之剑。”

“你以为我是要用他的血来铸剑吗?”

“不是吗?”黎羽宓兰脸上微露惊诧之色,“这可是重振你青龙族的大好契机啊。”

东御司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就算是吧,你先告诉我,他身上真的只有一半血液吗?”

“要不然的话,你以为这三年他为什么只能留在雁泽。只因他原本就是半个死人,是靠月魄的阴灵之气来维持生命。朱雀司火
,长离乃阳炎汇集之地,他若是在这里多待几天,很快就会命丧黄泉的。”

东御司华的心抽痛了一下,急急地道:“那我如果杀了洛夜,将另一半血液取回,洛晨是否能恢复常态?”

“何必多此一举,把两个人一起杀了就成了。”

“你快点回答我的问题。”东御司华不耐地道。

黎羽宓兰娇嗔地看了东御司华一眼:“他们两人现在拥有的是同一个生命,你杀了其中一个,另一个也活不了了,所以我说你不必多此一举。”

“可恶!”东御司华愤怒地一掌击在身侧的茶几上,松木的茶几被击得粉碎。

“你怎么了?”黎羽宓兰吓了一跳,看着东御司华铁青的脸色,她忽然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产生了一丝畏惧之意。

东御司华半天不做声,黎羽宓兰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伸出纤美的玉手,柔声道:“看你,怎么出了满头的大汗,我来给你擦一擦。”

东御司华眸中精光暴闪,他一把擒住了黎羽宓兰的手腕:“你也是黎羽族的人,告诉我,你所能见到的我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黎羽宓兰盯着东御司华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看不见,我本来就不是纯血统的黎羽族人,何况你又是凭借朱雀的幻力存在于这个轮转之中的异数,恐怕就连桑也未必看得清楚你的未来。”

“那洛晨呢?”

“那就更看不见了。”黎羽宓兰娇笑着,“死人怎么会有未来呢?”

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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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相同的梦境总是反反复复地缠绕着他。

冰冷的月色、憔悴的梅,还有悲伤的离人。

当烟华落尽,当红尘湮没,往事皆已成虚,不变的,是那一往情的凝眸,痴痴地看着他,似乎要将他溶入那一片海一样的碧蓝中……

是梦吗?为什么那碧蓝的眼眸是如此地真切,仿佛就在他伸手可及的距离。

似乎有人正立在他的床边看着他,洛晨从朦胧的睡意中回转过来,眨了眨惺松的睡眼,终于看清了悄无声息地站在面前的那个男人,他倒抽了一口气:“东御司华?你怎么在这?”

“我来带你走,带你离开这里去雁泽。”

“不……”洛晨垂下了眼帘。

“跟我走。”东御司华的声音坚毅而温柔,“我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

洛晨抬眼之际,接触到了东御司华的目光,他的心震动了一下,脑海里有一道熟悉而模糊的影子转瞬即逝。

“跟我走。”东御司华将手伸向洛晨。

洛晨不知不觉点了点头。

东御司华抱起了洛晨,他的臂弯很温暖,虽然洛晨的身体此刻烧得发烫,但他仍然喜欢这种温暖,这种能为他带来心安的温暖。

屋外,月淡星稀。

东御司华的脚刚迈出房门,迎面一道红光向他袭来。他疾速侧身,错步避开。

“什么人?快把晨放下!”南昊绯雪挡在东御司华前面,一扬手,烈焰自她掌心腾起。

“唔……”洛晨感觉到了周围空气中突如其来的热度,痛苦得拧起了眉头。

东御司华大惊,抱紧了洛晨,对南昊绯雪低声喝道:“还不住手,你想害死他吗?”

南昊绯雪收了手,跃到东御司华面前,警觉地望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洛晨喘过一口气,道:“绯雪,不要动手,他、他是……”,洛晨接不下去了,就在那一刹那,他才发现,自己对东御司华其实是一无所知,可是,为什么会神使鬼差般地答应随他走呢?洛晨犹豫了许久,轻声道,“……他是我的朋友。”

东御司华的脸上闪过一丝欣慰之色,他瞥了南昊绯雪一眼,道:“我要带他去雁泽,你还不让路?”

“不用让路,你根本走不出去。”南昊修玉从暗中缓缓走出,一挥手,刹时,手持火把的侍卫将周围堵了个水泄不通。

摇曳的火光映在东御司华的脸上,投下了班驳的影子,使他俊逸的轮廓更显得棱角分明。

南昊修玉看着东御司华冷笑:“你居然敢擅闯朱雀宫,真是胆大妄为!”

“你居然敢擅闯暖琳殿,真是胆大妄为!”南昊绯雪的声音比南昊修玉的更冷。

南昊修玉粟然一惊,看见了南昊绯雪的满面寒霜,心中暗暗叫苦:“是王上的命令,要我看住洛晨,不准他离开。”

“哦,是吗?”南昊绯雪故意拖长了声音,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侍卫:“好,现在本公主的命令,我数十声,要是还有人留在我的暖琳殿,杀无赦!”她举起手,伸出一根指头,“一、二……”

“三”字还未出口,侍卫们已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干净净。修玉大人的命令固然重要,但绯雪公主的话更是不能不听的,这是朱雀族尽人皆知的事理。

东御司华一直冷眼旁观,,此时忍不住轻笑出声:“现在你还不让路?”

“休想!”南昊修玉大怒,两道金红的火轮从他的手中腾起,向东御司华飞来。

东御司华单手环住洛晨的腰,一挥衣袖,一层冰幕张开,阻住了火轮。冰火相接,发出了“嘶、嘶”的声响,水气弥漫了视野。

南昊修玉脸色大变:“你是青龙族的人?”

东御司华傲然:“东御司华。”

“东御……”南昊修玉喃喃地念道:“东御司华?”他突然倒退了几步,指着东御司华,满脸惊疑之色:“你就是青龙王东御司华?你居然真的还活着?”

东御司华趁南昊修玉失神之际,抱着洛晨,掠身而出。

南昊修玉刚想追上,却被南昊绯雪拖住了手。

“修玉,修玉,我有事情想问你啦。”

“你快放手。”南昊修玉话虽如此说,却舍不得挣开南昊绯雪的手,眨眼间,东御司华已去远了。南昊修玉顿了顿足,无奈道:“好,公主殿下,你有什么事,尽管问吧。”

“你认得刚才那个人吗?他是青龙族的吗?青龙族不是一千年前就被我朱雀所灭了吗?怎么还会有后人呢?”南昊绯雪的话音又脆又快。

“呃,我是族中的书记官,掌管各类文典史籍……”

“我知道,我又不是问你这个。”

“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南昊修玉不满地道。

南昊绯雪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好,好,你说。”

“族中有一册秘卷上记载,一千年前,我朱雀之所以灭得了青龙,是因为当时的青龙王东御司华与朱雀神立了一项契约。”

“契约?”南昊绯雪睁大了眼睛。

“不错。契约的内容是:朱雀神给予东御司华永恒的生命,而作为交换的代价,东御司华将整个青龙国为祭品献给朱雀神。”

“真恐怖。”南昊绯雪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头:“为了自己一个人,牺牲了整个氏族,他是不是疯了?”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长生不老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像最长寿的玄武族,他们的寿命也不过三百年左右,而东御司华一千多年了还没死,这岂不是很神奇。”

“胡说!就是因为这样才恐怖。”南昊绯雪很认真地道,“一千年过去了,你喜欢的人和喜欢你的人都不在了,只有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谁知道。”南昊修玉耸了耸肩:“也许有人就是喜欢一个人活着。”

“哎呀!”南昊绯雪失声惊叫:“那他把晨带走,难道是想取得月魄之血来铸剑吗?”但转念一想,又迷惑地皱起了眉,搔了搔头,“可是看他刚才对晨很关心的样子,应该不会吧……真是搞不懂。”不过,更叫她搞不懂的还有一件事,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道,“咦,离云呢?这里闹了个天翻地覆,他也不过来看看,实在不像他平时的作法。”

“对了。”南昊修玉想起来了,“王上今晚被黎羽太妃邀去饮酒了,是不是喝多了。”

“什么?看着那个老太婆还能喝多了?要是我可一杯都喝不下。”

南昊修玉不明白南昊绯雪的年龄观念怎么会这么奇怪:比她小两岁是“小鬼”,比她大五岁是“老太婆”,那他七年之后岂不是一下子从“小鬼”升级到“老头子”了,可是这些想法他又不敢当着南昊绯雪的面说出来,他只是看着南昊绯雪傻傻地笑着。

* * * * *

疾弛中的东御司华忽然停了下来,唤了一声:“洛晨。”

“唔?”洛晨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走了半夜的路却还未离开长离,身上的玄冰正一点一点地融化,他的生命似乎也正随之一点一点地消退,感觉都已热得迟钝了,他甚至分不清与他说话的人是谁。

东御司华伏在洛晨的耳边,小声道:“洛晨,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我会在半个时辰之内带你回到雁择,你愿意相信我吗?”

朦胧中,洛晨看见了东御司华在黑暗里熠熠生辉的瞳眸,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相信。”

“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害怕。记住,只要相信我就行。”

“唔。”

惊雷乍响,洛晨觉得整个人悬空而起。

风之声,云之气,还有,月之清辉,拂过洛晨的肌肤,慢慢地,他睁开了眼睛。

青龙舞空。

一条五丈余长的青色巨龙正腾翔于天际之间,而洛晨发现自己卧于青龙之上。氤氲的云雾在龙身缭绕着。夜空下,青色的龙鳞流动着邃冷澈的光华,宛如冰玉。

月亮的距离是如此地接近,月光凝成了有形的流水,倾泄在洛晨的发梢、眉际,浩浩长空幻成了一幕黑纱,在他的眼前飘掠而过。

一切如在梦中,只有触手之际抚摩到的龙的躯体是真实的存在。洛晨下意识地抱紧了青龙。相信东御司华,跟着他,是否就能像这样一直驰骋于浮宇苍穹呢?

* * * * *

藕荷色的绫罗帐内流苏低垂,金缕熏炉中溢出丝丝缕缕的香雾,洗淡了昏黄的灯光。烛泪沿着琥珀烛台缓缓地淌下,落到梨木的桌面,凝成了一颗相思的红豆。

东御司华替洛晨盖好了被子,关切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还会难受吗?”

“不会。”洛晨虚弱地摇了摇头,“好多了。”

“那我就放心了。”东御司华松了一口气。

洛晨迟疑了一下,问道:“司华,你是青龙族的人吗?”

“是的。”

“可是,我曾经听绯雪说过,青龙一族早就已经灭亡了,你怎么……”

“总会有人侥幸地活下来。”东御司华用平静的语调回答道。

“你要与朱雀为敌,所以才会救我吗?”

“不,这与朱雀或是青龙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不愿见你受苦。”

“为什么?”

东御司华淡淡地笑了,笑容中仿佛有几分无奈:“没有理由。这世界上很多事情原本就找不到理由。”

东御司华的目光在洛晨的心中又产生了不可捉摸的迷乱,他拧凝望了东御司华良久,犹豫不决地问道:“司华,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见过啊,前几天你不是来过这里为我作画吗?”

“不,我不是指这个。”洛晨目不转睛地看着司华:“我是说,在更远的以前,我们见过面吗?”

东御司华刹时屏住了呼吸,他觉得开口说话都有了些困难:“你……觉得呢?”

洛晨沉默了片刻,垂下了眼帘:“我想……没有吧。”

洛晨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着,弯成了一扇优美的弧形,在象牙玉般的肌肤上投下了淡青色的阴影。东御司华痴痴地看着,不由心中一荡,想去伸手抚摸那精雕细琢的脸庞,他的手指抬了起来,但是,顿了一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他猛然从床沿边站起,慌乱不安地道:“洛晨,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东御司华方想转身离开,洛晨却牵住了他的衣袖,他蓦然回首。

“司华。”洛晨避开东御司华的视线,低声道:“你方才说过,即使没有什么理由,你也不愿见我受苦,是吗?”

“是。”

“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洛晨的声音更低了。

东御司华又坐回了床沿,他微倾着上身,遮住了案上的烛光。

“我不需要你的报答,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洛晨抬眼,黑色的瞳眸清澈如幽谷的秋水、明亮如夜空的银月。

“那么,请你保护我吧。”洛晨缓慢而坚定地道:“我不想死。为了我弟弟,无论如何我要活下去。所以,请你保护我吧。”

“如你所愿。”东御司华的承诺也是同样地缓慢而坚定

* * * * *

梅谢了,散了。

春来了,又去了。

云淡风清之际,焚一柱暗香,对云弄画,伴风抚琴。静水无波的日子像一卷幽幽绵绵的诗章,不经意间,在洛晨的手中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了。

东御司华总是带着几分落寂而温柔的笑容,远远地看着洛晨。洛晨偶而接触到东御司华的目光,那其中蕴涵的海一样的情愫,令洛晨茫然而心乱。洛晨觉得,东御司华也许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东御司华无言,洛晨亦不愿开口,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一道无形的墙,若即若离。

七夕之夜,朗月当空。流萤带着点点微光在浅草青叶间轻舞飞扬。夏蝉隐在枝畔,断断续续地鸣叫着。

梅林之后,是一潭碧波。潭中的睡莲已拢起了瓣,悄然入梦。月光洒在水面,在睡莲的苞叶脉镶上了一层白玉。微波粼粼,泛着暗青色的亮泽,青色的水潭如一匹缕的盈亮丝绸。

“这里的睡莲真漂亮,可惜现在看不到开的情景。”洛晨看着水中的骨朵,惋惜地道。

东御司华立刻道:“明天早上等开了,我摘几朵送到你房里去。”

“不用。”洛晨轻轻摇头,“开谢,原本就只有瞬间韶华,我又怎么忍心作择之人。”他抚着手中精致的莲灯,沉思着:“母亲在日,时常对我说,草万木,皆有灵性,惜当护,莫要损了天然之韵。”

“对了,你今晚来此,不是要为你母亲祈祷安魂吗?需要我帮忙吗?”东御司华柔声问道。

“我自己来。”洛晨从东御司华手中接过火摺子:“每年的七夕鬼节,我都会作一盏莲灯,祈求母亲的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洛晨点燃了手中的莲灯,刚想放入水里,东御司华阻住了他。

“咦?”洛晨不解地望着东御司华。

东御司华微笑着,举步踏入潭中,潭水轻漾,托住了东御司华。东御司华轻裳飘飘,屐不沾湿,蹑足于水面之上,他转身,将手伸向洛晨。

洛晨迟疑了一下,搭住了东御司华的手,随着他走入水中。水面在脚尖泛起了一圈圈细碎的涟漪。洛晨可以感觉到足下波的荡漾、水的旋动。

“真有意思。”洛晨带着几分赞叹的语气道。

“你喜欢的话,以后我们常出来这样走走,可好?”

洛晨淡淡一笑:“不敢麻烦你。”

俩人走到了水中央。

洛晨将莲灯置于水面,灯随着水流越过了错落有致的睡莲,飘向了远,灯光暗了。

流萤带着阴冥的淡光,渐渐地聚集在水面上。

洛晨正微闭双目,默默地祷告着,忽然觉得足踝一紧,他低头一看,发出了一声惊呼。

一只漆黑嶙峋的鬼手从水下升起,正抓住了洛晨的脚。

东御司华脸色一变,伸手揽住了洛晨的腰,将他拉到自己的怀中,弹指射出一道青光,鬼手被震得粉碎。东御司华挥袖间,“哗啦”水面,一轮水幕溅起,高逾丈许,遮在两人的身周。

水幕之外,水面翻腾着,冒出汩汩水泡,转眼间,从水下升起了千百幢幢绰绰的鬼影,团团围住了东御司华与洛晨。

风起,云聚,蒙住了天上的明月。在暗淡的星光下,厉鬼们身上腐烂的肌肉、森森的白骨清晰可见,越发地触目惊心。

洛晨下意识地抓住了东御司华的衣襟,东御司华察觉到了,环在洛晨腰上的手搂得更紧了些。鬼声啾啾,悲切地哀号着:”陛下……陛下,您是我们青龙族的王啊,为什么要背弃我们,我们死得好惨……好惨啊……”

东御司华的手颤抖了一下。洛晨抬眼,发现东御司华的脸色显得很惨白。

厉鬼们伸出了血淋淋的手,想要抓向东御司华,却被水幕挡住了,鬼声越发地凄厉:“陛下,你对不起我们哪!这一千年多来,我们一直在地狱里等着你,你来吧……快点下来吧……”

东御司华的脸色越发地难看。洛晨从未见过东御司华这个样子,他不由担忧地道:“司华,你没事吧?”

“你害怕吗?”东御司华不答反问。

“你说过你会保护我的。”

东御司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喃喃地自语道:“是的,我会保护你的,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水幕激荡开来,化成了数条银色的水龙向厉鬼们扑去。水龙过,带着轰然的雷鸣之声,厉鬼消失得无影无踪。

“咯……咯咯……”水面上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东御司华,不愧是我青龙族之王,身手果然不错。”

潭中的睡莲奇异地从心吐出了一缕青雾,一瓣、两瓣……慢慢地绽放开来。娇嫩的萼弥漫在袅袅的青雾中,如梦如幻。

一位青衣少年踏而来。修长的柳眉、含波的明眸、形态姣好的朱唇,美丽的少年有着与东御司华相同的金发碧眼,但眉宇之间却流露着妖冶的魅意。

青衣少年走到东御司华的面前,鞠了一躬,笑盈盈地道:“东御流雾参见青龙王陛下。”

东御司华脸上阴晴不定:“青龙族还有人活着吗?”

“总会有人劫后余生的,陛下莫要吃惊。”

东御司华镇下神来,冷哼了一声:“适才是你在捣鬼吗?”

东御流雾笑得无辜:“陛下误会了,流雾只是代替族人来向陛下问候一声。”

东御司华森然道:“你此来究竟意欲何为?”

东御流雾眨了眨眼睛,若无其事地道:“打从我懂事起,父亲就一直对我说,我此世是为了陛下而生。今日终于让我寻到了陛下,我真是高兴得很哪。”

“为了我?”

“是啊。”东御流雾的脸在水气朦胧中显得凄迷而诡异,他注视着东御司华,一字一顿地道:“为了找你复仇!”

“就凭你?”东御司华不屑。

东御流雾眼眸一转,又笑了:“东御司华,其实,你不觉得你很可怜吗?为了黎羽悠,你牺牲了那么多人,等待了那么多年,现在,纵然他已回到你的身边,又能如何?他不知道你为他所做的一切,不会记得你,更不会爱上你!”

洛晨的手心有些发冷,他隐约觉得事情甚是蹊跷,但却不明白为何心中如此惶然,似乎想要逃避什么,又司华想要期待什么。

东御司华的眼中闪过阴戾之色:“东御流雾,看在同族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不想死的话,就快点滚开!”

东御流雾用阴毒怨恨的眼神看着洛晨,但语调却出奇地柔和:“我是该叫你黎羽悠呢,还是洛晨呢?不过都无所谓啦。”他吃吃地笑着,“你留在东御司华的身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前世是这样,今生也不会改变,你最好记住!”

“住口!”东御司华暴喝,方想动手,东御流雾足尖一顿,掠了开去。

远远地,传来了东御流雾渐去渐下的声音:“东御司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潭水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几片凋残的睡莲瓣浮在水面上,冷冷清清、零零落落。

正文 第四章

(读书网ReadBook26-8-23 1:32:5 92)

水潭回到庭院的路,一下子变得长了许多,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了洛晨觉得,这条路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梅林中满树的自然早已散尽 ,此刻只有翠郁扶疏的叶片。月光从叶的间隙间漏下,在地上剪出了细细碎碎的影子。

在令人窒息般的沉默中,响起了洛晨幽幽的声音:“东御流雾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东御司华止住了脚步,背对着洛晨,却不开口。

“你……不愿告诉我吗?”

“你真的想要知道吗?”东御司华回头,眼中充满了狂乱的神色,“……真的想要知道吗?”

“我……”真的想要知道吗?洛晨这样问自己,他的心开始犹豫了。

东御司华摸着身旁的树干,涩涩地道:“你知道这片林子里有几株梅树吗?”

“你不要再说,我不想知道了。”洛晨用微弱的语气急促地道。

东御司华仿佛没有听见洛晨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一千零四十五株……自从你走后,每一年,我都会在这里种下一株梅树,整整一千零四十五年了。”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洛晨,“一千年前,我无法得到你的心,所以,我和朱雀神立下一项契约,以整个青龙国为代价,换取永恒的生命。我发誓,我一定要在轮回中再找到你,我一定要听你亲口说你爱我。”

洛晨的心重重地震了一下,他倒退了两步,颤声道:“你……我、我不信。”

东御司华恍惚地微笑,用低沉的声音道:“当你第一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要停止跳动了。你长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只有这双眼睛……”东御司华慢慢地走近洛晨,伸出手去,似乎像要触摸些什么,“……这双眼睛还是和当时的一样,那么地美丽而又冰冷。”

东御司华的眼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烧着。洛晨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身后是一棵大树,他已无路可退。

“这些日子来,我高兴得快要发狂了。可是,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不敢接近你。如果,像现在这样接近你,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拥抱你、抚摸你……”东御司华将手撑在洛晨身后的树干上,微倾着身体,贴近洛晨。

“不!”洛晨惶然地叫道,“你、你疯啦!我是男人。”

“我疯了?是的。所有的人都这么说,连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东御司华的气息越来越急促,“让我发疯的人是你……是你啊。”

“唔……”

东御司华吻住了洛晨颤抖不已的双唇。他的吻开始如羽毛拂过般地轻触了一下,旋及,地覆住了洛陈嫩滑的唇瓣,贪婪地吮吸着……

男人的吻在洛晨的心底引起了本能的厌恶,而东御司华的气息又是如此地狂野而炙热,包围住了洛晨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泛起战栗般的慌乱与心悸。在东御司华霸道而粗鲁的压迫下,洛晨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他拼命的挣扎着……

“啪!”洛晨甩手一记耳光重重地达在东御司华的脸上。东御司华一怔,不自觉地松手放开了洛晨。

“你讨厌我?”东御司华抚着自己的脸,呆呆地看着洛晨,“你、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我?”

洛晨不说话,只是喘息着,冷冷地看着东御司华。

洛晨的目光像冰针一样刺痛了东御司华。东御司华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情潮从心底汹涌而出,他猛然抓住了洛晨的肩膀,剧烈地摇晃着,嘶声叫道:“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害死了所有的族人,你以为我不愧疚吗?我等待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以为我不痛苦吗?为何你还是要待我如此无情?我究竟欠了你什么?你说话啊!”

洛晨的嘴唇轻颤着,可他仍然缄口不语而是侧开了头,回避东御司华的视线。

东御司华的手渐渐地松开了,他摇着头,慢慢地后退,用低不可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道:“我……究竟欠了你……什么?”

东御司华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洛晨无力地滑倒在树下,紧紧地揪住了自己的胸口。胸口很痛、也很酸。

前世是什么?对他来说,前世只是一片空白的虚幻而已。

缘定前世吗?可是,从来没有人说过,前世的缘一定要延续到今生。前世即已错过,又何苦今生再痛?他非女儿之身,冥冥中早已注定不可能接受东御司华的爱意。无情与无奈之间,或许,原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差别吧。

不想。不想为这段禁忌的孽情所纠缠,可以吗?

不可以。明明知道不可以的。从他第一遇见东御司华开始,他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当一个人为他抛弃了所有的一切后,当一个人为他等待了一千年后,他还可以用遗忘为借口来逃避吗?

月不言,夜亦无语。

* * * * *

茶已经凉了,浓浓的茶香转为淡不可闻。袅袅的茶雾散去,碧绿的茶叶慢慢沉入杯底。

洛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苦苦涩涩。茶为碧罗香,水亦是清涧泉,想来,只是因为饮茶之人的心境差了,才难以入口了吧。

东御司华两天未曾回来了,洛晨的心中隐隐有几分失落,或许,已经习惯了有个人陪在身边的日子吧。洛晨的指间轻抚茶杯的边沿,想起了东御司华为他沏过的那壶茶,味道是否与现在的一样呢?细思量,竟已是忘却了。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一个略带慵懒的清音响起。

洛晨一惊,抬起头来,赫然发现东御流雾那张美丽而妖异的脸正对着他。

“你是怎么进来的?”

东御流雾笑嘻嘻的,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东御司华在这院子的四周布下了结界,不过他忘了,我也是青龙族的人,这种结界根本挡不住我。”

东御流雾的笑容很灿烂,但是,他那与表情截然相反的眼神却让洛晨想起了昂首吐信的毒蛇。洛晨强纳下心中的不安,冷冷地道 :“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来找东御司华算帐的喽。”东御流雾轻描淡写。

“他不在。”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的。他不在,不是还有你吗?”

“你……”

洛晨返身想走,却被东御流雾抓住了肩膀。东御流雾的身材与洛晨相仿,但他的力量却远非洛晨可以比拟。洛晨被他牢牢抓住,丝毫动弹不得。

东御流雾一手抓住洛晨的肩膀,一手扳住他的下颌,强迫他面对着自己。

“啧、啧,果然是很漂亮,难怪他会为你神魂颠倒。说起来,你才是害死全族人的罪魁祸首,想想看,你该怎样补偿我呢?”

洛晨思及被灭绝的青龙一族,心下不禁有几分恻然,他放软了语气:“你想要我怎么做?”

东御流雾用很温柔的口气道:“我想到了一个报复东御司华的妙计,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你休想!”洛晨一口回绝。

“不要拒绝得这么快嘛。”东御流雾的声音像是轻柔的春风,“好好想想,你一定会同意的,是吗?”

洛晨在不经意间对上了东御流雾的目光,那碧蓝的眼眸中闪烁着诡异的幽光,想一张无形的网,笼住了洛晨。洛晨呆呆地看着那个那个不见底的瞳子,渐渐地,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了起来……

* * * * *

东御司华的手触在房门上,又停住了,手指张了又缩,缩了又张,却一直不敢推进去。门的那一边,洛晨在房内。门的这一边,东御司华在房外。薄薄的一道门,隔成了两个世界,互相望不到对方。

月色朦朦,星光胧胧。月是夜的眼,星是夜的泪。含泪的夜,有多少人像他一样在寂寞,在相思?

寂寞如丝,一缕一缕地缠绕他的灵魂;相思似水,一滴一滴的浸透他的心扉。

爱,比丝更绵,比水更柔。

不愿寂寞,只是不舍相思。离人在寂寞中相思,在相思中寂寞。

在轮回的彼岸孤独地徘徊了千年,几乎已经忘却了为了什么而等待。也许,等待就是为了忘却,至少,有时候他是这么希望的。如果,可以忘却那近乎绝望的爱意,是不是就不会再有痛苦的理由?可惜,偏偏无法忘却。

时间可以抹去一切,抹去山川的痕迹,抹去河流的方向,却无法抹去刻在他心中的那个影子。因为,刻得太,早已渗入骨髓,溶入血液。

把骨头碾碎吧,把血液流干吧。那时候,就会忘了那个爱过的人吧。

是吗?

门终于被无声地推开了。

没有灯,昏暗的光线下,东御司华看见洛晨披散长发的纤弱背影,没来由地心中一颤。他终究还是割舍不下啊。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命运的轮转向前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又绕回了原来的起点。难道,他们永远都只能在这个循环中存在下去吗?

东御司华走到洛晨的身后,轻轻地唤了声:“洛晨。”

洛晨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他静坐的姿势。

东御司华绕到洛晨的前面。洛晨螓首低垂,东御司华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

“洛晨……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洛晨缓缓的抬起头来,用带茫然的目光看着东御司华。清澈的眼眸宛如蒙上了一层细纱,显得有些朦胧。东御司华的心跳加速了。

“洛晨……”

洛晨似乎回过了神,他站起来,定定地看着东御司华,忽然,嘴角泛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你回来啦。”他轻舒玉臂,搭住了东御司华的肩膀。

“洛晨,你、你怎么了?”东御司华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莫名其妙地舌头有些打结。

“我?”洛晨恍惚地笑着,环住东御司华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我很好啊。”

洛晨呼出的如兰的气息拂在东御司华,他身上清冷幽绵的水香围绕着东御司华。东御司华全身的血液一时之间都涌了出来,他急促地喘着气,用沙哑的声音唤着洛晨的名字:”晨……洛晨……”

洛晨仿佛不胜羞涩地将头倚在东御司华的胸口,低声问道:“司华,你喜欢我吗?”

“喜欢,喜欢……”东御司华情不自禁地搂住了洛晨的腰肢,将他拥入怀中。

“有多喜欢呢?”

东御司华觉得此刻连灵魂都已不属于他所有,他的眼里只看得见洛晨那如月光般的笑容。

“喜欢,喜欢……到可以为你而死。”

“真的吗?”洛晨微昂首,看着东御司华,柔声道:“那么,为了我,你就去死吧。”

“嘶。”随着一声细不可闻的声音。一阵凌厉的剧痛从东御司华的胸口传来,他闷哼了一声,松开了洛晨,低头看自己的胸口。一柄匕首插在东御司华的左胸,尽根而没,只留下刀柄,殷红的血从伤口不断地涌出,顷刻染红了他的衣襟。

东御司华倒退了一步,虚弱地跪在地上。他不敢置信地摇着头,望着洛晨,怔怔地道:“为什么……为什么?”

洛晨将沾满了血的手伸向东御司华。素手如玉,只是玉染上了嫣红的瑕痕。洛晨依旧恍惚地笑着:“你不是说过可以为我而死吗?”

“你……好狠!”东御司华的胸口痛得快要麻痹了,但比胸口更的地方却痛得更鲜明。

洛晨的手伸到了东御司华的面前,东御司华猛然抓住了他的手,勉力一拉。洛晨立足不稳,跌到东御司华的怀中。东御司华重伤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冲击,俩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你……你……”东御司华强忍着眩晕的感觉,奋力撑起上半身,卡住了洛晨的脖子,嘶声道,“你当真如此恨我,一定要我死了你才甘心吗?”

洛晨的眼睛睁得很大,一眨不眨地望着东御司华。

东御司华架在洛晨脖子上的手想要收紧,但他接触到了洛晨的眼眸,那如夜空般邃幽然的秋水像磁石一样吸住了他,令他的手再也无法用力。东御司华的身子一倾,伏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好……好,你、你好狠……心啊!”

月光如水,透过窗纱流入,带着淡青色阴影。

“太可惜了,我以为你会杀了他的,没想到,你到了这种时候还是舍不得下手。”一个人从门外缓缓地踱进来。

“谁……是谁?”

琉璃灯被点亮了,东御流雾笑吟吟地看着血泊中的东御司华:“哎呀呀,流了这么多血,疼不疼呢?”

“你……混帐!”东御司华从牙逢里挤出这几个字。

“骂得好,东御司华,我猜你待会一定会骂得更难听。”东御流雾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他冲洛晨招了招手,“来,乖孩子,到我这来。”洛晨顺从地站起,走到东御流雾的面前。

东御司华心中一凛:“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你有没有听说过摄魂之术?你看,他现在是不是很听话?”东御流雾扳过洛晨的身体,让他面对着东御司华。

东御司华恍然大悟,心中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欣喜。他吸了一口气瞪着东御流雾:“你若要报仇,尽管……来杀我好了,不许……不许你……伤害他。”

“杀了你?”东御流雾状似不解地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就算杀了你,族人们也不会活过来的。”他用怨恨的眼神望着东御司华,慢悠悠地道:“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杀你的。我要你活着,受尽痛苦的折磨。”

“你……”东御司华想从地上撑起,无奈力不从心,伤口在挣扎中越扩越大,疼得他直冒冷汗。

东御流雾挑起洛晨的一绺长发,在指间轻佻地拨弄着:“我本想让你亲手杀了你所爱的人,不过嘛……”他眼珠子一转,“我又想到了一个更有趣的方法。”

东御流雾的手顺着洛晨的颈项向下滑去,探到了领口,顺手一扯,洛晨的衣领被拉开了,露出了洁白的胸膛,随着洛晨的呼吸微微地起伏着。

“住手!”东御司华顿时明白了东御流雾的企图,他猛然支起上半身,但旋及又重重地倒下,血涌得更急了,东御司华的脸色惨白得吓人,他用暗哑的声音吼叫着:“住……手!否则……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东御流雾咯咯地笑着,笑得快要喘不气了:“呀,我好害怕哦!青龙王陛下,你倒是过来杀我呀。”他笑着,手却不停。随着布帛的撕裂之声,洛晨的身体赤裸裸地呈现在东御司华的面前。

柔和的灯光下,象牙色的肌肤泛着珍珠般莹白的光泽,宛如丝缎。圆润的肩膀、略显单薄的胸膛、修长的双腿,仿佛染上了一层半透明的光晕。洛晨就像一个精致细腻的瓷偶娃娃,那无邪的笑颜,几乎可以挑动每个人心底的邪念。

东御流雾的手在洛晨的身上恣意地揉弄着,眼中闪着邪恶的光,看向东御司华,得意地道:“这么美丽的身体,你还没有碰过吧?那你就在旁边欣赏吧,我会替你好好地疼爱他的。”

“你……你……”东御司华目眦欲裂,他挣扎着向前爬去,可几尺之遥的距离此际却隔若千丈。手脚麻木得找不到感觉了,但他觉得体内似有一团火在烧、有千万根针在刺。

东御流雾搂住了洛晨,将脸埋到他的胸前,肆虐般地在他细嫩的肌肤上啃咬着。东御流雾的手伸向了洛晨的下体……

洛晨痴痴地站着,痴痴地笑着,对所发生的一切恍若未觉。

灯暗了,月光淡了。

东御流雾正欲扳开洛晨的双腿,耳边突然听得一声嘶哑低沉的咆哮,衣领一紧,被人拖开了洛晨的身体。东御流雾大惊,电石火光之际,扭头瞥见了东御司华愤怒得扭曲的脸。

东御司华一掌劈下,东御流雾惊恐之下根本无法躲避,被生生震飞,撞到窗框上。窗框碎裂,东御流雾重重地摔到了窗外,吐出了一口淤血,他不顾上伤痛,勉强挣起,飞似也地逃走了。

东御司华圆睁双目,怒视着东御流雾窜走的方向,突然晃了两下,颓然倒在洛晨的脚下。

“晨……洛晨……”

东御司华在昏迷之前梦呓般地呼唤着,颤抖着伸出手,触到了洛晨的脚踝。

温热的感觉从脚踝渐渐地蔓延上来,在他冰冷的肢体上引起了异样的知觉。是谁?是谁在叫他呢?洛晨木然地低头看去。

殷红的血。

触目之是一片殷红的血和倒在血泊中的男人,男人的手正握着他的脚踝,在雪白如玉的脚踝上染上了几缕血丝,那玫瑰般艳丽的血色在一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那痛,一直延伸到心里……

“司……华,……司华!”洛晨的心底似有一道闪电划过,他发出了一声悲呼,双膝一软,跪倒在东御司华的身畔。

东御司华双目紧闭,毫无生气地躺着。

洛晨俯下身,双手捧着东御司华的脸,泣不成声地轻唤着:“司华,你醒醒啊,醒醒啊!”方才的一幕幕情景如回光掠影般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令他所有的冷漠与矜持在瞬间全部崩溃,他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般,在东御司华的身侧无助地哭泣着。

东御司华的眼睫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司华……司华!”洛晨又惊又喜。

东御司华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他那涣散的目光一接触到洛晨,便凝成了无尽的爱怜:“你怎么哭了?别……别哭……我不喜欢……看见你哭的样子。”

洛晨流泪的容颜,在东御司华的眼中是带雨的梨,又是沾露的菡萏,让他情迷般地心醉而心碎。

“我……我不哭了。”洛晨口中虽如此说,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滑下,一滴又一滴,如晶莹的珍珠般,落在东御司华毫无血色的脸上。

“你、你的泪……很冷啊……”东御司华温柔而又凄迷地微笑着,用微弱的声音道,“今日……能够看到你……为我流泪,我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了。”

“不要……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洛晨惶恐地摇着头。

“在……我死之前,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我答应,只要你好好地活着,我什么都答应你!”

东御司华的眼中忽然又充满了火一般的狂热,他喘息着:“说你……说你爱我……可以吗?我此生……别无他求,只想……听你亲口说你爱我,可……可以吗?”

“我……我爱你!”洛晨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悲伤地哭叫着,伏在东御司华的身上,紧紧抱住了东御司华:“不要死……司华!求你不要死!我会……我会爱你的!”

洛晨赤裸的肌肤贴在东御司华的脸颊、耳鬓,那如丝绸般细腻的触感在东御司华的身上泛起了情不自禁的颤栗。已经流失的血液此刻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血脉里,翻腾着、激荡着……

“我……骗你的……”东御司华的声音拂在洛晨的耳畔,“我……不会……死的。”

“咦?”洛晨抬起泪水迷离的眼睛,茫然的看着东御司华。

东御司华的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只要……与朱雀神的契约还成立,我就……会一直活下去,这个身体……无论受到什么样的……伤害,都不会……死亡。”

洛晨满面绯红,忙不及迭地放开了东御司华,又羞又气地瞪着东御司华:“你、你……”他咬住了下唇,随手抓起散落在地上的一件衣裳,掩住自己的身体,转身奔出。

“晨……”东御司华急切的想要叫住洛晨,但觉得眼前一黑,无边无际的眩晕向他袭来,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正文 第五章

(读书网ReadBook26-8-23 1:32:6 7777)

恍惚的黑暗中黎羽悠那张凄艳绝伦的脸慢慢地在他眼前模糊了……

“悠……,悠……”他在心底呐喊着,可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爱的人在自己的眼前淡成了一缕袅袅青烟……

“悠,别走!回来!”他狂乱地伸出手去……

青烟在他的手间又渐渐凝固成形,现出洛晨的模样,如幽雅的兰般,浅浅淡淡对他笑着……

“洛晨……晨……,我只有你了,不要离开我!”他祈求着,可是身体却丝亳无法动弹……

“你觉得还好么?”浴晨纤柔的手抚在他的额际,带来了清冷如玉的感觉……

“晨,晨……”东御司华喘息着,猛然睁开眼睛,洛晨的脸依旧呈现在他的眼前,没有消失。

“你醒了吗?”坐在床头的洛晨愁眉锁。

“我不是在做梦吗?”东御司华挣扎着想起身,却牵动了胸前的伤口,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痛得冷汗淋漓。

“你不要乱动。”洛晨忙将他按在床上,“小心伤口又裂开了。”

东御司华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已换上了有一袭干净的衣裳,伤口也已包扎好了。他抬眼看洛晨,明亮的烛光下,洛晨那清丽的容颜上平添了几许掩不住的憔悴与疲惫。

“你一直在照顾我吗?”东御司华小心翼翼地问,“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洛晨叹了一口气,微微地侧过脸去:“我……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唔,是有些饿了。”

洛晨扶着东御司华坐起,将靠垫在他身后,让他倚好。反身从桌上的食盒中取出了一碗清粥,东御司华伸手想去接,但伤口传来的疼痛却让他不由地倒抽了一口气。

“你好好坐着,我来喂你吧。”洛晨舀了一勺粥,递到东御司华的嘴边。

东御司华光顾着痴痴地看洛晨,不经意间,将粥弄到了嘴角边。

“真是的。”洛晨微嗔着,伸出修长的手指替司华拭去嘴角边的米粒,却没有料到东御司华突然张口含住了他的指尖,轻舔着。

一阵暖暖麻麻的感觉从指尖传来,洛晨的心弦不自觉地一颤,连忙缩回了手,皱着眉头看着东御司华:“你要是再如此,我当真要生气了。”

东御司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洛晨:“要是早知道我受了伤你就会待我这么好,我就在自己的身上多捅几刀……”

“不要胡说!”洛晨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我是当真的。”

“粥都凉了,快点喝吧。”洛晨岔开话题。

淡淡的粥的清香中有着洛晨的味道,融融的粥的暖意中有着洛晨的气息,东御司华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从未吃过如此可口的粥。

吃完了粥,洛晨收拾好碗勺:“司华,你休息一下,我出去了。”

“不要走。”东御司华出言叫住了洛晨,“晨,你过来一下。”

洛晨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趋近,坐到东御司华身侧:“有事吗?”

“可以……让我抱抱你吗?”

“你……”洛晨怩忸了一下,脸红了。

“我为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东御司华的语气很微弱,“让我抱你一下,行吗?”

洛晨抿紧了嘴唇,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将身子靠到东御司华的肩膀上,偎住他。

同样是男人,但洛晨觉得,与自己比起来,东御司华的肩膀是如此地宽阔,东御司华的气息是如此地浑厚,令他没来由地有一种心安的感觉。洛晨将头埋在东御司华的右胸口,静静地,可以听见东御司华的心跳与自己的心跳,有节奏地交错着。

东御司华陶醉般地闻着从洛晨的发际间逸出的丝丝幽香,勉强抬起右手,搭在洛晨的腰际:“你的身上很香,和从前的味道一样,让我想起了……第一抱你的那个晚上。”

洛晨的身体一僵。

东御司华察觉到了:“你害怕了吗?”

“没……没有。”洛晨的声音很低。

“你撒谎,你在害怕我。”东御司华苦笑道,“如果你怕我的话,你可以离开我,我现在无法留住你,你……”他似乎窒了一下,“你可以走得远远地,远得我再也看不到你。”

“你让我走吗?”

“不会!”东御司华不假思索地道,“我绝不让你走!即使找遍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找回来。”

“既如此,你又何必说这些话呢?”洛晨幽幽地道,“也许,我这一辈子,注定要和你牵扯在一起了。”

“晨,我是真的喜欢你,你难道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不,不行。”

“我哪里不好吗?你说出来,我可以改的。”

“不是。”洛晨心烦意乱地摇头,“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我同是男子,是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

“那又如何?”东御司华固执地道,“喜欢就是喜欢,这和你的性别一点关系也没有。”

洛晨推开东御司华的怀抱,语气中带看几分薄薄的怒意道:“只要你喜欢就可以了吗?你为什么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心情,我……”洛晨还待再说,但看见东御司华黯然神伤的表情,心却又一软,叹了口气,握住东御司华的手轻声道:“我现在心里乱的很,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好,好,我不再说了。”东御司华涩涩地道,“其实,与以前相比,现在你能这样陪在我的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洛晨用明澈如水的目光注视着东御司华:“你我之间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东御司华沉默了片刻。

“我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

“你知道了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如果真的可以过去,你又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东御司华俯首,亮金的长发拂在洛晨的脸上:“什么都可以过去,只有我对你的爱,永远不会过去。”

* * * * *

南昊绯雪慵懒地斜坐在锦榻上,拈着一只银簪,轻舒兰指,慢条斯理地修着如薄玉的指甲,对贺阳殿上沉郁压抑的气氛恍未觉。

南昊离云环顾了殿下的众臣一眼,皱着眉头道:“这么久了,怎么还未追查到青龙的下落,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臣等办事不力,请陛下恕罪。”井宿长老恭声道,“但陛下请放心,近日来东方的青龙结界巳大为减弱,不足以再掩敝东御司华的行踪,相信我们很快就会找到他的。”

“那就好。”南昊离云一挑眉,“青龙与朱雀乃是世仇,何况东御司华又带走了洛晨,迟早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一定要趁早除掉他。”

“是,臣马上让修玉启程前往雁泽……”井宿长老的话还未说完,却被一声长长的叹息所打断。

“唉……,好无聊哦。”南臭绯雪赖洋洋地倚着扶手,玩弄着自已刚刚修好的指甲,细声细气地道,“可见人是不可以太清闲的,否则就会想方设法地找一些无聊的事来打发日子,无端端地浪费精力。”

南昊离云沉下了脸,转过头瞪着南昊绯雪:“我哪里无聊了,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南昊绯雪掩口吃吃一笑:“哦,我是在说你吗?皇兄误会了,我是在说我自已啦。”

“你……”

“陛下!”众位御法长老忙不急迭地齐声安抚南昊离云,“公主乃是无心之言,陛下莫要放在心上。”

南昊离云暗哼了一声,强捺下心中的不悦,回过头去。

井宿长老与众臣对视了一下,踏前一步,毕恭毕敬地道:“陛下,臣等今日求见,还有一事要禀奏。”

“什么事?”

“呃……”井宿长老偷觑了南昊绯雪一眼,低下头,“陛下继位巳有两载,却尚册立正室。昔日先王在时,曾有意让陛下迎娶绯雪公主为后,臣等以为,此乃天作之合。恳请王上与公主择日完婚,延我朱雀王室之大统。”

南昊离云怔了一下,慢慢涨红了脸,带着几分慌乱的语气道,“即是父王的遗命,我……我遵从就是。”

井宿长老眉开眼笑:“如此甚好……”

“好,好,好!”南昊绯雪轻拍着手掌站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南昊离云:“难得父王他老人家还会惦记着我,真是叫我感动得很哪。”她明媚的秋波一转,悠然道,“不过,我这做女儿的从来就没让他满意过,我想这还是不要例外为好。”

南昊离云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这么说来,你是不同意这桩婚事吗?”

“做朱雀国的王后有什么好?我可不想像我母后那样一辈子都过得凄凄惨惨。所以喽,只能辜负皇兄与众位长老的美意了。”南昊绯雪故做惋惜地叹了一口气,“皇兄你还是另外去娶一位名门望族的千金吧,只是千万莫要再找一个低三下四的女人来混淆皇族的血脉。”

“砰!”南昙离云愤怒地一掌重重击在案上,铁青着脸厉声道:“绯雪,你闭嘴!不许你说我母亲低三下四!”

南臭绯雪若无其事地娇笑着转身离去:“皇兄你又误会了,我哪敢说你母亲的不是。你不要发这么大的火嘛,我会怕的哦。”

殿下的群臣以面面相觑,兢若寒蝉,只有南昊修玉偷偷地跟了出去。

* * * * *

“为什么?”南昊离云对着空荡荡的朱雀神殿,声嘶力竭地吼叫道,“为什么她一定要这么讨厌我?我做错了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神殿中久久回响着。

南昊离云无力地软下身子,抱住了自己的头:“我是真的很喜欢她……真的……,难道她……不知道?”

他一直都很努力,努力地想要追过绯雪,努力地想要做一个配得上她的男人,可是,他失败了!无论何时,她总是在他的前方,用高傲的眼神望着他,像翔舞于艳阳天的火红凤凰,令他永远无法触及到那美丽的拂羽。

“我要比她强,我一定要比她更强!”南昊离云猛然抬首,慢慢地走上台阶,从祭台上抓起了日魂神剑。

金黄的剑身早在火光的映衬下泛着亮丽的光辉。

南昊离云圆睁双眼,死死盯着日魂剑,心中默默诵着咒语,日魂剑开始渐渐地散发出炫目的金色烈辉,炙热的气息刹时充满了每一分的空传中,愈来愈浓烈……

南昊离云的脸色越来越掺白,忽然,他的身体重重地颤了一下,甩手丢开了日魂剑,“锒”地一声,日魂剑掉在地上,敛起了烈辉,恢复了原状。南昊离云缓缓地抬起了右手,手掌上赫然印着一道灼伤的焦痕。

南昊离王扭曲着脸,不甘地摇着头:“不行?为什么……还是不行?”

“呵呵呵……”,寂寥无人的神殿中兀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笑声:“你身上没有纯正的神族之血,自然无法挥动那柄日魂剑。”

“谁?”南昊离云大惊,惶然从地上抓起日魂剑,紧紧握在手中,四张望着,却不见任何人。

那个男人的声音依旧轻笑着:“你那么想得到更强的力量吗?”

“谁?给我出来!”南昊离云慌乱地叫喊着,凭空劈舞日魂剑。

“我就在这里,你看不到吗?”

祭坛上的火焰腾空而起,狂乱地扭舞着,将整个朱雀神殿映成一片诡异的红色。火中隐隐约约现出了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

“你想要吗?凌驾于南昊绯雪之上的力量,我可以给你。”男人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我……你……”南昊离云张口结舌,“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要……要相信你?”

“我是你的祖先,是朱雀国的守护者,我不会骗你的。南昊离云,过来,到我这儿来,我可以给你真正支配朱雀的力量,比南昊绯雪更强的力量。”

“比绯雪更强的力量……”离云喃喃地念着,宛如著了魔般,一步一步地踏上祭坛,熊熊的烈火吞没了他的身影,渐渐地模糊了……

* * * * *

洛晨拧干了一条细软的毛巾,小心翼翼地为东御司华拭擦着胸前的伤口。

东御司华裸着上半身,露着匀称而结实的躯体。在他宽阔厚实的胸膛上有一道二寸余长的腥红血痕,衬着浅褐色的肌肤,显得甚是刺目。

洛晨低着头,却仍然能够感觉到御司华炙热的目光一直在凝视着自巳,他不禁有些失神。

“嘶!”东御司华倒抽了一口气痛苦地皱紧了眉头。

洛晨忙缩回了手,不安地问道:“对不起,很疼吗?”

“不,不疼。”东御司华苍白着脸,却对洛晨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洛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抚着东御司华的伤口:“怎么会不疼呢?这么的伤口,一定会留下痕迹的。”

“没关系,因为,这是你留给我的痕迹。”

洛晨怔了一下,侧过脸,低声道,“你会怪我吗?”

东御司华微笑;“我又怎会怪你?

洛晨垂著眼,抿着嘴,半响无言,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还是嗔。

“晨”东御司华拉位洛晨的手,柔声道,“像这样一直留在我身边,好不好?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清清静静地过一辈子,直到我们一起老死。”

“不行。”洛晨想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东御司华握住不放,“我还要回去找小夜,我不能扔下他不管。”

“对你来说,你弟弟真的那么重要吗?”东御司华的语气酸酸的。

“是的。”

“那我呢?”

洛晨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端起了桌上的银盆,竭力保持淡漠的语气;“我出去把水倒了。”

“晨!”东御司华叫了一声,洛晨的脚步似乎顿了顿,仍然没有回头,自顾自地出了房门。

东御司华懊恼地捶了一下床沿,将脸地埋在手中。他始络无法走进洛晨的心里。像是在追逐一缕飘渺的烟沙,明明已抓在手中,却是什么也不能拥有。

千年的相思是苦楚,朝夕的相见亦是苦楚。烛影下,珠帘前,洛晨的淡雅的低笑轻颦像是撩人的春凤,拨动着他每一根心弦,令他几乎狂乱不能自己,却是不碰,也不敢触。水晶琉璃已碎过了一,他无法想像自已是否还能承受第二碎裂,所久,苦苦地等,苦苦地守,在甜蜜与痛苦的交织中苦苦地煎熬。

爱一个人,想让对方幸福,那么,自己的幸福呢是否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呢?或者说,这样的苦已经就是所谓的幸福了?

“咣铛”一声,外面传来水盆落地的声音,东御司华一惊,猛然间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晨!”

无人回答。

东御司华强忍着隐痛,跳下床来,奔出房门。

白银水盆犹自在地上摇晃着,水溅了一地,湿了青瓷砖,洛晨已是不见踪影。

门口不远飘然立着一位丰神俊朗的少年,却是南昊修玉。

东御司华心下大乱,阴沉着脸,厉声喝问:“洛晨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南昊修玉上下打量了东御司华一眼。

“你受的伤不轻嘛,难怪青龙结界这么微弱,让我轻轻松松的就进来了。”

东御司华晃身跃到南昊修玉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回答我的问题!”

南昙修玉面不改色,淡然道:“你要是伤了我,我可就不能保证洛晨会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你……”

南昊修玉推开东御司华的手,退后两步,整了整衣裳,温文有礼地躬了躬身:“南昊修玉奉王上之命,恭请青龙王陛下于三日后到朱雀宫一晤。”他顿了顿,轻笑道,“记住,三日后,不要早,也不要迟,否则你就再也见不到洛晨了。”

正文 第六章

(读书网ReadBook26-8-23 1:32:6 959)

好热,仿佛置身与燃烧的火焰之中,灼热令洛晨痛苦不堪,湿淋淋的汗水从肌肤底层渗透出,顷刻间浸透了浓密的黑发。他像离了水的鱼儿般,急促地喘息着,已无暇去分辨将自己搂在臂膀中的人是谁了。

耳畔似乎响起了一声充满怜惜的轻叹,有人搭起了他的右手腕,渐渐地,一阵冰凉轻冽的感觉自腕间传来,蔓延至周身,如夜风拂过,驱散了难忍的烈炎之痛。洛晨轻轻地呻吟了一声,意识慢慢地清晰了。

“你觉得好些了吗?”居然是南昊离云的声音。

洛晨闻声一怔,定睛看去,抱住自己的人竟是南昊离云。他下意识地反手推去:“放开我!”

洛晨这一推并无半分气力南昊离云却微微一笑,依言放开了他。洛晨软软地倒回床上。

“我给你戴上了墨玉龙珠,那原本是青龙族的珍藏,乃天地间至阴至灵之物,能够锁住阳炎之气。以后只要戴上它,无论你在哪里都不会有事。”南昊离云的声音出奇地温和。

洛晨抬起右手,手腕上戴着一串墨绿色的玉珠。九颗大小相同的珠子,用乌金绞成的细索联成一串。末端系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锁结。清澈细腻的玉质,带着温润的触感,绿得近乎玄黑的色泽古朴而华贵,婉转地流动着幽的冷光。每一颗珠子之间都隐含着一道龙形的纹理,随着珠光的闪动而若隐若现,宛如翔与天际的青龙,在云雾之间盘旋而舞。

“你想杀我动手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折。”洛晨漠然道。

“谁说我想杀你?过去让你吃了不少苦,是我不好,你莫要放在心上。”

洛晨看了看南昊离云,微微皱了皱眉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南昊离云笑而不答,站起来,抬了抬手:“往后你就住在这里了。这间寝宫的布置,你可还满意?”

宽敞明亮的宫殿四周都垂挂着纯白的提纱壁衣,藕荷色的织锦屏风半拢半张,将冰洁清明的落地银镜遮去了些许。透过圆拱形的镂窗门,点点碎碎的影映在翠郁的竹帘上。窗前,紫檀案上斜放着一张七弦琴。雪松木的地榻上,倚叠着几只白色的绫罗软垫。一切现得典雅而幽静。

洛晨心中茫然不已。他缓缓地将目光收回,移到南昊离云的脸上。是他的错觉吗?眼前的南昊离云似乎与记忆中不太一样了。相同的脸孔,相同的声音,但是眉宇间不复有往日的狂猛浮躁,而是多了股沉的内敛与稳重。褐色的眼眸中仿佛还隐藏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异样,陌生得让洛晨觉得有些莫名的惶然。

洛晨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南昊离云柔声截口道,“你原本就是我朱雀族的人,现在回到这里居住,也是很自然的事呀。难道你倒愿意跟着东御司华在外面东躲西藏地过日子吗?”

“他……”洛晨垂下眼帘,咬了咬下唇“司华一定回来找我的。”

南昊离云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你会跟他走吗?”

“我……”洛晨犹豫着无法回答。

他真的没有勇气在面对东御司华。东御司华的爱意,像一团无形的火焰,紧紧地围住了他,让他没有喘息的空间。接触到那火焰,他会痛,痛在身体最的地方。和东御司华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他心乱、心悸,扯破了一池止水,涟漪乱,始终无法静下来。

他害怕,他想逃,他是个无情的人吗?如果是就好了,偏又不忍,不忍抛下那个苦苦地守着他的男人。如果他走了,东御司华会怎样呢?是否还会在漫长的孤独中继续地等待,等待一个永远醒不了的梦?

“你不会跟他走,是吧?”南昊离云注意到了洛晨的迟疑,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你安心住在这里,我已派人去接洛夜了,你很快就会和他见面了。”

“真的?”洛晨一时间忘了纷扰的思绪,又惊又喜,“小夜他现在在哪里?他……可还好?”

“他很好,现在在西方的白虎国,估计两日后就会回来,你不要心急。”南昊离云看着洛晨展颜轻笑的模样,眼眸中闪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欢欣。

“多谢!”洛晨明澈的眼波略略地转了转,似是想起了什么,慢慢的颦起了眉头,“只是,我实在不懂你为何突然之间待我如此……”

南昊离云不动声色道:“你不喜欢别人对你好吗?”

不知为什么,南昊离云此刻凝视洛晨的目光,竟令他想起了东御司华,洛晨心头一凛,扭过头去。默不作声。

南昊离云轻轻击了击掌。轻裳飘飘,香风习习,从宫门外走进六名美丽的宫装少女,柳芙音赫然亦在其中。

“参见陛下!”

南昊离云望着洛晨的侧影:“她们是你的侍女,日后负责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你若是还有什么需要,也可以直接跟我说。”

洛晨依旧不语,目光像是落在窗外。

南昊离云脸上似乎有几许失落,但仍强笑了笑:“也许你今天是累了,早点休息吧。”他转身想走。

“我想见绯雪。” 洛晨静静地开口。

南昊离云停住了脚步,回身道:“她不在宫中,要过些时日才回来。”他顿了顿,忍不住又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

南昊离云临出门前,回过头,别有意地看了那六名侍女一眼:“差点忘了说了,皇宫这么的大,你们要小心跟着洛晨 ,别让他出什么差错。”

“是,陛下。”

* * * * *

东御司华傲然屹立在朱雀宫门前,任狂风拂动他的黑衣金发,蓝宝石般的瞳眸闪动着熠熠的辉华,那英挺的身形,宛如天神的雕像,保持着亘古不变的姿势。在黎明前的拂晓中,他似与黑暗溶为了一体,无声无息;又似黑暗中反射出的一道异彩,耀眼而凌厉。

旭日从东方升起,将第一束晨曦投到东御司华身上,为他的轮廓染上了一层金色,刹那时的亮丽,令人几乎错觉为东御司华才是光源的存在。

沉重的青铜门在"吱呀"声中开启了。

东御司华抬脚,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踏入朱雀宫城。天色越来越明,阳光将东御司华的影子在地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线。

宫门两侧肃立着披甲持剑的卫兵,他们对东御司华的到来孰若无睹,目不斜视地守在原位。一位青衣人站在几丈开外,遥遥地朝东御司华鞠了一躬,返身示意引路。

东御司华冷笑一声,方想跟上去,一抹丽影闪出,俏生生地挡在他面前。

黎羽宓兰用幽怨的眼神望着东御司华:“你果然还是来了,那个洛晨值得你去为他送死吗?”

“走开!”东御司华冷冷地道。

“你不要再向前了,快点离开朱雀国吧。”

“走开!”

“我是为你好,你快点离开吧!”黎羽宓兰的口气有几分哀求。

东御司华木无表情:“你再挡着我,我就杀了你。”

黎羽宓兰看着东御司华森冷的眼神,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

东御司华越过黎羽宓兰,继续跟上引路的青衣人。

“司华,不要去!”黎羽宓兰望着东御司华的背影,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凄声叫道,“今日的南昊离云已非昨日的南昊离云,他会杀了你的!”

东御司华充耳不闻,前进的步子一丝未乱。

穿过一条长长的纹白玉石道,青衣人隐身不见。尽头是一片宽阔空旷的围场,四周耸立着高大的玄晶岩石柱,中间的一株石柱顶端,隐约缚着一个白衣人。

东御司华心弦一扣,加紧了脚步。近了……近了,东御司华终于看清了石柱上用麻绳紧紧缚着的人,那张清雅艳绝的脸庞除了洛晨还有谁?

“晨!”东御司华不假思索地腾身而起,扑向了石柱顶端。

一道红光从侧方袭来,东御司华在半空中旋了个身,堪堪避开,又落回地面。

南昊离云手持日魂剑,阻住了东御司华的去路。

东御司华面对眼前锦衣朱袍的男子,眯起了眼:“朱雀王?”

“东御司华,你很准时。”南昊离云一挑眉,目光转为阴森,“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今天,你恐怕很难活着走出这里了。”

东御司华冷哼,如迅雷般掠出,越到石柱之顶,伸手扯断麻绳,接住了落下的哪个柔弱的躯体。

南昊离云回身抖手,一道火光带着轰鸣之声,,向东御司华奔去。

东御司华顾着救人,不及闪,只有咬着牙,硬生生地用后背接下了这一击。

点点血雨和东御司华同时落到地上。东御司华单膝着地,用手肘撑住了地面,不让昏迷在他怀中的人儿触及沙土。

漆黑的长发如流水般泻散与地,滑动着丝般的光泽,染上了东御司华的血,凄美艳丽。

“咯”,鲜血从东御司华口中涌出,但他侧开了头,不让血再溅到那美丽的黑发上。

“真是痴情哪。”南昊离云看着东御司华护若珍宝的样子,嘴角边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他慢慢举起了左手,金色的烈焰自掌心升起,“东御司华,你可要小心一点,千万别伤到了你最宝贝的人。”

烈焰倏地涨高,幻化为眩目的火鸟,呼啸着向东御司华袭来。

东御司华眼中精光爆闪,腾手间,一条青色的水之龙挟着白蒙蒙的冰雾,迎上火鸟。

青红之气相触,发出了雷鸣般的巨响,气流的漩涡在空中冲撞着。玄晶岩石柱被气的锋刃割开,碎石四散,一片迷漫。

狂风渐歇,尘埃纷落。

南昊离云立在半截倒下的石柱上,森然俯视着东御司华。

东御司华半跪在地上,脸白地像纸一样,口中吐出的血已转为暗色。护着怀中的人,他无从闪,无从躲,只有以自己的躯体挡下所有的袭击。胸前的旧伤又裂开了,背后亦是火辣辣地剧痛,锐利的风之刃在他身上划下了无数浅不一的伤口。

血染在长衣上,猩红不过纯黑,却是艳得醒目。

血滴在沙土上,赤朱盖过了褐黄,却瞬间渗入地底,淡了。

东御司华低头看了看怀中依旧昏迷的人儿,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周身上下连肌肤也不曾蹭破。东御司华松了一口气。

南昊离云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扬起了日魂剑:“东御司华,我很想知道,你的不死之身是否可以挡住日魂剑的威力。”

日魂剑在南昊离云手中闪出了奇异的金色辉华,划破蓝色晴空,眩灿恍如天渊的极光,掩过了太阳的锋芒。空气似乎也染上了火的颜色,透着隐隐的薄红,炙热得像是要燃烧起来了。

“我不会用太多的力气。”南昊离云眼中尽是嘲弄的神色,“丢下你抱的那个人去逃命,试试看,可不可以避得开。”

东御司华闭了闭眼,吸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到了依在他胸口的那张冰玉般的脸庞上,情地凝视着。

传说中日魂剑的威力,东御司华知道,恐怕连朱雀神赐予的不死之躯也难敌其正面之锋吧。可是,他怎么能丢下洛晨呢?此际东御司华的心中没有死的惶恐,却有一丝淡淡的甜意。如果上天真的安排他和洛晨今日绝于此,他无话可说,毕竟上天待他不薄,让他与心爱之人生死相随,纵然化为灰,化为烟,也能够彼此交缠。只是,起码-起码让洛晨再见他一眼
,一眼就好,他别无所求了。

“晨……晨……”东御司华轻轻地呼唤着。胸口一阵剧痛,“咳,咳”,东御司华忍不住又吐出了一口血,不及反应,尽数洒在身前黑色的长发上。

不知是听到了东御司华的声音,还是被血的腥味所惊醒,一直昏迷的人有了些许动静,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东御司华的目光接触到那明亮如夜空星辰的眼眸,心头徒然一震,骇声道:“你,你不是……”

天地发出了被撕裂的低鸣,凛凛剑气带着千钧之势压顶而来,遮住了所有的一切,只剩下耀眼的金辉。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似有一缕银光闪过。

金辉散尽,地面被劈开一道不可测的缝渊,周围是一片被灼焦的黑土,仍然有星星点点的焰火在地上跃动着。

南昊离云收剑,眼光望定十丈开外飘然而立的一位银发男子。

银发男子衣着华贵,气度高胄。他的手臂上被日魂剑划破了一道伤口,渗出了血,但他脸上却仍挂着高莫测的浅笑。

南昊离云足尖微点,掠到银发男子身前:“阁下好身手。能够从着一剑下救出人的,这世界上找不出几个。”

“我想救的人只有洛夜。”银发男子左手搂住洛夜的腰,瞥了一眼倒在他脚边的东御司华,对南昊离云状似歉意地一颔首,道,“形势危急,冒然出手,坏了朱雀王的雅兴,西翮冽在此赔罪了。”

洛夜竖起修长美丽的眉毛,反手用肘子搡开西翮冽,恼怒地叫道:“谁要你救我!讨厌。放手!”

西翮冽轻松地用另一支手来捺住洛夜的挣扎,搂着他不放。

南昊离云的脸色变了几下:“原来是白虎王大驾光临,倒是失敬了。只是白虎王未经通报就这么进来,是否有些不妥?”

白虎乃西方大国,与朱雀素不相侵。白虎王西翮冽兀然现身于朱雀皇宫内,南昊离云不禁有几分戒备。

西翮冽眼中掠过阴沉的神色,脸上却带着笑,语气悠然地道:“朱雀王的手下从白虎皇宫中将洛夜带走,似乎也没有向我通报吧。”

南昊离云心中各种念头闪了几闪,旋及若无其事地笑了:“实在不知白虎王对洛夜如此看重。其实都是一些小误会,就请白虎王先带洛夜站过一边吧。”

“谨如尊意。”西翮冽强拖着洛夜走远了几步。

东御司华挣扎着从地下支起上半身,瞪着南昊离云 :“你真是卑鄙!洛晨到底在哪里?让我见他!”

“你这一辈子都别想见到他了。”南昊离云扬起了剑。

“司华!”一声充满焦急关切的呼声传来,却是洛晨的声音,南昊离云的动作僵了僵。

洛晨散乱地披着一袭重纱白缕衣,赤着一双雪白的足,从远跌跌撞撞地奔来。

“晨!”东御司华听见洛晨的声音,精神为之一振,一时间忘了身上的伤痛。

洛晨近前,没有想到会看到洛夜他怔了怔半是欢喜半是担忧地叫了声:“小夜!”

洛夜读懂了洛晨眼中的询问,他使劲摇头:“我很好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洛晨回首,见到东御司华满身鲜血地伏在地上,胸口一揪,想要上前。

南昊离云拉住了洛晨的手臂:“不要过去!”

“你走开,别拦我!”洛晨怒视着南昊离云。他万万没有到南昊离云居然会将东御司华伤到这种地步。当黎羽宓兰求他过来的时候,他还曾踌躇过。原以为东御司华找不到他也许就会离开,却不料会见到东御司华如此的模样,他此刻心中半是愧疚,半是惊惶,对南昊离云自是厌恶不已。

南昊离云眼中的神色即恨且嫉:“你居然这么关心他?不许过去!”

““南昊离云,你放手!把他还给我!”东御司华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还给你?凭什么叫我还给你,他本来就不是你的!”
南昊离云将洛晨拉得更紧了,用怨毒的目光望着东御司华,“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啊?就像我当初一样!“他的声音转为尖锐,“当初你把他从我身边夺走,可曾想到也有今日?”

东御司华一震:“你……你是?”

“不要说你忘了我是谁。我可是每时每刻都记着哪!”

“你……你……”东御司华似是想起了什么,睁大了眼睛,“居然会是你?”

“人生何不相逢哪。” 南昊离云冷笑,“隔了这么多年,我们又见面了。”

东御司华与南昊离云的对话让洛晨迷惑而不安,但他已无暇去思了。望着东御司华一身血迹斑斑,洛晨觉得像是有根针在他的心头刺了以下,痛得鲜明。他颤声对东御司华道:“我在这里很好,你不用再管我了,快些走吧。”

东御司华将洛晨怜悯的眼光纳入眼底,胸口一阵气血翻腾,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低吼一声,奋力从地上挣起,摇摇晃晃地站定,颤抖着伸手:“我说过,无论你到天涯海角,我都会寻你回来。跟我走。”

“跟你走?就凭你现在这个样子!”南昊离云打量了东御司华一眼,忽然仰天一阵大笑,“东御司华,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有多难看,你往日的威风呢?到哪里去了?”

“闭嘴!”东御司华嘶声斥道,身子晃了几下,双膝一软,却无力地跪倒在地上。洛晨怜悯的神情,南昊离云

轻蔑的目光,像锐利的刀锋划破了他高傲的自尊。东御司华抬起视线有些模糊的眼睛,寻到洛晨的身影,依旧是那么清幽淡雅,此时看起来,却分外地遥远。

“晨,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他在心底无声地呐喊着。

洛晨的泪水沿着冰冷的脸颊滑下,他转过头不忍再看。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是那一直都高高在上的青龙王吗?那自信飞扬的英姿呢?到哪里去了?他不敢想却不能不想,是因为他,这是因为他的缘故。

爱一个人可以爱到什么程度呢?什么都可以不顾,什么都可以放弃吗?当全身的血液流干时,爱还能存在于哪里呢?也许东御司华是故意忘了吧,忘了他从来不曾对东御司华说过哪个“爱”字。

洛晨分不出在他心湖中不停搅动的情愫是什么。是痛?是怜?还是别的东西?他只分得出,泪水流入嘴里,那味道很咸,咸得发苦。

洛晨地低垂着头,抓住了南昊离云的衣袖,凄声道:“你放过他吧。”

“晨,不要……不要向他求饶!我……不需要……”东御司华的话未说完,忽然憋住了气,狂吐而出的血液令他的脸孔痛苦得扭曲了起来。

“放过他吧,我求你,求求你了!”洛晨的手抓着南昊离云,眼睛却看着东御司华。

“你在为他求情?你在为他哭?”南昊离云咬牙切齿,“不许!我不许!”

旁边。

洛夜拉过西翮冽的手,在他的掌心写了两个字:“救他”。

一直冷眼旁观的西翮冽收回玩味的目光,在洛夜耳边呵了一口气,轻声道:“你是在求我吗?”

“我求你?呸,你去死!”拂在耳鬓的气息让洛夜涨红了脸,他生气地挣开西翮冽的手。

西翮冽对洛夜的排斥不以为忤,他继续压低声音:“如果你答应跟我回去,我就出手救东御司华。”

“救不救随你,你别妄想我会受你的要挟。”洛夜小声但是没好气地道。

“算了,反正凌已经死了,你终究会属于我,我也不急于一时。记住,你又欠我一份情。”西翮冽不待洛夜发作,轻轻地推开了他。

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吹得人睁不开眼。

南昊离云暗叫不妙,迅速回首,已不见了西翮冽与东御司华的踪影,只留下地上的一滩血迹。

南昊离云怒喝一声,作势欲追,却被洛晨拖住不放。

“不要追,我求你不要追。”

白虎司风,神行其速,迅若奔雷。南昊离云这一迟疑间,已知追不及了,只有懊恼地哼了一声,回过来瞪着洛夜,“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洛夜犹自生气,眼睛瞪得更大,“你问我,我问谁?”他跑过来,挽住洛晨的臂弯。对南昊离云喝道,“别碰我哥哥,你离远一点。”

“你……”南昊离云怒不可遏,但是面对那张与洛晨一模一样的脸盘却又不好发作。

洛晨虚弱地将身子依靠住洛夜,低低地道:“小夜,我们走。”

“悠……”南昊离云窒息了一下,一把拉住洛晨:“洛晨,你听我说。”

洛晨听到南昊离云的喊声,身体微微一颤,回眸冷冷地望着他。

洛晨冰一般的目光让南昊离云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无奈地看着洛晨与洛夜愈走愈远。

正文 第七章

(读书网ReadBook26-8-23 1:32:6 981)

“哐”,房门被人用力地踢开,侍女们尚来不及阻挡,南昊绯雪已像一阵风似的冲进寝宫,愉快地叫道:“晨,小夜,你们回来了?”

“嘘”,洛晨指了指床上睡得正香的洛夜,对南昊绯雪比划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南昊绯雪缩了缩脖子,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洛晨小声地吩咐了侍女照顾好洛夜后,拉着南昊绯雪来到隔间的书斋。

“小夜真讨厌,”南昊绯雪不满地嘀咕,“人家这么高兴地来看他,他居然睡得像猪似的。”

“他刚刚大哭了一场,现在想是累了。”洛晨话锋一转,目不转睛地盯着南昊绯雪,严肃地道,“绯雪,你实话告诉我,小夜当时是不是跟一个男人走的。”

“呃……”南昊绯雪心虚地避开洛晨的目光,“是、是呀,我好象……没说过不是吧。”

“那个男人死了。”

“什么?”南昊绯雪倒抽了一口气,失声叫道,“不能!西翮凌他怎么会……”她呆了一下,低声道,“难怪小夜会哭。”

洛晨心烦意乱地叹了一口气:“小夜他怎么这么荒唐?怎么……怎么会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他像是在对南昊绯雪说,又像是在对自己,“两个男人在一起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是的,被神所禁忌的恋情,爱得伤痕累累,爱得鲜血淋淋,依然是一幕绝望的傀儡戏。戏终了,人散了,什么也不会留下。

“那么,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就一定有好结果吗?”出乎意料,南昊绯雪难得的认真,““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原本就不是我们所能够控制得了。聚或散,离或和,谁预料得到?男人也好,女人也好,老天爷对每个人都一样对待的。”

洛晨复杂的眼光扫过南昊绯雪,缓缓地道:“绯雪,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的……”

“也许我真的不明白,可是,”南昊绯雪凑近洛晨,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我发现一件事,晨,你好象有点变了。”

“是吗?”洛晨竭力想用平静的语调掩盖内心的不安,“我哪里变了?”

“哪里变了?”南昊绯雪歪着脑袋,努力地思索着,“以前的晨对待任何事情都不在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很冷静,冷静得几乎不近人情。可是,现在,你的眼睛里多了一点点不一样的感情。”

“什么……感情?”

“嗯,你看,眼睛里像是遮了一层雾,一层透明的雾。”南昊绯雪出神地凝视着洛晨的眼睛:“晨,你是不是在牵挂着什么呢?”

“牵挂什么?我什么都不牵挂。”洛晨茫然地道。

原来,这就是牵挂。

像一把锁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压得他无法喘息。

像有千根丝缠在身上,软绵绵的,缠得他无法动弹。

有人在他的骨头上刻下了一句咒语,想留下,不敢,不愿;想抹去,不舍,不能。夜人静时,反反复复地想着,念着,又反反复复地怕着,怨着。

告诉他,这样的徘徊是什么?这样的迷惘是什么?

原来,这就是牵挂。

* * * * *

贺阳殿上的那盏长明灯暗了一下,又亮了。

“调集兵力布到西方边境。”南昊离云傲然高坐在銮台上,俯视着群臣,“修书一封送给白虎王西翮冽,让他交出东御司华,否则我就出兵攻打白虎。”

“陛下不可。”井宿长老诚惶诚恐,“在这太平盛事轻言战事乃不详之兆,陛下三思啊。”

“朱雀现在拥有东、南两国之力,要制住白虎也未尝不可。”南昊离云冷冷地道,“井宿长老,照我说的话去做。”

南昊离云挥退了众臣,独独留下了黎羽宓兰。

“你干的好事哪。”南昊离云森然望着宓兰。

黎羽宓兰脸色发白,情不止禁地捂住了心口。

“如果不是你多事叫来了洛晨,我早已经杀了东御司华了。”南昊离云越想越恼。

“别……别杀我!”黎羽宓兰尖叫。

南昊离云脸上忽阴忽晴,沉默了片刻:“算了,看在你是黎羽氏的份上,我这不与你计较,以后你最好安份点。”

黎羽宓兰如蒙大赦,忙不急迭地退出,临出殿门时,迎面撞上南昊绯雪。

“她见鬼啦。”南昊绯雪不解地看着黎羽宓兰慌慌张张地离去。

南昊离云看见南昊绯雪,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今天已经很晚了,有什么是明天再说吧。”

“我才没工夫跟你磨性子。”南昊绯雪不悦,“我问你,你突然把晨找回来,还让他住在你的后宫,你到底又要玩什么样?”

“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吗?”南昊离云沉稳地端坐在銮台上,不动声色地道。

南昊绯雪却不说话,只是用异样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南昊离云,渐渐地,她敛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目光变得像冰刃般锐利:“本来是来问这件事的,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她走近南昊离云,眯起了眼睛,“你、是、谁?”

南昊离云静静地与南昊绯雪对视了许久 。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不是南昊离云。他就算再当十年的朱雀王也不会有你这种气魄。”

“呵呵。”南昊离云轻笑:“真是聪明的孩子,你说得没错,这个身体是南昊离云的,但意识却是我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南昊绯雪沉声喝问。

“我的名字叫南昊炎雷。作为朱雀的子孙,你应该知道我吧。”

“南昊炎雷?”南昊绯雪的心头一震。

南昊炎雷是千年之前朱雀国的一位君王,在朱雀的史记上赫赫有名。既是在他在位期间,朱雀国吞并了青龙国,一跃成为天下之霸。但是,青龙灭亡之后的第三年,南昊炎雷便过世了,在位仅七年,成为朱雀国一时辉煌而短暂的传奇。

“哇!”南昊绯雪回过神来,紧张地向后跳了一步,不敢置信地指着南昊离云,哦,不,是南昊炎雷,结结巴巴地道,“那你……岂不是……岂不是……鬼?”

“鬼?”南昊炎雷自嘲似地笑了一声,涩涩地道,“也可以这么说吧。我的魂魄在朱雀神殿中沉睡了一千年,为的是等着一个人,现在,终于等到他了。做人也好,做鬼也好,我都不在乎。”

“等一个人?”南昊绯雪疑惑地摇了摇头,突然大叫一声,“是晨!”

“你怎么知道?”南昊炎雷的语气很是激动。

南昊绯雪甚为得意:“从你想到东御司华,自然就会想到晨了。”

“是的……悠,我的悠”,南昊炎雷的眼中充满了的柔情,“这一,我绝不会再放开他。”

南昊绯雪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打了一个冷战,瞪着南昊炎雷:“你……你对晨心怀不轨?”

“什么心怀不轨?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他。”

南昊绯雪大怒:“我不许!就算你是南昊炎雷,我也不许臭男人欺负晨!”

“不许?”南昊炎雷冷笑,“你凭什么?”

南昊绯雪怔了半晌,眼珠子一转诡异地笑了:“嘿嘿,我很快就会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 * * * *

“讨厌,小鬼,不要一天到晚跟着我!”

“公主殿下,你一直来找洛晨,洛夜,让人看到了,会说您有失身份。”

“谁敢说?我掐死他!”

“公主殿下,您不要这么粗鲁。”

“罗唆!”

南昊绯雪和南昊修玉吵吵囔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渐渐地近了。洛晨和洛夜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南昊绯雪果然扬长而入,后面寸步不离地跟着南昊修玉。

“呵呵呵”,南昊绯雪笑得甚是开心,看了看洛夜,又看了看洛晨,“今天我来告诉大家一件天大的喜事。”

“什么事?”“洛夜懒洋洋地问。

南昊绯雪的脸上现出妩媚的神情,坐到洛晨身边,娇滴滴地道:“我决定要嫁给晨了……呵呵……”

“什么?”南昊修玉气急败坏,差点跳了起来:“你好不容易跟洛夜撇清了关系,现在又想要嫁给那种人?”

““什么‘那种人’?”洛夜气冲冲地道,“南昊修玉,我警告你,说话客气一点。”

南昊修玉用嫉妒的眼光扫了洛晨一眼,不屑地道:“我说错了吗?像他那种百无一用的人怎么配的上绯雪公主?”

“再怎么也比你强。”洛夜不甘示弱,“你除了一天到晚缠着绯雪,还会什么?”

南昊修玉涨红了脸:“洛夜,你再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可气。”

“唉,为什么他们两个一见面就吵个不停呢?”南昊绯雪摇了摇头,转身笑咪咪地搂住洛晨的脖子,“不管他们了。来,晨,我们先来培养一下感情。”

洛晨又好气又好笑,拍掉南昊绯雪的手:“绯雪,不要这么淘气。”

洛夜丢下南昊修玉不理会,走过来一把抱住南昊绯雪的衣领,将她从洛晨身上扯下来:“小丫头,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我哪有搞鬼?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南昊绯雪理直气壮:“你都已经扔下我跟别人了。还不许我在找一个吗?”

洛夜的表情僵住了,紧紧咬住发白的嘴唇,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怎么了?”南昊绯雪的小脸垮了下来,“我又说错什么了?”

“没事,没事。”洛晨轻轻拍着她的头,安慰道,“他最近一直很消沉,不干你的事。”

“绯雪公主,”南昊修玉不甘被冷落在一旁,铁青着脸问道,“你到底为什么突然想嫁给洛晨?”

“噢,好很多。一来可以有借口护着晨,二来可以看到长老们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三来嘛
……”南昊绯雪狡黠地瞥了南昊修玉一眼,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可以逗逗你玩。”

洛晨带着宠溺的眼神笑看着南昊绯雪,丝毫没发现他身后的柳芙音惨白的脸色和幽怨的眼神。

* * * * *

洛晨斜斜地倚着朱木扶槛,凝神地望着夜空。

夜凉如水,几点流星零落,缀着如钩的一弯残月,流着凄凄冷冷的淡光。微微的晚风,沾着白露的湿气,拂过槛外的兰草,沙沙而响,轻得像是闺中少女的叹息。

洛晨无意识地将一绺发丝绕在指上,搅弄着,不知不觉间,发丝纠缠在一起,打成了一个结,一个解不开的结。

今夜很冷,丝丝的寒气从肌肤渗入,一直到骨髓,甚至更的地方。

很冷。

如果东御司华在他身边的话,是不是会取来一袭长衣为他披上呢?就像,他们俩一起住在那片梅林里的时候,然后,东御司华回远远地坐在树下,静静地听他抚琴。那个时候的月色比今夜的更清、更明、更温暖。

物非人亦非,想起来,仿佛近得就在昨日,又仿佛遥远得是在隔世。

有人悄悄地走近他的身后,洛晨蓦然回首。

“这么迟了,我过来看看你睡了没有。”南昊炎雷立在洛晨身后,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洛晨垂下了眼帘,无语。

南昊炎雷痴痴地看着洛晨,情不自禁地唤道:“悠……”

“不要叫我这个名字。”洛晨脸色变了。他猜测得果然没有错,眼前的人已不是南昊离云了。那么,会是谁呢?有是和黎羽悠有关吗?

“你忘了,也难怪,你自然是不记的得了,可我却忘不了。”南昊炎雷的语气难掩淡淡的失落,“那时,我是朱雀的国王,你是朱雀的祭司长,我记得我们在一起一直都很快乐的
,直到东御司华依仗霸势强占了你……”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洛晨语气急促地打断了南昊炎雷的话。

“我一直都很后悔,我得到了青龙王国,我娶了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女人,可是我一点都不觉的得幸福。我用余下的寿命作为交换,向北方玄武神求得移魂之术,就是为了再见你一面,我……”

“够了,我说我不想听。”洛晨捂住了耳朵,返身想走。

“对不起,悠,对不起,我不想让你为难的,”南昊炎雷惶然不已,牵住洛晨的衣袖想留住他。

难堪的静默中,洛晨抱着头一直不看南昊炎雷。

“我叫南昊炎雷。”南昊炎雷低声道:“我希望你起码能知道我的名字……南昊炎雷。”

“我知道了。”洛晨挣脱了南昊炎雷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南昊炎雷用眷恋的目光送着洛晨离去,喃喃地自语:“我的时间并不多,可是,悠,你放心,我会杀了东御司华,我决不会让他再伤害到你。”

* * * * *

半帘风月淡,一豆孤灯暗。

残烛微泣,艳红的烛泪沿着琥珀烛台慢慢淌下,血的颜色,泪的形状,火的温度,落到檀香案上,淡了,散了,冷了。

沏一盏玫瑰香片,水染上了玫瑰的色泽,散发着玫瑰的芳香,连袅袅的水雾亦是淡淡的绯红。

洛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不再喜欢饮茶了。因为,茶很苦,苦得他咽不下去。

默默地凝视琉璃盏中的玫瑰雾,那艳丽的红让他想起了血的颜色。那是东御司华的血吗?止住了吗?还是,已经流尽了?

刹那时,惶然地发觉,不停不休的地缠绕在心中的那个人竟是东御司华。

在想着东御司华吗?是的 。

洛晨觉得自己是个跟奇怪的人。与东御司华朝夕相时,总是在逃避,逃避他的凝望,逃避他的身影。现在,离开了东御司华,却又像中了邪似的想他。

那一树的白梅已经落尽了,那一潭的青莲也已经凋谢了。不是牵挂那白梅,也不是牵挂那青莲。牵挂的,是曾经陪他一起看的人。

思念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像一杯茶。茶是苦的,在舌间回味着,久了,有一些隐隐的香。可是,香终掩不住苦,正如,思念的痛浓于甜。

东御司华现在在做什么呢?也像他想着东御司华着般想着他吗?应该是吧。不,不是,东御司华想他会想得更,更狂,更执着。因为,东御司华曾经告诉他,他是东御司华最爱的人。

“最爱”的定义是什么呢?拥有这样的感情,是无奈?是幸福?或者兼有?

也许自己社一个自私的人吧,洛晨郁郁不安地想。自私地不想放弃又不愿接受这种被爱的感觉。

爱,或者,不爱,是他能够选择的吗?洛晨怅然轻叹。

“洛晨……洛晨……”有个轻柔的声音在叫他。

“玫瑰露已经凉了,要不要给你再沏一盏新的。”柳芙音的语调听上去软软的,却有一丝颤抖。

“不用了。”

洛晨茫然地端起琉璃盏,缓缓地啜着玫瑰露。尝不出是什么味道,鲜明的,只是那绯红的颜色。

烛泪已枯,灯快要灭了吧。否则,为什么眼前会这么暗呢?

洛晨手一软,琉璃盏从手中滑落,“噌"地一声,掉在地上,裂成千百晶莹剔透的碎片。他沉沉地闭上眼睛,无力地倒下。

一双纤美的手伸过,及时地扶住了洛晨。

“你是属于我的。”柳芙音温柔地将洛晨抱在怀里,眼睛中闪着异样的光彩,“我不会让你娶别的女人,绝对不会。”

洛晨昏迷着,没有一点反应。

* * * * *

白虎宫。扬风阕。

左丞相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道:“启禀陛下,东御司华已于两个时辰前不辞而别。微臣是否带一队人马将他追回来?”

“追什么?”西翮冽漫不经心的地道,“走了算了。正好,你替我回书一封给朱雀王,告诉他东御司华已不在我这里了,叫他不用那么大动干戈了。”

“是。”

祭司长待左丞相退出后,看着西翮冽道:“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好心地出手救了青龙王。”

西翮冽阴阴一笑:“青龙要是不存在了,就少了一股可以牵制朱雀的力量。朱雀的实力原本就在诸国之上。现在,南昊炎雷有了日魂剑,更是如虎添翼,我可不想看他再猖狂下去了。呵呵……让青龙与朱雀先斗一斗,我们就在旁边等着看戏好了。”

祭司长呆了呆,叹了一口气:“果然这才像你。我原以为你是为了洛夜的缘故。”

“为了洛夜?”西翮冽“嗤”的一声,“我可不会像凌那么傻。”

“你……不是喜欢洛夜吗?”

“喜欢。”西翮冽慢慢悠悠地道:“只要是凌想得到的东西,我都喜欢。”

* * * * *

荒郊野外,夜人静,一辆马车在暗淡的星光下急弛着。

崎岖不平的小路将车身震得颤颤抖抖的,柳芙音的心也跟着在颤抖。带着洛晨从朱雀宫里逃出来了,她没有想过,能逃多久呢?可是,绝对不能回头了。她喜欢洛晨,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喜欢他,没有人能够把洛晨从她身边抢走,就算是绯雪公主也不行。只要洛晨能陪着她,什么都无所谓了。

柳芙音一咬牙,抖手一记鞭子重重地甩在马背上:“驾!”

一抹白影无声无息地掠过车顶。

“咴咴咴”,两匹拉车的骏马发出了一阵惊鸣。

柳芙音大惊,连忙按紧缰绳,勒住了马。

一位白衣飘飘的少年悠然立在车前,秀丽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好了,我从朱雀宫门外一直跟到这里,已经够远了。你不用再走了,把洛晨交给我吧。”

“什么人?”“柳芙音娇叱,劈手挥出一记火光。

白影一闪,火光击在空地上,烧焦了一片艾草,却不见了少年的身形。

柳芙音正惊疑间,有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猛回头,迎上了一双闪着异光的蓝色瞳眸,像迷离的网,笼住了她的视线……

正文 第八章

(读书网ReadBook26-8-23 1:32:7 9286)

洛晨慢慢地睁开眼睛,昏暗的灯光下,看见了东御流雾阴冷的笑容,他心头一紧。

“你醒了?”东御流雾状似愉悦地道。

洛晨扶着墙坐起,打量着周围。这里是一间简陋的茅屋,梁间布满了如纱絮般的蛛丝。一席破旧的床榻,一张柴木桌子,别无长物。洛晨的眼光落到了茅屋的角落,柳芙音木然坐在那里,两眼平视前方,脸上带着痴痴傻傻的神情。

“你放了她吧。”洛晨望着柳芙音,对东御流雾请求道,“这不关她的事。”

东御流雾睨了柳芙音一眼:“你尚且自顾不暇,还有心思管她?”

洛晨咬了咬下唇:“你这又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东御流雾用像蛇一样的目光盯着洛晨,“我已在沿路刻下了青龙的印记,如果东御司华还算聪明的话,我相信他很快就会到这里来找你了。”

洛晨一震,下意识地向后缩去。

东御流雾一把揪住洛晨的衣领,将他扭过来:“不过,在东御司华到来之前,我倒是该好好地招待你一下。”他掏出了一把锋利锃亮的银匕,用刀锋在洛晨的脸上轻蹭着,咯咯地笑着,“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要是用刀子划上几下,会是什么样子呢?”

冰冷的刀锋在肌肤泛起了不可抑制的颤栗。

“放开我!”洛晨拼命扭动着身体,却挣不脱东御流雾的掌握,搡扭中,匕首在洛晨右肩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渗出了血丝。

呆坐在角落里的柳芙音的身子突然颤了一下。

“呵呵……哈哈哈,”东御流雾看着洛晨在他手下挣扎着,越笑越开心。狂笑中,他扬起了匕首……

“不……”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有人从背后拽住了东御流雾的手。

东御流雾停住了手,回头之下看见了柳芙音,他瞪着柳芙音,怒喝道:“走开,到旁边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柳芙音一接触到东御流雾的目光,脸上又浮现出呆滞的表情,慢慢地松开了手。

“柳……芙音。”洛晨用微弱的声音叫着。

柳芙音脑中似有一道闪电划过,她猛然闭上了眼睛,扑上去拖住了东御流雾,吐字艰难地道:“不……不要伤他……不要……”

东御流雾不耐地厉声叱道:“走开!”

“不……”柳芙音勉强凭着心中的一线灵光,死死地抓住东御流雾不放。

东御流雾一声冷哼,抡起匕首划了一道圆弧。

“唔”,一道血箭从柳芙音喉间喷出,她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下。

“你……”洛晨心中又惊又痛,“东御流雾,你简直是个魔鬼!”

东御流雾伸手掐住了洛晨的脖子,得意地道:“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个魔鬼。”

东御流雾的手越收越紧,洛晨的呼吸渐渐地困难了,朦胧中,他痛苦地喘着气,不知不觉地在心中唤着东御司华的名字。

司华呢?在哪里?为什么还不来救自己?他不是说过要保护自己的吗?为什么还不来?

“晨……洛晨……”风中隐隐传来了一个男人焦急的呼喊。好熟悉的声音啊,洛晨迷迷糊糊地想,是他的幻觉吧。

东御流雾放开了手,冷哼道:“他来得倒真是及时哪。”

沉浑厚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那的确是东御司华在喊他:“晨……晨,你在哪里?”

洛晨捂着胸口,低低地咳着。胸口很难受,像有一只手在搅动着,搅得心都快要掉出来了。

东御流雾粗暴地扯着洛晨的头发,把他从地下拉起,将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推着他住了门,走上茅屋前一地势较高的小坡。

一个矫健的身影越弛越近。“晨!”“东御司华看见了洛晨,欣喜若狂,不假思索地奔近。

“站住!不要再过来了。”东御流雾手中的匕首紧紧勒住了洛晨的颈项。

东御司华硬生生地煞住身影,在一丈开外,怒不可遏地望着东御流雾:“东御流雾,你要是敢伤了他一根毫毛,我会把你碎尸万段!”

“那好,为了不让你以后有机会将我‘碎尸万段’,东御司华……”东御流雾挥手从袖中射出一柄短刀,斜插到东御司华的脚边,他眯着眼,拖长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道:“你现在把自己的右手砍下来吧。”

“不!”洛晨尖叫。

东御流雾手中微一用力,匕刃陷进了洛晨细嫩的肌肤,划出了一道血痕。

“你住手!”东御司华厉吼。

“我数三声,要是你不动手的话,我就把洛晨的手砍下来代替。”东御流雾森森地道。

东御司华无言,俯身从地下动作缓慢地拾起了那柄短刀。

洛晨觉得自己的眼睛好象湿了,在泪眼朦胧中,东御司华看上去显得那么地憔悴。

他是东御司华命里的魔障吗?为何每总是要让东御司华落得伤痕累累?东御司华本应是翱翔于九重天外的神龙,而他,是缚住神龙的枷锁,让东御司华飞不起,腾不高。

洛晨接触到了东御司华向他投来的凝眸,那遂的蓝色里有不尽的柔情,不尽的爱恋,还有,一丝淡淡的萧索。

“司华,你不要做傻事。”洛晨用温柔而凄凉的语调道:“如果你为我失去一只手,我会砍下自己的手来赔你。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欠你。”

东御流雾勒在洛晨颈上的手又紧了一分:“你还不动手。”

洛晨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血顺着雪白的颈项流下。

东御司华将刀按在了自己的手臂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洛晨,平静地道:“晨,你根本不欠我什么,我想要你知道,我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不!”那一时间,一种汹涌的情潮从洛晨心底翻涌而出,他忘了东御流雾的挟持。眼睁睁地看着东御司华挥起了刀,他心中唯一的意念就是想要冲上去阻止东御司华。

东御流雾阴笑着拉住洛晨:“你安分点,再等……唔”,背后传来的一阵突如其来的炙痛,让东御流雾说不出来,他惊惧之下猛然回首,瞥见了柳芙音歪歪斜斜地朝他扑过来。东御流雾想都不想,一掌挥出,结结实实地击在柳芙音胸前。

柳芙音顺势抓住了东御流雾的手,她口中的鲜血如泉般喷涌而住,但她却奇迹般地保持着一丝神志:“不……不要……伤他……”

在这电石火光的瞬间,东御司华欺身掠上,即将洛晨夺过,护到自己身后。

东御流雾心中狂震,飞起一脚,将柳芙音踢开,返身想要窜走。

眼前一,东御司华已立在东御流雾身前,冷冷地道:“你以为你今天还能逃得掉吗?”

“你要杀我?”东御流雾"噔噔噔"倒退了几步,用颤抖的声音道:“东御司华你莫要忘了,我是青龙仅存的族人,你连我也要赶尽杀绝吗?”

东御司华的目光黯了一下,垂首无语。

东御流雾眼中流露出得意的神色,向前踏了一大步,大声道:“你不想想看,你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族人。”

东御司华蓦然抬首,扬手。

寒光乍闪。

东御流雾瞪大了眼睛,用不相信的眼神死死盯着没入自己胸口的刀柄,嘶声道:“你……你好狠……”

“你可以责备我害死了主族,你可以来杀我为族人报仇,可是……”东御司华缓缓地将沾血的短刀从东御流雾身上抽出,“你绝对不可以伤害到洛晨!”

东御流雾仰面倒下,一双碧蓝的眼眸兀自瞪得很大。

东御司华抬起眼,用痴迷的目光望向洛晨。

一袭沙衣,长发披垂的洛晨站在几步之外,看上去依旧是美得扣人心弦,淡淡的月光下,恍如蒙上了一层清烟,显得那么地虚幻。就像,当时在朱雀宫中见到时一样,洛晨一直离他很遥远,远得他怎么都无法触及。

东御司华松开了手中的刀,他很想总过去将洛晨拥入自己的怀中。可是,手上沾满了淋淋的血,是不是会弄脏了洛晨洁白的肌肤?

朝也思,暮也想,在梦里念了千百遍的那个人,此际就在自己的眼前,东御司华不解,为什么自己的脚却仿佛有千斤重,迈不动,跨不开,只能定定地立在原地,定定地看着。

风拂过,撩动洛晨的轻裳长发,飘飘若仙,恍惚间,似要随风而去。

洛晨在风中等着,等着东御司华上前。

东御司华会过来吧,会过来抱住他吧,就像以前一样。

那么,他呢?是会倚在东御司华的怀中,还是会推开东御司华的拥抱?洛晨茫然地想,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可是,东御司华并没有过来,只是在那边静静地望着他。

那样的凝望代表着什么?陌生的感觉令洛晨惶然心悸,或许,他从来没有熟悉过东御司华吧。

刻意忽略着心中的失落,洛晨返身趋到柳芙音的身畔,跪在地上抱起了她。

柳芙音柔软的躯体早已冰冷,嘴角边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

她在临死前想到了什么?居然会笑得这么甜。她是幸福的吧,这样笑着死去,这尘世间的忧烦再也不会困恼她了。洛晨从来没有发现,原来自己是个这么无情的人,面对着为自己而死的柳芙音,竟会有这种想法。他应该难过的吧,可能忘了难过的样子了,忘了……

“她已经死了。”耳畔响起的是东御司华的声音。

“我知道。”洛晨木然抬头,发觉东御司华已无声无息地到了他的身后,洛晨低声道,“你替我好好安葬她吧。”

“嗯。”

东御司华一言不发地动手。

洛晨的目光落到了倒在一边的东御流雾身上,叹了一口气,“东御流雾……他也是个可怜的人,司、司华,你也让他入土为安吧。”

“嗯。”

东御司华仍旧不与洛晨多说话,他甚至在回避着洛晨的视线。

片刻之后,地上多了两堆新坟,夜鸟“桀、桀”地叫着,从坟上掠过,凄凄切切。

洛晨久久的伫立在坟前,心中似有思绪万千,细思量,却又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夜色浓浓,星星点点的细雨从空中飘下,沾衣欲湿。

洛晨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四周,远有一片崖壁。他实是不愿再回到那茅屋之中,想了想,边向崖下奔去,东御司华紧随其后。

到了近前,才发现在蔓藤虚掩之中,崖壁下,竟有一个石洞。东御司华伸手扯掉了蔓藤,与洛晨一起入内避雨。

石洞里出奇地宽敞、净洁,只是有几分阴冷的湿气。

洛晨背对着东御司华,

雨下得大了些,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洛晨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在难耐的静默中,连时间的流动似乎也要停滞了。

“你、你的伤,好了么?”幽幽的石洞中,洛晨的声音听起来婉约如流水。

“……好了。”

天涯在哪里?

当他爱的人近在咫尺,他却不敢碰触时,天涯就在这里。

在犹豫什么呢?他已经用尽了千年的时间去等待,还要用多少的时间去犹豫呢?

东御司华握住了洛晨的手,洛晨没有回头。

“晨,我想你。”东御司华的声音很轻很轻,想是怕惊动了什么。

“嗯。”

“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

“嗯。”

“想着你的眼睛,你的头发,还有你的味道。”东御司华猛然将洛晨搂到怀里,“很想像这样抱着你,一直抱着你。”

东御司华抱得很紧,紧得洛晨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洛晨看不见东御司华脸上的表情,但是他可以感觉到东御司华急促的呼吸,可以感觉到东御司华狂乱的心跳。洛晨以为,他应该觉得厌恶或是害怕,可是,现在他只觉得温暖,那是东御司华的体温带给他的温暖。

东御司华扳过洛晨的身体,让他面对着自己。

东御司华男性的气息拂在洛晨的脸上,东御司华眼中火一般的浓情令洛晨心乱如麻。

逃开吧,逃开眼前这个男人,在那火焰将他吞没前,逃得远远的,洛晨对自己如此说。可是,他却没有动。也许,不是他不想逃,只是东御司华那么紧地抱着他,他根本就无从逃脱。

洛晨的脸很红,红的像是抹上了一层朱蔻的胭脂,艳得快要滴出水来了。东御司华恍恍惚惚的意识到,这样的洛晨也是很美的,美得让他无法控制自己了。

美丽的诱惑是不是会带着他通想地狱?那又如何,他早就已经坠入地狱了,不是吗?

东御司华温柔而霸道地吻上了洛晨的唇。

柔软而细润的感觉,就和记忆中的一样美妙。洛晨的身体是冰冷的,但却能够让东御司华燃烧起来。

洛晨似是呆住了,不知所措地睁大了眼睛,想要推开东御司华,可他的手按在东御司华的肩上,却使不出半分力气。是因为东御司华的狂吻令他虚脱无力吗?还是……

“东御司华,你快给我放开他!”洞口传来一声炸雷似的怒喝。

洛晨身体一震,挣扎着扭脱了东御司华的怀抱,后退了几步,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

南昊炎雷铁青着脸出现在洞口。不知何时,洞口已步满了朱雀族的士兵。

东御司华伸手将洛晨拉到自己身侧,踏前一步,挡在他的面前:“南昊炎雷,你真是阴魂不散。”

南昊炎雷扭曲着脸孔对东御司华吼:“你这无耻之徒,你居然对他做这种事情!我不会放过你的!”他的眼睛转向洛晨,放软了声音,“悠,过来,到我这来。”

洛晨垂首无语。

东御司华厉声道:“南昊炎雷,你不要痴心妄想,他不会跟你走的。”

南昊炎雷依旧望向洛晨:“悠,你不要被他骗了,他会害了你的。”

“不。”洛晨抬眼,飞快地看了东御司华一下,又将头低下了,“他不会。”

“你怎么可以相信那种人?”南昊炎雷嫉恨交加,“他囚禁了你、凌辱了你,最后还逼死了你,你难道忘了吗?”

“住口!”东御司华脸色大变。

洛晨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东御司华,细若蚊声地道:“我……不信。”

“你不信?”南昊炎雷咬牙切齿,指着东御司华,“你问他自己!”

洛晨的视线定格在东御司华的脸上。

东御司华不敢回视洛晨,侧开了脸,犹豫了一下:“是。”顿了顿,他的声音倏然高亢,“可是,那是因为我爱你!爱你啊!”

“你不要找借口!”南昊炎雷暴喝。

东御司华愤怒地瞪着南昊炎雷:“那你自己又怎么样?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却为了几座城池弃他而不顾,无耻的人是你!”

“够了!你们不要再说了,我不想知道。”洛晨捂起耳朵,激动地叫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周围兀然安静了下来,东御司华与南昊炎雷的视线都集中在洛晨的身上,洛晨却谁也不看,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

“晨,留在我的身边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低低的,这是东御司华的声音。

“我……”洛晨心里乱糟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哈……”南昊炎雷发出了一阵尖锐的笑声,鄙夷地道,“东御司华,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青龙王吗?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摸样,简直是一只丧家之犬,你要他跟着你落魄流离吗?你有什么资格说要照顾他?”

东御司华的身体明显的颤了一下,向后踉跄了一步。南昊炎雷的话语像一支锋利的箭,地插入他的心头。一直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实在已经是一无所有。所以,面对依旧高雅如昔的洛晨,他犹豫、他迟疑。曾经以为,只要能够拥有爱,他什么都可以放弃,可是,当放弃了一切之后,他还凭什么去爱呢?

东御司华用呆滞的目光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上面还有东御流雾的血。用这样的手能够挽留在洛晨的身体吗?用这样的手能够抓住洛晨的心吗?

南昊炎雷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将手伸向洛晨:“悠,过来,跟我回去。”

“晨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他要做什么,他自己会决定,用不着你教他。”南昊绯雪娇柔而慵懒的声音出乎意料地传入众人的耳中。

围在洞口的士兵主动地闪出了一条道。南昊绯雪肩头上抗着一支长剑,施施然走来,身后,南昊修玉小心翼翼地为她撑着一把伞。

南昊炎雷楞了一下,旋及怒道:“绯雪,你有来做什么?”

“咯咯……咯……”南昊绯雪笑意盈盈,“来搅你的局啊。”她不理会南昊炎雷的怒意,对洛晨柔声道,“晨,如果你要回朱雀宫,我会保护你的;如果你要跟着东御司华走,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你的。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我不想回去。”洛晨脱口而出,话刚说完,他却后悔了,想改口,可是嘴唇轻颤着,又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他应该回朱雀宫的,那里有他至亲的洛夜和绯雪,可如果回去的话,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东御司华了,想及此,不知为何他就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东御司华白着一张脸,失魂落魄地立在一旁,听见了洛晨的话也没有一点反应。

“不!”南昊炎雷狂怒,:“悠,你一定要跟我回去!谁阻止我,我就杀了谁!”

“哎呀,王上,你不要作出这么威风的样子嘛,会吓着我的。”南昊绯雪亮出肩上抗的那支剑,气定神闲地道,“来,来,你看一看,这东西是不是很眼熟啊?”

是日魂剑。

南昊炎雷气急败坏:“你敢偷我的东西!”

“不是偷,是捡的。”南昊绯雪一本正经的纠正:“王上,虽然日魂剑在没有太阳的夜晚是无法发挥灵力的,可是你也不能把他乱扔啊,幸好被我捡到了。”

“还给我!”

“我也是朱雀皇族的子嗣,我一样有资格拥有这把剑。”南昊绯雪将日魂剑紧紧地抱在怀中,吃吃地笑道:“你放心好了,从今天开始,我吃饭也抱着它,睡觉也抱着它,总之是绝对不会把它弄丢了。”

“你……”南昊炎雷气得说不出话来。

南昊绯雪忽又沉下了脸,冷若冰霜地道:“王上,如果我和东御司华联手对付你的话,我看你是不会有胜算的。”她眼珠子一转,凑近了南昊炎雷,用洋洋自得的语调小声地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哦,南昊离云是个窝囊废,只要我在场,这里的士兵未必会听他的指挥。呵呵……你自己看着办吧。”

南昊炎雷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看了看东御司华,又看了看洛晨,突然发出一声低吼,如负伤的野兽般冲了出去。

南昊绯雪转向洛晨,目光一黯:“晨,你真的不回来吗?我会想你的。”

洛晨偷偷地瞥了东御司华一眼,那萎靡不振的身影令他没来由地一阵心酸。他很想对南昊绯雪说要和她一起回去,可是话说出口,却又变了一番意思。

“绯雪,你要好好照顾小夜,别让他出事。”

“我知道。”南昊绯雪的眼眶红了,她跺了剁脚:“晨,你一定要保重。”

南昊绯雪和南昊修玉走了,围在动口的士兵也撤走了,只剩下了洛晨和东御司华两个人。

正文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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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洞中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雨停住了吗?风止住了吗?夜,是不是就要过去了?

雨还在下,风还在刮,夜也依旧那么黑。

“为什么不跟他们走?为什么要留下来?”东御司华终于抬眼看洛晨,那眼眸里却没有了往日的柔情。

洛晨的心一沉,垂下了眼帘:“你……不愿意我留下来吗?”

“不愿意!”东御司华的声音高得让洛晨心惊,“我一点都不愿意你留下来!”

洛晨煞白了脸,喃喃地道:“为……为什么?”

东御司华走近洛晨,用平呆刻板的语调问道:“晨,你爱我吗?”

东御司华那异样的表情令洛晨莫名的惶恐。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急、很快,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拼命的摇头:“不,我不爱。”

“不爱?”东御司华挤出了一声比哭还难听的惨笑,“你为何总是要对我这么说?”

洛晨想要避开越来越靠近他的东御司华,可是,下一瞬间,东御司华已抓住了他的肩膀,失控般地对他喊道:“你骗我!你说过,如果有来生,你会试着去爱我的,你骗我!”他的声音陡然低弥,“为了你这一句话,我一直等、一直等,等了你这么久。可是,你却说你不爱我,不、爱、我!”

“我不记得了……是你自己告诉过我的,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洛晨用微弱的声音急急的辩解着。

“心甘情愿?哈……哈哈……”东御司华怔了一下,突然松手放开了洛晨,转过身仰天大笑,笑得似乎要喘不气来了,“哈……你说得对,你从来就没有对我承诺过什么,哈哈哈……是我心甘情愿,是我自作多情,哈哈……”

醒了,是到了该醒的时候了。

为了那份可望而不可及的痴恋,他斩断了宗族的血脉,掩埋了辉煌的华,等待了千年的光阴,可是,到了最后,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答案。

东御司华决得自己很可笑,真的很可笑,他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司华,你不要这样。”洛晨的眼中泛起了泪光,他扑上前拉住了东御司华的衣袖,“你不要这样,我、我……”

“走开!”东御司华的笑声嘎然而止,他甩手搡开洛晨,指着洞口,冰冷冷地道:“是我太傻,可是到此为止了。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不,我……不走。”洛晨觉得胸口很痛,痛得他快站不稳了,他退后几步,扶着石壁,支撑着不让自己的脚软下。

“走开!我叫你走开,你听见了没有?”东御司华对着洛晨声嘶力竭地叫道。

“不……”洛晨拽紧了自己的手心,指节都泛白了。他想走,可是似有一股力量牢牢地将他缚在原地,令他无法动弹。怎么走得动?怎么迈得开?怎么忍心抛下眼前的这个男人?

“你不走?”东御司华的身体贴近了洛晨,双手按在洛晨身后的石壁上,将他圈住:“为什么不走?你是在同情我吗?是在施舍我吗?”

“不……”洛晨望着东御司华赤红的双目,屏住了呼吸。

“我不需要……不需要你的同情、你的施舍,我需要的是这个……”东御司华一把捏住了洛晨的下颌,粗暴地吻了他。

狂野的吻,与适才的截然不同,充满了危险的掠夺性,似乎要将洛晨喘息的机会也一起覆住。

“唔……”洛晨惊慌失措地挣扎着。

东御司华忽然推开了洛晨,扭曲着脸孔:“如果你不能给我,那你就走,走得远远的,别再让我见到你!”

“不。”洛晨情不自禁地用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缩在石洞的角落里,可仍然倔强地摇头。

走,或者是不走,对洛晨来说,也许永远是个无法选择的问题,正如,爱,或者不爱。为什么现在一定要他回答?难道东御司华不知道,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根本就无法思考任何问题吗?

惨白的月光从洞口斜斜地漏进,映在东御司华的脸上,现出了他半边鲜明的轮廓,而夜的暗影,却掩住另外那一半。

“是你自己要留下来的,是你自己!”东御司华从喉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嘶吼,猛扑上前,将洛晨按倒在地上。

“不!”洛晨尖叫。

“除了‘不’,你还会说什么?”东御司华的声音很沙哑,他压在洛晨的身上,扯开了洛晨的衣襟。

莹白晶润的躯体在黑暗中似乎流动着细腻的光泽,比月之华更加耀眼的光泽。

罗裳褪尽,东御司华赤裸的肌肤厮摩着洛晨的身体,东御司华宽厚的手掌抚摸着洛晨的身体。身体好热,热得快要燃烧起来了,就连手腕上墨玉龙珠的寒气也无法镇住那股炙焰。

泪水从眼角滑落,晶莹剔透。

“不……”洛晨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除了“不”,他还会说什么?除了“不”,他还能说什么?

东御司华的动作顿了下来,带着迷离的眼神用指尖拭去洛晨眼角的泪。

洛晨僵硬的身体软了。在泪水模糊的视野中,洛晨又看见了那熟悉的蓝色眼眸。洛晨分不清,那火焰,是在自己的身上,还是在东御司华的眼中,燃烧着。

东御司华的吻温柔而缓慢地覆上了洛晨苍白的唇,很轻、很轻,像是在啜着荷叶上的露珠。

洛晨的唇上有血的味道,那是腥的;有泪的味道,那是咸的;交错在一起,东御司华觉得,那是苦……

“司华……不要……”洛晨的声音像是风中的一根弦,轻颤着……

东御司华抬身,环住洛晨的腰肢,拉近自己,吸了一口气,毫不留情地将自己勃发的欲望地插入洛晨的体内。

“啊……啊啊……”洛晨凄厉地哭叫着,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东御司华的肩膀,指甲陷入肉里,掐出了血。

好疼!身体快要被东御司华撕裂了,肿胀的根源还在洛晨体内剧烈地抽动着,那种感觉令洛晨几乎要崩溃。他张开了嘴,想向东御司华哀求,可是喉咙好干,像是被抽离了所有的水份,无法发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他只能语不成声的呻吟着……

“啊啊……唔……唔……”

炙热、柔软、紧实的触觉包裹着东御司华身体最敏感的部分,令他疯狂不能自已。是的,他已经疯狂了,疯狂地索求着,索求着更多……

很美,在自己身下哭泣的洛晨真的非常美。冰玉般的脸庞上缀满了泪的珍珠;两翦秋水中含着魅人的幽幽薄雾;染成了玫瑰色的双唇失神地微启着,恍如娇艳的瓣;青丝委地,垂散一地嫣泽。美极了,美得他心醉了,也碎了。

当时的黎羽悠也是这么美的吧,东御司华恍惚地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有些模糊了,像是蒙上了一层烟纱。忘记了,什么都忘记了,因为,什么都结束了。

什么都结束了。

* * * * *

谢,玉碎,落英一地。

洛晨柔若无骨地蜷卧在的地上,微睁着黑的双眸,涣散的目光不知落于何。

东御司华的指尖滑过洛晨的唇,上面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血是冰的,冰得像刀刃,划破东御司华的指尖,他怕痛似地倏然缩手。

“这就是命运,我始终无法改变的命运。你,还会像以前一样恨我吧,可是我,已经不想像以前一样爱你了,可以吗?”东御司华带着浓浓的倦怠之意平静地道。

他累了,也怕了。他已经没有勇气再一承受失去的痛苦了,所以,他决定放弃了。不曾拥有,也就不会失去,更不会痛苦了,是吗?

洛晨没有回答,也许他根本未曾听见东御司华的话。可是他将目光移到了东御司华的身上,双泓幽幽的秋水,看不出是恨,是怨,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只是迷离如雾,邃如夜。

东御司华闭上眼睛,转过了身。那美丽的秋水已经令他沉沦了一千年,不敢再看,也不能再看了。

错了。从那个寒冷的冬天,在朱雀宫中第一看见黎羽悠的那一刻起,就错了,一直错到现在。既然是个错误的开始,此际,也只能有个错误的结局。

往事如烟,该散,就散了吧,终究也是留不住的。

“你恨我吧,没关系,那总比你忘了我要来得好。”东御司华带着恍惚的神情,梦游般地走出了石洞,“如果你不走的话,那就换我走。我走了,不会再见你了,永远,不会。”

洛晨的手微微地动了动,可是东御司华没有看见,他已经离开了。

“不……”洛晨从喉间挤出微弱的声音,却没有人理会他。他用手撑着地,动作艰难而缓慢地爬起,挣扎着挪到洞口。

天已经亮了,却是阴沉沉的。雨越下越大,织成了漫漫水幕,遮住了青山白石,遮不住的是一天一地的空寂。

洛晨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倚住石壁。

石壁冰冰冷冷的,贴着未着寸缕的肌肤。那寒气,毫无遮挡地渗入他的身体,连神经的末梢也冻得迟钝了,所以,一动也不想动,只想这样木然地倚坐在洞口。

在等什么呢?等着东御司华回来吗?可是东御司华已经走了,东御司华说过,永远不再见他了,那么,“永远”是多久?“永远”过后,东御司华是不是会回来呢?

泪已经干了。风吹斜雨,雨不停地溅在脸上,所以,脸还是湿的。不同的是,泪是温的,而雨,是凉的。

洛晨缓缓低头,看着身下的血丝沿着洁白如玉的大腿内侧一滴一滴的淌下。洞口被雨水浸透了,积了一洼清清浅浅的水,血溶于水里,渐渐地淡了。

也许他应该痛吧,应该恨吧,可是为什么此时只有麻木?身体是麻,心也麻的,什么也不愿思考。

“哗哗”的雨声不绝于耳,除此外,什么也听不见了。风里有雨的声音,雨里有风的影子,只是,哪里都没有那个人的气息。伴着天的雨、空的风,只有自己微弱的心跳声。

不要。不要像这样抛下他一个人,他会冷的。有谁能够用温暖的臂弯环抱着他?有谁能够用炙热的胸膛包围着他?有谁?

没有任何人。

很冷。为什么这么冷?是因为手腕上墨玉龙珠的关系吗?洛晨用力地扯着那串玉珠,想要脱下它,却扯不动。手腕上被勒出了一道道血痕,这血,也是冷的。

想哭,哭不出来,哭声被堵在胸口了,堵得他很难受。张着嘴,像离了水的鱼儿,拼命的吸着气,可胸口还是堵得慌。

雨不停地下,风不停的刮。什么时候,天又已黑了。

茫然地看着雨水打在地下,泛起细细碎碎的水珠。溅起,又落下,落下,又溅起,单调地重复着。

坐着,看着,一直等着、等着……

一道高大的阴影投在地上,水珠不再溅起。是雨停住了吗?不是,是有人走到了洛晨的面前,为他遮住了雨。

洛晨缓缓地抬头,看清了眼前的人。

金色的长发已经被雨水湿透,碧蓝的眼眸还是那么明亮。东御司华就站在洛晨的面前,用痴迷而伤情的眼神看着洛晨。

东御司华又回来了,“永远”已经过去了吗?

洛晨的嘴唇颤动着,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走到哪里了?为什么又走回来了?东御司华的心中一片迷惘。无论走多久,无论走多远,他始终无法从洛晨的身边走出。有一条无形的绳索,一头拴在他的心上,另一头拴在洛晨的手中,每走一步,就扯一下,扯得他心在绞痛。

东御司华跪下,迟疑着伸出手抚摸洛晨的脸颊。

脸上的泪水原本是凉的,可是在东御司华触到的那一刹那,带上了暖暖的温度,那是洛晨的泪。

东御司华似乎手足无措的样子,徒劳地想要擦干洛晨脸上的水,可是他自己的手也湿,越擦越湿。他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你又哭了。我真该死,每回总是让你哭。”

“不是……”洛晨终于发出了声音。

“别说‘不’”东御司华捂住了洛晨的嘴,“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可是,别对我说那个‘不’字。”

除了对洛晨的爱,他什么都没有了,怎么还能够承受得起那个“不”字。

富贵可以放弃,权势可以放弃,连生命都可以放弃,为的是换取这份爱。如果说,连这份爱都可以放弃的话,那么,他又是为了什么理由而存在于这个轮回之中呢?

东御司华舒臂,将洛晨紧紧地拥入怀中,用暗哑的声音道:“晨,我爱你。我知道你是男人,可是我还是情不自禁地爱你,这不是我的错。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抱我,司华,我……很冷……”洛晨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也不要做,就像这样抱着他,一直抱着,为他挡住风,遮住雨,为他冰冷的身体带来温暖。

东御司华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地抱着洛晨,似乎要将他溶入自己的体内。

“晨,我只有你了。就算你不想爱我,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

洛晨伏在东御司华的胸前,哽咽着:“不要走,司华,我不想再等,不想……再等……这么久。”

“不会,我绝对不会再离开你。”东御司华的语气坚定得像是在许下一个诺言,“陪你到天崖海角,到地老天荒,到这个世界的尽头。即使你讨厌我,赶我走,我也不会再离开你。”

雨声渐渐的小了,脸上的水也渐渐的干了。

* * * * *

雨过初晴。暗夜平滑如无波的水,几点疏落的辰星是水的凝光。弯弯眉月,缠着几丝轻云,沾着湿湿的水雾,将月光晕成了朦胧的黄昏色,软软绵绵地拂在那一潭清波上。

潭水清澈而透明,注满了一池的月光,涟漪如丝,那点点波光,仿佛天上的辰星坠入水中,流动着辉华。

东御司华抱着洛晨坐在浅水,小心翼翼地为洛晨清洗着身体。

清水顺着丝缎般的肌肤滑下,却洗不掉印在肌肤上的吻痕,依旧鲜艳,恍如织在丝缎上的绯红碎。

东御司华的手沿着洛晨的腰际向下移动,洛晨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

东御司华察觉到了洛晨的畏怯,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在洛晨的耳畔轻声道:“别怕,晨,相信我,我不会再伤害你的。”

洛晨闭上了眼睛,咬住自己的下唇,身体却慢慢地放松下来。

东御司华的手伸入了洛晨的股间……

“唔。”洛晨的身体颤了一下,呻吟般地道:“不要,我自己来……”可是他无法动弹,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在楚楚酸痛。他的手动了动,却抬不起来,只能虚弱地搭在东御司华的臂弯。

洛晨微弱的动弹引起了俩人肌肤间的厮摩,那细腻润滑的触觉让东御司华情不自禁地一阵心荡神移。他慌忙屏住了呼吸,强纳下绮念纷纷,用低哑的声音道:“晨,你不要乱动,我……”

“嗯。”

洛晨将头地迈在东御司华的胸前,一动也不敢动。清冷的潭水流转着,还有东御司华温热的手抚过。冷与热的交错给洛晨带来了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下身渐渐的扩散开来,到足踝、到指尖。

洛晨觉得脸上在发烧,烧得连思考都迟缓了。他什么也不能想,只是努力地要抓住东御司华。手还在发麻,怎么也用不上力气,幸好东御司华扶住了他的腰,才令他勉强不至于瘫倒。倚着东御司华宽厚的胸膛,恍惚间,洛晨可以听见月光落在水面上的声音。

“泼啦”水声,洛晨的身体悬空而起,原来是东御司华抱起了他。洛晨回过神,下意识地双手环住了东御司华的脖子。

东御司华将洛晨放在草地上。

湿湿的衣裳搭在树枝上晾着,还未干透。

夜风拂过,洛晨冷凛凛地打了一个哆嗦。

“很冷吗?”东御司华怜惜地搂住了洛晨,贴上了他的躯体。

洛晨怔了一下:“还……还好。”

东御司华的身体很温暖,很舒适。动趁惶然惊觉,自己居然如此毫无顾忌地索求着另一个男人的体温,可他还是想这样偎着东御司华,不愿离开。只是因为今夜特别冷,他想。

“今天晚上的月色真美。”东御司华口中虽如此说,眼睛却看向洛晨:“我希望时间能就这样停止住。”

“明天晚上的月色也同样会很美的。”

“可是,明天晚上你却未必会在我的身边了。”

洛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不在你身边,还会去哪里呢?”

“你不怪我吗?你真的愿意留在我身边吗?”东御司华握住了洛晨的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嗯”洛晨将手抽回,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我们回雁泽吧,再过两、三个月,那里的梅又要开了。”

东御司华闻言却呆了半晌才道:“可惜你是看不到了。南昊炎雷已派人放火烧了那片林子,一株梅树也没有留下。”

洛晨心头一颤,黯然道:“是吗?”

“你想要看的话,我还会为你种的,一千株、两千株……”东御司华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难道你还要再等一千年、两千年?”

“你要我等吗?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下去。”

洛晨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东御司华:“我不想看梅了,带我去玄武国吧。”

“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会带你去。”东御司华顿了一下:“可是,为什么想要去玄武呢?”

“那里是妈妈的故乡,妈妈生前经常提起。我一直很想去看看。”

东御司华挑起洛晨的一绺长发,绕在指间:“难怪你有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想来是继承了你母亲的血统。”

“我妈妈是玄武王送到朱雀国的一名舞姬。”洛晨眼中带上了沉思的神色,“听宫里的人说,妈妈的舞跳得非常好,在整个朱雀国都无人可及。只是,自从生下我和小夜后,妈妈就不再跳舞了。她总是一天到晚守着我们,生怕有人会杀了我们,取我们的血去铸剑……”洛晨忽然停口不说了。

“继续说,好吗?晨,我想知道你的事情,你所有的一切,可以告诉我吗?”

东御司华的气息拂在洛晨的发间,洛晨的脸又红了红。

“妈妈一直说,如果早知道在日月交汇之际生下来的双胞胎会是日魂、月魄之体,她当初就不该生下我们。为了等待死亡而出生的孩子,是不会得到神的祝福的。”

“胡说!”东御司华激动地驳斥着,将洛晨搂得更紧:“你不是为了等待死亡而出生的,绝对不是!”

不是为了等待死亡,那么,是为了等待什么?

东御司华搂得那么紧,以至于洛晨快要喘不过起来了,可洛晨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很温馨。洛晨急促地喘息着,静静地让东御司华这样拥着他。

东御司华察觉到了自己的卤莽,他赶紧松开了劲,却仍然搂着洛晨不放:“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没有吓到你吧?”

洛晨轻轻摇了摇头:“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妈妈临死前流着泪对我说,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是绯雪。她收养绯雪、疼爱绯雪,只是自私地希望将来绯雪能够保护我和小夜。……唉,这些话,我从来对绯雪说过。”

“将来,我会保护你的。”

“四年前,如果不是绯雪救了我们的话,我就会和小夜一样,流尽全身的血液,然后死去……”

“不!”东御司华掩住了洛晨的嘴,不安地道:“别说这种话。”

洛晨推开了东御司华的手:“黎羽宓兰还是祭司长的时候对我说过,我和小夜是注定活不过十六岁的。现在我们之所以还能够活在这世上,是绯雪凭借朱雀的幻力来维持我们的生命。这种力量会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洛晨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他扭过头,不再看东御司华,“此刻,我就在你的眼前,也许下一瞬间,我就会化为灰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东御司华慢慢地扳过洛晨的脸,让洛晨面对着自己,用炙热如火的目光凝视着洛晨:“如果你化为灰,我也化为灰;如果你化烟,我也化为烟。我不想再失去的,即使是去另一个世界,我也会紧紧地跟着我。”

月黄昏,夜朦胧,寒梦已过,金风玉露相逢时,朝朝暮暮。

正文 第十章

(读书网ReadBook26-8-23 1:32:7 867)

洛晨似乎比以前更加冷淡了,终日不言不语,常常怔怔地看着天上的云、水中的鱼、路边的草。

漫漫长路在单调的马蹄声中逝过。东御司华与洛晨同骑在一匹马上,贴靠着彼此,但东御司华却觉得自己距离洛晨十分遥远。洛晨甚少与东御司华说话,他的视线总是在刻意地回避着东御司华。偶尔,风吹起洛晨的长发,会拂过东御司华的脸颊,只有在这时,东御司华才能真实地感觉到洛晨存在于他的身畔。

有时,东御司华禁不住会想:石洞中,在自己的臂弯中哀哀啜泣的人是谁?水潭边,在自己的怀抱里哝哝絮语的人又是谁?是洛晨吧。为什么洛晨像是什么都忘了,甚至也忘了那一夜的疯狂。东御司华不知是该对此感到庆幸抑或是失落。

北向玄武的路很长,在无言的抑郁中,东御司华希望这条路立刻走到尽头,却又同时矛盾地希望这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路。

路,终究是会到尽头的,无论东御司华是否这么期盼着。

行人渐渐的多了起来,远远地,看见高大的城门了。

玄武国的王都-恒邑是为极北之地,方才入冬,天已经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小雪,意外的是,城楼上张灯结彩,一派喜庆之气。红彤彤的宫灯和绸缎掩过了雪的素白。

城内更是熙熙攘攘,喧闹非常。从路人的发色和眼睛可以看出,除了玄武族人之外,另有许多朱雀,白虎及其他各氏族的人,不知何故聚集于恒邑。

东御司华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干净的旅栈。安顿好,问了旁人方才知晓,原来五日后乃是玄武国女王的婚庆大典,不仅举国欢腾,连各国都派了不少使者表示祝贺,无怪乎如此热闹。

洛晨得知后,只是淡淡地对东御司华道:“我喜欢清静,既如此,我这几日就不出去了”

* * * * *

烛光黯淡了下去,将东御司华映在窗纱上的影子也显得模糊了。洛晨拈起一支银簪,剔去了半截残余的烛芯,烛光重又亮了起来。

夜已经很了,仍然可以听见外面隐隐约约的喧杂人声,吵得洛晨心神不定。曾经以为,母亲生长的故乡,应当亦如母亲般娴静安宁。到了恒邑以后才发现,原来这里和长离一样华。其实哪里都一样,除了雁泽。只有雁泽才有他所喜欢的宁静清幽、

“晨,明天就是庆典之日了,你不想出去看看吗?”东御司华轻声开口。

洛晨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我不去……”

“我们还是去看一看吧。你这几天一直待在屋里。我怕你闷出病来。”

“不,我不去……”

东御司华沉默了。

烛火摇曳了一下,又暗了。

洛晨低着头不敢看东御司华,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着。

东御司华握住了洛晨的手:“你的手很冰,是不是很冷?”

“不!”洛晨受惊似地缩回了手。

东御司华怔了怔,勉强笑了一下:“很晚了,你也该早点歇息了。”他转身走出,快到房门之际,又停住了脚步,回头道:“晚上多盖点,别着凉了。”

“嗯。”

东御司华的一只脚已迈出了门槛。

“司……司华。”

“什么事?”东御司华停了下来。

洛晨依旧低着头,静静地道:“我想,明天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好!”东御司华微笑。

* * * * *

难得晴天。地上的薄雪已经融尽了,云散日出,洒下了暖暖的阳光。

玄武皇宫前人山人海,挤得几乎插不下一根针。人们都踮着脚,仰着头望向高高的宫楼。皇宫的婚礼在宫内举行,普通民庶是无法观看的。但是子午之时,玄武女王会走上宫楼,接受子民的祝福,故此,众人都聚集于此,希望能够有幸瞻仰到女王的仪容。

东御司华护着洛晨挤在人群的前面。前后左右密密麻麻站着的都是人,这令洛晨相当不适,他一直微颦着头。

东御司华察觉出了,有些不安地道:“这里太挤了,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要不然我们先回去?”

“既然已经来了,就再等一会儿吧。”

“我怕你挤着难受。”

“不会。”

两队仪仗兵出现在宫楼上,一字排开,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高贵美艳的玄武女王倚着一位英挺俊逸的银发男子,在宫女们的簇拥下登上了宫楼。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望着女王。

玄武女王捧着一束鲜艳的白色圣月兰。婚典上的圣月兰是爱情的向征,据说,谁能够从新娘子手中接过圣月兰,谁就会成为下一个举行婚礼的人。

玄武女王侧首对银发男子娇笑着不知说了些什么,而后扬手轻轻一抛,那束圣月兰划过优美的弧线,从宫楼上落下 。

人群倏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震耳欲聋。

狂乱中,洛晨发现那束圣月兰竟不偏不倚地落到他眼前,他下意识地去接。就在他的指间就要触及瓣之际,他身侧的东御司华突然出手,劈空一掌挥出,掌风将圣月兰斜斜地带开,抛到另一边去了。

有人接住了,人们尖叫着,吵嚷着。

东御司华抱着洛晨,暗运神力,排开周围的人流,挤了出去。

距宫楼远了,但沸腾的人声依旧充斥于耳。宫楼上的仪仗兵鸣起了号角,宫女们向下洒出了漫天的的圣月兰瓣,民众们欢欣雀跃着。

洛晨定下了神,望着远欢腾的人群,语调中听不出是喜还是怒:“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做?”

“我……”东御司华犹豫了一下,“不想看见你和别的人举行婚礼。”

“你很自私。”洛晨淡然道。

“是。”东御司华也不否认。

人群渐渐地散开了,在城中载歌载舞欢庆着女王的大婚,整个恒邑沉浸在一片亮色的喜悦中。

东御司华陪着洛晨静静地站在街角,任凭人潮在身边走过。

“真是热闹。”洛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问道,“你当初成婚的时侯,雁泽是否也是这么热闹?”

“没有。”东御司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洛晨,平缓地道,“我娶过的皇后只有一位,那就是你,所以,当时我没有举行任何庆典。”

洛晨的身体微微一颤:“我怎么会是你的王后,你莫要忘了,我是一个男人。”

东御司华托起了洛晨的左手,轻抚着他手上的墨玉龙珠:“墨玉龙珠乃是历代青龙国王后才能够拥有的信物。当时,是我亲手为你戴上的,没有想到,经过一个轮回,它仍然属于你,老天爷真是喜欢和我玩笑。”

洛晨轻轻推开东御司华的手:“你觉得这是一个玩笑吗?”

“不是吗?我曾经以为用它可以锁住你,但是,虽然它一直戴在你的手上,你却不属于我,一千年前是这样,一千年后的现在还是这样。‘

洛晨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休,只是慢慢地将目光投向远,抿着嘴,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

东御司华顺着洛晨的目光看去,宫楼上,玄武女王和他的新婚夫婿亲密地偎依在一起,珠映玉辉,相偕着接受着臣民的祝福。东御司华的眼中流露出神往之情,柔声道:“我真希望能够和玄武王一样,和自己所爱的人站在高高的宫楼上,向所有的人宣布,你是我的人。”

“如果你这样做的话,得到的不会是祝福,而会是嘲笑和鄙夷。”洛晨的脸色有些苍白。

“我不在乎别人的嘲笑和鄙夷,我在乎的是你对我的感觉”

“你……不仅很自私,而且很傻。”

东御司华轻轻一笑,环顾了一下四周欢庆的人群,扯了扯洛晨的衣袖:“我们不谈这些了。你看,街上这么热闹,我们一边走回去一边看,好不好?”

“嗯。”

东御司华贴着洛晨的腰际,拥着他。

洛晨没有排斥,他靠着东御司华的肩膀,和东御司华一起走在拥挤的街市上。周围的人很喧闹,大声地笑着、唱着。但是东御司华高大的身影形成了一道透明的隔膜,隔膜内很安静,静得洛晨可以听见心跳的声音,不是自己的,而是东御司华的心跳声。

明媚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熏人欲醉。

前方的石台下拥了一堆人。石台上,一位红衣女子正在翩翩起舞。

皓腕轻抬,玉臂慢舒,白晰而修长的双腿在薄纱裙裾下时隐时现,漆黑的长发随着她的韵律如水流动,纤柔的腰肢象风中的弱柳轻扭着。

洛晨望着那名舞女,不由地想起了洛夜。洛夜也喜欢穿着绯红的衣裳,在枫华漫天的秋祭之时独舞。那舞姿会比眼前的舞女更加优雅,飘逸,只是已经许久未曾看到了。洛晨向前走了几步,微扬着头,出神地看着台上的舞蹈。

东御司华跟上洛晨:“你喜欢看这种舞蹈吗”

“嗯。”洛晨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似乎在全神贯注的看着台上的舞女,而没有留意司华。

东御司华有些忿忿然地看了那舞女一眼,不悦地将头扭开。突然,他不知瞥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对洛晨嘱咐道:“晨,我去买一样东西,你在这等我一会,千万别走开。”

“嗯。”洛晨犹自出神,对东御司华的离开孰若无睹。

舞女越舞越急,红色的舞衫飞扬而起,惋如天际流霞。

洛晨仿佛又看见了在那落枫纷飞中,洛夜踏着轻盈的舞步,笑着问他。

“晨,你见过妈妈跳舞吗?我是不是很象她呢?”

“我没见过,可是我想小夜你一定很象她。”

洛夜欢笑地向他跑来,红色的衣袖拂过,洛晨伸出手抓住了衣袖。

人群中传出了哄笑声,洛晨猛一惊,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那名舞女已到了他的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而他手上正抓着她的衣袖。洛晨脸一红,忙不急迭地松开了手:“对不起。”

舞女衣袖一挥,重又起舞。她绕着洛晨旋着圈儿,含情脉脉的目光一直徘徊在洛晨身上,长长的发丝不时地掠过洛晨的脸颊。

善意的哄笑声越来越大。

洛晨侧过了脸,返身想走。那名舞女急急停下脚步,牵住洛晨的手,娇声道:“等一下,我……”

“你要做什么?”凭空一声怒吼,洛晨觉得自己被人用力拉开,跌进一个宽阔的胸膛中。

是东御司华。他铁青着脸瞪着舞女:“你要是再对他拉拉扯扯,别怪我不客气!”

舞女吓得容失色,什么话也说不来。围观的人也止住了笑,畏惧地窃窃私语着。

东御司华不理会众人异样的目光,拉着洛晨匆匆离去。

一路上默默无语。

回到住,进了房,东御司华重重地甩上房门。

“你抓疼我了。”洛晨此际才冷冷地出言。

东御司华这才发现自己还牢牢地抓着洛晨的手,他连忙放开:“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洛晨轻揉着发痛的手腕。

“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我看见你们在一起的样子,我怕她会把你抢走。”

“我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

“可那是一个女孩子”东御司华脸色一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所以,若是我对她一见钟情的话,也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你是这么认为的吗?”洛晨用淡然的语气接口道。

“不!”东御司华一把拉住洛晨,将他揽入自己的怀中,紧紧搂着他,激动地道:“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来气我?难道我爱你就不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是的。”洛晨静静地伏在东御司华的怀中,嗅着东御司华身上男性的气息,不知为何心头有些酸楚,“你原本可以像今日的玄武王一样,风风光光地向众人炫耀你的皇后;我原本可以陪着我的弟弟、妹妹,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为何我们此刻要在一起、在这里?一切都乱了,是我的错吗?是我不该让你爱上我吗?”

“不。这是老天爷的错,是它不该让我遇见你,因为它明明知道我无法不爱你。”东御司华温柔地托起洛晨的下颌,情地凝视他的眼睛,“我不相信命运是我们一定要遵循的路。我记得你也曾经说过,你命中注定活不过十六岁,可此刻你依然在我眼前。我宁愿相信你我是为了彼此而活,就算是违背天地,我也会这么坚持地相信着。”

洛晨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东御司华贪婪地注视着眼前清丽的容颜: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润泽的双唇抿成了形态姣好的弧线,宛如红菱;细嫩的脸颊司华吹弹可破,就像一块无瑕的美玉。

“哦,对了”东御司华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托在掌心,递到洛晨面前,有些怩忸地道,“我适才在街上看到这个,觉得很适合你,就买回来了,不知你喜不喜欢。”

洛晨睁眼看去,是一根洁白无瑕的玉簪,通体晶润,流动着温雅的光泽,样式简约而优美,仿佛冰雕雪琢般流畅清澈。

洛晨接过玉簪,用复杂的眼神揣摩了片刻。

“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

“因为我觉得,你就像这白玉一般高雅,而且,清冷。”

洛晨闻言怔了一下,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青铜镜,慢慢地解开了缠于发间的青绢带,漆黑亮泽的长发如丝般垂下。

东御司华走到洛晨身后,掬起那一束柔顺的黑发,轻轻的抚摸着。

洛晨端坐着,不开口,也不回头。

东御司华拿起了梳子,为洛晨梳理着长发。

门外鼎沸的人声听不见了,连自己呼吸的声音也听不见了,能听见的,只有木梳摩擦着发丝的声音。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呢?很轻,很轻,轻得洛晨几乎分辨不出来。

阳光从窗纱中漏进,斜斜地映在镜面上,为镜中人的脸颊染上一抹嫣红。

东御司华为洛晨挽起了一个发结,低声念道:“愿与卿结发为盟,生死不渝。”

洛晨攒紧了自己的手心,指甲地陷进肌肉里。

白玉簪插上了黑发,似黑缎中的一截雪丝,鲜明而柔和。

东御司华扳过洛晨的肩膀,让他面对着自己,凝视着那如玉的容颜,指尖像羽毛般拂过洛晨的唇瓣,喃喃地道:“晨,你真美。”

洛晨虚弱地喘着气,抓住了东御司华的衣领,像是要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东御司华吻上了洛晨的唇,辗转地吮吸着,渐渐地,他的舌头伸入了洛晨的口中,轻巧地撩拨着……

洛晨的身体像是狂风中的苇草,剧烈地颤抖着。

东御司华拉开了洛晨的衣领,露出了象牙般细腻的肌肤,他的手在洛晨的胸前抚弄着……

很热,也很麻,那酥软的感觉传递到指尖、到发梢、甚至到每一根神经的末端,洛晨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感觉溺死了。他想推开东御司华,可身体仿佛已不是自己的了,丝毫无法动弹。

泪凝成珠,贴到东御司华的脸上,冰冰冷冷。

东御司华忽然停住了所有的举动,放开了洛晨。

凌乱的发丝掩住了洛晨的脸,让东御司华看不清他此际的表情,但是洛晨的手指仍在颤动着。

“晨……”东御司华欲言又止。他探试地伸出手去,想拂起洛晨垂落的青丝,但将要触及之际,被洛晨推开了。

洛晨抬起手,将头发拢到耳后,又慢慢地理好衣裳。空气的流动似乎在洛晨迟缓的动作间凝固住了。

“你的嘴唇破了。”东御司华的手指抹过洛晨的唇,指尖染上了一点淡淡的红。

洛晨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嘴唇被自己咬破了。

东御司华叹了一口气:“晨,如果你讨厌我的话,你就骂我好了,你不要这样……”

“不是的。”洛晨推开东御司华,掩住自己的脸,拼命的摇头,“司华,我很害怕。”

“你在怕我吗?”

“不,我在怕我自己。”

他真的很害怕。害怕那一寸一寸走入他心房的身影,害怕那一天一天强烈的悸动。他一直在告诉自己,不可以,绝对不客气爱上东御司华!他们同样是男人,怎么有资格相爱相守?可是,东御司华的柔情,像一张无形的网,粘着了他,他越挣扎,陷得也就越。他痛恨自己的怯弱,痛恨自己的犹豫,为什么无法拒绝?其实,不是无法,只是不舍、不舍……

“你别怕,我不会逼你的。”东御司华拉开洛晨的手,微笑着,带着几分阑珊的意味,“以前,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我一开始就对你好些,你也许就不会那么恨我,就不会那么快地离开我。现在,我又怎么忍心伤害你呢?我会等你的,会一直等到你接受我的那一天为止。”他俯身在洛晨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返身恋恋不舍地出了房门。

洛晨听着东御司华的脚步声越行越远,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口中有一丝腥腥的苦味。

他尝试着用冷漠来伪装自己,欺骗自己,狠心地对东御司华的情孰视无睹,可是他做不到。这不是他的错,是东御司华。是东御司华一点一点地敲碎他冷漠的坚冰,露出他脆弱的心。不要对他那么好,好得他不知所措。有时候,他真的很想走,逃开去,哪里都行,只要是没有东御司华的地方。可是,他又真的舍不得走,留下来,哪里都行,只要是有东御司华的地方。

洛晨拔下白玉簪,捂在手心,贴到胸口。

玉质原是冰冷的,捂久了,融合了暖暖的体温,渗入胸口之下更的地方。恍惚间,又想起了东御司华,觉得那股温度刹时升高了,在心中搅动着,搅开了一直隐埋在心底的情愫,炙热的、浓烈的情愫。洛晨知道,那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他一直不愿承认的东西。不愿承认……

正文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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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了,挟着刺骨的寒风。

远那座秀丽的山峰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萦绕着氤氲的白雾,寒晶流沏,宛如冰玉铸成。在漫天风雪中,像是一位高傲圣洁的女神,俯视众生。

洛晨打了个哆嗦。

东御司华解下自己的外衣,细心地为洛晨披上,温声道:“是不是觉得很冷?我们已经出了玄武的边境,再往北走,前面那座山便是黎羽族的居所,传说中天地间最寒冷的地方。“

“那就是珈洛山啊。“洛晨眺望着雪峰,悠悠神往:”我听人说,山上有一种唤作‘紫茱’,娇艳无比,却转瞬即谢,你有没有见过?“

“紫茱只在一年中最寒冷的那个日子里盛开,我来过珈洛山两,都没有见到。”

“那我们上去看着,好不好?今年看不到梅,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看到紫茱。”

“好。”东御司华宠溺地微笑着:“运气好的话,也许着两天就要开了。”

* * * * *

珈洛山上的寒气更重,雪连天,风连空,惨白的颜色覆住了天,也覆住了地。冷得似乎连人类的灵魂都冻结住了。洛晨却不觉得难耐,想来是因为他的月魄之体能够与此地的阴寒之气相适应。

地势平坦的坡地上,零星分布着几间石殿,简朴而素淡。居中的一间最为高大,隐隐透着一丝幽冥飘渺的气息。

“你又来做什么?”黎羽晴风指着东御司华不悦地道,“东御司华,你知不知道,这里是黎羽族的禁地,没有经过族长的允许,即使是日神之主也不能擅自闯入。”

东御司华满不在乎地拍掉黎羽晴风差点指到他鼻子上的手:“反正我已经来了,你又能怎样?”

“去,去,快点下山去。”黎羽晴风使劲挥着手。

东御司华冷哼了一声,刚想发作,洛晨适时拦住了他。

“我们是为了看紫茱而来,实在是不知贵族的禁忌。即如此,不便打扰,我们马上就走。”洛晨对着黎羽晴风淡然道。

洛晨拉着东御司华方想离去,黎羽晴风又叫住了他们:“哎,等一下。”

“什么事?”

黎羽晴风搔了搔头,“嘿嘿”地讪笑了两声:“其实族长早就知道你们要来,是他吩咐我出来招待你们的。”他却没敢说他之所以故意刁难,是因为记着上回东御司华对他的恶劣态度。

“臭小子。”东御司华狠狠地瞪了黎羽晴风一眼。

“司华,你不要对人如此无礼。”洛晨轻声安抚东御司华。

黎羽晴风缩了缩脖子,转身引路:“好了,好了,跟我来吧。珈洛山上阴气太重,外人是不适合久留的。”

黎羽晴风安顿好东御司华和洛晨,回到主殿。

黎羽桑静静地立在窗边,空洞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感情,冷风吹乱了他的长发。雪从窗口飘入,不时地落在他身上。

“族长,族长,”黎羽睛风进来,急忙将黎羽桑从窗边拉开,“我给您说过几遍了,别站在窗户旁边,会看凉的。”

“他们来了吗?”

“是的,我已照您的吩咐安顿他们住下了。”

黎羽桑圭到水镜前,指尖划过水面,引起丝丝涟漪:“他们来得很巧,明天晚上紫茱就要开了。”

“那最好,开过之后就快点打发他们走。我实在不喜欢那个东御司华。”黎羽晴风嘟着嘴。

黎羽桑的嘴角泛起一丝意味长的笑:“美丽的紫茱是死之,谢之时,人有一个人要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 * * * *

朱雀祭坛上的火焰狂乱地跳动着,现出了诡异的青色。冬夜的寒气弥漫在神殿之内。

“我不相信你真心想置东御司华于死地。”南昊炎雷怀疑地看着黎羽宓兰。

黎羽宓兰涂着丹蔻的指甲掐住自己的手心,恨恨地道:“我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他如此待我!我对他一片真情,冒着性命危险之虞救了他,他却对我视若无物,反而跟着一个男人四逍遥,如此负心负义之人,留他何用?”

“你真的那么恨他吗?”

“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黎羽宓兰美丽娇艳的面庞在火光的照映下显得有几分扭曲。

“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不正合你意吗?”

“呵呵,不错。”南昊炎雷轻笑,“说吧,我们该怎么做?”

“撤消契约。以你朱雀之子的身份,撤消朱雀神与东御司华立下的契约,终结他不老不死的生命。”黎羽宓兰用冰泛的语气道。

“这样真的可以吗?”

“可以。只要你能招唤出朱雀之神。”

“召唤神灵需要血祭,用谁的血呢?”南昊炎雷眯起了眼。

“洛夜。”黎羽宓兰的足尖踢了踢卧在她脚边昏迷不醒的洛夜,“趁南昊绯雪那个死丫头不知道,杀了洛夜,用他体内的月魄之血来祭神,是最合适不过的。”

“哦,好极,好极。”南昊炎雷慢慢踱近黎羽宓兰。

黎羽宓兰一抹发鬓,对南昊炎雷妩媚地笑了笑:“那就动手吧。”

“好!”南昊炎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出手。

“咯”,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

黎羽宓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南昊炎雷,血丝从她红艳的唇边流下:“为……为什么……”

南昊炎雷掐在黎羽宓兰脖子上的手越发收紧,他冷笑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洛夜死了的话,洛晨也活不了。我怎么能让你加害我的悠呢?”

南昊炎雷松开了手,黎羽宓兰像一摊软泥般倒下。

“说到血祭的话,用黎羽族人血也不错啊。”

南昊炎雷的脸上呈现出复杂的表情,盯着死去的黎羽宓兰看了一会儿,俯身从地上托起她。

“黎羽宓兰,其实我们是同样的人,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希望别人得到。可是,有一点我和你是不一样的。”“南昊炎雷的语气柔和得像是在对情人倾诉着什么,可他的手指却割开了黎羽宓兰的咽喉,还未冷透的血液涌流而出,“我绝不会让别人伤害到我所爱的人。”

南昊炎雷托着黎羽宓兰的尸身,一步一步地踏上朱雀祭坛。

腥红色的血从黎羽宓兰身上流下,流到燃烧的火焰中,发出"嘶嘶"的声响。

“这个身体已经容纳不下我的灵魂了,我知道期限到了,可是,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起码我还能做一件事情,东御司华,我要你和我一起下地狱。”

火焰渐渐地染上了血的颜色,那不是红色,是更浓,更艳的赤朱,仿佛血在燃烧,在跳动。

“南昊氏的祖先啊,守护我们的朱雀神啊,我献上血的祭祀,以朱雀之子的名义召唤您,睁开您的法眼吧,降临于三界之中,降临吧……”南昊炎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朱雀神殿中回响着。

血的火焰倏然腾空而起,火光染红了整个神殿,轰然的雷鸣声震耳欲聋,一只金色的凤凰在火中张开了双翼……

* * * * *

守了一整天,却还未见到紫茱开。天黑了,月亮升起来了。

洛晨有些倦了,掩着嘴,打了个呵欠。

“是不是困了。”东御司华关心地道,“你先去睡吧,到时候我叫你。”

“不要了。”洛晨揉了揉眼睛,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姿势,靠住东御司华的肩膀,“我稍微打个盹就好。”

“好好休息一下吧。”东御司华扶住洛晨身子。

今夜似乎特别冷,也许是这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吧。可是东御司华的怀抱还是很温暖的。洛晨在朦胧的睡意中,无意识地将脸贴到东御司华的胸口,倾听着那强有力的心跳声,嘴角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笑容。

……

“晨……晨,醒醒。”

迷迷糊糊中,洛晨觉得东御司华在摇他,他懒懒地睁开眼晴:“唔……怎么了?”

东御司华指着窗外,带着几分惊喜道:“你快看。”

洛晨定睛望去,原本苍茫一片的雪野,不知何时生出了一株株紫色的小。含苞待放,布了漫山遍地,像是在白雪的地毯上缀满了紫色的珍珠。

洛晨一下子睡意全无,拉着东御司华急步出了石殿。

今夜无雪。清霜白露流转于渺渺夜空,为素月披上一袭纱衣,隐隐约约地漏下柔和的月光,长空似镜,镜中那一轮玉璧含风敛云,孤傲绝尘。

莹白的雪层中,碧玉般嫩透的茎托着蕾,羞涩地颤抖着,楚楚惹人怜。

洛晨蹲下身,轻轻触摸了一下蕾,冰清玉润的感觉从指尖传来,那株紫茱瞬间蔫了,软软地垂下。

“呀,怎么会这样。”洛晨一惊,忙不急迭地缩手起身,惋惜地道,“没想到它连碰都不能碰。”

“越美丽东西就越是脆弱。“东御司华有意无意道。

夜风拂过,仿佛一只纤纤柔荑,挑动了紫茱的心事。紫茱从梦中醒来,缓缓地绽开了美丽的瓣,一片、两片……

薄绢似的嫩萼,在风中摇曳生姿,似是伏翼的浮蝶,振翅欲飞,却又娇弱无力。淡紫的光影凝成了玉骨冰肌的朵,纯诘得一丝无瑕,沾着初溶的雪珠,笼着冷冷的月光,柔情似水,恍如微泣的闺中娥媚,点点泪光,盈盈娇息。

紫色的绮罗掩过了雪的素白,烟霞湮湮,抚绵幕而虚凉。暗芳冷香涓涓而流,断断续续地缠绕在月夜长空,时有,时无。

“真美啊!”洛晨陶醉于眼前的美景中,赞赏地道。

“造物之神奇,上有星辰银汉,下有琼瑶草,无一不是天工鬼斧所铸就。”

“那我们呢?”洛晨回过头看着东御司华。

“我们也是。”东御司华微笑着,“造物者把一块石头剖开,一半雕成了我,一半雕成了你,放在两个不同的地方,让我终极一生,去寻找身体的另一半。”

“找到以后又能怎样?”

东御司华拾起洛晨的,拢在自己的掌心,紧紧握住:“找到以后,把两块石头拼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洛晨自然地将头靠在东御司华的肩膀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幽幽地道:“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刚刚相遇,一起在雁泽看梅。今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一起在珈珞山上看紫茱。同样是月色景,这其间又隔了多少世事变化,想起来,真像是做了一场梦。”

“让我们一起把这个美丽的梦继续下去,好么?如果你要看梅,我会为你种,如果你要看紫茱,我会带你来。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一直到永远。”

“会有永远吗?”洛晨的眼中蒙上了一层忧郁的色彩,“梅已经谢了,紫茱再美,片刻之后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又会有什么东西是永远呢?”

““我对你的爱是永远。”东御司华将洛晨的手贴到自己的胸口,用炙热的目光凝视着洛晨,“感觉到了吗?这颗心在为你而跳动。只要我还在呼吸,我对你的爱就会存在,就算这个身体化成了灰,每一粒灰上也会刻着你的名字。”

火一样的温暖从东御司华的胸口传出,通过洛晨的手臂传到心脉,心跳得更紧了,紧得发痛。洛晨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有什么好?值得你为我如此痴迷。”

“从我意识到爱上你的那一刹那开始,我也在反复地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可是,我至今没有找到答案。我就是毫无理由地爱你,你微笑的样子,哭泣的样子,所有的一切,都让我心动不已。”

洛晨屏住了呼吸,缓缓地问:“是否有什么力量可以让你不爱我呢?”

“死亡。”东御司华用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只有死亡才能停止我对你的爱。”

“可你……永远不会死的,对吗?”

“对。永远不会。”

狂风骤起,迷蒙的云雾遮住了月的清辉,天地为之暗淡。

紫茱谢。纷飞的落英随风而舞,漫天残萼杳杳,如紫色的香雪从天幕而降下,掠过发梢,拂过唇际,冰冷沁心。

弥散的紫雪中,视野也有些模糊了,东御司华高大的身形变得虚幻不可捉摸,像是要掩灭于这无边的葬中。

“司华。”洛晨不知为何心头有一种恐惧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抓紧了东御司华。

东御司华握住了洛晨的手:“你的手很冷。”

“是……有点冷。”洛晨发现,冷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东御司华的手。

东御司华笑了笑,方想开口,却惊异地察觉喉咙冷得发冰,似乎冻结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握住洛晨的手也渐渐地麻痹了,几乎要感觉不到洛晨的存在了。

“司华。”洛晨惊叫,翻腕扯住了东御司华逐渐松开的手。

东御司华的脸色惨白得吓人,比雪还白。他摇晃了两下,慢慢地倒下。

“不!”洛晨扑到东御司华的身上,抱住他。

东御司华无神的目光还痴痴地望向洛晨,他的嘴唇微动着,也许还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要!司华你别吓我,你快点告诉我你没事,你说话呀!”洛晨惶恐地叫着。

东御司华没有回答洛晨,而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洛晨用呆滞的目光看着僵卧不动的东御司华,喃喃地自语,“你说过你不会死的,不会!”

洛晨突然一咬牙,从地上架起东御司华,拖着他向远的主石殿走去。

东御司华的身体很沉、很重,快要把洛晨全身的骨架压散了,可洛晨仍然坚持着,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支撑他拼命向前挪动着步子。

浅浅的积雪,浅浅的瓣在脚下被碾碎,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已经落尽了,路却还未走完。

很长。为什么这么长?

洛晨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死死咬住了下唇。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身上,压在心上,闷得他喘不过气来,却又推着他向前走。

到了,到了……

洛晨脚一软,跪倒在雪地上,东御司华软绵绵地倒在他身边。

洛晨向前爬了几步,到了殿门前,握紧拳头,使劲敲打着厚实的橡木门:“开门!开门!”

门内毫无动静。

“砰!砰!砰”

“开门!”洛晨发了疯似的敲着门,血从手中流下,在浅褐色的木门上染出了刺目的鲜红。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打开,黎羽晴风出现在门口。

“救救他!”洛晨像是溺水的人发现了浮木,跪在黎羽晴风面前,拽住了黎羽晴风的衣襟下摆,仰起头,凄声叫道,“求求你,救救他!”

“呃……”黎羽晴风想后退,无奈被洛晨抓住不放,他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族长让我告诉你,东御司华与朱雀神所立下的契约已经撤消了,他的生命到此为止结束了。”

“不!不会的!”洛晨狂乱地摇着头,“我不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我求你了!”

“没办法,他已经死了,任何人都没办法救他的。”黎羽晴风无奈,硬起心肠,推开洛晨。慌慌张张地退回去。

木门在洛晨的眼前重重地关上,隔绝了他最后一线希望。

洛晨的手按在门上,想要再敲,却已是无力。他木然地转过身,看着平躺在地上的东御司华。

阴阴的月光照在东御司华的脸上,似是蒙上了一层昏暗的青气。

洛晨俯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东御司华的脸,那是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英挺而俊逸,记忆中,总是对着自己温柔而情地笑着,为什么现在这样毫无生气?是不是睡着了?

“你刚刚说过的,会陪着我看梅,陪着我看紫茱,陪着我一直到永远,你明明亲口说过的,是不是?”

泪水滴在洛晨的手上,滴在东御司华的脸上。

开始下雪了,飘零的雪无声无息地落下,覆盖了残月,覆盖了落。

“你撒谎!”洛晨一把抓住东御司华的肩头,用力地摇晃着,凄厉地哭叫,“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东御司华没有任何反应。

“你不想爱我了吗?所以用死亡来结束我们之间的一切,对吗?”洛晨虚脱般的松开了手,“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雪从眼前飘过,眼中是一片苍白的世界,苍白的月、苍白的夜。

“不要离开我,司华,你不能……就这样抛下我……一个人。”洛晨如梦呓般地低声念道。

带着恍惚的神情,洛晨轻轻地捧起东御司华的脸,和自己的脸贴在一起,湿漉漉的,不知是自己的泪,还是东御司华的泪。也许,只是融化的雪吧,因为,冷得彻骨。

泪,会比雪还冷吗?

“……爱你,司华,我……爱你,你听见了吗?睁开眼睛……再看我一眼吧。司华,我已经……说了我爱你,为什么你还不醒来?”

当爱离开时,才发现爱的存在,是不是很可笑?

总是叹东御司华太傻,其实,自己才是最傻的人。一直以为不会失去东御司华,一直以为还有无尽的时间可以等待,所以逃避,所以犹豫,固执地欺骗自己。

一切都崩溃了,崩溃得这么快,快得他无法再逃避,无法再犹豫。

这世界上是不是有一种叫作“后悔”的东西,如果有的话,此刻,这种东西一定正在侵蚀着他的心,把心掏空了,所以,找不到任何痛的感觉。

“不许离开我。”洛晨凄迷地轻笑着,“这回换我来陪你,我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雪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狂。雪在风中凝成了冰,冰的温度不知不觉地从指间渗透进来,溶入了血液,流到了心脏。心,没有痛,只有冰,究竟是哪一种感觉更难以承受呢?已经不愿意再去分辨了。

想起来了,今天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只是,东御司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抱着他,为他带来温暖了,所以,特别冷。

没有东御司华的世界,原来,是这么冷。

正文 第十二章

(读书网ReadBook26-8-23 1:32:8 95)

黎羽晴风皱着眉头,背着手,从左边踱到右边,又从右边踱到左边,在石殿中不停地兜着圈子。

“晴风,走路的声音不要这么大,太吵了。”黎羽桑盘坐在冰床上,静静地道。

“噌、噌、噌”,黎羽晴风三步并作两步迈到黎羽桑面前,用激动的语气道:“族长,您真的不救东御司华吗?”

“人都已经死了,怎么救?”

“您说过他是这个轮转中的异数,一定还有希望,对不对?”

“你不是很讨厌东御司华吗,为什么又想救他?”

“因为……因为,”黎羽晴风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我觉得他们太可怜了。”

黎羽桑沉默了片刻,那淡漠的表情让黎羽晴风有些不自在。

“晴风,你是我的继承人,你要记住,要做一个合格的占命者,决不能有太多的感情。”

“我做不到。”黎羽晴风摇了摇头,“我做不到像族长您这么优秀。”

“你错了,晴风,其实我并不优秀。”

“族长?”黎羽晴风愕然看着黎羽桑。

黎羽桑从冰床上下来,缓步走到紧闭的门前,将手按在门上:“天快要亮了。”

“哦?”黎羽晴风傻傻的。

“天亮的时候,轮转之洞就要开启了。”

“哦?”

黎羽桑推开了门。

茫茫夜雪,凛凛寒风。雪色埋没了凋零一地的紫茱瓣,微微地染上了几点残紫。

暗月无华。

洛晨依旧抱着东御司华,如亘古不变的雕像般跪着。雪披上了他黑色的发、白色的衣、无色的唇。

“洛晨,我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东御司华,你想不想知道?”黎羽桑看不见任何事物的瞳眸空洞地平视前方。

洛晨的身子一震,猛然抬起头,他想叫、想喊,可喉间“咯、咯”作响,却一时发不出有意义的音节。他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黎羽桑的脚,哀凄欲绝的目光中写满了无声的乞求。

“用你的血可以救他。”黎羽桑的声音如古井无波,“青龙司水,其性属阴,用你的月魂之血可以再度唤醒青龙之魂,让东御司华复活。一命换一命,这个交易是不是很公平?”

洛晨的眼神瞬间千变万化,有惊、有喜、有忧、有悲,渐渐地又涣散了,他的手颤抖着松开了黎羽桑的脚,挤出了低不可闻的声音:“要我……死吗?”

“不错。应该死的人的是你,你的阳寿在四年前就已经尽了。东御司华与你缘断于千年之前,他原本注定了要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永世孤独。南昊绯雪不该逆天而行,她可以为你改变命运,但她这样做却破坏了轮转的运行。现在,要匡正命运,让轮转回到即定的轨迹上来,你,必须死。”

“不……”洛晨的声音像是在呻吟。

“为什么不?你不爱他吗?”

“我……不爱他吗?怎么会……不爱呢?”

洛晨黑色的瞳眸被月亮的温度融化了,融成了两泓朦胧的水,盛满了眼睛,却没有流出来,泛着泠泠的波光。他仿佛一下子又平静了下来,缓缓地将忧伤的目光重又投到东御司华的脸上。

“我爱他,可是,我想,我死了的话,他一定会非常、非常地难过的。”洛晨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似的,“我怎么忍心这么自私,抛下他一个人,让他再无休止地等下去呢?算了,就像现在这样吧,让我在这里陪着他,我不想再离开他。”

黎羽桑一言不发地伫立着,淡漠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

风似乎小了些,雪却更大了。

“你走吧。”洛晨抱紧了东御司华,闭上眼睛,幽幽地道,“别来打扰我们,我想和他单独在一起,只有我们俩个人……在一起……”

冰雪似乎冻结住了空气的流转。暗淡的月光照不出人的影子,却照出了雪的痕迹,苍白的,映在洛晨的脸上,透明的,映在黎羽桑的眼中。

“晴风,带上东御司华,随我来。”黎羽桑转过身子,对立在他身后的黎羽晴风淡然道。

“是,族长。”黎羽晴风应了一声,上前想从洛晨的手中接过东御司华。

“不要,不要把他带走!”洛晨嘶声叫着,抓住东御司华不放。

黎羽晴风犹豫了一下,抬眼看了看黎羽桑,黎羽桑却已经飘然走远了。黎羽晴风一狠心,用力夺过东御司华,背在背上,疾步跟上黎羽桑。

“把他还给我!”洛晨流着泪尖叫着,他一下子从地下立起,刚想迈步,脚一麻,又重重地跌下,溅起一阵雪雾。

黎羽桑停住了脚步。

洛晨摇摇晃晃地从地下挣起,踉跄地跟上黎羽晴风:“把他还给我!”

黎羽桑带着黎羽晴风径直向顶峰行去。洛晨拼命地想追上他们,却不停地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

珈珞山顶,一个巨大的石洞掩过了大片崖壁,洞口,一道沉重的玄铁门紧闭着。玄铁门前,盘坐着三位须发皓白的老者。洞门前,方圆数丈没有一点雪,也没有一点风,三位老者的长须白发纹丝不动,像是与石洞一起隔绝于这个风雪交加的世界之外。

黎羽桑来到洞前,三位老者起身恭谨地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洛晨撞撞跌跌地追了上来:“你们 ……把他还给我!”

“如果你真的想救东御司华的话,最好安静一点。”黎羽桑头也不回。

月沉日出,第一线曙光穿透了云层雪幕,落在玄铁门上,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推动了玄铁门。门。一分分、一寸寸地开启了。门缝中漏出了清澈而耀眼的星光、比初曦更加夺目的星光。

洞门大开。

黎羽桑带着黎羽晴风踏入洞中,他抬腕示意黎羽晴风将东御司华放下。

洛晨随后而入,看清了洞中的情形,一下子怔住了,他低呼一声,情不自禁地用手捂住了口。

进入石洞,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看不到边,看不到际。脚下是明镜般的弱水,映出了人的倒影,顶上是广漠的夜空,投下了虚幻无垠的黑。遥远的半空中,悬浮着三个正在缓缓转动的轮轴,分为金、银、黑三色,流动着邃幽冥的光华。无数透明的丝絮牵扯着轮轴,随着轮轴的转动,在空中游离着,交缠着,闪烁着粼粼星光,向天上地下延伸。丝绕在身上,无形无质,摸不着,触不到。

洛晨怔了半晌,回过神来,伏到东御司华早已冰冷的身体上,紧紧抓住,似乎这样可以给自己带来力量。

“这里是什么地方?”

黎羽桑不答话,他蹲下身,摸索着将手放到东御司华的额头上,神色凝重地低声念吟着咒语,他的手发出了暗青色的微光。

东御司华的眼皮动了动,竟慢慢睁开了眼。

洛晨的头脑嗡嗡作响,他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朦胧中,东御司华对他笑了,他喘息着,想要扑上前去,他身体却无力动弹。

“晨。”东御司华翻身坐起,一把将洛晨拥入怀中。

天不存在了,地不存在了,存在的是东御司华宽阔的胸膛。洛晨战栗般地抖着,将身子蜷成一团,缩在东御司华的怀中:“司、司华……司华……”

东御司华像是做了一个梦,刚刚醒来,他怜惜万分地搂着洛晨,拍着洛晨的背,柔声安抚道:“晨,你怎么了了,冷静一点。”

“这种时候,他当然冷静不下来。”黎羽桑冰冷的声音惊动了东御司华,“你刚才已经死过一了,南昊炎雷以朱雀之子的身份撤消了你与朱雀神的契约,你本应命绝于紫茱谢之时,不过,”他顿了顿,道,“现在,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东御司华倒抽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握住了洛晨的手,看着洛晨。

洛晨含着泪光对东御司华勉强一笑。

“这里是轮转之洞,是我黎羽族的圣地。”黎羽桑举手指向远的轮轴,“那既是命运的轮转,金色司生命,银色司姻缘,黑色司权贵。虽然它们看过去就在眼前,但是绝对没有人能够走近它们。”

“要怎样才能救司华?”洛晨满怀焦急地追问。

黎羽桑挥手划了一道长弧,透明的丝絮在他的指尖发光。

“这是轮转纺出的命运之絮,决定着世界上所有人的宿命。我给你们一个时辰,如果你们能够找得到东御司华的生命线,我就为你们把它延长。否者,一个时辰后,东御司华就将魂飞魄散,彻底地消失。”

洛晨被东御司华握住的手一片冰凉。

黎羽桑带着黎羽晴风退出洞,玄铁门在他们身后闭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

“记住,你们只有一个时辰。”

万籁俱寂。

空中的轮轴以永恒不变的速度转动着。透明的丝絮织成了细密的网,在虚空的黑幕中弥散。带着比微风还轻柔的触感,丝絮掠过发间,穿过手心,向着即定的方向飘去。

脚下的水镜清晰地映出了所有的景象。一上一下的两个世界,奇异地颠倒对立着。

东御司华捧起洛晨低垂的脸,仔细地端详着他脸上未干的泪痕,带着几分迟疑的语气道:“你方才是不是哭过了?是为我哭吗?”

“我爱你。”洛晨的声音低得即使在如此寂静的空间也几乎听不见。

东御司华楞了一下,紧张地道:“你、你说什么?”

洛晨没有回答,闭上眼睛,将脸埋到东御司华的胸前。

东御司华按住洛晨的肩膀,将洛晨稍微拉离自己的胸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洛晨:“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我爱你,我……”

洛晨的唇被东御司华吻住了,未说完的话融化在了“咿唔”声中。

唇舌相触,洛晨所有的思想都消失怠尽,闻到的是东御司华的气息,尝到的是东御司华的味道,无法分开,仿佛有磁石吸引着彼此,久久交缠着,无法分开。

也许外面的风雪还很大吧,可是在这里却丝毫感觉不到了。

……

“呀!”洛晨猝不及防的推开了东御司华。

“怎么了?”东御司华却舍不得放开手。

“你的生命线,我们要在一个时辰内找到它。”洛晨咬住唇,再推开东御司华,立起身来滩开手掌,想要触摸游离过他掌际的一束丝,但是触摸不到。命运之絮像是轮转所散发出来的影子,是空的,明明已握住了它,它却仍然从手心逸走。

“怎么会……这样?”洛晨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透明的丝絮在手中游离着,却找不到任何质的感觉。

东御司华似也呆了一下,旋及苦笑道:“晨,你别费心了。这里的线多得数都数不清,何况我们又抓不住它。我阳寿已尽,人死了是不能复生的,黎羽桑只是在安慰我们而已,你不必当真的。”

“不!”洛晨狂乱地凭空挥舞着双手,感觉到的却只有空气的流动,“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

“晨,你冷静一点。”东御司华拉着洛晨的手,向下一带,洛晨站立不稳,跌到东御司华的怀中。

“晨,不要犯傻。”东御司华按住洛晨的手,“我们不是神,我们无法与天争命,你又何苦……”

“不会的,司华,我不要你死!”洛晨突然激动地挣扎着,“我的血,用我的血可以救你,黎羽族长刚刚说过的。”

“不许胡说!”东御司华心弦一扣,捂住洛晨的口,“我宁愿自己死一千、一万,也不愿见你受到丝毫伤害。如果你死了,我还活着,这我会杀了自己的,你知道吗?”

洛晨的身子一僵,又渐渐的软了下来,晶莹剔透的泪珠从脸上滑落,滴到身下的水镜,渗入镜面,转瞬溶没了。

“他骗我,明明说过……可以……救你的。”

“晨……”

“你也骗我,明明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为什么……你们都要骗我?”

“晨,我并不想骗你,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我所能够决定的,我能决定的事情只有一件……我爱你,到死都爱着你。”

东御司华的手从洛晨的唇上抚过,到脸颊、到耳鬓、到颈项。洛晨握住东御司华的手,带到自己的胸口,贴紧。从东御司华的手心传来的温度褪去了心被冰冻住的麻木,感觉到心被撕裂、被绞碎的痛了。

“对……不起,司华,是我不好,是我……累你一生苦痛。”洛晨哽咽几乎不能言。

“是你不好。”东御司华俯下身,吻在洛晨的眼角,舔着他的泪水,轻声道,“可是,如果你现在对我笑一笑,我就不怪你了。我希望最后看到会是你最美丽的笑容。”

洛晨用忧伤的眼神凝睇着东御司华,他很努力地想止住泪,可眸中的水太、太,所以溃堤时,怎么也止不住,流出来的不是他的泪,是他的眼、他的血、他的心。

慢慢地,慢慢地,洛晨抿了抿苍白的唇,嘴角微微地翘起,弯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露出了浅浅的笑,如秋夜的残月般,蒙着雾、浸着水,凄迷而妩媚。

“司华,是不是老天爷在惩罚我?我以前太不珍惜你了,所以,当发现自己爱上你的时候,你就要离开我了。”洛晨流着泪,微笑着。

“不是惩罚,是是对我的交换条件。活了怎么久,我为的是等待你的爱,现在,等到了,所以这个生命也要结束了。”

神曾经给了他时间,却不给他爱;如今,给了他爱,却不给他时间去拥有这份爱。如果要他再一选择的话,会选哪一种呢?一定还会是后者。因为,在无尽的等待中无尽地寂寞着,其实,是一件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情。

紫茱开瞬间,留下的是最美丽的传说。也许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称之为“永恒”,但至少,在他的生命里,有一样东西是始终存在的。

“我爱你,我想拥有你,晨。”东御司华解开了洛晨的衣带,“就算是死,我也想怀抱着你去死。”

“司华”洛晨情迷地用双手环住东御司华的颈项,将身子贴近东御司华。

东御司华的手在洛晨的身上游走着,抚摸他每一寸肌肤,东御司华的唇在洛晨的脸上狂吻着,掠走他每一分呼吸。

当生命快要终结时,把所有的爱、所有的情都揉合起来,化成了疯狂。这里是没有月光的夜,黑暗中,欲望交织着绝望,俘虏了脆弱的心。

“啊……”

在东御司华进入的那一瞬间,洛晨不由自主地昂起了脖子,黑发如丝,甩动着,覆上了赤裸的躯体。

是痛苦还是快感?也许都有吧,只是,痛苦多于快感。情欲的沉溺抹不消离别的痛苦,甚至让那种痛更加鲜明、更加刺骨。

交缠的身体扭动着、颤抖着。水镜被震荡了,泛着_丽的波纹,一圈圈,向周围散开。

“晨,我爱你……爱你……”重重的喘息声中,东御司华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沙哑。

“我……我也爱你……”洛晨如在梦中倾诉。

“你是属于我的。”

“唔……属于你……”

“不许爱上别人。”

“……不会。”

“永远记住我。”

“我会 ……永远记住你的……到死为止……啊啊……”

人的温度原来可以高到这种程度,在灼烫、在燃烧,热到极致,几乎要麻痹了。但是,在麻痹中,仍然清楚地有着肌肤相亲的触感。

东御司华在自己的体内,自己在东御司华的怀中,洛晨觉得整个人都要融化了。他痛苦而愉悦地呻吟着,抛弃了所有的矜持,随着东御司华的律动疯狂地拂扭着……

不想失去,不想忘却,挣扎着,只想抓住、抓住……

洛晨的手紧紧地按住身下的水镜面,抓挠着,似乎想要寻找一个支撑点来停止住身体的颤动。他是那样地用力,以至于手指渐渐地没入了水中。

尽情地拥抱着彼此的身体,贪婪地索求着彼此的气息,没有间隙、没有隔缝,融合着,完完全全地融为一体……

恍惚间,有两根轻盈的丝绕上了洛晨的手指,是不是自己的发丝呢?

像是置身于云雾间,轻飘飘地向上、向上……直到最高潮……

“啊!司华……”

洛晨尖叫着,痉挛般地弓起了腰,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两根银光流泽的细丝绕在他的指间,随着手从水中抽出。碎小的水珠从丝上滑下,还未落回水面,便已蒸发得无影无踪。

疯狂的律动渐渐地停止了……

震荡的动力消失后,水镜开始平静下来,敛起了丝丝涟漪。

东御司华将脸贴到洛晨犹自剧烈起伏的胸膛上,低低声地道:“晨,你的心、跳得真快。”

“是吗?我却觉得它快要……停止了。”

“不许停,我要它为我而跳动。”

东御司华的脸磨着洛晨的身子向上蹭,蹭到洛晨的脸上,贴在一起。

洛晨如虚脱般乏力,但仍勉强伸出手摸着东御司华的脸颊。

“好的,我的心为你而跳,我,为你而活。”

东御司华觉得脸上有一种凉凉的东西,是洛晨的泪吧,水般的清润、丝般的柔滑。

“怎么又哭了?不是说好了要笑的吗?你……”东御司华的话语嘎然而止。

“司华,你怎么啦?”洛晨睁大了眼睛,惶然看着东御司华僵住的表情。

东御司华抬起身子,扯过绕在洛晨指间的银丝,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声音亦在颤抖:“这、这是……什么?”

洛晨缓缓地将目光移来,定格在银丝上,屏住了呼吸,说不出话来。

“晨,我们找到了!找到了!”

东御司华回过神来,猛然拉着洛晨坐起,抱住了他,紧紧地抱着,像是怕他会突然消失不见似的。

洛晨呆住了,瘫倒在东御司华的怀里,不知所措地啜泣着,用力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很疼,不是梦吧。如果是梦的话,千万、千万别醒过来。

“晨,我不会死了,我不会离开你了,不会……”东御司华不停地喃喃低语。

水镜的涟漪止住了,而泪,从来没有止过,此刻,更是无法控制地流下,流到口中,竟有些许甜甜的味道。原来,泪也并不都是苦的。

“晨,你爱我,是吗?”东御司华忽然间冒出了一句话。

“噫?”洛晨的思绪还是恍惚的,怔怔地看着东御司华。

“你说你爱我,不是因为我要死了才安慰我的吧?晨,你以后也会同样爱我吧?”东御司华握住洛晨的手,激动地追问着,“告诉我,是不是?”

东御司华握得太用力了,以至于洛晨觉得手都疼了,倒是这种疼让他清醒了过来。

“傻瓜。”洛晨很想笑,又很想哭,“不是……”

“别说‘不是’!”东御司华急急打断洛晨的话,“不是爱我,还是不是不爱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爱你。”

东御司华的嘴唇接触到了一样柔软、盈润的东西,带着甜美的味道、芳香的气息。他楞了一下。

洛晨飞快地吻了东御司华,却又在东御司华反应过来之前撤了回来。

“我爱你,你要我再说一千遍、一万遍都可以。现在爱你,以后也会一样,一直爱着你。”

洛晨垂着头,低声说完,羞涩地想侧开脸,但手腕被东御司华一拉,软软的又跌回东御司华的怀中。

“放手啊,你……”

“不放,我决不放手。”东御司华的手抱着洛晨,那手,是炙热的;东御司华的眼凝视着洛晨,那眼神也是炙热的,“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了。”

正文 尾声

(读书网ReadBook26-8-23 1:32:8 1167)

风小了。雪也小了,细细的,像碾碎的玉屑,绵绵的,像飘散的柳絮,从天而坠,覆盖住了昨夜的雪痕。

东御司华扶着洛晨,相依相偎地向山下行去。

洛晨将头靠在东御司华的肩上,在细雪飘零中,听见了雪落的声音,那像是月光流过水面的声音,像是开在暗夜里的声音。洛晨的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将手中的银丝贴到心口。

黎羽桑静静地立在雪中,他看不见越行越远的两个人,但他仍然站着、等着。

“族长,他们刚才找到的真的是东御司华的生命线吗?”黎羽晴风忍不住好奇地问。

“不是生命线,是他们的姻缘线。”

“咦?”黎羽晴风一惊,“那为什么东御司华还能够活下来?”

“倘若一个人活着,另一个人却死了,那姻缘就算断了。既然姻缘相系,他们俩人就会一起活着,相守一世,”

“可是族长您说过,他们的缘分在千年前就已断了。”

“浮于水镜之上的是未来的命运,沉于水镜之下的是过去的命运。今世本无缘,洛晨是从过去的时空中找出了他们的缘分,又把它缠在一起了。”

“那么,命运真的是可以改变的吗?”

“神所写下的命运,人类本来是无法改变的。可是,神也有错误的时候,所以,它安排下神之子,在这个轮转中纠正它的错误。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灵的力量毕合起来,改变了日魂、月魄原来的宿命,这就是所谓的‘奇迹’了。”

黎羽晴风呆了半晌,又道:“可是,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什么事?”

“族长您告诉过我,做一个合格的占命者是不能有太多的感情的。那您为什么要帮他们?”

山风拂过,吹动黎羽桑的白衣黑发,他透明的眼眸中有了一丝暖意。

“也许,是因为我继承了云梵烟的记忆吧,所以,希望东御司华能够得到他所想要的……幸福。”

微风飘细雪,将苍茫的天、苍茫的地交织成了一幕莹白的轻纱。在轻纱的间隙中,那两个相偎依的人影看上去显得有些模糊了,重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紫茱开又谢,落英残萼已为那一天一地的雪色所湮灭。明年开的时候,还会记得今年的景色吗?月色朦胧下,曾经的那一阕风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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